与鬼为妻(包子 5)——鬼策
鬼策  发于:2014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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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6.隐门

 在走之前,徐老头总算记起来还没把魏时那一魄放回去的,只好又折了回去,虽然他把自己引来的恶魂厉鬼够给驱散了,然而,到底是在公墓里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魏时身边又聚拢了不少的鬼魂。 他们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并没有太靠近魏时身边。 魏时盘腿坐在地上,正百无聊赖地发呆,他抓了抓自己的下巴,刚才他好像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徐老头脸色都变了,甚至于连他这个准徒弟都给丢在这遍地都是鬼魂的墓地却忘了把自己的那一魄还回来。 魏时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身边好像有个熟悉的气息。 可惜,出现了那么一会儿,就又消失了。 魏时看到徐老头回来,懒洋洋地抬起了手,“哟,又回来了啊。” 徐老头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刚才情绪太激动,不小心揪了一下那把胡子,掉了三四根,让徐老头心痛得捻着那几根胡子,瞅了好几眼之后才小心地用个布袋子装好,把这些做完之后,才开始给魏时的那一魄归位。 不管是取魄,还是归位,都是个细致活。 徐老头一旦开始做正事,老皮老脸立刻一本正经起来,魏时闭上眼,那个小瓶子里的血滴被徐老头倾倒出来,却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浮在了半空中,徐老头边念咒边小心地用着法力把那滴血送到魏时的眉心。 那滴血附着在魏时的眉心处,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融了进去,与此同时那团动物状的黑气也一头扎进了魏时的眉心,只在魏时的眉心处留下了一个像红痣一样的印子。 徐老头看着那个红印子,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回去之后,魏时因为魂魄离体的缘故,精神非常疲惫,徐老头不知道是理亏还是什么原因,大方地放了他一天假,魏时睡了一整天又吃了两剂安魂定魄的药之后,又变得活蹦乱跳的。 徐老头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告诉魏时,他刚才试探地问了一下,显然魏时懵懵懂懂地,既不记得昨晚上后来发生的事,也不知道他身上居然附着了一个生魂。 两个魂魄共用一具肉身,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魏时倒是说到了自己身边跟了一个才四五岁的小鬼,是某天晚上去坟地的时候,遇到鬼打墙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小鬼就跟在了他身边,而且神出鬼没的,平时见不到,偶尔才会出现。 徐老头听到的时候,觉得自己眼角抽得厉害,这个徒弟不得了,跟个生魂共用一具肉身就算了,居然还养小鬼,难怪他可以通阴见鬼,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徐老头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徒弟收错了,以后自己的麻烦只多不少,算了,想着债多不愁,就这样吧。 徐老头自认为想清楚了之后,就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跟魏时说了一遍,魏时听得目瞪口呆之余还不肯相信,一再确认之后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老头,你是说我一体二魂?” 徐老头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 魏时也是一脸沉重,这个事如果一个不好,那他可能就会被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附着在自己身上的生魂给强占了身体,到时候自己就变成孤魂野鬼,必须得在阳世上待够余下的寿数之后才能入地府去投胎。 这个生魂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这件事必须得查清楚,只要知道了这个生魂的身份,那就一定可以找到办法把他送回自己的身体,原装配置才是最好最合适的,魏时仔细考虑了之后,觉得自己从小到大的生活圈子小得很,要找的话,应该并不太难。 生魂离体,肉身并没有损毁,大部分都是处于昏迷或植物人状态,回去之后好好打听一下,看十里八乡哪儿有这种症状的病人,之后,再想办法去接近确认,再之后就是生魂归体,魂魄与肉身之间,本来就有先天的吸引,应该不难。 知道这个事之后,魏时好几天都绷着脸,显然心情十分不好。 看到他心情不好,徐老头也不敢这时候去捋虎须,他这个准徒弟别看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实际上脾气大得很,手段也厉害得很,要是真惹毛了他,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只不过,几天之后,魏时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 徐老头觉得奇怪,就问他,“小子,怎么突然又想开了?” 魏时一边画符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就当他是我的第二人格了,没道理我这个第一人格会斗不过第二人格,要是他不听话,”魏时的声音阴森森的,“早晚有一天把他揪出来人道毁灭了。” 徐老头不说话了。 在紧凑的学习中,日子过得飞快,不久之后,就到大学开学的日子了,魏时如他自己所料的,考上了本市的医学院,魏宁成绩没有魏时好,去了B市的一所大学,罗志勇也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师范院校。 就是刘然可惜了,她跟魏时考上了同一所学校,却因为前不久发生的事,导致脑子出了点问题,刘父只能试着向学校申请保留学籍一年,至于一年后,她能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那还要看。 在魏时回魏庄的前一天,徐老头正式让魏时进行了拜师的仪式。 在这之前,徐老头一个人在外头走了一天,准备了一些东西,到了晚上,他把魏时叫到了一个房间,魏时一进去,就觉得里面阴气森森,这个屋子里摆着一个条案,条案前的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副上面画着一个穿着件破旧道袍的中年男人,一手拿着桃木剑一手拿着个木蒺藜,横眉怒目的,颇有威势;一副上面画的则是旁边画像上的中年男人,身处群鬼之中正奋力砍杀的情形,他脚下踩着鬼魂的断肢残臂,血流成河,群鬼哭嚎,让人战栗。 徐老头指着画上的男人告诉魏时,“这是我们这一门的祖师爷。” 然后徐老头说起了他们这一门的由来和历史。 据说他们徐门之所以叫徐门就是因为祖师爷姓徐的缘故,徐老头也并不是那个祖师爷的后人,只是恰好也姓徐罢了,他们这一门并不是道门正宗,这个祖师爷叫徐衍,出身低微,从来没有入过任何门派,而是行走天下,性喜搜集那些偏门的邪术秘法和民间街头巷尾皆知的歪门邪道,却又因为身有大才,而把这些融会贯通,最终自成了一派。 这样一来,自然不会为道门正宗所认同,祖师爷也不在意,索性自己创了一个新的门派,起了个名字叫徐门,陆续收了几个弟子。绵延如许年,不知道有多少曾经兴盛的门派淹没在洪流里,激不起一个小小浪花,连传承都早已断绝,这个徐门却一直存在了下来,虽然人丁从来没兴旺过,大多都是小猫三两只。 徐老头挺起胸膛,自豪地说,我们徐门最大的特色就是兼收并蓄,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那些道门正宗,茅山派别之间存在的各种樊篱和限制全都不存在。 当然以上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徐门最大的本事是祖师爷一手传下来的杀鬼之术,其他道家和茅山的门派少有能及者,徐老头手里拿出一个跟第一张画像上祖师爷手里拿着的木蒺藜很像的东西,满脸遗憾地说,可惜自从祖师爷去了之后,千年下来,也就一个徐门弟子能真正把祖师爷留下的这样法器的真正威力使出来。 魏时看着那个木蒺藜,“老头,你也不行?” 徐老头嘴角抖了抖,冷冷哼了一声,“老子也就只比天才差那么一点!” 魏时听了,笑而不语。 房间里煤油开灯,徐老头用黄符纸做成的纸捻子点燃条案上的白烛,把十一根拳头大的白烛全都点上了之后,魏时发现,屋子里更冷了。从四面八方过来了很多人,他们影影绰绰地站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沉默地看着徐老头跟魏时,魏时刷地一下,流了一背的汗水。 徐老头指着那些鬼魂跟魏时说,“他们是来观礼的。” 魏时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周围鬼魂太多,阴气太重,地上湿漉漉的,才跪了那么一下,膝盖那儿就传来了阵阵刺痛,魏时却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三根线香,高举过头,而徐老头则在旁边叽里咕噜地念着徐门的拜师仪礼。 加上魏时,徐老头总共收六个弟子,但是真正行了拜师礼的,也就张四,其他的,都是挂名,没有入徐门的名录。 徐老头从条案上毕恭毕敬地拿起一个封面发黑的册子,里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他翻到了最后一页之后,拿出一支毛笔一个砚台,然后看着魏时,魏时伸出手,拿刀在手腕上轻轻一划,血顺着白皙的皮肤落在了砚台里。 魏时开始用自己的血磨墨。 墨汁散发出一股甜腻的香气,徐老头拿起毛笔,笔尖在墨汁里蘸了蘸,悬起手腕在那个小册子上开始书写起来,魏时看到那个小册子上的文字是竖写的繁体,那些字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却好像是刚刚写好的一样,笔墨没有丝毫的褪色。不要看徐老头形貌猥琐,一笔字却是风流端雅。 “徐门第一百代弟子魏时,排行第六,年十八,冀望甚重。” 187.回镇 拜完师的第二天,徐老头就把魏时打发回家了。 在魏时离开前,徐老头语重心长地跟他说,在外面行事要小心着点,别有事没事强出头,天大的好处、再大的名头也比不上自己这条命重要。 徐老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出来魏时年纪轻轻,性格还没磨平,外表上看文文弱弱的,实际上毛躁得很。他看魏时眼神里有点不以为然,显然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就跟他说起了自己的生平。 徐老头在他们那一代的徐门弟子里排行第三,一般人都喊他徐老三,他上面有两个师兄,下面还有四个师弟,全都没活过三十五岁,再往上,也就是魏时的师祖那一辈,四个师兄弟也就剩下魏时的师祖这根独苗苗。 徐门一直都是这样,收的徒弟再多,也顶多活下来一两个。 这么一来,知道徐门底细的,都不愿意拜在徐门门下,不知道底细上赶着拜师的,不是没吃这行饭的本事,就是八字不适合入徐门。这么多年下来,徐老头也就把一个张四记在了徐门的名录上,就是这样,他另外那几个记名的徒弟也没什么好下场。 大徒弟王一和二徒弟周二早先失踪了,三徒弟沈三倒是还在,就是半死不活的,五徒弟方五跟魏时的年纪差不多,也还在念书,他爸爸已经摞下话,要么就从那行当里去了,要么就当自己没这个儿子。 魏时听了,心里也蛮吃惊。 他不是被徐老头哄上了贼船吧! 不过就算是被他哄上去的,现在也已经是骑虎难下,魏时就猴着徐老头要点东西傍身,徐老头满面不舍地从随身带着的小布包里拿出了几张黑色和红色的黄符纸,告诉魏时,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才从“鬼市”上搞到手的,要他省着点用,别当那手指漏缝的化生子。 魏时一边把那些黄符纸拿过来一边敷衍地点头。 到了第二天,魏时打算起身回家去找徐老头的时候,发现徐老头住的那间屋子早就人去屋空,只留下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了个电话号码,还有一行字,“除非有生死攸关的大事,否则的话,不要打这个电话。” 看着这张纸条,魏时更觉得自己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魏时坐车颠簸了几个小时才终于到了镇上,他先没回家而是去找了那个魅力KTV的陈老板,到了KTV那儿才看到正在拆房子动土,搞得满天的灰尘,那个陈老板正跟着几个起房子的人说话。 魏时走过去跟陈老板打了声招呼。 陈老板大名叫陈金发,他看到是魏时,精明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小师父,我这几天正打算找你跟你师父来帮我看一下风水,老找不到人,我还想再去市里面找一趟,还好你回来了。” 魏时指着那拆了一大半的KTV,“你是要拆了重起?” 陈金发一脸郁闷地点了点头,“出了那多事,哪个还敢到我这KTV来玩哒,日日亏本,水电还有人工都要钱,我几个姐姐就要我把KTV拆了开饭店,换个风水和行当,转个运程。” 魏时觉得这个陈金发命真的是不错,什么都用不管,等着几个姐姐帮他拿主意就行了,“你姐姐她们说的不错,等你房子上梁的时候我再来帮你看哈,这一次找你是想请你帮我个忙。” 陈金发连声说,“你说,只要我帮得上的。” 魏时就把要他在附近几个乡镇找那个昏迷不醒的人这个事说了一遍,这个陈金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有个好处,那就是认识的人多,消息也灵通,要不,他那个KTV也开不下去,那里面违法的事也不是没有。 把这个事办好了之后,魏时就回了魏庄。 魏庄还是那个样,宁静安详,白墙青瓦,飞檐翘角,绿树成荫,溪流潺潺而过,小孩子追打奔跑的声音不绝于耳,三四个老太太坐在一起,一边看着儿孙辈玩闹,一边儿闲聊唠叨。 魏时边走边跟一路跟人打招呼,不一会儿进了自己家院子,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好像没有人在家一样,魏时去敲了魏妈妈住的那间屋子的门,里面没有动静,他又用力敲了敲,同时大声喊,“妈,我是阿时,我回来了。” 轻微的窸窣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停在了门边,门却还是没有打开,魏时晓得这是魏妈妈又执古(偏执)不肯出屋了,他叹了口气,只好跟她说过一会儿再来。 魏时去找了他二叔,问了一下魏妈妈这一阵子的情况。 魏时的二叔叫魏育明,是魏时他爸的亲弟弟,不到四十岁的年纪,长相上好,也有点能力,把家里搞得红红火火的,魏爸爸失踪之后,也帮了魏时他们家不少,他二婶的人才配不上他,不晓得当年做媒的,怎么把这两个人说成一对的。 难怪魏妈妈以前常说,这姻缘都是老天爷定下来的,是你的跑不脱。 魏育明在家的时候并不多,做板材生意常年在外面跑,一年怕只有一小半的时间在魏庄,魏时见到他的时候也不多,这一回魏育明看到他还蛮高兴,说他争气考上了大学,要什么礼物只管说,也不要担心屋里,他会跟他二婶看着。 魏时心里面还挺感动的。 一家人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二婶有时候会摆脸色给他看,但是二叔魏育明却一直对他蛮好。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很快就到了晚上,魏时正打算回去做饭吃,魏育明把他留下来,要他就在这里吃,魏妈妈的饭他二婶也会做好了送过去,魏时推不过去,再说,家里也是冷锅冷灶,他也不太想动手做饭,就答应了下来。 魏育明还拿出了一瓶酒,说魏时现在也算大人了,可以跟他喝两杯了,这个话魏时听得很顺耳。两个人边吃边喝,魏育明问起了魏时这几个月在外面做什么去了,魏时还记得徐老头不让他把徐门的事往外说,就捡能说的说了一些。聊到了大半夜,魏时满脸通红,醉醺醺的从他二叔家回来。 虽然人是醉了,不过总算还有一点清醒,魏时又跑去敲魏妈妈屋子那张门,屋子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妈,妈,你应个声啊!”魏时心里有点恼火也有点担心,魏妈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好歹也会应个声,出个门,现在玩自闭玩到家了,什么都不搭腔了。 半夜三更的,敲门的声音在魏庄寂静的夜晚响起。 魏时敲了几下,觉得这个敲门声太大,太空洞,太响亮,好像会把什么恐怖的东西惊醒一样,他下意识地放轻了手劲,压低了嗓门,总算,魏妈妈大概是被他吵不过,低低地、含糊地应了一声。 魏时满意了,摇摇晃晃地回了自己屋子,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 这个晚上,魏时睡得很不安稳,总是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他辗转反侧,皱起了眉头想起床去看看,但是怎么也醒不过来,身体重得好像有座山压着一样,而且还有冰冷而又滑腻的东西贴着他的身体。 暧昧的厮磨着,让他身体一时冰冷一时燥热。 魏时第二天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内裤脏了,他想不起来昨晚上做了什么香艳的春梦,把内裤脱下来扔到一边,换上新的之后,就去厨房做早饭。 厨房里好久没得人进去了,有点阴湿,魏时把捆成一扎扎的柴火用打火机打上了火,送进灶膛里。 魏庄一部分人家用上了灌装的天然气,大部分人家还是去山里砍柴火回来,魏庄四周都是山,漫山遍野都是用得上的树木竹林,乡里人家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上山忙个一天半天的,就能背回来用上三四个月甚至大半年的柴火。 以前,魏时每年寒暑假的时候都要为了柴火这个事忙上几天,魏昕也会被他带上山去帮把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累是真的累,手上、身上老是被树枝、荆棘豁出血口子,他却还是不肯让身体比较弱的魏昕做重事。 魏时一边往灶膛里加柴火,一边想事。 魏时做好了早饭,端到了魏妈妈房门口,屋子里还是没有动静,他敲了敲门,跟她说了一声早饭就放在门口让她趁热吃了之后,就赶着去镇上,陈金发倒是蛮守信用,人已经等在了那个工地前面。 他见了魏时,也没什么多的废话,就直接跟他说,隔了几个镇的石岩镇上确实有个人昏迷不醒蛮久了,医院说治不好,已经成了植物人,拖不了几年就会死了去,不肯收了,让家属把病人抬起回家,现在已经躺床上一动不动三年多了,他屋里人一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二是觉得他儿子这情况有点蹊跷,三是本来就有点迷信,觉得是丢了魂,已经到外面请了人回来收魂。 石岩镇? 这个镇子跟广济镇、慈恩镇并不是一个市下面的,而是隔壁X市的,而X市与四川又是搭界。 魏时当即决定坐车到那个人屋里去看一下。 那边陈金发说的正来劲,也想去看个热闹,而且他正好跟这个人屋里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要不,打听消息也不会这么快,魏时一听,这不正瞌睡送枕头,他正好在发愁怎么找理由上门。 陈金发财大气粗,喊了个摩的,带起魏时就往石岩镇去了。 188.石岩 石岩镇莫看说是隔壁市的,打个摩的,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地方。那家人没住在大马路边上,而是要从一条土马路进个山湾子里,两边是水田,水稻长势很好,风一吹过去,一片片青绿的稻浪,很是喜人。 不过,魏时没得这个心情去看这些,摩的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前进,魏时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晕头转脑的,摩的师傅在前面说这个路不好走,他的摩托车零件损耗大了,自己走这一趟划不来什么的,陈金发就跟他说,到了地方再加点钱,这么七来八去的,总算快到了地方。 一般像这种乡下地方,盖的房子都不是在一起,而是分散在各个适合盖房子的地基上,也算得上是单门独户,魏时要找的那一家子也是那样,跟两户人家一起占了个山坳子,三户人家都是一色的平瓦房。 魏时远远看去,外面的场坪上站满了人。 陈金发跟他们要找的那一家人有点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摩托车在场坪上停下来,陈金发付了车钱之后就去找了那一家人的大儿子,魏时留在原地,场坪上的人应该都是附近的村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围起这么多人,他们把魏时看着,魏时才十几岁的年纪,看了一下之后就又都转过头去看着中间那座房子的堂屋。 陈金发带起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过来,介绍给魏时,“这是我表哥,叫黄子强,黄哥,我那个事也跟你说过,帮了我的,就是这个小兄弟跟他师父,都是有本事的。” 黄子强伸出手,魏时跟他握了一下。 黄子强的手,冷冰冰的,手心非常潮湿。 黄子强倒没有觉得魏时年纪小就靠不住,带着陈金发跟魏时进了屋,屋子里也是围了一堆人,黄子强边走边跟魏时说,“这两天屋里人多,不好招呼你们,你们先到我屋里坐一下,我那里清静一点。”他把魏时跟陈金发带到了后面的一间屋子,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这一家人看起来还没分家。像魏时他们那边的风俗,有几个儿子的人,成了家之后,一般都会帮儿子起个房子分出去单过,有几个儿子就要起几栋房子,没得房子就不好讨媳妇,所以儿子多的人,也辛苦,起房子讨媳妇都是个大难事,只有一两个儿子的,反倒好些,老人都是要跟着儿子过的。 陈金发在路上说起,他这亲戚一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黄子强已经讨了堂客,小儿子名字叫黄忠强就是那个得了病的。 陈金发在屋子里待不住,坐了没两分钟就跑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跑起回来,一脸兴奋地跟魏时说,“我那个表姨丈到四川那边请了个狠人回来帮我那个小表弟收魂,外面那些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那个狠人晚上就要开坛做法事了。” 魏时本来也就是过来看一下黄忠强是不是就是附在自己身上那个生魂的肉身,他想了一下,就跟陈金发说要过去看一下黄忠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陈金发立刻同意了,这个人也是个没事都要找点事干的。 陈金发带着魏时去了前面那间侧屋,里面有四五个人,应该都是黄家的家里人,黄子强正跟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女人说话,那个女人一脸的精明,应该是他老婆,床沿边上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子,应该是黄子强他妈,屋里还有几个老少的男人。 陈金发走过去跟他表姨妈和表姨丈说话,魏时也跟他们客气了两句,慢慢地挪到了床边上,床上躺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伢子,浓眉大眼,长得一表人才,就是脸色寡白,瘦的颧骨凸出,已经不成个人样子。 不过看身上还算干净,家里人应该照顾得还算不错。 魏时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黄忠强,没说话。 黄婆婆正一边抹眼泪一边跟旁边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说话,“陈师父,求你老出个手,救一哈我儿子,他命苦咧,我晓得你老是个有大本事的,只要把我儿子救回来,砸锅卖铁我都认了。” 黄子强他老婆听到自己婆婆这句话,脸色有点变了,她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黄子强拉了拉她的手臂,把她往后面带了一下,黄子强老婆有点不服气地,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是狠狠地掐了一把黄子强。 看来,这一家人也有矛盾。 俗话说的好,久病床前无孝子,黄家老父老母为了小儿子不惜一切,但是大儿子跟大儿媳妇却不是一条心,不想为了个半死不活的人,背个负担每天要照顾着就算了,还要把家底都掏空。 那个叫陈师父的,就说了一句,“我尽力。” 黄婆婆跟黄老丈听了这句话,千恩万谢,把他送出门去准备收魂的法事,陈师父还带了一个小年轻过来,那个小年轻在一根小指粗的麻绳,先用剪成须状的白纸绕着绳子缠在上面,再上碗口大的纸花,再用竹子挑起这根绳子,插在屋前的场坪边上。 做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根,把整个场坪都围住了。 外面那些看热闹的,指指点点,过了好一阵才散了去。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黄子强他老婆就跟着两个来帮忙的堂客们去厨房做晚饭,黄忠强屋子里就剩下黄婆婆一个人看着,陈金发跟着黄子强不知道做什么去了,魏时一个人都不认得,就老实地待在黄忠强屋子里跟黄婆婆扯谈。 他问起黄忠强到底是怎么得的这个病。 像他这样问过的,肯定不少,黄婆婆说起来也不含糊,三年多前,她两个儿子都在X市里面一个工地上做事,结果就出了事故,一个铁架子倒下来刚好砸中了黄子强兄弟,送进医院去,黄子强只受了点轻伤,他弟弟黄忠强外伤是治好了,但是脑子却砸出问题,再也没醒过来。 黄婆婆嘴里念叨,“哪里是什么工伤事故啰,都是在说给外面的人听的,我后面跟人打听过了,那个工地本来是个坟地,埋了好多死人,出事故的,不光是我屋里小儿子,另外还有好几个,那些个赚黑心钱的老板,把人骗起去做事,出了事也不管,给几个钱就打发了。” 黄婆婆哭起来,“我又不是叫花子,我只要我屋里儿子回来。” 魏时赶紧安慰她,要她莫哭了,黄忠强一定会好起来的,等黄婆婆擦干了眼泪,魏时又接着问,“那个陈师父看起来是有大本事的,你们从哪里把他请起来的?我屋里弟弟也失踪蛮久了,正好也要找个人看一下。” 黄婆婆拉起魏时的手,“没想到你也是个可怜的,哎,这人啊,什么都不怕,就怕屋里人有个三灾八难,那真是要人命哦,这个陈师父是四川那边的,好多人求起他办事,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把人请起来,等我屋里的事办好了,你再跟他说,他应该会答应的。” 魏时赶紧点头,“那到时候还要你老也帮我说句话了。” 黄婆婆看魏时一脸乖样,就答应了下来。 到了晚上,开了两桌席,陈师父带着他那个小徒弟坐在了第一席的上座,黄老丈跟另外一个年纪大的老人陪着,下首是黄子强跟陈金发,魏时被安排在了第二桌席,他倒也不在意是在哪一桌,端起碗就吃了起来。 第一桌的人都在喝酒,敬来敬去的,魏时听到陈师父在问陈金发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带起来的小兄弟又是哪一路的,陈金发一点也没瞒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陈师父听到魏时的来历,脸色变了一下,喝了一口酒掩饰了过去,魏时看到了,觉得这个陈师父莫不是以为自己来黄家是来抢他的生意吧,自己可没这么多空闲做这种无聊事。 再说,黄忠强的魂,根本就收不回来了,躺在床上的就是个空壳子。 这个陈师父也不知道到底看没看出来,看他做的那些准备,倒是煞有介事的样子。 喝酒的人一般都是边喝边聊,一顿饭吃了怕有两三个小时,魏时觉得自己吃下去的饭菜都快消化完了第一桌那些人才刚散席,陈金发喝醉了,被黄子强扶着去躺着了,魏时没喝酒,精神奕奕地等着晚上的大戏上演。 一直等到半夜十一点。 陈师父才站起来说,“好了,时辰到了。” 本来还在说话的人立刻都安静了下来,这也是陈师父一早就说好了的,在场的人都是跟黄忠强沾亲带故的,收魂的时候有亲人帮着喊魂,走失的魂魄就会比较容易找到回来的路。但是又怕人多了阳气太盛,魂魄属阴,怕冲撞了它,所以要熄声静气。这都是有说法的。这个陈师父摆出这么大阵势,到底会喊个什么回来。 只有魏时是个外人,所以他躲开了一点。 陈师父用一根红线,先在符水里面泡上一时半刻,再拉出来,一头拴在黄忠强的中指上,一头拴着个装着五谷的纸包子,慢慢地往屋外拉,边拉边用听不大清楚的咒语喊魂,旁边的黄家人也按着陈师父一开始就交代的话,隔上几分钟也跟着喊一声。 外面起了风,把场坪上那些白纸条子刮起到半空里,发出古怪的哗哗声。 189.行规 说起来也奇怪,外面那些白纸条子不是跟着风一同起落,而是从场坪边沿那个白纸条子开始,此起彼伏,就好像波浪冲刷过来一样,半夜三更的,只能看到白纸条子跟条蛇一样在空中动来动去,以及上面的纸花被风吹起发出的簌簌声。 旁边那两户人家里正往外面偷看的人,吓得把门窗都全关上了。 阴风阵阵,被陈师父牵引到场坪中间的那根红线,末端部位突然之间像通了电一样颤动了一样,线头处鼓起了一个不太起眼的起伏,那个起伏沿着红线慢慢地往屋子里延伸。 黄家的人看到这一幕,倒吸了一口冷气,面面相觑,更加小心翼翼,遵照着陈师父的指示,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魏时看那一群人的表情,怕只有黄婆婆跟黄老丈是真的想让黄忠强的魂魄归位。 就是黄忠强的亲兄弟黄子强,也是害怕得脸色发青,身体轻微地发抖,眼睛里除了害怕和恐惧之外,也没有一点期待的情绪,更不用说他老婆以及其他关系更为疏远的亲戚。 红线上那个起伏已经进了门,动作就停了下来,好像在迟疑什么一样,陈师父赶紧地用混了黄符纸灰的符水洒在红线两边,引着那个起伏继续往前走,已经成了植物人的黄忠强被搬到了堂屋中间,正躺在一块床板上,枯瘦的手垂下来,干巴巴的中指上拴着红线。 那个起伏沿着红线,进入了黄忠强的身体里面。 魏时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个陈师父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个活死人一样的黄忠强突然动了起来,眼睛半睁开,只露出了眼白,嘴巴也张着,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手指痉挛地在木板上胡乱抓着,下肢抽搐个不停。 黄婆婆看着黄忠强难受的样子,一脸的惊喜,差点就叫出声来,还是黄老丈镇定一点,怕坏了事,把她一拉,让她激动的情绪总算冷静了一点,旁边的黄子强跟他老婆脸色有点复杂,尤其是黄子强,嘴巴抖了抖。 陈师父额头上都是汗水,他走到黄忠强身边,在他五官七窍处都贴上了一张黄符纸,一直动个不停的黄忠强身体猛地往上一挺之后,平静了下来,又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儿,陈师父又掰开黄忠强僵硬的下巴,往他嘴里面灌了一碗浓腥的黑水。 陈师父贴着黄忠强的耳朵,小声地说,“别怕,别怕,就好了,就好了,这个身体已经是你的了。”陈师父用嘶哑的,像蛇吐信子一样的声音,继续诱惑地说,“你睁开眼看一看,看一看。” 陈师父跟黄忠强说的话,黄家的其他人好像都没听到,躺在木板床上的黄忠强七窍里面流出了一些黑色的粘稠的血液,陈师父拿出几张卫生纸,胡乱帮他擦干净。那个血很臭,放坏了一样。 突然黄忠强伸出了手,紧紧地抓住陈师父的手腕。 陈师父吓了一跳,随即冷静下来,他掰开黄忠强的手指,“不要怕,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等这一天等很久了吧,别急,就快了,就快了。”已经当植物人当了三年多,肌肉萎缩的黄忠强手上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手指轻而易举地就被陈师父掰开,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等陈师父把法事收了尾,家业也在自己小徒弟的帮忙下,稍作了整理,黄家那群好像被武林高手点了穴一样的人终于动了起来,黄婆婆跟黄老丈紧走两步,围在了黄忠强身边,黄子强跟他老婆紧跟在后,而其他人则还有些迟疑,隔远了几步看着。 黄忠强慢慢睁开了眼,嘴里艰难而又含糊地吐出了两个字,“爸,妈……”黄婆婆脸上老泪纵横,抓着黄忠强的手,嘴里应着,“哎,哎,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一家人在那里叙着天伦,间中还不忘对陈师父千恩万谢。 黄忠强喊了那两个字之后,就又睡了过去。 黄婆婆眼巴巴地看着陈师父,陈师父赶紧解释说,这是魂魄刚刚归位,还不太稳当,需要个适应的过程,让黄家的人不要急,过几天就好了。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黄忠强果然又清醒了两回,虽然还是有点虚弱,神智也不太清醒,但是比起以前活死人的样子,已经是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只不过,黄忠强的脸色比起他病中的时候,看起来更差,就是因为人醒过来了,所以一时之间没人注意到。 陈师父继续给黄忠强喝那天晚上给他的浓腥的黑水。 陈金发看稀奇已经看得差不多了,就跟魏时说该回去了,这总在别人家里住着也不好,魏时犹豫了一下之后,也点头同意了,于是,他们两个就打算跟黄婆婆说一声之后,就打道回府。 黄婆婆跟他们客套了两句,让他们多玩两天,后面又看他们坚持要走,就要他们吃了午饭,陈金发同意了,魏时是可有可无,所以也没什么意见,黄婆婆笑容满面,给家里人张罗着吃食。 吃饭的时候,陈金发又跟他们喝起了酒,这一喝起来就没完没了,等他们散了席,已经是下午四点,已经没车回去了,黄子强就提出来自己骑摩托车送他们回去,准备了一下,又互相之间客套了一番之后,终于是上了路。 说也奇怪,这才下午四点多,天色却阴沉沉的。 也不像是要下雨前的闷热天气,而是跟冬天云层很厚,没得阳光时差不多,连刮起来的风都冷飕飕的,摩托车开在田间小路上,魏时一看这不是上次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就问了黄子强一声,黄子强开着摩托车,迎着风大声说,这条路离外边的马路要近一点。 不久,摩托车入了山,山两边出现了一些孤坟野地。 没开出好久,黄子强就突然间把摩托车停了下来,陈金发还以为是摩托车出了问题,从摩托车上下来之后,在车子前后绕了两圈,抬起头,看着呆愣愣不做声的黄子强,“黄哥,车坏了?” 黄子强两眼发直,僵硬地转过身,往来路走去。 陈金发在他后面喊,“哎,哎,黄哥,你干嘛咧你!” 附近路面高低不平,山风吹过,旁边的树林哗哗作响,成片的荒草无风自动,这个时候,就是神经比较粗的陈金发也看出情况不太对了,喊也喊不出来,两手搓着,胆战心惊地看着魏时。 魏时看着山路尽头,黄子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却又出现了另外两个人影,近了一看,却是陈师父跟他那个小徒弟,他们看起来走得很慢,实际上极快地走到了魏时他们两个跟前。 陈师父嘴里念叨着,“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过来,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没得办法,不想多个麻烦。” 魏时骂了一句,“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倒找上我了。” 陈师父还在那里念,“你懂不懂这行的规矩?莫不是哪个门下的青愣子?别个做法的时候你无缘无故在场,那就是想找麻烦。” 魏时一噎,他确实没想到还有这个说法,徐老头没教过他这些行业内的忌讳。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他防备地看着陈师父,忽然,脚下一阵窸窣声,站在他身后的陈金发一声惨叫,魏时回过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下出现了几个鬼魂,正抓着陈金发的小腿使劲地拉扯着,而他自己边上,也有好几个鬼魂围过来。 魏时不急不乱,半弯着腰,伸手往那些鬼魂身上抓去,一旦被他抓到的鬼魂,就立刻惨叫一声,被他用力扔出老远,魏时的手在地上胡乱地动着,突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面前那块地,直接伸出手,插到了那块地里面。 地里面一个东西,被他揪了出来,半个身子在地上,半个身体在地下,魏时一看,这不就是陈师父那个小徒弟,他那个小徒弟一直躲着人,他还以为是这个小徒弟比较内向怕生,原来不是。 小徒弟眼睛闭着,脸色惨白,上面还有一些尸斑,他是一具尸体。 这个陈师父本事不小,居然能让一具尸体在活人面前自由来去,魏时被小徒弟身上的尸臭吓了一跳,心里隐隐有点不太妙的感觉,这个陈师父连这这具宝贝活尸都用上了,看来是没打算放过他了。 四周黑了下来,风也偃旗息鼓,树木跟杂草都一动不动。 魏时有点慌乱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他看着陈师父很是不耐烦地说,“本来不想管这些不相干的事,既然你找上门来,那我就送你一程。”难怪徐老头在让他离开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小心,不过,现在这种糟心的事是小心就能避过去的?搞法术的,不会都是些脑子有毛病的吧,明明他就是个围观的,偏要拉他下水。 陈师父没想到魏时会这么嚣张,气极反笑,“好,好,有胆量,我就看你本事是不是也跟你的胆量一样。” 陈师父又唤出了一些孤魂野鬼,但是他们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就是不肯动手去收拾那个大言不惭的小子,魏时冲着他勾了勾自己的食指,意思是让他放马过来。 陈师父的脸有点扭曲,这小子有点门道,这些鬼魂都不听他的使唤,他干脆让这些孤魂野鬼在边上看着,只驱使自己手下的那具活尸扑上去,此时,那具活尸也变了个样子,脸上长出了很多黑色的毛,手指粗黑,五指张开,指甲长得老长,嘴里发出呼呼地尖啸声,冲着魏时就扑了上来。 190.调查 四面起了雾,没用好久,就把周围都给罩了进去,似乎可以清楚地看到雾瘴在地上缓缓移动,一寸一寸地漫过来,周围没有一丝风,雾瘴越发浓稠。 在白色的雾瘴里面,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许多的人影站在其中,或远或近,只不过就是再近,也看不清楚那些人影的轮廓,他们安静地垂手而立,而在其中,有一个比较灵敏的人影搅动了这一片雾瘴。 陈师父站在雾瘴中,魏时跟陈金发他们两个就在他眼皮底下失去了踪影,他不死心,命令手上那具尸体继续寻找着,他就不相信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青愣子能从他手里逃出去,不过,这个雾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莫不是什么奇门? 魏时拉着吓得浑身发抖的陈金发在树林里走着。 他的脚下匆匆,手心里全都是湿热的汗水,脸上却笑嘻嘻地,边走边看着身边的陈金发,“我说没得事就没得事,你还不信我,哈哈,那个姓陈的被我摆了一道,肯定气死了,想起这个我就乐。” 早在黄家的时候,魏时就看出来那个陈师父看他的眼神不对,好像看个死人一样,他就起了防备,后来,黄子强说要送他,他一看黄子强那个样子就知道他的神智被人迷惑了,干脆将计就计,不过,也有几点他没有料到,一是他没想到,这个陈师父手里的本事是养尸,二是那个陈师父的本事跟徐老头没得比,他摆下的那个奇门根本就困不住徐老头,陈师父却没跑出来。 陈金发脸上汗津津的,脚上被鬼抓过的地方痛得要命,他可是真后悔了,早知道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他赶什么热闹,一想到刚才从地下冒出来的那些东西,他就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两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是走到了大马路边上。 到了这里,就有车子回家了。 两个人在路边上等着,魏时蹲在边上,手里拔着地上的草叶子,汁液把白皙的手掌弄脏了,魏时毫不在意地把手在旁边的草上摸了两把,“你说这个陈师父到黄家到底是去做什么?” 陈金发焦急地看着路的尽头,就想快点来辆车,“为了帮黄忠强回魂呗,你不是都看到了?” 这两个人刚才一起经历了那样恐怖而危险的事,关系反倒拉近了不少,说话也没了以前的客套,陈金发也没把魏时当成一个普通的十几岁少年看,当然,魏时也没把陈金发的年纪放在眼里。 魏时摇了摇头,他又揪了一把草叶子,“我看不是,昨晚上我就觉得奇怪了,陈师父引到黄忠强身上的魂魄根本就不是他本人的,却不但能强行附身,还清楚地喊了黄婆婆和黄老丈,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想起了老头子跟我说过的一些事……” 魏时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 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跟陈金发商量什么,更不是想跟他讨个什么主意,只是用说话的方式把自己的脑子理清楚,徐老头有次在跟他闲谈的时候,说起云贵川有一种养尸术,就是强行把某种特定八字的人的魂魄从身体里弄出来让人变成活死人,之后,再把自己养的小鬼附在那个活死人身上。 这种养尸术非常阴毒。 不过,用这种养尸术练出来的尸体比普通的养尸术练出来的尸体要强大得多,因为强行把阳寿未尽的人的魂魄拉出身体,这种做法太恶毒,所以这个人的怨气会极重,比那些半夜子时穿红裙子上吊什么的,怨气还要重得多。 魏时摸着下巴,突然笑了起来。 旁边的陈金发莫名其妙地看着魏时,脚下移开了一步。 这小子笑得一脸银荡,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是离他远点好。 魏时拍拍手,站起来,跟陈金发说起了自己回学校报个道之后,打算逃了军训去一趟X市查点事,让他帮自己打听一下这个黄忠强的生辰八字,还有他具体是在哪个地方出事的。 陈金发满脸疑惑,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那个陈师父打算害了他们两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虽然魏时也是跟神神鬼鬼打交道的人,但是总比陈师父要值得相信。 魏时匆匆忙忙地回了家,又跟二叔二婶、关系好的亲戚邻里拜托了一番,请他们照看一下魏妈妈之后,去了市里面,在去学校报到之前,他先去了一趟舅舅家,他舅舅吕承斌比魏妈妈大了十几岁,半父半兄的带大了自己的妹妹,所以兄妹之间感情很深,魏妈妈也很听自己大哥的话,这辈子唯一一次违背大哥的意思就是想跟魏时他爸爸结婚这个事。 当时两兄妹差点因为这件事闹崩。魏妈妈也是被自己大哥一手宠大的,性格犟得很,打定了主意那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所以就算自己大哥死活不同意她嫁给魏爸爸,她还是义无返顾地跟魏爸爸结婚了。一直等到魏时这个外甥出生,两兄妹的关系才缓和了下来,也是因为一手把魏妈妈带大的吕承斌,不可能真的狠心跟自己妹妹断绝关系。 后来魏爸爸突然之间失踪,吕承斌就说他们孤儿寡母的,讨生活不容易,要养着自己妹妹一家,魏妈妈死活不同意,说她人都这么大了,结了婚生了孩子,大哥也有了自己的家庭要顾,不能再什么事都靠着他,就跑到市里面找了工作。 吕承斌拗不过魏妈妈,只好同意了,不过到底还是明里暗里地照顾着魏妈妈和两个外甥。 魏时在舅舅家吃了一餐饭,吕承斌是个温和的男人,已经五十多岁快要退休的年纪,身材却还没有走形,皮肤状态一点也看不出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就是头发花白,不过文质彬彬的,更有一种成熟男人的气质,事业又有成,走出去,还可以吸引人一票人的眼光,不过魏时一向不敢在这个舅舅面前放肆。 一到舅舅面前,本来调皮捣蛋的人,立马就老实了。 吕承斌只有个女儿,已经结婚生孩子了,平时就两口子在家,魏时听着他舅舅要他好点念书,别尽搞些花花肠子不务正业这些老生常谈,等到好不容易吃完饭,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魏时暗地里松了口气——面对他舅舅的时候,他真的压力很大,他舅舅是望外甥成龙,有事没事就喜欢敲打他要他努力点再努力点——却看到吕承斌也跟着站起来,说要开车送他去学校,跟他院里面的领导自己刚好认识,顺便去见了面,魏时顿时面如土色。 学校里人头攒头,拖家带口赶到学校报名的新生为数不少,XX医学院在国内还算有点名气,这几年很多学校都在搞合并、扩招,XX医学院也不例外,校区都分成了本校区、南校区和北校区,以前分别是XX医学院,XX大学下属的医学院系以及C市护理职业学院。 学校环境还算是不错,尤其是多了护理那一块,女孩子比较多,叽叽喳喳,也有很多穿的比较那个,一眼望过去,还是比较养眼的。魏时心不在焉地看了几眼,就赶去系院里报道,他舅舅一直把他送到了寝室下面,等他把寝室都安顿好了,才跟他说,他约好了跟那些院领导吃饭,要魏时也去。 魏时还没听他说完,就觉得自己已经内伤得快要吐血。 好话说尽,就差没跟小时候一样耍赖皮地在地上滚来滚去才终于让舅舅放弃了这个可怕的主意,魏时送走了舅舅,拖着脚步精疲力尽地回到了寝室,跟寝室里面另外三个人见了面熟悉了一下,两个外省的,一个本省的,倒还算好相处。 在晚上睡觉前,魏时喝了一碗碗底下有一些黑褐色沉淀物的水。 第二天魏时一醒过来,就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发起了高烧,室友看他这个样子,就把他送到了校医院,校医院的医生给他挂了水,开了病假条,军训理所当然的就不用去了,魏时拿着病假条,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之后,跑去了X市。 黄忠强出事是在三年多前,他当时是在一个大楼工地做点小工,那个地方倒是不难找,陈金发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那里的地址,同时还把黄忠强的生日告诉了魏时,至于生辰八字,陈金发说没问到。 不过光是听到魏时的生日,阴历十月十日,魏时觉得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这个日子再加上子时的话,就有个说法“月满水亏,十不归家”,这个“十”也就是“死”的意思,生辰八字其实不能说是恶,但是在法术上,却很有用,比如养尸人,很有可能会找这个生辰八字出生的人的尸体。 但是,一般的养尸人是找尸体,而不是把活人变成尸体。 魏时赶时间,他一刻不停地到了那栋大楼前面。这是栋二十层高的大楼,半办公半住宅两用楼,魏时看着一楼的大厅,相对于这栋楼来说,进出的人,只能说太少了,魏时在附近的一个奶茶店蹲了两个小时,居然只有三四个人出入。 魏时走到了那栋大楼的一楼大厅,大厅里面只有一个无精打采的门卫守着,他恹恹地抬起眼皮看了魏时一眼,又垂下眼继续打瞌睡去了,魏时慢悠悠地走到电梯那里,按了键,过了一会儿,电梯下来,他走进去,按了二十那个数字。 电梯里面很安静,只能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嗡嗡声,红色的数字一闪一闪,提示着楼层,电梯到了二十楼,门却没有打开,而是嗡嗡了两声,又往下降,魏时按了两下键,没有任何反应。 中途,电梯没有停下来过一次,好像只有魏时一个人在坐这个电梯一样。 魏时看着那个红色的数字停在了十四上面,电梯停了下来,门打开,外面是一条安静的走道。 191.跟踪 走道空荡荡的,很干净,不管是阴世的还是阳世的,魏时看了一眼,果断地拿出了一张黑色的黄符纸,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黄符纸自己点着了,魏时捻着黄符纸的一头,看着它在空气中艰难地燃烧着。 火苗子非常的小,冒着细微的青烟,好像烧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根被打湿的干柴,火苗子随时会因为那点湿气而熄灭,魏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点微弱的火星,嘴里念念有词,却又含在口中,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无形无质,滑滑溜溜的。 魏时把黄符纸扔在了地上,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个东西,却被它溜走了,电梯里突然阴冷了下来,魏时明显感觉到头顶的冰冷,虽然藏得深,但还是被他引出来了。 走道里有不知道哪儿来的风刮过来,是极小的阴风。 魏时听到了一声猫叫。 一只黑猫翘起尾巴出现在了走道的尽头,魏时眯起眼睛看过去,这只猫有点眼熟,看起来就像那只在墓地出现过的黑猫,它用绿莹莹的眼睛看着魏时,嘴里高亢而凄厉的叫着,声音实在难听,耳朵生痛生痛的,魏时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黑猫的出现古里古怪的,不晓得是想做什么。 魏时果断地又按了电梯往下去的按钮,本来一动不动的电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终于又动了起来,魏时松了口气,电梯顺利的到了一楼,走出电梯的时候,魏时还觉得身后冷飕飕的,他又往后看了一眼。 魏时在附近打听了一下。 这栋大楼最近出了不少古怪的事,好多住户不是退租就是搬走了,所以进出的人才这么少,好多业主联合到一起要跟这栋大楼的开发商讨个说法,开发商出面说会想办法解决这个事,让住户稍安勿躁。 魏时不介意在这个时候加一把火。 魏时在这栋大楼附近整整等了三天,每天都能听到好多关于那栋大楼的谣言蜚语,种种离奇古怪的传闻层出不穷,绝大部分都是大楼里的人又见鬼遇邪了,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亲眼目睹了一样。 那栋大楼里的人更少了,附近的人又是好奇又是恐惧。 等到了第四天晚上,魏时看到几个打扮得古里古怪的人出现在了大楼下面,其中一个赫然就是在石岩镇见过的那个陈师父,他正跟另外一个面目和他有点相像的男人咬耳朵,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四个穿着黑袍子,把头脸都遮住了的人。 在跟还是不跟之间犹豫了那么一下,魏时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没有事情做到一半去半途而废的道理,只要他小心一点,不说马到成功,全身而退应该没什么问题。 打定了主意之后,魏时在自己身上贴了个隐身符,这个东西瞒不过阳世人的眼睛却可以暂时蒙蔽住那些阴世的东西,他跟在了那一行人后面,那些人并没有进大楼而是从侧边的入口去了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里静悄悄的,只停着两三辆车子,显得空荡荡的。 天花板上的灯管也坏了不少,光线一块地方明亮一块地方昏暗,反而阴森森的,几个轻轻地脚步声响起,魏时远远地跟着,明明前面有六个人却只有三个脚步声,真是奇怪。 他们的目的地是地下停车场的一个杂物间,那个门上挂着一把沉重的锈蚀的大锁,其中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走上前,直接扭断了那把大锁,把锁扔在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回荡在停车场内。 魏时的心脏都因为这个声音而剧烈跳动了一下。 门被打开了,里面黑洞洞的,隔得老远,魏时都能感觉到那个房间冒着森森寒气,阴气这么重,好像里面有成千上百个鬼魂一样,魏时出了一身冷汗,一只白森森的手出现在了屋子里,抠在门框上,好像有什么人想从那个屋子里出来一样。 陈师父跟那个中年男人又开始咬耳朵,似乎在争论什么。 “大哥,真的要这样……黄忠强的尸体很难得……”陈师父跟被他叫做大哥的男人说。 那个男人冷哼了一声,“……合这个八字的尸体再找就是了,现在是要黄忠强的肉身才可以压下去。” 陈师父嘴里咕哝着,“那我白费了这么多功夫……还专门去找了一个合适黄忠强那具身体的厉鬼……” 那个男人没好气地打断陈师父的话,“我三年前就说过,如果只有生魂,没有肉身,可能镇不住这里的怨气,你不信,看到黄忠强那个身体八字好,一定要把它养起来练成铁尸,结果呢?不但没练成还把自己本来那具铜尸给毁了。” 两个人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阵,最终,他们达成了一致,那四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排着队往那个房间走去,最前面那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那只惨白的手放开了门框,悬在半空中,往那个人抓去。 那个人的脚抬起来,就是不肯放下去,身体摇摇晃晃的,好像在用着最大的力气挣扎一样,身体扭曲得不成样子,一个不稳之下,身体往前一倒,那只惨白的手往前一伸,那个人仰着脖子,惨叫出声。 因为是背对着,所以魏时看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个人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滩黑色的血迹从他脚边上晕开,身上穿的黑色长袍也被那只惨白的手抓烂了,露出了头。 看着那个人的侧脸,魏时惊讶的发现,这个人居然是那个黄忠强。 陈师父一脸舍不得的看着黄忠强,旁边的中年男人口里不停地催促他,陈师父没有再迟疑,他驱使着黄忠强继续往那个房间里走,黄忠强不停地挣扎着,但是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一只惨白的手,两只惨白的手,三只惨白的手……从那个房间里伸出来,明显看得出那些手属于不同的人,魏时头皮发麻,越来越多的手从那个黑洞洞的房间里探出来,只有手,没有身体的其他部位。 它们拼命地抓着,想把门口的那几个人拖进去。 黄忠强身体里的魂魄明明不是他本人的,却出于求生的本能不停地往后退,与陈师父僵持着,那个中年男人骂了陈师父一句,好像在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事太小了拖他的后腿。 陈师父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青,却不敢反驳。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三个一直没动的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动了起来,他们伸出僵直的手抵着黄忠强的后背,把他往房间里面推,黄忠强嘴里发出嗷嗷的怪叫,他的手抓住门框,脚撑着低矮的水泥门槛。 那些惨白的手,就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一样,一哄而上,眨眼的功夫,黄忠强抠在门框上的手,血肉已经被那些手撕走,手指上只剩下白森森的骨头,他还在坚持着,一个人抵着三个人的力气。 这两个人真够狠毒的,把黄忠强的魂魄活生生的抽离出了身体就算了,还把他的魂魄拿去奠基转风水,这座大楼是建在坟地上,阴气太重,风水很差,不光是建这栋大楼的过程中容易出事,就是建成了之后,开发商也很难赚到什么钱,风水、地市甚至是人和没占一样——这里的人谁不知道这地方原来是坟地,总出怪事。 所以这个开发商就想走阴路子,想起用魂魄去奠基,他找来的人选中了八字合适的黄忠强,却不知道半路上出了什么事,黄忠强的魂魄压不住这里的怨气,所以开发商又把人找回来了。 收了钱要做事的,没做好的话,别人当然不干。 魏时还在看,他没打算立刻就插手。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背后传来了一声猫叫,魏时背上的汗毛倒竖起,陈师父跟那个中年男人被这声猫叫惊动了,他们转过身看着魏时所在的方向,魏时还没回头找那只捣乱的黑猫,背上就有什么东西扑了上来,那只猫三两下就爬到了他肩膀上,又叫唤了起来。 黑猫的眼睛绿幽幽的,闪着恶意的光芒。 魏时一伸手,打算把它从自己身上揪下来,黑猫四肢在他肩膀上一蹬,跳到了停车场的黑暗中,而这个时候,那个中年男人已经指使着那三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包抄了过来。 魏时连走都来不及了。 到了近处,魏时才发现,难怪这三个人要把头脸都遮住,他们脸上全都是铜钱大的灰黑色斑点,长满了粗硬的白毛,眼睛没有眼白,只有眼黑,手上的指甲很长,里面全都是散发着腥臭的污垢,离得近了,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尸臭。 这个中年男人不但会养尸,而且他养的尸体还很厉害。 陈师父原来带在身边的那具尸体,比起眼前这三个,完全不够看,魏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打不过只能跑了,他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出路,这些尸体尖利的犬牙从嘴巴里面伸了出来,跟传说中的吸血鬼一样。 魏时拔腿就跑,还没跑出三步,其中一具尸体凌空一跳,就拦在了他前面,他差点一头撞在了那具尸体身上,急刹车之下掉转了方向,干脆往陈师父他们所在的方向跑过来。 陈师父看到是他,“原来是你小子,上次被你跑了,这次看你还能不能跑得脱!” 那个中年男人慢慢地说,“老四,你上次就是栽在他手里?” 陈师父脸色的皮肉绷得死紧,好像不太愿意承认这个事。 那个中年男人有点轻蔑地看了陈师父一眼,嘴里一声呼哨,那三具尸体又跳了起来,把魏时围住,魏时东突西走,手里拿着一沓黄符纸,这些尸体的速度太快了,这些黄符纸挡不住他们,尸臭越来越明显,魏时把手里的黄符纸一分为二,一部分扔向了那些尸体,一部分往那个黑洞洞的房间扔去。 轻飘飘的黄符纸,大部分都掉在了房间外面,只有一张凑巧被黄忠强胡乱挥动的手一碰,落到了房间里面,几乎是立刻,一股股灰黑色阴气从房间里涌出来,那些惨白的手拖着鬼躯在地上四处爬动。 鬼魂太多了,一会儿工夫,整个地下停车场地上、头顶就爬满了鬼魂,惨白的手到处都是,捅了马蜂窝的魏时,比起另外那两个人,处境更差一点,那个中年男人把那三具尸体招了回来,不急不忙地与周围的鬼魂对峙着。 魏时却陷入了极大的麻烦。 这些被镇住的鬼魂可没有什么分辨能力,它们只想把眼前的一切活物撕碎了拖到地下,魏时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鬼魂,面目赫然就是黄忠强,这个生魂已经失去了神智,变得比其他的鬼魂更加凶恶。 魏时脸色煞白,徐老头给他的那些黄符纸刚才用得差不多了,他现在手里一张都不剩,魏时看着围上来的鬼魂,心头急转,他记起来徐老头跟他说过,他身边是跟了一个小鬼的,也许到了这个小鬼救场的时候了。 魏时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中指,血沿着白皙的手指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魏时看着四周浓郁的阴气,低声说,“出来!” ……没动静。 魏时挑了挑眉头,他没有修炼过道家正宗的御鬼术,所以想按照民间养小鬼的办法用自身的精血把小鬼引出来,却没有用,他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大了,难道那个小鬼还看不上?胃口不会这么大吧?难道一定要舌尖血才行?上一次是怎么喊出来的?他脑子里只有一点很模糊的印象,好像是要喊个什么东西那个小鬼才会出来,不过到底是什么呢? 黄忠强的鬼魂伸出惨白的手,抓住了魏时的小腿,冰寒刺骨之余那只鬼爪还深陷进了他的肉里面,魏时打了个寒战,痛得额头上冷汗直冒,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两个字就在舌尖上滚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惨白的手贴着魏时的小腿,融入一半进去。 魏时的脸变了,一半变成了黄忠强的脸,一半还是他自己的脸,一半的脸在诡秘的笑着,一半的脸痛苦难当,就在这个时候,滚动在舌尖上的那两个字魏时终于想了起来,他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鬼契。” 这两个字明明说出了口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也许并不是没有声音,而是这个声音,阳世的人听不到。 魏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唯一清楚的,凭着他的直觉,他知道这两个字就是他脑子里那两个字,他没有说错。 他不是鬼,却说了鬼才能说,才能听到的话。 当魏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内心深处爬满了像蜘蛛网一样的恐惧。 几乎是立刻,从魏时身上浮出了一个白影子,它伸出手轻松地把贴着魏时小腿的黄忠强那只惨白的手扯出来,魏时痛得一阵剧烈的战栗,好像血肉被活生生剥离一样,幸好,痛苦只是暂时的,那只手一被拉出身体,痛苦也随之消失。 站在魏时身边的白影子,是那个四五岁的小鬼,不过身体像雾气一样稀薄。 192.饥饿 那个小鬼的身体模模糊糊的,也看不大清楚,一出现,就蹲在地上,抓过在边上极快爬过的一个鬼魂,塞进了嘴里,大嚼了起来,喀嚓喀嚓声不绝于耳,满地的残肢断臂,内脏肠器,腥臭的血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横流。 魏时面色发青,牙齿发酸,这他妈太恶心人了。 他叫出来的这玩意儿居然在吃鬼! 小鬼把一只惨白的手塞进了嘴里,白森森的獠牙露了出来,三两下就把那只手吞进了肚子里,接着,又呸的一声吐出了两根没吃完的指骨,这小鬼太凶,太恶,就连这些被镇住而怨气很重的鬼魂也不敢再过来,它们窸窸窣窣地四处爬动,眨眼间,魏时身边就一干二净。 小鬼也没有去追那些逃走的鬼魂,他把手里那条大腿吃完了之后,舔了舔手指,站了起来,魏时突然间发现,本来身体模模糊糊,连面目都看不大清楚的小鬼突然凝实了不少,而且身高也猛地拔高到了与他齐肩的程度。 小鬼长大了,已经成了一个半大的少年。 魏时惊惧地看着他,小鬼伸出猩红的舌头舔着惨白的手指,走到魏时身边,抬起头,眉开眼笑地看着魏时,脆生生地喊了一声,“阿时。” 魏时惊惧地看着他,脸上跟贴了金纸一样,苦得发黄。 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冷,鬼魂全都聚集到陈师父他们那里去了,光靠着那三具铁尸已经快挡不住这些鬼魂,陈师父他们骂骂咧咧地转身往地下停车场的出口逃去,身后跟着一摞阴气森森的鬼魂。 在那个杂物间的门口,黄忠强面朝下倒在那儿,身下是一滩浓稠的鲜血,追到了停车场出口的鬼魂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一样,慢慢地又爬了回来,退回到了杂物间里。 地下停车场里,又变得安静、阴暗,潮晦、阴森。 魏时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身体好像在打摆子一样,时不时颤两下,刚才小鬼噬鬼的场面实在太凶残了,让他一时之间有点接受不良。 小鬼倒是不以为意,即使已经变成了半大少年的样子却还是拉着魏时的手,紧挨着他,魏时的手上冰凉,过了好一阵他才终于回过神,徐老头肯定还有什么事情没告诉他,这小鬼太恶了,根本不应该是他这个法力的人能御使的,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 就在魏时发呆的时候,蹲在地上无聊地东张西望的小鬼突然放开了他的手,跳起来往那个杂物间冲过去,魏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终于回过神,小鬼好像在眼睛眨动一下这么点时间里就已经到了黄忠强身边,手伸出去,直接插入了黄忠强的身体。 黄忠强的身体筛糠一样抖动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 小鬼的手在黄忠强身体里掏摸着。 魏时一看不好,一边跑一边喊,“住手。” 小鬼有点遗憾地看了黄忠强一眼,把手从他身上抽出来,手上全都是猩红的血,还有一些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腥臭的东西,“阿时,我好饿。”小鬼舔着自己的手指,跟魏时说,声音拖得稍微有点长,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魏时没理他,看了黄忠强一眼,他的身体还在颤动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魏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地下停车场的出口跑去,小鬼浮在半空中紧随在他身后,魏时跑出去之后打了个报警电话。 这里是市区,警察来得很快。 魏时看着警察把黄忠强抬上了车,送往了医院,警笛声即便是在夜晚的城市也分外刺耳,把沉寂的夜色都给搅活了,明天又会有关于这栋大楼的八卦传出来。 陈师父他们今晚上的行动没有成功。 徐老头说过,一般来说,像他们这种人很在乎承诺,一旦答应了就一定会去做,如果言而无信,那么后果就会很严重,冥冥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这一切一样,让人每次想起来,就悚然一惊,所以像他们这种人轻易不会出手,更不会许诺。陈师父他们肯定还会再来。 魏时发现,即使小鬼这么恶,他却很难厌恶他。 小鬼身上有种他很熟悉的感觉。 魏时躲得远远的,他刚才在黄忠强身上下了个标记,等到明天就去找他,陈师父肯定不会放过黄忠强的肉身,因为那栋大楼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黄忠强的肉身给那些鬼魂吃了,黄忠强不但被人活生生的抽了魂,连肉身都保不住,怨气肯定会更重,那样一来,也就能把那栋大楼里的怨气给镇住,不会再出什么纰漏。 魏时还在想着这些问题,小鬼扯了扯魏时的衣服,魏时侧过头看着他,小鬼幽幽地说,“阿时,我饿了。”他舔了舔嘴唇,似乎对于刚才肆意的吞食意犹未尽的样子。 魏时慢慢地把自己的衣角从他手里抽出来,“你哪来的,回哪去。” 小鬼不高兴了,跺着脚,尖声叫喊,“阿时,你过河就拆桥,太坏了!呜呜,等他出来了,你就惨了!” 魏时默默地看着耍赖的小鬼。 如果是四五岁的小鬼头这样撒泼,还算得上可爱,但是你看上去都十五六岁了还装可爱,这不找抽嘛。魏时看着这搞不清现状的小鬼,有点无语,他对小鬼嘴里的“他”有点好奇,“他是谁?” 小鬼用手遮住眼睛,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魏时,“他是我,我也是他,不过,他比我大,比我能力强,我吃饱了就会变成他。”小鬼又抓着魏时的衣袖摇晃起来,“阿时,我饿了。” 小鬼的眼睛里是绿莹莹的光,跟他刚才吞噬那些鬼魂时一样。 魏时知道,这小鬼口中的饿,就是想吃鬼,而且还想要他找来鬼魂给他吃,魏时不知道这小鬼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清楚,就算这小鬼真的饿死在他跟前,他也不可能给抓鬼给他吃。 这是原则问题。 魏时坚决地把自己的衣袖又抽出来,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回去了,这里不需要你了。”不管这小鬼是什么来头,既然是他的小鬼,那就只能听他的,不听话的小鬼,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就是小鬼力量过大压过了主人,噬主恢复自由,要么就是主人直接灭了小鬼,再找个新的。 魏时清楚地知道,这个小鬼是他能力之外的,既然如此,这个小鬼还跟着他,那么,要么是小鬼对他有所求,要么是他身上有什么是这小鬼忌惮的,不管怎么说,他总要试一试这小鬼,不然的话,身边跟着个不受控制的定时炸弹的感觉实在是太差了,随时随地都会阴沟里翻船的可能性。 小鬼委屈地看着魏时,大大的眼睛里居然好像还泛起了一点泪光。 魏时看都不看他一眼,态度非常坚决。 小鬼不停地说“阿时好坏,阿时好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原地。 魏时心里松了口气,虽然这小鬼来路不明,至少还算听话。 魏时第二天找到了黄忠强所在的医院。 魏时在医院里有意无意地走动,果然让他碰到了黄忠强的哥哥黄子强,两个人搭上话,知道黄忠强的病房号之后,魏时就买了点水果去看望,黄婆婆坐在床边上哭天抹地,魏时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面才知道,原来陈师父借口刚回魂的人魂魄还不太稳,需要吃药和一些后续的法术稳固魂魄,让黄家人答应他把黄忠强带走一段时间。 黄家人看到本来是个活死人的黄忠强,在陈师父做法之后恢复了神智,对陈师父的话当然是深信不疑,为了尽快治好黄忠强,第二天就让陈师父把黄忠强带走了。没想到,昨晚上接到电话,赶过来一看,黄忠强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身上全都是好像被某种野兽撕咬出来的伤口,翻出来的血肉是青黑色的,跟中了毒一样,医生都检查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家人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黄婆婆更是恨死了那个陈师父,恨不得生撕了他。 