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经司徒弘烨的传召,流水小榭不进外人。 新来的太傅最终在流水小榭旁边的小宫殿含玉阁教导羽成蘅。这位太傅叫章拙,字亦徳,年纪大约在五十上下,留着整齐的羊须,文质彬彬。他是羽国遐迩闻名的名士,当世大儒,曾经游历梁陈两国被奉为上宾。司徒弘烨获得高位后碍于他的名声曾以正德帝羽宗仪的名义征召他入仕,但被他婉言拒绝。司徒弘烨是武将出身,心底里对这种有大学问的难以控制的名士既忌又厌,便就此放开不再多言,也不计较其折了他的面子。 不想桓越好本事,居然把他请到了来做羽成蘅这个名声不显的小皇子的太傅。可见桓越对他的分派的任务是一点也没有怠慢。司徒弘烨浮面地亲自考究了章拙几句,便点头表示认可了这个皇子太傅。所谓名士风流,名士唯一的好处或许就是他们对权势的不屑一顾,行事只顾顺心而为,不可理喻。对章拙这样的人,司徒弘烨还算放心。 让羽成蘅行了拜师礼,司徒弘烨勉励了几句便把他交给章拙。只需一刻,羽成蘅已经感觉到这位章太傅的不同之处。他的学识非常渊博,山川地理、人文风情、经史百子都涉猎颇深,言谈间信手拈来,思想不拘一格,比上书房的山羊胡太傅要强上数倍。而且令羽成蘅感到愉快的是桓天诚这个趁着章太傅转开眼便不停对他挤眉弄眼的表兄伴读。 一年前他知道桓天诚入了御前侍卫队可吃了一惊。他的外祖父桓越可是千方百计要阻止子弟尤其是最疼爱的么孙桓天诚入选御前侍卫队,怕他们折在司徒琅手里。不想两年后桓天诚还是进来了,而且是他坚持的,一直以关照自己的小表弟羽成蘅为口号。只是当时清华宫已封宫,他不得其门而入,为此郁闷了很久。没有人看好他能长久待在御前侍卫队,桓越也做好了他一闯祸便立马把他捞出来的准备,偏偏这个娇生惯养的表兄愣是撑下来了,不叫苦不喊累,黑瘦了一圈又结实了一圈后在御前侍卫队站稳了阵脚,人却越发机灵跳脱。 桓天诚聪颖顽劣,却是个难得还保有赤子之心的。 太傅章拙也不是个吃素的。他仿佛多长一对眼睛一样,总能及时捉住桓天诚不老实的动静,借此严词敲打一番。不过羽成蘅看得出章拙对桓天诚的感观十分不错,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章拙言谈间提及桓天诚已经在不满训斥之余带上淡淡的疼爱。 但对羽成蘅章拙要认真正经得多。他教给羽成蘅的第一堂课,是一篇古文选节,“桓家遣吾至”便是章拙这一课真正的内容。 羽成蘅不着痕迹看了章拙一眼,见他半阖着眼脸色如常,便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道:大舅舅? 章拙半阖的温润眼睛瞬间射出尖锐的精光。他看着羽成蘅,无声询问他是如何得知。 羽成蘅笑而不语,一脸自若。他是知道司徒弘烨让外祖父桓越为他请太傅的。但能请到章拙这个级别的大儒却太过玄妙了。章拙可是连羽国皇帝的征召都胆敢拒绝的高傲之人,岂会轻易被桓越请动?除非章拙根本就是桓家人!毕竟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即使以名士的风流不羁,若家族面临大难,他还是会为之效劳的。“桓家遣吾至”中的“遣”字已然含了这意思。羽成蘅又想到他那三个德之辈的嫡亲舅舅,章拙的字是亦德,“章亦德”这个名字可不就是指姓章的他也是嫡系德字辈的桓家子弟吗?恐怕章拙就是桓家在外的暗棋之一,如荀奉明一般的存在。为此羽成蘅不得不感叹一下士族的狡兔三窟,一个这样的家族能经历百年传承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以桓天诚的这副德行,能让一个高傲自负的当世大儒这么快喜爱上确实是一件有够怪异的事。除非是血脉至亲…… 羽成蘅笑眯眯看着桓天诚,不一会儿便把桓天诚闹了个大红脸。 虽然两人的交流没有回避桓天诚,但他们在打什么机锋他真的是云里雾里,不过只看到羽成蘅在桌面上写“大舅舅”三个字他便彻底愣了。就他所知羽成蘅的舅舅们都是桓家人,那这个章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他本来就是桓家人,而且是他的伯伯? “太傅?”他狐疑地看着章拙,偷偷挨近羽成蘅把他保护起来,以防发生突发事件。羽成蘅小小只的身体又娇又弱,他这个做表兄的可要负起保护他的重任。 章拙却没有看他,对这个估计被羽成蘅卖了还会帮他数钱的侄儿他是理都懒得理了。他只看着羽成蘅,眼里饱含深意。 “十一殿下聪慧。”章拙赞道,“不若下一盘棋?” “我不太会,但太傅相请,却之不恭。”羽成蘅道,拍拍仿佛连汗毛都竖起来的保护欲过剩的桓天诚以示安抚。 章拙慢腾腾摆出棋盘。 一局下来羽成蘅的棋子被杀得七零八落,他的棋艺实在太差了,连桓天诚都觉得自己比他下得好。而且章拙根本没有留手,着着夺命,每每把羽成蘅的棋子逼杀到绝地。桓天诚不忍地咂咂舌,觉得惨不忍睹。 羽成蘅却很淡定。他下的每一个子都带着沉淀后的冷静,落子的位置有时很莫名其妙,有时奇烂无比被对手吃下一大片。中盘的时候章拙下子的速度已然慢下来,收官时他让桓天诚数目子。 “太傅赢两子。”桓天诚惊讶地眨眨眼。以刚才羽成蘅单方面被虐的形势,他还以为章拙会得一个大赢,没想到只赢了两子! “太傅手下留情了。”羽成蘅笑得腼腆。 欲取之,必先予之。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 章拙曼应:“十一殿下的棋艺还需好好练习……” “是,太傅。”羽成蘅软糯道,悄悄对桓天诚扮了个鬼脸。 桓天诚顿时把疑惑抛到脑后,乐呵呵地笑。 章拙摇摇头,实在看不上桓天诚这副献媚的样子。若不是受了族长叔父桓越所托…… 叔父道十一皇子值得支持,确实有不凡之处。他抚须沉吟。 ****** 因为司徒弘烨决心隔开羽成蘅和周凤谋,关于周凤谋的消息皆传不到羽成蘅耳里。 羽成蘅却是不依的。司徒弘烨不肯答他关于周凤谋的问题,他便敢撇开脸傲娇给升王殿下看,转过脸就去扑棱燕棠,誓要从他和蚌壳一样严实的嘴里挖出他的阿谋哥哥的消息,逼得燕棠一见着他就想逃走。但逃不得!因为十一皇子会像牛皮糖一样向着他逃走的方向坚持不懈地追去,期间跌倒几次,滚动几圈,把自己弄出一身伤然后惹得升王殿下大发雷霆。 司徒弘烨被他这个歪缠的劲头弄得头痛不已。他还不知道原来养一个小孩是这么的不省心!尤其是被宠了还不坏只是有点柔软重情的小孩!甚至不能违心地对他说几句重话! 不单司徒弘烨头痛,总是被他湿漉漉的大眼睛充满期盼地看着的燕棠渐渐都觉得有点不忍,而且小少年关心的对象还是与他私交不错的同僚。燕棠总算有些理解为何周凤谋这样的男人会对这个十一皇子如此念念不忘。 最后在司徒弘烨的默许下,燕棠为羽成蘅送了一封信给周凤谋。这信先到了司徒弘烨手上,见通篇的关切友爱之情跃然纸上,他重重一哼,几乎失手撕掉。不过最终还是让燕棠拿走,眼不见为净。 这种事本来就堵不如疏。他越是阻止周凤谋和羽成蘅传递消息,羽成蘅越是和他闹。 “……我病的时候,都是阿谋哥哥来看我陪我玩儿……”羽成蘅不止一次这样强调。 自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已经有那么一些人见羽成蘅受到司徒弘烨的宠爱见风使舵,不停在司徒弘烨面前吹捧羽成蘅的出色之处,还挖空心思要讨好羽成蘅,给他送礼。这些都被司徒弘烨挡在流水小榭外。虽然羽成蘅没有被骚扰,但他是知道的,因此更念及那些乏人问津的日子里,周凤谋对他的好。 有一次司徒弘烨到羽宗仪的承乾宫过夜,不经意间竟提及了羽成蘅。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之前司徒弘烨对羽宗仪去流水小榭看羽成蘅的事都是只字不提,只是禁了他的足。 羽宗仪怔了怔,低弱道:“阿蘅是个好孩子。即使他得罪了你,也一定不是诚心的……” 自从八皇子羽成凝的事后,两人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司徒弘烨在羽宗仪这里首次碰到冷脸觉得新鲜心痒,但看着羽宗仪快速的消瘦苍老又有些微的心虚,没有再进一步刺激他。突然听到这么平和的回应,不禁有种久违的感觉。 话匣子便这样打开了。 司徒弘烨先明确表示了一番他没有碰羽成蘅的意思——光是这个说法已经让他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所以他用了残酷的手段止住了宫里以讹传讹的流言。他不允许有人敢辱及他和羽成蘅的关系。然后他开始向羽宗仪这个羽成蘅的亲生父亲直说他极为不满羽成蘅那软弱又多情的性子,他觉得他应该强硬一些才不会被欺负。