这是其一,其二是黄家人这么几年来为了给黄忠强治病,已经把家底快掏空了,就算加上工伤给的赔偿,也负担不起了,黄子强看到魏时就唉声叹气,黄婆婆板着脸不说话,等黄子强走了才跟魏时说,“我知道我屋里老大手里有钱,就是不肯给他弟弟用,都是他那个堂客挑起的,兄弟都不救,良心被狗吃了。” 魏时听了,嗯嗯啊啊的胡乱点头。 这个黄婆婆的想法倒是正常,不管是不是黄子强自己的主意,都会算到儿媳妇头上,总不会怪到自己儿子身上去,可惜的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能为其他人倾尽一切的,也是少数。 魏时并不觉得黄子强那点私心就完全不能理解。 也许,黄婆婆也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而已,她现在就是要逼着大儿子出钱救小儿子。 魏时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黄忠强,他的脸上蒙着厚厚的纱布,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儿,中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腐臭气,黄子强跟黄婆婆吵了一架之后甩手出门去了,黄婆婆在床边照顾着黄忠强,魏时又呆了一会儿之后,才离开。 黄忠强的身体已经是具空壳子,里面根本没有魂魄。就连陈师父硬塞进去的那个魂魄,也不见了,黄忠强的病床边围着很多人,有枯瘦如柴的老头子,有披头散发的女人,有豁开肚子的男人,有脸色苍白的小孩,他们围着黄忠强,垂涎三尺地看着他,医院本来就是阴气重,鬼魂多的地方,黄忠强没有了魂魄的肉身,把全医院的鬼魂都吸引了过来。 整个病房里塞得满满当当,天花板上到处都是半个身体在里半个身体在外的鬼魂。 到处都是鬼影子,病房里阴气重得连呼吸都有点困难,中央空调好像坏了一样,冷得直打寒战,多穿两件毛衣进去,都冻得手脚僵冷,护士后来都不敢进这个病房,本来身体虚弱的病人就容易感觉到阴世的一切,现在不光是跟黄忠强一个病房的,还有隔壁几个病房的病人,都吓得要死,哭着喊着不是要转病房就是要出院。 魏时一靠近这里,心里面就蠢蠢欲动。 好像有个声音在他耳朵边上不停地念着,“我饿了,我饿了……” 193.吃鬼 病房的门哐啷哐啷的直响,魏时站在走廊里,窗户外面黑蒙蒙的,他心里觉得很委屈,明明这里有这么多吃的为什么自己不能吃。魏时越来越饿。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手蠢蠢欲动,终于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抓住旁边一个全身血淋淋的鬼魂。 鬼魂被魏时掐得吱吱乱叫。 魏时垂涎欲滴地看着手里的鬼魂,张大嘴,一口咬了下去,一股腥臭而又冰冷的气息,从魏时的嘴里冲入了他的五脏六腑,魏时一边吐一边吃,他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不受脑子的控制。 明明恶心得呕吐,却还是不停地啃咬着手上的鬼魂。 魏时心里面知道不对劲,身体却不听使唤,他怒气越来越大,眼睛看到自己的手已经变了个样子,手腕细瘦得如同营养不良的十五六岁的少年,苍白而无力,纤细的手指细微的颤抖,抓着那个鬼魂。 这不是他的手,自己的手腕没有那么细,手指也要有力一点。 魏时抬起头,看向窗户。 窗户玻璃上看不到他的样子,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 魏时跟自己较着劲,他的手想抓着那个鬼魂往嘴巴里塞,他的嘴巴却闭得紧紧的,不肯张开,魏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手,好像看着仇人。 那只瘦弱苍白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似乎也在剧烈的挣扎,然而,饥饿的念头最终胜过了其他,那只抖动得越发厉害的手,牢牢地抓着那个鬼魂,送到了嘴边。 鬼魂被捏得太紧,身上喷出了一些黑水,溅在了魏时脸上。 腥臭的味道冲得魏时一阵发晕,然而这也是个机会,他一个用力扭转了身体,头往窗户上一砸,玻璃哗啦一声被砸破了一个大洞,魏时额头被碎玻璃扎破了几个口子,一头一脸的血,看得吓人。 这么一个变故,让魏时终于醒转过来。 他的手,终于又变回了自己的手,窗户玻璃上的身影,也变得一清二楚,手上的鬼魂,也失去了禁锢,轻飘飘地穿过了墙壁。走道里响起了护士的惊叫,几个脚步声急促地向魏时走过来,魏时捂着自己受伤的额头,鲜红的血不停地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魏时心里明白,他刚才是被那个小鬼影响到了。 医院里面本来就阴气重,加上黄忠强引来的大批鬼魂,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湿漉漉的,地板上好像浮着一层似有若无的白雾,于是,小鬼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魏时坐在椅子上,一边让医生给自己止血缝针,一边在心里发狠,他绝对不会给小鬼第二次机会。 这小鬼就等着活活饿死好了! 魏时阴着脸,看着蹲在脚边上,正在嘤嘤哭泣的小鬼,他又变回了四五岁的样子,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就是不停地哭,等医生走开了,魏时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了小鬼的脖子,看也不看就把他往墙上狠狠扔过去,嘴里给了一个字,“滚。” 小鬼哭得更厉害了。 嘴里撂下狠话的魏时,其实心里面还是有点虚的,狠话当不了饭吃,狠话也代替不了真正的实力,魏时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尽快联系上徐老头,多学本事,学好本事,务必杜绝此类状况再次发生。 这件事,同时也让刚刚与阴世打交道的魏时,生出了足够的警惕,鬼魂都是不可信的,外表再怎么可爱,再怎么可怜,究其实质来讲,还是归结到“人鬼殊途”这句话。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莫不如是。 魏时看着又蹲在他脚边上的小鬼,目光冷静得再也没有一丝波动。 当然,虽然心里面是这样想的,但是接下来的两天,每到吃饭的时候,魏时只要一想起被强迫塞进嘴里的鬼魂,就食不下咽,生生饿瘦了几斤。这个仇,也一并记在了小鬼头上。 魏时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 受了伤,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至少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出入医院,黄婆婆对魏时的印象很好,只要魏时一来,就拉着他说长道短。在黄忠强住进医院的第五天,医院下了催款单,黄婆婆看着手里的单子愁眉苦脸,骂着要黄子强快点从家里拿钱来。 黄子强没得办法,只好出门找钱去了。 到了晚上,正好是上弦月,云层比较重,时隐时现,忽明忽暗,病房里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起来,天花板上的灯光,也不再是明亮的,而是惨白而冰冷。 黄忠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如果不是胸口还有一点起伏,恐怕会让人误以为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黄婆婆穿着大衣盖着毯子半坐半躺地在旁边打瞌睡,病房里静悄悄的,三个床位只有黄忠强这个床位上有人,其他床位都是空的,然而,却又好像有人躺在上面。 比如靠床边那个床位,一个枯瘦的老人躺在那儿,正在痛苦的呻吟。 老人旁边的床位,却坐着一个脸色蜡黄,目光呆滞的女人。 这时,一个人影轻轻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了黄忠强的病床前,目光闪烁地看了黄忠强几眼之后,拿出一个小瓶子,把瓶子里的东西倒进了黄忠强的嘴里,再转身悄悄地离开了房间。月光打下来,照在那个人的脸上,看起去居然像是黄子强的样子。 这一切都没有第二个人看到。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了黄婆婆的嚎啕大哭,本来就剩下一口气的黄忠强昨晚上断气了,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说是伤势太重,脏器衰竭,让家属节哀,黄婆婆哭了一场,扒着病床死活不肯放手还是打了一针镇定剂才让她安静了下来。 黄忠强的尸体暂时送进了医院的太平间里。 魏时听到这个消息,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意外,早在陈师父给黄忠强回魂的时候,黄忠强就差不多死了,只是生机不会一下子断绝,再加上陈师父的刻意为之才勉强留了口气。 魏时躲着人,去了太平间,在十几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中准确地找到了黄忠强的尸体,他揭开白布,黄忠强青灰色的尸体就躺在冰冷的铁床上,魏时不顾后背的冰冷,拿出一张黄符纸,一口咬破了自己的中指。 太平间里温度很低,过了一会儿,手指才渗出了一滴血,魏时把血涂在了黄符纸上,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接着,掰开黄忠强的嘴,把那张黄符纸胡乱塞了进去,魏时低声说了一句,“给你个机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黄忠强的尸体,僵冷的手指似乎动了一下。 魏时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没去管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而是直接回了学校,开学已经一个半星期,他才见了另外三个室友一面,班上的同学更是一个都不认识,他觉得自己该收收心,把学校里事处理好。 与此同时,在一个市区上大学的高中同学也跟魏时联系上了,XX医学院旁边就是XX师范,罗志勇就在这学校里,他们偶尔也会聚一聚,吃个饭打个球什么的。 罗志勇比起以前性格更加内向了,魏时知道他家里出事,遭了变故,性格有点改变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从其他同学那里知道,罗志勇从上大学之后就跟以前的同学全都断了联系,只有跟他还偶尔联系一下,而且在学校里面也是独来独往,没说起有什么朋友,这就有点过了。 不过,魏时觉得像这种事,除非自己想开,其他人是帮不上忙的。 一个月后,魏时听陈金发说起了黄家的事,黄子强也死了,他从那栋大楼的天台跳了下去,奇怪的是,他弟弟黄忠强的尸体也出现在了天台上,那栋大楼后来也没再发生奇怪的事,但是前面已经出了那么多事,等于是半荒废了。 黄家两个儿子前后脚一走,黄子强他老婆回了娘家,好像已经在找二嫁的男人了,就是黄家那两个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带着小孙子过日子,孤苦伶仃的,可怜得很,陈金发边叹息边说。 魏时听了,没做声。 黄家的事,跟他牵扯太深。那天他一看到黄忠强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他身上附着的魂魄的身体,本来是要立刻离开的,没想到因为一时的好奇心而惹上了那个陈师父,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揭不去就算了,还想要他的命,魏时当然不甘心,他就想去把黄忠强的生魂找回来,打破陈师父把黄忠强的身体炼成铁甲尸的如意算盘。 陈师父要炼的铁甲尸,必须先让自己养的鬼附在那个还有生机的身体上,这是个前提条件,一直要到自己养的鬼与那个身体彻底的融合到一起,才算成功,同时,那个身体的生机也会慢慢断绝,成为一具真正的死尸。 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身体原来的魂魄突然出现,身体与魂魄之间天生的吸引,很有可能让那个附身的小鬼被赶出来,从而导致炼尸的失败。魏时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本来魏时的计划是要找到黄忠强的生魂,让他回到的身体,虽然就算这样做黄忠强也活不过来了,因为一旦开始炼尸,身体的生机就已经开始断绝了,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 不过他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救人,所以魏时也并不在意。 计划是这样计划的,事情也进行的很顺利。 在电梯里,他用黄符纸把那栋大楼里的鬼魂给引了出来,又地下停车场里,在小鬼要把黄忠强的生魂吃掉的时候,先一步阻止了他,把生魂封在了那张黄符纸里面。只是,没想到陈师父他们彻底放弃了炼尸这个打算,而是想把黄忠强的身体给了那些鬼魂,让黄忠强身上的怨气更重,从而镇住那些鬼魂。 既然如此,那就想办法让怨气更重的黄忠强身魂合一,所以才有那天太平间的一幕。 就算是死后才魂魄归体,对于黄忠强来说,也能让他身上的怨气消散不少。 只不过,没想到黄忠强居然会拖着黄子强一起死,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黄子强肯定害过黄忠强,这一点随着两兄弟的死去,大概已经不会有人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了。 就是不知道陈师父那两个人到底怎么样了。魏时有个感觉,他以后肯定还会遇到那两个人。陈师父肯定会想到黄忠强的魂魄归体是他做的手脚,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迟早会找上自己。 194.聚餐 学校正式开课之后,魏时就忙起来了。 魏时一边上课一边还要加班加点的学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累得慌,学医的都知道,课程紧任务重考试又难过,平时不上点心,到了期末的时候就难过了。一眨眼,就过了大半个学期,已经到一月份快放寒假的时候了,魏时跟寝室里面那几个哥们儿被考试糙了大半个月之后,一个个都蓬头垢面,脚下都是虚的。 这一天,天上是铅灰色的,好像要下雪了,冷得很。 这里就要说一下学校所在地了,XX医学院和XX师范是紧挨着的,都靠市郊,就在江边上,一条沿江大道过去,并排而建的,有三四个出名的不出名的高校,到了冬天,江面上的风呼呼地刮过来,气温表上还没到零度,就已经冷得你直打哆嗦了。 魏时刚考完了最难的那门课程,总算是脱离了苦海,一回到寝室,就接到了罗志勇打来的电话,要他出来到自己住的地方玩一下。 魏时骂了一句,“这么冷的天,你那个寝室也跟冰窖一样,有什么好玩的,我不去,我刚考完,正要睡个回笼觉。” 罗志勇在电话里笑了笑,听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没跟你说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从寝室里面搬出去住了?我这里买了好多火锅料子,来了就有的吃!” 被火锅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魏时终于有了兴趣,他穿上羽绒服,顶着寒风,挤上了公交车,公交车停停走走,十几分钟之后总算到了罗志勇说的地方。 这个地方原先是附近的村民住的,学校把周围的土地都占用了,大部分村民拿了钱都到城里买房子去了,留下一些村民,要不就是把自己原来的房子稍微改装一下,要么就是建起了出租房,专门做附近学生的生意。 路面坑洼,到处都是没及时清理的生活垃圾,两边的店面大部分都是小炒店,还有一些什么精品店、服装店啊之类的,让这里变成了一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生活区。 这里的住户大部分都是学生,考研党,毕业了暂时没找到工作或者工作不太好只住得起这种地方的社会人,你要说人员单纯也可以说,要说复杂,那也是真复杂。 学生出去租房子,大部分都是为了跟女朋友同居。毕竟在学校里面谈恋爱不方便,青年男女干柴烈火却没地方去,老开房也不太好,又贵又不卫生,还不如租个房子早点过二人生活。 所以魏时在听到罗志勇出去租房子住的时候,是有点吃惊的。 罗志勇那小子,一脸畏畏缩缩的样子,手脚居然这么快! 魏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一向觉得自己比罗志勇强,长得比他好,脑子比他活,学校比他强,自己还没找着个女朋友,却被这小子抢了先,当然,这念头想想也就过了,他更感兴趣的是,罗志勇找了个什么女朋友,是怎么找着的,有什么经验也可以借鉴借鉴。 魏时远远地就看到罗志勇站在那条小街的入口,瘦小的个子裹在一件有点大了的棉衣里面,搓着手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到魏时了立刻跑过来,满脸笑容地说,“阿时,你几时到的,我都没看清人。” 魏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才两个月没见,你小子看不出啊。” 两个人边走边说,罗志勇一路上对于魏时的疑问避而不谈就是发出嘿嘿的贱笑声,罗志勇租的房子在一栋两层小楼的二楼。是专门的出租屋,本来是一个大间,被房东用薄木板隔成了两个小间——这样可以多赚点钱。 薄木板跟天花板之间,留了一道半尺左右的间隙,几乎没有任何隔音的功能,这边屋里做什么,那边屋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屋子面积也小,也就两张半单人床的大小。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一层楼共用一个。 魏时看了一下这个环境,觉得还不如住在寝室里面。 不过,看罗志勇笑容满面的样子,显然对这里的环境非常满意。屋子中间摆了一张简易桌,上面放着一个酒精炉子,还有一个火锅,正在腾腾地往上冒热气,地上放着一个脸盆,里面放着很多已经洗好了的青菜、香菇、丸子、粉条还有猪肉之类的火锅料子。 罗志勇准备得很周到,很仔细。 就在魏时准备把那些菜丢到火锅里的时候,罗志勇突然站起来,有点犹豫地跟魏时说,“阿时,我再找个人来一起吃,你不介意吧?” 魏时冲他摆摆手,吃火锅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他本来以为罗志勇会多叫几个人来,没想到只来了他一个,想也知道罗志勇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现在能多叫一个人过来,反倒是个稀奇。 罗志勇出了门,魏时听到了隔壁响起了敲门声。 罗志勇在那边轻声轻气地叫门,“程瑶,程瑶,你在屋里不?” 程瑶一听就是个女人的名字,魏时抬起头看了一下面前隔开两间房的薄木板,薄木板有很多透明胶还有张贴画的残留,都是以前的住客留下来的。对面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有人在屋里。 果然,罗志勇喊了好几局,对面还是没人回答,他却是锲而不舍,继续敲着门,魏时都听烦了,正要让他别敲了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细声细气地跟罗志勇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最后,也不知道罗志勇是怎么说服这个女人的,他带着这个女人进了这边的屋子,魏时很感兴趣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跟罗志勇一样,瘦瘦小小的,不过脸很秀气,虽然算不上是个大美女,也有个中上了,最重要的是,脸上总带着点受到惊吓的表情,娇怯怯的,很能引起人的保护欲。 罗志勇就吃这一套,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就知道了。 罗志勇简单地做了下介绍,原来这个程瑶是他同系的同学,比他大一届,两个人是上大课的时候无意中认识的,至于后面为什么成了隔壁邻居,罗志勇就含糊地带过去了。 魏时也没有追问,这又不关他什么事。 有了程瑶在,气氛就拘束了很多,魏时埋头大吃,懒得去理对面那两个人,程瑶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罗志勇跑前跑后地给她弄吃的。罗志勇这是把自己拉来当挡箭牌的。 魏时冷眼旁观,觉得这个程瑶对罗志勇并没有那个意思,是罗志勇剃头担子一头热,他心里对这个程瑶有点反感了,他觉得这个程瑶就跟一些女人一样,不明着答应你或拒绝你,就是跟你暧昧,享受被人追被人捧的过程,得到心理或者物质上的满足。魏时从心里看不起这种女人。 吃完了火锅,魏时就说要回去了,罗志勇大概也知道把魏时叫过来扯大旗的做法有点不地道,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把魏时送了出去。 快到小街门口的时候,魏时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一下罗志勇,“阿勇,那个程瑶有点怪,你最好还是离她远一点。” 罗志勇抓了抓头发,又傻不愣登地笑了两声,“她家里有点事所以才这样,本来性格很好的……” 得,这个话一说出口,魏时就知道,陷入爱情里面的男人智商是负无穷,跟他说不清什么道理,他干脆利落地闭上嘴,让罗志勇回去。 魏时并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拐了个弯,上了沿江大道。 此时已经快七点,天早就黑下来了。 江面上很黑,两边的灯火稀稀落落,如同繁星却比繁星更明亮,但还是照不穿江面上起的雾气,那个雾气贴着江面漫开,细小的浪花在江面上挨挨挤挤,时不时被江水里的漩涡吞没。 远远地,可以听到江水轻轻地哗啦声。 冬天了,江水枯竭,江底露了出来,还有一些人在江岸上种了菜,有几只船停在江面上,江心处,可以看到一座不大不小的江心洲,这个江心洲在水大的时候,大部分都被淹没在水里,水少的时候,才整个露出了水面,上面只长着一些乱草和杂树,除了打渔的,一般没人去。 C市的沿江大道修得很好,宽阔而又整洁。 魏时从沿江大道上走台阶下来,到了江边上,那几条船随着江水而晃动着,似乎固定在那儿并没有移动,也许船的主人今晚上是打算睡在船上不下来了,江面上的雾气已经到了江边上,正往沿江大道漫过去,雾气冷冰冰的,好像个死物,魏时就站在这个雾气里面。 他来得太早了,还没到时间的。 江面上的风刮过来,扔刀子一样,实在太冷了,魏时觉得自己快冻透了,他想转身离开却又有点犹豫,这出都出来了,再跑一趟也麻烦,徐老头也说了,这个大市也不是经常能碰到。 魏时在江边上走来走去,雾气越来越大,快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要不是还能听到江水的哗啦声,这么乱走,也许就会直接走到江里面去,魏时心里胡思乱想着。就在他觉得自己脑子也快冻木了的时候,终于有了的动静,就那么一下子,很多的人走到了魏时身边,还有一些,是从江里面走出来的,浑身还滴着水,他们拖着脚,慢慢地走到了魏时所站的地方,魏时闻到了一股腐臭的味道。 黑压压的人影,在雾气中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起。 江面上那几条船划动着江水,往岸边靠过来。 195.鬼市 木船慢慢地停在了岸边,一个船佬放下来一块木板,站在岸边的人随之而动,静静地,不拥不挤地从木板处上了船,魏时也杂在人群里,踏上了木板。 木船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停在水面上。 船两边,有东西在水里浮浮沉沉,它们簇拥着木船,沉在黑色的江水中,魏时坐在船舷上,手抓住旁边的一根绳索,其实木船很稳,似乎不会有任何的危险,然而,人总是会防范那些可以预见的危险。 在魏时身边,或坐或站,把一条狭小的木船塞得满满当当,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之后,船佬才慢吞吞地抽回了木板,他没有丝毫阻碍的穿过拥挤的人群,就好像落入了水中的油一样。 江面上雾蒙蒙的,视线所及,一片模糊。 魏时低下头,看着江里那些东西,江水哗哗作响,突然,几只惨白的手臂从江水里伸出来,它们或抓或扶着木船,魏时被猛地一吓,细细地抽了口气,原来,江水里那些东西居然是浮尸,它们静静地站在水里,围着木船,好像在推着木船前进一样。 这艘船居然是靠着这些浮尸在江面上行驶。 魏时看了一眼,在他正下方,是一具年纪看起来才八九岁的男尸,他的嘴巴和眼睛里有许多的水虫子在爬进爬出,浮尸却在笑,嘴巴裂开到耳朵边,魏时看了一眼之后就没敢再看下去了,他转过头看向跟他同船的人。 身边的人,各色各样,有穿着道袍的,有穿着怪里怪气的有点像少数民族衣服的,也有破破烂烂类似乞丐的,当然,更多的是朦朦胧胧像个灰色的影子什么都看不清楚的。 魏时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些人里面,有的是人,但大多数却不是人……在魏时右边,坐着一个年纪略比他大个两三岁的年轻人,长相端正,穿着得体,举手投足有一种精英风范,他上了船之后就看了魏时好几眼,魏时觉得奇怪也看过去的时候,他却又把目光移开了,魏时也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是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不过,这里本来就是谁都可以来的地方…… 魏时很快就把这个疑问丢开,虽然周围阴气森森,冻得连指关节都好像僵硬了手指都是弯曲的,而且身边还聚拢了这么多不是人的存在,然而能够见识一下长江南最大的鬼市,总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 鬼市,一般人以为是人鬼互市,其实这个观念并不完全正确。 最开始的时候,鬼市只是阴世的孤魂野鬼互市的地方,偶尔有不明真相的活人闯了进去,一般来说,这种人都是有来无回的,但是也有祖坟埋对了地方,运道很好的人,从鬼市上出来并且还得了莫大的好处。 这些人到了外面,自然会跟人说起鬼市的种种奇特之处,引得其他人对鬼市也起了好奇或觊觎之心,以讹传讹,有些人就专门开始寻找各个地方上的鬼市想去捞一把。 这些人的想法也没有大错。如果方法对头的话,确实也可以从鬼市上得利,鬼喜欢从地底下带东西到鬼市上出售,这里面有价值极高的古董器物,有金银珠宝,也有良药奇方,当然,更有催命的东西。 怎么辨识这些东西,就要靠你自己的眼光,还有运气。 再到了后面,鬼市里面更多的,除了鬼之外,更多的,是神棍和术士,这些有道行的人跟普通人当然不一样,能从鬼市上得到更多需要的东西——当然对于他们来说,需要的东西大多是与法术有关的。 而神棍和术士本来就游离于正常人群之外,他们之间也需要一个交换和交易的场合,而鬼市的隐蔽和混杂,无疑正中他们的下怀,于是,鬼市渐渐又多了另外一个用途。 在鬼市里面交易,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你要看清楚跟你交易的到底是人还是鬼,这跟人交易和跟鬼交易,规矩是不一样的,只要错了一着,你就可能回不来了,所以,凡事都要慎而又慎,三思而后行,不要被一时的巨利冲昏了头脑,多想想在家里等着你回去的老小。 木船无声无息地停靠在了江心洲,船上的人开始下船。 魏时要去的这个鬼市,是只有每年江水枯竭,江心洲露出来的时候才会开,也不是经常有,一两个星期才有一次,一般都是在周一那天,碰上了就是碰上了,没碰上那就只能等下回。 这个鬼市在长江以南都有点名气,每逢开市的时候,附近几个省份的神棍术士、妖魔鬼怪之类的都会赶过来。很热闹。跟C市楚天阁附近的沿江大道上的鬼市不同——那是个小鬼市,每晚上都有。 魏时上了岸,江心洲上并不是像平时看到的那样荒芜,拔地而起的,是一栋栋木屋,纵横交错,形成了一条条的街道,街旁的屋子的屋檐下都挂起了一盏盏的白纸灯笼。 惨白的光线给在雾气中来往的人提供了一点必要的照明。 街上人来鬼往,虽然是无声无息,却也看起去熙熙攘攘的热闹,魏时弯下腰在自己的鞋子上撒下了一些灰白色的粉末,这东西是他专门找来的动物骨灰,用来蒙蔽周围鬼物对于阳气的知觉——本来用人的骨灰效果最好,但是魏时心里有障碍,只能弃之不用,宁肯麻烦点,过一段时间就再撒一次骨灰。 穿行在人群中,魏时很是好奇地看来看去。 在鬼市上交易的人,除了正在交易的两个人,其他人是不能出声的,具体怎么交易的,只有交易的当事人才知道,世上有一种吃饱了没事做喜欢管闲事的人,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鬼市上在交易,在别人交易的时候忍不住多嘴或者干脆横插一杠子抢了别人看中的东西,这些人坏了鬼市的规矩,基本上没什么好下场。 鬼市上形形色色的东西都有,就看你的运气了,有些人为了更好地看清楚市面上的东西,手里还提着一个白纸灯笼,也不知道是从外面带来的,还是在鬼市上买的。 这个鬼市因为开在江心洲,所以来的都是知道鬼市的人,其他鬼市上那些懵懵懂懂闯进来的人,几乎看不到。 魏时看到一个鬼魂手里拿着一个布满了铜绿的铜镜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上,那个在船上的时候坐在魏时身边的年轻人提着个白纸灯笼,走到了鬼魂面前,一人一鬼开始说起了什么。过不多久,那个鬼魂手里的铜镜就到了那个年轻人手上,而那个年轻人也把一叠纸钱拿给了那个鬼魂,这一单买卖就算完成了。 这个年轻人的运气还算不错,不是所有的鬼魂都愿意用手里的东西换纸钱的,鬼魂想换到的东西也有奇怪的,这就要看运气了,在阳世,十块钱就可以换一大沓的纸钱,在鬼市,也许可以换到个地下的文物,这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许多人都喜欢到鬼市上淘金。 利之所向,连命都不顾了。 魏时也是听徐老头说起过这个鬼市才想来看看的,另一方面也是打算在鬼市上买点法术上需要的东西,他慢慢地走着看着,很快,他就发现,那些神棍术士摆的摊并没有跟鬼魂混杂在一起,而是差不多聚集在一条街上,那里当然也有误入的鬼魂,但是并不多。 在这条街上,不用看到那么多可怕的鬼物,对于魏时来说,当然是感觉轻松了一点,他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看着,最终,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是用来画符用的朱砂,里面兑了黑狗血——这种黑狗是在农历九月初九出生的,二九相重,而又有六阴九阳之说,九是阳数,在这一天出生的黑狗,阳气最重,用来画符,辟邪的能力也就越强。 还有毛笔,笔杆是用阳木做制,笔头是用黑狗尾巴尖上的毛做的,也算难得了,魏时蹲在摊位前面,把一盒朱砂和一只毛笔捡起来放在一旁,然后看着摊主。 摆摊的是一个抱着手臂大喇喇地坐在地上的中年汉子,他的手臂上有青色的纹身,是一条盘转扭曲,蛇信吐出的大蟒,他看了魏时一眼,举高了自己的手,做了一个手势。 魏时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他没想到这两样东西加起来会这么贵,他手上可没有这么多钱,但是这两样东西他都需要,并且也不是经常能碰到,在他旁边,也已经有另外的人在等着了,魏时考虑了一下,有点不舍地从怀里拿出了徐老头给他的那几张符——符已经在那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用得差不多了。 这个中年汉子看了魏时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他拿过那几张黄符纸,仔细看了看,最后,好像有点无奈,又好像有点“小年轻看你面嫩便宜你了”的意思,点头同意了这个交易。 魏时松了口气,兴冲冲地把那盒朱砂和那支毛笔塞进了挂在腰上的包里,他恨不得立刻赶回去试一试用这种黑狗血画出来的符,效果到底会怎么样。 魏时勉强按捺住急迫的心情,毕竟鬼市上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看。 不能买,长点见识也是好的。 就在魏时闲逛的时候,突然江心洲边上传来一阵响动,在这寂静而又热闹的夜晚,分外醒目。 196.巧遇 魏时好奇心起了,一脚踩到一块石头上,往那边看过去。 江心洲边停下来一条船,几个渔民站在船边往江心洲上张望着,过不多久,其中两个渔民不顾另外几个渔民的阻止,一力地放下踏木板,上了岸,那两个渔民的身影在白雾迷蒙中若隐若现。 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到了鬼市上。 其中一个吐了一口唾沫,跟旁边的同伴说,“李老头就是没事想太多了,老是疑神疑鬼的,上次也是闹了个乌龙,搞得我们一船人被人笑了半个月,这里这么多人,难道还会出事不成,船又坏了,我可不想这么冷的天还在船上受冷受冻!” 他身边的同伴也随声附和着他的话。 两个渔民进了鬼市,他们没有察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街道两边挂起的灯笼随着他们的行进开始逐渐地熄灭,周遭顿时被白雾吞噬,一切都模糊起来。魏时隐隐听到那个大嗓门的渔民在问路,他想找个好一点的饭店吃一顿,魏时不知道被他问路的那些有没有回答他,因为那边已经没有生息了。 白纸灯笼次第熄灭,就连魏时身边的也同样如此。 一片黑暗模糊里,无数的东西存身其中,它们慢慢地行动着,往同一个方向聚拢了过去,而街道两旁的房子,有些也消融在了白雾中,在原地的,是一地的乱石和荒草。 鬼市上的鬼魂以及其他阴世的死物被惊动了。 魏时后背一阵发麻,随即他又立刻镇定下来,屏住呼吸,从口袋里掏出了装着骨灰粉末的盒子,这一回不光是把骨灰撒在脚面上,还在四肢和胸口上撒了一点,骨灰粉末散发着一股焦糊的味道,刺激着魏时的鼻子,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口鼻,把将要打出来的喷嚏死死地压住。 一股阴森的凉意从魏时的脚底板一直冲到了天灵盖,让他身体抖了三抖,连打了好几个冷战,魏时立马从石头上下来,似慢实快地往那条神棍术士摆摊的街道疾步而去。 在他刚下了这个决定并且付诸实际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两声惨叫,魏时忍不住回头一看,两个模糊的身影狂乱的挥动双手往船只的方向疯跑过去,而那条船,停在平静的江水上,不动不响,已经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船上的人,大概是被水里的浮尸给拉下去了。 这里是大鬼市,群鬼聚集,阴气浓得已经变成了湿漉漉的白雾,在这个时辰里,行过江心洲的船只,上面的渔民若是八字稍微差一点,火焰稍微低一点,那么就很可能出事,如果还有像那个大声说话的渔民一样,不知死活的,那就绝无幸免的道理。 白雾中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转而又变成了腐臭,就好像一具新鲜的刚被粉碎的尸体,在几分钟之内,变成了一具高度腐败的腐尸一样,臭不可闻。 江心洲上只留下了寥寥几盏白纸灯笼还亮着,其他的尽数熄灭,周围的鬼物也不做买卖了,四处游弋,寻找着其他的闯入者。 一个死尸迎面向魏时走来,脸色惨白,一个眼球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只有一点肉筋与眼眶相连,另外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眶,眼球却被死尸拿在自己手里,看到魏时,死尸就把手里的眼球递过去,一直送到魏时的鼻子下面。 魏时看着流出脓水的眼球,胃里面一阵翻滚。 魏时忍着恶心,屏住呼吸,伸出手飞快的抓起那个眼球往对面的死尸眼眶里一塞,接着,倒退一步,那个死尸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才转身慢慢地离开。 然而,这只是开始而已。 不久之后,魏时又听到身边传来了两声惨叫,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漏了馅儿,被鬼魂给找出来了。 不知不觉的,魏时回到了刚才买朱砂和毛笔的那个摊位前,手臂上绣着纹身的汉子,还在继续做他的生意,好似一点也没被周围的混乱影响到,他瞪了挡住摊位的魏时一眼。 魏时当没看见,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 其实整个鬼市,真正慌乱的外来者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跟这个大汉一样,也许是见惯了,早就有防备的手段,所以并没有惊慌失措以至于反而引起了外来者的注意,其实只要镇定下来,基本上都不会有事,要不然,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误入鬼市却能全身而返的活人了。 要是实在出事了,那只能说明你今晚上出门的时候忘记给你屋里的祖宗牌位上香了。当然这是一句不太负责任的话,说穿了,也就是心理素质过不过硬,这至少能够保证你大部分时候的安危,再加上那么一星半点的运气。 当然,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可能会呛死。 有时候人出事,真的只能归结于三个字——都是命。 过不多久,由那两个渔民引起的混乱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鬼市又恢复了照常的秩序。 魏时松了口气,他苦笑了一声,终究是“阴阳陌路,人鬼殊途”,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对面前的这一切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为了把魏昕找回来,也许他会干脆地抽身出来。 魏时蹲在路边上,看着来往于鬼市的阴物,等着接送的木船过来。 鬼市一般是子时开市,鸡鸣——也就是天亮之前结束。 就在这个时候,魏时看到从街那头走过来两个人,他觉得后面那个有点眼熟,在白雾弥漫中,魏时眯起了眼睛细而又细地看过去,一直看着,一直看着,越看,他的心就跳得越快。 最后,魏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从地上一跃而起。 身上的骨灰粉末扑簌簌地落在了地上,混在被白雾打湿的地面上,继而又被周围过往的人群踩成黑泥,魏时像条泥鳅一样穿行于人群中,很快,他就接近了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一老一少,前面的老人面容枯瘦,双眼无神,手跟个鸡爪子一样,头发稀稀落落,看起去好像有一百多岁了一样,老得已经像截枯树枝,身上有一种浓郁的死气。 而跟在老人后面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带着一个兜帽的长袍,低着头,帽子搭下来,露出一点尖削的下巴,和形状优美的薄唇,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老人身后,动作有点僵硬呆板。 魏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个少年怎么看怎么像魏昕。 魏昕是四年前失踪的,他想象中魏昕长大后的样子就跟那个少年那下半张脸一模一样,在迎面而过的时候,魏时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则一直低着头,反而是那个老人,有意无意地看了魏时一眼。 在鬼市上是不能出声的,魏时也不敢打破这个规矩。 所以,他闭上嘴,一声不吭地跟在了这一老一少后面,周围人来鬼往,这一老一少脚步不停,走到了一个摊位前,魏时站在旁边一个摊位上,眼睛偷看着旁边的交易。 那个老人拿起那个摊位上的一样东西,直接就走了,而那个摊主居然没有二话,也不知道这个交易需要的到底是个什么物件,不过魏时一眼就看出了老人买走的是什么东西,而就是这个东西让他全身的血液涌向大脑,口中一股腥甜。 那个老人买走的是“秽魂”。 “秽魂”这东西是用抱着极大冤屈死去的人的血再添入一些其他材料做成的,一般是用在养尸术上面,能够防腐聚邪。一般养尸,分为“干尸”和“湿尸”,各有其用,“秽魂”就是用在“干尸”身上,而且还只有养尸术非常高深的人才用得到。 这个老人养尸,一般养尸人身边跟着的,只会是…… 魏时想不下去了,光是想到这个,他心口那口血就忍不住要吐出来,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步冲过去就抓住了后面那个少年的手。 少年的手,冰冷而又僵硬。 魏时的手刚一接触到他的手腕,就不停地发抖,这不太可能是一个活人的手,少年被人抓住手却还是一动不动,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样,而拿着那个“秽魂”打算离开的老人,用充满死气的眼睛看了魏时一眼,魏时在他的目光下,忍不住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他手中抓住的手腕,却又让他挺住了。 老人木然的脸上,忽然间嘴角往后一扯,说是个笑容,不如说是一张布满了皱褶的老皮被人用手粗暴地撸了一下。 老人是笑了,魏时却感到了极大的危险,一不做二不休,他干脆用力扯下了那个少年的兜帽,让他苍白的脸露了出来。魏时看着他的脸,牙齿咬得死紧,面上肌肉不停地抽搐着,他的感觉没有错,这就是魏昕。 他的样子是变了,却又没有大变,长高了许多,已经跟魏时差不多高,苍白的脸,无神的眼,青灰的唇,尖削的下巴,跟那个老人一样,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死气——魏昕原先身上那种深夜里被阴寒的露水打湿的青草的味道已经丝毫也闻不到了。 魏昕居然成了养尸人手里的尸体! 在这个事实的冲击之下,魏时心头的那口血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几滴血溅在了魏时的脸上。 魏昕脸上的血滑下来,滚到了他的嘴角。 197.安眠 魏昕青灰的嘴唇上一抹触目惊心的猩红,他眼睛半张着,只露出眼白的眼球直直地盯着魏时,僵冷的身体细细地颤抖着,牵动了魏时的手。 魏时浑身冷汗,手心冰凉。 他觉得脑壳一阵阵发晕,身体不由自主地往魏昕靠过去,近一点,再近一点,但是不够,还是不够,他急了起来,整个人往前一倒,贴在了魏昕身上,脸对着脸,对面冰冷的身体散发着浓郁的阴气和死气,让他冷得直打摆子,却还是不肯离开。 魏时嘶嘶地吸着凉气,嘴唇乌青。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魏昕远一点,但是身体却跟魏昕紧贴在一起,恨不得融进他的身体一样,这是怎么了,不对头,魏时心里警醒,他挣扎起来,僵硬的脸部肌肉痉挛,扭曲的厉害。 魏时伸出手,掐了一个诀,嘴唇抖动,用尽力气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闭紧嘴含住那口舌尖血——他没忘了自己在鬼市上,舌尖血阳气太重,要是吐出来肯定会把整个鬼市上的阴物都吸引过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魏时的手抓着魏昕的手臂,把他用力往外一推。 魏昕颤动得更厉害了,这条街上做买卖的,呼啦一下全都躲得远远的,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那个养尸老人木然的老脸,笑得跟哭一样,让人瘆得慌。 他伸出跟老树枝一样枯瘦的手想把刚买到手的“秽魂”塞进魏昕的嘴里,魏时反应极快地把他拦了下来,“秽魂”掉在了地上,一团腥臭的膏状物,一碰到地面就化成了一滩血水,渗到了土里。 养尸老人瞪着魏时,恨不得杀了他一样。 实际上,他也真的动手了。 也不知道这个养尸老人到底做了些什么,魏时脚下踩着的地面就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泥坑,身体慢慢地往下陷,从泥坑里伸出来几双惨白的手,抓着他的脚把他往泥坑里拖。 魏时扒着旁边的一块石头,跟那些手以及泥坑对抗着。 魏昕呆呆地站在旁边,他已经没有再颤动,而是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灰白的眼球望着黑乎乎的江面,周围的一切都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魏时咬了咬牙齿,手被锋利的石头割破了,血流了出来,把他手上的骨灰粉糊湿了,阳气外泄,周围的阴物开始骚动了起来,慢慢地往这个方向拢过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魏时觉得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他的手慢慢地松开,在地上徒劳地胡乱抓着。 魏时没有管这些,他一直看着魏昕,眼睛就没移开过。 泥坑吞没了他的脚,腰,胸口,颈部,很快,魏时就被黑暗笼罩了,周围全都是冰冷的泥水,封住了他的口鼻,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管是魏昕,还是养尸人,亦或是那些被他的血吸引过来的阴物。 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湿糊糊的冰冷。 他被埋在里面,身体会腐烂,被虫子吃掉,然后慢慢地化为泥水的一部分……而这个过程他都会感受得一清二楚…… 那个养尸人手段太狠毒了。 魏时发现,他高估自己了,原来处在这种情况下,恐惧和害怕根本无可避免,他甚至觉得自己逃不掉了,泥水呛进他的口里,肺部,快要窒息了。魏时心里一阵绝望,他离死不远了。就算一早就准备好了对付的手段,还是克制不住心里的黑暗。 等不下去了,不能等了,一个养尸人手里的尸体,难道还真的以为会有什么奇迹出现,魏时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这种试探和坚持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晓得自己该做什么,把面前这个对他下手的养尸人干脆利落的干掉。 魏时心里骂了起来,也不晓得自己是在骂谁。 就在他刚要动的时候,周围冰冷粘稠的泥水里突然伸出了一只冰冷的手,好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整个人从泥坑里带了出来,冰冷的泥浆四溅。 那只手,关节僵硬,动作间可以听到爆豆子一样的声音。 是魏昕。 魏时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而站在旁边的养尸人,对魏昕突兀的举动显然很震惊,一具早就被自己操纵自如的尸体居然自己动了起来。魏时一从泥坑里出来,周围本来陆续散去的阴物又围了过来,魏昕抓着魏时,从它们中间横冲直撞而过,一直走到了江里边。 江水带着细碎的浪花冲过来,魏昕不管不顾,依旧执拗地往水深处走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半天没回过神的魏时被冰冷的江水淋得湿透,冻得全身直哆嗦,觉得自己身上好像结了一层冰,走动间都能听到冰层破裂的喀嚓声,他想拉住魏昕,然而魏昕的手冰冷而又僵直,完全不像活人一样柔软而又温热。 到底魏昕现在是个活人、死人、活死人亦或者是纯粹无意识诈尸,一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养尸人是什么路数,种种纷乱的猜测和疑问涌上来,魏时扭过头看着魏昕,他灰白的眼睛发直地看着前方,江水越来越深,已经没顶,魏昕浮在了江面上,被他抓着的魏时就狼狈了一点,不时呛几口水,再“呸呸”的吐出来。 想起刚来的时候,江里面那些死尸,魏时胃里面就一阵翻腾。 魏昕直接把魏时拖上了岸,然后手一松,像扔垃圾一样把魏时丢在了地上,魏时趴在地上,拼命咳嗽了起来,肺都要咳出来一样。 魏昕在旁边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身。 江面上浓得散不开的雾气翻滚着,从雾气中间,隐约看到了几条船模糊的轮廓,鬼市快要散了,从江里边开始零零散散的出现一些死尸和鬼魂,拖着湿淋淋的身体,赶在黎明之前离开此地,留下一地的水渍。 魏时抖抖索索地伸出手,抓住了魏昕所穿黑袍的下摆,抬起头,干涩的喉咙吐出两个字,“阿昕。” 魏昕停下来,却没有转身,魏时喃喃地又喊了几声,他还记得自己是他哥吗?记得自己来自哪里叫什么吗? 从这个角度,魏时只能看到魏昕的侧脸。 魏昕转过头,灰白的眼睛看过来,魏时看着他,恐惧从脚底板一直传到了毛发末梢,让人手指战栗不已,魏昕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江水还是雾气,水往下滑落,像是在哭,然而,死人是流不出眼泪的。 他转过身,又继续往前走。 布料被撕破的刺耳声音传来,魏时拿着那点布料看着魏昕走远的背影,他强迫自己一直睁开眼,即使眼睛里面像揉进了沙子一样疼得厉害,然后跌跌撞撞地又跟了上去。 魏昕沿着江边不停地往前走。 魏时听到附近传来了沙沙的声音,那是环卫工人以及早起的人,因为是冬天,天色还是很黑,然而整个城市却在慢慢地醒来。 从江面上吹来的风,如同刮骨刀,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嗖嗖往外冒凉气。 魏时埋头跟着魏昕。他很好奇已经没有意识的魏昕到底想去哪儿。 不知道走了多久,魏时被冻得毫无知觉,脚靠着惯性往前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已经是荒郊野外,附近是周围的农户随意开垦出来的菜地,在一处小山头上,赫然可以看到几处坟地。 魏昕不避不让地从菜地上走过去,魏时紧跟在后。 一直走到了那几处坟地前,这里立着四五个墓碑,七八个坟包,有新有旧,旧的上面荒草丛生,而新的,似乎还没有下葬多久,泥灰满地,魏昕走到最新的那个坟包前,伸出手,直接挖起了坟。 魏时僵立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第一反应不是去阻止魏昕挖坟,而是看了一下四周,这地方还算隐蔽,如果不是有人来上坟,一般不会被人发现,这个时间本来就太早。 魏昕挖坟的速度极快,土块像豆腐一样被刨开,很快,埋在坟包里的棺材就露了出来,魏昕曲起五指,直接把棺材扒开,把里面的死人拖了出来,扔到了一旁,然后自己躺了进去。 这一切做完的时候,天空开始泛白。 早起的鸟雀在枝叶凋零的树干上扑棱棱地飞来飞去,寒冷的空气驱散了人们身上还留有的些许睡意,让他们瞬间清醒了过来。 魏时慢慢走过去,看着地上那具被魏昕抢了棺材的半腐烂的尸体,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气温太低,尸身保存得相对完好,铁灰色的脸,虽然扭曲而狰狞,但还是看得出长得不错,嘴角还有点黑色的污渍,像是血。 魏时叹口气,烂摊子又要他来收拾。 他抓起地上那具尸体的脚,把它往旁边的树林里面拖,找了个浅坑把尸体放进去,然后又搜罗了一些枯枝败叶堆在了尸体身上,暂时安置了这具尸体,免得被人发现了。 把这些后续处理完了之后,魏时又冷又饿,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极度疲惫,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魏时闭上眼睛,拿出一把小铜刀,围着那个坟包画了个镇尸符,这个符是用来防止坟墓里的尸体起尸的,他人不能一直守在这里,要回去打理自己,还要去问下徐老头,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许能帮得上忙。 魏时最后看了一眼坟地,转身往学校走去。 198.坟地 魏时在黎明的晨光中行走。雾气阴湿,他疾步走在泥泞的田间地头,直到上了大马路,他想起附近有个公交站台,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赶上了早发的那趟车。 车上就他一个人,空落落的,魏时捡了个靠后门的位子坐下。 司机师傅口里哈着白气,全身不停地抖动,好像这样就能驱散清晨的寒意似的,又等了一会儿之后才发动了车子。 魏时早就冻得没知觉了,昏昏沉沉的,头随着车子的震动,一下一下地砸在车窗玻璃上,拿起手机,屏幕是黑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机了,手指僵硬地按在开机键上,屏幕闪了闪,又亮了起来。 魏时的脑子有点木,没注意开机的时候没出现开机动画。 等到下了车,魏时明显感觉到头重脚轻,一摸额头,火烫火烫的,他发烧了,脚底下发软的回了寝室,几个室友还在睡觉,他稀里哗啦地把抽屉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买起回来没吃完的感冒药,手指头艰难地从铝纸里掏出药片,就着杯子里还剩下的一口凉水咽了下去。 这罪遭的,魏时恨不得躺床上去跟自己的被子相亲相爱。 他一边哆嗦着一边换了衣服,又躲到卫生间去打了电话,不出意料,那个不太靠得住的师父留下来的电话号码一直打不通,面无表情的挂了电话,开始收拾起自己那些七七八八的“家当”,得尽快赶回那个坟地。 不过魏时并没有急着离开,相反,他烧了热水洗脸洗脚,把自己全身弄热乎之后,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太多太乱,让他应接不暇,疲于应付,魏昕苍白的脸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出现,魏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头无意识的颤动着。 在他跟魏昕接触的那段短短的时间,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牵引。 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被强硬地拉出来一样。 躯壳里的魂魄蠢动着。 隔了一会儿,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上面显示了一个未读短消息,魏时打开一看,是罗志勇发过来的,罗志勇让他去住的地儿,说隔壁的妹子这两天有点不太对劲,让他帮忙看一下。 魏时发了个“有事忙,这两天没空”信息过去,就没理会了。 休息得差不多了,他把东西塞包里,出了寝室。 外面晨雾弥漫,时间还早得很,魏时的身影在灰白色的雾气中模模糊糊,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大部分人都被寒气冻得缩头缩脑,神情麻木。 魏时觉得很冷,他这人一向会照顾自己,知道身体不舒服所以穿得很厚实,整张脸都埋在长围巾了,按理来说,就算现在气温很低,也不会觉得太冷,然而,事实却是他现在身体在不受控制的打摆子,骨头缝里都觉得凉飕飕的。 寒气如此的彻底,让他是不是一个激灵,很不寻常。 好像躺在冰冷的棺材里。 魂魄在觉得冷一样。 魏时稍微加快了一点赶路的速度,终于在八点多钟的时候回到了那块坟地,坟地上还是一片狼藉,土块、衰草到处都是,他画的镇尸符没被破坏,看上去跟他离开时一样。 魏时长出了一口气,没出什么事就好。 他放松地走过去,从包里拿出把小铲子打算把坟挖开的时候,旁边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了轻微的窸窸窣窣声,魏时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知道麻烦来了。 那个被他埋到后面树林里的尸体诈尸了,就站在魏时身后面。 魏时骂了一句,抓了抓下巴,他早上搬尸体的时候也注意到这个人死的不明不白,身上有股很重的怨气,不过已经是白天了,阳气重,一般尸体就算要诈尸也要到晚上去,所以没当回事。 看来还是大意了。 魏时慢慢地转过身,一张铁灰的脸,眼睛暴突出来,他扑上来,张起腥臭的嘴就打算往魏时身上咬起去,魏时连忙往旁边一躲,他发烧了手脚不灵活,躲得有点狼狈,那个尸体手上的指甲挂住他的衣服,魏时伸出脚狠狠地踹上去,才总算挣脱了。 刚刚诈尸的尸体动作还有点僵硬,现在又是白天,也影响了他的活动,魏时连着躲开了好几次,退到了树林边上。 那尸体上还留着黑色的血水和脓水,这东西怨气太重了,不好对付。 这个树林稀稀落落的,往里面躲也不是办法,魏时想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是先顾好眼前这个事算了,他有点沮丧地从包里面拿出张黄符纸,这本来是给魏昕准备的。 “便宜你了。”魏时嘴里有点不甘心地念着,他一个侧身躲开了尸体,反手就把黄符纸贴在了尸体的后背,尸体立刻被定住了一样,不动了。 魏时正打算想办法把这具尸体重新弄回原地方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三个男人正满脸震惊和惊吓地看着他,魏时顿时有种考试作弊被老师抓住的惊慌失措感,他边上就站这具穿着寿衣的尸体,这情景一般人看到了,怕是要吓晕过去。 他有点尴尬地抓了抓下巴,人一紧张就开始不正常,抬起手就跟人打了个招呼,冒出一句,“你们早……” 那三个男人打量着他,其中一个跟另外两个低声说了什么之后,三个人向他走过来,魏时有点紧张和防备地看着他们,中间那个男人五六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他斜起眼睛看着魏时,“它是你封住的?” 魏时点了下头。 这老头貌似是个同行。 要是以前看到同行,魏时还会有点高兴,自从遇到了那个陈师父之后,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他就记在心上,时刻都不敢忘了。 老头在魏时面前做了个古怪的手势。 魏时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头皱起眉头,回头跟那两个男人说,“这个事已经被人插手了,我管不了了,你们找他吧。”他指着魏时说。 那两个男人一听,急得要命,“你老别啊,好不容易请起来,你就帮个忙,我儿子死得冤,我不能让他到了下面还不得安生。”说着就擦起眼角,四五十岁的汉子,哭得眼睛都是红的。 老头立场很坚定,“行有行规,不能坏了规矩。” 那个中年男人还不肯放弃,凄惨的哀求着。 老头不为所动,转身就想离开,那个中年男人拉着他的衣角就跪了下去,旁边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终于开口了,“你老要是一定不肯帮这个忙,至少看在我兄弟这么千辛万苦地把你老求起来,还有我那个冤枉死了的侄子份上,在旁边看一下,要是有什么事也……”这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魏时在旁边听得稀里糊涂地,愣在那里。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中年男人从地上站起身,又冲着魏时跪了下去,“这位小师父,我儿子就拜托到你手上了。” 魏时往边上一跳,躲开了一点,“到底是什么事我还不清楚……” 他也不好一口就回绝这个事,魏昕霸占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他儿子的棺材,想到这里,他心都吊在嗓子眼了,就怕被边上那个老头给发现了,所以慢慢地开始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边上这具尸体是中年男子的独生儿子,一个月前在江边上出事了,死因不明,身上几道伤口好像是被什么野兽咬伤的,但是医生又说,咬伤的部位不足以致命,反正死得蛮蹊跷,也没找到凶手,家里人就把他的尸体拖回来打算下葬,结果抬棺出门的时候怎么也抬不起来,出不了大门。边上的人都说这是死得不甘心,肯定要闹,结果被说中了,不是耳朵边上有人吹凉气,就是瓶瓶罐罐掉下来摔碎,总之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后来,这个男人就请在本地请了个懂行的,看了一下,总算把棺材从家里抬出去,下了葬,刚开始安静了几天,家里人那口气还没完全送下来,又闹了起来,这回这儿子好像有点生气了,大白天的都能看到鬼影子在身边走来走去,走到哪跟到哪,躲到外面多没用。 他家里人实在没得办法,就到外地去请了眼前这个老头来。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魏时横插了一杠子。 魏时听完了,干笑了一声。 这个事,他也不想的,不过他理亏,只好接下来。 魏时想了一下,又故意在旁边走了一圈,跟那两个男人说,“这个坟地不行,压不住,要换个地方埋。” 那个中年男人把边上的老头看着,显然不太相信魏时,还指望着老头,老头冲着他轻轻点了下头,他才放心的回答魏时的话,“小师父,那现在怎么办?” 魏时心不在焉地说,“你找几个人先把尸体抬回去,再找个日子换块坟地重新入土,这个坟地也不要去动,暂时还能压一压尸体的煞气。” 老头又斜起眼睛看了魏时一眼。 魏时心里有点虚,没敢跟他的眼睛对视,干咳了一声,严肃了脸,跟中年男人做了个保证,“没事的,别担心,我保证能治。”虽然他说的信誓旦旦,但是一般人都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观念,没拿出本事之前,很难让人相信,中年男人嘴里说着“辛苦你了,辛苦你了”的客气话,不过眼睛看的却不是魏时。 过不多久,果然来了几个男人,手里拿着绳子、担架,几个人看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尸体,吓得连靠近都不敢,有一个还低声喊着要回去,中年男人立刻说回去请他们吃饭,每个人发五百的辛苦费,这才让他们勉强走了过来,不过还是不敢太靠近。 还是中年男人和跟他一起来的男人动的手,这事要别人干,估计钱再多出一倍也没用。把僵硬的尸体搬到了担架上,魏时让他们小心点别把后背上的黄符纸蹭下来了,在他们搬动的时候,魏时就在旁边烧纸,边烧边说。 “黄泉有路,分阴分阳,起——” 本来使了大力气都搬不动尸体的两个男人,突然间觉得手上沉重的尸体轻了不少,一下就把尸体搬到了担架上,早知道就不用叫其他人来了,中年男人看了魏时一眼,刚才魏时露的这一手,显然让他起了敬畏之心。尸体躺在门板做成的担架上,立刻有个人拿了块白布把尸体蒙上,看不到尸体之后,边上几个人明显没那么害怕了。 魏时想不跟上去都不行,总不能让他们发现坟地的异常。 199.诈尸 尸体被抬了回去,一路上遮遮掩掩地避着人走,魏时拿出一根烟递给跟他并肩的老头,老头摆了摆手,没接过去,“年纪轻轻的,抽什么烟,把人的精气神都耗了。” 魏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觉得挺新鲜。 其实他也不是经常抽,只是觉得现在自己这身体状况,抽几根提个神,他觉得自己脚一抖一抖的,随时会摔在地上,晕过去。 魏时勉强地跟老头搭话,“你老贵姓?” 老头走得蛮稳当,“姓潘,你叫我潘老头就行了。”转头又问,“你师父是哪个?”魏时张开嘴正要回答,老头又摆了下手,“先比说,让我猜一猜,是不是徐老三?” 魏时嘴里的烟差点掉地上,惊讶地看着他,“你老怎么知道?” 潘老头笑了笑,“我猜对了吧,我一看你用的那个符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那个符没几个人会用,徐老三就是一个,他怎么连‘拜门子’都没教你啰。” 魏时有点懵,“什么是‘拜门子’?” 潘老头又做了一遍刚才那个奇怪的手势,“每门每派都有自己的‘拜门子’,徐老三大概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是湘北那边苗家的。” 魏时明白了,这‘拜门子’就跟“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这些切口差不多,“我师父人都不晓得跑哪去了。” 潘老头点了下头,“他一直都是这个脾气。” 两个人边走边说,一会儿就进了村,到了那家人的屋里。 这家人人口也简单,两口子还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就剩下个儿子,儿子叫郑涛,就在附近那所师范旁边的街上开了个麻辣烫的店子,生意还凑合,郑涛一般就住在店子里,前不久还兴冲冲地跑回来说已经谈了个女朋友,过几天带回家给父母过个眼。 魏时听着两口子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 听完了,魏时就提出要到郑涛开的那个麻辣烫店子,还有发现尸体的地方去看一圈,摸摸情况,老郑带路,魏时跟潘老头跟在后面。一出门,魏时就一个哆嗦,刚才喝了几大杯热水好不容易暖和过来的身体又开始往外冒冷气,魏时好像能听到嘶嘶地细微风声。 潘老头在旁边说,“小魏,你现在这样不行啊,罡火太低了。” 魏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不是没办法,总不能丢下……不管。”中间那两个字含糊过去了,谁也没听清楚。 旁边的老郑听到魏时这么说,满脸感激,魏时不好意思告诉他,那省略号代表的其实是魏昕,跟他儿子郑涛没什么关系。 七拐八弯的到了街上,魏时一看,这地方他来过,罗志勇就住在这。 附近的学校已经陆陆续续放假了,街上人不多,两边的店子也没什么生意,坐在店里面的老板都有点无精打采。老郑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家关上门的铺面前,魏时看到门上贴着一张招租广告。 老郑在旁边解释说,“空着也是空着……” 魏时点了头,确实是这样,活人总要把日子接着过下去。 铺面很小,魏时觉得顶多放两三张桌子,里面还有一些厨具桌椅,地上还有一些菜叶残渣,门一打开了,魏时就闻到了一股怪味,不是食物腐败,泔水垃圾的臭味,而是一股子带点腥气的泥巴味。 魏时在屋子里看了一下,“好重的阴气。” 潘老头没接话,他还真打算当个旁观者了,魏时看到角落里有一小滩黑水,他扶着墙,弯下腰,拿出一张黄符纸沾了点黑水,那张黄符纸立刻变得湿漉漉的,好像快渗出水了,魏时眉头皱了一下又松开。 老郑在旁边一脸紧张。 魏时直起腰,声音有些沙哑地说,“走吧。” 出了门,老郑在落锁,魏时就看着街上的人,突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矮小背影,正急匆匆地走着,看起去像是罗志勇,魏时刚要喊他,人已经拐到一条小巷子里去了。 魏时也就没追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发现郑涛尸体的地方是在江边大道,就在楚天阁附近,很不巧,居然就在鬼市边上,当老郑把魏时带到地方的时候,魏时愣了好一会儿,嘴里喃喃地说,“没想到会死在这儿……” 死在这儿,问题就大了。 魏时想了一会,又抽了根烟,慢慢地说,“老郑你先回去,你儿子的死因有问题,我还要先查个头绪出来再想办法让他入土,你再买副棺材把郑涛的尸体先放好了,背上那张黄符纸千万别撕下来。” 老郑不肯走,显然是被吓怕了。 魏时再三做了保证,又把潘老头推了出去才总算把人哄走了。 魏时松了口气,先到附近的一家路边诊所吊了瓶水,三个小时之后,又照猫画虎地用随身带着的“家当”画了张黄符纸,准备好了之后才重新出发。 一路顺利的到了坟地。 坟地上静悄悄的,无声无息,魏时小心地避开自己画下的镇尸符,开始挖坟,泥土松软,时不时碰到了几块小石头,魏时累得一身汗,口里呼呼地出白气,费了一把子力气,总算把坟挖开了,露出了里面黑色的棺材。 魏时把棺材上的粘土推开,深呼吸了一下,把心里的激动压下去,才抖着手开始掀棺材盖,沉重的吱呀声在空旷的山林间响起,让人牙酸,魏昕就安静地躺在里面,魏时手一松,手里举起的棺材盖差点掉下去。 他吃力地把棺材盖推开,沾满了泥巴的手,慢慢地伸到了魏昕的鼻子下面,没有呼吸,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魏时直挺挺的跪在坟地里,突然就哭了起来,哭了几声,用衣袖擦了把脸,撑着膝盖站起来。 天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冷过,好像再也不会出太阳了一样。 魏时拿出那张黄符纸贴在了魏昕的印堂上,他里面穿着寿衣,为了遮掩外面又套了一件怪里怪气的黑袍子,走在路上怕也会吓到一些胆子小一点的。 魏时抱着魏昕僵冷的尸身,把他从棺材里拖出来,把他夹在树和自己中间,七倒八歪的勉强站着,魏时从裤兜里拿出了一个小铜铃铛,铃铛里面却是空空的,根本发不出声音,他不以为意,把铜铃铛轻轻地摇了几下,魏昕动了起来,自己站稳了。 这个铜铃铛是“阴铃”,活人听不到,只有死人能听到。 魏时走一步,手上的铃铛就响一声,魏昕就随着铃声慢慢地动了起来,先是跟电视里面的僵尸一样,跳来跳去,魏时把摇铃铛的节奏变了一下之后,魏昕随着铃声一步步的走了起来。 看上去像个人,而不像尸体。 魏时手脚麻利地把坟地的一片狼藉整理好了,又给魏昕打理了一下衣服,又拿出纸巾给他擦了手,退后两步看了一下,才带着他往马路那边走去。 他除了第一眼看了魏昕的脸之外,一直把视线保持在他脸部以下。 魏时不敢看他。 以前的魏昕,不太爱说话,脸上表情也不多,时常被魏时嫌性格太闷,虽然是自己的弟弟,却不喜欢跟他玩,现在想起来,那张脸是多么生动,他当时怎么会嫌他呢? 真是想不通。 一人一尸走到了公交车站,魏时一边摇着铜铃铛一边把魏昕扶上了车,几乎是半扶半抱地把魏昕放在了最后面的位子,这是始发站,车上没什么人,车子不久就开动了。 公交车稳定地行驶在路上,过一会儿就停一下,不停地有人上车下车,车上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周围的座位也陆陆续续的坐了些人。 光天化日,在这么多大活人中间运尸,魏时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水。 魏昕身上并没有什么腐烂气味,只有一些泥土味。 突然,司机猛地一个刹车,车里面的人全都往前一冲,魏时吓了一跳,赶紧地抱住身体往前倒的魏昕,却还是让他撞到了前面的座椅,发出砰的一声响,旁边坐着的人都看了过来,魏时有点尴尬地轻声说,“我朋友喝醉了……”旁边的人用漠然的目光看了一下之后,聊天的继续聊天,看窗外的继续看窗外,此时,魏时真的很喜欢这种人群中的冷漠。 这一回,魏时干脆让魏昕靠着自己。 魏昕冰冷僵硬的身体,让魏时觉得更冷了,他把帽子又整理了一下,把魏昕的脸遮得更严实了一点。 