比如像他的女儿司徒悦,骄纵跋扈无人敢惹,天不怕地不怕。好性子的人总是要吃亏的。若他有了个万一,羽成蘅失了他的庇护岂不是要任人宰割?这并不是司徒弘烨乐见的。 然而羽成蘅的性子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要改变得下重手。但以羽成蘅那小身板的虚弱程度,估计一轮折腾都熬不住。 对他晓之以理,他则有板有眼地数着手指:“阿蘅有王父、父皇、阿谋哥哥、阿絮、燕大人、小冯子、绿怡……绿怡是女的不行,还有表兄、太傅……”把比较亲近的人都数了一遍,他很有信心地表示他们都会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伤害,还会来一句“王父会护着阿蘅的不是吗?王父最厉害了”。他总不能自贬身价,道即使他是最厉害的也护不住他吧? 羽宗仪不知道羽成蘅做了什么让司徒弘烨如此另眼相看,而且和羽成蘅见过一面后他很确信司徒弘烨对羽成蘅的认知是有偏差的。但想到羽成蘅在他手心写的那一句话,他毫无停滞地温温一笑:“阿蘅很小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性子,话不多不爱见生人,但很温柔贴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公主……” 司徒弘烨几乎是迷恋地看着他因为陷入过往美好回忆中而重现光彩的脸,突然说道:“本王让阿蘅偶尔来看看你……”算来算去,羽成蘅居然是唯一对羽宗仪心无芥蒂的皇子,也只有他那种单纯干净的性子才能令羽宗仪稍稍开怀。 羽宗仪呆愣,欲言又止一副想应又不敢应的无措模样。 司徒弘烨只是通知不是询问,决定下来了便丢到脑后,压下羽宗仪:“我们安歇吧!” 羽宗仪顿了顿,慢慢放软了身子。 这是默许的意思。虽然司徒弘烨不介意用强的,但身下的人肯配合滋味更好,他自然笑纳。 第十三章 羽成雪以休养的名义被送到萧家。继静贵妃之死让羽国朝堂的气氛为之一绷后,这件事像乌云一样瞬间密密麻麻盖在士族的上空。 所有人都不禁想到远在梁国的大皇子羽成熙。他正是因为太过出类拔萃深得民生而被强行遣到梁国为质。如今的四皇子羽成雪又因为相似的理由被送到对头萧家之手,等待他的绝不是什么美好的待遇。 可见任何会影响到司徒弘烨在羽国的权势的皇子,都会遭到他的清洗,让背后支持该皇子的各个势力竹篮打水一场空。 四皇子羽成雪被逼退后一射之地,五皇子羽成珠和六皇子羽成慕便成了众矢之的。 其中,身为六皇子的顺王羽成慕根本没有争夺储位之心,他光顾着安抚新任的顺王妃司徒悦已经够呛——司徒悦近日因为一个侍女为羽成慕穿衣而把她卖进妓院,羽成慕一时没忍住劝阻了,司徒悦立刻和他不依不饶,最终堂堂顺王日常起居皆要自己动手。这让所有曾经对他有所期待的人摇头不已。 羽成珠因此成为储位的最热门人选。但他没来得及高兴,因为有羽成雪的前车之鉴,朝中大臣都不敢在站队,保持观望状态龟缩起来,怕成为司徒弘烨下一个追究的对象。他们是想通了,除非司徒弘烨登基,不然哪一个羽氏皇子得到储位他都不满意。为此得不到预期中的支持的羽成珠简直要咬碎银牙。 唯一的例外可能只有如今住在流水小榭的十一皇子羽成蘅。他不知着了什么运道,封宫三年再出现在人前便得了司徒弘烨的宠爱,被司徒弘烨护得严严实实的,轻易不见人。有胆大的人凑过去试探着推举十一皇子为储,司徒弘烨不置可否,而后寻着些莫须有的罪名把推举的人整治了一顿。关于立储的动静便暂时平静下来。 司徒弘烨本以为羽成蘅会为羽成雪去萧家的事和他大闹一场,而他不准备再让步,趁机磨一磨羽成蘅的心性也是件好事。 不料羽成蘅根本没什么特别反应。他只以为羽成雪是去萧家做客的。显然上次他和羽成雪见了一面,羽成雪并没有借机让羽成蘅为他向司徒弘烨求情。 “王父让阿絮不时进宫陪阿蘅玩一会儿就好。”羽成蘅要求很低,“虽然阿蘅不懂,但王父和阿絮都是做大事的人。” 周凤谋是司徒弘烨的人,所以羽成蘅肆无忌惮地亲近,但羽成雪不同,因为王家因为静贵妃之死,他和司徒弘烨已经有了仇怨,一定会对上。羽成蘅单纯却不愚蠢,他的心性柔软重情,羽成雪和司徒弘烨都对他好,他站哪一边都不是,也就宁愿哪一边都不站。 因为这份懂事,司徒弘烨又赏了他一大批东西,羽成蘅受宠的名声更胜。 满心愤懑的羽成珠忍不住堵上了他。他不敢擅闯流水小榭,便瞅着羽成蘅到含玉阁读书的当儿跟了过去。 他在含玉阁的门口被侍卫拦住,飞扬的眉目在满身彪悍之气的侍卫身上溜了一圈,他妒忌地咬了咬牙。这些侍卫可是司徒弘烨的亲卫,是司徒弘烨身份的象征!就这样给了羽成蘅! “羽成蘅,你给我出来!”羽成珠握紧他不离手的折扇,扬声道。 司徒弘烨强大威严,他才是他羽成珠心中认可的父亲,甚至是情人! 司徒悦是司徒弘烨的亲生女儿,她受宠他忍了!羽成灏的长相肖似司徒弘烨,其人又是司徒弘烨亲手带大的,他受宠他不服气也忍了!但羽成蘅,哼,羽成蘅凭什么? 司徒弘烨甚至单独为他请了大儒章拙为太傅!他和其他皇兄皇弟只能全部窝在上书房接受一个刻板无能的太傅的教导! “羽成蘅,你给我出来!” 羽成蘅刚进去不久便听到羽成珠的声音,他诧异了一下,吩咐道:“让五皇兄进来。” 闻言,侍卫让开,按羽成蘅的话只让羽成珠进去,他身后的宫人都被挡下来。羽成珠脸色顿时很不好,因为这些侍卫完全不卖他的账却对羽成蘅言听计从。 因为成为了羽成蘅的读书房,含玉阁被收拾得十分整洁庄严。一排一排古朴的书与笔墨纸砚、琴棋书画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带着浓浓的书卷味。主位上两个宽大的位置专为师徒两人而设,凸显出身份的不同。 这费煞心思的布置让握着折扇走进来的羽成珠的脸色又差了一层。他看着秀雅文静的羽成蘅,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异色。 这种带着不善的目光让羽成蘅敏感地眼瞳微微一缩。 “羽成蘅。”羽成珠昂起下巴,一字一顿唤道。 “五皇兄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羽成蘅坐上主位,转头看着他。因为章拙的要求,他来含玉阁除了带两个司徒弘烨给的侍卫并没有带其他伺候的宫人,适逢今儿桓天诚告假,太傅章拙又未到,房内只有他和羽成珠二人,连个斟茶待客的宫人都没有。 “听闻你久病不愈,特意来看看你。”羽成珠道。一入流水小榭就频召太医,身子这么不好就别随意挪动,在自己宫里待到死算了! “多谢五皇兄关心,阿蘅已经好多了。”羽成蘅稳坐主位,没有向羽成珠倒茶见礼的意思。 羽成珠只觉自己先被怠慢,又被他傲慢的态度刺激到了,不禁讽刺道:“皇兄我只是担心你过了病气给王父,累王父处理政务时分心!” “王父英明神武,此事他自有分寸,不劳皇兄费心。”羽成蘅荡起一抹充满依赖的笑容,“王父最厉害了!” 羽成珠几乎握烂折扇才压抑住打掉他脸上笑容的冲动。 “十一皇弟好手段……”羽成珠突然凑近羽成蘅,在他耳边轻飘飘道,“以身伺仇雠还沾沾自喜……” 羽成蘅一愣,退开一步道:“我不懂五皇兄的意思。” 羽成珠继续靠过去,唇瓣微动飞快道:“你想知道顺贤妃和羽成灏是怎样死的吗?” “是陈留刺客……”羽成蘅脱口而出。 羽成珠勾起唇,眼里闪过得意的光:“真是个天真的傻瓜……”他直起身,唰一声打开折扇,仿佛胜券在握一般摇起来。 “什么意思?”羽成蘅脸色一变,迭声追问。 羽成珠好整以暇看了他一眼,头一甩居然干脆利落地扭身就往外走。 “你等等!”羽成蘅拉住他,“说清楚!” “出宫来找我。”羽成珠甩开他的手,以扇掩脸有恃无恐道。 “王父不准我出宫。”羽成蘅道。 “想办法!”羽成珠受不了他总把王父挂在嘴边,强硬道,“或者你不想知道那便罢!” 羽成蘅攥起拳:“我想!” “你出了宫,我会安排人带你来见我。”羽成珠道。 羽成蘅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脸色阴晴不定。 “十一殿下?”章拙自内室转出来,目视羽成蘅。刚才羽成珠在他并没有现身。因为他听说过四皇子羽成珠的名声,以他的资质能耐,羽成蘅对付他是不在话下。但羽成珠在羽成蘅身边耳语了几句,羽成蘅的脸色都变了,事情便没有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不过奇怪的是,羽成蘅看到章拙,原本不太好的脸色瞬间恢复,甚至意味不明淡淡笑起来。 这笑,怎么说?有点意思。和族长叔父计算人的那种笑颇为相似,不愧是外祖孙。 “请太傅帮一个忙,可好?”羽成蘅道。 章拙抚着羊须,慢吞吞道:“愿闻其详。” ****** 周凤谋被司徒弘烨罚了二十鞭后,一直找不到机会再见羽成蘅。还好后来燕棠送来了羽成蘅的亲笔信,周凤谋养伤养得越来越烦躁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燕棠还告诉他羽成蘅是如何不屈不饶地争取司徒弘烨的首肯让他送信的,让周凤谋心里一阵激荡。 自此两人通过燕棠有了鱼雁往返,虽然次数不多,但足够安抚住因为感情和忠诚陷入纠结当中的周凤谋。 一开始司徒弘烨还会拆开两人的信查阅一遍,但那歪腻的内容看多了他也不耐烦了,心里更加坚定要让两人疏远的想法,但没有操之过急,依然允许他们通信,信件直接交给燕棠了事。但燕棠没有那个理直气壮去偷看人家两口子的信件,都是一声不吭原封不动地把信件交到两人手上。 周凤谋知道司徒弘烨曾看过他和羽成蘅的信。但事无不可对人言,他很坦荡地在回信的字里行间间接表露他对羽成蘅的喜爱。羽成蘅也是一样,对司徒弘烨拆阅他的信并没有恼羞成怒,一开始见司徒弘烨感兴趣甚至还主动给他看信,但信的内容让司徒弘烨黑了好几次脸。后来司徒弘烨不看他们的信了,羽成蘅在信里把司徒弘烨的反应偷偷告诉周凤谋,让周凤谋心里一阵可乐。 这次周凤谋又一次从燕棠手中接过羽成蘅的信。他摩挲着熟悉的宣纸的边角,不自觉勾起唇角,俊挺凌厉的轮廓一阵柔和。 燕棠心里啧啧称奇,能把周凤谋这个外表吊儿郎当内在桀骜不驯的青年改造成如今这个模样,十一皇子还真有能耐。 他任务完成便辞了周凤谋回去,周凤谋的注意力都放在信上,道了一声“多谢”便把燕棠忘到脑后。 他打开信,信上却不是熟悉的字迹,而是一句话: 殊以母兄死因诱蘅出宫,速救 第十四章 羽成蘅的出宫颇费了一番周折,但又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困难。 事实上因为他的乖巧懂事,司徒弘烨对他的管制已经放宽不少,但冷不丁的听到羽成蘅提出要出宫一趟,司徒弘烨扬起浓眉,如狼的黑眸中闪过一抹深思。 “为何突然想出宫?”羽成蘅自出生后除了在宫外的桓家待过一段时日,其他日子都是在宫里渡过的。相比于其他玩心重的皇子总是想方设法溜出去宫外,从来没有抱怨不满过的羽成蘅正如他父皇所说的,十分的内向不喜见外人,很安于封闭式的生活。之前一直待在流水小榭也非常自得其乐就是明证。 现在突然提出想出宫,绝对是有特别的原因。 羽成蘅小心瞥了他一眼,抿着嘴闭口不言。大多数情况下羽成蘅的性子都是很柔软的,但倔强起来的坚强韧性比一般人要强上不少,甚至有一种撞南墙也不回头的不屈不挠。他摆出这么个神色,就是打定主意不说的意思。 “不说原因,王父怎么会允你去?”司徒弘烨道。是什么原因令羽成蘅不惜冒着惹怒他的风险也执意要出宫呢?这个原因还不能明说? “……阿蘅不想对王父说谎。”羽成蘅绞着手指道,很难以启齿,“王父准我出宫吧,就此一次!” 不可否认司徒弘烨听到前一句已经心里微动。这个实诚太过的孩子…… “那王父派侍卫护着你?”没有发怒,司徒弘烨问。 “不,让绿怡和小冯子跟着我就好。”羽成蘅感激地看着司徒弘烨,但想了想,他把头摇得似拨浪鼓,很坚决道。 司徒弘烨定定看着他:“阿蘅,诱你出去的人或许对你不怀好意,你这是置自己于危险当中。” 羽成蘅想了想,握拳道:“我不怕!我可以保护自己。王父信我!” 司徒弘烨不置可否,见羽成蘅眼巴巴瞅着他,他道:“若你能不惊动侍卫出宫,王父便允你去,嗯?” 羽成蘅的小嘴张成一个洞,小脸为难地皱成包子状。他开口还想求情:“但是王父……”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司徒弘烨断然道。 羽成蘅怏怏不乐嘟起嘴。 看着他窝在躺椅上冥思苦想“不惊动侍卫出宫”的法子,司徒弘烨转身出去。 燕棠恭敬地候在他身后。 “查。”司徒弘烨说了一个字。 把里面的对话听个一字不漏的燕棠心领神会,应声准备退下。 “十一皇子出宫后,派人暗中护着。”司徒弘烨又补充一句,“不要张声。” “是。”燕棠拱手领命,明白这是要给羽成蘅放水,让侍卫对他的离宫睁一眼闭一眼,趁机吊出背后怂恿羽成蘅出宫之人。如今羽成蘅是最受司徒弘烨宠爱的皇子,但他本身根本没有野心,那么想对付羽成蘅的人,真正想对付的恐怕是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沉着脸颔首,摆手让他退下。 ****** 周凤谋赶到流水小榭时,扮成矮得过分的小太监的羽成蘅已经自以为悄悄地出了流水小榭,和等候他的绿怡、荀奉明会合。 绿怡明面上是司徒弘烨的人,已经得了指示要在宫外照顾好羽成蘅。荀奉明则是羽成蘅点名跟随之人,对羽成蘅很忠心。两人的随行顺利得到司徒弘烨的首肯。 因为有上一次擅入流水小榭被司徒弘烨责罚的事,周凤谋没有光明正大在流水小榭现身,只是隐在暗处察看里面的动静。 “……怎么办?十一皇子不见了……” “噤声!上面吩咐不可张声!燕大人已经亲自去找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即可!不要多嘴!” “十一皇子真可怜,那么惹人疼的孩子,希望他没事……” …… 几个宫人的窃窃私语传入周凤谋耳里。他看着司徒弘烨的亲卫平板的脸皮底下藏不住的忐忑,心里一沉。 他的袖子里还带着那封写着“殊以母兄死因诱蘅出宫,速救”的信。殊是指小名阿殊的五皇子羽成珠。羽成珠从来不掩饰他对司徒弘烨的崇拜爱慕,并且对每一个得司徒弘烨青眼的孩子怒目而视。如果羽成珠因为羽成蘅得到司徒弘烨的宠爱而想对他不利,这是有可能的。而且他以顺贤妃和羽成灏的死因为利诱,以羽成蘅对他们的深厚感情,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出宫见羽成珠。 但羽成蘅体弱,根本手无缚鸡之力,以他的能耐怎么可能在训练有素的侍卫的眼皮底下离开流水小榭?还是燕棠这个侍卫统领亲自去找,这里面必定有司徒弘烨的手笔! 只能说明这件事不是羽成珠对羽成蘅的小孩子之间的报复那么简单,而司徒弘烨则是在利用羽成蘅将计就计,想揪出幕后之人! 想通了关节,周凤谋不喜反忧。对司徒弘烨来说权势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会放过任何会威胁到他的地位的人或事。在权势和羽成蘅之间,司徒弘烨一定会选择前者! 那么羽成蘅的安全绝不是他顾虑的最重要的事! 想到羽成蘅为了能给他几封信而在司徒弘烨面前弄得一身伤,周凤谋却只能任他留在司徒弘烨身边承受那些屈辱苦楚而毫无作为…… 周凤谋毅然转身而去,按着信上的暗示亲自去找羽成蘅。 因为身体的原因,羽成蘅生病吃药的日子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看到羽成蘅受伤,即使会打乱司徒弘烨的盘算也在所不惜! 即使可能是一个陷阱……也在所不惜!他倒要看看有谁能挡住他周凤谋! 周凤谋一身凛然的气势,打起十二分精神顺着信上的线索,很快找到朱雀大街上的一栋隐秘的小楼。 他盯着其中一间有两个精悍的汉子看守的房间,无声无息地落在房门口,出手如电地敲晕他们。 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而入。房间里燃着安神的熏香,越过屏风,精致的床榻上的锦被有一个小小的隆起。 他拿剑挑起锦被,一张秀气的小脸露出来,睁着大眼睛对他调皮一笑。 “你……”周凤谋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便眼前一黑,一头栽到床上! ****** 暗中跟着羽成蘅出宫的侍卫很可怜。因为羽成蘅迷路了!而他身边那两个没有用的宫女和太监也跟着迷路了! 这也难怪,羽成蘅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宫外逛街,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目不转睛,但他又没胆子和那些行人商贩靠近,只是看着。荀奉明知情识趣,给他买了不少东西,让他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一弯新月。不过这么一耽搁,走着走着他们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绿怡和荀奉明一直都待在羽成蘅身边也是极少出宫,对洛阳城的路一点也不熟。 