魏时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很冷静,除了脸色发白,看起去很正常,其实魏时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真的什么都没想,甚至都有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一切都跟定了时的闹钟一样,按部就班的就这么进行下去了。 魏昕终于被他找到了。 就这么突然间出现,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还被一个养尸人操纵着。 这些事实冲击着魏时的大脑,让他有点反应迟钝。 也许该说是伤心。 魏时在离学校还有两个站的时候下了车,他手里的铜铃铛不停地摇晃着,魏昕被他扶着站了起来,用僵硬的脚步走在魏时身边,魏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下了车,在这个站下车的人比较少,到了学校那里,人就多了起来。 人气太足了,魏时怕魏昕也会起尸。 200.养尸 自古就有养尸这回事。 最开始的僵尸都是在养尸地自然形成的,所谓“养尸地”,就是指埋葬在该地的尸体不会自然腐败,天长日久即变成僵尸的那种地方。在丧葬风水这行里,“养尸地”是最邪气的墓地。 僵尸分为干尸和湿尸,也有一说是尸体因夺日月之光汲取阴煞之气,使得部分身体机恢复生机,并且还拥有了远超乎常人的不可思议的各种能力。在民间传说里,僵尸一般都是靠吸人的精血为生。 所以,僵尸这东西很可怕,让人谈之色变。 只是这世上的事,有利就有弊,有阴就有阳,有一部分人就看中了僵尸的能力,学会了如何操纵僵尸,如何驯养僵尸,甚至是如何人为地造出一个“养尸地”制造僵尸。 千百年过去,养尸也成了法术的一个偏门旁支。 同时,养尸人为了谋生计,也会替人赶尸,一提起赶尸,外面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就算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有很多听到过这名词,虽然谣传跟事实从来相去甚远。 养尸和赶尸盛行于云贵川湘西北那一带。 这一行很神秘,不为外人所知,都是师父手把手把徒弟带起来的,收徒的要求也非常怪异,据说得长得极丑,一来长相丑恶才能镇得住鬼魂,二来养尸赶尸这一行常年四季接触尸体,阴气太重,也为常人所忌讳,很难有正常的生活,长得丑点,也能少点事——这后面一条,是魏时自己瞎猜的。 有名的养尸家族,比如魏时碰到过的那个陈师父,应该就是活跃在四川与湖南、贵州搭界那一块的陈家的,还有一个余家,地盘主要在四川和云南。 同行是冤家,陈家跟余家向来看不对眼,碰到了就要互掐一把。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很少与外人有什么接触,把自己那点养尸和赶尸的手法捂得死紧。 所以魏时对于养尸赶尸也是一知半解。 他往四周看了看,果然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那是个家庭旅馆的广告招牌,他走一步,手里的铃铛就急促的响两声,魏昕随着铃声一步步地跟在魏时身后,动作看起去有点不协调。 魏时把魏昕留在个角落里,自己跑到那家旅馆开了个双人间,拿着老板给的钥匙又赶紧跑回去把魏昕带到了房间里面,一直到把房门关上,魏时才算松了口气——刚才老板那怀疑的目光差点扎穿他的后背。 魏时又是贴符又是念咒,把魏昕放在了床上。 魏昕躺在那里,非常的安静,除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也没有呼吸,跟生前一模一样。他从医院失踪的时候才十二岁,而现在已经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了。 也就是说,魏昕并不是一失踪就死了。 而是才死没有多久。 想到这点,魏时就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魏昕的衣服脏得很,魏时双手夹在他的腋下,有点困难地脱下了他身上穿着黑色长袍,看到那套寿衣还有魏昕脚上的黑布鞋,觉得很碍眼,果断地把他全身上下扒了个精光。 少年还没完全长成的修长身体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双腿间的性器有点发青。 魏时拿过放在一边的被子,该在魏昕身上。 然后,把换下来的衣服装在一个白色塑料袋里,带出了房间。 现在魏昕已经找回来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准备。 他用极快的速度跑回寝室,拿了套衣服,接着,又到取款机那儿把银行卡里面的钱取了一大半出来,之后跑到紧挨着学校的那条商业街,在不考虑价格,只考虑方位的情况下,租到了一个单间。 把一切都办好之后,两个小时已经过去。 魏时回到了旅馆,打开房门,魏昕“乖乖的”躺在那里,只露出了一点黑色的头发,魏时关上门,掀开被子,开始给他穿衣服。 内裤,保暖内衣,毛衣,裤子,外套,围巾…… 魏时念了个咒,手上的铜铃铛摇了一下,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任凭魏时摆弄的魏昕站了起来,魏时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遍,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墨镜架在了魏昕的鼻梁上,再给他戴了个帽舌比较宽的鸭舌帽。 这么一打扮,看上去就是一个蛮时尚的年轻人。 魏时满意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把魏昕带回了出租房,接着,叫了个车,把寝室里的行李也搬了过来,正式入住。这个出租房在个小院子里,魏时特地选在一楼,僵尸不能待在楼房里,地气不接,阴气不入,很容易诈尸,而且这个小院子还种了几棵槐柳,即便是深冬,槐树的叶子还是很茂密,黑油油的,树冠罩了大半个院落。 这院子已经很老旧。一栋两层的小楼,被一堵稍微修葺过的砖墙围起,房子也许是六七十年代的,门窗是木制的,不进门,都能闻到一股潮味儿,墙上爬满了各种植物,叶子已经落了,只留下或枯萎或还余有一点生机的茎干。 魏时租的那房子,二十平米左右,面积在出租房里算大了。老板提供了一张床,一个桌子,一把椅子,桌子是缺了个腿的,抽屉有两三个坏了,另外几个好的,魏时也不敢用——里面全都是各种虫尸、虫卵。 环境不算好,然而,却是最适合的。 就算是这么个院子,里面的房间也已经租了个七七八八。 魏时以前在家里就做惯了家务事的,动作麻利,很快就把该收拾的收拾了,该整理的整理了,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半下午,直到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叫声,魏时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的。 本来早上还在发烧,忙来忙去,烧居然就这么退了。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这么操练出来的。 魏时到外面买了个盒饭,拎回来,边吃边自己在那里感叹。 魏昕躺在那里,帽子和围巾已经被取下来,外套和裤子也脱了,盖着被子,脸全露了出来,魏时吃一口看他一眼,这小子以前就长得好,现在长开了一点,就更好了,要不是脸白唇乌,还真的像个妹子,线条精致到一定地步了,魏时摸了把自己的脸,自愧不如。 这房子不要看很老旧,但是网线、热水器却还都装上了。 魏时捣鼓了一会儿网线把网络连上,拿着舅舅送的一台笔记本开始上网,在百度的搜索栏里输入了“养尸赶尸”这几个字,立刻出来了一堆的结果。 魏时一个个看过去。 不是小说就是扯蛋的内容,魏时看得眼抽筋还没找到一点有用的。 看来,还真的要去跟陈家或余家的人实地接触一下才行。 魏时打了个喷嚏,看了一眼魏昕,揉了下有点发痒的鼻子,打了个哈欠,拿起衣服去卫生间洗了个澡,洗完了回来打算睡觉——这一天够折腾了,他从昨晚上就没合过眼,实在是顶不住了。 魏时把魏昕往墙里面一推,又拿过一个小枕头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你一床被子,我一床被子,也躺到了床上。 魏时很累,过了好一会儿却死活睡不着。 身边就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魏时不是不怕的,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魏昕,把被子扯上来蒙住头,一会儿又觉得不对,把身体转过去,刚洗完澡,本来热乎的身体,温度好像被一丝丝的吸走了一样,慢慢地冷了下来。 夜深人静,屋外只有寒风刮擦着树叶和门窗的声音。 魏时又打了个喷嚏,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把一具尸体带在身边,才会跟一具尸体睡在一张床上。不过,说起来也好笑,这晚上居然是他跟魏昕靠得最近的一次。他记忆里,从小就没跟魏昕睡过一张床。 魏昕性格很怪,很独,从小就这样。 当魏时还年少无知,听信了魏妈妈关于兄弟之间要有爱,手足之间要亲近的话,拿着热脸使劲地去贴魏昕的冷屁股,魏昕丝毫不为所动,坚决要跟魏时划清界限,久而久之,魏时也觉得坑哥,明白了人各有志这句话的真意,才放过他也放过了自己。 不过,就算是这样,一个从小看到大的人,总是有深厚感情的,更何况还有血缘关系在里面,很多时候,对着有血缘关系的人,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魏时不知道该把这样的魏昕怎么办?甚至不敢把魏昕的现状打电话回去告诉魏妈妈,魏妈妈肯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连他都接受不了——会发疯的。 要消灭僵尸,最好是用火。 火能净万物。 这些先不说,也不知养尸人有没有对魏昕的魂魄下手,有些养尸人会留下尸体的一部分魂魄用来操纵尸体,比陈师父在黄忠强身上做得手脚,要更好用一点,不,这些也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最要紧的,他妈的最要紧的到底是什么?对,最要紧的是,他不觉得魏昕真的死了。 当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出现的时候,魏时人已经睡着了。 他睡的很死,发出轻轻的鼾声。 这时,一直安静地躺在他身边的魏昕动了,他从床上直接飞起来,悬在半空中,接着,他的身体慢慢地往下沉,浮在了魏时上空,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魏时,嘴里惨白的獠牙露了出来,过了好一阵,又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窗户边,推开了窗户,直接跃了出去,接着,身影就融入了一片黑暗中,不知所踪。 第二天,魏时被手机铃声吵醒,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接着,又抬起头,看了魏昕一眼。 魏昕躺在那儿,似乎没有动过。 201.困煞 也许是心理作用,魏时总觉得魏昕看上去跟昨晚上有点不太一样。 他用深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魏昕,接着,缓缓伸出左手,在魏昕的毛衣上摸了一下,然后,用拇指漫不经心地搓掉了食指上的一点泥渍。 魏时自认记忆力还行,昨晚上睡觉前魏昕身上绝对没沾上泥巴。 他想起那天魏昕脱离了养尸人的掌控,自己找了个坟地,占了别人的棺材躲藏起来的事,难道,昨晚上也出了什么鬼? 魏时盯着魏昕的脸出神,他拿出一点“赤硝”,这东西在茅山术里面属阳,比朱砂的效果要更好,当然价格也是朱砂不能比的,魏时手里这点还是徐老三走的时候给的,当时,徐老三把东西交到他手上的时候,表情难看得像割了他的肉一样。 以赤硝为引,魏时布了一个简易的“困煞牢”。 僵尸在茅山术里属于阴煞之物,这个“困煞牢”就是专门用来困住僵尸,让它们再也不能作恶用的,魏时布的这个阵是个简易版,真正的“困煞牢”甚至能镇住传说中的万年僵尸“不化骨”。 魏时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躺着魏昕的那张比单人床稍微宽一点的床从墙角边拉出来,留出了一人宽的空隙,然后,开始围着床布阵画符,因为有了“赤硝”倒是不用去买公鸡回来了,省了点事。 繁复的阵法,缓慢成型。 魏时蹲在地上久了,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他赶紧扶住床,整个人往前一栽,刚好碰到了魏昕,离他的脸就那么一个拳头不到的距离。魏时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精致脸孔,伸出手,很无良的拍了拍,“臭小子,没事少给你哥我找麻烦,我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魏时白天都没有出门,接了他舅的电话,让去他家吃饭,魏时说自己找了个兼职,等过两天再去;接了老郑的电话,问什么时候做法开坛,魏时说今晚如果顺利的话,五天后就有个宜移柩、安葬的日子,到时候他自会上门;打了电话给罗志勇,没人接。 剩下的时间,魏时就拿着《葬经》、《葬书》等几本书,比对着认真看了起来,边看还边随手做着笔记,这个房间阴气重,魏时用了电暖炉,过不多久还是冻得手脚发冷。 而且这两天魏时觉得自己状态也不太好。 脑子没平时清醒,手脚也没平时灵活,浑浑噩噩的,跟丢了魂一样,开始他还以为是因为魏昕的事,太伤心了受了刺激的缘故,但是,今天早上照了下镜子,印堂发青,显然是魂魄不稳。 一直到了晚上,魏时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关上窗锁上门,慢慢悠悠地出了门,直奔楚江阁。已经是深夜,江边大道上一个人都没有,前不久下了场雪,树上、角落里还留着一点积雪,寒风从四面八风刮过来,带着江面上的湿气,冷得直透人心。 魏时躲在一个避风的角落,点了根烟。 就这么一根接一根的抽,很快,脚边就落了一地的烟头,魏时不用看手机,光凭着周围蔓延过来的阴气就知道时间差不多了——鬼市快开张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灰白色雾气把整个江边大道笼罩住,并且慢慢地往江边漫过去,直到跟江面上的湿雾连成一片,雾气所到之处,一片死寂。 魏时手插在口袋里,走了过去。 雾气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阴影,模糊不清,远看似乎是个人,近了却又什么都看不到,越靠近就觉得压抑,魏时从容不迫地走到了雾气中间,说也奇怪,在雾气外面的时候,看不清楚里面是些什么,走到了雾气里面,视野反倒清楚了不少。 至少,魏时已经能清清楚楚看到了这一段江边大道上的一切。 几点漂移不定的鬼火在雾气中出没,大道上稀稀落落地站了一些人,他们中的一些人手里提着一盏白纸灯笼,发出惨白的光。 魏时走过去,一个鬼魂拦住了他,穿着一身明朝的官服,手里倒拿着一盏白纸灯笼,照着他的脸白惨惨的,他一看到魏时就迎了上去,“这位小兄弟,想升官发财吗?” 魏时看着他的手翻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官印,一个金元宝,这个鬼魂把手里的东西往魏时手里塞,魏时突然间觉得这个官印和金元宝真是好东西,看起来格外诱人,魏时咽了口口水,他的手一直在发痒,心里有个声音在跟他说,“快点接过来,快点接过来,接过来,你的日子就好过了,要什么有什么……” 是啊,他还在坚持什么?他难道不缺钱?他难道不想做个大官回去光宗耀祖?他难道还想受那些白眼和轻视?他都不想,魏时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就要碰到官印和金元宝的时候,他五指一收,握成拳头,然后,转身离开,丝毫也没理会那个鬼魂在后面的叫喊,“别走啊,你要是有这个心,我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官印、金元宝。” 魏时没再理会,快步走远。 这个鬼魂手段了得,他要是当时真的伸手把官印或者金元宝接过去,回去之后会不会升官发财这个讲不定,但是命是肯定会丢了的,升官谐音是“升棺”,而发财,自然是发的冥财,人一死,家里肯定要大把大把的烧纸钱,这也算发财。 这都是鬼魂设下的陷阱。 人只要有贪念,就很容易陷进去。 魏时一边走一边目不斜视的穿过一些招揽生意的鬼魂,今晚鬼市上的活人很少,也许是天气太冷了的缘故,突然,魏时眼瞳一缩,他居然在鬼市上看到了一个熟人。 罗志勇站在一个鬼魂前面,一人一鬼窃窃私语,隔得远了,雾气又重,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魏时三步并作一步地走过去,那个鬼魂手里拿着一张怪里怪气的纸钱,看起去像是被人剪成了一条连衣裙的样子。 走得近了一看,那个鬼魂脸部发青,七窍出血,眼睛瞪得老大,一身血污,后背上被什么东西撕咬去了一块肉,露出了白森森的脊椎骨,这个鬼魂,魏时也认得,它就是魏时今晚上的目标——郑涛的魂魄。 在郑涛边上,有几个鬼魂跟他样子有点像,身体也被咬的七零八落,看起来凄惨无比,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纸钱,什么形状的都有,汽车啊别墅啊游艇啊衣服啊首饰啊各种各样,在向周围的人或者鬼兜售。 看来跟郑涛一个遭遇的人,还真不少。 不过,怎么都没听到新闻报道过? 魏时心里犯疑,那边罗志勇好像已经跟郑涛的鬼魂谈好了,手一伸就要把那张纸钱拿过来,魏时一见不好,这要真接过去罗志勇肯定有危险,这个时候,魏时也顾不上鬼市的那些忌讳,麻利的伸出手握住了罗志勇的手腕,把他往后一扯。 交易就这么被打断了。 周围所有的鬼魂都停了下来,往魏时看了过来。 魏时骂了一句,罗志勇还在发愣,好像没反应过来,魏时知道破坏了鬼市的规矩就得承担后果,只不过他可没答应老实地付出代价,二话不说,拉着罗志勇转身就跑。 鬼魂们被惊动了,骚动起来,连江风都吹不动的雾气翻滚着,好像要吞噬掉周遭的一切似的,魏时觉得自己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棉花,胸口闷得发晕,还没跑几步,脚就沉重得抬都抬不起来了。 反正跑不脱,魏时干脆不跑了。 他停下来,问罗志勇,“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志勇呆呆愣愣的,“程瑶说想要那件衣服,我到这里买回去送给她。” 魏时看他神色恍惚,又骂了一句,这家伙果然是被鬼迷了心窍。 罗志勇站在那里还在念叨,“我刚才差点就买到了,都是你把生意搅了,不行,程瑶说了,她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那件衣服,她答应了,只要我买回来就做我女朋友,你别再捣乱了,我去了。” 他边说就边往刚才来的方向走去。 魏时被气乐了,赶紧拉住他。 这家伙真是要色不要命。 罗志勇用力掰着魏时的手指,他的手冰冷僵硬,不知道是因为夜深了气温太冷还是周围阴气太重。魏时有点不耐烦,就这么一耽搁,郑涛跟那几个鬼魂已经追上来了,魏时扔出去的,用鸡血浸泡了一天一夜的黄豆,只拦住了它们一小会儿,就被阴气侵蚀,失去了作用。 周围的鬼魂太多了,魏时也不敢把还在想着要去把那件纸钱做成的连衣裙买回去哄女朋友的罗志勇打晕,人一晕,魂魄就不稳,很容易被鬼上身,更何况这是在鬼市,本来就阴气重,不晕都可能被鬼上身。 但是不搞定了罗志勇,他就总在一边捣乱,魏时也腾不出手对付眼前围上来的鬼魂,他只好先制住了罗志勇,捏着罗志勇的鼻子强迫他张大嘴,把剩下的一把鸡血浸泡的黄豆塞了进去。罗志勇立刻呜呜啊啊的叫了起来,想把满嘴的黄豆吐出来,魏时哪里可能让他有这个机会,用力捂住他的嘴,强迫他吞进去。 幸好罗志勇现在神志不清,不然还真没有这么容易对付。 罗志勇被卡在喉咙里的黄豆噎住,眼睛直翻白,半条命都快去了。 看着他凄惨无比的可怜样,魏时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202.契魂 魏时相信自己碰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与其同时,一些古怪的窸窣声不绝于耳,还有脓疱腐肉的爆裂声,掉在地上发出的啪嗒声,以及那些鬼魂或者尸体发出的像叹息一样的“荷荷——”声。 魏时觉得自己身上流动的血液已经冷了,冻成块状,堵塞血管。 黄豆起了作用,魏时一放开罗志勇,他就立刻趴在地上,不停地呕吐,一股股腥臭的黑水从他嘴里喷溅出来,双手痛苦得在水泥地面上抓着,指甲崩裂,鲜血横流,都说“十指连心”,罗志勇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样。 此时,魏时也顾不上他了。 他狠了狠心,抬起脚踹向罗志勇,把他踹到了自己身后。 周围的鬼魂和尸体靠拢过来,魏时一伸手就好像摸到了什么阴冷的东西,或者柔软的物体,那些东西被他的手推挤着,或者用力往他的身体挤压过来,魏时感觉到肌肉的轻微颤动,骨骼的清脆断裂,血液的汩汩流出。 这些东西难道打算就这样挤死自己?或者恶心死自己? 面对眼前这情况,魏时不得不抱着这个怀疑。 很快,魏时就发现情况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这些鬼魂和尸体拥挤着尽力贴近他,一具尸体被魏时用力推开,另一具尸体立刻补上,一个鬼魂被魏时用黄符纸镇住,另一个鬼魂立刻跟进。 它们挤着,挨着,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出现,以魏时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鬼魂和尸体搅缠在一起的恐怖圆球,魏时内心的恐怖再也难以压制住,他害怕了起来,周围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少,只有那些腐烂的尸体发出的臭气充塞在鼻间,到后面,连这些臭气好像都没有了,被他吸进去的,似乎变成了碎肉、脓血,或者——鬼魂。 这些尸体和鬼魂在侵占他的身体。 圆球最里面的十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一个尸体的上半身穿过另一个尸体的腹部插入魏时的大腿,或者该说是,溶化一样的,融合进了他的大腿,而鬼魂们,一部分鬼魂,一个,一个,接一个的,争先恐后地拉扯着魏时的魂魄,想把他从自己身体里面扯出来,而另一部分鬼魂,则干脆冲入了魏时身体里,试图鸠占鹊巢。 魏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辆超载的车子,里面每一寸空间都被占满,但是外面却还有无数的东西试图要进来。太痛苦了,简直就好像十八层地狱里的酷刑同时用在他身上一样。 明明已经是生不如死,却又怎么都死不了。 连晕的权力都没有。 以魏时所学、所经历的一切,完全无法解释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也无法应付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他连发抖都做不到,因为不管是周围还是身体都已经没有一丝缝隙让他活动。 魂魄的极度痛苦,让魏时无声的惨叫出声。 魏时向任何不知名的神灵或者鬼怪求救,只要能摆脱现在这种痛苦,他愿意付出一切,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响了起来,“一切吗?”魏时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迫不及待地回答,“一切!”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出现。 就在魏时的魂魄被挤得已经半脱离自己的身体的时候,从他魂魄里突兀地伸出了两只灰黑色的大手,准确地抓住了两只鬼魂,把他们掐的吱吱直叫。 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随之出现,他把那两只鬼魂丢进了嘴里,咬的咯吱作响,吃完了这两个鬼之后,他张大了嘴,沉腰收腹,用力一吸,一丈之内,上百个鬼魂连同周围的灰白色浓雾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卷了过去,全都落入了他张开的大嘴里面,接着,又是一阵让人耳朵发酸的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周围的鬼魂被这个凶兽一样的恶鬼吓得一哄而散,到处乱窜。 然而,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它们一样,不管它们怎么逃,那双无所不在的黑色大手,依然能准确地抓到它们,逃不开被吃掉的命运。 这个从魏时魂魄中分出来的恶鬼,专心地对付着——或者该说是吃着——企图侵占魏时身体的鬼魂,而那些尸体却暂时没有理会,当它把周围的鬼魂一扫而空之后,它打了个满足的饱嗝,然后,转头看向那些尸体。 恶鬼伸出手,把一具尸体的脖子死死扣住,接着,用力把他往后一甩,魏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厉惨叫,这具尸体大半个身体已经融到了他的小腿里,被强行剥离的痛苦简直就好像直接把小腿斩断了一样。 恶鬼既不停滞,也无怜悯。 在魏时不停地惨叫声中,那些尸体也很快被清理干净,魏时已经被扯出来的魂魄也慢慢地归位,等到清理完了之后很久,魏时瘫软无力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是昏迷不醒。 所以,他没有看到,灰黑色的恶鬼站在他身边,而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在了灰白色的雾气当中,以不快不慢地速度慢慢行进。 被打断的鬼市,早就已经人去鬼空,只有似乎像是吸饱了水分的海绵一样的沉重,连江面上吹过来的寒风都吹不动的雾气越发浓重的笼罩着江边大道。 那个人影越发近了。 他看上去像个出来散步的人,只是走路的动作有点不太协调,等他切切实实站在了魏时面前,露出那张苍白而精致的脸,赫然就是应该被“困煞牢”镇在出租房中的魏昕。 魏昕惨白的脸,在灰白色的雾气中显得有点不太真实,散发着一股虚无的感觉,他就好像一具能走能动的尸体,眼睛睁开,只有眼白,没有眼黑,跟他对视,就好像要被他拉入阴间一样。 魏昕跟那个恶鬼面对面站着。 恶鬼被魏昕要高了大半个头,虽然面目不清,年纪也感觉上要被魏昕大不少,突然,恶鬼往前走了一步,它的身体是与魏时的魂魄相连的,它一动,魏时的魂魄随之也会不安稳。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魏时,似乎也感觉到了一样,身体剧烈的颤动起来,刚刚归位的魂魄,又被拉出了身体,灰白色的魂魄浮在空中,而那个灰黑色的恶鬼,跟魏时的魂魄就好像一株双生的并蒂莲。 恶鬼张大嘴,发出一声尖啸。 周围的浓雾剧烈的翻滚起来,就好像海潮一样,恶鬼伸出灰黑色的大手,往下一探,抓住了自己与魏时的魂魄相连的那一部分,然后,用力一扯,又是一声尖啸,如果有人能听到的话,肯定能感觉到其中无尽的痛苦——恶鬼与魏时的魂魄已经割裂开来。 在断开的瞬间,恶鬼的头往前一扎,没入了魏昕的身体中,而还留着一截灰黑色恶鬼魂魄残片的魏时的魂魄,也随即附到了自己的肉身上,魏时身体一震,转而平静了下来。 魏昕的身体先是一动不动地站着,接着,就好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慢慢地抬着胳膊,挪动双腿,然后是伸出左手,僵硬的手指颤动着,似乎不肯听从大脑的命令,然而,一再的尝试之后,食指终于能够弯曲。 弯曲,伸直,弯曲,伸直,好像一个玩不腻的游戏一样,一直到手指基本上恢复了灵活之后,魏昕才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把僵硬的脖子转过去,略微低下,看着地上的魏时。 然后,就好像一具生锈的机器,魏昕半跪下,伸出手,横抱住魏时,直挺挺地站起来,接着,头也不回地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至于还留在地上的罗志勇,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已经被那个恶鬼占据的魏昕,就好像手里根本没有东西一样的,轻轻松松地抱着魏时,在马路上像一阵风一样疾走而过,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那个小院,出租房的木门是虚掩的,魏昕推开门,吱嘎一声轻响,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却似乎能看到一样,避开了房间里胡乱放置的东西,走到了床边,把魏时放在了床上。 门自己关上了。 灯泡在几声轻轻的“啪兹”声后,也打开了,白炽灯发出苍白无力的光线,魏时站在床边,看着还昏迷不醒的魏时,他伸出手,一缕灰白色的,好像蜘蛛丝一样的线,没入了魏时的身体中。 随着魏昕的动作,魏时气若悬丝,面白唇青的样子得到了缓解,至少他的呼吸已经渐渐平稳,脸色好像也没有起先那么惨白。过了一会儿,魏昕的手一扬,那根线立刻断裂,断口分别缩入了魏昕跟魏时的体内。 魏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在梦里面他的身体被抢夺,魂魄被挤压,几乎是生不如死,到最后,他向着什么求救,有什么回应了他,在经历了无尽的痛苦之后,身体和魂魄被一股湿润沁凉的感觉所包容,似乎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痛苦已经过去,正因为那让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更显得这抚慰的珍贵。 魏时头顶一片清凉,在刺目的灯光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好像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疑惑地看着周围,他怎么在这里?难道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又是谁? 203.床上 这个男人,自己见过吗? 魏时有点疑惑,因为他身上有种古怪的熟悉感,但是,魏时又很肯定自己确实没见过眼前这个人,而且,这个男人身材高大,五官如刀削斧凿般深刻,说不上俊美,却绝对男人,尤其是气势,凌厉中带着一股隐隐的煞气,这种人,只要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突兀出现在这里,在自己面前? 魏时琢磨着。 屋子里很安静,这个男人一直沉默地看着魏时,过不多久,魏时顶着他吃人一样的视线,背上汗津津的,凭着本能,魏时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是,他又完全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忘记了今晚上发生的事,似乎——也忘记了该躺在床上的魏昕。 而眼前这个不该出现的男人,出现得似乎、好像、相当的理所当然,以至于魏时捧着自己的脑袋,愁眉苦脸地思考着,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个男人一动不动,像个石雕一样的站了好一会儿。 刀削斧凿一样的脸,时不时几不可见的抽搐一下,随着时间的过去,这种抽搐越发的频繁和明显,就好像这个男人在做着什么痛苦的挣扎和选择一样——这个选择是那么的艰难,以至于这个看起来像岩石,像钢铁一样坚强的男人,也露出了一点脆弱和迷惘。 魏时算不上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也看出来了这个男人的异状,诡异的是,他居然会觉得心里一疼。在魏时身上,很少会出现这种情绪,以往,这种情绪的出现都跟魏昕有关。 魏时回过神了,他略带点犹豫地说,“喂,你没事吧?” 生病了就去看医生,忤在这儿,也不是个事。 听到魏时的声音,这个男人脸上的抽搐更明显了,他脸上好像浮着一团灰黑色的雾气,脸孔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到后来,已经分不清脸与雾气的分界。魏时觉得,在雾气后面,还隐藏着什么东西——他看不到的东西——也是他极想要看到的东西。 看着这个男人如此痛苦的样子,魏时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只要把心里隐隐的不祥预感压下来,从床上坐起来,慢慢地靠近这个男人,伸出轻轻推了推,“喂,你到底怎么回事?要觉得不舒服,赶紧上医院——拖也拖不好的。” 这个男人身体被他推得晃了晃之后又站稳。 魏时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这个男人身体凉得就好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一样,这个男人好像迟疑了一下,接着,他坚定而又坚决地伸出手——抓住了魏时的手——力道大得魏时觉得自己的手骨都快被捏碎了。 要不是男人的面子在撑着,魏时肯定要痛得叫出来了。 不过,虽然他痛得心里扭成一团,把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男人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还是和和气气的,“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这个男人没有放开他,他嘴巴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话,但是含含糊糊的,魏时也没有听清楚,要不是本能的觉得事情不太对头,以魏时平时的个性,早就一拳头挥过去了。 这个男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魏时放到了他刚刚才离开的床上,然后,自己跟着上了床,正正好压在了魏时身上,然后,低下头,在魏时的眉毛上亲了一下。 魏时惊呆了——是真的呆了。 直到这个男人亲了一下不够,还打算亲第二下的时候,魏时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抬起手,向外曲起胳膊,手肘直接往这个男人脸上撞去,这个男人没有躲,魏时觉得自己的手肘好像撞在了一个粘稠的东西上面,直接卸掉了所有的力道。 显然,这个男人不可能是活人,魏时的反抗和挣扎毫无用处。 这个男人覆在魏时身上,开始亲吻、抚摸魏时,动作有点生疏,动作不太灵活,魏时的脸左躲右闪,却怎么也避不开他的亲吻。冰冷而又执拗的亲吻,持续不断,如同雨点一样落下来。 带着火热,以及饿了三天三夜的人,面对一块肉时的饥渴。 魏时开始还不停地咒骂,骂了几句,发现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声音还有床板的吱嘎声,他就不骂了,开始专心的挣扎,脑子急速地转了起来,想着该怎么应付现在这情况。 魏时的力气并不小,只不过这个男人压根就不是活人,用活人的标准来衡量,根本就对付不了,魏时左冲右突,到最后觉得自己就跟只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子,蜘蛛网被它弄得晃来晃去,那纤细的蜘蛛丝看上去脆弱,都不用扯,一点风吹过来都可能吹断,但是却牢牢地把它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趴在网中央的蜘蛛爬过来,吃掉它。 在魏时看来,这就是个无妄之灾,意外之祸。 他居然要被一个男人给奸了,这事真他妈太荒谬了,如果不是正发生在自己身上,魏时一定会觉得是在做梦,就算是做梦,也是他十八年生命力最恶心的噩梦。 门窗的缝隙里开始渗进来阴冷的灰白色雾气,把地面渐渐覆盖,过不多时,就连墙壁都在往外慢慢地渗出雾气,漫布了整间屋子。屋子里无声无息,魏时的挣扎、痛骂,甚至是床板的吱嘎声,都被灰白色的雾气吞噬掉了,只能看到,在屋子中间,有两个颜色明显比较深的雾气隐约可见。 魏时直挺挺地躺着,身体不停的抖动,因为冷,更因为克制不住的恐怖。 当然,还有一些被挑动起来,不太愿意承认的欲望。 这个男人用有点僵硬的手指,笨拙地脱着魏时身上的衣服,碰到有纽扣的时候,他开始还尝试着却解开,然而手指太不灵活,试了很多次之后还是解不开,最后,这个男人放弃了,直接用力扯开了衣服,纽扣崩裂,一声脆响之后,掉在了床上,地上。 冰冷的手抚遍了魏时身体的每一寸,带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热度,而他的亲吻,也如同他的手一样,遍及魏时身体的每一个地方,就连最隐蔽的腿间也没有放过。 魏时一边觉得冷,一边敏感点被碰到,又一阵阵战栗。 被这个男人这么摸着,亲着,开始的时候,魏时很难受,很恶心,但是到了后面,他的感觉变得有点复杂起来,因为这个男人的亲吻和抚摸实在太——即使是魏时这样一个对感情并不太敏锐的人也觉察出来——温柔。 以及,难以被忽略的深情。 冰冷的亲吻落在了魏时双腿间那个柔软的部位,魏时觉得自己下面那个要命的地方被含在了男人的嘴里,忍不住全身一哆嗦,就连下面那两个小球,也被下移的双手照顾得很妥当,那双手不轻不重的揉搓着了一会儿之后,慢慢地转移到了魏时臀部。 刺激过大,魏时冰火两重天,男人的本能就算是遇到这种危险的情况都无法平抑,很快,他就闷哼一声,在这个男人的嘴里泄了出来,而那双一直在他臀部上揉搓的手,已经探到了臀缝间,在那个入口处试探了起来。 魏时喘着粗气,他知道这个男人想做什么。 不过他现在连骂都懒得骂,不是我军不给力,实在是敌军太强大,那句话说得好,“生活就像QJ,不能反抗,那就只能躺下来享受”,虽然这句话很操蛋,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魏时绝望地想着,早知道是这样,他就早点找个女朋友也好,这个男人终于把手伸了进去,摸索,按压,进出,实在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体验,这个男人好像在魏时身体里寻找什么,直到他按到了一个地方,让魏时浑身一震,他立刻察觉到了,逮着这个点,不停地按压揉摸,魏时压抑地喘息着,他是学医的,前列腺按摩对于男人来说简直就是必杀技啊,无人能够抵抗。 很快的,他又泄在了这个男人的手里。 一连泄了两次,魏时全身乏力地躺在床上,就算给他机会,大概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魏时甚至自暴自弃的想着,来吧,早来早结束,不就是被奸嘛,只要没死,明天早上,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只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男人居然没有下一步。 居然! 对这个结果,魏时也有点不可置信。 这就好像前一分钟医生告诉你身患绝症,只有三个月的命,后一分钟,另外一个医生闯进来大喊拿错病例了,这一份才是你的,其实你就得了个小感冒,连药都不用吃。 落差太大,让魏时在呆愣之后,立刻一阵狂喜。 这个男人还在那里亲亲摸摸,但是却只到这个程度,魏时躺在那儿,开始在心里念“杀鬼咒”,管它有没有用,念了再说。 在危险得到了缓解之后,魏时受打击过大的脑子也开始有余力去注意一些其他的细节,就比如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高高大大的,为什么抱住他的时候,却明显要比看上去瘦弱很多。 手臂似乎比他的要细一点,脖子也是,腰也是。 就好像魏时很少怀疑自己的记忆一样,他也很少怀疑自己的其他方面,这种感觉绝对不是他的错觉,问题只可能出在这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的身体外面就好像套了个壳子。 在这个男人还继续在他身上亲亲摸摸的时候,魏时不着痕迹地伸出手,摸到了这个男人的腰上。 不要让老子捉住你的痛脚,否则,看你怎么死。 204.纸钱 魏时到底是没试出来,就在他打算动手的时候,这个前一秒还在他身上亲亲摸摸个不停的男人,做出了极其迅速的反应,魏时突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麻,举起来的手,无力地落了下来。 而这个男人,在他嘴巴上亲了下,跟没事人一样,起身,下床,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过不多久,魏时麻痹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他人虽然躺在床上动不了,脑子却还是可以想事的。被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猥亵了一晚上这种事,比起发现魏昕的尸体不见了这件事,实在算不了什么。 魏时迫切地想从床上爬起来,却把魏昕找回来。 周围还是很安静,却又跟刚才的死寂不同,是一种万物在沉睡却又存有生机和活力的安静,屋子里挥之不去的发霉的潮味儿,也充塞鼻间。魏时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这股本来让他非常嫌恶的味道也没那么难闻了。 夜晚已经过去,黎明已经到来。 清晨的空气无孔不入的渗入屋子,虽然很冷,却也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躺了小半个晚上的魏时,终于慢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摸索着穿好了衣服,一边打喷嚏一边拿过床头的纸巾醒鼻子。 昨晚上他又受凉了。 这么冷的天,脱光了衣服,被一个全身冷冰冰的人翻来覆去的折腾了那么久,铁打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他这个本来身体就没好全的。 魏时穿上外套,顺手往外套口袋里一摸,里面有张纸,他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纸钱,剪成了一条连衣裙的样子,还带花边。魏时抓了抓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他口袋里的纸钱,他已经想起了昨晚上发生的事——大部分的事——这张纸钱本来在那个死去的郑涛的鬼魂手里,因为他打断了郑涛跟罗志勇之间的买卖,所以这张纸钱就落到了他头上? 按照鬼市上的规矩,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可能。 魏时又打了个喷嚏,随手把纸钱扔在了一边。他环顾了一下屋子,他昨晚上离开前用赤硝布下的“困煞牢”不出意料的被破坏了,一滩灰黑色的水渍,晕开了那些线。 魏时趴在地上,沾了一点水渍,送到鼻子下一闻,没闻到什么味道,不知道是他感冒了鼻子不灵了,还是这屋子本身的味道太重了。 魏时出了门,先去了那个魏昕曾经躲藏在里面的坟地,坟地上还是显得有些凌乱不堪,但是他上次挖开坟墓时的痕迹还清晰可见,并没有受到破坏,这说明魏昕没有回到这里。 魏时有些怏怏地离开了。 魏昕真的不见了。这回再想找到,就难了。 魏时闷着头,坐车去了XX师范,他得去找罗志勇,电话一直没人接听。循着上次的记忆,魏时找到了罗志勇租的那间房子,抬起手敲响了门,好一阵都没人答应,又重重地敲了几下,门板都被魏时拍的砰砰直响,里面终于有了动静,一个拖沓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罗志勇打开了门,看着魏时,有气无力地说,“阿时,你怎么来了,进来吧。” 门被他打开了一半,罗志勇侧身让魏时进屋,然后,啪的一声又把门关上,屋子里没有开灯,光线不好,昏暗又凌乱,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味,跟猪窝一样的房间,罗志勇踢开了几样挡地方的东西,清出了一个地方让魏时坐下。 看罗志勇半死不活的样子,魏时不客气的踢了他一脚,“你这是怎么了?” 罗志勇垂头丧气地说,“我是不是很没用?程瑶说我没做到她说的事,不能答应我。” 魏时心里说,幸好是没答应,要是答应了,那才是真要命。 魏时慢慢地说,“程瑶还住在这里?” 罗志勇点了点头,“房子还没退,不过人好几天都没见到了。” 魏时点了下头,“你去过她房间没有?” 罗志勇摇了摇头,“没去过……” 魏时又说,“想不想去?” 罗志勇猛地抬起头,嘴巴张了张,刚要说话却被魏时抢了先。 魏时似笑非笑地说,“别说你不想去,做人诚实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不晓得你。” 罗志勇苍白的脸有点发红。 魏时拉着罗志勇出了门,到了隔壁门前。 也是一张薄木板门,门上挂着一把锁,锁头很细,好像稍微用点力踹一脚就能破门而入,光天化日,周围住户密密匝匝的情况下,魏时当然不可能这么胆大妄为,他果断地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细铁丝,同时,他也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被他扔了的纸钱又自己回来了。 罗志勇目瞪口呆地看着魏时开始用细铁丝开锁,他紧张地左顾右盼,一边去拉魏时的手阻止他干这件事,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喂,阿时,这样不好吧……” 魏时甩开他的手,“你靠后点。” 罗志勇被魏时无耻加大胆的气势所震慑,退了一步,但是,紧接着他又紧张地靠过来,他这个人一向胆小,性格还有点懦弱,既无法阻止魏时,又觉得不能放着不管,只能在旁边团团转,看到有人过来了,还不自觉地给魏时打起了掩护,憋得脸发青。 魏时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锁,大大咧咧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罗志勇又是紧张又是好奇地跟在后面,“阿时,我们出去吧,要是程瑶突然间回来了……”声音在看到屋子里的东西时戛然而止。 这间屋子跟罗志勇那间屋子,不光大小一样,里面放的家具也一样,一张单人床,一张烂桌子,还有一把方凳子,只不过,罗志勇的屋子脏乱不堪,而这间屋子,则干干净净,还积了一层灰,床上、桌子上空荡荡的,没有放任何的东西,显然有一阵没人住了。 罗志勇脸色大变,“原来她早就搬走了……” 魏时嘴巴抽了一下,懒得理陷入爱情里智商直接归零的人,这哪里是早就搬走了,这压根就没人住过好吧,魏时看了一圈之后把罗志勇拉了出去,罗志勇大受打击,一脸失魂落魄,魏时喊了两声都没把他的魂喊回来,有点恼火地直接抽了他的后脑壳一下,罗志勇痛得抱着头大叫一声,抬起头正要骂人却看到魏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魏时指着椅子让罗志勇坐下,“我有点事问你。” 罗志勇还在沮丧中,“什么事,你问吧。” 魏时拿出根烟,点上了,一边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一边问,“你跟程瑶是怎么认识的?除了她叫程瑶,自称是你们学校的之外,你还知道她什么事?” 罗志勇被魏时问得直发愣,“就是这么认识的,隔壁嘛,偶尔碰上了就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认识了,我还要知道她什么事?知道她这个人不就可以了……” 魏时闭上眼,都懒得骂罗志勇蠢。 为了不被气死,魏时果断地换了话题,“你房东电话告诉我一下。” 罗志勇“哦”了一声,开始在屋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了起来。 魏时觉得有点奇怪,问他,“你手机呢?” 罗志勇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突然间想起来一样,“对了,我手机呢?” 他除了记着电话号码的本子,又一脸着急地找起了手机。魏时急得他屋里老妈不是一般的厉害,要是知道罗志勇手机丢了,肯定要扒了他一层皮,罗志勇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老妈。 找来找去,终于在靠着墙的床底下发现了手机,屏幕都是黑的,没电了自动关机了,罗志勇高兴地把手机拿去充电,然后把房东的电话号码找出来告诉了魏时。 魏时看着罗志勇一个人在那里折腾,不动声色。 一般人绝对不会把随身带着的手机丢这么久还不知道。 魏时拨通了房东的电话,“房东,你好,听我同学说他隔壁那个人搬走了,我想把那间屋子租下来,不知道租金是多少?……就是屋村十三栋二楼二零一室,原先是个妹子租的这几天搬走了……” 那边不知道有没有说话,反正电话就这么突然地挂断了。 魏时耳朵里还响着刚才那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你他妈别乱扯扯,那间屋子不可能什么妹子住,妈的,又……”话说到这里,电话就被匆匆挂断了,魏时想了一下,决定找附近的村民问一问,住户就算了,这里的住户流动性太大,问了问不出什么名堂来,他想让罗志勇跟他一起走,却被罗志勇拒绝了,魏时知道罗志勇还没死心,他总觉得程瑶还会回来。 听到他的回答,魏时一度以为他是被鬼迷了心窍,但是,后来的事实说明,鬼不迷人,人自迷,才是最可怕,最可怜的。魏时也不是那种你不走就打晕了拖走的喜欢替人操心的类型,他既然已经说了,做不做就是你自己的事,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罗志勇的出租房。 附近的店子随着学生的离开而显得有些萧条,有些店子干脆也放弃了寒暑假,直接关上了大门。 魏时找了几个开店子的,也找了几个一看就住在附近的中老年妇女打听了一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那个屋子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也有一些知道了也不说的,但是魏时总算还是知道了想知道的事,那个屋子前几年住过一个妹子,就是附近学校的,不知道什么事就自杀了,死了之后还总是闹鬼,后来租那个屋子的,也有出事的,搞得那屋子的房东都不敢把屋子再租出去了,宁可空在那里。 魏时还打听到了,那个死掉的妹子,名字就叫程瑶。 205.照片 魏时想起来徐老三跟他说过的自己那几个素未谋面的师兄,五师兄方志,原来的神棍,现在的B市小片警,虽然是隔壁市的,好赖都是警察系统里的,总能捞到点儿消息,怎么说也比魏时一个学生强。 电话很快就打通了,魏时先做了自我介绍,对面那个嗓门粗狂的大老爷们二话不说答应了帮魏时调查程瑶这件事,同时用一种跟他嗓门不同的有点贱贱的调子问候了一下魏时在徐老三的手底下日子过得怎么样。 魏时沉默了一下。 这个五师兄显然是在幸灾乐祸。 想必当年在徐老三手底下没少受折腾,这不,都快心理变态了。 打完了电话,魏时眼神有点复杂地最后看了罗志勇住的那个出租房一眼,不是他不管罗志勇了,而是罗志勇现在阴气入体,印堂发青,按活人来说,就是已经病入膏肓,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要救罗志勇,除非把程瑶找出来。 魏时去了老郑家。 老郑家的房子是一栋现如今乡里很常见的两层楼房,一楼堂屋中间用两条长凳驾着一张门板,郑涛的尸体就放在门板上,用一块白布蒙着 ,脚那头,摆着一些瓜果菜品,燃着香烛,烧着纸钱。 屋子里也没其他人,就老郑跟他老婆。 冬天,天黑得早,就算早早开了灯,屋子里也阴森森的,老郑一脸憔悴,头发花白,几天下来,四十几岁的人看起去上了五六十岁,魏时递给他一根烟,两个人站在郑涛的尸体前,说起了话。 魏时告诉老郑,明天就要开始准备做法下葬,他要老郑想办法叫个道师班子来重新做个道场,还让他到十里八乡或者市里面去,看能不能喊个皮影戏班子来,下葬那天晚上演一场,有用。 老郑边听边点头应和。 不过听到皮影戏班子的时候,就有些犯难了。 这皮影戏,旧称“影子戏”或“灯影戏”,几十年前在他们那地方还偶尔可以看到,逢年过节或者家里红白喜事的时候,有点家底但是又请不起正式戏班子的人,就会请皮影戏班子过来热闹一下。 到了现在,皮影戏早就是个稀罕玩意了。 年轻一辈的,大多只听过没见过,有些连听都没听过。 也许市里面还有当民间艺术被国家政府保存下来的班子,能不能请到那就要看情况了,不过皮影戏班子的人总要穿衣吃饭,多用点钱应该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魏时抽着烟,烟雾缭绕,他深吸一口气,烟雾伸进了肺里,冷空气夹着烟味儿,让他呛了一下,偏过头咳了几声,他拍了拍老郑的肩膀,“人有三衰六旺,月有阴晴圆缺,早早晚晚,不管是你儿子,还是我们,都要到下面去,你就当你儿子在那边等着你们两口子。” 这话,听上去有点冷漠,却是魏时的心里所想。 老郑的肩膀不停耸动,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魏时跟老郑提起要看一下郑涛生前的房间,在郑涛开的那家店子里,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老郑的妻子带着魏时上了二楼,郑涛房间里的一切都还原封未动,等老郑的妻子离开之后,魏时才慢慢走进这个房间,这是一间典型的男人的房间,墙壁上贴着几张球星和名车的海报,靠床的墙角放着个篮球,还有锻炼身体用的哑铃,桌子上的东西很凌乱。 这间房子显得有点冷清,缺乏活气。 魏时一样一样的翻箱倒柜,就连衣柜里的衣服都没放过。 但是却没有什么意外的发现,魏时住了手,皱起眉头,又慢慢地打量起了整个房间,肯定有什么地方被他忽略了,他一进这个房间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定要找出来。 最终,魏时把目光放在了衣柜的柜门上。 那上面有一张差不多一人高的穿衣镜,就好像很多年轻人喜欢做得那样,镜子上贴着几张大头贴和相片,相片大多是合照,奇怪的是大头贴上都只有郑涛一个人,另外半天是一片空白。 魏时把那些奇怪的大头贴放着没管,仔细地看着那几张合照。 合照的背景应该是在一家光线昏暗的酒吧里,七个神采飞扬、青春洋溢的男女,在照片里做着鬼脸,大喊大叫,搂搂抱抱,挨挨蹭蹭,照片里面的郑涛站在镜头偏右后方,他的右手抬起,虚搭在什么东西上,也是满脸的笑容。 魏时看到郑涛右手边,并不是没有影像的。 只是很淡。 非常淡。 就好像一层黑色的薄雾。 隐隐约约的,看得出个人形。“它”靠着郑涛,看着镜头。 然后,“它”在相片里变得越来越稀薄,弥漫开去,散布在了整个相片里面,相片里的男男女女的身体全都被“它”渗进,他们留在照片上的灿烂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扭曲而诡异起来。 接着,“它”又猛地收拢了起来。 魏时突然大叫一声,把手里拿着的照片丢开了。 就在刚才,一只白惨惨的手从相片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魏时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仓促之下,他立马咬破了另一只手的手指,把血涂在了那只白惨惨的手上,那只手四分五裂,化为了一股股的薄雾,又收回到了相片里。 魏时捂着自己的手腕,甩了两下,上面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青紫握痕。 相片被他丢在地上。 魏时低头看去,相片的左上角,镜头上好像溅上了一滴血。 而刚才看的时候,还好好地。 照片里的黑气,时聚时散,在照片里弥漫。 魏时平静地看着这张照片,这毫无疑问是张灵异照片。 灵异照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随便在网路上搜一搜就能搜到一堆,不管真的假的,看起去总是阴森古怪的。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假的,用来吓人或者哗众取宠,但是实际上,从道术这方面来看,在某些情况下,照相机确实能把鬼魂拍下来。 民间有个说法,说小孩子要少照相,会把魂招了去。 这种说法不说完全对,但也并不是绝对错了的,小孩子魂魄不稳,照相照多了,某些时候,例如大晚上的,或者周围阴气太重的地方,比如坟地,就有可能伤了魂魄或者把魂魄给拘到了相片里。 正因为照相机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后来就被有道行的人用上了,用来干什么呢?用来封印魂魄。 死玉这种传统的用来封印魂魄的东西,难得搞到手,照相机虽然麻烦了点,胜在便宜又方便,虽然封印魂魄的效果比不上死玉,偶尔会出现封印不了魂魄,或者封印进去的魂魄过不了多久就从相片里逃出去等麻烦事,所以有道行的人,也不能经常用,得看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一般的灵异照片也就能吓吓人,并不能害人。 眼前这张照片显然不是那一类的,上面封印的东西很凶,能从照片里出来害人,而且如果魏时没猜错,这张照片上的几个男女,肯定也出事了。幸好,郑涛的父母太伤心了,没怎么进过这个房间,不然的话,早晚也会出事。 魏时站在照片跟前,一动不动,嘴里念着“镇煞咒”,就着手指上的血,在地上划拉了几下。照片里面的黑气左冲右突,想从里面出来,但是却怎么也冲不出去。魏时松了口气,他用脚尖使了个巧劲,把照片翻了过来,在背面画了一个符。 这回,照片里的黑气完全没办法了。 等背面的血干了之后,魏时把照片的正面又翻过来。 在照片昏暗的背景里面,那团黑气正在慢慢地凝固成形,过不多久,就变成了一个清晰的人样子——就是身材娇小,长相甜美的程瑶。 她被郑涛搂住肩膀,靠在一起。 魏时把照片收起来,放在了皮夹里。下了楼,他把照片给老郑两夫妻看了,问他们认不认识照片上的其他人,老郑两夫妻连连摇头,就指着其中一个男人说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其他人,都不认识,包括被郑涛搂住的女人。郑涛又问,这个村子里的年轻人住哪?人在不在家?老郑两夫妻就说了,这个年轻人也死了,就在郑涛出事的前两天。 魏时问是怎么死的? 老郑回答是被车撞死的,就在楚江阁那边的沿江大道。 魏时一听,又是楚江阁。 又想到在楚江阁鬼市上发生的事,愈发的确信,这些事跟楚江阁的鬼市绝对有牵扯不断的联系,只是,目前还找不到联系的关键点具体在哪里。 也不顾现在时间有点晚了,魏时边想边跟老郑说要他带着自己去那个死掉的年轻人屋里问问情况,老郑满口答应,就是有点疑惑,连连问起难道自己儿子的死跟曾亮——也就是那个村里那个死掉的年轻人——的死有关系?魏时摇摇头,又点点头,既有关系也没关系,反正不是曾亮害死你儿子,而是他们两个人应该是被同一个东西害死的。 刚才老郑的嗓门有点哑,情绪上也有点激动,魏时怕他想七想八,赶紧把可能出事的苗头先灭了。 到了曾家,跟老郑家一样,弥漫着一股哀伤而又凄凉的气氛。 曾家的父母听到魏时的来意,情绪也立刻激动了起来,显然,两口子本来以为自己儿子就是运气不好被车撞死的,现在却得知自己儿子可能是被害死的,这还得了!就好像点着了的爆竹一样,两口子都炸了,一个嚎啕大哭,一个胡言乱语,本来情绪已经稳定下来的老郑也被他们勾起了伤心事,也抱头痛哭。 魏时没办法,只好在一边等着。 人在哀痛的时候,都是需要发泄的。发泄够了,抹抹眼泪,又会站起来。 一直哭到大半个小时,几个人才慢慢平静下来。 魏时先到曾亮房间里看了一遍,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拿出照片,指给曾亮的父母看,曾亮也许是个喜欢跟自己父母说事的年轻人,他父母知道的情况稍微多一点,至少照片上另外五个男女其中的两个他们都认识,一个是同城医学院的学生,叫丁茂树,一个是同城师范的,叫边晓惠,也是曾亮的女朋友,曾亮去世的时候还来过屋里看他们两老。 至于丁茂树,那是出事前几天,他打电话给曾亮的时候,刚好两老在曾亮身边,顺口问了一句问出来的。 曾家两口子还拿出了曾亮的手机,魏时把曾亮的手机借用了。 短信箱里只有几条垃圾和广告短信,存的电话号码里面找到了边晓惠、郑涛的手机号码,至于其他照片上的四个男女,因为不知道名姓,所以还不知道号码簿里有没有他们的号码,至于丁茂树的号码,曾亮手机里没存。 魏时直接用曾亮的手机,拨通了边晓惠的号码,手机响了好一阵,那边才终于有人接了。 一个压低了的女声,小心翼翼地问,“喂,哪位?” 魏时知道,她这是害怕了,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的手机突然打到了自己的手机上,也确实让人有点心惊肉跳,“你好,是边晓惠吗?……我是曾亮的朋友,有点事想问你,明天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事情很重要,难道你没觉得最近你身边有很多古怪的事出现吗?……”这句话才说完,手机“啪”地一下,被挂断了。 魏时有点无奈地看着手上的手机。 今天已经太晚了,有什么事也要等到明天再说,魏时拿着手机和相片打算回家再慢慢合计。 老郑,和曾家的父母都留着要魏时在家里直接住下,这深更半夜的,天又冷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车,回去不方便。魏时心里也有点想留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临到头了,又改了主意,一定要回家,两家人看留不住,也就算了。 跟老郑两夫妻说了几句话,交代完事情之后,魏时急匆匆回了家。 一路上的黑天冷风就不说了。 到了自己租住的小院,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有部分住在这里的学生回家了,剩下一部分,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是安安静静的。院子里那几棵高大的槐树,无声无息地矗立在黑暗中,风吹过,枝叶晃动,窸窸窣窣,总让人心里有点毛毛的。 魏时推开房门,按亮电灯,然后,人就愣在了那里。 本来以为失踪了的魏昕,躺在床上,好像就没离开过一样,魏时三步并作两步的急步走过去,一动不动的站在床边,过了不知道多久,整个人都快被夜晚的冷空气冻木了之后,才艰难地挪动了僵硬的身体,打开电暖炉,默默地坐下。 魏昕的情况看起来还不错。 除了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样。 魏时坐在床边,看着他,抖着手拿出一根烟点上,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阴风,点着了的烟头一下子熄灭,整根烟变得湿漉漉的,都快渗出水来了,魏时扔掉手里的烟,换了一根,阴风依旧如期而至,熄灭了烟头,魏时不信邪,又拿出一根新的香烟,打火机“啪啪”几声,几个火星飞溅却不见火苗子窜高,打火机也失灵了。 魏时额头上青筋跳了几跳。 206.鬼血 魏时一直知道自己身边跟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小鬼,开始的时候心里还揣着这个事,睡都睡不安稳,日子久了,这小鬼也没做出什么糟心事来,反而还帮了他几次,人都是有适应性的,一放松下来,魏时也就没再整日里提心吊胆。 当然,这不是说他就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 就算这小鬼帮了自己,一来它来路不清楚,那段他收服小鬼的记忆,总有一种脚踩在棉花上的不踏实感,二来养小鬼是个不简单的事,一闹不好,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这种头顶上悬着把剑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甚至魏时怀疑,徐老三说他是“一体二魂”,这寄居在他身体里的魂魄,也许就是这个小鬼。 魏时眯起了眼睛,吐出了跟冰渣一样的两个字,“出来。” 头顶上的灯泡发出“啪兹啪兹”的电流声,忽闪忽灭。 一个惨白的影子出现在了魏时面前,是那个四五岁的小鬼,他眨巴着眼睛,手指含在嘴里,期期艾艾地看着魏时。 魏时指着手上的烟,“是你搞的鬼?” 小鬼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魏时指着墙角,“到那里呆着反省去。” 小鬼不高兴了,刚要跳起来,魏时眼一瞪,小鬼立刻焉了,吞吞吐吐的说,“阿时,抽,抽烟,不,不好。” 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小人,一口一个“阿时,阿时”的喊,听得魏时浑身不对劲,就算这小鬼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也许是个有年头的老鬼了,那感觉还是一样。 魏时又瞪了他一眼,“大人的事,小孩子操什么空心。” 小鬼咬着自己的手指,“那,阿时,不是小孩子就可以操心了吗?” 魏时冷笑了一下,“不是小孩子也不行,老子的事老子自己做主。” 小鬼低着头,不说话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寂静,寂静到了极端,心跳并没有随之平静,反而鼓动起来,让人胸口压住了一块石头一样,接不上气,那是一种让人头皮发炸,脊背发麻的感觉。 先是恐慌,接着变成了恐惧。 小鬼的影子在墙角忽隐忽现,忽大忽小,拉升拉长。 魏时手指头夹着的烟早就掉地上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小鬼,小鬼背对着他,身体一前一后的晃动,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冷,如同掉进了冰窖,魏时一手掐着诀,一手拿着一张黄符纸,全神戒备。 就在这时,小鬼的身体陡然间拉高,变大,就是火苗子窜高一下的时间里,变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个男人缓缓转过身。 魏时看到这个变成了大鬼的小鬼,瞳孔猛地收缩。 这就是昨晚上猥亵了他的男鬼。 没想到,小鬼会变身!变身之后就成了那个大鬼! 魏时脸皮一阵抽搐。 大鬼走过来,站在魏时跟前,用只有眼黑的眼睛,冰冷地俯视着他,好像在评估打量他一样,魏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妈的,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上过就翻脸,说得就是眼前这个大鬼。 魏时不知道这大鬼打算做什么。 恐惧瞬间传遍全身,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麻木得动弹不得。 这并不是魏时太过于软弱,而是双方之间实力相差实在太大,一个鸡蛋跟一块巨石之间的争斗,结果是什么,连想都不用想,然而魏时痛恨自己现在这种无能为力,甚至被恐惧所攫取的现状。 力量,他需要力量,更多更强大的力量。 魏时垂下眼,脸上的面无表情与心里的蠢蠢欲动形成了两个极端。 房间里的光线变得很暗弱,门外的大槐树,枝叶晃动得更厉害了,窸窸窣窣声,好像有大风刮过似的,几个鬼魂从窗户那儿穿进来,好像牵线木偶一样被扯到了大鬼面前,大鬼手一伸,抓住了它们,然后就是一顿饕餮盛宴。 魏时面无人色地看着大鬼进食。 鬼吃鬼。 鬼身上淌出的黑色的血,流了一地,腥臭得很。 一地的残肢断臂,碎肉烂脏。 魏时想闭上眼,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然而,他的眼皮却一动不动,他的身体失去了控制,魏时鼓着眼睛,瞪着眼前的大鬼,他身体的异状毫无疑问是他做的手脚。 他是故意的,故意在他面前吃鬼,故意吃得这么慢,故意吃得这么大声,故意吃得这么没有吃相……这不就是故意在恶心他吗?魏时的眼睛瞪着,瞪着,时间太久,眼睛就觉得有点酸,想眨眼缓解一下也不行,慢慢地,眼睛就有点湿润,好像要流眼泪了一样。 魏时没办法了,这个大鬼比小鬼手段要厉害得多。 这招杀人不见血,使得太好了。 他不得不暂时服软。 魏时张大了嘴,“你有完没完,老子不抽烟了还不行吗?” 大鬼听到他的话,把手里拿着的一只手臂随手一扔,接着,手一挥,地面上那些残肢断臂、碎肉烂脏一下子化为了一团团的黑气,消失在了原地。大鬼走到了魏时跟前,狠狠地揪住魏时的手臂,魏时吓了一跳,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这才发现本来动弹不得的自己已经恢复了行动能力。 大鬼的手继续抓过来,随着他的动作,四周的空气猛然间好像凝住了一样,阴冷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渗进了屋子里面,这突如其来的寒气,太冷太烈,让刚恢复行动能力的魏时,又被冻得手脚发木,正正好被大鬼抓了个正着。 魏时没得办法,只要一边哆嗦一边挣扎。好像蜘蛛网上被困住的虫子。 大鬼也没管魏时的挣动。 灰黑色的雾气缓慢地从地上漫过来,整间屋子好像桑拿房一样,黑雾蒸腾,因为靠得太近。大鬼的身体不断的颤动,似乎在经历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一样,四周的空气随之而变得愈发阴惨惨的。 大鬼是个影子一样的存在。 模模糊糊的,并不凝实,但又清晰可见,魏时分明看到大鬼的胸口处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黑洞洞的,并没有活人所有的心脏,从这个黑洞口中,慢慢地往外渗出了一滴又一滴的黑血。 黑色的,浓稠的,腥臭的,鬼的,心头血。 总共流出了五滴血。 这五滴血浮在黑雾当中,就好像丢进了油锅一样,周围的黑雾跟着沸腾了,不停地翻滚,颇有波谲云诡的气势,而这五滴血则形成了一个五角星的图案,以这五滴血为中心,黑雾缓缓地聚拢,压缩,凝结。 整个过程听上去很复杂,实际上却进行得很快。 由灰黑色的阴气凝聚,由鬼血为芯,在魏时被冻僵之前,终于变成了一块类似于黑色琥珀一样的东西,半透明的黑色琥珀中间,是那五滴血。 这块黑色玉石落在了魏时的手心。 接着,好像用尽了力气一样,大鬼一下子在原地消散。 跟着他一起消散的,还有那些残留的黑雾,以及窗外剧烈的枝叶晃动声。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 魏时看着手上的黑玉,里面的鬼血,似乎是流动的,左右摆弄的时候,形状和位置都在不停的变化,只是总会保持五角星的模样。鬼血是腥臭的,而这块黑玉,却并没有那股臭味,只带着一点淡淡的水腥气。 这东西显然是大鬼要给他的。 魏时左摆弄右摆弄,正在研究这块黑玉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刺耳的手机铃声穿破了周围的寂静,魏时手忙脚乱的把手机拿了出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那个刚才挂断了他电话的边晓惠打过来的。 边晓惠声音很小,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样,三言两语答应了魏时见面的要求,并且把时间就定在了明天早上同城师范的大门口,魏时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还安慰了这明显陷入了恐慌中的女孩子几句。 等魏时通完电话,再抬起头的时候,大鬼已经不见了。 小鬼也没有再出来。 整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除了床上的魏昕之外,似乎就好像千百个差不多的出租房一样,没什么特别的。魏时烧了热水,洗漱完毕,他觉得很累,但是精神却又格外的亢奋,把魏昕搬到了床里面,自己也躺在了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转过头去看着魏昕。 魏昕的脸,还带着稚气,如果不是脸色惨白,那是一张干净得让人想到草地、溪水、林间的脸庞,魏时伸出手,摸了一下,再按了一下,冰冷而又柔软,一点也不像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难道说养尸术能够把尸体保存得这样完美? 魏时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 也就是因为这个不可能,所以他才在心底怀着一丝不太切实际的妄想——那就是魏昕也许并没有完全死去——魏时不是以前那个没有接触过另一个隐蔽世界的少年,他知道这个世界不像书上说的那样,人没气了或者没有脑电波了就死了——在道法下,人的死亡或者存在的方式和方法毫无疑问是多种多样的,甚至是让人匪夷所思的。 魏时又摸了一下魏昕的脸。 手指头发凉。 那块黑玉被他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这东西是阴气和鬼血做出来的,作为一个大活人,难免会受到一些影响,魏时可不想让本来就因为养小鬼又有“一体二魂”这个事,导致他阴气太重,阳气虚弱的身体更加的糟糕,再糟糕下去,没等他把魏昕救活了,自己也要下去见阎王了。 然而,等魏时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睁眼看到的,除了魏昕的脸,就是那块紧挨着他头发的黑色玉石,而此时的玉石,也许是因为被魏时的体温所影响,不再触手冰凉,而是带着点温润。 魏时捂着头,觉得自己最近实在走霉运走得太厉害了。 不光是被一张剪成裙子的纸钱盯上,还被这么一块阴气森森的黑玉给黏上了。 人一倒霉,喝口凉水都会呛死,说得真是太他妈对了。 魏时捂着头,他昨晚上睡觉前好像想起了一件事。 当时睡得朦朦胧胧的,觉得很重要,但是一觉醒来却又不太记得了,魏时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之后,一拍被子,拿过放在床边的外套,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相片。 果然如此,这个叫丁茂树的男人,他见过! 就在江心洲那个鬼市上,跟他坐过同一条船,后来跟一个鬼魂买下了一面铜镜的年轻人!难怪他当时会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点面熟,这个人是同城医学院的,跟他一个学校,也许在路上,在教室,在食堂碰到过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个,魏时立刻来劲了。 他起了床,收拾了一下,在床边按照上回那样画好了“镇尸符”,也许没有用,但是不画的话,魏时出了门也会坐立不安,就算求个心理作用,也一定要画。 画完了符,魏时轻轻拍了拍魏昕冰冷的脸,在魏昕耳朵边恶狠狠地威胁说,“乖乖在家等哥哥回来,再到处乱跑,再给哥哥出乱子,哥哥扒了你的皮。” 魏昕阖眼,安静地躺在那儿。 精致的脸庞在晨起的微光里,去掉了一点死气,因此越发的吸引人。 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却任凭他上下其手的魏昕,比起以前整天死气沉沉,跟他说半天话也不见得回一句,并且还不让他这个做哥哥的靠太近的魏昕,真不知道哪个更好点。 想到这个,魏时又一脸感慨的掐了一把魏昕的脸。 像这种能占便宜的时候,就赶紧占,等这小子活过来了,估计又要跟他摆脸色、划清界限、理清距离了,想到这个,魏时又接着捏了一把。 一脸神清气爽的出了门。 在路口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当早餐,三两口吃完了之后,魏时就向着同城师范大门口出发,时间刚好是八点半,学校已经放寒假了,进出的人并不多,在冬天早上的低温,道路两旁枝桠光秃的大树下,显得异常的萧条和冷清。一个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就站在大门口,神经质一样地东张西望,走来走去,好像一点动静就能够让她落荒而逃一样。 魏时走过去,拨通了手机,果然从这个女孩子那儿传来手机铃声。 魏时走过去跟她打了招呼,“你是边晓惠吧?” 边晓惠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整个人抖了三抖,再颤颤巍巍地跟魏时说起了话,魏时看她一直在发抖,就把她带到了附近一家开了门的早餐店里,两个人坐下之后,边晓惠才总算惊魂稍定。 魏时先拿出了照片,递到边晓惠面前。 边晓惠抖着手,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闹得早餐店的老板一直往这边看,魏时有点尴尬,抽了几张纸巾给她,边晓惠边哭边说。 一切就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的。 曾亮,也就是边晓惠的男朋友,打电话约她出去玩,还说叫了另外几个朋友,一行八个人去了一家叫“暗色”的酒吧,这些人里面,除了自己的男朋友,其他人边晓惠大多也见过面,除了郑涛的女友,以及那个叫丁茂树的男生,哦,还有丁茂树带来的一个女生。 当天晚上大家都玩得挺开心的,都是年轻人就算以前不认识,也没关系,一下子你来我往的聊几句也就熟络了,八个人还闹着合了张影,也就是魏时手里的这张照片。气氛很热烈,除了郑涛的女朋友程瑶不怎么说话,一直很沉默,而丁茂树,进了酒吧之后不久,人就离开了。 后来,边晓惠喝醉了,怎么回去的,都不太记得了。 这本来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个很普通的夜晚,然而就是这个夜晚,什么都变了,首先是周琳,也就是当天晚上一起去玩的其中一个女生——边晓惠指着相片上的一个女孩子说——她第二天晚上在江边跳河了。 接着是她的男朋友,薛晨——边晓惠指着在相片上紧挨着周琳的男孩子——他在三天后从楚江阁跳了下来,大家都说是因为女朋友死了,受不了打击,跟着殉情自杀了,但是边晓惠知道肯定不是,因为薛晨早就想跟周琳分手了,他早就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边晓惠含含糊糊的没说清——不过魏时察言观色,觉得可能就是边晓惠自己,也正是因为是她自己,所以她才能那么确定薛晨不会自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足以引起边晓惠的恐慌。 但是接下来,曾亮的死,郑涛的死,以及她自己身边发生的各种怪事,让这个女孩子恐惧得日夜不安。 边晓惠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遮遮掩掩地让魏时看了一眼,那是一张剪成了一串项链的纸钱,边晓惠抖抖索索地说,“曾亮死之前跟我说过,他包里也突然多了一个这个,然后他就死了。”她脸色惨白,眼神无光,“这张纸钱怎么丢都丢不掉,无论丢到哪里,它都会自己回来。” 也就是说,那张相片上,现在只剩下边晓惠、丁茂树这两个活人了。 丁茂树带来的那个女孩子,边晓惠也去同城医学院打听过了,她在一周前,也自杀了。 也是跳河。 地点也是在楚江阁边上。 207.浸水 魏时仔细打量着边晓惠,印堂发黑,眉心聚晦,阳虚气弱,怨气缠身,跟罗志勇的情况差不多,但是明显要更严重点,简单地说,就是如果罗志勇还能活七天,那么边晓惠,三天之内,必死无疑。 边晓惠六神无主,一个劲儿地在那里哭。 旁边的老板已经过来看过好几次了,欲言又止,魏时考虑了一下,跟边晓惠说自己会一点道法,同时把自己手上的那张纸钱也给她看了,告诉她,自己也受了这个诅咒,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个事,让她暂时跟在自己身边。 边晓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已经绝望到了极点的边晓惠,整个人稍微镇定了一点。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对着魏时勉强笑了一下。旁边的老板大概以为这对吵架的小情人终于和好了,在旁边又劝了两句。反倒弄得边晓惠更不好意思了。 老郑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已经请好了道师班子。 至于皮影戏班子,暂时还不急,因为一般要到做道场的最后一天才用得上,不过老郑说也已经联系到了一个能请到皮影戏班子的人。 魏时就带着边晓惠坐车去了老郑家。 一路上边晓惠整个人都快贴到魏时身上了。 虽然是冬天,衣服也穿的比较厚,但是魏时还从来没跟女孩子这么接近过,总觉得有点尴尬,想拉开点距离吧,边晓惠立刻直发抖,眼睛里全是泪水,这女孩子已经害怕得完全顾不上害羞和矜持这回事了。 魏时没办法了,只好算了。 到了老郑家,两层楼房外面已经搭起了一个棚子,扎满了纸花白布,上了挽联,摆了花圈,音响里也在放着期期艾艾、悲悲凉凉的哀乐,堂屋里已经设好了简单的灵堂,道师带来的物件也已经差不多挂好,只等死人进棺,就可以正式开道场做法事。 就是进出的人,不多。 稀稀落落几个人,跟魏时以前见过的做道场的时候,人进人出,附近的人家,能腾得出的人手全过来帮忙的情况截然不同,这应该是郑涛死的太凶,死了之后又闹鬼,把附近的人都吓怕了,不敢来了。 这里来的,应该都是老郑家的亲戚,或者实在别不开面子的村民,或者花大价钱请来的胆子大的帮工。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魏时的猜测完全正确,实际上大部分都是老郑用钱在外面请来的,村里人只来了三两个,亲戚也就来了上次跟老郑一起去郑涛份上的亲兄弟。 道师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瘦得干巴巴的,正在跟老郑说话。 老郑唯唯诺诺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看到魏时进门,赶紧把他拉过来,老郑说,“李道师问,到底怎么搞,是不是直接开道场上祭文?”李道师看作为主家的老郑,居然问起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有点惊讶。 魏时想都没想,“就按一般的道场顺序来,先浸水。” 一般人死了之后,就会立刻喊道师过来,擦拭尸体,穿上寿衣,这些步骤都是有讲究的,但是这些并不是把尸体放进棺木前最重要的步骤,最重要的步骤是——浸水和烧亲。 所谓浸水,就是把死人抬到附近的小河小溪,或者没有小河小溪,只要有活水的地方也行,打点水上来,撒一点在尸体上。所谓烧亲,就是在最近的地方找一个三岔路口,把死人生前穿过的、用过的衣服或者其他物件,烧掉。有个说法就是三岔路是通阴阳的,上路通阳,下路阴,这也就是为什么烧纸要在三岔路或者十字路口。 当然,在做这两个法事的时候,道师都是要念唱一下的。 浸水和烧亲,一是让死人知道自己死了,二是割断死人与阳世的关系,让他们能放下那些放不下的,安心的到下面去,也算是留在阳世的亲朋最后的一种好意。 到了现代社会,把死人抬到外面去浸水,已经不太现实了,而且很多地方实行了火葬,土葬只有在小范围内还存在,这些曾经的传统能改的都改了,不能改的,都省了,也算与时俱进。 魏时想起了魏庄,想起了魏妈妈。 魏妈妈在城里面工作了一辈子,在这方面的观念完全没有被城市里的丧葬观念同化,她坚定地认为,火葬是把她的身体都烧了,让她死都死不安心,每次在说到这个事的时候,都强迫魏时两兄弟答应她,将来她死了,一定要搞土葬,要不然就是死了,她也会从坟里面跳出来骂死这一对自己生下来的不孝子。 那个时候,魏妈妈的精神还不错,说话中气十足,逻辑清晰。 而现在,就是想被她再这么骂一通,只怕也不容易了。 魏时一锤定音,李道师点头同意,老郑就喊了几个人过来,把郑涛的尸体抬起,往门口不远处那条小渠沟走去。这条小渠沟是从一个地下水形成的大池塘引出来的,蜿蜒流淌而过,以前用来灌溉,而现在农田早就被征用,盖起了各种各样的建筑,这条小渠沟也失去了原本的用处,里面丢满了各种生活垃圾,有些地方还断了流,水污一地。 只不过,这条小渠沟到底也能算得上活水。 而且在老郑家这一段,水质还算干净。 其实老郑本来想着去江边的,但是魏时把这个主意否定了,郑涛出事就是在江边上,要是浸水还去江边,也许会诈尸,听魏时这么一说,老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渠沟离老郑家五十米左右,途中有七八户人家。 道师带着一群人抬着死人往小渠沟走,边走边念念有词,道师班子里的人敲着磬打着铙钹,声音很大,那几户人家,站在大门口,躲躲闪闪地往这边看。 此时是早上九点,天气不太好,又是冬天,天上灰蒙蒙的,气温很低,走在魏时身边的男人抬头看了一下,搓了一下手,“这天气怕是要下雪?”跟他一起抬着死人的三个男人,纷纷附和他的看法。 李道师显然也觉得天气不太好,到了小渠沟边上。 等死人刚一放下,他就立刻念念有词,做起了法事,而且偷工省料了不少,这个天气下也没人跟他计较。李道师弯起腰从小渠沟里舀出了一杯水,用手指沾了一点,绕着盖着白布的死人转圈,边念念有词边弹手指,水珠四溅,一部分落在了地上,一部分掉在了死人身上。 魏时站在三米开外。 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异常,就跟他见过的其他浸水仪式差不多。 突然,魏时眯起了眼睛,落在白布上的水,一点点晕开,泛出了血色,很快,整块白布就好像被血浸泡过了一样,湿哒哒的,不停地往外滴着血水,而站在旁边的其他人,却都视而不见,还在继续做着法事。 就在这时,魏时感到自己胳膊上一阵剧痛。 一直紧挨着他,挽着他胳膊的边晓惠,全身发抖,脸色煞白,眼睛发直地看着地上的死人,嘴唇哆哆嗦嗦的,眼看就要尖叫出声,魏时把她用力往后一拉,边晓惠一边抖一边回头看着魏时。 魏时冲她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做声。 早告诉边晓惠不要跟着来,就留在老郑家的,但是她死都不肯,一定要跟着魏时,魏时没办法,只要让她跟着了,这不,又被吓到了。 边晓惠倒还算听话,立刻闭紧了嘴,眼睛也跟着闭上了。 浸水没用多久就完成了。 道师收拾了东西,带着一群人回了老郑家。 接着就是烧亲。 这一回不用抬上死人,只要带着死人用过的东西出门就可以了。 郑涛死得早,没有披麻戴孝的后人,实际上也可以算到夭折里去,父母是不能给子女披麻戴孝的,老郑只要把自己兄弟的小儿子喊来帮个忙,要他拿着招魂幡走在最前面,充个数。 村子路口那儿就有一个三岔路。 一群人吹吹打打地走过去,就在路边上烧了起来。 香烛、纸钱、衣服,还有其他东西混在一起,一股黑色的浓烟滚滚而起,夹带着焦臭的味道,充塞着人们的鼻间,偶尔有路过的车辆,看到这个阵势,也知道路边到底在做什么,立刻踩了油门,飞快得开了过去,免得沾上晦气。 魏时也是远远地看着。 那股黑烟,浮在空中,一直没有散去,不停地变幻着形状。要知道,这是在路边,又是冬天,不停地刮着大风,怎么可能出现烟雾凝而不散的情况。 开始的时候,李道师他们都没有注意,烧了一会儿,李道师抬起头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嘴里念词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含糊不清,本来要十几分钟的仪式,三五分钟不到就解决了。 然后,李道师慌急慌忙的收拾了东西,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时没有走。 因为他看到路边多出来了一个人,那个人满身血迹,一脸狰狞,神情却很呆滞。 正是郑涛,他手里还拿着一张纸钱。 郑涛目光茫然地看着那堆灰烬,灰烬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没烧干净的残渣,里面有一种海报,是贴在郑涛房间的,被他妈妈撕下来,打算烧给他,郑涛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208.恶降 天阴沉沉的,还没等进屋,雪就已经下起来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幕天盖地的落下来。 李道师脸沉得象锅底,心里暗暗懊悔不该贪那点钱接下这个丧事,早应该猜到这个主家舍近求远,找到了他那里,肯定是有什么问题,可惜,现在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道师也有行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接下了丧事之后,就不能半途而废,否则的话,必定有祸事临头。这条规矩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李道师想起来自己的师父,当年就是遇到了一件邪事,仗着自己有点道行就想撒手不干,结果,回来之后不久就意外过身了。 有这个前车之鉴在,李道师也不敢走。 几个人抬起郑涛的尸体往一早准备好的棺木里放。 郑涛穿着黑色的寿衣,脸部发青,嘴巴微微张着,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和黑洞洞的口腔,却没有看到舌头。放好了尸体之后,又拿过一床绣花被子把尸体盖起来,盖到脸部的时候,站在一边看着的魏时,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好像看到尸体的舌头吐了出来,垂到了下颔。 魏时把目光收了回来。 搬动尸体的人,和给尸体盖被子的人都没有发现刚才那一幕,也幸好没发现,要不然又是一场混乱,这个道场也许就做不下去了。 等尸体进了棺,已经是中午了,老郑请李道师他们过来上桌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比较沉闷,大家都不说话。 魏时看到郑涛的魂魄就站在灵堂那儿,自己的棺木前。 大白天的,鬼魂就跑出来了。 坐在他身边的边晓惠,勉强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碗筷,她精神不好,神情萎靡,时不时哭两声,魏时知道她害怕,但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边晓惠其实是不怎么相信他有这个能力救自己,只是抱着瞎猫碰到死耗子这种心理,能挨过一天是一天。 吃过饭,李道师就带着道师班子开了道场。 一时间,本来有些冷清的灵堂立刻热闹了起来,道师的念经声,道师班子偶尔的附和声,以及铙钹、鼓、唢呐等乐器的吹奏声,香烛纸钱烧起来的青烟缭绕,呛鼻的味道好像渗入了墙缝木隙。 魏时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就有点晕晕欲睡,这时,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五师兄方志打来的,“五师兄,有结果了?”魏时接了电话问道,“……哦,这样啊,知道了。”魏时听完了方志在电话里把事情说了一遍,才挂了电话。 程瑶是同城师范的学生,二年前,也就是她念大一的时候,失足落入江里淹死的,程瑶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有一个男朋友,是跟她同一届的同城医学院的学生,与老师同学的关系也处理得不错,人缘很好,经过排查,不存在他杀的可能。 对了,程瑶的男朋友名字叫丁茂树。 又是丁茂树。 看来应该尽快把丁茂树找到,现在已经知道了姓名,年级,专业,要找人是个很简单的事,就是怕现在学校放假,丁茂树已经回家了。 魏时想到这,立刻坐不住了,也不顾外面还在下大雪,打算回学校去找人,边晓惠看他走,也要跟着去,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魏时想了一下,点头答应了,跟老郑说了一声,两个人出了门。 魏时边走边问边晓惠那天晚上在酒吧发生的事。 在寒风凛冽中,边晓惠慢慢地回忆着:那天晚上,他们四个人,也就是她,曾亮,薛晨和周琳,一起到酒吧的时候,郑涛、丁茂树、程瑶还有另外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生已经先到了,酒吧里跟平时不太一样,没什么人,比较安静。 我们开了几瓶酒,玩了一会儿。 对了,说到这个,我一直想不起来程瑶到底长什么样子了,明明一晚上都玩在一起,没道理不记得。程瑶身上有一股子泥巴味,奇怪吧?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想起了我妈跟我说过的鬼故事,鬼魂身上的怨气,就是土腥气。 那个丁茂树也有点奇怪。他一晚上没跟程瑶说一句话,连看都没看程瑶一眼。好像当程瑶不存在一样。 当时我就有点害怕,想走,但是曾亮不肯,我就只好留下来了。 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死了。 喝了酒之后,酒精上头,我就有点忘了刚才的害怕。然后不知道谁提议玩游戏,传花游戏,传到谁,谁就喝一杯再表演个节目,程瑶敲杯子当停下传递的信号,第一个传到的,是周琳,她拿着那张纸,喝了一杯酒,然后唱了一首“抱一抱”,第二个传到的,是薛晨,他拿着那张纸,喝了一杯酒,然后变了一个魔术。 那个魔术有点吓人,薛晨好像摔碎了一样,一头一脸的血,跟看鬼片一样,吓得我们一堆人尖叫个不停。 第三个传到的,是曾亮。 边晓惠突然脸色大变,没有一丝血色。 那个传花游戏,传花游戏,传的不是花,是死亡,他们拿在手里当花用的,是一张纸钱,我们都没看出来,都把纸钱当成了酒吧里给的玫瑰,我们那一群人的死亡顺序就是传花游戏的顺序,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边晓惠跟疯了一样,在路边大喊大叫。 魏时赶紧拉住她,啪的一下打在她太阳穴那儿,边晓惠清醒了一点儿,她绝望地看着魏时,“我会死的,他们都死了,下面就会轮到我了。”魏时抓着她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我们不会死的,你镇定点!”边晓惠抽噎了几声之后,渐渐止住了哭泣。 魏时示意她跟上自己,“你收没收到过诅咒信息?比如手机短信,电子邮件里面,如果你不转发,你或者你的家人朋友就会遭厄运的东西。” 边晓惠不知道为什么魏时把话题突然间跳到了这个上面,不过还是点了下头,这种诅咒信息并不算少见,她也收到过一两个。 魏时沉声说,“这种诅咒信息,跟我们手上的纸钱是一个意思。” 边晓惠有点懵。 魏时拿出自己手里的那张纸钱,“传递诅咒,只有把诅咒传递下去,自己身上的诅咒才能得到解脱,说白了就是借刀杀人,有个专门的称呼叫‘恶降’。这是明朝时候一个叫王大钊的人,用茅山术的法术演变出来的,他用这种法术谋利,如果你不求助于他,那就会死,死前诅咒还会传给离你最近的亲朋好友,死后也会不得安宁,会一直去害人,如果你求助于他,付出代价之后,他就会把你身上的诅咒转给另外一个人,后来王大钊被人杀死了,他留下的诅咒并没有断,并且还有人学会了他这个‘恶降’继续害人。” 边晓惠听到这里,立刻反应过来,“不可能啊,那照你这么说,接到那些诅咒短信的人,都不应该死光了?”可实际上,也没听说有谁因为接到了这种诅咒信息而发生不幸的事,边晓惠这个疑问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魏时嗤笑了一声,“你以为谁都可以给人下‘恶降’?” 恶降也不是人人都能下的,只有有道行,而且道行还不低的人才可以,一来恶降太过于恶毒,记载了这个恶降的书籍早就被法术界的人收集起来销毁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怎么下恶降;二来恶降有伤天和,下恶降的人,如果道行低了,承受不住天地的惩罚和法术的反噬,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一般在人群中传递的诅咒信息,邮件,都是一些恶作剧。 因为有道行的人,也不敢在人群中大范围无差别的下“恶降”,后果太严重了,就算他再厉害,也承受不起,这就好比你直接对着老天比了个中指,老天不给一道雷劈下来才怪。 魏时摇了摇头,“‘恶降’是没办法解开的,王大战当年只发明了‘恶降’却并没有留下解决的办法,后来的人,除了让这个‘恶降’更加恶毒,更加无差别害人之外,也没其他创新,更不用说去想出解决办法了。” 边晓惠一听非常失望,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睛一亮,一下子好像得到了拯救一样,充满了希望,她吞了口口水问,“那我们可以把这个诅咒传给另外的人?” 魏时看了她一眼。 其实魏时并没有批判边晓惠的意思,人都有自私的一面,千方百计地想要活下来只不过是人的本性,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用一种冷静而审视的目光看了边晓惠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然而边晓惠却恼羞成怒的大叫,“难道你不想吗?别忘了你也跟我一样!” 魏时轻声说,“‘恶降’的转移只有下‘恶降’的人才能做到。” 说完这句话之后,魏时就没有再开口了。 魏时想到了边晓惠刚才说的话,他问自己,如果可以做到,又没有找到其他解决办法的话,会不会在最后关头选择把身上的诅咒转给任意的一个陌生人?他冷静地想了一下之后,得到了一个冰冷的答案:会。 所以说,他也不是一个什么高尚的人。 魏时回了学校,男生寝室楼里一片萧条冷清,所有留校的学生都被集中安排到了其中一栋寝室楼住下,既是为了便于寝室管理,也是为了保证学生安全,魏时一早就跟同学打听好了留校的学生住在哪里,到了学校之后,就直奔目的地。 已经知道了专业、年级还有名字,再要找一个人就很简单了,魏时几个电话打过去,让认识的大一、大二的同学和师兄帮忙找一下人,很快,有一个不认识的师兄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某某联系他,让他告诉魏时,丁茂树寒假没回家,留校了。 寒假留校的学生并不多。 魏时在楼下跟门卫出示了学生证,门卫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脸黑黑的,瘦瘦的,被外面的寒风吹得缩头缩脑,无精打采,他看了一眼跟在魏时身后的边晓惠,没说什么。 学校的安排非常的周到,每个寝室的大门上都贴着一张纸,纸上就写着住在这里的学生的名字,院系,要找什么人很方便。魏时找玩了一楼,没找到,接着上了二楼,在二零五室的寝室门上,终于看到了丁茂树的名字,他抬起手,敲响了门。 笃笃几声敲门声,门内很快就响起了一个人的回答,“谁啊?” “我找丁茂树。”魏时回答。 一个拖鞋哒哒声由远而近,门开了,“他不在,值班去了,你进来等吧。” 魏时跟着进了屋。 这个男生应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个鸡窝头,邋里邋遢的,看到魏时还没觉得有什么,看到魏时身后的边晓惠,立刻就有点尴尬。 这个男生寝室比一般的男生寝室要稍微干净整洁点,也没什么臭味。 魏时看干等也不是个事,就问,“丁茂树什么时候回来?” 男生回答,“差不多五点半的时候,回来吃晚饭。” 现在是下午三点,也就是说要等二个半小时。 外面还在下雪,魏时也不想顶风冒雪的出去找人,一直等到了下午四点,边晓惠突然站起来,红着脸说想上厕所,这个宿舍楼是一层楼共用一个卫生间,虽然现在大部分人都在外面,但也怕人闯进去,魏时作为一个男人,当然义不容辞的应该去帮边晓惠守一下门。 边晓惠进了卫生间。 寝室楼的卫生间,不管是男生楼还是女生楼,都长一个样,一半是厕所和洗澡间,反正不管事洗澡还是上厕所,大家都能看到,一半是洗漱间,一排水龙头,有些水龙头没拧紧,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绝于耳。 魏时靠在卫生间的门口,听到卫生间里面水哗哗的响。 卫生间里的厕所是贯通的一条沟,用一米多高的墙隔起来,成了一个个蹲位,一般每隔十分钟会冲一次水。 魏时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边晓惠一直没出来。 女生就是麻烦。 要是男生上个厕所,分分钟不到的事。 魏时继续耐心等着,卫生间里不停地传来稀里哗啦的流水声。 魏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本来应该十分钟才冲一次的水,好像一直在流个不停,他心里一紧,站在门口往里喊,“边晓惠?” 里面没有人回答。 只有水哗哗的响声。 209.招魂 魏时知道边晓惠肯定是出了事。 卫生间好像下水道被堵住了一样,开始散发着一股恶臭。 魏时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几张一早准备好的黄符纸服服帖帖的放在里面,他有了点底气,慢慢地往卫生间里走去。 洗漱间正对着大门,一目了然,没什么好看的。 魏时轻轻地穿过洗簌间,走到了厕所拿到门口。 水还在哗哗的响,一直没有停下来,除了水声,周围一片寂静,楼道里偶尔会响起的动静也销声匿迹了。越往里走,恶臭味就越浓,就好像面对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几乎把人熏晕了过去。 魏时把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密密实实地捂住口鼻。 当他走到厕所间,往里一看,边晓惠背对着他,站在洗手用的水龙头那儿,低着头正不停地搓洗着双手,她的手不停地搓着,大冬天的,也不觉得冷。 魏时看着她,用脚踢倒了放在旁边的拖把。 砰地一声,夹在水流的哗哗声里。 边晓惠听到了拖把的声音,慢慢地转过头来。魏时看到边晓惠的头发上,脸上、脖子上全都是水,这些水从她的皮肤里渗出来,哗哗的往下流,沿着她的手臂,汇入了水龙头流下的水柱中。 水不停地从边晓惠身上渗出来,不停地渗出来。 从她的眼睛里,脖子里,嘴巴里,耳朵里。 边晓惠手里的那张纸钱塞在她嘴里,她嘴巴里的水哗哗的往外淌,而那张纸钱却纹丝不动,甚至都是干的,一点也没有打湿。半张纸钱好像吊死鬼的舌头一样垂到了边晓惠的下巴,随着她手臂搓洗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出水口好像被堵住了一样,慢慢地,地上积满了水,水位越来越高,这些水略带着点黄色,中间还有一些不明的沉淀物,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恶臭——魏时脸色大变,这个味道是尸臭。 边晓惠的眼睛边往外淌着恶臭的水,边看着魏时,一脸的茫然。她伸在水龙头下的手,还在不停地搓洗着,从她身上渗出来的水沿着手臂哗哗的往下淌。 原来,魏时在卫生间门口听到的水流声,是她身上发出来的。 水流的又快又急,积水也越来越深,已经没过了脚面,魏时退了一步,站到了洗簌间那儿,洗簌间与厕所间有个高度差,厕所间稍微矮那么一点儿,然而,很快,水就漫过了那个台阶。 魏时不动声色,看了边晓惠一眼,慢慢地往卫生间门口退去。 等他退到卫生间门口,卫生间就一地的积水,猛烈地恶臭味弥漫在空气里,令人窒息,魏时还在想,该怎么解决这个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跟丁茂树一个寝室的男生穿着拖鞋,踏踏地走过来,边走边大声抱怨,“怎么这么臭?卫生间又被堵住了?” 这两个男生显然是被这股恶臭熏出来的,这个卫生间堵住不是一次两次了。 站在那个男生身边,和他一起走过来的还有一个男生。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是个比同龄人看起来要成熟稳重一点的男生,一股子精英范儿,一看就是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的类型。 魏时跟这种类型的人一向打不上什么交道。 按他的说法,那就是他跟这类型的人三观不同,虽然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但是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男生指着那个精英范的男生说,“丁茂树,就是他们找你。” 魏时早在丁茂树走过来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毕竟在江心洲鬼市上,他们见过,丁茂树眼睛里露出一点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显然也认出了魏时,只不过两个人还是好像头一次见一样,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 那个男生捂着鼻子,喊着,“太臭了,我到下面喊人过来通,对了,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生呢?”他冲着魏时说。 魏时把他支开,“她还在里面。你去喊人吧,她应该快出来了。” 那个男生往楼下跑了。 楼道里就剩下魏时跟丁茂树。 丁茂树皱着眉头,看来里面的味道实在太臭,他也只是故作平静。魏时觉得丁茂树的情绪其实有点焦躁,他上半身没动,后脚跟却在小范围的不停动来动去。 丁茂树突然说,“你找我什么事?” 魏时只说了两个字,“程瑶”,同时手伸出来,给他看了自己手里那张纸钱。 丁茂树脸色有点发白,他一脸怀疑地看着魏时,“你是谁?程瑶死了两年了,警察早就调查过了,跟我可没关系。”他好像没看到那张纸钱一样,开口说道。 魏时二话不说拿出从郑涛房间里找到的相片。相片上,笼罩在黑雾中的程瑶的脸,五官有点模糊不清,勉强可以辨认。经过了魏时的处理,照片里面可以害人的东西已经被他禁锢住,不但形体凝固,而且也不能出来害人了。 丁茂树手有点发抖,不过还是强作镇定。 他把照片递回去,“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时笑了一下,跟他说,“你会懂的。” 卫生间里积水已经漫到了走廊上,蜿蜒着往楼梯口流过去。 魏时跟丁茂树都站在水里面,不顾水的恶臭和冰冷,两个人好像对峙一样,一动不动,就在这时,水面起了一圈圈的波浪,哗哗的水声由远及近传过来,魏时跟丁茂树同时往卫生间门口看去,边晓惠站在洗簌间中央,抬起头看着门外。 魏时被她看得后背有点发凉。 反应更大的是丁茂树,他转身就往楼梯口跑去。 边晓惠抬起了手,直直地伸出来,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一样,接着,又猛地放下,然后,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脸埋在了水里面。 哗哗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 快要漫到楼梯口的水,像扭动的蛇一样,收了回去。 转眼间,地上就只剩下一点湿漉漉的水渍,只有边晓惠的身下,还留了一滩水,滴滴答答的水声,从边晓惠湿透了的头发、衣服上落下来。 魏时看着她,叹了口气,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很快就来了,寝室楼作为现场被封了起来,里面的学生被转移到了另外一栋寝室楼里,魏时作为当事人被好几个警察围着问话。法医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边晓惠身上没有外伤,是被淹死的,没人知道她怎么会在男生寝室的卫生间里被淹死。 边晓惠的脸部青紫,嘴巴张开,眼球鼓出,躺在冰冷的地上。 这个半个小时前,惊慌不安的女生,最后也是带着惊恐死去的。 她的死亡,比魏时预期的时间要早了几天。 这么看起来,留给魏时的时间就更少了。 而边晓惠身上的恶降随着她的死亡已经转给了下一个人,这个寝室楼里,当时离她最近的是魏时和丁茂树,而魏时身上本来就已经有了恶降,也就是说,恶降现在极有可能转到了丁茂树身上。 不知道丁茂树知道了这个事,会是什么脸色。 边晓惠的死状很可怕,魏时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了这个,他得把边晓惠的魂魄找出来,魏时的见鬼能力时灵时不灵,搞得他有时候如果不仔细看的话,都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人是鬼。 魏时作为重要的证人,被带到了警察局录口供,等他从警察局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跟他一起被带到警察局的,还有当时也在现场的丁茂树。 丁茂树打定主意装死到底,不管魏时是直截了当还是拐弯抹角还是设阱下套都不上钩,魏时也没办法了,他总不能掐着他的脖子逼他说出自己知道的一切。 这货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魏时在离开之前,还是把自己暂时借用的曾亮手机的手机号码告诉了他,要他“想起了什么随时可以打电话跟我联系”,丁茂树看来是被他问怕了,没拒绝他递过来的纸条。 经过这么一天的折腾,魏时已经是精疲力尽。 回到出租房的时候,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今天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魏昕还乖乖的睡在床上,他早上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魏时从魏昕脸上捡起了他早上留下的一根头发,随手丢在地上。 他拍了拍魏昕的脸,说了句,“真乖。” 这个房间阴气太重,不适合住人,到适合招魂。 魏时把窗户打开,风立刻从窗户外吹进来,把窗帘布吹得摇晃个不停。魏时手脚仅有的一点温度,立刻被这阵寒风带走,身体不由自主打了几个战栗。 没有隔夜水,魏时干脆直接用搁在桌子上那个杯子里,已经放了一天的冷水代替——在阴气这么重的房间放了一天,这杯水通灵的效果应该跟隔夜水差不多了,也许还会更好。 魏时拿出几个小碟子,每个碟子里放了一点水,摆在窗户,门口那里,如果有魂魄进来的话,碟子里的水就会有反应,同时碟子里的水也有一定的引魂的作用,魏时把碟子摆好之后,又拿出了十几根比头发丝略粗的红线,把散乱的红线拧成了一股,放入剩下的冷水里面浸了一下,然后把红线的一头放在了窗台上,一头栓在了椅子脚上。 魏时拿出了一根长长的头发。 这是在警察来之前,魏时从边晓惠身上取下来的。 他把头发绑在红线上,然后就坐在椅子上,他拿出一沓黄符纸,把僵冷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气暖和一下,才抓着一只签字笔,在黄符纸上画了起来,画的是道家的招魂符。 笔走龙蛇,魏时速度极快的一张张画完。 然后,他把这些黄符纸一张接一张的点燃,丢在了地上的一个海碗里,也许是这个房间阴气太重的缘故,刚丢进去的黄符纸立刻就灭了,只留下一个看似打湿了的灰烬。 等他手里的黄符纸全都稍晚,那根红线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魏时丝毫不以为意,拿出另一沓黄符纸,继续画,画完接着烧。 不知道烧了多少张,四周的空气越来越冷,外面的大槐树哗啦作响。 魏时停下了画符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条红线。 刚才即使处在寒风里也纹丝不动的红线,此时轻轻地颤动着,水渍从屋外蔓延到了屋内,一直到了那个海碗边上,接着,又以完全违背物理学的形式,沿着海碗,攀高,流到了海碗里面。 魏时冷静地看着这片水渍,手心却微微有点冒汗。 水渍与海碗里的黑灰搅到了一起,魏时看到那团粘湿的黑灰不停地扭动着,魏时知道,这次的招魂已经成功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那就是要把魂魄送回去。 魏时拿起签字笔,在一张黄符纸上刷刷写下几个字——“谁杀了你”。 然后,点燃了黄符纸,丢到了海碗里面。 这张黄符纸也立刻熄灭了,余下的一点灰烬,混入了那团黑灰里面,黑灰扭动着,艰难地显现出了两个字——程瑶。 这个答案既在魏时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程瑶毫无疑问在这一连串的死亡事件里面是个重要的角色,她甚至可能是这个恶降的源头,但是魏时没有想到的是,边晓惠居然是程瑶直接杀死的。难怪边晓惠的死亡时间要比魏时预计的早。 只是,程瑶为什么要杀死边晓惠? 魏时想了一下,直接问了边晓惠的魂魄。 那团黑灰扭曲着,半天不成个形状,显然它无法回答出这个问题,魏时没办法只好换了个问题——“恶降是谁下的?” 黄符纸烧掉了,灰烬混入了黑灰中。 黑灰不停地扭动,变成了两个字——陈枝兰。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 魏时想了一下,不抱什么希望的又在黄符纸上写下了一个问题——“怎么解开这个恶降?” 黑灰先是没有动静,接着,突然在海碗底部,疯狂的扭动起来。一下子蹿到了空中,一下子又落到碗底,好像想从海碗里面跳出来,然而却被海碗以及海碗上的一道无形的壁障拦住。 啪兹,啪兹声不绝于耳,海碗上出现了龟裂,很快就要破了。 魏时脸色大变。 送魂,比招魂更有难度。 有句老话说得好,请神容易送神难。 210.苏醒 真是见了鬼了,招个魂也会出事。 魏时暗骂了一句,无奈地拿起一张黑狗血画的符纸就往那个海碗拍过去,海碗在地上颠来颠去,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被符纸压下之后,就好像网里面的鱼一样,动静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魏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他一晃神,那个海碗好像立刻失去了压制。 “喀拉”一声脆响,已经千疮百孔的海碗立刻四分五裂,变成了一块块碎片,困在海碗里的魂魄立马就往魏时扑了过来,魏时赶紧往自己身上拍了一张符纸,屏住呼吸站在原地没动,那个魂魄好像失去了方向一样,在原地不停地打转——地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由灰烬组成的气旋。 魏时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白烛。 他有点不舍地看着这把小指粗细的白纸,约莫有七八根,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东西,有钱也不见得能随时买到,还是他上次去鬼市的时候,看到了换来的,就这么一根宝贝疙瘩,还想着派点大用场,却用在了这里。 魏时看着那个越转越急的气旋。 房间里的东西被那个鬼魂到处乱丢、丢扔,它在找魏时,它知道魏时躲起来了,魏时这个时候,十二万分的庆幸自己不但把魏昕睡的床用法阵围了起来,并且还留了后手。 魏时开始点蜡烛。 他拿出打火机,按照这个院子里的地气流向,一根,一根地点上。 地气流向,在茅山术里又叫七关,分别对应着天上的北斗七星,这个地气,也代表着一个地方的阳气或者生气流向,只要是活物,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身上都有生气或阳气,而这些活物身上的生气流向,都有一个相对固定的方位,被人发现了之后,就定名为七关。 七关无处不在,大到须弥,小到芥子。 每一个小地方,都有自己的地气流向,同时又与它所在的大环境联系起来,一环套一环,从一株草到整个宇宙,都在其中。 一旦有人冒着大不韪把地气流向改变或者掐断,这个地方的活物就会受到极大的影响,这么做是违背天地间的正常秩序,肯定会有报应临头。 而魏时现在要做的,就是这么个事。 魏时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屋子里的前六关所在,在每个关的“脉眼”处插上一根白烛,到了最后那一关,也就是太游关的时候,魏时手里拿着已经点上了的拉住,懒懒地看着困在白烛形成的包围圈里左冲右突的魂魄,自言自语地说,“你要是再不停下来,那就死定了。” 一旦他手上这根蜡烛插上,这个魂魄就很可能魂飞魄散。 魂魄是需要依靠地气以及生气流动来攻击人的,一旦封住了周围的地气和生气流动,那也就是说让它失去了眼睛,让它变成了一只无头苍蝇,而且随着被困住的时间越来越长,魂魄也会越来越虚弱,到最后,耗尽了魂气,结果就是魂飞魄散。 这个结果未免有点太悲惨,所以魏时还是有点犹豫的。 倒不是下不了手,只是如果有第二个办法,比如眼前这个魂魄能够回头是岸,不再攻击他,那这个杀手锏自然也就用不上了,两方皆大欢喜,所以魏时苦口婆心地又劝了几句,自己都觉得自己后脑都快出现了光环。 可惜的是,他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这个鬼魂却不同意。 房间里阴气太重,魏时身上那个“匿阳符”很快就发黑,卷边,摸上去湿漉漉的,像过了水一样,失去了效果,鬼魂立刻就发现了魏时,往他冲了过来,这个时候魏时突然间发现自己能看到它了。 一只白森森的手臂,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尖利的指甲,几乎要碰到了他的脖子。 魏时的后背立刻出了一层冷汗,身体一片冰凉,他不再有任何犹豫,把手里的白烛往地上一放,在放上去的那一刻,整个空间都好像凝滞了一秒,站在魏时面前的鬼魂伸直的手臂又垂了下来,走来走去。 白烛猛烈的燃烧着,火苗子窜的老高。火舌不是白色,也不是黄色,而是幽幽的绿色,白烛烧的很快,烛泪一点点地滴在了地板上,化为了一滩滩的烛液,液体散发着轻微的腐臭。 这些白烛里掺杂着骨灰,或许还有尸液。 被困在阵法里的鬼魂走得越来越快,魏时已经可以看到它的样子,它趴在了地上,身体在地面飞快的爬动,它想从这个阵法里出去,但是只要一爬到阵法边缘,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的一部分好像被烧着了一样,化为了一滩腥臭的液体,跟那些烛液连成了一片,让它的活动空间越来越小。 魏时站在阵法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发了之后,也不能收回,有些事,就是命里注定的,魏时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他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一股寒意从脚心冲到了天灵盖上。 魏时看到一缕头发从自己的耳朵边垂下来。 冰冷的,柔软的。 有东西在魏时背上。 魏时克制着自己往后看的冲动,握紧了拳头,身上好像穿了一件湿棉袄一样,重得他喘不上气,冷得他只打寒战,头也一晕一晕的,快吐了,魏时从来没这么怕过,就连在楚江阁鬼市上被那些鬼围住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么阴森和绝望。 魏时觉得自己的后背越来越冷,胸口越来越沉重。 脚不停地发颤,要站稳都要用尽最大的,也是最后的力气。 魏时抬起头,拼命地睁大眼睛看着白烛燃烧起来的火苗子,青绿色的火苗子循着某种自然的规律一窜一窜的,魏时的眼睛随着火苗子移动,眼神渐渐地空茫,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后背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搂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背,脸挨着他的肩,头发垂下来,被阴风吹得一荡一荡的,她的脸看不大清楚。火苗子突然又窜高了一下,魏时的瞳孔猛地张大,他看得更清楚了,贴着自己脖子的那张脸,那张正在笑着的脸,是程瑶的。 那张苍白的脸抬起来,伸出腥臭得还在流脓的舌头,在魏时脖子上舔了一下,留下一条布满了黏液的拖痕。 魏时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舔下来一层皮。这个恶心啊,简直比得上连做三天三夜的噩梦。 也就是女鬼的这个动作,让他从刚才那种空茫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情况太紧急,魏时已经没有空去想刚才他为什么能从白烛的火苗子里看到自己身后的女鬼。就算被恶心得想吐,他还是一动不动,连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好像身后的女鬼压根就不存在一样。 不能让女鬼知道自己发现了她,不能惊动了她。 女鬼是拦腰抱住魏时的,那双惨白的手,正要往魏时的腹部抠挖,魏时一个哆嗦,觉得自己腹部那儿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他感觉到一阵绞痛。 魏时脸色煞白,却看也不看那个女鬼的任何动作。 他艰难地、慢慢地抬起了手,同时在心里发狠,这个仇一定要加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不然对不起老子现在受得折磨,魏时终于把手伸到了嘴边上,正要张开嘴狠狠咬一口的时候,他发现被阵法困住,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鬼魂,突然间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又激动了起来,同时,垂在他肩膀那儿的头发,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他的身体也轻松了一点。 魏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他听到了一个哐当的响声,那个方向——魏时有点僵硬,也有点不敢相信地转过头,果然就看到本来应该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魏昕已经下了床,并且因为关节僵硬,动作不太灵活,导致撞倒了一把椅子。 魏时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眼睛里居然有一种诡秘的红光不停地闪过。 他抬起手,嗖的一声,穿过了魏时的耳朵,往他脑后探去,然而,程瑶感觉到危险,已经逃走了。 没有抓到程瑶,魏昕立刻把头转向了还在地上爬动的女鬼。 女鬼爬得更快了。 魏昕一抬脚,又撞开了魏时随便放在地上的取暖器,哐啷一声,魏时立刻拦在了魏昕面前,不让他过去,看魏昕的架势,他是打算直接走到那个阵法里面把那个女鬼抓住。 这个阵法能进不能出。 但是魏昕显然把魏时也当成了能轻易一撞就开的拦路石,僵硬的身体直直的,不带任何拐弯和迟疑地让魏时比他还要稍微高大一点的身体,踉跄着退开了两步。 魏时立刻一手抓着桌子角,一手死死地抓住魏昕的手臂,用力把他往后拖,然而,事实告诉魏时,活人不要妄想跟活尸拼力气,那是绝对拼不赢的,魏昕不受任何阻碍地拖着魏时——跟他手里的书桌——继续往前走。 魏时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个草泥马了。 但这完全无济于事。 这仅仅几步的距离,就算魏昕走得再慢,也就是一眨眼的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阻止魏昕的办法,简直是不可能的事,魏时咬了咬牙,往前一扑,挂在了魏昕的背上,勒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后掰,贴着他的耳朵,扯着嗓子喊,“停下来,魏昕,我命令你停下来,你给老子停下来啊啊啊!” 同时,趁着魏昕动作不明原因呆滞的一霎那,咬破了舌头,往魏昕脸上喷了一口舌尖血,因为靠得太近,几乎嘴巴都凑到了魏昕冰冷的脸上。 魏时已经没办法了,连这种近似无赖的招数都用上了。 211.烧伤 魏时的拼命阻止也仅仅只让魏昕的动作停下来了那么几秒钟,接着,魏昕还是坚定不移、义无返顾地——拖着在他背上连拉带扯,连踢带踹的魏时——走到了白烛布成的简化版的“七星煞魂阵”中。 虽然这个阵法没有正版的“七星煞魂阵”威力大——正版的“七星煞魂阵”一般都是截断一大片地方的地气流向,比如一个村镇,而且布阵用的法器,也不可能是几根掺了骨灰的白烛——但是,对付一两个孤魂野鬼也是牛刀小试。 魏时眼睁睁地看着魏昕走入阵法中。 这个时候才猛然想起,自己也跟着进入阵法中了! 这是多么煞笔的行为,简直让人不能直视,可他偏偏做出来了,而且一直到进入了阵法中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其实可以从魏昕背上跳下来,让这个死活不听话的活尸自己去死! 魏时抹了把脸,手里全是汗,心里在滴血。 这货要不是自己的弟弟—— 白烛已经燃烧了大半,火苗子摇摇曳曳,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阴气聚集,好像起了一层冰冷的雾气,雾气里面,鬼影重重,魏时有种念头,完全就是直觉而来的,这个阵法把周围的鬼魂也引过来了。 鬼魂们围在阵法外面。 在摇曳的烛火下,地上、墙上有无数的人影,爬来爬去,就好像阳光下的影子,时长时短,时显时隐。这些鬼魂爬得飞快,似乎有细细簌簌声不绝于耳,侧耳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又没有任何的声音。 鬼魂的声音,本来就不是活人能听到的。 这个时候,魏时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 不知道该说是被卖给他白烛的人坑了,还是怪自己学艺未精却胆大包天什么都敢放手一试。那个卖给他白烛的老头子说了这个白烛点上了能困住一些不太厉害的魂魄,却没有说这个白烛还能引来其他的孤魂野鬼。现在魏时用它布了阵,也许是因为阵法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截断了地气搅乱了阴阳,也许是白烛本身有勾魂引魄的作用,也许是因为失去了主持阵法的魏时,反正现在是乱套了。 这个阵法困住了一个鬼魂在前,引来了一大堆鬼魂窥伺在后。 这是阵法外的情况,已经是极其险恶,阵法内的情况,也不遑多让。鬼魂化成的黑水混合着白烛化成的烛液,细细密密地铺满了整个地面,除了那个鬼魂所在的地方,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本来魏时想从魏昕背上跳下来,一看这情况,得,还是继续挂着算了。 魏昕很瘦。 虽然魏时帮他穿了好几件衣服还是可以感觉到下面咯人的骨头,以及僵硬的身体,冰冷的体温,不过这些魏时已经顾不上了,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从这个阵法里面逃出去。 被困在阵法中,已经处于半死不活状态的鬼魂,突然间发现阵法里面又多了一个倒霉鬼,它立马兴奋了起来,发挥“我死也要拖着别人一起死”的精神,张牙舞爪地往魏昕——背上的魏时——冲了过来。 显然,魏昕作为一具活尸,并不能吸引鬼魂的注意。 没准还把他当成自己的同类之一。 魏时一手勾住魏昕的脖子,一手拿出一张符纸就要往那个鬼魂丢过去,却发现符纸失去了作用,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眨眼间就被地上的液体黏住,打湿,化为了一团黑灰。 不管是念咒还是使用符纸,归根结底都需要驱动周围天地间的阳气或者生气,“七星煞魂阵”截断这一片的地气流动,自然地,道法也就失去了作用,或者干脆完全使不出来了。 魏时骂了一句,龇牙咧嘴地伸出舌头,又打算故技重施。 周围的阳气和生气已经不能借用,那么只好用自身的阳气去对付眼前这只虎视眈眈扑过来的鬼魂,魏时正要一口咬下去的时候,突然,魏昕身体一个剧烈的晃动,没提放之下,“啊——”魏时发出一声惨叫,他上下牙一阖,没咬到舌头却咬到了自己的嘴巴。 魏昕一动之下,已经躲开了那个鬼魂的攻击。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凝滞,喉咙里好像塞了一大团打湿的棉花,渐渐地难以呼吸,这是阵法在起作用,它会慢慢地杀死阵法内的活物,而死物们,也会被地上到处都是的烛液所融化。 魏时绞尽脑汁在想办法。 还得时刻提放魏昕的突然暴走,把自己从他背上甩下来。 一心两用,让魏时有点焦头烂额,以至于都没发现地上的烛液对魏昕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一脚踩上去,身体并没有受到伤害,而紧追不放的鬼魂,却被那些烛液烧的吱吱惨叫,要不是要拖着魏时一起死的信念支持着,估计早就魂飞魄散了。 魏时觉得只能等,等到白烛烧完了,阵法自己就会消散。 那个时候自然而然就安全了。 空气越来越少,魏时晕头转脑地跟着魏昕在阵法中乱转,跟没头苍蝇一样,魏昕虽然不怕那些烛液,但作为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活尸,也想不出该怎么从阵法里跑出去,而让他一开始进阵的目标——那个鬼魂——也在进了阵法之后失去了踪迹——阵法内的地气和生气太混乱了,依靠这个确定目标的魏昕,自然也跟着凌乱。 突然魏昕停了下来,魏时因为他突然的停顿差点甩了下来,用发软的手勾住魏昕的脖子,两只脚挂在他腰上,稳住了身体之后,魏时勉强抬头去打量魏昕的动静。 魏昕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根白烛前。 那根白烛已经烧得只剩下了大约五厘米的底部。 魏昕抬起脚,用极其缓慢的速度——魏时可以明显感觉到魏昕整个僵硬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这个动作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伸到了那根白烛的上空,火苗子一突一蹿,火舌舔着魏昕穿在脚上的袜子。 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了黑灰,随即,火舌直接与魏昕的脚接触,魏昕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就好像身为一具没有思维能力的活尸也感到了疼痛和恐惧一样。 魏时心里揪成一团,不止是因为空气稀少而造成的闷,而是一种绵密的疼痛,魏时抱着魏昕的脖子,直喘粗气,他知道魏昕想做什么,还有一个破阵的办法,只不过太过于简单粗暴而且难以实行,那就是破坏掉插在“脉眼”处的法器。 魏昕的脚缓缓地往下压。 白烛的火苗子跳跃着,青绿色的光芒已经变成了极浓的幽绿色。 魏昕的脚继续往下压,魏时好像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臭味,他的身体抖动得比魏昕更厉害,心口的疼痛从绵密变成了剧烈,终于魏昕的脚碰到了那根白烛,接着,一鼓作气之下,他的脚往下一踩,白烛已经被他踩灭,成了一团软软的烛液。 一个“脉眼”被破,魏昕立刻转头去往下一个。 在他走动的时候,魏时明显感觉到魏昕的身体失去了刚才的平稳,就好像一个脚痛的人一样,一根白烛,两个白烛,一旦阵法破了,接下来的行动就变得比较轻松而容易,不一会儿,七根白烛。 被困在阵法中的鬼魂,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尖啸一声,消失在了空气里。 而围在阵法外的鬼魂,却还流连不去。 阵法一破,魏时就从魏昕背上跳了下来,他看着周围的鬼魂,再看着身体在轻微颤抖的魏昕,接着,拿出了一把桃木剑,用钝刃在自己的手指上轻轻一划,血哗啦流出,好像他划破的不是一个指头,而是一根动脉血管,血顺着钝刃流到了剑尖上,染满了整把桃木剑的剑身。 用童子血浸透的桃木剑,鬼魂根本不敢靠近。 魏时举起桃木剑,做了个起手式。 有几个鬼魂尖啸着伸出白惨惨的手臂往魏时身上抓过来,魏时一剑刺过去,鬼魂感觉到了桃木剑上的阳气和杀气,赶紧躲开。 它们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却又不敢冲过来,只好在原地不停地徘徊,魏时看着鬼魂在地上,天花板上,墙上爬来爬去,支离破碎的身体,狰狞可怖的脸孔,白惨惨的手臂在地面时不时的冒出来。 这里阴气太重了,它们想留下来,想把魏时赶走。 魏时当然不可能答应,要再找到一个阴气这么重,这么合适魏昕待的地方可不容易,所以他手里拿着桃木剑,拿出一沓“驱鬼符”,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张贴起来,就算阴气再重,这么多的“驱鬼符”贴上去,鬼魂们也没办法了,只好陆陆续续的离开。 等周围的鬼魂走了之后,魏时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他觉得自己两腿发软,都快站不住了,他把手上的“驱鬼符”往桌子上一丢,转过头打量起了一直站在旁边的魏昕。 魏昕一脸木然地站在那里,如果不去注意他有没有呼吸,那么看起来也就是个脸色很差的大活人,魏时心里有点发毛,他不懂怎么养尸和赶尸,要是魏昕突然间暴走攻击他,那也是可能的事。 魏时围着魏昕,转了好几圈,每转一圈就离得更近了一点。 最后,魏时一握拳,管他会不会诈尸,先拼了。 下定了决心之后,魏时立刻抓着魏昕的手臂,把他往床边上带,让他吃惊的是,魏昕居然还真的随着他的动作行动了起来,魏时让魏昕坐在床上,然后把他脚上那双已经烧得只剩下一点残渣的袜子脱下来,魏昕脚上的烧伤很严重,皮开肉绽,一片焦黑,与他脚背以上的惨白,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魏时觉得自己心里很不好受。 想当年,魏昕在家的时候,什么时候让他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魏时从外面药房里买了医用酒精,绷带,烧伤膏之类的东西回来,也不管这些东西用在活尸身上有没有用,把魏昕的脚包成了一只粽子。魏昕很听话。要坐就坐,要站就站,要躺就躺,要抬脚——居然也会抬脚——虽然是魏时先用力抬起他的脚然后跟他说“就这样别动”。 这么听话的魏昕让魏时有种奇怪的感觉。 魏时在屋子里守着魏昕,两天没出门。期间帮魏昕换了两次药,黑乎乎的烧伤也看不出来上药对于魏昕有没有作用。而魏昕这次醒过来之后,也没有再像具真正的尸体一样睡下去,而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状态。 魏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 就算魏昕还是跟以前一样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但是魏时就是知道,他是醒着的,跟以前的沉睡不同,这让魏时有点忐忑的同时又有点高兴,因为太高兴了,所以他甚至起了念头,从外面买回来了一只活鸡,把鸡杀了取了鸡血,并且试着把鸡血喂给了魏昕。 这种做法是魏时从民间故事的僵尸传说以及旁门左道的养鬼秘术里笼统得来的,他并不太确定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是魏昕的烧伤在恶化这个事实让魏时没有其他选择。 魏昕喝了下去。 猩红的鸡血从他青灰的嘴角流下。 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当魏时发现,魏昕喝下鸡血之后,他脚上的烧伤有了好转的迹象,这让魏时有点萎靡不振的精神立刻兴奋了起来,他立刻又跑出去买了几只活鸡活鸭回来,杀了取血,全部喂给了魏昕。 一天之后,魏昕的苍白没有丝毫瑕疵的脚,已经看不出任何烧伤的痕迹。 212.皮影 转眼就过了两天。 这两天时间,魏时什么别的事都没做,光照顾魏昕去了。 一开始的时候,魏时看鸡血鸭血起了作用,立刻就分批买了十几二十只活鸡活鸭回来,为什么要买活鸡活鸭呢?因为只有当场宰杀流出的血才有用。魏时长这么大没杀过这么多鸡鸭,被血气一冲,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不管是买鸡买鸭,还是杀鸡杀鸭,还都要躲着人,跟做贼一样生怕引起周围人的怀疑,要是被人发现自己藏了具尸体在屋里,只怕会被抓到警察局去。 这天晚上,魏时端着最后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血,走到了床边。 魏昕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脸青唇白,双目微闭,背脊挺直,穿着魏时的衣服,有点大了,把整个人都包了起来,让脸看起去更小,下巴更尖,年纪更细(小)了。 魏时抬起手,摸了摸魏昕的头发。 头发柔软而冰冷,穿过手指,就好像一片阴冷的湿润的雾气。 魏时拨了拨他的头发,跟他说,“阿昕,吃饭了。” 这鸡血鸭血一日三餐加宵夜的喂着,也许是心理作用,魏时觉得魏昕的脸色似乎好了一点,原本惨白的脸,好像带上了一点血色,就连僵硬的骨关节,似乎也灵活了一些,这从魏时折腾他,把他拉起来走来走去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出来。 魏时把碗放在小桌前,接着用手掰开了魏昕的嘴,舀了一勺血送进去,猩红的血液沾到了魏昕的唇上,魏时拿过纸巾给他擦拭,稍微用了点力,不小心戳到了魏昕的牙齿上。 手下的感觉有点不太对,魏时疑惑地摸了摸魏昕的牙齿。 然后,他被惊住了。 本来洁白整齐的犬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长了一大半,变得跟野生动物的獠牙一样,又尖又利,一手摸上去,好像就要被刺破了,魏时把手伸进魏昕的嘴里,把他一口白牙一颗颗的仔细摸了一遍之后,用纸巾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和其他不明液体。 碗放在小桌上,没动。 来自魏昕身上的异变,让魏时不敢再继续给他喂食鲜血了,他叹了口气,捏了捏魏昕的脸,“不喝了,再喝下去也许要出事了。” 魏时把碗一收,鸡血倒入了下水道。 今天晚上,是老郑家那个道场的第三天晚上。 老郑昨天就已经打电话过来,说皮影戏班子已经请来了,魏时答应他今晚上一定会去,想到这里,魏时看了下天色,其实时间并不晚,才六点多钟,但是冬天天黑得早,外面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从出租房出来的巷子,是没有路灯的,只能靠旁边开门的店铺以及住户家的灯光照亮,魏时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绕开路上那些坑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公交站台。 今天晚上的天特别黑。 等了半天没等到公交车,天太冷,公交车站台没遮没挡,四面来风,冷空气吸进去冻得人连心肺都是痛的,魏时在原地直跺脚,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连忙挥手拦了下来。 魏时跑过去打开车门,跟司机师傅,“今天这天冷得异怪(出奇)。”司机师傅笑呵呵的说,“是啊,好久没碰到这么冷的冬天了。” 魏时放下心里的事,跟司机师傅嘻嘻哈哈聊了起来。 到了地方之后,他又让司机师傅在路口等他一会儿,司机师傅满口答应,为了赶时间,魏时跑到了罗志勇住的那间住租屋前,“砰砰砰”的敲起了门,他这几天来找过罗志勇一次,他一直待在屋里,连大门都没出过,整个人懵懵懂懂的,连肚子饿都不知道。 魏时觉得,再过几天,没等恶降发作,他就把自己折腾死了。 屋子里没人答应,魏时一边大力拍门一边高声大喊,“罗志勇,开给老子开门,你死在屋里呢?没死就爬起来给老子开门,罗志勇,开门!”整栋楼都听到了魏时的声音,还有人觉得被打扰了骂了起来。 等魏时快不耐烦打算踹门的时候,门终于被打开了,罗志勇摇摇晃晃地站在门口,有气无力地说,“阿时。你怎么来了。” 魏时下狠手的敲了一下罗志勇的头,“老子找你有事,跟我出去一趟。” 罗志勇摸着头,刚想拒绝,但是看到魏时目露凶光,手高高抬起作势又要敲下去的凶残样子,话识趣地咽了回去,跟着魏时出了门。 这么一折腾,已经用去了十几分钟。 等走到出口的时候,魏时还在担心出租车司机师傅等得不耐烦走了,没想到这个司机师傅还蛮守信用的,车子还停在那里,魏时拖起罗志勇就跑,罗志勇身体虚弱,没跑几步就连气都快喘不上来,出气进气的声音跟扯风箱一样。 两个人上了车,一路无话。 老远的,就听到了老郑家里的念经声,乐声。 戏台子是一早就搭好的,村子里的人也因为这几天都没出什么事,也慢慢地过来帮忙,听到今晚上有稀罕的皮影戏看,老老少少的,更是来了不少人,把老郑家挤得挨肩擦背。 魏时把罗志勇带到楼上,看着下面的戏台子。 像这种戏台子一般都是搭在露天的,屋里没这么大的地方,春夏两季的时候还好,人受得住,到了秋冬两季,气温太低,就有点难受了,以前的人家,都是用白布包住整个棚子防风,到了现在,有了塑料布在,就更简单了。然后就算是这样,还是冻人,所以客气又周到的主家就会准备很多火盆子、煤炉子或者电暖炉,让来看戏的人用。 魏时带着罗志勇坐在二楼阳台往下看。 戏台子一目了然。 魏时跟下面那些好奇的人一样,从没看过皮影戏,看着下面白色的幕布,以及后面皮影戏班子的人投在幕布上的影子,走来走去,晃来晃去,那是他们在做着开戏前的最后准备。 一直到晚上八点,戏终于开场。 皮影戏是用兽皮或纸板做成的人物剪影,用灯光照射在幕布上投影进行演戏的,后面有专门的人一边操纵皮影,一边念唱,同时戏班子会配乐,演的戏目也是五花白门,有各种民间故事,也有神话传说,历史演义等等不一而足。 魏时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开戏。 精致缭乱的影子在幕布上演绎着悲欢离合,下面的人,不管有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总还是很捧场的给个喝彩声,铿铿锵锵的配乐,加上或唱或喝的配音,也算相得益彰。 