最后见时辰不早了,绿怡朝跟着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才把他们三人领出来,一行人直接回了宫。 燕棠也跟了一路,却什么都探不到,弄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绿怡一脸气愤地递给他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刺眼的三个大字:耍你的。 这是一个行人经过的时候扔向羽成蘅的。那行人的动作隐秘,又很快消失在人群中,他们猝不及防,根本没有看清是个什么人。 羽成蘅看到这纸条,一直满怀心事闷闷不乐的脸先是一怒,后来却放松下来,甚至有了玩乐的兴致,才有了后来迷路那一出。 燕棠看到“耍你的”三个字,饶是以他沉稳的心性都气得几乎要吐血,合着这是耍着他们玩? 回去向司徒弘烨汇报时,一向寡言沉默的燕棠都有种无颜见人的感觉。 司徒弘烨的脸色却没有一丝轻松,反而带着凝重与怒火。 “羽成珠确实派了人去接阿蘅。他是准备引悦儿见阿蘅,把他教训一顿。”司徒弘烨重重道。但半道却有人截了羽成珠的人,传了假信给羽成蘅。 燕棠一怔。他们后来是查清了诱羽成蘅出宫的是羽成珠,但因为当时两人交谈用的是耳语,除了他们两人,没有人知道羽成珠能成功诱到羽成蘅执意出宫的原因。为了弄清这个原因,也疑心设局的另有其人,所以才会有了这么大阵仗。 如今看来,羽成珠是因为妒忌设下陷阱,让司徒悦直接教训羽成蘅。这样一来既把自己摘干净,又能通过司徒悦的手重伤眼中钉。毕竟司徒弘烨不可能为了羽成蘅杀了独女!此计不可谓不阴险毒辣! 但有人得知了这个计划截下羽成蘅,还通过他的手传给他们一个这么打脸的信儿,把他们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这是对司徒弘烨赤裸裸的挑衅! ****** 周凤谋在小楼的床上醒来已经过了一夜。他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藏在袖子里的那封信已经不见了。 他推门而出时,整栋小楼已经空无一人,空荡荡的令人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周凤谋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一团迷雾之中,他迫不及待要回宫查清楚这件事! 同一时间,一道密折出现在司徒弘烨的案头。司徒弘烨看到里面的内容,脸色变得极难看。 密折上书:周大人现王刘谢密谈小楼,一夜未出。 第十五章 王家是四皇子羽成雪的母族,刘家是九皇子羽成柳的母族,谢家是十二皇子羽成旻的母族。这三家早已连成一气,以王家为首隐隐与司徒弘烨成抗衡之势。 随着梁陈羽三国议和,羽国开始进入休养生息的时期,经过几年的努力总算从之前民生凋敝的纷乱状况中稍稍缓过劲来。士族之人不乏聪明强干的,战争带来的死亡威胁也把曾经一度陷入糜烂醉生梦死的生活的人唤醒,他们明白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本,懂得把庶务实权牢牢控制在掌心。 司徒弘烨可以掌握兵权,在他的底盘上耀武扬威,但一旦涉及士族的命门,便会面临彼此不死不休的局面。 因而司徒弘烨想再进一步,遇到的阻力极大。他不可能把士族之人全部杀光,还得用他们的人为自己稳定朝局。 他的优势在军方,征战连绵才是最适合他生存的方式。这些年他不断扩充自己的军队,压制羽国的其他兵力,又挑起小规模的战事时时提醒士族和羽国百姓这天下并不太平正是这个原因!只有羽国依然处于战乱之中,他才能在朝廷站稳,无人敢动他这个羽国的保护神! 也因此,他给了太多权力和时间让周凤谋渐渐坐大!但他绝对不允许手下的武力脱离他的掌控。 “敬安怎么看?”司徒弘烨把折子递过去问。 一个坐在木制轮椅上的男人推着轮子缓缓从昏暗处露出脸来。他的脸阴柔苍白,额头因为多思形成一条条清晰的横纹。他叫陆涵,字敬安,刚年过而立,是三年前司徒弘烨在宫外遇到的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司徒弘烨和他一席长谈后把他秘密带回来。一开始武将出身始终看不上诡秘之道的司徒弘烨对他并不看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成为司徒弘烨座下的第一谋臣,只是轻易不现身,隐在暗处为司徒弘烨出谋划策,很得司徒弘烨倚重。 征战天下时能文能武的周凤谋既是司徒弘烨的第一战将又是第一谋士。但周凤谋得到重用权力日重,让司徒弘烨越来越离不开后,司徒弘烨果断去除他谋士的身份,暗中谋划之事不再让他插手。 陆涵也因此得以取而代之。 他恭敬地双手接过折子,打开认真看了一遍。 “王爷,周大人是您的左右臂膀,对您忠心耿耿。因为这似是而非的事疑他,恐怕言过其实。”陆涵道,“而且此事刚好发生在十一皇子出宫的这段时间,会不会另有隐情?” “敬安是疑上阿蘅?”司徒弘烨皱起浓眉问。 陆涵哑然失笑,含蓄道:“……王爷对十一皇子的了解胜过臣多矣。有没有可能是十一皇子做的,王爷自是心里有数……”言下的瞧不上之意,虽淡但确切存在。 “阿蘅只是心思简单,他并不愚蠢。”司徒弘烨不悦道。他知道陆涵对他突然宠爱羽成蘅的事很不以为然,但此中原因不能外道,他不需要花心思向一个臣下解释。他重用陆涵不是重用他来质疑他的决定。 陆涵咳了咳:“王爷说的是。”脸上却露出不想再在十一皇子身上浪费时间的神色。 司徒弘烨也知道刚才那个关于羽成蘅的猜测十分无稽,便道:“敬安是怀疑这同时计算阿蘅和周凤谋的幕后之人是同一批人?” “王爷英明。”陆涵道,“臣认为幕后之人是借十一皇子转移我们的目光,他实则要计算的人是周大人。” “但周凤谋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那小楼?可无人缚住他的手脚逼迫他进去!”司徒弘烨道。 听到司徒弘烨这样的语气,陆涵知道他已经疑周凤谋颇深,周凤谋入小楼这件事只是导火线,让司徒弘烨心里生出“他果然有背叛我之意”的恍然大悟。 “王爷不若宣召周大人问清此事。”陆涵道,“或许当中有误会。”周凤谋是司徒弘烨手下的第一人。一旦两人产生矛盾因此生隙,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周凤谋可谓是司徒弘烨一手带大提拔,感情不是不深厚,司徒弘烨也不愿相信周凤谋真的对他有了贰心。 对陆涵的提议,他沉默了片刻,道:“便听听他如何解释。” ****** “阿谋,你昨夜身在何处?” 周凤谋跪在司徒弘烨面前,听到自己的主子用深沉的声音如此问道。他的心顿时一沉。 “朱雀大街西郊的小楼。”周凤谋对司徒弘烨了解甚深,知道他对自己昨夜的行踪怕是已经了如指掌,于是没有隐瞒地自从流水小榭听到羽成蘅偷偷出宫的消息,他独自寻找到最终在小楼遇袭昏睡一夜的过程细说了一遍。 “你是如何得知阿蘅被困于那小楼?”司徒弘烨一针见血问。 “属下……收到一封信。”周凤谋干涩道。 “什么信?”司徒弘烨问。 “是十一殿下给我的信,但信上的字迹不是十一殿下的。信上书‘殊以母兄死因诱蘅出宫,速救’。”周凤谋如实道。 母兄死因?顺贤妃和羽成灏的死因?闻言,司徒弘烨一凛。羽成蘅执意出宫的原因是羽成珠要告诉他顺贤妃和羽成灏真正的死因?羽成珠如何得知? “信何在?”司徒弘烨威严地追问。 “……不见了。”周凤谋迟缓道。 “好一个不见了!你与小楼的主人有何关系?对方袭击了你却让毫发无损只昏睡了一夜?”司徒弘烨眼里现出一抹猩红。关键的证物还不见了? “没有关系,请王爷明鉴。”周凤谋满口苦涩。想起小楼里那个对他嫣然一笑却不是羽成蘅的少年。他已经很小心谨慎,却依然着了对方的道。如今他已经很确定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局,目的是要他和司徒弘烨离心离德。偏偏他没有任何证据为自己辩解,连唯一的那封信都被对方取走。 司徒弘烨冷笑一声:“明鉴?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 周凤谋叩首:“王爷,属下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背叛王爷之意!”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司徒弘烨暴怒,“本王杀了你!”说着便要拔剑! “王爷且慢!”