然而,魏时注意的不是这个。 他之所以一定要老郑去请个皮影戏班子来,是为了借用到皮影戏班子的皮影,这个皮影一般是用家畜的皮毛做成的,经过了选料,雕刻,上色,缝缀,涂漆等几道考究的工序,精雕细琢而成。 一般这种皮影可以用上好几代。 这些历久的皮影,在幕布上投下的影子,被人操纵着不知扮过多少角色,你在看着皮影戏的时候,那些在灯光下晃来晃去的影子,你真的以为是皮影的投影吗?难道在某些时候,你不觉得那些影子自己动了吗?不觉得他们面目滑稽,阴森恐怖吗? 简而言之,皮影这东西阴气重,容易招鬼。 皮影戏只演了一个半小时就散了,一等散场,老郑家就立刻安排了夜宵的席面,请皮影戏班子的人过来吃,在他们吃喝的时候,魏时就拉着罗志勇去了他们放“家当” 的地方,打算借几个皮影出来用。 罗志勇蒙头蒙闹的被魏时拉着走。 他站在一边,看着魏时毫不客气地打开箱子,从里面一把拿出了十几个皮影子往楼上跑,魏时知道他满脑子里都是问号,但是现在也没空跟他解释,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 两个人进了郑涛的房间,把门带关上。 楼下那个皮影子班子自有老郑应付,他们只要在皮影戏班子吃完了酒之前把借用的皮影还回去就可以了,时间紧,任务重,动作得尽快。 房间里早就拉好了一面白布做成的幕布,就跟下面那个戏班子一样,就是面积少了一大半,魏时把皮影一个挨着一个的立在幕布后面,十几个皮影把整个幕布下方都占满了,接着,魏时关上了门,然后用打火机点亮了放在幕布后的蜡烛。 蜡烛是红色的,红色蜡油一点点的淌下来。 魏时就拉着罗志勇站在一边等。 罗志勇几次三番想说话都被魏时阻止了,他在手机上打了个几个字给罗志勇看——不要出声,罗志勇也接过手机打了几个字——这是做什么,魏时抓了抓下巴,打了几个字——救你跟我的命,罗志勇显然有点惊讶,懵懵懂懂的样子总算是有点清醒的迹象。 魏时拿出那张紧跟自己不放的纸钱,用手指夹着在罗志勇眼前晃了两晃,罗志勇眼睛发直地随着纸钱左右摇摆,手一伸就想抢过去,魏时知道他又有点傻逼了,二话不说拿出一张黄符纸贴在了他眉心上。 罗志勇眼睛被挡住,神智却更清醒了。 他摸着自己额头上的黄符纸,紧张兮兮的打量了一下周围。 魏时没理他,要不是一定要两个以上的恶降受害者在场,他根本就不会拖着罗志勇来,其实估计找丁茂树也可以,但是魏时觉得丁茂树那个人不是一路人,很阴险也很危险。 魏时拿出一把铜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刀,血顺着手腕滴滴淌下,然后,他抬起头,示意罗志勇把手伸出来,罗志勇把衣袖挽起来,露出细瘦的手腕,魏时毫不客气地在上面也割了一刀。 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一个小瓷碗里。 等小半个瓷碗装满了,魏时才处理伤口。 屋子里很黑,只有那几张红蜡烛发出的晕红的光芒,只是这血色的光芒让整个屋子的黑暗更加显形,更加可怖。白色的幕布也变成了红色,上面密布着黑色的影子,不光红光如何的晃动,影子却一动不动。 魏时拿出一支用黑狗的尾巴尖上的细毛做成的毛笔,蘸着血开始在地板上画了起来。 魏时画的东西,非常的古怪。 似乎是一种文字,也像是一种小孩子的信手涂鸦,或者就是一种鬼画符,他用这种类似文字的东西组成了一个大的图阵,在图阵中间放着一些做成了凳子、椅子的纸扎。 等画好了之后,魏时甩了下手腕,用手机打字告诉罗志勇。 ——我们的小命就全看它了。 213.鬼戏 房间里非常的安静。 远处传来了狗叫声,汪汪汪的狂叫个不停,叫了一阵之后,声音突然间就哑了,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有个女人吊起嗓门在骂那条狗,“大半夜的,叫你妈个叫,想作死啊!”接着,就听到了狗的惨叫声,似乎是被那个女人狠狠地打了一下。 狗不叫了,就连楼下那些似有若无的噪杂声,也越来越远。 红色的烛光,投在地上,窗户,却是黑乎乎的。渐渐地,魏时浑身上下漫出一股寒意,心脏也开始砰砰直跳,好像堵了什么东西在里面,压抑而又沉重。他额头上不停地渗出汗水,旁边的罗志勇脸色更是白得跟张纸一样,手脚还哆哆嗦嗦的,一脸惊惧地一会儿看着白色幕布,一会儿又转头看着魏时。这小子胆子一向不大,今天晚上估计不好过。魏时没什么良心的想着。 魏时一张接一张的烧着黄符纸,黄符纸的灰被他放得到处都是,有点道行的人就可以看出来,他这是用了“宿魂”的法子。 “宿魂”本来是一种旁门左道的邪术,以前有一些缺德的高人,帮一些有权有势的人修墓,他们既不用机关陷阱,也不用牲畜动物,直接用活人殉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修墓的壮丁,然后用一些特殊的阵法或法术,加重这些人的怨气,用他们的魂魄守墓。 这种墓比一般的墓要凶得多,轻易没人敢盗墓。 后来的人把“宿魂”里加重怨气的法术或者阵法,用在其他方面,也把它称之为“宿魂”,就好比枪拿在坏人手里就是杀人凶器,而拿在警察手上就是维护正义,都是差不多的道理。 过不多久,门上、窗户也有了沉闷的撞击声,好像是一团棉花在拍门一样,门窗不停的抖动,发出扑簌簌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进来。 从门窗的缝隙里,不停地有影子进来。 罗志勇的牙齿咯咯作响,把魏时的手臂抓得死紧,魏时觉得自己手臂一定被他掐肿了,现在魏时有点怀疑自己把罗志勇叫起来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了,也许这货半路上就会坏他的事。 为了以防万一,魏时当机立断,把手上的一个黄色纸包交到罗志勇手上,让他拿着站在原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动不要出声,罗志勇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那些从门窗里进来的影子,贴着地面,往那块白色幕布滑去。 门窗那儿的撞击声一直没有停下来,不停地有东西进来,它们充满了整个房间,蜡烛的红光照亮的地方,已经是黑乎乎的一片,然而,这片黑乎乎的黑暗,却又好像是一个又一个影子重合出来的。 魏时闭上眼,耳朵边上有一个影子擦过,留下一个呵气声。 等到门窗那儿的撞击声终于停下来,幕布那儿那儿又起了一种声音,幕布后的皮影自己动了起来,皮影在幕布上投下让人眼前发黑的缭乱影子,一种让人牙酸的声音慢慢地响起,好像有一个戏班子在幕布后表演皮影戏,那些拿着皮影的“东西”唱了起来,依依呀呀,哟哟咳咳。活人表演皮影戏的时候,是敞亮开阔的,而这些“东西”表演皮影戏的时候,却是阴气郁郁的。 魏时心里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他拿起了放在地上的三个铜铃铛,一个夹在左手手指间,另外两个夹在右手手指间,他的目光盯着那个白色的幕布,手腕动了起来,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声音前后相继,绵延不绝,像是阴间来的勾魂曲一样。 随着铃铛的响声,幕布上那些缭乱的影子逐渐地慢了下来。 那些“东西”操纵着皮影,在表演着什么东西。 投在幕布上的影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虽然只是个影子看不到面目,跟幕布后的皮影相去甚远,但它们要表演的东西,配上那个阴间的唱词,却又似乎清晰可见,如在现场。 先是几个男人鬼鬼祟祟的聚在一起,他们在商量着要盗一个墓,那个墓的墓主据说是当地一个三百年的大户的族长,他们进了墓地,却一无所获,出来之后,接二连三的死了,其中一个男人有一些道行,知道中了恶降,就把身上的恶降转到了自己的女朋友身上,她跳河死了,这个冤死的女朋友不甘心,她把恶降散播出去,害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但是她最恨的还是那个男人,她一直在那个男人身边,她想把这个男人也拖下去。 幕布上,代表着那个女人的影子,声音极其怨毒,令人毛骨悚然。 这个时候魏时也知道了,原来那个恶降本来到那个女人这里就应该停下来了,想必这个下恶降的人,也是有考虑的,但是那个死了的女人因为怨气太重,又把恶降传了下去。 幕布上的影子突然间又不受铃铛声控制了,其他的影子好像都被那个女人的影子赶走了,幕布上只剩下了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布满了整个幕布,魏时额头上的冷汗刷刷地往外冒。 那个影子慢慢的从幕布上探了出来。 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就好像那个恐怖电影里的贞子一样,从幕布中爬出来,白惨惨的手伸向了魏时,罗志勇眼睛发直,魏时在他要叫出来的时候,动作敏捷地捂住了他的嘴,用口型跟他说,“闭嘴!” 罗志勇鼓起眼睛,拼命点头。 这个女鬼太厉害了,魏时知道自己道行不够,暂时是搞不定的。 他看着这个女鬼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那些聚集在房间里的其他影子慢慢地消散,很快,就只剩下了幕布后的那些,幕布后的影子也一个个地走出来,在红色的烛光下,它们已经不再是影子而变成了鬼魂。 那是郑涛,还有其他几个男男女女。 它们全都呆呆地站在那个女鬼后面,好像被它控制了一样。 这个女鬼在找用血把它引来的人,这个血里面有恶降的怨气,它知道那两个人就在这里,所以就算没有引魂铃发出的声音,还是徘徊着不肯离去。 幸好一开始准备了匿阳符,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怎么死。 魏时拿出一些混合着朱砂和礞石的泥土,捏碎了,沿着用他和罗志勇的血画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痕迹上,一点点的撒上去。这些特殊的泥土不但能驱鬼,还能掩盖住那些血里的阳气和怨气。 果然,等魏时把那些痕迹一一撒上泥土之后,那个女鬼茫然地在房间里走了几圈,接着,开始往门口走去,其他几个鬼魂也跟在了它后面。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突然间传来了吵闹声。 听声音是皮影拿走的事被皮影戏班子的人听到了,魏时看到那个女鬼要走的动作停了下来,心里立刻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这个女鬼怨气很重,他虽然布下了掩蔽人身上阳气的阵法,但是如果阵法里的人情绪太过于激动,也有可能出现漏阳的现象。 所谓漏阳,顾名思义就是人身上或者阵法封闭的阳气泄露。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其他的事了,自己捅的篓子自己要负责,魏时拉起罗志勇打开门就往楼下跑。那个女鬼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尖啸着跟在了他们后面。 百密一疏,魏时边跑边叹气。 魏时他们下楼的时候,刚好跟老郑擦肩而过,急急忙忙地交代一句,“东西都放在屋里,还给他们就是”,话音还没落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楼下。他跟罗志勇两个人跑出了老郑家,外面伸手不见五指,拿着个手机当手电筒用,深一脚浅一脚,跑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跑了一阵之后,脚就开始发软。 那个女鬼一直跟在后面。 两个人又跑了一阵,实在跑不动了,魏时突然间停了下来,他觉得这个情况有点古怪,按理说,他们跑了这么久,那个女鬼早就应该扑上来了,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动静,只是跟在后面,这不合常理。 一想通了这个,魏时毫不犹豫地停了下来。 罗志勇看不到鬼,出了那个阴气森森的房间,没有那些影子晃来晃去,虽然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跑,但是情绪居然比开始还好了一点,他喘着大气地跟魏时说,“怎,怎么,突然跑了,又,又不跑了?” 那个女鬼一直紧跟在后面,几乎是贴在了魏时跟罗志勇的后背。 魏时背上还好,只跟了一个女鬼,罗志勇背上叠罗汉一样的背了六个鬼魂,幸亏他看不到,要不然非得吓出心脏病来。这是被鬼上身了。一般的鬼上身,并不能立刻进入人的身体,而是只能附在人的后背上,而人与鬼的之间的空隙是三寸。一旦被鬼上身的时间久了,这三寸的距离一消失,鬼就真正进入人的身体里了。 一般的鬼上身只会有一个鬼。 因为鬼也是讲地盘的。 现在罗志勇那样的情况,太罕见了。鬼太多,阴气太重,三寸距离只怕不要半个小时就会消失,那样就无力回天,人也死定了。魏时看着罗志勇,表情一直阴郁不开,罗志勇被他盯得后背发凉,浑身直哆嗦,勉强说,“外面真冷。” 魏时脑袋里试图思考一些什么,但是却完全一片空白。 突然间,他脑子里蹦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那天晚上他招魂的时候,似乎那些鬼魂都很怕魏昕? 214.夜路 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多做考虑。 魏时当机立断,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就着渗出的鲜血,在罗志勇的前胸后背画了几道能安魂定魄的符咒,半个小时的时间太急了,要是中间出了点差错没赶得及回去,罗志勇的小命肯定不保。 至于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魏时没怎么担心过。 好像心里有一种很笃定的感觉,自己后背上的女鬼,没办法对自己不对,至少暂时是这样,魏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也许跟自己的“一体二魂”有关系,本来一个身体里就有两个魂魄在你争我夺,还来一个,估计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算魏时没办法,他身体里的那个生魂也会千方百计对付那个女鬼。 想到这个,魏时第一次觉得身体里那个外来户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今晚上气温太低,路上连出租车都不多。 魏时跟罗志勇一边活动身体一边等车,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看到个车影子,罗志勇躲着冻麻的脚,搓着手说,“这大晚上的,估计没车了,我们用走的吧?” 无奈之下,魏时只能同意了。 主要原因在于,时间不多了,就这么干等也不是个办法。 要是一直搭不到车,也不是不可能。 路上不管是车还是行人都不多,城市里很安静,只有风带起纸屑、易拉罐的碰撞声时有传来,就跟个荒城一样,罗志勇战战兢兢地走在路上,缩头缩脑,左看右看的,跟做贼一样。 魏时实在看不下去他这个怂样,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怕成这样,没走过夜路啊?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还半夜十二点去坟山上试过胆。” 确实是有这回事,不过罗志勇当时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罗志勇有点尴尬,手一抬起,习惯性地就想抓抓后脑勺。 手上的感觉冰冰凉凉的,跟自己又短又硬的头发感觉完全不同,罗志勇吓得整个人僵住了,手一动不敢动,整个人直哆嗦,“阿,阿时,你,你,你,我,我,我后面,后面——” 魏时看了一眼。 罗志勇的手刚好碰到了他后背上一个女鬼的头发。 魏时伸手把罗志勇的手拉回来,慢慢地把他的手放下贴着自己的大腿,“后面怎么了?你后面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别疑神疑鬼的。” 这个时候不能怕,人一怕,气势一弱,身上的火头也就虚了,鬼魂也就更容易趁虚而入,就好比一个身体强壮的人受点凉,可能一点事都没有,但是一个身体向来很虚弱的人,受了凉,也许就会大病一场。 所以,无论怎么样,都得稳住。 就算是用骗的,打的,骂的。 也许是魏时太镇定了,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确实给了罗志勇极大的安慰和鼓励,他就算胆子小一点,也是个男人,总不好意思一直一惊一乍的,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魏时拉着罗志勇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 他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往右边走,要不了多久就能到魏时租的房子那里,这个时候,有一辆空的出租车开了过来,罗志勇高兴地伸出手去想把车子拦下来,魏时刚好嘴里叼着一根烟,右手打着打火机,左手挡住风,在那里点烟,等看到出租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出租车无声无息地停在了他们两个人身边。 几乎是擦身而过。 罗志勇吓得往后一跳。 车门打开,出租车司机坐在那儿,双眼直视着前方,嘴里说着,“快上来,快上来,要走了。”罗志勇就要往车后座钻,魏时赶紧拉住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慢慢地摇头说,“我们不走。” 出租车司机一听,回过头,惨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瞪了魏时一眼,然后把车子开走了。 看车子开走了,魏时暗暗松了口气。 罗志勇“哎”了一声,“怎么不坐了?” 魏时把烟又叼在嘴上,咬了咬烟蒂,含糊不清地说,“快到了,省点钱。” 这个理由,罗志勇很理解,也不再说什么。 车子刚过去,迎面走过来一个老婆婆,对面还有一男一女,路中间还站着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子,罗志勇冲着那小孩喊,“怎么站路中间,过来,快过来,你家大人呢?这大半夜了——”念念叨叨的,那个小孩理都没理他,蹲在地上,手不停动来动去,似乎在玩着什么东西。 罗志勇想跑过去把小孩子带过来。 魏时拉住他,“别多管闲事,那小孩不会有事的。” 罗志勇本来还想抱怨的,不过看魏时脸色不好,犹豫了一下之后,觉得还是兄弟更重要,怎么说,魏时也不是那种心肠特别冷酷的人,他说不会有事那就应该不会有事,罗志勇心里安慰着,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个小孩子果然不见了。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跑得真快,罗志勇咋舌。 魏时心里很急,罗志勇没发现一路上的异常,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那些出租车,都是鬼车,路边上的行人,也都是鬼魂。 鬼上身的人,身上阳气太低了,见鬼的机会就越来越大。 而罗志勇这种随时随地见鬼的情况,说明他身上的阴气比阳气还重,再不赶紧把他背上那些鬼魂赶走,那背后三寸的距离可能就真的要消失了,一般来说,鬼上身不会这么快的,罗志勇之所以气虚体弱,是因为在魅力KTV那个事上,沾了怨气损了身体的缘故。 魏时目不斜视,拉着罗志勇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出租房跑。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的房屋影影绰绰,如同窥伺在旁的鬼怪,张牙舞爪的等待着择人而噬的时机,魏时转过头看了罗志勇一眼,他的身体有点模糊,快要跟他背上的鬼魂差不多了。 这么大冬天的,跑这么远,一般来说都会出身热汗。 但是魏时只觉得全身发冷。 距离越来越近,魏时心里紧绷的弦也稍微放松了那么一点点,然而,在用冻得僵硬的手指艰难地打开了院门大锁,进了院子的时候,魏时抬头一看,猛然间停下来脚步,让身后的罗志勇差点一头撞上他。 罗志勇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魏时脸色青得极其难看,就是这样暗淡的光线下,也能看出魏时情绪波动剧烈。 魏时那间出租房,在他离开之前是熄了灯的。 而现在,却亮着一盏灯。 不是电灯,看那摇曳的火苗子,应该是蜡烛或者油灯一盏发着幽绿光芒的灯。 魏时牙齿咬得死紧,他头也不回地跟罗志勇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看看,千万别走开。”说完,也没等罗志勇回答,就慢慢地往出租房走去。 出租房旁边是一棵大槐树。 槐树下,比其他地方更加阴冷,魏时走到槐树下的时候,觉得后背上又重了一点,院子里很古怪,似乎那些边边角角里,躲着什么东西——不会呼吸的东西。 魏时握紧了拳头,他可以感觉到屋子里的危险,然而,却不想,也不能后退,魏昕还在里面,不管屋子里的人有什么目的,是什么来头,他也不能就这样逃走。 房门吱嘎一声被魏时轻轻推开。 除了魏昕之外,屋子里还多了一个老人,那个老人面容枯瘦,双眼无神,手跟个鸡爪子一样,头发稀稀落落,与其说是个活人,不如说更像个死人,魏时见过这个老人,就在江心洲鬼市上,他带着魏昕,他就是那个养尸人。 养尸人木然的脸上,干瘪的嘴巴突然往后一扯,露出了一个也许是笑的表情,“就是你藏下了我手上的这具活尸?” 在魏时离开前,让魏昕躺在了床上,还给他盖上了被子,而现在,魏昕则坐在了床边的一把高背木椅上,这把木椅不是屋子里原有的家具,而是这个老人带来的。 魏昕身上的衣服也变了,外面穿了件黑色的,带帽子的长袍。 看起去就跟魏时重遇他那天晚上一样。 魏昕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魏时体会到了一种无奈,更体会到了一种愤怒,无奈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愤怒于这个老头子又想控制魏昕。 魏昕是他弟弟,就算是尸体也是他弟弟。 魏时面无表情地看着养尸人,“什么藏?他是我弟弟,你怎么把他的尸体偷去的,我还没跟你算账。” 养尸人嘿嘿一笑,“偷?我们马家的人用得着偷别人的尸体?多得是人送上门来。” 魏时冷冷的笑了一笑,“不是偷,我弟弟怎么会到你手上?” 养尸人又是嘿嘿一笑,“那你就要去问把他送来的人咯。” 听到这句话,魏时心里一阵天翻地覆,魏昕失踪本来是件很古怪的事,一直以来魏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找到魏昕这上面,却忽略了魏昕是怎么失踪的这个过程,现在想来,是他经验不足,想得不够周全。魏时勉强克制住激烈的情绪,慢慢地问,“送的人是谁?” 养尸人得意的一笑,“想知道?很简单,把这具活尸还给我,我就告诉你。” 魏时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养尸人身上冒出一股阴森的怒意,“不知道你小子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失去了这具活尸的控制,不过小子我告诉你,你别得意,别以为拿走了我们马家最厉害的活尸就能顶天了,没我们马家的养尸术,这具活尸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狂,见人就咬,听说过吸血僵尸没有?嘿嘿。” 魏时看着魏昕,半天没说话。 215.马家 不是魏时不想说话,而是他不知道说什么。 首先,养尸人口口声声说他控制了魏昕,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可是什么都没做,就是这几天喂了魏昕一点血,总不能是因为这个,魏昕就吃人的嘴软,听他的话了吧!所以养尸人要他交出控制魏昕的法子,他压根就不知道。 其次,就算他知道,他也不可能把法子交出来。开你祖宗的什么玩笑,听到魏昕现在受他的控制——虽然自己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他心里乐开了花好吗?你个养尸人,老子我还没跟你算总账,你居然还想继续把魏昕要回去当个活尸摆弄?做你奶奶的春秋大梦。 再次,虽然有上面这些想法,但是魏昕现在也不能跟这个养尸人撕破脸,不是不敢,是不能,魏昕在他手里这么多年,不知道养尸人都做了些什么手脚,他对养尸赶尸一窍不通,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就后悔莫及了,再说他还要从这个养尸人口中套出到底是谁把魏昕送给他这个秘密。 所以就算现在魏时很想揍眼前这个养尸人一顿,也不能动手,有了这种种由头和顾虑,魏昕现在感觉很棘手。 魏时不说话,养尸人也开腔。 两个人跟较劲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要不是两个男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看起来像具尸体,也许旁边有人看到了这状似深情的对视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最终,先熬不住的是魏时。 倒不是魏时耐心不够,或者怕了这养尸人,他胆子还没这么小,主要问题在于,魏时想起了自己和还在院门口挨冻的罗志勇,这才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问题。 魏时慢慢地说,“你老是平龙山马家的?” 这个养尸人一看就知道不管是来头、脾气还是手底下的功夫都不小,敢这么正大光明的找上门来,要不是忌惮魏时控制着魏昕,可能根本不会跟魏时废话这么多,看他枯树皮一样的老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睛时不时闪过阴狠的光芒,就知道他只是在强自忍耐。 养尸人撩起眼皮,“你小子知道得不少嘛,敢惹我们平龙山马家的人,嘿嘿。”他目光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魏昕,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魏时的脸顿时黑了一下。 平龙山马家,还是魏时从徐老三那儿听来的。 跟着徐老三学东西那阵子,徐老三除了当恶霸地主黄世仁天天压榨魏时之外,他的另一大爱好就是吹嘘老子当年在江湖上行走时是如何的罕逢敌手,如何的威风八面,如何把撞在自己手上的人整的连自己妈都不认识,也就是在这些吹牛的闲聊里,魏时“抽丝剥茧”的知道了不少法术界的事。 这个平龙山马家,湘西的钟家,祝由寨的黄家,以及乐山的酆家,是除了正宗茅山门派之外的四大家族,平龙山马家擅长养尸赶尸,湘西的钟家最厉害的是蛊术,祝由寨的黄家擅巫术,而乐山的酆家,他们则是养鬼。 这四大家族都是家学渊源,在当地盘根错节了百千年,势力庞大,擅长的东西也极其让人忌惮,外人轻易不敢招惹。之所以魏时会有这个印象,原因在于徐老三几次三番鄙视平龙山马家,说他们名头那么大,“到最后还不是栽在老子手里”,不过魏时察言观色,觉得徐老三在说这个话的时候,脸色有点不自然,没有平时吹牛时那么趾高气扬,所以暗中猜测徐老三应该是在平龙山马家手上吃了点亏。 能让徐老三吃亏的地方,自然足以引起魏时的警惕。 在徐老三嘴里,平龙山马家的人,都是一群卑鄙无耻下流,心胸狭隘,手段毒辣,睚眦必报的人,并且因为常年接触尸体,性情大部分都非常的古怪,很多时候,你怎么惹到他们的都不知道,等你知道的时候,可能已经快变成尸体了。 魏时看着马家的养尸人,目光也阴沉沉的,“平龙山马家的人,我个小字辈的当然不敢惹,不过不怕老实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口里说的那个控制活尸法子是怎么回事!” 马家的养尸人一脸怀疑地看着魏时。 魏时不怕他看,他本来就不知道,所以目光很是直接坦然。 马家的养尸人这时也有点迟疑了。 魏时早就看出来了,这个马家的养尸人之所以不直接动手杀了魏时把魏昕抢回去,想必是因为魏昕身上那个控制他解不开,所以想威逼利诱——大部分情况下肯定是威逼——魏时把魏昕身上的控制解开,再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敢直接动手杀了魏时,为什么不敢呢?难道他知道魏时是徐老三的徒弟?恐怕以徐老三跟平龙山马家的恩怨,知道他是徐老三的徒弟,只会火上浇油,或者以为魏时道术高强?以这个马家人的阅历,一眼就可以看出魏时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字辈,剩下的,那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一旦杀了魏时,魏昕就会出问题。 这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 也是魏时手里仅有的几个优势。 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刚才马家的养尸人说了,魏昕是马家最厉害的活尸,这也就是说,马家绝对不会轻易放弃魏昕,他们会千方百计把魏昕找回来。这本来是一个麻烦。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给了魏时转圜的余地。至少在马家的养尸人找到解决办法之前,不会轻易向魏时下手。 最后一个优势,就是魏时的来头,他的师父是徐老三,徐老三是个爆炭脾气,而且还非常的记仇护短,就算平龙山马家非常的厉害,也不得不考虑要是杀了魏时,会不会引来徐老三的疯狂报复——至于报复会不会有,当然,这想都不用想,是肯定会有,徐老三找徒弟找了这么多年,统共就收了那么两个入门弟子,被你搞死一个,还是期望最大的一个,他不气得发疯才怪。 马家的养尸人枯瘦的脸一阵扭曲,狰狞得让人不敢直视。 魏时突然站起来,马家的养尸人立刻防备的抬起头瞪了他一眼,魏时冲着养尸人笑了一下,笑容还挺灿烂,马家的养尸人脸皮扭曲得更厉害了,魏时慢慢吞吞地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老要做什么请便。” 得给马家的养尸人时间去想该怎么办。 魏时走到了魏昕身边,拉起他的手,魏昕的手冰冷僵硬,魏时柔软温热的手握住他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寒战,魏昕顺着他并不太大的力道,站了起来,接着,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慢慢地往门外走。马家的养尸人目光有些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想不通,马家最厉害的活尸怎么可能这么听话的被个外行的话,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是他自己,作为马家最厉害的养尸人之一,也是费了无数的功夫才终于控制住了这具活尸。 在马家的养尸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魏时顺顺利利地出了门。 罗志勇还老老实实地站在小院门口,正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冻得不停地在那里搓手跺脚,看到魏时终于出来了,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迎上来,抱怨着,“怎么这么久,你那屋里有什么我不能看啊,神神秘秘的,这大半夜的,我快冻成冰棍儿了。”他看到从暗处走出来,被魏时挡在身后的魏昕,接着说,“哎,你后面这是谁啊?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罗志勇仔仔细细地盯着魏昕看。 在一般人眼里,魏昕也确实很打眼,现代社会了,还有哪个穿他身上那种黑色长袍,就只在电视里见过,魏昕的长相,那也是远远超出路人这个水平线的,再说,魏昕现在是一具活尸,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没得一丝活气,阴冷的、僵硬的,让人看一眼,除了心跳加速之外,就是全身发冷。 所以,罗志勇看了一眼之后,就没再敢看第二眼了。 魏时干巴巴地说,“你不认识。” 罗志勇是见过魏昕的,只不过时间过了几年,魏昕又长大了一点,在光线这么差的情况下,魏昕的帽子又遮住了半张脸,罗志勇认不出来也不奇怪,他也不让罗志勇再多看,怕他再看几眼,把魏昕认出来,推了一把罗志勇,让他背过身,“你先这么站着。” 罗志勇这个人虽然有点胆小,但是也有他的优点,那就是听话,尤其是他信服的人的话,比如说魏时,也比如说他妈,而且今晚上发生这么多事,罗志勇心里七上八下的,这种六神无主的情况下,更是魏时说什么就是什么,满肚子的疑问都被魏时一句“明天再跟你说清楚”给憋在了肚子里。 魏时走到了魏昕身边,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魏昕,帮哥哥一个忙,把你面前这个人身上的鬼解决掉!” 魏昕一动不动,苍白的脸在暗淡的光线下,带着一种奇特的鬼魅和妖异,只要看他几眼,目光就好像黏在了他脸上一样,再也移不开,就好像明知道眼前是个深潭,也不由自主地跳了进去。 魏时似乎受到了蛊惑一样,越贴越近。 声音也越来越低。 这么低的声音,又是这样的动作,就显得格外的暧昧。 魏时仿佛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他低低地说,“乖,听哥哥的话,把那几个鬼解决了,哥哥不会让那个养尸人把你带走,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哥哥会带你回家去,要是你活不过来了,永远是具活尸,哥哥也不会丢了你……” 到后面,那些絮絮叨叨的耳语,不像是劝说,也不像是控制用的咒语,更像是一种许诺,一种誓言,一种经历深刻痛楚和漫长寻觅之后的明悟。 魏时还在说,忽然,魏昕动了。 他伸出惨白的手,摸到了罗志勇背上。 216.帮手 魏昕的手搭在了罗志勇的后背上。 罗志勇的后背,模模糊糊的挂着一群鬼魂,在灰黑色的天色下,它们挤挤挨挨的在一起,这些鬼魂看到魏昕之后惊慌失措,魏昕的手准确地掐住其中一个鬼魂的脖子,这个鬼魂没有任何反抗地被魏昕从罗志勇背上扯下来。 活尸,顾名思义就是“活着的”尸体,究其本质来说,也是僵尸的一种,这里的“活着”并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活着,它们身上没有阳气,没有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然而它们又确实“活着”,因为这具躯壳不同于那些阴秽鬼物,它们虽然是死物,却能在阳世上行走。 活尸往往能够来往于阴阳两界。 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养尸人这个行当才会兴起,并且流传至今。 魏昕惨白的手紧紧捏着那个鬼魂。 越捏越紧,那个鬼魂被捏得吱吱惨叫,身为一具活尸,魏昕当然不会有任何的恻隐之心,他只会越来越用力,直到手上那个鬼魂,被他捏得化成了一滩腥臭的黑水,从他苍白的手指间淌下来。 有这样一个惨死的前车之鉴在,其他的鬼魂立刻一哄而散。 魏昕的实力虽然非常强悍,也不能四面撒网去抓住这些四散而逃的鬼魂,只有一个倒霉的鬼魂逃得慢了一点被他抓住之后,也化为了一滩黑水,罗志勇背上的鬼魂转瞬之间,已经一扫而空。 魏昕的手收了回来,接着转过身,面对着魏时。 他用灰白无神的眼睛看着魏时。 魏时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他伸手,用僵硬的动作在魏昕头上拍了拍,“干得好……”没想到战斗力这么凶猛,还以为至少也要有点动作场面,结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前后的落差之大让魏时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他又摸了摸魏昕的头,一脸深沉地说,“阿昕,以后哥哥就看你了……” 当然,魏昕没有理会他抽风的举动。 事情已经得到了暂时的解决,魏时把魏昕拉到了一旁的阴暗处之后,这才上前拍了拍罗志勇的肩膀,罗志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惨叫起来,凄厉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天空,立刻,左右的住户有了动静,啪啪的开灯声,细细的说话声,东西的撞击声,打破了这个夜晚的寂静。 灯光刺破了周围的黑暗。 罗志勇知道自己又冒失了,捂着自己的嘴,魏时额头上青筋突起,也不管魏昕听不听得懂,转头对着魏昕说,“你先留在这儿”,然后抓着罗志勇就出了院门。 魏时深呼吸了一口气跟罗志勇说,“你们学校也放假了吧,离过年也没多久了,你那个出租房也暂时别回了,赶紧回家去吧。” 罗志勇不是个傻子,在乡镇里那种相信鬼神的氛围里长大,又遇到了魅力KTV那个事,就算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下来,也足够他明白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绝大部分人无法发现和知道的另外一面,而在魏时给他贴了好几张符纸之后,他混沌的大脑也总算清醒了一点,明白今晚上发生的一切隐藏着无法言说的危险,于是,罗志勇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回家,不过,阿时,你呢?不一起回去?” 魏时看了一眼黑洞洞的巷子,“我先不回去了,我舅舅让我去他家。” 罗志勇也知道魏时有个在市里工作的舅舅。 魏时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 罗志勇跟魏时说了再见,魏时看着罗志勇慢慢地走入黑暗中,但愿这小子不要再犯浑,虽然身上的恶降并没有解掉,但是经过了这个回合,至少能多活一段时间,也许就在这段时间,自己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魏时回了小院。 周围被吵醒的住户,骂骂咧咧了一阵之后,又陆陆续续的熄灯,继续睡觉,魏时走到了阴暗处,牵着魏昕的手,慢慢地往屋子里走。 开始的时候,魏时并不是没有起过逃跑的念头,徐老头说得好“打得过就痛快的打,打不过就果断的跑”,问题在于,他出了屋子之后,发现那个养尸人守株待兔,以逸待劳,早就在四周布置了后手。 就在刚才,魏时看到小院的墙头上,多了两个一动不动的黑影子。 看起去好像个花盆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 没办法之下,魏时只能先回了屋。 养尸人还是坐在那儿。 跟魏时出屋子之前,没什么变化。 是不是人跟尸体待久了,也就变得跟尸体差不多了。 魏时让魏昕站在床边,然后开始把他身上穿的那件黑色袍子扒下来,穿着这么个玩意儿,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具活尸一样在外边招摇过市,这不是犯抽是什么,魏时对于养尸人的这种为尸体着装的偏好非常的不以为然。 兄弟,二十一世纪了好吗?你还活在解放前吗? 养尸人阴冷的目光一直盯着魏时的一举一动,他看到魏时给魏昕脱衣服,表情扭曲得就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阻止魏时的行动,一直到魏时把魏昕的衣服脱好了,才终于开口说话,“你必须跟我回平龙山。” 魏时把手上的黑色长袍随手丢到一边,没什么诚意地说,“其实我去不去都无所谓,不过我最近忙得很,只怕没时间去什么平龙山了,真是对不住你老了。” 养尸人显然不是跟魏时在商量这件事,而是命令。 看到魏时不打算合作的样子,养尸人也不意外,他苍老枯瘦、长满了老人斑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多了一个铜铃铛,那个铜铃铛摇了几下,养尸人低低地说了两句什么。 门外响起了扑通扑通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周围走来走去一样,魏时看着窗户,窗户上好几道动作僵硬的影子晃来晃去,突然,门哐啷一声被撞开了,两个人——两具尸体闯了进来。 这其实是魏时第一次看到真正的活尸——魏昕除外,魏时从不认为魏昕会是什么活尸,就算他看起来真的是具活尸也一样——这两个活尸比起魏昕实在是差得太远,它们的脸是灰黑色的,就好像一块脱了水的猪肉一样,眼睛闭着,动作也不够灵活,看起去跟躺在博物馆里的那些干尸很像。 说实话,如果魏昕变成了它们这个样子,魏时能不能把魏昕认出来是一回事,他有没有勇气继续认定魏昕还能活过来是另一回事。 要对着这样一具“干尸”叫弟弟,实在有点考验心脏的承受能力。 魏时转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越看越顺眼。 就连他惨白的脸色,发青的嘴唇,灰白的眼睛,也越看越觉出一种可爱的意思来。 魏时想着,再这么对比下去,自己离心理变态也不远了。 养尸人把自己手下的活尸叫出来,自然是为了威吓魏时就范,魏时也没怎么害怕,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养尸人摇着铃铛,这两具尸体也随着铃铛的节奏,往魏时所在的方向走过来,跟僵尸电影里演的不一样,活尸走路,不是伸直了手臂用跳的,而是跟活人一样用走。 而且还走得相当的稳。 魏时突然想起来上次在石岩镇看到的那个马师父,他手底下操纵的尸体,除了跟在身边的那个假冒成徒弟的活尸外,其他的尸体走路并没有这个养尸人手底下的尸体稳。 难道手底下的尸体行动的灵活,代表着养尸人手段的高低? 而那个马师父,应该跟平龙山马家有渊源,或者干脆就是平龙山马家的。 就在魏时思考这些事的时候,那两具活尸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站在他身边的魏昕,随着那个铃铛声,身体出现了轻微的颤动,好像在竭力抵抗着什么影响一样,魏时抓着魏昕的手,把他往自己身后一拖,看来,这个养尸人的手段对魏昕还有影响。 眼看这两具活尸就要扑上来了,魏时做了个停的手势,“你老这么急做什么,你总要我有命去吧。” 养尸人手上的铃铛停了下来,“什么意思?” 魏时摊开手,一脸“其实我想去,但是现实逼得我不能去,我也没得办法,让你老失望了真是不好意思”的表情说,“我身上中了那个恶降,就几天活头了,想去也去不了撒——” 养尸人嘴巴张开,露出一口黑色的牙齿,“恶降?” 魏时重重地点了下头,“是的咧,就是恶降,最近我运气有点差。” 养尸人显然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给惊住了,“恶降”这种难得的降术都被眼前这小子碰上了,他是被霉神附体了吗?不过养尸人的心理素质跟他身边的那两具活尸一样强大,他上下看了魏时一眼,接着说,“你想怎么办?” 魏时等的就是这句话了。 今天晚上要鬼魂表演的那个皮影戏,再加上最近发生的事,前因后果这么一分析,魏时觉得那个去盗墓中了恶降,又把恶降转移给了自己女朋友的男人,就是丁茂树,而那个女朋友,自然就是程瑶,现在的问题自然是把丁茂树找来并且强迫他把那个墓地说出来,“恶降”这东西要解开最重要的就是要追本溯源,把下“恶降”的人找出来,才能真正彻底地把这个“恶降”解开,至于这个下“恶降”的人,死没死不是重点,死了也不要紧,有尸骨留下来就成。 魏时很“推心置腹”的把自己的推测和结论告诉了养尸人。 并且很“热心”的把丁茂树的具体情况包括家庭住址,都告诉给了养尸人。 养尸人用阴冷的目光看了魏时一会儿之后,摇了摇手上的铜铃铛,让屋子里的活尸出去了。 然后,第二天早上,魏时睡了一觉醒来发现。 自己屋子的地上又多了一个人——昏迷不醒的丁茂树。 而养尸人就坐在昨晚上坐的那把椅子上,好像一晚上根本没出去过一样,魏时从床上起来,洗漱完,又到外面卖了早餐回来,除了自己吃的那份之外,还很好心的帮养尸人跟地上的丁茂树带了一份,让人帮着干了活总得给人点好处,养尸人看着桌子上的早餐不屑一顾,他用枯瘦的手指,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从里面掏摸出一些像老鼠屎一样的东西吃进嘴里。 看养尸人吃的还挺欢的,魏时脸色有点发白,心里有点作呕。 养尸人把布袋子递给了魏时,意思是“要来点吗?” 魏时猛摇头。 此时他光看着那个东西卖相有点恶心,后来当他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做的之后,终于忍不住吐了。 217.逼供 吃完了早饭,地上的丁茂树也哼哼唧唧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这个人倒是满警觉,一察觉到身边的情况不对劲,立刻一个鲤鱼打挺打算从地上跳起来,但是他在地上一动不动躺了那么久,身体早就麻痹了,所以只听到扑通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看他狼狈的样子,魏时嘴角动了一下。 丁茂树先是惊慌失措,转而又很快地冷静了下来,他用手撑着冰冷的水泥地面,抬起头看了一下屋子,看到魏时的时候,他的表情惊讶里带着点愤恨的扭曲,而看到养尸人的时候,表情就凝重多了。 魏时心里有点不平。 这小子倒是蛮会看形势,这么快就弄清楚了,这屋里谁才是那个真正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丁茂树看着养尸人,口气非常诚恳地说,“是你老把我带起到这里来的?有什么你老想让我做的事,你老直接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身为一个莫名其妙被绑架的肉票,丁茂树的表现可圈可点。 养尸人没跟他说话,而是把魏时看着。 魏时知道他的意思,嬉皮笑脸地走到了丁茂树面前,“其实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几年前去的那个古墓的位置,你跟那群盗墓的,也去过一次了,要是能提供那个古墓里的一些具体情况就更好了。” 丁茂树脸皮抽了抽,“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魏时摇了摇手指,“你要想清楚,我们既然把你找到了,当然是知道一些事,你不肯说我也不会逼你,我这个人年纪小,心软,下不去什么狠手,但是这位马师父就不一定了。” 养尸人很上道,魏时这么一说,他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子,从里面拿出几根黑漆漆的钉子——就跟做木器活用的那些铁钉子长得差不多——十厘米长,半厘米粗,头那端很尖,尾端却没有像铁钉子那样的钉帽,看上去不起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魏时伸长脖子看了一眼之后就立刻把脖子缩了回来,然后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觉得凉飕飕的,一股股寒气往上冒。 养尸人用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根钉子,在丁茂树惊惧的目光下,抓起他的右手,把钉子按进了他右手中指的指头,那个钉子就好像一滴水汇入池塘一样,无声无息地进入了丁茂树身体里。 那么大一颗钉子,丁茂树除了身体不受控制的震颤了几下,就没其他反映了,手指头没有出血,也没有伤口,好像一颗长钉子钉入手指这个事,根本就没发生过,刚才的那一幕只是眼花之下产生的错觉。 不管魏时怎么想的,丁茂树如何心惊肉跳的,养尸人的动作还是有条不紊,他接二连三的把五颗黑钉子分别钉入了丁茂树右手的指头,钉完了之后,养尸人浑浊发白的眼睛看着另外五颗钉子,似乎为了不能用上这剩下的五颗钉子而感到有点遗憾。 魏时一脸同情地看着丁茂树。 因为他刚才突然间想起来了徐老三跟他说过的一件事。 养尸人刚才拿出来的黑漆漆的钉子,是一种名字叫做“魂钉”的法器,非常阴毒,直接作用于活人体内的魂魄,在这种“魂钉”面前,十大酷刑都只能心甘情愿的退居二线,“魂钉”甚至能活生生的把人的三魂六魄直接剥离开来。 人之一身,肉身为本,魂魄为根。 不论是伤及肉身还是魂魄,都能引起连锁反应,也就是说一旦肉身受损,魂魄也会跟着残缺,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死的时候肢体残缺不全的人,死后也不得安宁,一定要把自己残缺的肢体找回来之后,才能投胎转世,同样,魂魄受损,也能累及肉身,常能听到一些大脑实验,大脑相信了什么,人的身体就真的产生了反应,这中间除了大脑本身与身体的固有联系之外,必然也有魂魄被损伤的原因在里面。 相对于更像是一时的容器的肉身来说,魂魄更为脆弱。 因为其脆弱,直接伤害魂魄,带来的痛苦就更为直接和剧烈。 甚至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不管你的意志有多么坚定,都无法抵抗来自于魂魄的直接伤害。所以在茅山术里面,或者该说是其他旁门左道的阴毒法术下,几乎没人抗得过,除非这个人本身就学过茅山道法。 养尸人又从布袋子里摸出了一根黑色的线香。 他把线香点上了之后,直接就这么插在了木桌子上,魏时看着那纤细的线香像插豆腐一样插在了结实的木料上,嘴角抽了一下,心里有点吃惊,他越发觉得自己其实运气还不算太背,至少没直接跟这个实力莫测的养尸人直接打起来。 线香青烟缭绕,发出一股恶臭。 魏时抓着魏昕退到了屋子的角落,一把扯下自己的洗脸毛巾,一头捂住自己的鼻子,一头也不忘了捂住魏昕的鼻子,这个味道简直是个大杀器,比茅坑还要臭。 马家的养尸人手里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又讨人嫌的东西。 随着线香散发的袅袅臭气,一直没什么动静的丁茂树终于有了反应,他在地上打起了滚,脸上的肌肉扭曲得简直不成样子,五官因为痛苦都移位了一样,狰狞可怕得简直不能直视,眼睛里全都是红血丝,眼球暴突,好像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丁茂树张大嘴,他伸出青筋毕露的手,在水泥地面上抓挠着,几下子就鲜血淋漓,再几下子,指头上露出了白森森的指骨,都说十指连心,丁茂树却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一样,继续翻滚、抓挠。 只要有丝毫同情心的人,都会觉得惨不忍睹。 魏时同样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惨烈,但是他却并不怎么同情丁茂树,也没打算阻止养尸人。他手心冒汗,背心发麻,全身还时不时一个战栗,并不是因为丁茂树的惨状,而是担心这个养尸人可能会如法炮制把这个“魂钉”钉入他的手指,想到这里,魏时更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他做得还不够,还要更仔细地想一想还有哪些是自己没想到的。 在他出神思考的时候,他没发现,被他拉着跟自己紧挨着站在一起,头碰着头的魏昕,不知道什么时候侧身挡在了他前面,灰白色的眼睛直视着前方,养尸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却只看到角落里那一人一尸躲得远远的,似乎害怕得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养尸人浑浊的目光中露出一点不屑。 一直到丁茂树连滚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趴在地上,身体剧烈颤抖的时候,养尸人才慢慢地掐灭了线香的香头,香头一灭,丁茂树身体的剧烈颤抖缓缓地慢了下来,过了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时不时一个抽搐。 养尸人用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问,“现在你打算说了吗?” 丁茂树听到他的声音,浑身一抖,抬起头,用有气无力,如同蚊子一样的声音说,“我说。” 这个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典型。 丁茂树肯定也没想到有人能下手这么狠,就算他去报警都没办法,因为他身上的伤口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而他体内也没有任何药物残留,就算今天真的被人整死在这里,也是个白死。所以丁茂树屈服了。 魏时听着他把那个古墓的地址和情况一一说明。 丁茂树眼睛里掩藏得很好的怨毒,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不在乎。 丁茂树喘着粗气,半死不活的把该交代的交代了,像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那个古墓所在地,居然就离平龙山不远。 古墓的主人只知道是附近一座城镇里的大户,之所以被人知道是因为山体坍塌,其中的一件随葬品流到了外面,被那些嗅觉敏锐的盗墓贼发现之后,顺藤摸瓜找到的,盗墓贼一找到那座古墓就立刻断定里面的随葬品非常的丰厚,只怕当时那个大户的百年积藏全随葬在墓里。 丁茂树认识的一个盗墓贼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刻联络了几个搭伙的,打算开工,至于丁茂树之所以掺和到了里面,是因为他以前在外面帮人驱鬼的时候遇到了其中一个盗墓贼,两个人“一见如故”,这个盗墓贼知道这一次的目标很扎手,有两个盗墓的,都有进无出之后,就想到了把丁茂树也拉进来,而丁茂树听到他们天花乱坠地说起那个墓地里的积藏,很颇为心动,两方面一拍即合,没想到的是,在进了墓地,一路上排除了不少机关陷阱,总算到了墓地核心,就要大胜而归的时候,却触发了“恶降”,四个人连近在眼前的宝贝都没拿,落荒而逃。 魏时这个时候也知道了丁茂树为什么刚开始咬死了不肯说出这个墓地了。 他上次去墓地的时候,空手而归,他还想着墓地里的那些宝贝。 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丁茂树的话里面有几个地方都含糊其辞,似是而非,他并没有完全和盘托出,魏时也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听出来,不能逼急了,逼急了容易狗急跳墙,只要知道古墓所在地,其他的情况只要知道个大概就行。 这一逼供,就过了一个半小时。 魏时跟养尸人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养尸人没说话,魏时就当他答应了,转头跟魏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行踪,“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乖一点,我很快就回来了啊。”说完之后,开门而出,郑涛今天上午起灵下葬,他一定得在旁边看着才放心,免得出什么幺蛾子,老郑对他的信任不能辜负了。 到了老郑家之后,起灵已经快完成了。 所谓起灵,就是念半个小时的起灵经,念完之后才能把棺木从家里抬出去下葬,接着才是上山,之所以叫上山,是因为魏时住的地方是多山林的地方,一般人都是埋在山上,久而久之就把下葬说成了“上山”。 几天道场下来,老郑跟他老婆看起去又老了好几岁,眼睛又红又肿。 起灵经念完之后,棺木被抬到了门外的空地,一群人上来把棺木用道师带来的漆着八仙过海之类神仙画像的木板、木棍、同样绣着各种神仙图案的赭黄色布料,搭好,盖好,让棺木能像轿子一样抬起来。 十六个一早安排的男人,排在棺木两侧,在喊几声口号之后,沉重的棺木终于被抬了起来。 这是一个人一生最后的一幕。 老郑的兄弟的儿子抱着郑涛的遗像跪在棺木前的不远处,跟道师站在一起,迎着棺木。 魏时站在闹哄哄的棺木左后方。 突然,他看到郑涛在棺木前一晃而过。 魏时不动声色,这一次选择的坟地是一个山脚下,那座山远远看上去像个千年老龟,这种坟地的风水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能保后人家宅平安,更重要的是,能压住邪祟不让其作恶,这可是魏时找了好一阵才在附近找到的唯一一处适合安葬郑涛的地方,其他地方要么只能占一样,要么就是两样都不占。 魏时跟在送葬队伍后面,听着一路上不停燃放的爆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坟地比较远。 足足走了一个小时,中间时停时走。 在十点钟的时候,终于到了坟地。 218.赶尸 这次下葬的排场,在乡下这地方算是很冷清了。 郑涛年纪太轻了,郑家的亲戚也不多,没什么孝子贤孙哭拜,又加上前面出过疑似诈尸的事,很多亲戚还有意避开了没来,更不用说同村的人,一般来说,在棺木经过家门口的时候都是要放爆竹的,也是个亲邻好送死者最后一程的意思,但是这一回,放爆竹的声音稀稀落落的,然而,除了这些,这一路上倒是没出什么岔子,按部就班,平平稳稳的就到了坟地。 道师带来的人,吆喝着口号,指挥着抬棺木的人把棺木小心地放到已经挖好的坟坑,接下来,只要道师最后唱一唱,念一念,整个白事也就进行的差不多了。 道师念完之后,绝大部分人都会跟着离开。 留下的,就是给填埋棺木的那几个人,当然主家肯定是要有人留下来看着的,郑家做这个的,自然是老郑,还有一直没有离开的魏时。 几个拿着铲子,锄头的男人,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就打算开始干活,这个时候,魏时突然喊了一声,“等一下。”那几个男人被喊住,满脸疑惑地看着魏时,老郑赶紧在旁边说,“这是我专门请来的先生。” 先生,在他们这里,也可以指那些看风水选坟地的人。 郑涛的鬼魂就站在他自己的棺木边,它的手正在使劲的搬棺木盖子,其他人都看不到,只有魏时看到了,不把郑涛的鬼魂引走,就算勉强下葬了,也可能会出事。 魏时跟老郑轻声说了一句。 老郑立刻喊人过来,在旁边挖了两个坑,用几块石头垒成了两个土灶,一个土灶上面架上一口大铁锅,老郑早几天专门从外面买起回来的干木柴也有了用武之地,点好了火,一个锅里就放入了一铁桶子桐油,一个锅里却放入了水和糯米。 桐油很快就烧热了,烧沸了,刚开始还有股子浓烈的桐油味道,不久之后,就没什么味了,而糯米则用时长了很多,不过猛火大煮,倒也没有用太久的时间,等变成了一锅微微浓稠的糯米粥的时候,魏时示意把火停下来。 魏时看都没看站在棺木前张牙舞爪的郑涛。 目不斜视的要了一大铁勺的桐油,慢慢地绕着坟坑,尽量均匀的浇在棺木边上,郑涛不肯离开棺木,即使被煮沸的桐油烫得吱吱惨叫,它的手在棺木上用力的抓挠着,发出吱嘎吱嘎,如同刮擦玻璃一样刺耳的声音,黑色的棺木上居然真的出现了一些刮痕。 棺木也在鬼魂的撞击下,轻轻颤动了起来。 旁边留下的几个男人都被吓得厉害,有胆子小一点的,两条腿跟面条一样直发软,坐到了地上,另外一些胆子也不见得大,有两个已经跑掉了。 魏时浇完了桐油,把大铁勺放到一边。 他站到一边,要其他人开始填土,并且吩咐说填土要跟他刚才浇桐油一样,围着棺木填上一层,不要太厚,十寸厚就差不多了。可惜,他说归说,旁边已经吓软了脚的人,却根本就不敢妄动,无奈之下,魏时只好看着老郑,到底是自己儿子,老郑虽然也是脸色发白,但还是走了过来,拿起一把铲子,开始干活。 等他费了一把子力气围着坟坑把土一一填好之后,魏时又用铁勺子舀了一勺糯米汤,绕着圈浇在那层浮土上,鬼魂还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棺木上的划痕越来越多,棺木的动静也越来越大,要不是魏时一脸镇定的站在一边,有条不紊的坐着自己该做的事,留下来填坟的几个男人早就跑得一干二净了。 一层桐油一层土,一层糯米一层土。 就这样一层一层的下来,一直到了正午的时候,土才终于没过了棺木,而鬼魂半截身体都陷在了混合着桐油和糯米的土里面,它拼命挣扎着想从土里面出来,但是这个混合土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了它,而且这个力量让它极其痛苦,它拼命的嘶喊着,然而,它的声音,除了魏时,其他人也听不到,而此时,鬼魂也已经碰不到棺木。 棺木发出的古怪动静已经消停了下来。 而留下来的那几个男人,干起活来也越来越利索。 现在鬼魂就算想离开,也离开不了了。 它被困住了。 鬼魂凄惨的叫喊着,魏时冷静地看着它。 他并不是没有给过鬼魂机会,但是它一意纠缠,那就怪不得他了。 不过,魏时并没有打算把事情做绝,鬼魂不至于魂飞魄散,但是遭罪是一定的,他可没那个闲工夫老在这件事上打结,这个事要得到彻底的解决还是要看过不多久之后的墓地之行。 坟坑已经被填好,外面也稍微整理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椭圆的坟墓,而坟墓上除了泥土,还有一个鬼魂的头,嘴巴一张一阖,发出尖锐的叫声。 魏时蹲在一边看着他们干活。 活终于干完了的时候,不管是魏时,老郑,还是那几个帮忙的,都是一脸的如释重负,老郑喊那几个帮忙的去家里吃饭,那几个帮忙的赶紧摆了摆手,脚底抹油的跑了,而魏时一早说好,这个事一完就直接离开,不去老郑家了。 老郑对着魏时感激涕零,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给魏时。 魏时收了起来。 做他们这行的人,泄露天机过多,都有个“五弊三缺”,徐老头是跟钱没缘分,无论有多少钱财在手上,都会立刻散尽,天生的乞丐命,而魏时呢,至少他不是缺了钱,这一点让他很满意。 魏时之所以这么急着了结郑家这档子事,是因为养尸人说了,必须赶在过年前回到平龙山,而现在离过年,也就只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了,所以得抓紧时间。 魏时匆匆地从坟地赶回了出租房。 出租房里还是老样子。 除了魏昕,养尸人跟他那两具阴森可怕的活尸,就连丁茂树都在,丁茂树原本干净整洁的精英派头早就已经狼狈不堪,一身脏乱,脸色青灰,一脸颓败地蜷缩在墙角——那里离养尸人最远。 魏时看了一眼丁茂树,问养尸人,“怎么还不把人放了?” 丁茂树听到魏时这句话,立刻微微抬了下头,养尸人用粗嘎的声音说,“他也要跟着去。”丁茂树听了,头立刻垂了下去,养尸人的话让他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立刻又绝望了。 魏时对于丁茂树跟不跟着一起去并没有什么大想法。 不过多一个吸引注意力的挡箭牌总是好的。他可没忘记养尸人的真正目标是什么。 抱着这个念头,魏时看了一眼丁茂树,“那他身上的伤口得去医院处理一下。” 丁茂树身上最显眼的伤口就是两双露出森森指骨的手,那血肉模糊的样子,魏时看一眼就赶快移开了,至于其他的伤口,掩在衣服下,也看不到,如果丁茂树真的也要跟着他们一起上路,那他现在这个虚弱的样子肯定不行。 养尸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他想到的解决办法跟魏时送医院去不一样,他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布袋子——魏时暗暗猜测养尸人身上到底带了多少个布袋子,拿出一个又一个——他从布袋子里面拿出了一只小指大、青色外壳的小虫子,走到丁茂树跟前,不管丁茂树的叫喊和挣扎,把那只小虫子放在了他露出来的指骨上。 然后,奇迹发生了。 小虫子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一溜烟钻进了丁茂树的身体里面,紧接着,白骨生肉这样的事就活生生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丁茂树血肉模糊的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状。 魏时在心里骂了一句“我草”,这个养尸人居然不光养尸赶尸,他还会玩蛊。 太全能了,遭天妒,容易早死啊,魏时在心里默默说。 不管他怎么想,丁茂树已经原地满血复活。 好像连一直折磨他的虚弱和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很快,他就能从地上站起来。 魏时对于养尸人的防备更深了。 他们是在第二天夜里出发的。 魏时带着魏昕,而养尸人则带上了十一具尸体,看起去已经恢复健康的丁茂树则两手空空,除了一个背包。当天夜里,当魏时看到养尸人以及他身边那壮观的尸体队伍的时候,简直是目瞪口呆了,丁茂树的表情也不比他好多少。 这也太离谱了,加上魏昕,总共十二具尸体,浩浩荡荡的站在路边,这只要随便碰到个什么人,都会发现不对,要是有人报了警,那他们三个进局子里就暂时别想出发了。 魏时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那十一具尸体里,只有四具尸体大概是养尸人手底下的活尸,而另外七具尸体,则是养尸人这一回要赶回去的新死之人——这些尸体并没有怎么腐烂,还比较“新鲜”。 他们统一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有点像寿衣但是又稍微改了一点。 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 深夜两点,正是夜最深最浓的时候,天气格外的冷,风刮过来跟刀子一样削着人的脸,刺痛中带着麻。 那七具尸体是被一辆一辆的车送过来的。 每当车子无声无息地停在魏时他们所站的路边,养尸人就会迎上去,两个沉默的男人会快速地从后车厢里把尸体抬下来,养尸人在尸体上贴上一张符,然后摇了摇铜铃铛让它站起来,走到尸体中间,而那两个沉默的男人则连任何的停留都没有的,开着车子离开。 魏时注意到每一次来的车子都不一样。每一次抬尸体的男人也不一样。 他们同样的特征就是动作熟练,以及沉默。 219.噩梦 十一具尸体排排站在路边。 魏时看得心里直打鼓,就算他胆子不算小,现在也觉得头皮有点发麻。其实这些尸体就看上去来说,并不是特别的可怕,在送过来之前,应该有人给他们化了妆,把那些狰狞可怖的脸都掩盖在厚厚的白粉下面,只是,现在你清楚的知道身边站着的是十一具尸体,而不是十一个打扮得有点怪里怪气的活人,那种让人倒吸凉气的恐怖感觉就怎么也下不去。 魏时的脚不由得往魏昕那边又挪近了一点。 马家的养尸人丝毫也没有自己的所作所为太过惊世骇俗的感觉,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没有丝毫的表情,拿出了一杆长烟斗,窸窸窣窣的自怀里又拿出了一个布袋子,从里面用手指捻出了一点烟丝,小心地塞到了烟嘴里面,接着,拿出一张纸钱,就在四周刮过来的冷风里,“呲”的一声擦亮了一根火柴,橙黄色的火苗子被寒风吹得摇摆不定却始终没有熄灭,养尸人把烟丝点上,咕噜噜的吸了一口。 他倒是蛮悠闲,魏时在心里腹诽。 看来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回干了,魏时拉着魏昕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活动身体,今晚上见识到的这些,其实也开了魏时的眼界,他原先以为像赶尸这回事早就已经跟那些失去了活在民间的根基,快进入博物馆的国粹一样,从大城市里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眼前的事实告诉他,他太天真了。 赶尸这回事从来没有消失过。 只是赶尸人的行动更隐蔽,更不容易让人发现了。这世上只要还有人想着落叶归根,想着身归故里,赶尸人就还会存在。 以前魏时觉得赶尸人现在可能只在穷乡僻壤出现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现在交通运输业很发达,就算人死在了外地,只要你肯出大价钱,肯定会有不怕晦气的司机愿意千里迢迢把尸体帮你运回去,这样一来,还要赶尸人做什么? 这个想法,在魏时知道得更多了之后,就明白赶尸并不单单只是把尸体送回去这么个简单的事,它更重要的目的是借着尸体把死者的魂魄送回去,让死者能够魂归故里,得到真正的安息。 没有赶尸人的手段,魂魄就会留在死者死的时候所在之地。 魏时在原地打转,魏昕跟在旁边,丁茂树在旁边发呆,养尸人蹲在地上抽烟斗,十一具尸体一字排开站在路边,偶尔有一辆车开过去,路灯打过来的时候,只听到急踩油门的声音响起,车子像有恶犬在后面追一样,呲溜一声,开得飞快。 当魏时以为怕要等到天亮的时候,终于开来了一辆车。 是辆中巴。 除了前车窗之外,其他的车窗全都拉上了厚厚的窗帘,车子没管交通规则,直接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魏时他们边上,蹲在地上的养尸人终于舍得站起来,车门打开,一个黄黄脸的司机跟养尸人打招呼,“老光叔,路上被耽搁了一下,来晚了一点,你老别生气。” 养尸人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司机的黄脸立刻变成了苦瓜脸,他立刻讨好地跳下车,接过了本应该是养尸人的事,把那十一具尸体一个接一个的送上车,安排在了中巴车后面的位置上,一边做事一边打量着这一堆尸体里面唯二的两个大活人——魏时和丁茂树。 但黄脸司机把手伸向魏昕的时候,魏时眼明手快地拦下了他。 魏时艰难地扯着被冻僵的脸笑了一下,“他归我管。” 黄脸司机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向养尸人,养尸人那张老树皮一样的脸能看出什么东西来,魏时表示很怀疑,不过黄脸司机悻悻地把手收了回去,并且还不耐烦地喊了一句,“上车了,上车了,都上车了,我们今晚上还要赶路。” 魏时牵着魏昕上了车,就坐在司机后面那一排双人座。 他把魏昕安排坐在了靠里面的位置,丁茂树坐在斜后方的单人座,而养尸人则跟魏时坐在同一排的那个单人座,等人全部上了车,黄脸司机关了车门,嘴里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调子,把车开上了路。 车子在路上开得很快。 赶尸都是夜里走路,白天休息,白天阳气太重,也怕冲撞了活人,所以这车一定会开到天方亮的时候再找个地方停下来。 车厢内一片寂静,又没开空调,冷得跟冰窖一样。 折腾了一晚上,魏时已经是上下眼皮直打架,但是坐在这地方,又是冷又是担惊受怕,哪里睡得着,不过,这黄脸司机开车的技术蛮不错,车子很稳,摇摇晃晃的,让人脑子一阵阵发木。 魏时的头一点一点的,慢慢地就往旁边靠了过去。 其实睡没睡着,魏时自己也不太清楚。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面他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把魏昕给救活了,他高兴得快从梦里面笑醒了,魏昕的脸再也不是死人的惨白,而是活人的鲜亮和红润,眼睛也不再是灰白色的无神,而是黑色分明,明亮有神,魏昕笑容满面地看着魏时,魏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小子从小到大就阴沉沉的,像这么大方的笑脸,就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魏时都没见过,难道死去活来一回让这小子的性格都变得讨人喜欢了?那还真是个意外的发展。 不过魏时对于这个意外的发展非常的满意。 照他说,又不是屋里里死了人,摆出这张死人脸做什么,讨打吗? 魏昕笑得跟朵山茶花一样,很吸引人,连魏时都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就是个祸害,不过,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明明看上去非常灿烂,非常美好的笑脸,越来越渗人。 魏时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作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喊,“别笑了。我要你别笑了。”然而魏昕却还是在笑,一直在笑,越笑他还越往魏时靠过来。 魏昕把脸贴在魏时的脖子那儿,用嘴唇厮磨着,魏时立刻觉得自己不光是脸,连头发丝都跟起了火一样,热得受不了,他想推开魏昕,但是魏昕就跟一座山一样沉重的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魏昕的嘴唇顺着他的脖子越来越往上,很快就到了耳垂那儿。 但他冰冷的嘴唇把肉多而敏感的耳垂含住的时候,魏时的身体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这感觉真他妈太熟悉了,好像他早就经历过了一回那样。魏时身体跟筛糠一样抖了起来。魏昕却好似食髓知味一样,嘴唇暧昧的贴着魏时的脸,一直亲到了他的嘴角。 这真是一个噩梦。 魏时一身冷汗的从梦里面惊醒了过来,惨叫声撕破了车厢内的寂静,吓得前面的黄脸司机一个急刹车,差点把车子开出了车道,他骂骂咧咧的回头,“年轻人,你怎么回事啰?半夜三更的这么叫,会出事的知道不?老子的心脏都快被你吓得停跳了。” 因为这个急刹车,车厢后面那些尸体,跟下饺子一样齐刷刷地往前一撞,顿时一个个都七倒八歪的。旁边闭着眼睛养神的养尸人,也看了魏时一眼,然后,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慢腾腾地去车厢后面把那些尸体全都重新摆弄好。 因为这个意外是自己造成的,所以黄脸司机的抱怨,魏时也只能听着。 再说,他现在也没得心情去管这些了。 刚惊醒过来的时候,魏时发现自己的头靠在了魏昕的肩膀上,几乎是紧挨着他的肩窝,魏昕一动不动的让他靠着,并且因为他的体重,身体微微往旁边侧了一点,当然,这也让他靠得更来劲了。这也许就是自己做噩梦的原因,但是一想到噩梦的内容,魏时脸上火烧火烧的,难道他欲求不满到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的程度了? 魏时艰难地抹了一把脸。 他没脸见人了。 一直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魏时都散发着一股沉重的低气压。 车子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家路边上常见的家庭旅馆,吃饭、住宿、洗车,还有其他各种偏门业务应有尽有的,此时刚刚过了五点,天还是麻麻黑的,没有一点光亮,但是按照茅山术里的说法,现在就已经是白天了,各种阴魂鬼物都得安分的躲起来。 这个家庭旅馆还开着门亮着灯。 大门口站着一男一女,正往这边张望,看到车停下来,立刻跑了过来,黄脸司机跟这两个人说起了话,听起去应该是熟人,不过他们说的是家乡话,口音比较古怪,魏时在旁边听了几句,有一大半没怎么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是熟人,那车上那些不能说的,也就好安排了。 那个女人带起黄脸司机还有养尸人去了楼房后面一间空置的车库,车库大门是打开的,里面还堆放着一些杂物,那个女人好像在解释什么,“……太晚了……没来得及……你老别计较……” 黄脸司机倒是没说什么,就是养尸人脸色不太好看。 那个女人更加惶恐了。 还是她男人帮她解了围,从后面走过来,又说了什么,才总算让养尸人满意地离开,而黄脸司机要去把车厢里的尸体一具一具的运到这个车库里,魏时没走,他喊住了那个男人,指着魏昕说,“他我要带进屋去。” 那个男人有点犹豫。 黄脸司机又说了什么,那个男人不太情愿的答应了。 220.途中 这一男一女就是这家家庭旅馆的老板和老板娘。 魏时让老板娘带自己先去一下睡觉的房间,老板娘让魏时跟自己上二楼,魏时抓着魏昕的衣服,走在老板娘后面,老板娘打开了靠左手边的一间屋子,“你就睡这间,等哈我就去做早饭,你下来吃。” 老板娘看都没有看魏昕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心里有忌讳,反正要说老板娘不知道魏昕是具活尸,那是不可能的。当年赶尸还盛行一方的时候,官道小径边上,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一些供赶尸人和他带着的尸体落脚的地方,有时候就是一间准备了些吃食的空屋子,有时候是专门做赶尸人生意的客栈旅馆——这个家庭旅馆应该就是后一种。 魏时把魏昕穿着的衣服和鞋子脱了,又打来了热水,帮他随便擦了擦脸,还有手脚,然后就让他躺到床上,盖上被子,本来还想跟平时一样笑着说两句再下楼,但是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个梦,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直接下楼去吃早饭和迟到的夜宵。 客厅里,养尸人,黄脸司机,丁茂树三个人坐在沙发上。 老板跟老板娘却没看到人。 像这种店子,一般来说都少不了那些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但是今晚上却冷清得连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只有客厅里放着的一个电暖炉,魏时也坐到了沙发上,顺脚把不远处的电暖炉也勾过来,凑上去烤火。 老板走进来,给魏时倒了一杯热茶。 魏时一边喝茶一边烤火,冰冷的身体和胃都暖了过来,他一脸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老板倒了一杯茶之后,又很快地离开了。 过不多久,老板娘用个托盘端了几碗面进了堂屋,她把面放在玻璃茶几上,很客气很热情地招呼魏时他们过来吃,“几位师父过来吃面,我再去炒两个菜,很快就好了,你们先吃着。” 老板娘说完,其他人却一言不发,她只好尴尬地又进厨房去了。 四碗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面条,魏时、丁茂树和黄脸司机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养尸人就挑剔多了,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慢吞吞地往嘴里塞,好像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吃毒药,那叫一个痛苦。 看到他痛苦,魏时吸面条吸得更开心了。 老板娘菜上得果然很快,魏时他们面还没吃到一半,菜已经快上齐了,油淋茄子,炒青菜,辣椒炒肉,还上了一瓶酒,养尸人跟黄脸司机看都没看那瓶酒一眼,丁茂树有贼心也没贼胆,就剩下一个魏时,不怕死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干,他不经常喝酒,酒量也勉强,这一杯酒下去,脸上立刻感觉有点发热。 就是要这种感觉,魏时边想着,脸上就带着微笑。 外面的天已经有点蒙蒙亮了,天空有点发白。 吃完了饭,养尸人默不作声地去了后面的车库,守着那十一具尸体去了,另外三个人,老板娘忙前忙后地安排好了房间之后,也跟着休息去了。 魏时故意让自己喝了点酒。 酒壮人胆。 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心里还是有点虚的,平时做梦都是醒了就忘了,昨晚车上做的那个梦,别说亲吻的感觉,就连魏昕身体的重量,呼吸的气息都记得一清二楚,魏时不开心,很郁闷,所以他要喝酒。 酒还是有用的。 魏时脚下有点不稳的走到了床边上,开始脱衣服,脱完了之后就往床上爬,手用力的把魏昕往床边推,直到空出大半张床之后才满意地一头栽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睡死了过去。 魏时又做梦了。 跟上一次一样,在梦里他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一半的身体和意识在看戏,一半的身体和意识在演戏。 想醒都醒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昨晚车上那一幕又开始上演,并且还是接着上回来的,跟演电视连续剧一样,眼看着魏昕压在他身上,手在他胸口摸来摸去,魏时一边气得三尸神暴跳一边急得在旁边直打转。 在梦里面,他老是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噪杂声。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很快,一阵“砰砰”的敲门声响了起来,魏时被这个敲门声惊醒,心里一阵狂喜,那个梦总算在动真格之前被打断了,但是一时之间浑身却还是跟鬼压床一样手脚发软,动弹不得。 外面敲门的人没听到里面的人有任何反应,大概是等不及了,居然碰的一声巨响,把门给踹开了,两个杂沓的脚步声跑了进来,是那个老板跟黄脸司机。 因为他们打断了自己的“噩梦”,魏时也就没有计较他们踹门闯进来的事,魏时用还有点使不上劲的手把自己着,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睡意的问,“你们发什么神经?还让不让人睡了?” 黄脸司机看到他一愣,“那个丁茂树跑了,我们还以为……” 还以为我也跑了吗?魏时看二逼一样的看着黄脸司机,跑谁也不会跑了他,他是为了自己的命留下来的,不过丁茂树胆子不小,在养尸人的眼皮子底下居然也敢跑,魏时断定,他绝对会被抓回来的。 等黄脸司机和老板从房间里出去。 魏时拉过被子,捂住头,又睡了起来。 不过这一回他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想睡也不敢睡了。 魏时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他现在虽然还是随时带着烟在身上,但是只有偶尔的时候抽两口,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他被强制戒烟了,不过今天,谁要是敢阻止他抽烟,他就跟谁拼命。 也许是怨念太深了,直到他抽完了一根烟,周围都没任何反应。 魏时想睡不睡的,躺着养神。 楼下突然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接着,就是一种霹雳哐啷的打砸声和闹哄声,魏时顿时精神就来了,从床上一跃而起,七手八脚的穿上衣服就往楼下跑,到楼下一看,据说已经逃跑了的丁茂树正在客厅的地板上痛苦地打滚,把沙发、茶几还有其他的椅子不是撞开了就是撞飞了。 养尸人拿着他那个黑漆漆的烟斗,跟尊阎王一样站在旁边。 魏时低声问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老板看了魏时一眼说,“我们正找人呢,他自己跑回来了,一回来就这样了。” 丁茂树本来已经好了的手指,又变成了血肉模糊,露出指骨的样子,他看起来比那天晚上更痛苦了,那只青色外壳的小虫子在他那些白森森的指骨上爬来爬去。魏时揉了下眼睛,他看到丁茂树背上背着一个长头发的女鬼,那个女鬼搂着他的脖子,慢慢收紧,五官不停的往外渗出血水,发出疯狂的大笑声,怨毒之极。 魏时心有余悸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贞子都比她看上去要面目可亲一点。 这一个白天,魏时强打着精神一直盯着电视,把那些台换来换去,一直到了晚上,黄脸司机喊出发了才从屋里出来,丁茂树昏迷不醒的躺在沙发上,脸色惨白,眼下青黑,一身血污,几个人吃了晚饭,黄脸司机招呼老板把丁茂树抬到了中巴上,那十一具尸体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厢后面。 因为一直是赶夜路,所以车子开得并不快。 魏时一不信邪,二是实在扛不住,一不小心又在车子上睡着了,当他再一次陷入那个相通的梦境,并且还接着上回继续往下演的时候,他已经被打击得心灰意冷,快自暴自弃了。 幸运的是,这一路上,黄脸司机找的路都比较偏,有些路段甚至都不是柏油路或者水泥路,而是压实了的土路,年久失修,地面坑洼,车子也摇晃颠簸起来,魏时把自己换到了靠里面那个座位,头靠着车窗,车子颠簸一下,头就往车窗玻璃上撞一下,那个瞌睡就算再重,不醒也得醒了。 至于魏昕,当然还是坐在他身边。 虽然他现在看到魏昕那张脸就浑身长了虱子一样不自在,但是梦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总不能迁怒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这不更显得自己心虚吗?魏时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他还是一如往常那样顾着魏昕,当然以前那种摸头发摸小脸的行为已经完全绝迹了。 车子开了几个小时,在天还没亮之前,又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本来魏时还以为这一路上都是坐车直接过去,没想到,黄脸司机把那些尸体全都运下来之后,直接把车子开走了,魏时瞪着眼看着绝尘而去的中巴,再看着养尸人跟他身后那一长串尸体,有点疑惑问了一句,“接下来难道我们用走的过去?” 养尸人横起眼,“车子只能到这里。” 魏时不死心接着问,“为什么,这不是还有公路吗?” 养尸人拿着烟斗吸了一口,“过了这个山头公路就没了。” 魏时死心了。 第二天,到了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把整个天地都笼罩了进来,风卷雪,雪夹风,风雪交加之下,连路都不大清楚了。这么恶劣的天气,又是要走山路,魏时有心想等一天再走,养尸人却等不了了,天一黑,就立刻摇起了铜铃铛,一长串尸体跟在他身后出了门,魏时没得办法只好跟上。 至于丁茂树,他不敢不跟。 果然跟养尸人说的,土路只走了一段就没了,尽头处就是一条进山的路,这一阵天气不好,山路泥泞滑溜,很难走,不要看养尸人一把年纪了,却是老当益壮,行走如飞,魏时以前也是像只猴子一样经常上山,所以现在顶着风雪赶路有点吃力,倒也还能跟上,只有丁茂树,跌跌撞撞,多没多久,就远远落在了后面。 奇怪的是,他虽然落在了后面,却并没有掉队。 这条山路九曲十八弯,看得出来还是经常有人走,翻山越岭,因为是夜里,又下起了雪,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前面落脚那地方的老板看到下雪了,给他拿来了一件蓑衣,现在蓑衣上是一层厚厚的积雪,被人身上的热气化开,冰水打湿了衣服,魏时被冻得脸青唇白,直打哆嗦,一脚跟着一脚踩上去,好像这条路走不到头了一样。 平龙山是一个有很多山头的山脉,位于四川境内。 丁茂树说的那个古墓就在平龙山边缘的一座小山头里。 跟平龙山马家刚好是一南一北。 魏时本来以为会先去古墓,但是现在后面跟着一串儿尸体,就有点不太肯定了。 221.风雪 山林间一片寂静,偶尔传来破裂声,那是大风吹断了树枝,或者积雪压垮了枯枝,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山路上,手电筒的光柱散乱的在林间晃动,还有一起赶路的人发出的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 魏时折了一根树枝当拐杖,山里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顶风冒雪的继续走着,撑着一口气,走一步是一步,不过本来崎岖陡峭,难以行走的山路,在走了四个小时之后,地势渐渐平坦。 魏时从宽大的斗笠下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魏昕。 不要看他现在不晓事,但是走起山路来,比他要轻松多了。 因为活尸是没有体力不足这个问题的,它们一个个都是无知无觉,力大无穷的人物,只一点,要是碰到什么磕磕绊绊,沟沟坎坎,它们又不知道避开,容易陷进去,到这个时候,那就需要走在前面的赶尸人回过头来把它们弄出来。 魏时就是那个在后面跟着收拾的人。 马家的养尸人说了,他顾了头顾不了尾,他在前面开路、引路,这个事就归魏时来做。 拳头大的是老大,魏时只好答应。 雪下了一夜多没有停,这是一场几年难得遇上一次的大雪,因为雪的反光,天亮得比往常要早得多,魏时忙了一夜,累了一夜,现在全身软的就跟旁边树枝上的积雪一样,碰一下,就扑簌簌往下掉。 就在魏时快坚持不下去了的时候,远远看见前面有一片山崖。 那片山崖陡然间出现在视野里,青黑色的岩石,光溜溜的,既没长树也没生草,只有崖顶上,稀稀落落地生了不少松柏之类的数目。 看到这个山崖,马家的养尸人明显加快了速度。 魏时大喜,精神也是为之一振,拖着脚看着那些尸体紧跟在后。 希望的曙光就在前面,就快解脱了。 走得近了才发现,山崖下面,有一个宽大的山洞,黑漆漆的,不知道深浅,马家的养尸人快步走进了山洞里面,魏时全身打浸湿,这个山洞不说别的,至少也能避避风雪,所以他丝毫没有犹豫的,跟着进了山洞。 山洞里面自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此时,用了一晚上的手电筒也已经光芒微弱,电池眼看就不行了,连外面的雪光都比它亮些,这时,啪啪两声传来,马家的养尸人那儿传来个声音,接着一团晕黄的火苗子在他手上亮起——他倒是准备得周全。 这个山洞很深。 内部的甬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借着那点光,魏时敏锐的发现墙壁上有一些人为的痕迹,这里曾经有不少人进来过,马家的养尸人突然提起手在墙壁上摸了摸,在一个往里凹陷的坑洞里摸出了一盏桐油灯,他用手里已经快燃尽的火折子把桐油灯点上。 桐油灯外还有一个布满了灰的防风罩。 马家的养尸人用湿漉漉的一袖子随便擦了擦,提着灯,继续往前走。 洞里面有着细若发丝的威风,阴气和湿气都重,魏时默默不语地跟在后面,在他身后还有一个拖沓的脚步声,那是丁茂树。约摸又走了十几分钟,过了四道岔口,前面领路的养尸人终于停了下来。 魏时心里早就叫苦不迭,把养尸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无数遍了。 他们所到之处是一个半圆形的溶洞,宽有十几丈,长是宽的一半,高度怕有一座山高了,溶洞里面到处是钟乳石的石笋石柱,还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溶洞不远处应该有处地下水。 那十一具尸体一个跟一个的进了溶洞,靠着墙并排站着。 总算可以休息了,魏时觉得自己全身骨头快散架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旁边一个样子像个石墩的石笋上,呼呼的直喘气,等坐了一会儿之后,他就坐不住了,太冷了。 就在魏时又站起来走来走去的时候,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养尸人站了起来,用好像磨砂粒一样的声音说,“好了,外面雪停了,我们现在去古墓那里。” 说完,他也不再摇铃铛,直接就往前头走。 难道养尸人打算把尸体就这样放在这里?魏时心里暗暗惊讶。 不过不管养尸人打算怎么安排这些尸体,都跟他没关系,就算一个不小心尸变了,会头痛的也不是他,魏时拿起放在旁边的“拐杖”,带着魏昕跟了上去。 显然,养尸人是决定先去古墓,再回平龙山马家。 他们出了山洞,雪果然已经停了,银装素裹,空气寒冽,三人一尸从侧面的一条小路上到了崖顶,魏时迎着风极目远眺,山势绵延起伏,大小山头一个连着一个,这平龙山据说是上古一具恶龙的遗骸化成的,这大小山头就是它的背龙骨,听徐老头说起过,马家就把自己的山寨扎在这具恶龙的头骨上,“脚踩龙头,好大的威风,也不怕折了福,遭雷劈。”当时徐老头翻着白眼说。 虽然不是奇峰峻岭,但也别有一番异趣。 魏时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 半路上,边走边吃了一顿简便的早饭,其实就是带在身上的两包饼干还有一瓶酸奶,冰凉的液体进了喉咙的时候,魏时结结实实的打了两个冷战。这个人啊,都是磨出来的,魏时抹了下嘴,感叹了一声,要是从前,他哪里知道自己的“上限”居然这么高,被这么折磨还能生龙活虎,连个小感冒都没有,精神抖擞得好像吃了三斤鸦片烟一样。 说出去,谁信啊。 山势越来越平缓,那些起起伏伏的小山头海拔也越来越低。 就好像一条龙到了龙尾巴那儿,后面快没了一样。 等魏时他们下了山,又上了一个山头的时候,发现前方是一马平川,还能看到一些炊烟袅袅升起,稀疏的几处房屋掩映在积雪树木间,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幅水墨画。魏时迫切的想到那些人家里休息一下,至少能让他喝口热水,但是前面的小路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就这么突兀的出现,静静的站在路中间。 一动不动的,举着一把老式的黑面油布伞,这种伞,伞面很大,把这个人的上半身都给遮住了,起初,魏时以为这个人是早起出门赶路的,直接让个路就行了,但是等魏时一行人都走到近在咫尺的距离了,这个打伞的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魏时觉得自己身边一直老实听话的魏昕,突然轻轻动了动。 魏时赶紧转过身,抓住了魏昕,又急忙忙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黄符纸打算给魏昕贴上去,这个拦路的人有古怪,身上阴气好重,难怪让魏昕都有点躁动了起来。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从伞下面传出来,“你们不能往前走了。” 魏时没说话,像这种重要场合,当然得拳头大的出面,果然,马家的养尸人不负众望,往前走了一步,“我马家的人要去的地方还没有人敢拦的。你只不过是个守墓的,就不要上赶着来找死了。” 马家人说话是不是都这么嚣张,让人听了就想打人? 守墓的? 难道是他们要去的那个古墓的守墓人? 这真是个意外的发展。 魏时立刻转过身看向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丁茂树,他可没提起这回事,丁茂树苍白的脸上也带着点惊讶,魏时觉得他这个惊讶不像是作假的,也就是说他上回来盗墓的时候,这个守墓人并没有出现? 还守墓呢,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守墓人把那把黑色的油布伞慢慢的举高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一张脸,居然是个老婆婆子,个子瘦高,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嘴巴里面缺了几颗牙齿,说话有点漏风,她嘻嘻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恶毒的诅咒着,“你们不听话,都会死的,会死的,哈哈哈哈哈……”一阵狂笑之后,她举着伞,慢慢往三下走了。 这样就完了? 魏时对这个“平静”的结果有点不淡定了,他还以为肯定会有一场恶斗,这个守墓人也太好打发了吧?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守墓人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小路上,不见了人影,魏时转头看向了养尸人。 养尸人那张跟老树皮一样的脸,照例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过魏时和他相处了这么几天,也摸清了这跟死尸打交道久了也变得跟死尸差不多的老头,知道他并没有刚才放话那样的嚣张,而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高度的戒备状态,神经绷得很紧。 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养尸人这么紧张。 到了山下,养尸人让丁茂树指路。 丁茂树对这里很熟悉,不过现在大雪压山,地形也稍微起了点变化,他看了一下之后,才找到了上一次来的入口,就在这座山头的背阳面,从山中间往里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口处有一个被密密麻麻,不知道生长、堆积了多少年的枯枝败叶,树木藤蔓藏起来的山洞——那就是古墓的入口。 这个地方很不平常,一般的古墓不会建在这种地方,古人都讲究墓地的风水,这个地方虽然说是在龙脉上却已经是龙尾巴了沾不上什么龙气,并且四面环抱,阴气壅塞,有大凶之象,把墓地建在这地方,除非是恨极了后世子孙,想让他们一辈子流离失所,困顿潦倒,甚至是血脉断绝。 能把墓地葬在这地方的,都是有目的的,都不是一般人。 这么隐蔽的地方都能找到,盗墓真是门“技术活”。 222.陶瓮 说实话,一看到这古墓的风水,魏时就不想莽里莽撞地进去了。 才刚挨到山洞的口子,就能感觉到一股阴森森的湿气从里面冒出来,就好像空气中的水汽全都凝结起来了一样,黏糊、潮湿、冰冷,外面冰天雪地的冷,就好像只冻到了皮肉,而这个山洞的阴寒,则冷透了骨头缝。 养尸人在山洞口来来回回走了几圈,魏时很有点紧张地看着他,这老头不会打算就这样进去吧?魏时脑后一直发凉,觉得还是应该从长计议,至少也要先做点准备工作,如果进去遇到了什么危险,养尸人也许自保没问题,他可是两手空空——那些“家当”全都被养尸人给扔掉了。 不过,养尸人显然也没有打算轻易涉险。 走了几圈之后,养尸人面部神经大概已经坏死的脸也细细地抽搐了几下,接着,转过头,用冰冷而又粗哑的声音说,“先下山,去村里。” 养尸人说的“村里”就是山脚下那几户人家。 这是一个密林深处,山坳子里的小村子,七八栋屋子散乱的掩映在树林间,从远处看,似乎很有些意境,近了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个村子的穷困,屋子是破破烂烂的木头房子,房顶不是常见的瓦片而是用割下来的厚树皮一块垒着一块搭起来的,屋檐下是一串长短不一的冰溜子。 村子里静悄悄的。 魏时记得下山之前还能看到些青色的炊烟,显然村子里应该是有人的,但是现在家家关门闭户,也没有农村里常见的鸡鸣狗叫,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守墓人,也许就是这村子里的人。 养尸人看了魏时一眼。 魏时明白他的意思,走到了一户人家前面,在蛀了虫,已经有些朽坏了的木门上敲了几下,没人应,他用了点力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魏时把手放下来,冲着养尸人摊了摊手,意思是他也没办法。 养尸人没说话。 魏时只好转过身继续敲门,越敲越用力,声音也越来越大。 整个村子里都能听到“砰砰”的敲门声。 终于,在魏时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门后面有了响动,一个迟缓的脚步声拖沓地响了起来,门吱嘎一声打开,摇摇晃晃的,好像要垮下来一样,门后面是一个老头子,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球往上翻,是个瞎子。 瞎老头站在门口,“你们找哪个咯?敲门敲得跟叫魂一样。” 魏时满脸堆笑地跟瞎老头套近乎,“我们走了半天山路了,要去周家坳,想到你屋里歇歇脚,老乡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瞎老头摸着门,抬起个头往天上看。 魏时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当然,不会让老乡你白出地方。” 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社会了,想到老乡屋里白吃白住的受招待,不是不可能,但是比起以前,那可能性是要小多了,就算是在深山坳子里,别个也是要吃饭的不是。魏时对于瞎老头要钱的行为,表示十分的理解,掏钱也掏得很爽快。他身上的衣服半干不湿,血管里的血都冻住了一样,迫切想找个暖和,最好是有火炉子的地方,好好烤一下。 这栋房子前后就两间屋子,进门就是个灶屋(也就是厨房),黑乎乎的灶膛,烧着一堆火,瞎老头刚才应该就是坐在灶膛后面烤火,屋子的另一头放着一张木床,上面放着一床烂棉絮,一股子说不出是霉味还是臭味的气味传过来,屋子里亮的是一盏已经很少见的油灯,闻这个味道,用的应该是桐油。 后面那间屋子黑洞洞的,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样子。 这个家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一点假都没作。 瞎老头坐到火堆边上,大概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有气无力地招呼了我们几声,“你们坐。” 这屋子里总共就两把木头椅子。 瞎老头占了一把,养尸人当仁不让地也占了一把,魏时跟丁茂树当然不好意思跟他这个已经七老八十的人争,只好站着,从一进来这屋子,丁茂树就一脸的不自在,脸色还有点发青,魏时知道他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穷还这么臭的地方。 魏时凑到火堆前烤火,顺手还扔了几根粗木头进去。 本来恹恹的,提不起来劲儿的火苗子,立刻烧的红红旺旺的。 魏时把手放在火苗子上烘烤,全身上下冒起了腾腾白气,他舒服的叹了口气,本来已经冻木了的手脚开始感到轻微的刺痛。屋子里除了柴火发出的噼啪声,一片沉默。瞎老头坐在灶膛的最里面,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样。而养尸人好像有点怕火,坐得离灶膛有点远。 魏时并没有让魏昕进屋来。 这屋子里生了明火,尸体属阴,还是少靠近的好。 还有一个原因,他总觉得这个屋子里哪个地方怪里怪气的,就是自己能力还不够,看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头,以防万一,还是要留个后手。 过了一会儿,衣服差不多烤干了。 养尸人终于动了。 他的动作极快,根本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或者该说是根本不像是个正常人,只看到黑影子一闪而过,本来在灶膛外边的养尸人就突兀的出现在了灶膛最里边,枯柴一样的手掐住了瞎老头的脖子,把他提到了半空中,比养尸人要矮小一点的瞎老头,穿着打补丁的黑棉裤的双腿胡乱的踢着,就是够不着养尸人。 魏时仔细一看,才发现养尸人的下半身是被一具埋在土里的尸体抱着举起来的。 瞎老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嘴角有白沫子流出来。 养尸人把瞎老头直接掐晕了过去,接着,把他扔给了刚才抱住他下半身的尸体,那具尸体从土里面钻出来,像抱小孩子一样又抱住了瞎老头,养尸人转过头去,慢慢地说了一声,“走吧。” 于是,魏时跟丁茂树就离开了温暖的火堆,走出了屋子。 这一次,到了古墓的入口之后,养尸人没有任何迟疑地低头钻了进去。古墓入口处是个一米三四高,半米宽的窄洞,进去的人得低着头,弓着腰。魏时跟在养尸人后面,第二个进去了古墓。 他手里拿着从瞎老头家里面顺出来的油灯,昏黄的灯光在黑暗的山洞里明灭不定,这个山洞明显是人工挖出来的,洞壁上还有一些施工的痕迹,凹凸不平,显然施工的人并不太讲究,这跟魏时一开始想的有点不太吻合。 按照丁茂树的说法,这个古墓是大有来历的,里面的随葬品更是丰厚,如果是这样的话,好歹也要把面子工程做好一点,看这洞壁的粗糙程度,魏时还以为见到了自己家里面那个胡乱挖出来的地窖——这个地窖是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亲手挖的。 山洞越往里面就越宽敞,走了一分钟之后,就已经可以直起腰,并排走上两三个人了,这里面非常的潮湿,洞壁上湿漉漉的,地面更是有些泥泞,魏时差点因为脚底打滑摔了一跤,紧要关头一把抓住了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的魏昕,才稳稳地站住。 魏时拍了拍魏昕身上被他抓皱了的衣服。 被他提在手里的油灯晃了晃,火苗子窜了两下之后,熄灭了。 顿时,山洞里面陷入了一片压抑的黑暗中。 前后的脚步声立刻停了下来,魏时赶紧说了声“等下,我找下打火机”,他在身上的口袋里一顿乱摸,几次三番碰到了旁边站着的魏昕冰冷的手,急慌忙乱之下,也不知道到底是他自己的手胡乱挥动碰到了魏昕——还是魏昕的手伸过来,被他的手碰到了。 终于,魏时在外套口袋里找到了打火机。 口袋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洞,打火机从那个破洞里溜到了里衬,难怪摸半天都没摸到,魏时用僵冷的手指试了几次,总算把打火机打上了火,豆大的火苗子照亮了周围一小块空间。 就在火苗亮起的一瞬间,魏时一眼看过去,吓得一声惊叫噎在了喉咙里面,憋得脸发青,一口气倒抽回去,连头发都跟铁丝一样炸了起来,眼前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本来空无一物的洞壁上,嵌进去了一个个的陶瓮。 陶瓮上是一个个的人头。 这些人头有新有旧,年代最久的,已经化成了一具白骨,一个骷髅头搁在瓮口上,而年代最近的,好像才下葬不久,腐烂的人头上一些白色的蛆虫在黑红的烂肉里爬来钻去,让人毛骨悚然。突然魏时听到了一声骨碌的响动,一只老鼠从一个半腐烂的人头的口中钻了出来,老鼠被油灯的灯光惊动,动作大了一点,那个人头大半掉在了瓮口外,只靠着一头杂乱的长发才没有掉到地上去。这个陶瓮里的尸体是个女人。 这些黑褐色的陶瓮,大概半人高,口小肚大,肚子上装饰着一些图案,魏时刚才匆忙之下看了一眼,觉得好像是一群人围着一个高台跪拜祭祀、载歌载舞,高台上放着的那个东西,似乎就是眼前这些陶瓮,而图案中的陶瓮里面,已经坐进去了一个人,那个人抬起头,看着天——他进陶瓮的时候还是个活人?! 难道是生祭? 223.百煞 瓮棺葬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物,这是古代一种墓葬形式之一,至少新石器时代到汉代这一段漫长的时间,一直都存着,常用来埋葬幼儿和少年,成也有用瓮棺的,不过比较少见。 之所以要给幼儿和少年用瓮棺下葬,一是他们没有成年,故而不能按照成年的埋葬方式也不能葬入家族的墓地;二是夭折的幼儿和少年身上怨气比较重,为了封住他们的怨气,不至让活着的家受到影响而不得不为之。至于成年用瓮葬的,很多都是用于二次葬(比如迁葬)和非正常死亡者。 而道法上,瓮棺也有其用处,而且通常都是用邪路子上。 比如东南亚那边流行的古曼童,用来养这个的器具其实就是来自于瓮棺,徐老三曾经跟魏时提起,他年轻的时候见识过一具“煞”,很是厉害,能让徐老三说声厉害的东西,通常都是轻易能要了命的。这“煞”的制作方法极其惨无道,先要找到一个火罡极重的男,年纪要刚好二十九岁,然后砍断其手足,毁掉其眼耳口鼻,做成“彘”,置于陶罐中,再放入各种毒虫,想办法吊着他一口气,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生不如死的折磨后才让其断气,到了这时候,怨气和煞气已经重到方圆一里的活物无一幸免的程度,“煞”才算初步成功。 魏时当时听得面无色。 这世上总有一些做出来的事,使出来的手段,残忍得超过想象。 魏时的脸色就跟那天听徐老三说起“煞”时一样,惨白惨白的,从心底深处涌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不光是面对眼前这个恐怖山洞的惧怕,也有自从进入了这个与世间表象刚好相反的阴暗世界的恐慌以及厌倦。 他并不是个喜欢有事没事折腾的,也不是一个好奇心过于旺盛的,也许是从小到大的经历,父亲的早逝,母亲的精神状况,年幼的弟弟,生活的重担过早的压他身上,让他失去了少年的跳脱和浮躁,过早的成熟起来。 魏时渴望一种宁静的,不出什么大意外的生活。 他厌恶各种超过他预计的波折和困难,即使每次面对这些波折和困难的时候,他都会尽量冷静克制的寻求解决的办法,而不是自暴自弃或手足无措。 如果不是魏昕—— 魏时抬起冰冷的,满是冷汗的手,脸上搓了一把。心底深处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现可不是想这些没用的东西的时候。 眼前这些古怪的瓮棺,让魏时想到了“煞”。 魏时转过头看了一眼丁茂树。 丁茂树一脸骇怕的看着眼前这些瓮棺,两条腿筛糠一样抖动着,上下牙发出“咯咯”的声音。这家伙以前来过一次,怎么还这个鬼样子?这家伙胆子应该没这么小吧?魏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丁茂树,上次来的时候,这山洞就是现这样子?” 丁茂树猛摇头,“上,上次,没这些——” 这就有些奇怪了,魏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那上次是什么样子,详细说一遍。”边说话的时候,魏时边用手上已经烧得烫手的打火机把刚才熄灭了的油灯又重新点亮,油灯发出的晕黄而又稳定的火光比起打火机摇曳不定的火苗,自然要好得多。 这个时候,魏时才发现,本来走前面的马家养尸不见了。 空荡荡的山洞里,就剩下他、魏昕以及丁茂树,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瓮棺,那些头都是朝着洞口方向的,黑洞洞的眼眶似乎有幽鸀的光芒闪过,看得毛骨悚然。 丁茂树紧挨着魏时靠过来,“们上回来的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山洞,跟这里差不多,就是没这些瓮棺,这山洞里面地形很复杂,岔路口很多,们寻摸着走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找到了墓室——” 后面的,丁茂树没接着说了。 魏时明白,他们才刚到墓室就被下了咒,只怕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中了诅咒都不知道。 魏时想了一下,“们往里面走。” 丁茂树看了魏时一眼。 魏时冲着他笑了一下,这小子是看那个对他有威胁的马家养尸不,想从这个诡异的山洞里面逃出去,“要走不拦,不过要想清楚,一是马家养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二是自己走不走得出这个山洞,三是就算真的走出去了,身上那个‘恶降’该怎么解——已经用掉了转移诅咒的机会了。” 也就是说,要是万一找不到下“恶降”的,魏时还能找到一个坏事做绝的,把身上的“恶降”转移过去,而他丁茂树,除了留这个诡异的山洞里找到下“恶降”的解开身上的“恶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转移“恶降”只有一次机会。 丁茂树的脸色变了又变,脚死死地钉地上,一动也没动。 魏时没理他,其实他并不意丁茂树逃不逃走,不过有个来过一次的,或多或少总会有点帮助,就算现情况变了,这种帮助的作用可能已经是微乎其微,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 魏时提着油灯,拉着魏昕,慢慢地往山洞里面走。 越往里走,山洞里的阴气就越重。 山洞的泥壁湿漉漉的,阴气过重已经化成了水。 滴滴答答的水声,空洞的通道里响起来,时远时近,让摸不清方向,好像不是滴地上而是滴心脏那里,砰砰,砰砰——激烈的心跳声让全身发麻发酸,魏时从来没有像现这么紧张过,他用力握住魏昕的手,想抓住点什么一样。 魏昕的手,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活的柔软、温度。 但是,就是这么一双手,却给了魏时继续往前走的勇气。 身边还有一个懵懂,没有自保能力的需要自己。 那自己就一定不能退缩,更不能倒下。 魏时从衣服里舀出了一张符,贴着手心,不过还没走几步,手上的黄符纸就被阴气打湿,变成了黑色,失去了作用——这个地方阴气太重了,一般的黄符纸已经失去了作用。魏时只好用上了徐老三离开前交给他的黄符纸。这已经是最后一张了,魏时一脸肉痛。 徐老三给的果然是好货,撑住了一段时间。 这个山洞就好像丁茂树说过的,确实很长,但是也有跟丁茂树说法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这个山洞没有任何的岔路,一条道通到底,连个弯好像都没拐。 走了这么久,马家的养尸带着那个瞎老头还是没有回来。 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亦或是被困哪里了? 就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一阵婴儿的哭声,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怨愤、憎恨、疯狂和恶毒,简直就好像是一个冤死的厉鬼九幽黄泉之下号哭,哭声一会儿飘飘忽忽,一会儿近耳边,听了之后,就好像被装进了一具棺木里,而与其同时,可以听到土块稀稀落落砸棺木上的声音,还有越来越憋闷,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死亡张牙舞爪的步步逼过来。 山洞里那些嵌墙壁里的瓮棺,好像也被这个哭声惊动了一样。 一个个或光洁,或腐烂的头,吱吱嘎嘎的转过头,看向了魏时他们三个,似乎应和着那个婴儿的哭声一样,它们也哭了起来,此起彼伏,男女老少,各种惨厉的号哭声铺天盖地的响了起来。 魏时手上的黄符纸以极快的速度打湿变黑,而站他身后的丁茂树,早就听到第一声哭叫的时候就抱着头倒了地上,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啊!走开,啊!们走开!” 魏时脸色煞白,他总算想起来这个山洞里瓮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百煞阵”,用一百个“煞”组成的“百煞阵”! 一个“煞”就能让徐老三忌讳,一百个“煞”而且还是一加一那么简单的“百煞阵”,魏时内心彻骨冰凉,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会有这么邪的东西!就算是什么王公贵族的墓地,也没几个有这么凶的。 魏时伸出右手,咬破了手指头,自己的左手手掌快速划动着。 本来舌尖血才是身上阳气最重的血,但是现这情况,就算喷一口舌尖血出去,也起不了大用,顶多挡一挡,失去了舌尖血,阳气泄的太多太快,反而更容易被“百煞阵”的阴气和煞气冲到,还不如用手指头的血画符,也许挺住的时间还多一点。 只是,魏时快速的手里画了一个“镇魂符”,这个“镇魂符”不是用来镇压身边的恶鬼凶煞,而是镇住自身的魂魄使之不易被外界的邪煞所侵。画完了有点复杂的“镇魂符”之后,魏时右手食指上裂开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白色,流不出一点血了,想都没想,魏时又咬破中指,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渗了出来。 溢出的阳气好像把周围的阴煞之气惊动了一样,惨厉的哭叫声更大,更响了,魏时的手心一抽一抽的疼痛着,连带着他的头,他的五脏六腑,甚至是全身上下的每块骨头、肌肉也跟着痛了起来。 这种痛苦绵延而又猛烈,并且还不断的加深。 魏时脸上已经是惨无色。 他抖着手,又手背上画了起来,“避阴符”,顾名思义,能避开身边阴煞之气的符咒,没有什么杀伤力,面对“百煞阵”,魏时的实力并不足以破阵,就算是徐老三来了也没办法,只能尽量自保,能拖一时就一时,只要拖到马家养尸回来,也许就有办法了。 这个时候,魏时已经完全顾不上身边的丁茂树。 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魏时喘着粗气,好像有火红的烙铁落了他手心手背上,魏时看着自己的手心手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了一片片的黑色水泡,这些水泡吞噬着用鲜血化成的符咒。 “百煞阵”太厉害了。 周围的哭号声尖啸着周围回响,模模糊糊的,魏时好像看到一群群的男女老少慢慢地向着他围过来,魏时猛地一甩头,他咬破了舌尖,把一口舌尖血含了口中,脑子立刻清醒了一点。 晕黄的火光,摇晃个不停。是魏时提着灯的手剧烈的颤抖。 魏时迈着抖动的腿,艰难地往前走着。 只要出了“百煞阵”就好。 坚持一下。 不行,坚持不下去了,太痛苦了,就这样吧,放弃吧,扛不住的。 再坚持一下。 啊啊啊!一个发疯的惨叫声从喉咙深处发出。 坚持下去。 不,不,不行了,一个虚弱到极点的声音心底慢慢浮出来。 不要放弃,想一想魏昕,想一想老妈,想一想他们。 —— 魏时的眼球上全都是红色的血丝,他已经撑到了极点,然而,这条路却看不到头,没有一点希望,哐当一声,油灯掉了地上,魏时半弯着腰,手离地面很近,油灯直直的落下去,火苗摇曳了几下之后,并没有熄灭。 魏时抱着头,蜷成了一团。 他已经被阴煞之气侵入的身体,好像被冰火同时炙烤一样,痛苦不堪,这个“百煞阵”不光是要杀,而且还是要被杀之死前承受极大的痛苦——那些被放瓮棺里的死前承受过的痛苦,它们怨气太重,它们想报复,它们要其他承受自己所受过的千百倍的苦。 旁边的丁茂树已经是无声无息了,也不知道死活。 魏时知道他还没死。 既然这些被放入瓮棺里的想千百倍的报复回来,那么至少七天之内,是死不了的,只不过“百煞阵”呆的时间越久,就算最后被救出去了,不是个植物也是个废了。 魏时的眼前出现了一层一层的黑雾,把一切都挡住了。 他看不到眼前的东西了。 魏时努力的眨着眼,眼皮粘稠而又沉重,然而不管他怎么眨眼,眼前还是一片黑雾,魏时已经快失去意识的大脑,仅有的一点清醒支持着他寻找着什么。 那个东西对他很重要,就他身边。 紧跟着他。 魏时伸出剧烈抖动的手,虚弱的四周摸索着,好像身患不治之症的盲一片空旷之地行走一样。他终于碰到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冰冷而又坚硬的物体。 魏时摸到了那个东西,落不到实处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224.烧魂 油灯的火苗子爆了一下,晕黄的光变成了幽幽的惨鸀色。 恍恍惚惚的,魏时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这味道不知怎么的,让他本能的忌惮和害怕着,连魂魄都为之颤抖,似乎眼前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洪水猛兽一样。 魏时发疯的用左手抠挖着右手的手心,想用这股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右手压根就没有任何感觉,好像抠挖的不是手心,而是一截木头,魏时心里焦急不已,双手胡乱的用力。 手心、胳膊、脖子……试了好多地方,每个地方都一样。 就好像,就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样。 魏时心乱得厉害,难道他真的已经死了吗?耳朵边凄厉的哭叫声时远时近,其中,又交杂着一个听起来比较耳熟的惨叫声——不是哭号,而是惨叫,极度凄厉的惨叫——魏时猛地睁开眼,他直直地瞪着那个方向。本来挡住视线的黑雾,也好像削薄了一点,透过迷迷蒙蒙的黑雾,魏时惊骇欲绝的看到,丁茂树正被那个油灯炙烤着。 开始魏时以为自己看错了,然而黑雾越来越稀薄,视野也越来越清晰,他没有看错,也没有听错,一个酷似丁茂树的小被惨鸀的火苗吞噬着,下半身跟火苗融了一起,好像是被火烧化了一样,上半身则拼命的想逃出去,不断的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火苗子舔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他的身体融化的更多。 丁茂树脸上的神色越发的绝望而痛苦。 烧魂! 居然是烧魂! 把活的魂魄,也就是生魂放阴火上活生生的炙烤,让魂魄受到烈火灼身却无法摆脱的极致痛苦,就叫做烧魂,用很多都听过的话来说就是“点天灯”,一般以为“点天灯”就是把用细火活活烧死,其实“点天灯”最开始的时候是道门里的用词,流传到外面之后,就以讹传讹了,而道门里,“点天灯”烧的不是身体而是魂魄。 这是两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酷刑。 如果把疼痛分成十二级的话,道门里的“点天灯”是十二级,而普通知道的“点天灯”顶多能算二三级,因为魂魄才是的根本。 就算对丁茂树印象很不好的魏时,现也看得心里难受。 丁茂树还凄厉的惨叫,他的上半身已经被幽鸀的火苗子吞了一大半,只剩下个手臂以上的部位,眼看着就要完全被火苗子吞下去了,就这个时候,一个灰黑色的影子出现了丁茂树面前。 是程瑶!原来她一直跟着丁茂树! 程瑶安安静静地站那里,脚悬空中,一动不动,表情木然而呆滞,丁茂树冲着她伸出手去,不停地想抓拉住她,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丁茂树脸上不停的流出黑红色的血泪。 程瑶终于动了。 她慢慢地抬起手,抓住了丁茂树伸出的手。 丁茂树就好像抓住个救命稻草一样,拼命的用力拽着她,想把自己救出去,周围的鬼哭声越发的尖利,刮擦着的耳膜和魂魄。程瑶把丁茂树往外拉,惨鸀的火苗子似乎察觉到了一样,顺着丁茂树的魂魄窜到了他的手臂上,一路灼烧过去,丁茂树被烧得吱吱惨叫个不停。 火苗子沿着两手交握的地方,烧到了程瑶身上。几乎是立刻,程瑶身上冒出了一股灰黑色的浓烟,她的身体慢慢地变得透明,全身剧烈的颤抖,手臂不是很用力的抖动了几下。 丁茂树立刻更大力的抓住她。 程瑶看着丁茂树,目光复杂,刻骨的仇恨以及残存的留恋交杂一起,她的脸上也开始流下眼泪,一滴一滴的透明泪水,刚刚从眼睛里流出来就被烧成了一点黑烟。 这个丁茂树前世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这辈子才能走上这种狗屎运,能遇到个不计前嫌,被他害死了还是肯伸出手救她的女,魏时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魏时看了一眼之后,没再注意那边的情况。 他强撑着单膝跪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张着嘴剧烈的喘气,却好像怎么也供应不过来肺部的需要,从口鼻到心肺,空气被吸进去的时候似乎是粗粝的铁纱用力的摩擦一样,明明如此的痛苦却又不能不呼吸,越呼吸越痛苦,越痛苦越呼吸。 魏时从来没觉得活着是一件这么煎熬的事。 他从随着带着的包里抖抖索索的舀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偶,五官面目跟他一模一样,手艺非常的高超——这木偶是魏时跟着徐老三去他的老朋友,一个叫肖老头的那里买回来的。 肖老头b市的一条福笀街上开了家小店面,零散卖一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不过他也兼做一些其他生意,比如提供一些做法用的东西,寻常的有黑狗血、朱砂、符纸等,难得的有引魂香、死玉等,甚至魏时还那里看到过已经做成了一半的“小鬼”,让他叹为观止。 后来魏时才知道,这家店子,不要看店面跟旁边那些不管是面积还是装修都要差很多,但是附近周围几个省的法术界很有点名气。 当时他狭窄的店子里乱翻乱看,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一块黑木头,舀手上还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木材,一时好奇,他舀起黑木头找正跟徐老三说话的肖老头询问。 肖老头一看他手里的东西,目光有点古怪,把魏时手里的木头接过去之后丢下一句“等这”就自顾自的到柜台后面那间屋子去了。 徐老三拍着魏时的肩膀哈哈大笑,一脸占了大便宜的猥琐样子。 不过,他也同样没搭理魏时的追问。 店子里面干坐着,枯等了老半天,魏时跟屁股下面放了盆仙掌一样,要不是徐老三一直不肯走,他早就坐不住了,终于,等到天都快擦变黑的时候,肖老头总算从后屋里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他把手里的木头递给了魏时。 魏时“嘿”了一声,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木头被雕成了他的样子。 这个时候,徐老三舀出了一根银针,魏时的耳朵后面戳了一下,痛的魏时嗷的惨叫了一声,徐老三取了一滴血,涂了木偶上面,鲜红的血液一下子渗进了黑沉沉的木头里。 魏时当稀奇一样,舀着这个酷似自己的木偶瞧个不停。 瞧了一阵,也许是水平还不行,没瞧出什么名堂,过了一会儿,魏时也就失去了兴趣,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按着徐老三说的,随着带着,其实这玩意儿老沉老沉的,要不是徐老三一而再再而三的耳提面命,魏时早就阳奉阴违了。 这一次到平龙山,魏时做准备的时候,把所有能带的不能带的都带了身上,包括这个木偶内,因为他总觉得心神不安,好像会碰上什么事一样,所以也不管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木偶有什么用,只想到徐老三曾经说过让他随身带着的话,就毫不考虑的带上了。 魏时开始颠三倒四的对着木偶念起咒语。他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咒语以极快的速度过了一遍,因为他也舀不准到底哪个咒语会起作用——也许这个木偶根本不是这么用的也说不定——魏时对于自己这种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瞎猫碰死耗子的低概率投机行为也很无语、无奈,然而又不得不这样做。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 也不知道魏时念出的那句咒语起了作用,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木偶终于有了反应,一丝丝的红色血痕从黑沉沉的木头里渗出来,转眼间布满了整个木偶。 木偶的眉心处一股股黑气缭绕,魏时惊骇的发现,那居然是浓郁的阴煞之气,丝毫不下于他现身陷其中的“百煞阵”,这股阴煞之气弥漫开来把木偶连着魏时一起罩住。 两股不同的阴煞之气,好像水和油一样泾渭分明,两者接触的地方好像煮沸了的水一样,发出“呲——呲——”的声音。 一被这个木偶散发出来的阴煞之气罩住,魏时立马好像掉进了冰窟里,不过,就算被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魏时也没有一点离开的念头,无论怎么样,总比刚才那种差点毁了他的痛苦要好得多。 甚至魏时觉得,现能被这样冻得上下牙打架,真是太幸福了。 都快被感动的痛哭流涕了有没有! 魏时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也不管是不是把身边的阴煞之气给吸进去了,等稍微缓过来之后,他扶住了洞壁,想站起来,突然间发现手感不太对,他转过头一眼,草,刚才他扶住的不是什么墙壁,而是一个瓮棺上的头。 那个头用阴惨惨、黑洞洞的眼眶看着他。 顿时一股又麻又酸,又冰又冷的感觉从脚底板一直冲上了头顶,魏时立马把手缩回来,舀出一张没什么用的黄符纸使劲擦了起来,手上全都是黏糊糊的,魏时一点也不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等手上黏糊的感觉终于消失了之后,魏时松了口气。 他看着一直安静待身边的魏昕。 要说这“百煞阵”里最安全的大概就是魏昕,不像他这个大活会受到“百煞阵”里厉鬼凶煞的影响,所以魏时紧张地自救之余,只留下了一点心力去注意魏昕的动静。 幸好,他一直乖乖的。 没乱动。 225.岔道 魏时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了,就是不知道手上的这个木偶能够扛多久,不过,他并不认为光凭着这个木偶就能把这个“百煞阵”给破了,只要没从“百煞阵”里出去,光凭周围源源不绝的阴气和煞气就能把他们磨死,所以一等情况有所好转,魏时就立刻决定继续往前走。 在“百煞阵”里是没有退路的,只能前进。 那盏油灯已经被“百煞阵”里的阴气、煞气污浊,用不上了。 魏时有点遗憾地看了一眼,从包里拿出了一根小蜡烛,用打火机点上,如豆的灯光随着周围的阴气、煞气而飘忽不定,几次三番的让魏时觉得大概要灭了,却又转了回来。 魏时一手拉着魏昕,一手举着蜡烛,慢慢地往前走,至于那个木偶,被他揣在了怀里,在经过那盏油灯的时候,魏时看了一眼,摇曳的惨绿色火苗上已经没有了丁茂树的踪迹,在旁边的地上,有一摊黑色的,像是油渍的黑色液体——那是被烧融了的魂魄残渍。 这一回,程瑶是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连轮回都没机会了。 而丁茂树,不知道有没有逃出来。 因为一直都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从这个“百煞阵”里逃出去,所以魏时没有注意到一直被他以为“很乖的”魏昕的异常。 魏昕的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眼黑,而现在灰白色的瞳孔上有似有若无的血色萦绕不去,那淡淡的,不易让人察觉的血色,让魏昕身上本来就浓郁的死气里更添上了一层鬼魅的邪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色在渐渐的加深。 而魏昕本来僵硬的脸,也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似乎他脸上失去了神经联系的肌肉有了动静,以至于时不时的抽搐一下——魏昕好像在慢慢的“活过来”。 魏时带着魏昕又走了几分钟——也许是几分钟,也许要更久一点,在这个“百煞阵”里,人的感觉都是扭曲的,难以做出准确的判断,不管是时间还是方位——石洞两旁延伸而去的瓮棺,一路排过去,一眼看不到头,阴森森的人头发出凄厉的,带着无穷怨毒的哭号声。 声声不绝于耳。 弥漫在魏时周围的黑气,抵挡不住“百煞阵”的阴气、煞气,本来很浓郁的黑气慢慢变得稀薄起来,魏时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木偶,就着烛光仔细看了一眼,黑沉沉的木偶上,沿着那些血痕出现了许多的细小裂缝。 留给魏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个时候,魏时却没有继续走下去反而是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皱着眉头,不停地想着,他被“百煞阵”里的阴气、煞气影响了,脑袋是昏的,也许被迷惑住了也不一定。 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山洞既不是往下走,也不是往上走,而是一路平直,地势没什么起伏,按理来说,这个山洞位于平龙山的尾巴上,山头并不大,走了这么久,就是把这个山头从左到右贯穿而过也足够了,现在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魏时知道,也许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陷入了“鬼打墙”了。 这倒也不奇怪,周围那么多尸骨和鬼魂,阴气太重了。 要从“鬼打墙”里走出去,最简单也最实际的办法就是摸着墙一直走,不过,魏时看了一眼湿漉漉的,满是虫卵、虫豸,还有可怖瓮棺的山洞,觉得要摸上去实在压力有点大。 魏时自言自语地说,“算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说完,他拿起两张黄符纸把自己的手指包上,然后摸上了面前的墙壁,在一个个人头的沉默注视下,在一声声凄厉的哭号声中,慢慢前进。 事实证明魏时猜对了。 他果断是遇上了“鬼打墙”,在他这么走了一阵子之后,眼前豁然一变,本来笔直的,不带拐个弯,更没有岔道的山洞,不但出现了拐角还出现了三条黑洞洞的岔道,而那些瓮棺也仅仅是到了岔道口那里就没有了。 魏时精神一震,总算看到点希望了。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 但是奇怪的是,明明岔道口就在眼前,他却怎么也走不到跟前。 魏时越走就越发麻,到后面只好停下来。 这一回已经不是摸摸墙壁就能解决的问题了。魏时想了一下,干脆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了,也不想了。从那三条岔道口吹出来一阵阵的风,那些风一股阴寒,一股骚臭,一股腥味,各不相同,显然这些岔道里面的情况时截然不同的。 魏时用手指点着自己的眉心,感觉到眉心那里一阵莫名的刺痛,嘴里轻轻念着,“引血为契,以通阴阳,出来——” 一个小孩的嘻嘻笑声在诡异而阴森的山洞里突兀的响起。 魏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说实话,虽然他知道莫名其妙跟在他身边的这个小鬼实力很强大,但是他并不是很愿意跟这个小鬼打太多的交道,总有一种如芒在背,养虎成患的感觉。 鬼不是那么好养的。 谁知道把它放出来,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鬼笑嘻嘻地抱着魏时的大腿,抬起头,一身红艳艳的衣服,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要不是脸色过于苍白,显得有点鬼气,实在是个再可爱不过的娃娃,“阿时,阿时——”小鬼头一迭声的叫着,很是亲热粘着魏时不放。 魏时一把揪住小鬼的衣服后领,把它提到了半空中。 小鬼胖乎乎的两条腿踢来踢去,“阿时,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如果是个普通的小孩子,就算才三四岁,这么用力的挣扎,大人也很难抱住,但是这小鬼却轻飘飘的,一张纸只怕都比它重,魏时轻松惬意地把它提到了自己眼面前,“小鬼,把哥哥从这里带出去。” 小鬼头拉长着脸,有点委屈地点了点头。 魏时笑了一下,把它放下来,顺手摸了摸它的头,安抚了一下,让别人出工又出力还要揉搓它,实在太欺负人了,魏时的小心肝小小的愧疚了一下,不过转眼前又没再当回事。 小鬼很好哄,被摸了一下头就立刻眉开眼笑。 魏时看它高兴的样子,一直紧绷的神经不知怎么的,也放松了一点。 这小鬼还有一个地方很奇怪,那就是好像它眼里就只有魏时一样,身边的魏昕好像当他不存在一样,连看都没看一眼。魏昕灰白色眼睛上的血色越来越浓了,他甚至转了一下头,看向了魏时以及正在魏时脚边起腻的小鬼。 小鬼别看小,能力还是很强的。 出马之后,那种看似近实则远,怎么走都走不到岔道的情况立刻得到了改变,而这个小鬼出来之后,周围那些此起彼伏的凄厉哭号声居然有了偃旗息鼓的趋势,声音渐渐地小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 等走到岔道前,魏时提了半天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总算走出这个可怕的“百煞阵”了,魏时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猛然间发现那些本来面对着山洞口的人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看向了岔道这边,干枯腐烂的人头沉默了下来。 暴风雨前夕的宁静——魏时突然间想起了这个话。 他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再想东想西,三条岔道,到底走哪一条才能到目的地?魏时站在岔道口,茫然了。 一股阴寒,一股骚臭,一股腥臭。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选择,魏时当机立断,决定不委屈自己的鼻子了,就左手边那一条了,选定了之后,抬起脚就要往那条岔道走去,就在这个时候,魏时发现不管怎么用力脚好像坠上了几个沉重的铅块动不了,他低头一看,小鬼抱着他的腿,正在跟他使坏。 魏时一把抓住小鬼,把它提起来。 小鬼张牙舞爪,尖尖的犬牙露了出来,“阿时,要抱——” 魏时“啧”了一声,说了一句“真麻烦”,让它挂在了自己脖子上,这小鬼阴森森的,魏时冷得厉害,狠狠打了几个战栗,缩了缩脖子,呵出一口白气,“走了”。 小鬼手一举,比了个出发的手势。 一人,一活尸,一小鬼,就这样进了那条阴寒的岔道。 这条岔道比起外面那个山洞的恐怖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比外面的冬天更加低的温度,还有遍地的尸体——这些尸体全都没有腐烂,或坐或卧的倒在地上,零零散散的遍布整个岔道——因为低温,这些尸体的保存相当完好,几乎没有腐烂,只不过有很多的尸体身上长出了一些或白或青,类似苔藓的东西。 魏时差点没打了退堂鼓。 这鬼地方就没一个稍微正常点的,不是瓮棺就是尸体,让人觉得走错了时空,脑子有点凌乱,魏时一是有点走神,二是气温太低四肢僵硬不太灵活,一个不防,一脚猜中了一具尸体的大腿。 “噗呲——”一个轻微的爆裂声传来,好像踩破了一个装满了水的气球一样,恶臭的汁液飞溅开来。魏时连躲开都来不及,身上也被溅上了一些液体,他看着被自己踩到的尸体,是一条大腿。 那条粗壮的大腿被他一脚踩烂了,看上去完好的肌肉跟烂泥一样从骨头上剥离,化成了浓汁流了下来。 这些尸体看上去完好,实际上却是一碰即烂。 226.秘辛 魏时捂紧鼻子往后退了几步,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那些恶心的粘液。小鬼一脸好奇地左顾右盼,它对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很感兴趣,放开了魏时的脖子想飘到那些尸体面前仔细地打量,魏时赶紧喊住它,小鬼一脸不乐意,冲着魏时做了个鬼脸,一张青白的小脸立刻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鬼样子。 魏时脸一沉,威胁说,“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小鬼看了一眼那些尸体,又看了一眼魏时,恹恹的飘了回来。 这些尸体身上穿的衣服显示它们所处的年代有前有后,明朝、清朝、民国和现代衣着的都有,年龄和性别更是跨度很大,好像是逮到了什么尸体就放到了这个岔道里。 从前面的“百煞阵”到这个装满了尸体的岔道,魏时越想越不对劲,这好像是有人故意做的一个墓局,丁茂树说这个墓的主人是附近一个城镇里的大户,并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他怎么会有能力做到眼前这一切的?就算这个岔道的尸体全都是死后才放进来的,但是那个“百煞阵”却不行,练“人煞”只能用活人。 这里怨气、阴气都太重了。就好像一个超大吞吐量的城市吸引着周遭人口一样,平龙山也能算得上是个小龙脉,连地脉里的阴气都汇聚到了这个山洞里面。 设了这个墓局的人是有意为之的,不知道想干什么,所谋甚大。 越往里走,阴气就越重。 魏时觉得自己每一脚都是走在冰渣子上面。 他因为手脚僵冷动作不灵便,怕又踩到地上这些尸体,他只好尽量放慢了动作,小心地在那些尸体的中间穿行而过。 这个岔道除了边上这些恶心的全身长出绿毛或者白毛,好像发霉了一样的尸体之外,比刚才的“百煞阵”危险程度要低得多,至少这些尸体没有暴起来攻击人。 其实魏时对于自己是怎么从“百煞阵”里走出来的,也有点摸不着边,本来魏时的想法是,就算把小鬼头找了出来,肯定也少不了一番让人惊心动魄、精疲力竭的打斗,也许还根本斗不过“百煞阵”。 小鬼实力是很强,这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 但是有没有强到能轻轻松松地从“百煞阵”里出来,魏时很怀疑。 所以,他等于是稀里糊涂就这么过关了,以至于走出来的那个瞬间,他还有点不敢相信,但是他也完全没想过把原因搞清楚,能少一个事就是一个事。有魏昕和小鬼在身边,魏时的胆气也壮了不少。 这个岔道没走多久就到了头。 前面的高度陡然间拔高了不少,洞口有五米高,三米宽,魏时站在洞口那儿,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小了不少,他往里面那一团黑乎乎看了一眼,手上的烛光被周围的阴寒之气给压得只剩下了一个极小的火苗。 只能照亮周围的一小块地方。 魏时知道,前面这里大概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了。 里面响起了一些古怪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处于极度痛苦中的在轻轻的呻吟,丝丝入入的压抑,光听这个声音你就能感觉到这个人到底在遭多大的罪,心里一阵不寒而栗。 就在魏时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进去的时候,失踪了有一阵的马家养尸人的声音突兀的在山洞里响起,他好像正在跟什么说话,口气有点不好,“我今天是一定要过去的,你拦也拦不住。” 一个干巴巴的,苍老的妇人声音回答他,“你们平龙山马家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几百年都这么过来了,我不信你屋里老人没跟你说起过。” 马家的养尸人态度并没有他的口气那么强硬,显然这个老婆婆子说的话他也不是完全没放在眼里,不过要光凭这几句话想把他拦下来也不可能,毕竟他一心想着要把魏昕找回去。 “要我不进去也可以,那你想办法把我带来的那个年轻伢子身上的‘恶降’想办法解了撒。”