陆涵一直隐在后面,见形势不对,他连忙推着轮椅出来阻止司徒弘烨冲动行事。 “敬安你退下!” “王爷!按周大人的说法,此事很可能另有隐情!若您杀了周大人,可正中对方的诡计!”陆涵急急道。 司徒弘烨顿了顿,看到周凤谋梗着脖子,一脸坦荡地闭目待死,气得扔开剑一掌拍在书案上把案上的物件全部扫落! “本王不想见到你!你给本王滚出去!”他头也不回对周凤谋道,“滚!”一手指着门口。 陆涵对周凤谋使了个眼色。周凤谋见过陆涵的次数不多,但也知道他颇受司徒弘烨重要,想不到他会明显偏向自己。见司徒弘烨气在头上,周凤谋咽下到嘴边的辩驳,重重叩首:“属下会想法子证明我的清白,请王爷宽限几日。”说罢站起来,一甩袖子匆匆离去。 “王爷,臣有五分把握周大人说的是真话。”陆涵看着周凤谋紧绷挺直着腰杆离去的背影,对司徒弘烨道,“周大人聪明谨慎,但显然设局之人对他了解甚深,知道何人能令他失了这份聪明谨慎,轻信了那信的内容。” “本王就不该纵容他和阿蘅的关系。”司徒弘烨阴沉着脸。 “十一皇子自然不会写一封自己失踪还给提示让周大人单独去找的信。显然有人动了信的内容。”陆涵眼里射出睿智的厉芒,“王爷,若周大人是清白,恐怕问题出在宫里。流水小榭,有内鬼。” 司徒弘烨顿时脸色铁青。 ****** 周凤谋的想法和陆涵差不多。燕棠是司徒弘烨的死忠侍卫,且对羽成蘅的出宫是知情的,绝对不会给他传出一个这样的信儿。而且他对他和羽成蘅的信从来不感兴趣也不会拆看,自然不会知道信里的内容。 那么有问题的是羽成蘅?周凤谋不相信。但如果信是羽成蘅亲自写好交到燕棠手上的,那么出问题的只有他。 周凤谋第一个直接找到燕棠。 燕棠的回答很快让他松了一口气。 “……当时十一殿下已经到含玉殿上课,信放在偏房的书案上,十一殿下留了口信让我去取。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燕棠道,“有问题?”他见周凤谋的脸色很难看,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周凤谋沉默地摇头。 不是羽成蘅,那么此事必然是流水小榭的某个宫人做下的。他没有权力彻查整个流水小榭,只能寄望于司徒弘烨相信他。但看刚才司徒弘烨的态度显然是对他忌惮已深,他又拿不出确实的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此事已经陷入死胡同。 君臣十数年最终落得彼此相疑的下场,周凤谋极为寒心。 如今他只希望自己还能在司徒弘烨手下全身而退。 ****** 明明处于事件中心却愣是无人怀疑的羽成蘅悠闲地听着荀奉明对各方动静的汇报。能把所有人尤其是司徒弘烨耍得团团转,荀奉明极为解恨。 司徒弘烨是个多疑的,事后还是追问了羽成蘅出宫的原因。 这次羽成蘅没有再隐瞒,很痛快地把羽成珠当时对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学给司徒弘烨听,还深深向他忏悔自己对他一时的不信任。 “……五皇兄只是妒忌我得王父疼爱才编这个谎言蒙我,我以后一定会相信王父,再也不上当了!”羽成蘅大声道,用湿润的大眼睛看着他祈求原谅。 司徒弘烨对着他的脸说不出其他责备的话,也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转过头去惩罚“造谣生事”的羽成珠,而且详细审问他,看能不能以他为突破口找出一些幕后之人的线索。 羽成蘅间接为自己报了一箭之仇——羽成珠想借司徒悦的手伤害自己的计划,他早已心里有数,又成功加深了司徒弘烨和周凤谋之间早已存在的裂痕。 不过他没有得意太久,一个消息让内心素来从容镇静的他瞬间变得暴跳如雷! ——羽成雪被司徒琅掳走了! 第十六章 羽成蘅一直对羽成雪心存愧疚。 羽成雪的性情清冷孤傲,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但因为羽成熙的托付、羽成蘅的信任,他义无反顾站了出来与司徒弘烨对抗,做了那明晃晃的靶子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把暗中操控的真正的主事者羽成蘅密密掩盖住。 司徒弘烨用强硬的手段逼迫羽成雪去了萧家,何尝不是因为羽成雪之势已成,让他感觉到威胁?若不是羽成雪成了众矢之的,司徒弘烨又何至于借静贵妃整治他,间接导致静贵妃为保名声自尽?无论羽成雪再怎样感情淡漠,那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母妃…… 虽然羽成雪从来未因此责怪他,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他们这些皇子在司徒弘烨手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了扳倒司徒弘烨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但羽成蘅依然无法释怀。 静贵妃死后,羽成雪马上被司徒弘烨逼去萧家。其实羽成蘅对羽成雪去萧家的事并不如他在司徒弘烨面前表现的那么无动于衷。他说动了萧皇后站在他这边。有了萧皇后的警示,萧家家主萧云必定不敢真的伤了羽成雪的性命。而且羽成蘅向司徒弘烨提了要求让羽成雪偶尔来流水小榭陪他,为的就是给羽成雪做势。有了他这个倍受司徒弘烨宠爱的皇子的看重,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会对羽成雪太过分。 但羽成雪毕竟是萧家厌恶的人之一,又有司徒弘烨的故意放纵,萧家人不可能真的把羽成雪奉为上宾,一些轻侮怠慢是必然的。羽成雪在萧家注定要受些委屈。羽成蘅每每想到纤尘不染的羽成雪要承受那些后院的不入流又不胜其扰的糟蹋人的手段,心里就不好受。 每次羽成雪入宫见他都从未提过这些委屈一句,依然是那副清冷绝美的模样,只有对着他的时候稍稍软和。 如今非常时期,羽成蘅所走的每一步看似简单,但事实上都经过精密的计算,惊心动魄。能有一个真正了解他,毫不迟疑支持他的兄长,是羽成蘅的幸运。 不过羽成蘅防住了萧家,却没有防住司徒琅。司徒琅对羽成雪执念极深,一直像一只虎视眈眈的豺狼一般明里暗里盯着他。这些年羽成雪的地位日渐升高,周围多了护着他的人,宫里规矩森严又有司徒弘烨盯着,司徒琅无从下手。但羽成雪到了萧家就不一样!萧家不可能花大力气保护羽成雪,他们也阻止不了位高权重、残暴嗜血的禁卫军统领司徒琅暗地里掳人。 买通了一个萧家的丫环在羽成雪的吃食里加了料,司徒琅翻墙进去顺利把人带走。 羽成蘅得到消息时已经是羽成雪失踪的一个时辰后!他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如果司徒琅那个渣滓敢动阿絮一根指头,他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 羽成蘅阴狠地想。 “奉明,此事你亲去,务必救回阿絮!”确定没有了监视他的人在,羽成蘅对荀奉明道。 一向对羽成蘅言听计从的荀奉明这次却面露不虞:“主子,您对四殿下太过在意了!四殿下背后有王家,王家绝对不会对他置之不理。此事我们不需要凑合进去!” 羽成蘅微眯眼问:“你这是要违抗我的命令?” “属下不敢。”荀奉明低下头。 “无须多言,立刻去。”羽成蘅浑身散发着说一不二的气势。上一次荀奉明同样因为羽成雪质疑他的决定,他姑且念在他初犯又护主心切没有计较。但这种事可一不可再!他要的是能立刻执行他的命令的下属! “是。”荀奉明被他的气势震慑,只能点头。 看着荀奉明出去,羽成蘅对绿怡道:“大皇兄应该提及过要你们保住阿絮,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怎么做!” 绿怡闻言诧异地抬起眼,不知道羽成蘅是从何得知。但大皇子羽成熙确实如此吩咐过。事实上羽成熙一开始意属羽成雪暂时代管他的暗部,不料羽成蘅横空出世,先一步向羽成熙“借”走暗部。即便如此,羽成熙也依然没有撤去保护羽成雪的指令。 绿怡是越发看不透羽成蘅这个小皇子的心思。 “奴婢明白。”她道,朝羽成蘅一福身自去安排。 羽成蘅困在流水小榭动弹不得,默默攥着拳祈祷羽成雪不要有事。 ****** 如果羽成雪知道素来运筹帷幄起来从容冷静的羽成蘅为他急成这样,恐怕是又动容又无奈。 或许羽成雪在情事上是懵懂了一些,但能和在羽国的地位如日中天的司徒弘烨隐隐抗衡这么长时间,他又岂是吃素的?