马家的养尸人这态度有点无赖了。 老婆婆子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她口齿有点清楚地说,“这不可能。” 语气很决绝,没有一点商量余地,也许她也不想太得罪了马家的养尸人所以又说了一遍,“你也算是马家里辈分比较高的,难道就一点也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 马家的养尸人哼了一声,没说话。 看来,他知道。 这两个人的对话完全没有上回的陌生,似乎彼此之间就算原本不认得也早就有所交集了一样,这倒是出乎了魏时所料。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阵子,马家的养尸人终于又开口了,口气更加强硬,“我一定要进去,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把你屋里老倌子(老头子,也就是丈夫)——” 老婆婆子突然间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屋里老倌子已经活了这把年纪了,早一天死晚一天死有么子不同?本来我就打算这几天把他放到瓮棺里去了。” 魏时听得一惊。 这老婆婆子话里的意思是要把自己的老倌子做成“人煞”? 难道山洞里那个“百煞阵”就是这么来的? 马家的养尸人也没想到这个老婆婆子这么的光棍,压根就不受自己的威胁,他到了这里之后没直接进山洞而是下山去了村子里就是为了准备个后手,眼看着这个后手算是废了,马家的养尸人有点不甘心,他一不甘心,山洞里就立刻响起了一个凄厉的惨叫声。 就是刚才魏时听到的山洞里发出的那个古怪的声音。 原来是守墓人的老倌子发出来的。 这个老婆婆子也真是沉得住气,是个很不简单的角色。 马家的养尸人也笑了起来,“早就听说你们守墓人心特别狠,还真是这样。” 这个马家的养尸人也好意思一边折磨手上的瞎老头,一边说别人心狠,真是够不要脸的,魏时在心里默默吐糟。 老婆婆子嘻嘻哈哈的笑了两声,阴惨惨的笑声在空荡的山洞里引起了阵阵沉闷的回音,“哪里比得上你们马家的人,刚放出去几天,就想刨自己屋里主人家的坟。” 真是峰回路转,比唱戏的还精彩。 这话里的意思是这个墓里埋的人,其实是马家的主家,而这个老婆婆子跟马家一样,都曾经是主家的手下或仆从?魏时尖起耳朵继续听八卦。 马家的养尸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几百年的老黄历就莫搬出来现世(显摆)了。”马家的养尸人干咳了几声,“我也不跟你多说了,反正说也说不清,你们守墓人都是些死脑壳,守着这座坟几百年,把自己一脉的人都快搞死了还坚持那么老黄历,有么子用?” 老婆婆子明显不同意养尸人的话,甚至对他的话很愤怒。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个人七拉八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名堂来,没有谁答应退一步,空气中一股冷厉和肃杀的气氛渐渐地起来。 突然之间,山洞里面响起来一股嘈杂的声音。 马家的养尸人跟守墓人不声不响的动起了手,在这个山洞里,守墓人老婆婆子是主场作战,显然占据了优势,因为一会儿之后,魏时就听到了马家的养尸人一声惨叫,接着,山洞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没有任何的声音,瞎老头的痛苦呻吟也已经消失。 魏时站在山洞口,里面伸手不见五指。 魏时不知道里面那两个人是不是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想了一下,果断地吹灭了蜡烛。黑暗无声无息地笼罩过来,吞没了一切,魏时抓着身边的魏昕寻找着那么一点实在感。 当眼睛习惯了周遭的黑暗之后,魏时突然间发现,其实山洞里面并不是没有一点光源的,至少,这个岔道里就有,光线来自于那些尸体,具体来说,是尸体上那些或青或白,看似苔藓的东西。 只不过这个光线极其的暗淡,如果不是在外界没有一点光线的情况下,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然后,魏时发现眼前的光源动了。 那些七零八落倒在地上的尸体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已经烂掉了的肉一块块、一坨坨的往下掉,“啪嗒——啪嗒——”地面很快就被这些烂肉盖住,发出青白的暗淡光线。 一股浓烈的恶臭混杂着阴寒之气涌过来。 魏时脸色铁青,用沾了朱砂和鸡血的黄符纸捂住自己的鼻子,这个味道的威胁不仅仅是能把人熏晕的恶臭,还有随着这个味道而来的阴气。这些尸体走的很慢,时不时还因为身上的肉往下掉失去平衡,或被其他尸体绊住而摔倒在地上,但是还是在很短的时间内逼到了山洞口。 面对着眼前这些尸体,别无选择之下,魏时只能扭头进了山洞。 魏昕的手还是那么冰冷。 魏时牵着他的手,带着小鬼,两眼一抹黑进了山洞,一进去之后,立刻往边上一拐,摸着墙继续往前走了几十步才停下来,这既能避免碰上那些尸体,也能避免碰到山洞里那两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厉害人物。 只是,魏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如此强烈,以至于本来被这个山洞里一连串突然恐怖事件而把神经锻炼的很粗大的魏时也极其不安起来。面对这种不安唯一让他感到不那么紧张的是,这种不安并不是一种恐惧的情绪。 魏时用手抓着下巴,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着。 到底是哪里不对。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名堂,只好先把这个问题放下,魏时不认为马家的养尸人会轻易死掉,既然他在明知道守墓人存在的情况下还敢进入这个墓地,那就一定有倚仗,或者实力。 魏时本来的打算就是自己就在旁边打打酱油,见缝插针的做点贡献,主要还是要靠马家的养尸人出头,这不是不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而是客观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实力,不强出头。 当然,他也不会完全寄希望于马家的养尸人。 后手肯定是要留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可怕的守墓人,连马家的养尸人都对付不了,魏时轻轻地跟小鬼说,“小鬼,去把那个老头找出来。”挂在他脖子上的小鬼身体跟冰水一样,他在魏时身上扭来扭去,最后在魏时的再三央求,或者该说是逼迫之下,终于不情愿的找人去了。 魏时靠着魏昕,在黑暗中默默的等待。 不得不说,小鬼在这个时候很好用,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是一具在地上窸窸窣窣爬动的尸体,魏时看了一眼这具尸体,应该是马家的养尸人手上的尸体,不过看上去满凄惨的,断了一条腿,难怪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地上爬。 那条腿的断口很新鲜,应该就是刚才被弄断的。 那些尸体已经走进了山洞,青白的光芒四散开来,远一点的,融到了那片黑暗中,近一点的,却还能模糊的看个大概——就那点光线,就是想稍微看清楚点也绝不可能。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空荡的山洞里又响起了守墓人老婆婆子嘻嘻哈哈哈的笑声,“嘻嘻,哈哈,你们马家的人也就这样嘛。” 随着她话音一落,整个山洞里忽然就亮了起来。 一盏一盏嵌在墙壁上的灯就这么次第的被点亮,那是一些造型是各种毒虫的青铜油灯,魏时的左手边,不到半米的地方就有这么一盏青铜油灯,是一条百足蜈蚣的造型——魏时吃了一惊,这油灯就在自己边上,是怎么点亮的,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也许是已经取得了胜利,那个老婆婆子才使手段点亮了这些油灯。 守墓人的造型也相当古怪。在这么个山洞里面,她居然还打着那把上次见过的黑色油布伞。她看到魏时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看了一眼之后就完全把魏时给无视了,也许是她没有把魏时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的原因。 这个山洞虽然面积很大,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但是却空无一物,刚才听养尸人跟守墓人争吵,魏时还以为墓地就在这个山洞里,除了那些四处游弋的尸体,就只有墙壁上的青铜油灯比较打眼。 当然,还有倒在地上的养尸人,以及那个干枯的瞎老头。 老婆婆子打着那把油布伞,走到了一边,也不知道从哪儿推出来了一个沾满了泥巴和其他污垢的瓮棺,老婆婆子不快不慢地把瞎老头拖过来,从身上拿出一把豁了几道口子,一看就不怎么锋利的菜刀,在瞎老头四肢上砍了起来。 一刀又一刀,沉重的刀子砍进了骨肉里面,因为年老体弱,刀子又不快,所以每次都要砍很多刀才能把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砍下来。魏时看着高高举起的菜刀带起来的碎肉和鲜血,直接吐了出来。当年徐老三说的时候虽然也恶心,但是到底没有身临其境,不明白其中的可怕,当真正看到“人煞”的制作过程的时候,魏时还是受不住这残忍到极点的一幕了。 老婆婆子还是僵硬的砍着。 很快,她就砍断了瞎老头的四肢,又把他的眼耳口鼻或割或挖,瞎老头毫无反应的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死了一样,那么重的伤却没有流什么血。老婆婆子吃力的把瞎老头抱起来,把他从瓮棺里面塞。 那具瓮棺要比瞎老头的体型小上一圈,在费了一番功夫之后,老婆婆子还是把瞎老头强塞了进去,在进去的一瞬间,瞎老头痛苦的叫了一声。 做完这一切之后,老婆婆子扔掉手上的菜刀,拿起放在一边的油布伞,浑身筛糠一样的抖动了起来,跳起了一种古怪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 “一拜煞天老祖先,佑我百事得机玄;二拜各方老鬼神,护我法力斩敌仇……” 声音含混不清,但是魏时知道这应该是祭词。 这个老婆婆子正在重复那些瓮棺上的祭祀,只不过瓮棺上那些图画的场面要大得多。 诡异而又残忍的祭祀还在继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山洞的各个角落里响了起来,魏时吐光了胃里的存货,抬起头勉强看了一眼,我草,是从那些阴湿角落里爬出来的毒虫,蝎子、蜈蚣、毒蛇、壁虎、蟾蜍等等,大大小小的毒虫你争我抢的往那个瓮棺爬过来,很快,就爬到了那个放在瓮棺的瞎老头身上。 瞎老头凄厉的惨叫起来。 老婆婆子唱完了祭词,跳完了祭舞,冷漠地站在旁边看着,“老倌子,你先走一步。” 处理完了那个瞎老头的事,老婆婆子终于腾出手来对付倒在地上的马家养尸人以及魏时,她阴森森的看着魏时,魏时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水,簌了口,输人不输阵,他还不至于被这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子吓破胆。 魏时冷静的看着老婆婆子,暗暗戒备着,没说话。 老婆婆子一直盯着他看,突然,她全身跟发了羊癫疯一样抽搐起来,嘴角流出了白沫子,眼球往后翻,魏时被她这么突然的一出惊得往后退了一步,趁你病要你命,面对这么一个凶残而可怕的人物,魏时也没打算发扬什么敬老爱幼的传统美德,二话不说就打算冲过去,先把这老婆婆子打晕过去再说。 就在他快冲到老婆婆子跟前,老婆婆子突然发出嘎嘎的大笑声。 “魏家的人,魏家的人,嘎嘎——” 227.大变 守墓人怨毒而疯狂的大笑声在空荡的山洞里回响,腐蚀着人的耳膜。 魏时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守墓人的话,透露了两件事,一是守墓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知道了他身为魏家子弟的身份,二是守墓人跟魏家人有深仇大恨,所以一认出了他的身份,就立刻陷入了狂躁状态。 这老婆婆子虽然本来就疯疯癫癫的,但是现在这仗势,好像被鬼上身了一样,已经完全没有任何理智了。老婆婆子干枯的手握着黑漆漆的伞柄,油布伞开始逆向转了起来,由慢而快,伞面剧烈的转动着,渐渐的,超过了人所能控制的极限,眼睛已经捕捉不到伞面转动的轨迹,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子。 魏时看了一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就那么一霎的功夫,整个人就好像要被那把油布伞给吸了进去一样。魏时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白着脸,拼命的抵抗着那把油布伞的吸力。那把油布伞就像个吞噬着周遭一切的黑洞。 魏时脚后跟死死地抵住地面,竭力抵抗着那把油布伞的力量。忽然,听到“噼啪”一声轻响,声音是从他的上衣口袋里发出来的,他抖着手伸进口袋里面,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木偶已经变成了一堆碎末子。木偶一碎,本来就很强大的吸力立刻又大了好几倍。 魏时只觉得那个油布伞的伞面变成了一个黑沉沉的空间。 里面是一片黑暗,无穷尽的黑暗。 没有什么声音,没有光线,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只有一片虚无,那是死亡之地,进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永远呆在无边无际的虚无,无边无际的寂静中……那是何等可怕的结局,比死还要更可怕。 魏时不想去那里。 然而,失去了木偶,他渐渐地难以抵挡住油布伞的吸力。他的脚后跟在地面上铲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手指在墙壁上抠着。小鬼在旁边着急的飘来飘去,他发出尖利的叫声,几次三番想冲过来,但是却因为惧怕那把油布伞而不敢靠近,只能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偶尔有一两具尸体不小心游荡到了油纸伞附近,就立刻被油纸伞给吸了进去,噗呲噗呲声不绝于耳,那把油纸伞就好像吞吃了什么东西一样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如果不是现在这个对自己极其危险的境况下,魏时甚至会觉得这是那把油纸伞在“打嗝”,这个猜测也许很玄幻,然而魏时却莫名的觉得这就是真相。 魏时的汗水打湿了衣服,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面对迫在眼前的死亡,魏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恐惧,只有不甘心。 他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怎么能死! 魏时一把抓住身边的魏昕,他看着魏昕那张木然而又精致的脸,马家的养尸人把魏昕看得很重,千方百计不惜得罪了几百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守墓人,魏昕的能力一定很强,而据养尸人说,魏昕现在被自己控制着,虽然对于这一点,他也暂时没有什么头绪。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想办法驱策魏昕。 马家的养尸人以为他完全不懂养尸赶尸这方面的事,这都是魏时故意做给马家的养尸人看的,就是怕马家的养尸人对他起了戒心,甚至是杀心,自从遇到了魏昕之后,魏时就想了各种办法,查了各种资料,联系了许多的法术界中的人,比如那个在郑涛屋里遇上的潘老头。 虽然魏时知道的养尸赶尸方面的事还是不太多,但也已经算是登堂入室了。 赶尸这种秘术,实际上就是想办法把死人的魂魄招回来一段时间,当然,要完全把魂魄招回来有点不太现实,而且也没必要,人有三魂七魄只要招回一魂就已经能够控制和驱使尸体行动了,如果能够招回一魂一魄,那甚至能让这具尸体具有一定的灵性,当然,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魏时估计就算是以养尸赶尸闻名的平龙山马家也不见得有人能做到。 魏时不懂赶尸的秘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招回魏昕的魂魄。 但是,现在却也不是没有折中的办法。 魏时把目光放在了那个还在旁边急得飞来窜去的小鬼身上,这种生死关头,魏时也顾不上去想这样做的后果,命都快没了,还想这么多做什么。 魏时直接咬破了手指,挤出一滴血。 没错,是用挤,这一路上他的手指头已经是千疮百孔,血也流了不少,阳气外泄,身上的罡火已经是极低,就现在他这种状况,走在大街上都能遇上鬼。 魏时的脸色开始变得紧张。 他把血抹在了魏昕的眉心,一张惨白的脸上只有眉心那一天鲜红特别的醒目,有一种妖异的美感。魏时看着魏昕灰白色的眼睛,他以前一直不怎么想看见魏昕那双与活人截然不同的眼睛,因为这提醒着他魏昕现在只是个活尸。那双眼睛那么死寂,没有一点生气,看见了,难免让他有点伤心。 魏时手忙脚乱的从口袋里又拿出两张画满了符号的黄符纸,手腕一摆,那两张黄符纸一张往魏昕面门上飞去,一张却往飘在半空中的小鬼飞去。魏时咬着牙,一边竭力抵抗着油布伞的吸力,一边担心的看着空中好像被什么拖住了一样的黄符纸。 显然,油布伞对于黄符纸也是一样具有强大的吸力。 黄符纸在空中摇摇晃晃,跟个醉酒的大汉一样,魏时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张飞向魏昕的黄符纸因为隔得比较近,在悬空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慢慢吞吞跟个走路不便的老人一样,贴到了魏昕的面门上,魏时提在半空中的心放了一小半,接着,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张黄符纸上。 那张黄符纸一会儿往前飞一点,一会儿又被吸力拉的往后退,魏时的心跟着七上八下,这还不算,最让魏时心急的是,那张黄符纸慢慢的被周围浓郁的阴气影响,边缘处已经有点被打湿,变黑,如果不尽快飞到小鬼那里,就算最后能被小鬼拿到,也不能用了。 说实话,魏时都有点绝望了。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手段了,但是眼看着就没希望了。 这时,在旁边不停的飘来飘去,尖叫个不停的小鬼,不管不顾的往那张黄符纸扑了过去,魏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喊了一句,“不要——”这个瞬间,魏时完全陷入了对小鬼这个危险的举动的担心里面,忘了小鬼这个举动其实是对他有利的。 魏时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猛地砸了一下,又闷又痛。 小鬼这种轻飘飘的身体,怎么可能挡得住那把油布伞的吸力,事实也正是如此,小鬼才冲过去,本来就是由黑气聚成的身体立刻被油布伞的吸力弄得四分五裂,小鬼一张青白的脸,鬼气森森,青面獠牙,拖着残破的身体尖啸着往那张黄符纸扑过去。 魏时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小鬼的身体快要被油布伞的吸力扯碎的时候,它的手终于抓到了那张黄符纸,接着,小鬼就一头扎进了黄符纸里面,黄符纸转过头,用比来时快上几倍的速度冲到了魏昕身边,贴在了魏昕的后背上。 空气中的阴气仿佛在开始凝结,让周围的温度剧降。四周结起了由阴气形成的霜花。魏时听到砰砰,砰砰的声音,这是他的心脏在紧张的跳动,手心的滑腻腻的,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阴气。 魏昕站在那里,丝毫也没有被油布伞影响的迹象。 魏时的力气耗尽了,已经撑不住了,他慢慢地被油布伞拉过去,地上留下了一道拖痕,魏时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没有任何动静的魏昕。 难道他失败了? 这个他唯一知道的驭尸的法门,有点类似马义新在黄自强身上用过的办法,那个马义新也是用自己手里的小鬼强占了黄自强的身体,但是那个时候黄自强是植物人的状态,虽然已经没有了魂魄,但是他的躯壳实际上还是活的,所以马义新才能够成功。 现在魏昕早已经变成了一具活尸,再要用小鬼占身去驱使的办法,就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了。 魏时被拖出去一丈远,眼看离守墓人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直一动不动的魏昕,全身轻轻的颤抖起来,他的眼球从灰白色一下子变成了黑色,眉心的那滴鲜血红艳艳的,他慢慢的抬起自己的手,好像还不太习惯一样。 他慢慢的俯下身,用依旧冰冷而又坚硬的手抓住了魏时的脚踝,把他直接往后拖,魏时被倒拖着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为法术终于成功了自己逃出生天感到欣喜若狂还是该为自己被人拖在地上走脸色发青。 眼看就要成功把魏时拖过来却在紧要关头功亏于溃的守墓人发狂了,她“嘎嘎”的叫了起来,手里的油布伞转动地更快,跟魏昕僵持了起来,但是,魏昕还是占了上风,虽然动作慢了一点,他还是一步一步的把魏时拖出了油布伞的吸力范围。 魏时脸色变得缓和起来,终于,终于不用面对那种虚无的死亡,永远的寂静了。 他看着魏昕,突然发现,他的眼睛不是黑色,而是深深的暗红色。228.墓室 魏时匆匆忙忙地看了魏昕一眼,对于他那双诡异的眼睛,他虽然吃了一惊但也以为是他刚才那个法术起了作用的关系,所以即使那双眼睛看起去就好像个深不见底的血潭一样让人毛骨悚然,也并没有慌乱。 老婆婆子见一招不灵,立刻又换了一招。 她干瘪的身体跟筛糠一样抖动着,就好像东北那边跳大神一样,踏着一种古怪的节奏摇摆着,满头的白发成了一头乱草,这么一会儿功夫,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不少,看起去老了几岁。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祭舞,而是用生命在向什么献祭。 为了杀死魏时,守墓人还真是豁得出去。 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仇恨深到这种程度,魏时也有点心惊肉跳,要是能逃出去,他一定要回魏家查一查自己家祖上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上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对头。 老婆婆子剧烈的抖动着自己的身体。 那种幅度和强度,让魏时怀疑会把她那身老骨头架子都给抖散了,她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衣黑裤,上衣用的还是那种古老的盘扣,松松垮垮的套在干瘦的身体上,她口中唱着什么古老的祭歌,从平缓到激烈,声音又尖又利,几乎撕破了人的耳膜。 像老鹰一样嘹亮,像鸭子一样嘶哑。 随着老婆婆子的声音,从她的衣服里源源不断的爬出来无数的毒虫,就好像刚才她制作那个“人煞”时一样的毒虫,各种各样的毒虫泉涌一样冒出来。 魏时看得脸都绿了。 守墓人的身体好像是一条毒虫通往外界的通道一样。 难怪刚才魏时觉得奇怪,因为那些毒虫似乎从山洞里无中生有一样冒出来的,他还以为这个山洞有个隐蔽的入口,原来入口确实是有,不过不是在山洞的墙壁上,而是守墓人的身体。 花花绿绿、奇形怪状的毒虫蜂拥着向魏时所在的方向爬过来。 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爬到了魏时面前。 魏时没再顾得上思考魏昕眼睛异变这个问题,赶紧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些用一些草啊虫子啊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研磨而成的粉末,围着他跟魏昕撒了一圈。 这个粉末是他专门为这次的出行准备的。 因为平龙山这个地方是出了名的蛇多虫多,虽然现在是冬天,不管是毒虫还是蛇类活动都几乎绝迹,但是准备一些草药也是有备无患。看着眼前已经压境的毒虫大军,魏时深深地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庆幸。 这些草药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腥臭气。 这些毒虫一靠近了草药圈就立刻停了下来,它们焦躁不安的爬来爬去,而守墓人身上还有源源不绝的毒虫冒出来,一只一只,一条一条的毒虫,从她身上掉下来,争先恐后的往魏时的方向爬过来。 当遇到前面停下来的毒虫,它们一部分停下来,一部分却爬到了前面的毒虫身上,结果就是,魏时身边垒起了一面由毒虫构成的墙,这面毒虫墙的高度还在不断的往上攀升。 魏时看着面前蠢蠢蠕动的毒虫墙,本来有点缓和的脸色,立刻又变得青白交加,不断的又毒虫从那片毒虫墙里被挤出来或从毒虫墙上面掉下来,它们一旦碰到魏时洒下的粉末,就立刻身体僵直,连挣扎都没挣扎就死掉了。很快,就累计了一大片的毒虫尸体。 随着这些尸体的增多,魏时的脸色也就越发的差了。 这些毒虫把他洒下的粉末几乎都快要盖住了。就好像魏时以前看过的纪录片一样,蚂蚁过河的时候,会聚成一个球,外面的蚂蚁被河水冲走,而里面的蚂蚁却最终还是能够安全的过去,最终使得整个族群能够存活下来。 这些毒虫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它们的目的反正是达到了。 就在魏时绞尽脑汁想着后招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魏昕突然又动了,这一回他的动作还是那么简单、直接而又粗暴,他把魏时直接从地上提起来,背在了背上,然后,抬起脚就往那面毒虫墙一踹。 毒虫墙轰然倒塌,几百只毒虫被踹得到处都是更不用说那些四散爬走的,它们悍不畏死的向着魏昕冲过来,魏时被迫趴在魏昕的背上,他坚硬的背部非常的咯人,尤其是当他动作幅度比较大的时候,蝴蝶谷戳得魏时胸口一阵一阵的疼痛。 那些毒虫一碰到魏昕,就跟碰到魏时洒下的粉末一样,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 一只只,一条条,死的不能再死。 魏时目瞪口呆的看着魏昕像个大杀器一样,没有丝毫的停顿和迟疑,踩着那些毒虫往山洞最里头走去,魏时清楚的听到在他脚下被他踩扁的毒虫发出的爆裂声。 要是早知道魏昕这么厉害,他还着什么急啊,他早就搬凳子坐一边看戏去了,魏时趴在那里一脸的憋屈,想他被徐老三折磨了那么久,之后也是时刻不忘努力学习和修炼,时至今日,不管是守墓人还是马家的养尸人都没有一拼之力,而魏昕虽然变成了一具活尸,却轻轻松松的把困住他的难题给解决了。 魏昕越厉害就意味着想把他从马家的养尸人那里弄出来越难。 魏时完全忘了,不管是守墓人还是马家的养尸人,那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是徐老三,面对着他们的时候,也不敢夸海口说能对付他们,他只是太倒霉了,遇到了这跨阶作战不是那么容易的。 守墓人看到魏昕毫不费力的突破了毒虫的包围,身体抖动得更厉害了,虽然她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那么刺耳,但是魏时却觉得里面透着股虚弱,守墓人眼睁睁的看着魏昕走到了山洞的最深处,却无计可施。 难道她已经黔驴技穷? 魏时没有掉以轻心,还是一脸戒备的盯着守墓人,刚才就是这个看上去老得已经成了截老树桩子一样的老婆婆子差点让他死在这里,魏时不觉得她就这么点本事,虽然刚才那两样本事已经够让人吃不消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时坚信这一点。守墓人没有追上来,而是停在了原地。 魏时不知道魏昕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不过不管是魏昕还是现在在魏昕身体里的小鬼都还是相信的,所以老实的让魏昕背着,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也没什么力气了,这一路上的遭遇把他的精气神都耗光了,魏时觉得自己从骨头里觉得疲惫。 虽然魏昕的背上并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又冷又硬还咯人,但是待久了,也就习惯了,反而因为魏昕走动的时候非常的缓慢而觉得很稳,让人想就这么趴着睡一会儿。 魏时上下眼皮打架。 就快要睡着的时候,魏昕的脚下突然一个轻微的踉跄,魏时的下巴磕在了魏昕的背上,立刻把他惊醒了,现在这个情况可不是休息的时候,就算是困死也要继续坚持下去,魏时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抹了把脸,总算是精神了一点。 魏时抬起头,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他疑惑的看着地面,平平坦坦的,既没有坑洼也没有石头,魏昕刚才是怎么绊倒的?魏时看着魏昕的后脑勺,有点过长的头发下是白皙的没有一点血色的纤细脖颈,魏时实在不想怀疑是魏昕故意这样做的。 魏时到这个墓地的目的到现在还没完成。 这个墓地的主墓室也还没有找到,这也是魏时没有阻止魏昕往这里走的原因之一,这个通道显然是这个山洞里唯一的洞口,如果没有其他的机关和障眼法,那就应该是通向主墓室。 魏时拍了拍魏昕的头,“快走。” 小鬼在进了魏昕的身体之后,本来跳脱的个性一下子变得沉默了起来,这也是魏时觉得魏昕现在的状况很古怪的原因,按理来说,小鬼现在应该会跳出来围着魏时打转转才对。 魏时趴在魏昕的肩头,看着他完美的侧脸。 魏昕还是没什么表情,除了眼睛里偶尔会表露出一些细微的不易让人察觉的情绪之外,没有什么变化,魏时伸出手去,掐了他的脸一把,魏时明显感觉到自己趴着的身体僵了一下,幅度很小。 魏时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小鬼还想蒙他! 在魏时催促了之后,魏昕的速度似乎确实加快了一点,走了几分钟之后,就看到了不远处有明亮的光线传来,魏时拍了拍魏昕的肩头,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然后拉着魏昕的手,就往那边小心的走了过去。 在这个阴暗的山洞里待久了,陡然间见到那么明亮的光线还真有点不适应,魏时眯起眼睛,那是一间用青石砖砌了墙的石室,石室里就摆着一具棺木,围着棺木的,是林立错落而放的青铜灯架,上面点着长明灯,几百盏长明灯熊熊亮起,火光把整个石室照的纤毫毕露。 甚至在刻意的排列下,连一点阴影都没有。 称得上是三百六十五无死角。 那具棺木也是一具青铜棺,在棺材壁上延伸出像蛇头一样的九个饰物,蛇嘴里插着线香、蜡烛、树枝、人骨、虫尸等等各种或平常或可怕的东西,在棺木前,摆着一张青铜制成的供桌,上面是一个跟外面的瓮棺相似,不过小了许多倍,只有拳头大小的瓦罐。 魏时有个感觉,这个棺木里的,就是他要找的尸骨。 229.五鬼 不过就算要找的东西近在眼前,那也不是唾手可得的。 不说外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守墓人,也许下一秒就会追上来,就说这具青铜棺,那厚厚的棺盖就让魏时束手无策,太重了!没十个八个壮劳力一起动手不要想能打开它。 魏时目瞪口呆、愁眉苦脸的绕着青铜棺打转转。 得想个什么办法把这块骨头啃下来。这可是关系到他身家性命的事,魏时蹲在青铜棺前,手在下巴上不停地摸着,两眼无神的看着那个供桌,以及供桌上的瓦罐。 这个瓦罐看久了倒是没第一眼时那么粗陋了。刚开始魏时还觉得这瓦罐子就跟自己屋里老妈用来腌菜用的坛子差不多,看了一会儿之后,才发现其实这瓦罐还是有点讲究的,一个圆鼓鼓的肚子,上面开着个细窄的口子,上了一层细釉。 魏时有点好奇这个瓦罐子里到底装着些什么东西。 不过,这个山洞太古怪也太危险了,他不会为了自己一时的好奇心去犯险,他环顾了一下整个石室,这里的阴气明显要比外面少得多,这也是魏时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事有反常必为妖,没道理外面阴气弥漫,才隔了这么点距离一个通道,就变了个天。 魏时皱起眉头,这个石室里不但阴气不重,也没有恶魂厉鬼。 他怕自己那时灵时不灵的能看见鬼魂的通阴能力出错,还拿出了一个小玻璃瓶子,用吸管吸了一点牛眼泪滴在了自己的右眼眼皮上,再用手指抹匀了,石室里面一干二净,莫说鬼,连鬼毛都没看见一根。 魏时总觉得有种深深的诡异感。 在脑子急转了一会儿之后,魏时终于找到了一个能打开眼前青铜棺盖的办法,那就是用“五鬼搬运术”,五鬼搬运,也叫五鬼运财术,指五个小鬼可以不开别人家的大门,不破别人家的箱柜而拿到财物,实际上五鬼搬运既可以指偷盗财物,也可以指直接转移财运,也就是把别人的财运转给自己。 魏时拿出一小把红线,从里面数出五根,一头打了活结,然后套在自己的左手手指上,一根手指系一根红线,这样等把小鬼找来之后才能控制这些小鬼的行动,接着,又拿出一张黄符纸,龇牙咧嘴的扎破了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然后把黄符纸烧了,一眨眼的功夫,黄符纸就烧成了灰烬。 过了一会儿,一阵阴风吹过来。 魏时觉得自己的手指好像被微微牵动了一下,他立刻紧张起来,果断,在那几根红线的尾端,浮出了一个一个的灰色影子,那是被魏时招来的鬼魂,它们低沉着脑袋,看起去很模糊。 魏时左手的手指好像弹琴一样弹动着。 鬼魂被他手里的红线牵着,身不由己的就往那个青铜棺飘过去。 魏时并不会正宗道家的御鬼术,本来他们隐门也不是正宗的道家路子,更不用说他这个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后人了,所以他只能靠着另外的野路子控制这些被他招来的鬼魂,而且还必须得非常的小心,一个不防,也许就会被这些鬼魂反扑过来。 因为五鬼的到来,石室里立刻变得阴惨惨的。 青石墙上那些油灯,火苗子在猛地一个窜高之后,变得萎靡不振,晕黄发白的光芒也有点绿意。 在魏时的授意下,五鬼钻进了青铜棺里。 魏时的目标只是这个棺木里的尸体身上的一块尸骨,随便哪一块都行,魏时给五鬼下了命令,然后小心的牵扯红线轻轻拉扯,隔着青铜棺,他看不到棺木里是个什么情况,即使可以通过五鬼大略知道一点。 五鬼在青桐棺木里胡乱找了一阵之后,就出来了。 它们被红线扯了回来,其中一个鬼魂手上拿着一块灰白色的指骨,魏时轻轻松了口气,遭了一天的罪总算是有一件事比较顺利的完成了,没有倒霉到底。 魏时从鬼魂手里把那块冰冷的骨头接过来。 骨头一放在他手心上,魏时立刻就感到一股极重的凶煞之气,差点没让他把手上的骨头给扔出去,就这么一块骨头,比“百煞阵”的阴煞之气比居然毫不逊色,甚至是犹有过之。 然而,在将要扔出去的时候,魏时又牢牢地把骨头揣在了手上。 不管这骨头是什么邪里邪气的东西,只要能把他身上的“恶降”解了,就算是恶鬼厉魂,他也不介意让它们永不翻身,这是原则问题。 就在他心里默默发狠的时候,边上被他招来的五鬼有点蠢蠢欲动,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冷,魏时猛地醒悟过来,它们本来只是在这个平龙山里游荡的孤魂野鬼,被自己强迫招来,也该放回去了。 魏时干脆利落的把系在手上的活结一一拉开,红线掉在地上。 五鬼一哄而散。 看着“人”去楼空的石室,魏时总觉得五鬼的动作太快了一点,也太急了一点,好像后面有凶犬恶狗在追在屁股后头咬一样,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不是疑心病越来越严重了。 东西已经到手,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从这个山洞里出去了。 魏时抓着魏昕,有点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声,“小鬼?” 这个问题刚才过来的路上他已经问了好几次了,魏昕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声不响的,让魏时不止一次的怀疑是不是自己法术出错了,如果是那样的话,等于是小鬼跟魏昕都被他给坑了。 这后果可太严重了,魏时连想都不敢想。 魏时拍了拍魏昕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脸,就跟对小鬼一样,“小鬼?说话?”他有点不甘心,魏昕脸上那些僵硬的肌肉好像变得柔软了一点,魏时为了确定手感,又捏了一下,确实是柔软了一点,他的感觉没出错。 魏昕还是没什么动静,只是眼睛里的红光越来越明显。 魏时有点无奈,只好放弃了跟魏昕沟通的打算,“算了,先出去再说。”他自我安慰地说,“出去了再想办法……” 就在魏时打算牵着魏昕往外走的时候,魏昕突然转过身,把魏时拉得一个趔趄,左脚绊右脚,差点摔一跤,魏时郁闷的说,“小鬼,你干什么?” 魏时僵直的身体直直的往前一顷,手一伸就把那张供桌上的瓦罐子捞起来抓在了手上,魏时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举动,有点结巴的说,“小鬼,你,你干什么?快把这玩意儿放下……”这玩意儿在魏时看来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谁知道里面放着些什么离奇古怪的东西,现在骨头已经到手,魏时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可惜,魏昕明显打算跟他对着来。 他抓着那个瓦罐,把它高高举起来,然后毫不犹豫的往青石地板上一砸,“哐啷一声”一声响,瓦罐子被砸的粉碎,冒出一股白气。魏时连阻止的话都没来得及喊出口,事情就已成了定局,他看着地上的碎渣,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欲哭无泪。 那股白气弥漫开来,布满了整个石室。 魏时听到了许多女人在耳边窃窃私语,她们在争吵,在哭喊,在咒骂。 “阿婆,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是啊,是啊,阿婆,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们可以……” “没有其他办法了,家族里的男人都已经死亡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女人,他们还不肯放过,老太太们已经决定了……” “……那也没办法了。” “我们也就算了,那些还小的就可惜了。” “大的小的都一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留下她们也一样是死,我们董家的人,就是死了也不会让魏家的人好过。” “是啊,魏家的人太狠了,连刚出生的也不放过。” “斗了几百年,总算是有了个结果。” “阿婆,阿婆,我不想死……呜呜……” “住嘴,我们董家的人没有你这样的软骨头!” “……” “……” 声音杂乱无章,场景换来换去,听得魏时一头雾水,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大概是一桩几百年前的旧事,里面牵扯到了他们魏家,让魏时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巧不成书”,谁能想到他只不过是偶然中了“恶降”却在命运的影响下进了这个山洞,进而知道了一点自己屋里老祖宗做下的事。 魏昕站在那里,又听到了一大堆女人的惨叫声。 还有一些老婆婆子的喃喃念咒声,那些咒语非常的冗长,带着一种滔滔的煞气和恶意,向着魏时冲过来,魏时捂着耳朵,也跟那些女人一样尖声惨叫起来,他的叫声是那样凄厉,以至于才叫了几下,喉咙就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魏昕走了过去,把在地上打滚的魏时抱住,强按住他,把他带出了石室,那些咒语还有女人的惨叫,渐渐的听不到了,魏时的痛苦也跟着慢慢的减轻,他睁开眼,眼睛里好像揉进了沙子一样又痛又痒。 试了好几次之后,才终于让嘶哑的喉咙发出了一点声音,“小鬼,阿昕,我好像生病了。” 他确实是生病了。 那个病发作得很快,他才在石室里待了那么一点时间,身上就已经发起了高热,身上露出来的地方长出了暗紫红色的斑块,那些斑块起初还没有什么异状,很快就开始红肿,出现了轻微的溃烂发炎的症状,身上也开始作痛,那种痛苦比起刚才听到咒语和惨叫时的痛苦要强上几倍,十几倍。 魏时的身体时不时抽搐几下。 他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这个症状似乎有点熟悉。 过了一会儿,他才突然间想起来。 这不就是他在魏家那本族谱上看到过的,缠了魏家几百年的“人瘟”吗? 230.发作 “人瘟”发作的极快,魏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边放在冰窟里一边放在大火上,水火两重天,离生不如死也差不远了,唯一让魏时觉得好过一点的就是他现在已经烧的脑子糊涂了,感觉神经迟钝。 被魏昕抱着也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他身上的阴气太重了,魏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锅将近沸点的水,而魏昕身上的阴气就是最后加进去的一把干柴,他皱起了眉头,烧的满脸通红,干裂得出血的嘴里发出一些细弱的呻吟。 魏昕脚下的动作似乎更快了一点。 从石室里出来,只用了来的时候一半的时间就回到了那个大洞里。本来倒在地上,看上去已经半死不活的马家的养尸人现在生龙活虎,中气十足的拦在守墓人面前,守墓人气得一张老脸扭曲得不成样子,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把对魏时造成了极大威胁的油布伞破了一个洞。 老婆婆子看到魏时两个出来,脸色大变,她用尖利得如同几百只鸭子一起叫唤的声音喊道,“马家的,你会后悔的,董家的冤魂一定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马家的养尸人脸上抽搐了一下,没做声。 守墓人的诅咒,也让他有点心惊肉跳,当他看到魏昕,以及被魏昕抱在手里的魏时的时候,本来跟尸体差不多什么表情的脸,一下子嘴歪眼斜,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样。 魏时勉强抬起了头,跟养尸人说,“东,东西,到,到手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好几次才说完,一说完魏时就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不过他还是强撑了下来,说穿了,马家的养尸人也不是什么值得相信的同伴,在魏时眼里,跟守墓人差不多,只不过现在两个人暂时合作一下,但是完全不排除如果魏时出了什么意外,马家的养尸人临时改变主意,比如把魏时做成他手里的尸体这些情况发生。 前有狼,后有虎,就算病到快死了,魏时也得撑着。 马家的养尸人听清楚了魏时的话,立刻给魏时做了个离开的手势,同时转过身来拦住又想向魏时扑过来的守墓人,看着他们两个又对峙了起来,魏时拍了拍魏昕的手臂,有气无力的指着出口,“我们走。” 魏昕很听话。 他用一种呆板而又平稳的步子,往岔道走去。 岔道里的尸体已经全部进到大洞里去了,除了地上那些恶心的液体之外,没有其他危险,一路没遇到什么意外就进了“百煞阵”的那条通道,奇怪的是,这一回“百煞阵”好像没有启动一样,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就让魏时他们通过了。 这个山洞进来的时候凶险万分,出去的时候,却一马平川。 极大的反差让做好了准备要恶斗一场,甚至有可能被永远留在这里的魏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直到走出了山洞,都有一种“不是在做梦吧”这种荒诞的感觉。 出了山洞之后,就没走了。 魏时睁开烧的眼眶胀痛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比他还早从山洞里出来的人丁茂树,他唇白脸青的倒在雪地上,这小子的运气真不是盖的,那种必死之地也被他逃出来了。 魏时在等马家的养尸人。 虽然他现在已经拿到了解决身上“恶降”的东西,但是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一是他生了病,这种状况下要想从马家的养尸人手上逃走不太现实;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用这块骨头解开“恶降”;三是“人瘟”的可怕之处他虽然只知道一点大概——魏家的老辈子们把这些事瞒得很严实,如果不是魏时小时候调皮偷偷跑到组长魏七爷屋里捣乱的时候看到了一本书,也许连这个折磨了魏家几百年的“人瘟”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魏时清楚这不是去医院就能治好的。 也许他现在的一线生机就在马家的养尸人身上。 由法术而来的东西,必然也只能由法术解开。 正是明白这一点,魏时才没有立刻让魏昕带着他离开。 魏昕在石室里做的事,也许是让魏时突然间得了“人瘟”的原因,然而,对着魏昕,魏时实在也提不起什么劲头生气,对着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活尸,也许现在连活尸都算不上了,有什么好气的,气爆了他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不过,魏时努力瞪大眼,尽量聚拢已经开始涣散和朦胧的视线,魏昕是不是已经有了意识?他在山洞里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如果魏时身上还有一点力气的话,就算是爬他也会想办法爬起来把魏昕身体里的小鬼收回来,但是他现在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魏时的身体往上挺了一下,又无力的瘫软下来。 哎——魏时心里叹了口气。 幸好这个病虽然发作的很快,但是一时三刻也死不了人。 魏时苦中作乐的想着。 这个时候,马家的养尸人终于走了出来,他身上也有些狼狈,看得出来对付那个老婆婆子也没占什么便宜,养尸人看到倒在地上的丁茂树,踢了他一脚,“起来,快点,我们走,等那个疯婆子追上来就麻烦了。” 被他一脚踢得在地上滚了几圈的丁茂树,眼睛里闪过痛楚、愤怒和怨毒的光芒,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些情绪压了下来,低着头跟在了养尸人后面。 马家的养尸人看了魏昕一眼,目光阴沉,不过却意外的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摇起了铃铛,立刻,旁边的树林里、地面下出现了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尸体断了一条腿,赫然就是魏时在那个大洞里看到过的。 那具尸体在地上爬着,压过了被积雪盖住的乱草,留下了一道很明显的痕迹,马家的养尸人皱起了眉头,又摇了几下铃铛,嘴里念了几声,那具尸体立刻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了。 看来,这具已经损伤了的尸体,被养尸人丢弃了。 一行人没有回下面那个小村落,这个时候魏时也明白了那个小村落里住的都是一些跟守墓人有关系的人,也许守墓人并不仅仅就是那个老婆婆子一个人而是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守墓人,或者一整个村子都是守墓人的后代,而守墓人也是从他们当中选出来的。 不过看那个村子人口稀少的萧条模样,估计也延续不了太久了。 时间总是最无情,能把一切的污秽、阴暗都冲刷掉。 马家的养尸人直接把他们几个人带上了山,虽然年纪看上去一大把了,不过马家的养尸人显然是老当益壮,在湿滑的山路上健步如飞,魏昕还好,他本来就算不上活人感觉不到疲累,丁茂树已经走得脸色发青,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一直走到他们来的时候停下来歇过一次脚的那个溶洞。 进了那个溶洞之后,马家的养尸人一路上急匆匆赶路的样子总算是缓和了下来,魏时推测到了这里应该就算是安全了,所以马家的养尸人才会放松。 放在山洞里的那十一具尸体还是一字排开的站在那里,额头上贴着一张黄符纸,马家的养尸人一个个察看了一遍,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赶尸这个工作还是相当敬业的。 不过魏时看着马家的养尸人不紧不慢的样子,觉得他是做给自己看的,这老头明明已经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情况不对却当做没看到,魏时知道这老头子是故意的,他就等着魏时求他救自己的命,那个时候他就好提条件了。 魏时猜到了这一点,却也没办法只能就范。 虽然说是说他控制了魏昕,但是如果他就这样死了,魏昕却还是能留下来,如果马家的养尸人想把他收回,也许要费一番功夫但却也不是不可能,之所以留着魏时跟魏时周旋,只是因为这样比较省事。 这一路上,魏时把马家的养尸人前前后后的行为想了又想,最后得出了上面这个结论,他的优势是有,但并没有那么大,至少没到能直接威胁马家的养尸人的地步。 所以,马家的养尸人才这样有恃无恐。 他知道魏时一定会妥协。 最后,魏时也确实如他所料的,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老人家要是有什么办法把我身上这个病给治好了,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马家的养尸人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小子,我是有办法救你,不过你也想清楚了,救你的代价可不低。” 魏时咬了咬牙,“你老人家先说。” 马家的养尸人占尽了优势,就算是像他这样阴沉的人物也免不了有点得意,“你先把控制阴尸的办法交出来!” 阴尸?魏时皱起了眉头,突然他看到了魏昕,才恍然原来马家的养尸人口中的阴尸就是指的魏昕,“好。”魏时干脆利落的答应了马家的养尸人的要求,同时他话锋一转,“我怎么知道你老人家不会过河拆桥?” 马家的养尸人笑了起来,“你小子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 魏时沉默了。 他现在的状况越来越差,确实没什么退路了,除了寄希望于马家的养尸人不是那种把承诺当放屁的人之外,好像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魏时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魏昕突然伸出手,把他一拉,魏时本来就是勉强靠着墙站着,立刻被他拉得往前一倒,碰到了他硬邦邦的胸口,魏昕的头微微抬起来,毫不犹豫的就张开嘴,露出两个尖利的獠牙,撕咬上了魏时的嘴巴。 魏时痛的嘴巴都麻了。 231.阴尸 魏时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眼睛瞪得溜圆。 嘴巴上又冷又硬的感觉告诉他,他真的被魏昕给亲到了,没掺一点水分,魏时丝毫也没有被人莫名其妙亲一口的错愕,也没有羞恼,而是有点震惊,外带点不是所措的茫然,他心里第一个念头是:魏昕真的有意识了。 魏昕亲的没有一点章法。与其说是在亲嘴,不如说是在啃一块猪肉。 魏时极度震惊的神经被又痛又麻的嘴巴给拉了回来,他一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伸出手想把魏昕推开。这小子占便宜占上瘾了,亲了这么久怎么也亲够了吧?还没完没了了。 以魏时现在半死不活的虚弱样子,他推人的力气实在不大。 也就这点蚊子大的力气,居然还真让魏昕那“凶残”的动作停下来了,虽然人还是紧紧抓着魏时不放。魏时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气,被自己老弟的身体这么亲来亲去的,实在很有乱仑的感觉。 魏昕一张苍白精致的脸,茫然地看着魏时,嘴角露出了尖尖的獠牙,嘴巴上全都是魏时流出的鲜血,弄得一张嘴殷红殷洪的,跟他惨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加上他那双暗红到发黑的眼睛,有一种鬼魅而又慑人的魅力,让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却又忍不住心里想偷瞧一下的渴望,像扑火的飞蛾一样。 魏时看着一脸无辜的魏昕,知道跟他生气也是白搭。 也不管魏昕懂不懂,他冲着魏时翻了个白眼,然后掉转头打算继续跟旁边的养尸人谈判,却看到养尸人一脸震惊的看着魏昕,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抖动着,魏时吓了一跳,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个看起去跟死人没什么两样的老头子露出这么像活人的表情,就是跟守墓人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这老头子也顶多稍稍变个脸色。 养尸人的脸跟颜料盘子一样,变来变去。 作为弱势方的魏时的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现在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脱,魏时长这么大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两难的境地。 不过,刚才一直处于神经高度紧绷状态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身体状况的魏时,突然间觉得自己因为“人瘟”发作而极度痛苦的症状好像减轻了不少,烧得已经快糊里糊涂的大脑也感觉到了一点清凉。 魏时有点不敢相信的勉强抬起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滚烫的额头确实已经不那么烫手了,本来已经烧得眼前发花的视线也清楚了一点,他看到自己手上那些暗紫色的斑块也淡化了不少,溃烂发炎的地方也有所好转。 这,这是“人瘟”要好了的意思? 魏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好到这种程度,在魏家的典籍里面记载说是不治之症的“人瘟”就这样好了,简直是不可思议,魏时把自己“人瘟”发作之后的事情来回想了一遍,他果断的把视线放在了魏昕身上,然而表情很是复杂的看了魏昕还沾着他血迹的嘴巴一眼。 除了这个,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原因了。 马家的养尸人也表情很是复杂的看了魏时,还有依旧抱着魏时不肯放手的魏昕一眼,摇起了手上的铃铛,那些尸体闻声而动,“跟我去马家。”养尸人冷冷地跟魏时说。 魏时拍了拍魏昕的手臂,示意跟上去。魏昕乖乖地听他的话,跟了上去。 一直坐在旁边休息,尽量淡化自己存在感的丁茂树也不得不跟上去。 马家的养尸人带着他们在平龙山脉里面穿行。 大雪刚过,天上时不时还飘起来一些干干的细雪,走在路上,时不时被树上落下来的积雪砸中,过不多久,头上、身上就到处是雪,虽然伸出手拍掉了一些,还有一些却被体温化开,更添一些寒意。还好,一直在赶路,倒也不至于在这片深山中冻死。 这种陡峭的山路,其实是不太好赶尸的,因为尸体四肢关节僵硬,连在平坦的路上行走都可能出差错,更何况于在这种崎岖的山路上,这个时候就很考验养尸人或者该说是赶尸人的手上功夫了。 马家的养尸人显然是个高手,在他的控制下,总共十四具尸体(这其中包括三具养尸人自己手上的尸体)走得比大活人一个的丁茂树要看起去稳当得多。丁茂树作为一个出生在市里面连公园里修好了路的山都没爬过几次的人,在这片深山中,已经是狼狈的在那里连滚带爬了。 平龙山马家是在平龙山脉的龙头位置,从龙头到龙尾怕有百多里的距离,靠两条腿,一天是肯定走不到的,更不要说现在是冬天,本来就天黑得早。 天靠黑前,马家的养尸人找了个地方过夜。 这是一个山洞,魏时走进去才发现这山洞里并不是空无一物,角落里放着一些干枯的树枝垒成的床铺一样的东西,还有几个用石板封口的陶罐,这应该是山里打猎的人用来落脚的地方。 马家的养尸人也没招呼他们,自顾自的搬开石板,从陶罐里面拿出了一个铝锅,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块腊肉,一些米以及油盐之类的东西,用铝锅在外面盛了一锅积雪回来,架在两块当灶台用,已经烧得发黑的石头上,接着直接把那张“床”拆了当柴火用,雪水化开之后,养尸人又放了一些米进去煮了起来。 魏时一声不吭地坐在边上,这老头当时没发作,魏时就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了,所以也就没什么顾忌的坐到火堆边上,养尸人把魏时恶狠狠的看着,倒是没赶他走。 魏时把冻僵了的手拢到火上烤热,温暖的火让他身上冒起了腾腾的白气,魏时眼馋的盯着那个铝锅,这都快两天了他都没吃上一口热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铝锅开始汩汩的冒热气,养尸人把那块腊肉用随身带着的刀子随便切了切,不管大块小块的扔到了铝锅里,顿时一股腊肉的香气就在山洞里散开。 就连躲得远远的丁茂树也忍不住坐过来了一点。 这老头不会做饭,他就是煮了点米,然后直接把腊肉放在了快要煮熟了的米上,这么简单粗暴的做法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不过闻起来的味道却还挺香的,魏时觉得大概是自己饿过头了,看到什么吃的都觉得香。 大火之下,饭过没多久就熟了。 养尸人从陶罐里拿出了一双碗筷,自顾自的从铝锅里盛了一大碗饭,上面还放着几块腊肉就吃了起来,魏时耸了耸肩,也站起来往陶罐那里走去,从里面拿出了一副碗筷,不过这东西放在陶罐里也不知道多久了,魏时用外面的雪意思意思的擦了一下,然后,也拿开了铝锅的盖子,盛了一大碗饭,夹了几大块腊肉,心满意足的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他才懒得管边上的养尸人会怎么想。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旁边的丁茂树又等了一会儿,最后大概是饿得受不了了,也轻手轻脚的去陶罐那里拿了碗筷。 吃完了饭,胃里一暖和,魏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舒服起来了,他打了个哈欠,这一天真是劳心费力,他是累个半死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睡一会儿,他有些留恋的看了一眼火堆,站起来走到了魏昕身边坐下。 这一屋子活人和尸体里面,魏时觉得靠得住的,就只有魏昕了。 魏时看着一动不动靠着墙坐着的魏昕,火堆跳跃的光亮让魏昕的脸上时明时暗,当魏昕处在黑暗中的时候,就连魏时都觉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魏时突然间觉得很难受,他不知道在那个墓地里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害了魏昕。 想了一下之后,魏时从别在腰上的小包里摸出了一张黄符纸。 他要把已经附在了魏昕身上的那个小鬼收回来,怎么也不能让那个来路不明的小鬼鸠占鹊巢,要是以后把魏昕的魂魄找了回来却让他魂不能归体,那魏时只怕会恨死自己。 魏时拿出了一盒朱砂,气温太低了,魏时握着朱砂盒子用体温把它暖化了一点,然后拿出一只笔头又尖又细的毛笔,先用舌头舔了一下之后,再蘸上朱砂,在黄符纸上画了起来。 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把符画好。 这张符是“驱魂符”,顾名思义就是把魂魄赶走的符咒。 在魏时忙着画符的时候,坐在不远处的丁茂树时不时看他一眼,而马家的养尸人则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好像对他在做些什么事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一样。 魏时并着双指夹起“驱魂符”就要往魏昕的眉心上贴去,就在这个时候,闭着眼睛的养尸人突然喊了一句“住手”,在他说话的同时,一具尸体已经抓住了魏时的脚踝把他往旁边拖。猝不及防之下,魏时差点没被拖得摔一跤,手上的符纸也掉到了地上,被走过来的养尸人捡起来直接揉成一团丢到了火堆里,扑的一声,火苗子一下子蹿得老高。 魏时一脸阴沉的看着养尸人。 “你老是么意思?” 马家的养尸人没有看魏时,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魏昕,目光扭曲而又狂热。 “这具阴尸已经快大成了,哪里能让你在这里搞破坏!” 232.马家 阴尸大成?魏时听到这几个字脸色大变,再也没办法保持平静,情绪激动之下,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病态的红晕,就好像得了肺痨的人一样。事实上,魏时确实狠狠地憋着一口气。 马家的养尸人用一种看蝼蚁一样的眼神看着魏时。 魏时知道这个养尸人从头到尾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在墓地里的时候,马家的养尸人也是故意先败在了守墓人手上,照他的说法就是,我帮你小子引开守墓人大部分的注意力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要是这样你都不能得手,那死了也白死。 从典籍记载上来看,僵尸的等级从高到低分成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这是一般的划分,而马家的人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养尸赶尸的法门与众不同,所以把自己家族里养的僵尸分成了铁尸、青铜尸、铜尸、白银尸、金尸这几类,其实也就对应着一般划分的前几类,而游尸、伏尸这两种尸体极其罕见,尤其是到了近现代,气候变化、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越来越少、火葬流行等等这些因素交杂在一起,使得高等级僵尸的生成非常困难,更不用说僵尸中的王者“不化骨”了。 这些都是徐老三跟魏时说起过的一些奇闻趣谈。 据徐老三推测,平龙山马家手里头也许还有几具金尸,但是其他的,尸毛都不会有一根,说这话的时候徐老三铁口直断,显然对自己的推论信心十足,实际上,光是他口中所说的平龙山马家手里可能会有的金尸,就足以让绝大部分人对平龙山马家忌惮,进而退避三舍了。 魏时不知道“阴尸”到底是哪个等级的,不过能让马家的养尸人这样紧张,肯定不是什么金银铜铁这些等级那样简单,游尸?伏尸?还是不化骨?魏时的脑子急速转动着,他看着马家的养尸人用阴森而又贪婪的视线,看着什么宝贝一样看着魏昕,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眼神实在太他妈肉麻了。 马家的养尸人在阻止了魏时之后,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不管魏时在旁边一连串的追问,一言不发的回到了火堆边上,又装模作样的闭上眼休息去了。 魏时不知道他是真休息还是假休息,几个人互相戒备着,山洞里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啵”声,魏时两眼有点无神的瞪着火堆,一夜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过去了,只有天快亮的时候,才在寒冷的空气中一边瑟缩着一边打了一会儿瞌睡,接着,又打着喷嚏被冻醒。 天刚蒙蒙亮,马家的养尸人就开始动手做饭。 三个人草草的吃完了饭之后,马家的养尸人把石洞收拾了一下,把用过的锅碗洗净擦干又装进了陶罐里,再用石板封好口子,看来这是他们这些人在山上过夜时的习惯了。 他们又走了整整一个白天,路上倒是没遇上过什么麻烦。 偶尔在路上遇到一两个山民,他们远远看到魏时这一行人都会直接避开,连照面都不打,魏时知道这山里的人都知道一些赶尸的老规矩,“阴人上路,阳人回避”,要是冲撞了这些赶着回家的尸体,罡火轻的,轻则重病缠身重则直接丧命,就算是自身罡火重,也免不了头疼脑热几天,所以懂一些门道的山民,都会严厉的告诫自己的妻儿,看到赶尸人,一定要远远的避开。 一直走到天快黑的时候,养尸人终于带着魏时两个走到了一个山头上,往山头下看,在朦胧的夜色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山坳,隐约可以看到一大片房屋,马家的养尸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火把,点上了之后,举在手上不停的划着圈圈,好像是在向着山下做个信号一样。 过不多久,山下的树林里就响起了窸窸窣窣,噼里啪啦的树枝折断声、积雪坠落声,还有瓮声瓮气的说话声,几个男人提着防风油灯从树丛里带着一头一脸的雪钻出来,看到养尸人,立刻亲热的上来“叔叔伯伯”乱喊的打起了招呼。 听他们的喊声来看,养尸人在马家的地位不低。 这些人好奇而又冷漠的看了魏时跟丁茂树一眼,到了这个时候,丁茂树更是紧紧的跟在了魏时身后,生怕魏时把他丢下去一样,魏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不会是把自己当成什么救命稻草或者同伴了吧?丁茂树看见魏时看他,也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本来身上有点看不起人的精英气质经过了这几天的折腾已经是荡然无存。 不过,不管这小子看起去有多可怜,魏时也丝毫不会同情他。 不要看现在他变成了一只柔弱的羊,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就会立刻变成一只凶残的狼,而且绝对不会因为前面你帮过他救过他而对你手下留情,反而会因为这样,对你更加凶狠,因为你刚好看到了他蒙羞受辱的一面。 半个小时之后,马家的人簇拥着魏时一行人下了山。 山下是一个小村落,紧紧巴巴的水田菜地,一条从山上蜿蜒流下的小溪里还有一架水车,在夜幕沉沉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进村的大路上,立着一块一丈高的石碑,上面写着“马家村”三个大字,经过这个石碑,才算是真正进入了马家。 在路上走的时候,魏时看到菜地里面还有一些穿着黑衣服的人在那里辛勤劳作,他有点奇怪的看了那些人一眼,这么大冷的天而且天也快黑了还在那里忙什么?什么时候忙不是忙,还赶这个时间?等到走近了一点,魏时才看到那些人的动作有些僵硬,而且身上穿的衣服跟他第一次见到魏昕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这些在田地里面忙活的人不是活人,而是马家人手上的尸体! 魏时有些震惊的看着他们,没想到马家的人已经物尽其用到这个地步了。 到了这里之后,马家的养尸人就自顾自带着那十几具尸体离开了。留下魏时站在马家村落中心的大场坪上有些不知所措,旁边那几个山上接养尸人的马家人除了在山上的时候跟马家的养尸人多说了几句话之外,也一个个都是沉默寡言的,看来跟尸体打交道多了,多少都有点不像个活人了。 魏时看着这一群身上还散发着淡淡尸气的人,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示意魏时他们跟着自己走。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势比人强,魏时干脆利落的跟了上去。他们去了村子最右边的一间屋子,那间屋子是魏时一路过来看到的最大最好的一栋屋子,不过这屋子的方位就有点意思了,一般来说,喜庆活动左为尊,凶伤吊唁右为尊,左为尊,右次之,魏时当然不会以为马家的当家人会连这么点东西都不懂,这只能说明,他是故意把自己的屋子砌在这里的。 魏时又仔细看了一这屋子的风水方位。这屋子周围山囚水流,阴阳不济,草木不生,如果把人埋在这里,三五年后,久葬不腐,再三五年,新尸突变,有很大可能成为一具僵尸,说白了,这是一个天造地设的养尸地。 没想到有人敢把家安在养尸地上面,魏时有点“惊为天人”。 这个村子还保持着原生态,连电都没通,按理来说这个平龙山也算不上什么交通极其不便以至于电力设备压根就架设不进来的地方,魏时推断这是马家人有意为之的,他们排斥现代科技,宁肯用着不方便的蜡烛或者桐油灯也不愿意用上干净明亮的电灯。 魏时跟着他们进了那间建在养尸地的屋子。 屋子是木制的,地面铺着石板,没门没窗不透天光,仅仅点着一个不太明亮的桐油灯,这么大一间屋子,角角落落里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大清楚。魏时看到屋子上头坐着三个老头子,马家的养尸人就站在他们身后,看来马家的养尸人辈分比他们要小一点。 魏时进来的时候,马家的养尸人正在跟那三个老头说话,他进来站了一会儿,几个人的低声交谈才结束,马家的养尸人大概已经汇报完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看都没看魏时一眼就走了出去。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 魏时倒是老神在在的样子,他一早就想开了,这件事的主动权压根就不在他手上,他也就一个不太靠得住的师父也许能拿出来让马家的人做事能稍微收敛点,其次,也就是看马家对于魏昕的重视程度了。 本来魏昕就跟他莫名其妙的绑在了一起,现在,跟在自己身边的小鬼又跑到了魏昕身体里面死活不肯出来了,之后,马家的养尸人突然就说“阴尸大成”了,而在“阴尸大成”的同时,魏时觉得自己跟魏昕之间那种本来就存在的似有若无的关系更加的明白清楚。