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如果他没有那个把握,他不会按着羽成蘅的意思走到明处。若不是静贵妃自尽一事把他打得措手不及,又怎会让司徒弘烨逮着机会把他放到萧家? 司徒弘烨为了逼迫他甚至授意萧家人在宴席上把他当琴师使唤。静贵妃因此而自尽,司徒弘烨也冷眼等着羽成雪不堪受辱了结自己的性命。但羽成雪不是静贵妃,即使他的性情清冷高傲,也不会抛下自己的责任懦弱地选择以死逃避!他是羽国的四皇子!他有信赖他的兄弟,有不惜一切跟着他对抗司徒弘烨的王家!他不能就此倒下! 司徒琅对他的龌蹉心思向来令他厌恶。宴席上司徒琅盯着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他这禽兽必有后手。 羽成雪在萧家事事小心谨慎,又有混进萧家的王家人暗中保护,怎么可能轻易着了一个小小的萧家丫环的道? 不过是想到羽成蘅已经成功离间司徒弘烨和周凤谋,司徒琅作为司徒弘烨的血亲兼左右臂膀必然会受到重用。若此时除去司徒琅,必能给司徒弘烨沉重的一击! 司徒弘烨逼死他母妃之仇,羽成雪一刻不忘! 吃下加了料的食物后,羽成雪伪装昏迷,任司徒琅扛着他东奔西跑,入了一间偏僻的房子。 “美人儿,你终于是我的了!”司徒琅抖着手抚摸羽成雪的脸颊,兴奋地喃喃道。 羽成雪心里大恨,但他沉住气,闭着眼侧耳聆听。他被司徒琅放在床上,听到他用力吞咽口水的声音,还有猴急的脱衣服的悉悉摔摔的声音…… 司徒琅靠过来的时候,羽成雪猛地暴起,把锋利的匕首插入他的心口!快狠准,干净利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毙命! “你……”司徒琅动作迟缓地低头看了看插在心口上的匕首,艰难地抬起头极度遗憾不甘地伸手试图够向羽成雪。 羽成雪满脸寒霜,鄙视厌恶地冷眼看着他。 司徒琅眼里一片痴迷,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倒在地上断了气,死不瞑目。 羽成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尸首。 少年时几次被司徒琅追赶轻薄的屈辱、羽成蘅在司徒琅的鞭下几乎丧命、皮开肉绽的宫人……这些因司徒琅而起的不堪记忆瞬间淡化。 “四殿下?”门外响起王家死士的声音。 羽成雪没有耽搁,打开门冰冷地扔下两字:“善后。” ****** 三日后,右丞相兼皇宫禁卫军统领司徒琅及其心腹下属被发现陈尸宫外一家无人空宅,死状极惨,现场留下“尽屠司徒一族”六个血淋淋的大字以及一把陈留刺客专用的匕首! 司徒弘烨怒不可遏,当场大吼一声斩杀报信之人! 至此,司徒弘烨摩下三将周凤谋、司徒琅、李乾,一离心一死一流放,羽翼尽剪! 正在此时,洛阳以南五百里外的越族发生叛乱,叛军势如破竹,直逼洛阳而来,战况危急。此消息一出,羽国朝堂大乱! 第十七章 战事一起,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在司徒弘烨这个升王殿下兼大将军身上。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激得更加多疑暴躁的司徒弘烨总算得以喘一口气。真可谓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他正等着这机会收拾朝堂里越发张狂的敢对抗他的势力! 和平时候士族尚且连成一气排挤司徒弘烨的势力,但一遇上战乱,士族对司徒弘烨只有妥协。 司徒弘烨没有客气,由着陆涵罗列各种罪名,发作了已成为他心头之患的王家,虽然无法赶尽杀绝,也让王家从此离了羽国的权力中心。跟着王家行事的刘谢两家也因此大受打击。 接着司徒弘烨以陈留余孽之事斥责了当年出兵陈留的周凤谋,暂时夺了他疾风部、磐石部两部的统领之职,令他闭门思过,两部的其他将领重新听令于司徒弘烨。而十日后司徒弘烨将亲自率兵五万前往越族平叛,同行的还有正德帝羽宗仪。一皇一王亲征期间,容妃领皇后凤印暂管后宫,五皇子羽成珠、副相桓越、参赞陆涵三人代理朝政。 此举雷厉风行,一蹴而就,所有人只能俯跪在地,磕头领旨,对一个叛军需要皇帝御驾亲征丝毫不敢多言。司徒弘烨出了一口恶气,烦躁尽消,又恢复往日的威风凛凛,举足间皆是一种更胜以往的天下尽在掌握中的慑人气势! 羽成珠是所有人中最高兴的。虽然他知道司徒弘烨重用容妃和桓越是为了保护羽成蘅,但他作为唯一的监国皇子,重要性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之前因为他设毒计害羽成蘅的事,司徒弘烨已经狠狠惩戒了他一顿,让他绝望地以为永远失去了司徒弘烨宠爱他的机会。想不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个巨大的馅饼砸下来,他终究还是得到了司徒弘烨的重视和信任! 他是张扬热烈的,消息一出,他按捺不住跑到流水小榭求见司徒弘烨。 因为怀疑流水小榭出了内鬼,司徒弘烨开始对流水小榭的人秘密进行审查清洗。他对羽成蘅的安危十分重视,甚至要把燕棠调到他身边保护他,被羽成蘅坚决拒绝。 “燕大人很厉害,王父出征在即,有他在王父身边保护您,阿蘅才放心。”羽成蘅揪着司徒弘烨的衣袖认真道,“阿蘅会好好保护自己,等王父大胜归来!” 司徒弘烨不禁动容。他见羽成蘅如此明理,后宫朝堂又有容妃和桓越主持大局,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伤害羽成蘅,便没有继续坚持。 “好!等王父大胜归来,便封你为王,带你上朝接受大臣的叩拜!”司徒弘烨豪迈道。 两人正说着话,侍卫通报五皇子羽成珠求见。 听到是羽成珠,羽成蘅不自觉脸露不安之色。他对羽成珠骗他出宫耍着他玩一事一直心里不愉,后又得了告诫知道羽成珠对他不怀好意,要离他远远的,羽成蘅便对羽成珠十分忌惮。 “……王父,阿蘅不想见五皇兄。”羽成蘅小小声道。 所谓无毒不丈夫,司徒弘烨对羽成珠的狠辣手段其实并无恶感。只是羽成珠设计的是他宠爱的羽成蘅,才把他严厉惩戒了一顿。但羽成珠一直以来的表现都非常好,而且他对司徒弘烨的感情露骨热烈,没有半点虚假,司徒弘烨心里对他也信了几分,态度比较宽和。 如今他将要出征,还带走了羽宗仪这个羽国皇帝,留下来主政的人中必须有一个是皇室皇子。但羽成蘅在朝堂上毫无作为,性情又单纯无争,即使让他监国也必然弹压不住那些成精的老狐狸,还有可能反被利用,因此得了司徒弘烨几分认可的羽成珠才成为能让人接受的选择。 而且这次出征司徒弘烨弃用对周凤谋死忠的骁勇善战的疾风部,选择以稳着称的磐石部。羽成珠的小舅舅冯安硕正是磐石部的代主将之一。把羽成珠推上去,授以一定权柄以安冯家人之心,也是司徒弘烨选择羽成珠的原因之一。 羽成珠的身份非常有用。 司徒弘烨想锻炼羽成蘅,正好可以拿羽成珠做磨刀石,自然不容他因为害怕羽成珠而逃避。 因而羽成珠得到司徒弘烨的接见,满心欢喜地走进流水小榭,就看到司徒弘烨以及他身边揪着他的衣袖的有些闪躲怯懦的小尾巴羽成蘅。羽成珠艳丽的脸上飞扬的笑容顿时淡了淡。 ——司徒弘烨最宠爱的皇子始终不是他。 “阿殊参见王父!”羽成珠紧了紧折扇,恭敬地见礼。 “起吧。”司徒弘烨道。 “见过五皇兄。”羽成蘅不甘不愿道。 羽成珠又想起他在含玉殿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但在司徒弘烨面前,他只能忍下不悦,假笑着颔首:“十一皇弟安。见皇弟身体大好,为兄心里很是快慰。” “多亏王父照料。”羽成蘅软软道。说罢依恋地蹭了蹭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勾起唇角,摸摸他的头。 这父慈子孝的画面刺痛了羽成珠的双眼。 他道:“阿殊这次来正是要多谢王父的赏识!王父放心,阿殊必不负您所托,为您守好流水小榭!”他直挺挺跪下,上挑的眼眸直直看着司徒弘烨,里面的情意诚恳一览无遗。 司徒弘烨一怔。羽成珠看着他的目光从来不加掩饰。一日两日他还没有当一回事,但日积月累下来,他心里也留下了印象。但这一次羽成珠的目光却和以前的有些不同,这不是看一个父亲一个长辈的目光,而是赤裸裸的看意中人的目光,恋慕而魅惑,像一团燃烧的妖火。 司徒弘烨玩味一笑:“阿殊,王父期待你的表现。” “王父可否答应阿殊一个请求?”羽成珠殷切地看着他。 “你说。” 羽成珠的双颊浮上动人的红晕,他闭上眼羞耻又大声道:“请王父许我一夜!”说完,红着眼睛希冀地凝视司徒弘烨。 此话一出,司徒弘烨和羽成蘅齐齐露出愕然的神色。