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让魏昕主动攻击,魏昕也许还真会听话。 所以,现在说他无倚无仗也可以,说他有恃无恐也可以,就看马家到底打算做什么了。 他之所以甘冒奇险来到这个狼窝虎穴,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知道马家到底是从哪里得到魏昕的尸身的,还是说魏昕就是马家的人害死的,对于这一点,魏时知道马家的人不是做不出,上次石岩镇马家的外围族人马义新对黄自强做的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魏时绝不会以为那是一个特例。 魏时看得明白,在那三个老头后面,还影影绰绰的站在一些人,这些人一动不动,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尸气,魏时知道这是马家养的尸体,这里果然是作为养尸赶尸一族的马家的重地,专门用来培育和将养尸体的地方,魏时明显感觉到站在他身后的魏昕传来一阵异动,他转过头一看,魏时暗红色的眼睛好像要滴出血来,嘴角的獠牙露了出来,一副要择人而噬的可怕模样,魏时被他吓了一跳,生怕他不受控制突然暴走。 这个养尸地果然很邪门。 233.家老 坐在上手的三个老头子,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不停地打量着魏时,魏时被他们“热情”的目光看得额头上不停地冒虚汗,这个架势,好像也不是打算直接撕破脸动手,不过,魏时心里也没觉得松快到哪儿去,毕竟,自己还在对方的地盘上。 那三个老头罩在黑衣的肚子上诡异的一鼓一鼓的,这一幕,魏时当然是没看到,那种鼓动越来越激烈,过了好一会儿,坐在中间那个老头才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非常的嘶哑干枯,就好像遭了旱灾又被火烧了个精光的草原一样,“小子,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立刻被我们三个老家伙做成僵尸。” 这老头子说完之后,故意停顿了一下。 魏时嘴角抽了一下,这老头子来这么一出是故意在示威,他当机立断地开口说,“我还不想死,你老所的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老头子也没故意吊胃口,接着开口说,“第二个选择就是加入我们马家,成为我们马家的子弟。” 听到这个话,魏时吃惊得差点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马家居然会这样处置他,不过,随即他立刻反应过来,这个选择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应该还有下文,“成为马家人,我要做些什么?” 老头子摇了摇头,“你什么也不用做,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从今以后,你不能离开马家村一步。” 这不是变相的终身监禁? 魏时的脸色不是一般二般的难看起来,外面天大地大,自己又年轻得很还没打算干那么高人隐士避居山野的事,所以这个条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答应的,不过,魏时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苦笑起来。 现在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魏时叹了口气,一脸“沉痛”地冲着那三个老头说,“我选第二个。” 老头子点了下头,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外面就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把魏时带了出去。 魏时出去之后,那两个一直没说话的老头子炸锅了一样开口了。 “大哥,我觉得还是直接把这小子杀了好。”一个老头说。 “老三说的没错,我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这小子鬼得很。”另一个老头接着说。 “杀了杀了,你们怕以为杀个人个么简单!又不是百八年前了!再说这小子那一手术法是随便能学到手的?他就没得师门?更不要说现在阴尸在他手里,你们有把握能对付得了阴尸?”那个跟魏时说话的老头没好气的说。 另外两个老头不说话了,其中一个还有点不甘心,“不管怎么说,我们马家费了那么多功夫才炼成的一具阴尸,就这样平白送给了一个外人,大哥你就真的甘心?” 那个大哥“嘿嘿”冷笑了两声之后说,“把这小子留在我们马家,不就是为了夺回那具阴尸,你们做事用点脑子行不?莫整天跟尸体待在一起连脑子也变木了。” 不管马家在算计什么,魏时暂时是不知道的,他正跟在那个马家人后边,去了马家安排给他的屋子。 马家村坐落在一个狭长的山坳子里,从那个场坪一分为二,屋子大多是木质结构的,也有一部分是泥砖砌成的。马家安排给魏时的屋子就是一间木制结构的平房,这个屋子总共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睡觉的地方,一个是厨房,走得近了才看到,那一间比较大的屋子其实是类似吊脚楼的式样,不过并不像吊脚楼离地那么高,仅仅只有半米左右,这大概是因为深山里面,湿气太重,虫蚁又多的缘故。而厨房则是直接建在地面上。 魏时过去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正带着一个跟魏时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妹子在收拾屋子。 这个中年女人没有穿着马家人常穿的黑衣,而是一身印染的蓝褂,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招呼着魏时,倒是让魏时愣了一下,这个中年女人一点也不像那些表情不是呆滞就是阴沉的马家人,反倒是像外面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普通妇女。 而跟在她身后,看着魏时这个轻易见不到的外人的有点羞怯的妹子就更让人惊讶了,白白净净的清秀样子,魏时看着她不停地偷看自己,不由得冲着她笑了一下,妹子立刻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再看了。 这个中年女人在那里絮絮叨叨,“你叫我桂婶就行了,外面带你来的就是我屋子男人,啊,你叫他桂叔,这是我屋里女儿,叫马秀,屋子我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床啊被子啊,我看你跟我屋里男人身高差不多,就给你找了几年我屋里男人还没上过几回身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就先穿着,过后我再帮你做新的,要是还缺什么少什么你直接来我屋子找我,我帮你找齐了,灶房里也放了油盐米面,你要是不会做饭,我让我屋里秀秀每天过来帮你搭把手……” 魏时边听边点头,桂婶没有说马家所在这一片的方言,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一口塑料普通话,口音不太地道,魏时有些地方没听清楚,也不好打断她让她重复一遍,只好结合上下文去猜,好在她说的事也简单,猜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等桂婶噼里啪啦总算把该交代的交代完了,他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桂婶,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桂婶“哎哟”一声拍了一下手,“这都被你听出来了?我是外地的,年轻的时候,在外面打工遇到我屋里男人就跟着他到这个深山坳子里来过日子了。这一过啊就是几十年,哎。” 桂婶的话里有一点惆怅,不过她很快就摆脱了这些情绪,拉着魏时让他说一说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她的老家那边是个什么样子了,看样子她这二十几年怕是都没有出过马家村。 魏时在说的时候,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马秀也一脸好奇的听着。 这一说就说了大半天,一直说到魏时的肚子饿得叫了起来,桂婶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让你打着饿肚跟我扯这么久的谈,我给你做饭去,秀秀,你在这里陪着魏时说说话。” 马秀的性格是那种很容易害羞的,她听了她妈妈的话之后立刻拉住她不让她走,“妈,我去做饭,你,你陪着他说话吧。”说完,没等桂婶答应转过身就跑了。 桂婶一脸惊讶,摇着头,“这个样子下去怎么得了咯,都这么大了,说句话都脸红个半天。” 魏时在旁边笑笑没搭话。 一般父母在说他们的儿女的时候,最好是不要接腔更不要附和。 马秀做的饭很好吃,魏时吃得肚子滚圆,一脸满足,在桂婶跟马秀含笑的视线中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种饿狼扑食的样子大概让她们看笑话了。 在送走了这两母女之后,魏时把自己扔在了床上。 床上铺的被褥都是新的,散发着一股肥皂粉的香味,屋子里暗沉沉的,仅仅亮着一盏刻意把火苗调小了的煤油灯,这个屋子也许有很久没人住过了,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难闻潮气,摆放的家具也少,就一张床,两把椅子,墙上糊着发黄的画报,上面印着的是八、九十年代的女星,还有风景照。 魏时把这间自己也许要住很久的屋子仔仔细细,每个角落都不放过的看了一遍。 之后,魏时把目光放在了站在屋子中间的魏昕身上。 那三个老头不是没想过让魏昕待在那个建在养尸地的屋子里,但是魏时一动,魏昕也跟着动,没办法之下,也就只好让魏昕继续跟在魏时身后了,不过同时他们也警告魏时不要像在那个山洞里那样“动”魏昕,而且明天下午带魏昕到这里来。 魏昕如果不在养尸地里养着,就算他是具阴尸,身上的尸气也会被阳世里的阳气冲散,过不太久,身上就会出现尸变,比如说肉身腐烂。这也是为什么那天魏昕会自己刨开一具棺木,把里面的尸体拉出来自己躺进去的原因,这是僵尸对阴气本能的需要以及对阳气本能的畏惧。 魏时一边想事情一边慢慢地睡着了。 原本他以为这铁定会是个不眠之夜,但是实际上他睡得比平时还死,要不是马秀来敲他的门,估计他能一直睡到大中午。魏时一边打哈欠一边起床,睁开眼的时候,他吓得差点没滚到床下去,魏昕一动不动地站在他床边,他这么猛地一起身,差点跟他的脸撞了上去。 昨晚上睡觉的时候,还站在屋子中间。 早上一起床,就站在了自己床边上。 这家伙看来晚上又自己活动了,魏时皱起眉头看着魏昕。 窗外明亮的光线刚好照在魏昕的脸上,把这家伙的脸蒙上了一层光晕,晃得人眼花,如果不是这家伙表情还是那么木然,简直就跟一幅画一样,就连魏时这个已经看习惯了的,也在一瞬间生出了“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感觉。阳光把他身上那种鬼魅的邪气淡化了不少,好像回到了当日他还没有出事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魏昕,算不上开朗,有点内向,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很好,就好像早晨草叶上滚动的露水一样。 魏时有点感慨的抬手摸了摸魏昕的头发。 头发带着点阳光留下的温度,比往常那种冷冰冰的感觉要好了不少。 魏时忍不住又多摸了两下,突然,他脸色一变,阳光!魏昕在阳光下!砰地一声,魏时猛地站起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椅子,外面的马秀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急切的喊了两声,魏时赶紧应了她一句,然后顾不上穿衣服就把魏昕拉到了旁边阴暗的角落里。 魏时恶狠狠地盯着魏昕的眼睛,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呆在这,不许动。”然后才跌跌撞撞的回去穿衣服,七手八脚的穿好了衣服,打开门,马秀看到魏时出来,好像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仪容不整的魏时,“魏,魏时,我做好饭了,你下来吃。” 魏时赶紧说了声“谢谢”。 马秀声音跟蚊子叫一样,“不用谢的,是家老们吩咐的。” 魏时抓了抓头发,“还是要谢的,总之还是麻烦你们一家了。” 马秀脸红了,好像想解释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天跟桂婶聊天的时候,魏时已经把马家村大概的情况了解了一下,家老大概就类似于魏家的族长,不过他们的权利比魏家的族长要大得多,甚至能对马家的族人生杀予夺,而且家老也不跟魏家的族长一样是由一个人担任,而是由数个辈分高,养尸赶尸的本事强的老人一起担任。这一代的家老就是魏时昨晚上见到的那三个老头,他们是或同房或隔房的堂兄弟。可以说,在马家村家老们就是一些土皇帝,他们的话就是圣旨,马家的族人必须不打折扣的执行下去。 魏时没想到都二十一世纪末了,还能看到这种“封建余孽”。 刚吃完饭,就有人找过来了。 是魏时的老熟人,那个马家的养尸人,魏时听到马秀叫他“兴伯”。 兴伯没给魏时什么好脸色看,直截了当的说,“你跟我来一下,你小子身上的‘恶降’还要想办法帮你解开。” 这个问题确实也是魏时目前最上心的事情之一,如果兴伯没出现,他正打算自己研究研究怎么用那块骨头把身上的“恶降”解开,现在有个比自己厉害的人出手,他当然是乐观其成,而且经过了昨晚上的事之后,现在他也不用担心兴伯会对自己不利了。 在马秀担心的目光目送之下,兴伯带着魏时去了那间“养尸房”,也就是昨晚上魏时去的那间建在养尸地上的屋子,这是刚刚兴伯跟魏时说的名字,倒是名副其实,进了“养尸房”之后,兴伯从阴暗的角落里搬出了一具瘦小的尸体。 那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的尸体。 兴伯把这个可怜的小孩身上的衣服脱光,然后掰开小孩的嘴,把魏时刚刚交给他的那块骨头塞进了小孩的嘴里,小孩的尸体猛然抽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睛也突然睁开。 魏时吓了一跳,以为是诈尸了。 不过,紧接着,兴伯用手去拨小孩的眼皮让他的眼睛又闭上。 他拿出一把铜刀递给了魏时,魏时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右手腕隔开了一道口子,血流了出来,滴在了一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盛过多少人鲜血以至于上面积满了血垢的小碗,在滴了小半碗血之后,魏时把碗递给了兴伯,兴伯接了过来,一边叽里咕噜念念有词,一边把血慢慢地滴到了小孩的嘴里。 殷红的血染红了小孩嘴里半含着的骨头。 咕噜,咕噜声传来,就好像已经成了尸体的小孩在主动吞咽着鲜血一样,魏时看得是毛骨悚然,本来还有点恻恻的心也变得别扭起来。很快,一小碗血就灌完了。小孩张开的嘴里面,还有那块骨头上全都是鲜红的血迹,接着,魏时发现,那些血在慢慢的变黑,不一会儿之后,就变成了黑色。 兴伯上下摸着小孩的喉咙,嘴里念叨,“咽下去,咽下去……” 小孩的嘴里发出“咯——咯咯——”古怪声音,然后就听到咕咚一声,他的喉咙动了一下,那块发黑的骨头已经被他吞了下去。 魏时已经不知道眼前这小孩到底是尸体还是活人了。 他脸色发青的看着小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你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兴伯阴恻恻的说,“把你身上的‘恶降’转到这具尸体上来。” 魏时吞了口口水,“你确定真的是尸体?” 兴伯抬起头看着他,手里摆弄着小孩的尸体,“你要不要摸一把确定一下?” 魏时赶紧摇头。 马家的养尸赶尸的手段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难怪他们要把自己封闭在这个深山老林里,到了外面早就被当成歪门邪道给抓起来了,不过,是真正的尸体就好,魏时害怕的是这马家的人直接把活人变成了尸体。 234.冲突 魏时在马家村过上了混吃等死的日子。 这不是那种自我调侃的话,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混吃等死,魏时在马家村不用下地干活(这些被马家人养的尸体包了),不用掺和进马家村的大小村务,不用学马家人的养尸赶尸秘术,连洗衣做饭这些事也有人帮着做了,他算是彻彻底底的过上了“神仙日子”。 魏时每天唯一要做的事,那就是按时按点的把魏昕带到“养尸房”去吸收阴气,以保持身体不腐的同时增强自身的力量。魏时每次进“养尸房”的时候都背心发麻,屋子里黑漆漆的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那一张张惨白发青的脸,在黑暗中看起去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奇怪的是,每次魏昕一进去,那些尸体就会让开一大块地方。 魏时在马家村待了不久就要过年了。 就算是在马家村这个跟尸体打交道的地方,到了过年的时候,也会变得喜庆和热闹一点,那些在外面奔走的马家人陆陆续续的回到了马家村,魏时作为一个外人,对于这种属于马家人的热闹氛围当然是没什么感觉,而那些回来的马家人看到魏时的时候,也是既疑惑又排斥。 马家人是很排外的。 魏时在马家村待了这么多天,算是深刻的领教了这一点。 整个村子里,也就桂叔一屋人跟他的关系稍微好那么一点,这还是因为马家村的家老们指明了要桂叔一屋人照顾魏时,其实魏时觉得,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 不过,不管是什么,魏时对于桂叔一家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在一个不是敌视就是漠视的环境里,能找到这么几个能正常交流的人不容易。 因为一般都是马秀来帮魏时做饭,收拾屋子,后来连衣服都是这个妹子帮他洗,所以两个年纪相近的人很快的熟悉了起来,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马秀只有小学文化,马家村自己办了一所小学,要读初中只能到山外面去,村里的家老们拦着不让村里的孩子继续去念书,为了到山外念初中这个事马秀也哭过闹过,桂叔桂婶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心疼她,但是也没办法。 魏时听到这个事的时候,惊讶了好久,他同情的看着这个容易害羞但是却有勤快善良的妹子,一辈子就被那几个早该进棺材里躺着的家老给耽误了,山外面那么多的风景没机会见识,自己的青春年华、抱负想望全都埋葬在这个被尸气和阴郁包围的小山村。 过年前一天,也就是阴历二十八。 在外面的人该回来的能回来的,差不多都到家了。 这一天天气很好,有着冬天里难得一见的太阳,魏时搬着把椅子坐在屋前晒太阳,手里拿着本书,要看不看的,跟坐在他旁边摘菜的马秀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时不时逗得马秀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正说话的时候,魏时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看自己,他抬起头看过去,几个年轻的马家男人正交头接耳的不知道说些什么,其中一个看起去比魏时大那么几岁,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在马家那一堆歪瓜裂枣里算得上长得还可以的了。 不过,为什么这个马家人用那种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魏时皱起眉头,马秀跟魏时说了一句话见他没回答也抬起了头,循着魏时的视线看过去,愣了一下,神情有点不自在起来,那个马家人不顾另外几个同伴的阻拦,往魏时这边走过来,魏时沉默而又审慎地看着他走近。 还没等这个马家人要说什么,马秀突然站起来,放着摘好的菜的篓子也被她带翻了,菜撒了一地,她表情有点慌乱,魏时觉得她好像除了慌乱之外还有点害怕,马秀急促地说,“卓哥,你从外面回来了,是今天才到屋的吧……” 这个叫卓哥的马家人,脸色阴沉沉的,没理马秀反而是冲着魏时开了口,“你是哪里来的外人?离马秀远点!” 魏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算是明白了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怎么回事了,敢情眼前这小子把自己当情敌了,魏时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叫卓哥的马家人不顺眼,倒不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敌视还有那种趾高气扬的口气,而是他对马秀的态度,那种好像马秀已经是他所有物完全不顾马秀个人意愿的行径。 魏时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回了一句,“你马秀谁啊?我跟马秀怎么样关你吊事。” 这一句话捅了马蜂窝,卓哥立刻就要冲上来。 魏时笑嘻嘻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像打架这种事其实他不是经常直接上场的,一般来说,他都是充当幕后指挥和搅混水的角色,不过自从上了徐老三的贼船之后,在他的训练和要求下,魏时在这方面的能力已经大大提升了。 两个人眼看就要打起来,马秀一看情况不对,立马拉开嗓子把桂叔桂婶叫了过来,喊得脸都涨红了,桂叔桂婶跑出屋,正好魏时跟卓哥已经打完了第一个回合,魏时躲开了卓哥一拳,而卓哥却被魏时打中了下巴。 桂叔桂婶把吃了亏之后眼睛都红了的卓哥拉开。 一场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魏时没当一回事的在已经渐渐有点冷了的太阳下,把椅子搬回了屋子,而马秀则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事一样去灶房做饭去了。 吃完了饭,再听了一会儿广播,在这个连电视都没有的鬼地方,也就只有广播这个东西能打发下时间了,这台收音机还是马秀友情赞助他的,拿人手短,这也是魏时为什么看那个把马秀当物件看待的卓哥不顺眼的原因之一,时间悠悠晃晃的到了晚上十点。 魏时关了收音机,提着煤油灯,拉着魏昕的衣袖,踩着吱嘎吱嘎作响的楼梯,往“养尸房”走去。 夜色下,周遭的一切都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不管是屋子,还是远处的群山,亦或是站在角落里正死死盯着魏时的人,冬天的山风吹过来,把煤油灯吹得左摇右晃,被玻璃罩子护住的火苗也受不住这个折腾而明灭不定,走在身边跟自己并肩而行的人,一会儿身在光明里面一会儿被黑暗吞噬。 魏时拉着魏昕衣袖的手不由得往下移了一点,抓住了魏昕冰冷的手腕,刺骨的寒意让魏时打了个寒颤的同时,心里却又觉得踏实了一点。 虽然马家人一再警告魏时不要试图在魏昕身上做什么,但是魏时这个人显然不是那种你说什么他就会照做的,半夜三更的时候,凌晨清明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办法让小鬼从魏昕的身体里面出来,但是不管魏时用什么手段,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好像小鬼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霸占魏昕的身体,并且跟魏时死磕一样。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要是有的话,魏时肯定愿意倾家荡产买一颗回来,他现在看着魏昕,是愧疚,深深的愧疚,还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 魏时把魏昕带到了“养尸房”。 里面的尸体在魏昕进去的时候,立刻跟油锅里溅了一滴水那样炸开了一大块地方,魏昕就站在那块空地上,好像孤独的王者,魏时最后看了魏昕一眼,把门带关上,然后把油灯挂在墙上的一个铁钩上,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今晚上他不想回屋里等时间到了再过来接人回去。 跟魏时隔着一道墙的“养尸房”里面,却正在发生着他不知道的异变。 那个阴气,从地下冒出来,一团有一团的阴气,在地面上翻滚着,慢慢地连成了一片,这些浓烈的阴气,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养尸房”里的尸体骚动了起来,它们贪婪地吸收着这些阴气,却又害怕地挤在了一起。 在屋子中间,阴气最重的地方,几乎浓得已经变成了墨汁一样。 而那团像墨汁一样的阴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一样,它带动着周围的阴气,让这些阴气在屋子里慢慢移动,一片死沉沉的安静,然而,在这片黑暗和死寂当中,却出现了一双闪着红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看过来,就好像能把人身上的喜怒哀乐各种情绪全都泯灭了一样,只剩下一片虚无,这不是一双活人该有的眼睛,也不是一双死人会有的眼睛,活人的眼睛没有这么可怕,而死人的眼睛没有这么灵活。 浓烈的阴气不停地从地下冒出来。 站在屋子外面的魏时突然间觉得自己站的这个地方变得更加的寒冷,他抱着手臂在原地走来走去,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走远了几步,这一走远,身体就觉得好受了不少。 魏时古怪地看了那间“养尸房”一眼。 同样,在这个晚上,马家也有很多人感觉到了“养尸房”里的异动,马家的人对阴气和尸气的感应当然很敏锐,那三个家老聚在一起,他们关起门来,讨论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一个个步履蹒跚的走出来,面对等在外面的马家子弟,他们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下去,并且告诉他们,让他们把大年夜那天晚上的事准备好。 要是出一点差错,就从马家除名,大家老这么说。 马家人面面相觑,一个个脸色都很凝重。 235.传承 大凡传承比较久远的家族都会特别重视一些古老的规矩和仪式,一代一代的子嗣后裔正是因为这些古老的规矩和仪式对家族更加的认同,家族也更具有凝聚力,从而使得家族的传承能够得到延续。 而一个家族的延续,指的不单单是血脉,也是其内在的精神和文化。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血脉的延续往往是最简单的,反而是内在的精神和文化的传承,需要更多的条件,底蕴这种东西需要数代甚至是数十代人慢慢地积累,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有名的家族淹没在了历史的洪流里面,但是他们的血脉却可能并没有完全断绝。 对于马家人来说,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就是大年夜。 当然,对于绝大部分国人来说,大年夜都是极其重要的,然而,对于马家人来说,大年夜除了团聚之外,还有其特别的意义。 大年夜是辞旧迎新的时刻,很多地方都有“守岁”的传统,“守岁”又有个别名叫“熬年”,民间传说在远古时代,有一种叫“年”的怪兽,每到大年三十晚上,这些怪兽就会出现,伤人害命,毁坏家园,所以每到了这个时候,人们都会紧闭大门,不敢睡觉,眼巴巴地盼着天亮。这是许多人耳熟能详的一个典故。 其实,除了这个典故之外,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典故。 大年三十这个晚上,是新旧年交替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天地间会经历一个从阴极盛阳极衰到阴阳二气逐渐平衡直至世间的阳气压过阴气的过程,这个时候,还在阳世徘徊的孤魂野鬼、魑魅魍魉等妖魔鬼怪都会蠢蠢欲动,不少人因此被害。 实际上,大年夜燃放鞭炮,也有驱邪去鬼的作用。 至于到底是谁最先想出这个救济苍生的办法,已经没人知道了。 而作为把养尸赶尸秘术当看家本事的马家人把这么个日子当成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尸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一种阴气,不过,具体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魏时并不知道。 魏时这几天看上去悠闲得很,实际上心里当然没有那么轻松自在。 从他旁敲侧击打听来的事情看,马家人手里的尸体,一部分是马家人自身死了的人,一部分是外面买回来的。知道这两个途径的时候,魏时还惊讶了半天,他本来以为马家人手里的尸体都是从坟里面盗出来的,没想到他们居然连族人的尸体都不放过,后来魏时才知道,之所以用死去族人的尸体,是因为马家人从小到大接触尸体身上或多或少也受了影响,被尸气侵染,死了之后,反而是炼制各种僵尸、活尸的最好材料。 而之所以费二遍事的买尸体回来,其实也是最近几十年的事,早前马家人在这一片影响大的时候,有很多人自愿把屋里死了的人交到马家人手上。 至于魏时以为的偷盗尸体,马家人自诩是天下养尸赶尸秘术的大成者,不屑于这样做,至于真正的理由到底是什么,魏时也没这个想法去弄清楚,甚至马家人私底下到底有没有偷盗尸体,魏时也持怀疑态度。 不过他当然没有把这个怀疑当着马秀的面说出来。不管马秀跟他熟不熟,她怎么说也是马家人,对于自己家族那也是相当自豪和自傲的。 魏时坐在屋里,手摸着下巴,这么说来,魏昕的尸体是被人卖给了马家? 可惜马秀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子,对于马家的种种内幕和秘辛知道的不多,也就有些表面上的东西,去跟桂叔桂婶套话,不管魏时怎么说,他们两个都滑溜得跟泥鳅一样,滴水不露,让魏时也毫无办法。 白天的时候,那个被马秀叫做卓哥,名字叫马卓的马家人,一直在魏时左近流连不去,那种嫉恨的小眼神让魏时有点哭笑不得,这都是什么事啊,有花在他身上的这功夫,还不如直接去追马秀,这货不是大脑缺氧变脑残了吧?魏时在心里默默吐糟。 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过完了一年中最后的一个白天。 夜幕开始降临,黑暗渐渐笼罩山谷,没有灯火,偶尔的,有三五成群的人影在狭窄的路上走过,看上去跟幽灵一样,远方,还没有融化的积雪带来了一点微光,马家村里隐约可以闻到的腐败尸气,让人直接想到了死亡。 马家的男人们聚集在了马家的祠堂里。 这个祠堂是三间极大的平房,马家人按着亲疏远近分别进去其中的一间,其中马家最重要的族人都在中间那间平房里,本来魏时这个外人是没资格参加这个马家最重要的仪式的,但是因为他手里的“阴尸”魏昕,家老们让桂叔把他叫了来。 魏时站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前面。 一般来说,像这种大年夜的祭祀,都是祭拜祖先,神龛那里会放上历代的祖先牌位,但是马家人显然不走寻常路,神龛那里确实放着一个牌位,牌位上写着“马氏家族历代祖先之灵位”,然而,牌位前,本来应该是放上祭物的神案的地方,却是躺着三具尸体。 这阵子待在马家,魏时或多或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看了一眼之后,他立刻判断出,这三个人应该是死了没多久,奇怪的是,它们的面色并不是死人的惨白,而是一种铁灰色,在这个阴森森的屋子里,看起来更加的可怕。 为了避免留下什么心理阴影,魏时看了一眼之后,果断地移开了视线。 魏时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马家人弄三具尸体到仪式上来干什么? 屋子里的马家人全都神情严肃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三个家老从马家人里面走出来,跟魏时打过交道的大家老向前走了一步,用嘶哑的声音说,“又到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马家已经传承了三百多年,这三百多年几次三番遭到了劫难,在先人的牺牲之下都被化险为夷,先人把自己的身体献了出来,才让我们今天能站在这里,一代一代的马家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们的叔伯——”大家老指着那三具放在神龛前的尸体,“我们三个老的,以及以后的你们,都会成为马家永远的守护神。” 魏时吃了一惊,原来马家最重要的仪式就是把马家那些死去的人做成僵尸或活尸吗?这还真是让人想不到的事。魏时不动声色地继续看着,这个时候,他身边突然站过来一个人,魏时扭头看了一眼,是那个一直没放弃找他麻烦的马卓。 魏时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又放松了起来。 如果马卓赶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举动来,他倒是要佩服了。 魏时看着三位家老开始施法。 赶尸这个秘术,究其实质来说就是想办法把死人的魂魄招回来再想办法让尸体行动起来,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魏时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他对三位家老的一举一动都深感兴趣。 多门技术,多条活路。 古书上说,“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魄主宰人身,当魂离开人体,便会沦为恶鬼僵尸”,实际上,不管是魂还是魄,只要是严重残缺不全的,如果滞留人体的话,在各种其他条件和因素之下,都有可能沦为恶鬼僵尸。 所谓招回魂魄,也不是真把人的三魂七魄都招回来,要把人的三魂七魄全都招回来是不可能的。魏时以前招的魂魄,也是三魂七魄不全,至于为什么招回来的魂魄会不全,也是众说纷纭。所以马家人如果要招回魂魄,尤其是死了有一段时间的人的魂魄,能招回来一魂就已经不错了,能招回来一魂一魄,那就算得上意外之喜。 大家老在每一具尸体的头部上方放上了一盏样式古拙的铜灯,那个铜灯看起去像是个小鬼顶着个油锅,灰白的灯芯浸泡在黑色的油里面,大家老用一根铜筷子在灯油里面蘸了一下,接着凑近了一根燃烧着的白烛,铜筷子末端立刻噌的一声冒出了一点火苗,大家老不紧不慢地把那三盏铜灯点上。 魏时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味。 他脸色一变,那个灯油用的是尸油,而且还不是动物的尸油而是人的。 马家人用的招魂的办法,跟魏时学过的和知道的,有很大的不同。 魏时看着三个家老站在三具尸体前面念念有词,一张又一张黄符纸被放在铜灯上烧掉,魏时觉得这个本来就冷津津的房间里寒气越来越重了。在烧完了黄符纸之后,他们又拿出了一些死者生前用过的物品,穿过的衣物烧了起来,焦糊味、尸臭味交杂在一起,让人都快窒息了。 过了好一会儿,封闭的屋子里那股浓烈的味道已经快把魏时熏晕了过去的时候,一股细不可查的阴风从地面上刮了起来,铜灯上的火苗跳动着,三个家老神情紧张地看着铜灯。 铜灯的火舌渐渐冒出了一点绿意。 接着,魏时看到那三具躺在地上的尸体闭上的眼睛突然半张开,只有眼白没有眼黑的眼球暴突,嘴巴也跟着张开,发出“嗬嗬”的声音,在尸体有了动静的同时,那三盏铜灯也“噗呲”一声,熄灭了。大家老拿出了一个铜铃铛,摇晃了几下,三具尸体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而这个时候,还不到阴气最重的十二点。 236.阴鬼 夜里很安静,大家都在等着半夜十二点钟的到来,虽然周围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魏时却觉得屋子里就剩下自己一个活人了,没有活人的呼吸,没有活人的温度,也没有活人或多或少会有的一些小动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马家人身上的尸气越来越重。魏时已经有点分不清他们到底是些活人,还是些死尸。 就在这片死寂当中,头顶上的瓦砾突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外面下起了雨,雨打在门上,啪啪作响,好像有人在敲门一样,门外的嘈杂跟门内的寂静对比极其鲜明。 静的越静,闹的越闹。 雨声哗啦啦的响着,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大冬天的,这么大的雨很少见。 魏时发现不知不觉的,他连呼吸都在尽量的放轻,再放轻,好像生怕把什么隐藏在黑暗中的事物惊醒了一样。 正在魏时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大家老突然面对着祖先牌位唱起了一种古怪的调子,唱腔怪异而悠长,拖着声音,好像中间没换过气一样,一口气唱完了一段,这个调子七分怨毒,三分悲凉,起伏变化之间,让人的情绪也跟了上去。 魏时觉得自己脑子懵了一样。 整个人的神智恍恍惚惚的,似乎远处的大家老已经不是他时刻警惕的敌人而是值得信赖的亲人,大家老向着他慈祥的笑着,冲着他招手,魏时不由得抬起脚,穿过人群让出来的路,慢慢地向他走了过去。 他走到了大家老面前。 三个家老围着他,所有的马家人都看着他,魏时心里面突然涌出来一种骄傲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得到了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看重,他心里满怀着激动,急切地想向看重自己的家老们证明些什么。 而家老们也用满意而期待的目光看着他,鼓励着他。 魏时更激动了,他在屋子里四处张望。 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只差那么十几分钟的时刻,魏时亢奋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家老们让他稍安勿躁,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等着,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着大门口,那里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让他的魂魄好像沸腾的滚水,汩汩地流动着。 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阴气森森的呜咽声,以及弥漫开来的浓烈白雾,滴水成冰的低温,魏时完全没有注意到,也许就算他注意到了,他也完全不在意。 魏时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他眉头皱了一下,刚才不小心咬到了口腔里的软肉,疼痛让他的精神越发的亢奋,魏时隐隐地觉得不对劲,然而这个念头就好像轻风吹拂过的水面,轻波过后又无痕。 门外面终于也有了动静。 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雨水里,朦朦胧胧的灯光照亮了门口一小块地方,那个人被雨水浇得透湿,动作有点僵硬的走进了屋,他的脚下不停地流出水来,滴滴答答的。 湿透了的头发黏在他的脸上,魏时的心脏突然猛地跳了那么一下。 那个人慢慢走过来,他被雨水打湿的脸,白惨惨的,他就跟边上那些马家人一样,虽然活动自如,但是看起去更像是一具尸体,魏时的手指时不时抖动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心里面无来由的亢奋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 那个人越走越近。 三个家老围了上来,大家老嘴里念着“五方神灵灭道生,纳身一点保……”一边念一边把那个人引到了神案那里,刚才放在那里的三具尸体已经被施了秘术成为了马家养的尸体,正站在屋子左边的角落里。 那个人躺在了神案上,他身上还在滴水,神情却非常的安详和平静,看上去像是睡着了而不是身在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 大家老向着魏时招了招手,魏时走了过去。 大家老把手上的铜匕首递到了魏时面前,往上抬了抬,示意他拿着,魏时接了过来,他看着手上沉甸甸的、冰冷的铜匕首,心里有点凉飕飕的,不知所措,他像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一样,看了看大家老,又看了看躺在神案上的那个人。 大家老低声对他说,“去吧,你晓得该怎么做的。” 魏时的身体抖个不停,他张开嘴想说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他的身体却自动自发的走到了神案前,他的手还在把玩着那把铜匕首,耍杂技一样让它在自己手里转着圈。 魏时低着头,看着躺在神案上那个人(或者该说是那具尸体),他的目光冰冷,大脑发热,心脏火烫,他觉得眼前躺着的这个人,长得真好,眉目像画出来的一样精致,然而画却也捕捉不了他的神韵,那是一种虚无、冷冽而又鬼魅的感觉,魏时都有点不忍心了。 不过,他还是伸出了手。 魏时动作不太灵活地解着这个人衣服上的扣子,那些扣子是老式的盘扣,他笨拙地拉扯着他的衣襟,里面白色的内衣露了出来,湿漉漉的衣服贴着冰冷而又坚硬的躯体。 魏时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破坏欲,他想撕碎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剥开他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脏……他是这么想的,手上也跟着是这么做的,他用力一扯,扣子被他扯破,扣眼撕开了一道口子。 瘦削而又白皙的胸膛,在灯光下显得有点苍白、无力。 魏时手上的铜匕首慢慢地放在了这个人的胸口上,有点钝的刀刃沿着胸口像是戏耍一样轻轻滑过,这个时候,大家老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咳嗽了一声,好像在催促一样。 魏时突然觉得大家老的这个举动让他有点不高兴。 他皱起了眉头,开始拿着铜匕首在这个人的胸口上比划了起来,似乎在找切入口一样,不一会儿,当午夜十二点的正正好到来的那一刻,魏时举起了手里的刀子,划破了这个人的胸口,苍白的皮肤,没有血水渗出来的脂肪和肌肉,还有灰黑的骨头,以及暗红色的内脏。 魏时的手抖个不停。 手上的铜匕首几次从他手指里滑落下来。 他觉得心口烧起来一样的痛。 魏时的手指麻痹,他干不下去了,他不顾三个家老在旁边的催促和呵斥,把铜匕首扔在了地上,雨还在不停地下着,越下越急,好像下在人的心口上一样,魏时觉得自己的心脏又麻又痛,失去了感觉。他抖着手,手上还沾着一些这个人身上流出来的不知道是血还是体液的东西,摸上了这个人的脸,他的嘴里喊着,“阿昕,阿昕……” 他不知道自己喊得是谁,只知道这个人对他很重要。 而他现在却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突然,从头顶上,从地上,从墙里不断有黑雾冒了出来,它们像飞蛾扑火一样冲向了躺在神案上的魏昕。魏时抓着魏昕的手,半跪在他面前,他丛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彷徨过,以至于根本对这些可以置人于死地的黑雾一点躲开的念头都没有。 大年三十晚上,阴气最盛阳气最弱的时刻,把周遭的,尤其是养尸地里聚集的阴气、死气、尸气和怨气全都聚集过来,让一具天生阴气极重,八字奇诡,生而既不算人也不算鬼的尸体吸收,那这具尸体就很可能变成一具比“阴尸”更高级的僵尸,马家人一般把它喊做“阴鬼”,它已经不完全是一个僵尸,而是一种类似于僵尸却又像鬼的生灵(如果把阴世的那些鬼物也当做一种生灵的话)。 马家人从来没有练成过这种僵尸。 而今天,却在各种或巧合或刻意之下,有可能成功了。 马家的三个家老眼睛紧紧地盯着神案上的那具尸体,他们的脸部肌肉已经僵硬做不出什么表情,然而他们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了一种极度的狂热,还有紧张,马家人几代人的目标今天晚上就要达成了。 那些阴冷的黑雾把魏昕团团包围了起来,魏时的半边身体也被卷了进去,就在这个时候,魏时突然觉得有人推了自己一把,他往后一跌,条件反射地用手撑住了地面,半坐在地上,有点惊惧地看着神案上面那一团好像墨汁一样的黑雾。 黑雾在扭动,在跳跃,在翻滚。 魏时看到魏昕被铜匕首割开的身体在吸收那些黑雾,他的五脏六腑,肌肉骨骼全都变成了灰黑色,就连苍白的皮肤也开始慢慢地发黑,他的眼睛还是闭上的,然而身体却开始动了起来。 不光是四肢,就连他已经失去了作用的心脏,也开始跳动了起来。 只不过,那种跳动的速度很慢,一分钟也许只有一次,或两次。 然后,魏时看到那些黑雾密布在了魏昕的胸膛里,被划开的胸口慢慢地合了起来,不久之后,光滑的胸口连一点伤口都看不到了,魏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魏昕猛地睁开了眼睛,四周的黑雾向着他的眼睛狂涌而去,他的眼睛越来越黑,越来越亮,就好像两颗黑色的钻石一样,充满着一种神秘而又邪恶的气息。 然后,魏时看到魏昕笑了。诡异而阴森的笑容。 他的嘴唇动了动。 魏时觉得他好像是在叫自己。 “哥哥。” 237.复活 听到那一声喊的时候,魏时还以为自己听差了。 所以他有点怀疑地看着魏昕,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睛轻轻合上,脸上一片安详和平静,他的眼睛没有睁开,他的嘴角也没有阴森的笑意,刚才他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受了这个该死的黑雾影响。 魏时有点失望。 屋子里黑沉沉的雾气,慢慢地变得稀薄,直至消散一空。 只有魏昕身上可以看到一层若有似无的黑气,那层黑气好像是从魏昕身体里面冒出来的,魏昕的脸在这层黑气的笼罩下,靠得再近,好像也看不大清楚了。 魏时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魏昕的脸。他的脸柔软、冰冷,还带着一点清晨时的湿气。 魏时的手碰到了魏昕的脸,但是,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楚。 时间不快不慢地流失。 屋子里的人,安安静静地站着,包括大家老在内的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看着神案所在的方向。这么冷的天气,这么重的阴气,马家人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们虔诚地伏在地上,嘴里念诵着古老的祷词。 嚅嚅细语在耳边嗡嗡响起,随着这个声音,魏昕的身体也开始轻轻颤抖起来,魏时紧张地看着他,他知道这是今天晚上进行的仪式的一部分(应该是最后一部分了),过了就成功了,没过的话,是什么后果他也不太清楚。 魏时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都快抽筋了。 他之所以没有任何反抗的接受了大家老的暗示,配合着进行了马家的这个仪式,忍着心里的烦躁和担心划开了魏昕的胸口,那是因为他知道情况就算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魏昕都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就算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它也是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 魏昕死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被不知道的人害死了! 死人真的能复活吗?这个问题就算是问三岁小孩他也会告诉你不要每天没事干光做白日梦了,就算魏时后来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得到的答案也没比那些好到那里去。 死了的人是不可能活过来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死而复生啦借尸还魂啦都是他妈的鬼扯淡,这些要么是本来人就没死绝,要么就是鬼上身,而一个鬼上身的人,灵魂跟肉身不搭配,在阳世上也活动不了多久,所以,一个死了的人,想要他活过来,要么就是把他变成个鬼,但是变成鬼之后,因为鬼魂的特质,他就已经跟原来那个人有了区别,再说,鬼魂就是鬼魂,活人就活人,变成了鬼之后,以活人的标准来说,就已经算不上“活着了”。 要么就是另辟蹊径。 魏时觉得马家人的养尸赶尸秘术就属于另辟蹊径。 其实这也只是魏时在绝望之下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是他头脑发昏之下的想法,等过个十几二十年,再浓烈的感情和执念都淡下来之后,再回过头来看他这时候的念头和行动,只怕也会骂一句“煞笔”。 然而,在此时此刻,魏时却狂热地想这样做。 魏昕的身体,魏昕的魂魄,把它们重新融合到一起,谁能说他就不是魏昕了?所以自从他知道养尸赶尸秘术的一些真相和内容之后,他就存了这个念头,马家的秘术能够把尸体的魂魄招回来,能够让招回来的魂魄长久的存在于尸体,并且能够让其在一定程度上活动自如。 魏时以前不是没想办法招过魏昕的魂魄,但是无论他用什么办法招魂,都没有任何反应和动静,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极其沮丧,因为这意味着魏昕要么已经投胎转世,要么已经魂飞魄散。 总之,对他来说,哪个都不是好消息。 这其中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小鬼自从附身到了魏昕身上之后就毫无动静了,甚至魏时都不能确定小鬼到底是已经从魏昕身上脱离了还是依旧附身在他身上,这也让魏时有点担心。 他当然不是担心那个小鬼,而是担心魏昕的身体被小鬼占了。 马家的秘术一般都是用尸体本身的魂魄相配合而不是随便抓一个孤魂野鬼塞进尸体里面练成僵尸或者活尸,只有这样,僵尸或活尸才能存在得更久,能力也更强,毕竟是原装货。像马义新那种做法,不是马家的正宗养尸赶尸秘术。 只要马家的秘术在魏昕身上用上,那么,小鬼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魏昕被招回来的魂魄的,这样,它就算再赖皮也不可能继续附在魏昕的身体里。 一举数得的事情,魏时乐见其成。 外面渐渐亮起了光,天要白不白的,天空是一种灰白色。 噼里啪啦,淅淅沥沥的雨水已经停了下来,只偶尔听到几声水滴声,啪嗒啪嗒,单调而枯燥,大年夜已经算是过去了,新的一年开始了,然而,在这个阴暗的屋子里,实在让人感觉不到任何送旧迎新的气氛。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爆竹声。 啪啪——哄哄—— 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不绝于耳,还有土枪的轰鸣声响彻了天空和山坳,门外有很多人在走来走去,大声说话,高声谈笑,都是一些女人,那些昨晚上留在村子里没有进祠堂的马家女人,她们一大早就起了床(也许也跟马家的男人一样,一晚上没有睡),放起了爆竹。 新年的气氛,随着爆竹声、欢笑声,突然间就浓烈了起来。 连门内的阴暗和死寂都被冲淡了。压抑的气氛也渐渐地得到了缓解,那些伏在地上的人,动了起来,活人的气息又回来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睛里闪着一种喜悦的光。跪在前面的三位家老晃晃悠悠地扶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从地上站起来,大家老往前走了一步,他抬起手,跪在地上的马家人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一屋子人都看着前方。 在没有任何人摇铃铛,也没有任何人烧符纸的情况下,魏昕慢慢地从神案上坐了起来。 他睁开了眼睛,就好像冬夜里的寒星一样的眼睛,漠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魏昕比魏时在马家村见过的僵尸或活尸要灵活得多,看起去就像个大活人一样,魏昕站在神案上,低下头,专注地看着魏时,他的目光闪动了一下,魏时喉咙有点干,然后,他看到魏昕轻飘飘地从神案上跳下来,然后,抓着他的手臂,直接把他往门外面拖。 几位家老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238.七爷 马家村的新年跟外面的也差不多。 过年的时候,走亲访友,互相恭贺新年,大吃大喝,不过,由于马家村比较封闭,所以不管是外出走亲戚还是亲戚到马家村来,都不是太多,这个时候,憋了一整年的小屁孩子也得到了父母的允许,在村子里吵闹追逐,时不时放个爆仗,让人吓一大跳。 不过,也就是这些,才有年味儿。 魏时这几天过得那是相当的苦逼,他抓了抓头发,有点无奈地看着魏昕,自从大年夜那天晚上被他拖出了祠堂之后,他就一直抓住他不肯放手,吃饭、睡觉这些时候还能忍,但是连上茅房都要跟着,这就太过分了。 魏时站在茅房门口,顶着里面散发出来的异味,跟魏昕好说歹说让他先放手,但是人家睁着那双无辜的像是冬夜寒星一样的眼睛,就是不肯撒手。 魏时哭的心都有了。 最后,他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干脆把上衣一脱,趁着魏昕呆住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跑进了厕所反手就把门关上。 等他上完厕所出来,就看到魏昕手里抓着他的衣服,有点呆萌的站在原地,看着厕所的门,看到他出来之后,虽然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但是魏时明显觉得他整个人亮了起来,不过,等魏昕又抓着他不肯撒手的时候,魏时的脸已经跟苦瓜差不多去了。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问了马家村的那三个德高望重的家老,他们除了啧啧称奇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看法和意见,魏昕一下子变得像个智商不足的粘人小孩子,虽然他现在这样“活泼”让魏时深感欣慰,但是如果这个“活泼”不是粘人而是其他方面,他会更高兴一点。 魏时拖着魏昕回了屋。 马秀带着自己屋里做的糍粑过来,魏时对她家做的糍粑垂涎三尺,又有劲道又香,不管是蒸还是煎都很好吃,魏时拉了把椅子坐到灶台后面一边跟马秀聊天一边帮着添柴烧火。 至于已经变成“大型拖油瓶”的魏昕,当然也被带在了身边。 不过好像是多了魏昕的原因,本来因为熟悉了话多了一点的马秀,又变成了一个闷嘴葫芦,跟她说三句话,她才会用蚊子叫一样的声音回答你一句,而且都是回的单音字,闲扯都差点扯不下去了,不过魏时在马家村能说上话的人实在太少了,所以就算马秀话少一点,他也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不过,因为一小半的心思用在烧火这个事上,一半的心思用在注意魏昕身上,剩下那么一点心思才用在跟马秀聊天上,再加上柴火有点湿,烟有点呛人,所以他没注意到马秀的脸色有点不好,拿着锅铲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马秀勉强把糍粑煎好了,盛在了碗里,然后神情不安地跟魏时说“屋里还有事,要先走了”,这是常有的事,魏时没在意地跟她说了声“谢谢”然后端着那盘热腾腾的糍粑回到了屋里。 其实如果刨开一些不方便的时候,魏昕现在这样跟小狗一样依赖自己的样子,魏时还是很喜欢的,他从来没有在魏昕身上找到过做哥哥的存在感,这一次算是得到了变相的补偿。 接下来,连着好几天马秀都没有到屋里来。 魏时觉得有点奇怪,问起了接替马秀来给魏时做饭或送饭的桂婶,她好像也有点疑惑,“那丫头不知道在搞么子鬼,反正缩在屋里不肯出门,我也正觉得奇怪呢”,没有马秀时不时说说话,魏时觉得在马家村的日子更难熬了。 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来那个跟他一起到马家村里的丁茂树有一阵不见了,他问了问桂婶,桂婶也是一问三不知,魏时只好又去问了桂叔,桂叔也说不知道,魏时心里打鼓,莫不是被马家人做成了尸体了罢? 不过,那小子就算死也是死有余辜,魏时没打算去寻根究底。 时间一晃,一下子到了初七。 按照古时候过年的习惯,一直要到元宵节才算把这个年过完,按照现在的生活节奏,这个年已经是过完了,不过,在马家村里,这两种都有,一部分需要外出的马家人已经陆陆续续离开了村子,而留下来的马家人,还沉浸在新年的气氛里面。 让魏时悻悻的是,那个马卓还留在马家村没走。 这一天晚上,魏时正打算带着魏昕去“养尸房”里吸取阴气。 天很黑,夜很静,马家村少养家畜,狗更是一只都没有,怕惊了尸体,所以一到了晚上,就比别的地方少了一些生气,刚来这地方的时候,会很不自在,不过习惯了之后,也就没觉得有什么了。 魏时甚至连煤油灯都没提,拿着个打火机,时不时打一下火,照个路,这条路走了这么多遍,路上哪里有块石头都一清二楚,闭上眼睛也能找准方向,魏时手里牵着魏昕,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以前还怕黑,现在觉得黑暗虽然还是让人恐惧,但是也许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所以就没那么害怕了。 就在魏时七想八想的时候,魏昕突然拉着他动了。 魏时愣了一下,然后就被魏昕拖着走,魏时想把他拉住,但是两个人的力气相差有点悬殊,魏时被抓得死紧,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嘴巴也被魏昕用冰冷的手给捂住了,魏时发出“唔唔——”的古怪声音。 魏昕的动作非常简单、粗暴、直接。 他把魏时拖拽着,在发现魏时不停地挣扎,让自己有点抓不稳的时候,他干脆利落地用手臂夹住了魏时的腰,把他直接这样带起走,魏时觉得自己好像个装满了破衣烂鞋的麻袋一样,被魏昕晃来晃去,头晕脑胀之下,挣扎的力道也随之变小。 他不挣扎了,魏昕的动作也放轻了一点。 魏时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暴躁的情绪平静下来,不能跟边上这家伙较真,跟他认真你就熟了,魏时这么安慰了自己几遍,他都不能算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也没有清晰明白的理智,所以犯不上跟他生气。 他被魏昕夹带着走在黑暗中。 过没多久,就无声无息地走出了马家村,进入了旁边的山里面。 魏时听到从山里面传来了一个鸟叫声。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很有节奏的古怪鸟叫。 魏昕向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走了一阵子,浓密的树枝打在魏时身上,荆棘刺丛挂伤了,魏时觉得魏昕今晚上的行动有点古怪,所以忍着痛没做声,鸟叫声越来越急,在寂静的树林里,好像是求偶,又像是在召唤什么。 这是冬天的夜晚,能见度很低,然而,魏时还是看到树林里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他们偷偷摸摸地躲在不远处。 魏时又挣扎了一下,出乎他意料,这一次,他轻易地就挣脱了魏昕的手。 魏昕把他放在了地上,自己却继续往前走。 魏时当然是毫不犹豫地跟在了后面。 他听到了前面有人在轻声说话,那个声音他觉得有点熟悉,是从小听到大的声音,嘶哑苍老,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干咳。 这个声音他不可能认错,这是魏七爷,魏家的老族长! 239.噬鬼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在此时此地遇到了从小把自己看到大的人,魏时惊愕、激动,进而是疑惑,本来要冲过去跟魏七爷见面的举动也将将停了下来。魏七爷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到马家村这里来?为什么魏昕会突然间失去了控制? 所以魏时迟疑了。 说起来,也许是历史方面的原因,魏家人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比起马家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凝聚力和向心力尤其表现在对于长辈的尊敬以及小辈的爱护上。对于魏家的小辈子们来说,魏家的长辈都是他们的保护者,他们相当的信赖这些长辈,当然,这也是因为大部分的魏家长辈也确实都有个长辈的样子,值得他们这样尊敬。 魏时也跟其他魏家出来的小辈们一样。 如果不是在这么诡异的情况下,如果不是这阵子他遇到了很多事见识了那么多的人际纠葛、利害相关,他还是那个看起去心事重重但其实单纯得很的少年,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喊出那声“七爷”。 可惜,魏时已经变了。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 魏时蹲在一个树后面,浓密的树丛,无边的黑夜,把他遮了个严实。对面的魏七爷一行人发现不了他,他也看不清楚魏七爷一行人,只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地交谈声,离得有点远了,听不大清楚。 魏时咬着牙,又慢慢地往那边挪。 魏七爷压抑地咳嗽声时而还是能听到,这么大把年纪了,不在魏庄养老,跑到这深山老林里到底要做些什么?魏时心里有点兴奋,就好像那些发现了大人秘密的小孩一样。 魏七爷那一支的人,在其他魏家人眼里是有点神秘的。 身为魏家的嫡传一支,几百年来都把持着魏家族长这个位置,积威甚重,虽然到了现代,族长这个位置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大的能量,但是在魏家,在绝大部分事情上,还是有说一不二的权利。 尤其是魏七爷,一张阴沉的脸,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在魏庄里露一次脸,面对他们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的时候,虽然没有打过骂过,但是也没什么好脸色。魏时他们那一群胆大包天的,几次三番跑到他屋里给他捣乱,气得魏七爷七窍生烟,告到几个的父母那里,吃了好几顿“竹笋炒肉”之后总算消停了。 魏时对魏七爷的感觉相当复杂,既有耳目相传的敬畏,也有害怕,甚至还有点厌恶,总之,等到他长大了一点懂了人事之后,就再也没找过魏七爷的麻烦,一般都是绕着走。 反正这老头子也是鼻孔朝天,除了跟他同一辈的几个人,其他人都不放在眼里,而在这些同辈人里,能让他高看一眼的,只有比他还大一点的魏三爷,。他们那一辈的人是“清”字辈,魏三爷排名第三,大名叫魏正清,魏七爷排名第七,大名叫魏德清。基本上来说,魏家的大事小事,都是由他们几个老辈子一起商量着办的。 一听口音,魏时就知道跟着魏七爷来的那几个人,也都是魏家人,不过这几个人的声音他都不怎么熟悉,也听不出到底是哪个,毕竟魏庄也有千儿百把人,要一个一个的全认识和熟悉,也不太可能。 魏七爷边咳边说,“咳咳——快点。”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几个黑影子走到了站在树林间的魏昕身边,魏昕毫不反抗地跟着他们走了。 几个人簇拥着魏昕,在密林中穿行,魏时紧随其后。 枯枝断叶被踩断、掰断、折断的声音不时传来,时不时的,魏七爷就会压低了声音要他们小心一点,别粗手粗脚的,把人引起来,马家人可不是吃素的。 走了一阵之后,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魏时怕被他们发现,所以不敢跟得太近,好几次都差点把人跟掉了,幸好,自从大年夜之后,他跟魏昕之间就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能够模糊的感觉到对方所在的位置,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魏七爷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小块背风处的平地。 魏时躲在下风的地方,模糊地看清了原来魏家来了五个人。 魏七爷让人把魏昕带到了平地中间,然后,魏时听到魏七爷叹了口气,指挥着其他四个人用一个五星的站位把魏昕围在中间。 “这孩子可惜了”,魏七爷话里有点惋惜,有点惆怅。 “七爷,我们用这个办法真的能从马家人手里把它——”说话的人指了指站在中间的魏昕,声音里有一点忌惮,“夺过来?” “这是我们魏家的血脉!咳咳——没把握我们会把魏昕交到马家人手上让他们去练那个什么鬼‘阴尸’?”魏七爷边咳边说,背脊抖动得好像是个漏风的风箱一样。 魏时听到这里,身上的汗毛全部竖起。 不知道是因为震惊还是害怕,亦或是不可置信! 听到魏七爷的话,其他四个人好像安心了一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魏七爷好像也多了一点谈兴,他又开了口,“想当年我们魏家风光的时候,马家还不知道在哪里,要不是——算了,算了,跟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后辈说什么,我说什么你们听好了照着做就是,莫空想没用的事,咳咳——这山里寒气太重了,我身体坚持不了太久,现在就开始,老五,你先来——” 其中一个魏家人拿出了一根白色的蜡烛,用打火机点上。 在枯寂而又阴暗的树林里,亮起了一点苍白的火光,一时间,那些被夜里的寒风吹得哗啦作响的树枝都安静了下来,投下的阴影好像鬼魅一样往那个白烛聚集了过来,突然,白烛的火苗子一下子蹿得老高,于是,无数的苍白手脚突兀地出现在了魏时的视线里,把他吓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白烛把山里面不知游荡了多久的孤魂野鬼都给吸引过来了。 一个,又一个的魏家人点上了白烛。 无数的鬼魂,它们无声地尖啸着,纷纷地向着那五根白蜡烛靠了过来,苍白的手,不停地往那五个魏家人身上抓着,然而,那五个魏家人好像在原地消失了一样,那些苍白的手一抓过去,没把人撕碎,却抓到了白烛上的火舌,把这些鬼魂烧得哇哇乱叫,发出一种难闻的臭味。 魏时这个时候相信了魏七爷刚才说的话。 不说比的,就眼前看到的手段,魏家就绝对不是普通的家族。 那些鬼魂被白烛烧融了,慢慢地化成了一滩黑色的散发着腥臭的油状物,跟滴落在地上的蜡油混在了一起。这些蜡油在黑暗中发出了一点微光,好像活物一样,流向了魏昕所在的方向,汇聚到了他的脚下。 魏时趴在地上,不停地发抖。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站出来,不管魏七爷到底有什么目的,光是他把故意把魏昕交到了马家人手里这个事,就足以让魏时觉得他居心叵测,更不要说,也许魏昕的死也跟他有关系。 但是他现在却动也动不了,就在那根白烛点上的时候,一股寒冷,从魏时的脚上一瞬间传遍了全身,他好像掉到了冰河里面被冻成了一个冰坨坨,而周围无穷无尽的鬼魂也在蠢蠢欲动,它们压在他身上,魏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就连思维都好像被鬼压住了,被寒冷冻住了一样了。 这个时候,魏家的那五个人用刀子划破了自己的手腕,浓稠的鲜血滴入了蜡油里面,随着鲜血的大量流失,五个魏家人的身体都有些摇摇晃晃起来,连带着手里拿着的白烛,也有点不稳,这其中,年老体弱的魏七爷更是险象环生,不止一次,他差一点就被周围的恶鬼厉魂从白烛保护的范围里拖了出去,被生吃了一身血肉。 不过,姜到底是老的辣,就在要僵持不下去的时候,魏七爷抖着手从怀里面掏出了一个瓶子,打开瓶盖之后,一仰脖子喝了个精光,本来已经萎靡不振的脸上又打起了一点精神。 被白烛引来的鬼魂,除了被白烛烧融了一些,还有一些是冲向了魏昕。 魏时看得着急。 这么多的鬼魂,就算不全都是恶鬼厉魂,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它们跃跃欲试地想跟魏昕争夺这具身体,鬼魂们混成了一团,变成了一团灰黑色的雾气,周围阴惨惨的,鬼火乱飞,鬼魂互相争抢着,残肢断臂到处都是,还有腥臭的血液(鬼魂也是会流血的)。 这时,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魏昕突然动了。 他伸出僵直的手,一下就抓住了一个鬼魂,然后,魏时目瞪口呆地看到他把那个鬼魂塞进了嘴里面,开始吞噬了起来,黑色的液体从他嘴角滑落下来,让他惨白的脸越发显得鬼魅和可怕。 一旦开始,魏昕吃鬼的动作就没停下来过。 这个时候,连魏七爷他们也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魏七爷没有拿着白烛的手抬起来做了个手势,其他的魏家人立刻用一个白色的灯笼罩子罩住了白烛,周遭一下子变得雾蒙蒙的。 魏七爷看到魏昕吞噬鬼魂的举动,突然一边干咳一边大笑了起来。 “哈哈——咳咳——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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