尤其是羽成蘅,他觉得羽成珠脑子进水了!即使是争权夺利,有必要自甘下贱到这个地步吗?他利用周凤谋时虽然也会和他亲热,但动真格儿的从来没有。 但羽成珠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热情让羽成蘅失神。 很不可思议的,然而羽成珠是认真的、真心的。他爱慕司徒弘烨爱慕到愿意自荐枕席。他说出这一个要求是为了成全自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司徒弘烨沉声问。 “阿殊知道!”没有得到拒绝的回复,羽成珠精神大振,“为什么父皇可以,八皇弟可以,阿殊不可以?阿殊心悦王父,只求一夜!此后,阿殊必为王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铿锵有力! ——心悦王父,只求一夜! 这样全心全意的奉献,谁会拒绝?谁能拒绝? 羽成蘅心里一震,下意识抬头看向司徒弘烨。 司徒弘烨已经放开搁在他头上的手,一瞬不瞬看着跪着的羽成珠。他们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深沉,一个热烈。 “你肯定?”司徒弘烨慢慢走向他。 羽成珠双眼明亮,毫不犹豫点头:“绝不后悔!” 司徒弘烨猛地把他拦腰抱起,羽成珠嘤咛一声,红着脸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上。仿佛这一刻,司徒弘烨就是他的全部。 “阿蘅,你回去。”司徒弘烨留下一句,抱着羽成珠转向寝室。 羽成蘅一愣,不自觉瞪大眼! 所谓的回去,是回清华宫吗?这是第一次,司徒弘烨把他驱逐出流水小榭! 但他的心里没有太多恼怒。他想不通羽成珠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多大的好处。羽成珠甚至有可能因为这件事名声尽毁。为了一个世人眼中冷酷无情的男人心甘情愿奉献雌伏,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 说为了欲望似乎不尽然,但为了所谓的……爱情? ****** 羽成珠只要一夜,但司徒弘烨给他的不止一夜。 一连五日,司徒弘烨和羽成珠都待在流水小榭厮混,没有出来处理任何事务。靡靡的丝竹之音自流水小榭传出,不绝于耳。羽成蘅只去过流水小榭一次,向司徒弘烨请安,但没有见着司徒弘烨的脸便被请出。 离开时不经意一瞥,只见羽成珠穿着宽大的红衣,衣衫不整地露出白皙的肩膊胸膛,踮起赤足在旋转舞动。他的笑容明媚艳丽,眼神飞扬,专注地定在司徒弘烨身上,仿佛除了司徒弘烨,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 羽成蘅想不到自己第一次看不透的人,居然是羽成珠。 羽成珠给他一种很强烈的不安的感觉。羽成蘅觉得如果他敢在羽成珠面前伤害司徒弘烨,这个五皇兄一定会毫不留情把他碎尸万段…… 暂时离开流水小榭的另一个收获则是周凤谋。 多日不见,素来意气风发的周凤谋脸上有了疲累灰心,可见他近来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的糟糕。司徒弘烨褫夺他的权力把这个天之骄子瞬间打落地面。 但即使再艰难,他始终对羽成蘅念念不忘。得知羽成蘅被司徒弘烨赶出流水小榭,他第一时间找到他,然后,紧紧抱住他…… 第十八章 感觉到周凤谋的激动,羽成蘅放软身子,温顺地伸手揽上他的脖子,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吻住。这个吻激烈而眷恋,带着浓浓的怜惜珍爱之情,仿佛想把他融到他的体内。 羽成蘅是个会享乐的。周凤谋对他的感情让他舒服窝心,他闭着眼小小地回应着,放任自己沦陷沉迷。欺人的前提,是自欺。 ——即使是假的,也是确实存在的温情。 周凤谋对羽成蘅是真的怜惜。明明欲火已经焚身,还是在最后关头停住,自羽成蘅身上拔起来,粗喘着压抑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潮。 羽成蘅衣衫不整地躺在他身下,小小的唇瓣红艳艳的,双颊酌红,大眼睛含媚,水润迷离。 两人无言对望着,目光交缠,难分难解。 “阿谋哥哥……”羽成蘅糯糯地叫。 周凤谋看着他,一遍一遍抚着他光洁的脸颊。他已经听说羽成珠受了司徒弘烨的宠幸得了司徒弘烨的宠爱,而羽成蘅被驱逐出流水小榭,只以为羽成蘅终于遭了司徒弘烨的厌弃。他不敢想羽成蘅之前在流水小榭的遭遇,失而复得的惊喜已经占据他的思绪。 “阿蘅,你没事就好……”周凤谋忍不住吻着他的额头,“没事就好……” 羽成蘅小大人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阿谋哥哥放心,阿蘅很好,只是很想念你!你一切都好吗?” 周凤谋想到这段时日以来所受的煎熬,眉宇间闪过一抹黯然。 “……不好。”他肃着脸,“没有阿蘅,阿谋哥哥一点也不好……”蹭着羽成蘅的脸喃喃抱怨道。 这是……撒娇? 羽成蘅被他蹭得痒痒的,抱住他咯咯直笑道:“阿蘅在的,一直都在呀!” 只是在他无法企及的地方。彼此不能见面,周凤谋才惊觉他对羽成蘅的眷恋有多深。那一封一封写满关怀情意的信,更是催化着他心里的感情。 “阿蘅,跟我走,好不好?”周凤谋捧着羽成蘅的脸,一字一顿道。 司徒弘烨嫌弃了他,他在羽国失去立锥之地,也没有了继续效忠的意义。如果他继续留下去,恐怕会性命不保。羽成蘅是他在羽国剩下的唯一的想念。羽成蘅虽然贵为皇子,处境却岌岌可危,生死荣辱全握在司徒弘烨手里,只能仰人鼻息过活。如今羽成珠得宠,他和羽成蘅素来不睦,又是唯一的监国皇子,很可能会在司徒弘烨出征期间对失了宠的羽成蘅不利。到了这个境地,不若由他带了羽成蘅离开皇宫,两个人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羽国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便去梁国,去陈国,甚至更遥远的塞外、海外…… 羽成蘅愣愣看着他,周凤谋认真郑重的眼睛倒映在他的大眼里,没有半点虚假。他是真心的想带他离开这个囚笼,远走高飞,为此,他甚至忍痛把他原本打算忠诚到死的主子司徒弘烨放下…… 羽成蘅顿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如果周凤谋能在他清醒的最初走进他的心,让他只看到他……可是已经没有如果。 但这一刻,羽成蘅不想对他说谎。 他以额抵住周凤谋的额,柔柔道:“阿谋哥哥,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周凤谋心里一震,苦涩道:“你不愿意?” 羽成蘅摇摇头,咬着牙认真道:“我的身子不好,只会拖累你。” 这是大实话。他的身体自司徒悦那一推便落下病根,之后接二连三地出事,几次徘徊在死亡边缘受了惊吓,又恸于母兄的离世心脉受损。后来他又用了荀奉明的药装作得了疫症才得以封宫,那药对他的身体也有所损伤,只是当年没有第二个选择。这三年来他为了暗中谋划之事殚精竭虑,一直陆陆续续地生病,没有彻底根治。 他没有办法收买太医院的所有人为他作假,他的病弱是确确实实的。如今得了司徒弘烨的宠爱重视,可以用最好的人和药医治,又有了条件能适时静养。但如果要他走到宫外奔波劳累,恐怕不过三日,他便要熬不住病倒。 他这具身体已经是林妹妹的体质。幸而他心性阔达,又是个惜命的,所以还不至于到那种走几步吐口血的地步。 这辈子他注定要过富贵荣华、奴仆成群的生活。离了这种生活,他活不久。 羽成蘅的体弱多病经过这几年的表现已经深入周凤谋的心。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可以自傲地说只要羽成蘅给他时间,他可以为他闯出一片天,假以时日能让他过上安稳富足的生活。但羽成蘅的身体根本等不到,他甚至很可能熬不过最初来自司徒弘烨对他们的追杀。 周凤谋失神地看着他,突然觉得束手无策。 羽成蘅偎在他的肩窝,轻轻道:“阿谋哥哥,阿蘅会护着你,不让王父对你不好……你留下来护着阿蘅,好不好?好不好?” ****** 司徒弘烨专宠羽成珠五日后,羽成蘅又被迎回流水小榭。 他走进去向司徒弘烨请安时,羽成珠一身鲜艳的红衣,满身柔媚地趴在司徒弘烨的膝上,像一只被喂饱的春情盎然的猫儿,姿态慵懒,一心对主人的依恋。 司徒弘烨随意披了件宽大的黑色外袍,露出古铜色的胸膛,威严地坐在主位上,心情似乎不错。 “阿蘅参见王父,见过五皇兄。”羽成蘅行礼道。 “回来就好。”司徒弘烨拍拍羽成珠,“阿殊,本王出征后,阿蘅便交给你,你好好照顾他。” “王父,阿殊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办好。”羽成珠信誓旦旦。 司徒弘烨颔首:“王父没有白疼你。” 羽成珠脸上浮上红晕,迷恋地看着司徒弘烨。 “你回去整饬整饬。”司徒弘烨抬起他的下巴,毫不忌讳吻了吻他的唇,“封王的旨意会在明日颁下,封你为睿王,嗯?” 除了升王这个标新立异彰显不凡的异姓王封号,“睿”这个封号是羽国最尊贵的同姓亲王的封号。此封号一出,马上把六皇子羽成慕封的顺王,十四皇子封的福王比了下去。 羽成珠一直为司徒弘烨心里最重要的人的位置努力。能被司徒弘烨亲口封为睿王,他是又惊喜又满足。 “阿殊一切都听王父的!”羽成珠难掩激动道。 “下去吧。”司徒弘烨勾起唇角,粗糙的指尖摩挲了一下他的唇,便松开道。 羽成珠膝行在地,对着司徒弘烨重重磕头。得到司徒弘烨的一声“不必多礼,回去吧”,他站起来,昂首挺胸走出流水小榭。越过羽成蘅身边时,他用眼角余光隐秘地瞄了羽成蘅一眼,那一闪即逝的得意蔑视,并没有逃过羽成蘅的眼睛。 想起被驱逐出流水小榭,五日来甚至无法入内向司徒弘烨请安,羽成蘅偷偷看了司徒弘烨一眼,有些害怕和生疏。 “过来。”司徒弘烨皱起眉道。 羽成蘅低着头顺从地走到司徒弘烨身边。 离得近了,羽成蘅还闻到司徒弘烨身上情事过后的气味。 ——真是一点都不浪费时间,分离前还要来一场。 羽成珠也是个奇葩。刚刚他昂首阔步走出去的背影可没有什么异状!难道是天赋凛然?羽成蘅腹诽。 司徒弘烨捉起他的双臂,把他抱到自己的膝上,两人面对面对视。羽成蘅不敢对上司徒弘烨的目光,眼珠移开,不自在地在司徒弘烨的膝上小小挪动了一下。 “不要动,抬起头。”司徒弘烨不悦道。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羽成蘅的眼珠立刻不敢再动,应声抬头对上司徒弘烨的眼! “见过周凤谋了?”司徒弘烨冷不丁问。 羽成蘅顿时僵住,大眼睛里闪过一抹心虚。司徒弘烨可是有言在先,只准他和周凤谋通信,不准他见周凤谋的。 司徒弘烨重重哼了一声。 羽成蘅缩缩脖子,求饶道:“王父不要生气……阿谋哥哥只是担心我……” “还敢狡辩?王父不让你见他是为了你好。”司徒弘烨面无表情道。 “……”羽成蘅抿起唇,脸上闪过一抹倔强。 周凤谋急着见羽成蘅,估计是以为羽成蘅被赶出流水小榭是失了司徒弘烨的宠爱,担心他出事儿。 他这个天纵奇才的得力下属被羽成蘅吃得死死的。如果是别人,司徒弘烨必定把人牢牢控制在手里,让周凤谋从此不敢有贰心。但这个别人是他宠爱的羽成蘅,他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是知道很难分开他们两个了。他固然可以用强硬的手段插手,甚至直接杀了周凤谋。但周凤谋和羽成蘅都在他心里有一席之位。如果杀了周凤谋,以羽成蘅重情的性子恐怕会一辈子郁郁寡欢,加重他的病情。而周凤谋的背叛疑点重重,司徒弘烨到底不愿就此杀了他,但暂时夺了他的权是必须的。陆涵说得不错,久离必疏,他不能再放任周凤谋继续在他的军队里坐大。这于他于周凤谋都不利。 既然他对羽成蘅有情,便留下他看顾羽成蘅。待他大胜归来,重拾羽国军神之名再彻查这一切,到时也给周凤谋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处置。 “王父出征前,把周凤谋调给你做侍卫吧。”司徒弘烨道。 正低着头等待训斥的羽成蘅霍地抬起头,惊讶得小嘴圆张。 司徒弘烨不禁笑了,冷硬的轮廓多了一丝柔和:“我说过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羽成蘅先是大喜,喜到一半两条清秀的眉毛便撇下来,带了点委屈道:“王父赶我出流水小榭……不让我见您……” “羽成珠嫉恨你甚深,偏偏身份极有用处。他想要本王的宠爱,本王便给他宠爱。”司徒弘烨冷笑道,“他好好受着吧!” 真正宠爱的,又怎么会让他侍寝,让他名声尽毁?睿王的晋封,落在王公大臣眼里,不过是媚上所得,没有人会再把这个为了权位自甘堕落为男宠的皇子放在眼里。 “……王父不喜欢五皇兄?”羽成蘅低声道,“五皇兄他……对王父似乎是真心的……” 第十九章 “不过是送上门的玩物,谈何喜欢?”司徒弘烨嗤笑一声,“而且他真正喜欢的,又岂是本王?” 司徒弘烨不相信羽成珠的喜欢。因为这种喜欢总是伴随着利益。而羽成珠的这份喜欢已经为他自己争得很多例外。 但羽成蘅总有一种感觉,羽成珠是真心的。如果他不是真心,堂堂一个皇子怎么会愿意把自己放得这么低,低到尘埃里?“以身伺仇雠”不是一句玩笑话。明知不可能而为之,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羽成珠也知道艰难,所以只求一夜,不求长久。 司徒弘烨给予他的,在他眼里只是司徒弘烨在意看重他的表现,而不是单纯的利益交易。正是因为这些出乎意料的给予,让羽成珠陷得更深。 司徒弘烨要利用一个人,可以非常冷酷无情。 羽成蘅看着司徒弘烨,眼里有一丝惶恐:“那王父……喜欢阿蘅吗?” “不用和羽成珠比,阿蘅是不同的。”司徒弘烨虚虚地抚着羽成蘅的轮廓,“王父……我希望你一生遂愿。” 羽成蘅脸上动容,心里却不禁微微叹息。 ——如果当年司徒弘烨是这么和羽成灏相处的,也难怪他的太子哥哥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司徒弘烨对一个人狠起来是极致的狠,但对一个人好起来也是极致的好。 “我出征在外,你一切小心。”司徒弘烨嘱咐,“小心羽成珠。至于周凤谋,如果你能保住本心,不妨把他牢牢抓在掌中,任你驱使。” 羽成蘅乖巧地点头应了,伏在司徒弘烨的肩头上揽住他的脖子,掩去眼里的复杂之色。 ****** 月朗星稀,太华夜碧。 恢弘庄严的承乾宫在月光的照拂下仿佛蒙上了一袭轻纱。 寝殿里燃着安神的熏香,羽宗仪斜斜靠在明黄色的宽大软榻上,脸容平静地任大宫女为他的脸抹上保养的霜膏。 他的长相在羽国皇族之中算是上佳,浓淡相宜,清丽秀致又不含女气,面无表情时没有那股子文弱懦怯之气便只见温文腼腆。他的后宫佳丽无数,每一个都容貌上乘,因而他的皇子皇女都长得赏心悦目,没有一个是难看的。羽宗仪曾经为这一点沾沾自喜。在那些颠簸流离的日子里,他的儿女们是他苦中作乐的源泉。因为他的后宫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在战后存活下来,他曾非常感激司徒弘烨,一度对他宠信过度,却不想他宠信的是一匹会反咬主人一口的狼。 从他第一次被司徒弘烨压在身下,他的天地便塌了下来。 他昏庸无能,贪生怕死,枉为人君,还总自以为尚有利用价值,以此为由和司徒弘烨讨价还价,以为只要顺从妥协便能尽力保住他想要保住的人,直到事实给了他一记又一记狠狠的耳光! ——最终他不但是一个无能的皇帝,还是一个无能的父亲。 他的八子羽成凝被司徒弘烨奸污后他竭斯底里闹了一次,要用药才能安静下来,到他的五子羽成珠向司徒弘烨自荐枕席而获得封王的待遇时,他已经恨到麻木了。 他没有再自暴自弃地消瘦憔悴,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他仿佛已经决定认命,安安分分地当司徒弘烨的后宫中一名等待临幸的男宠。 羽宗仪摸着自己光滑的脸,觉得自己还是有优势的。他虽然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多时,但宫中最极品的保养的方子一直在用,多年来的居移气,养移体,容貌身段还是保持在极盛之年的状态,又有一具天赋凛然的柔韧身子已经习惯承宠。而且他最大的优势是他的身份——他是羽国的至尊,任谁把他压在身下都能享受到无与伦比的征服的快感。无论司徒弘烨宠爱多少人都对他丢不开手,不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升王殿下到!”太监尖利的声音突兀响起。 羽宗仪对着铜镜无声勾起唇。 看吧!他的五子羽成珠多么年轻动人艳若桃李,留了司徒弘烨五日还不是留不住人?司徒弘烨最终还是回到他的身边…… 高大壮硕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他身后。大宫女见状,知机地福福身退下。 “出行的事儿,都安排好了吗?”司徒弘烨的大手搭在羽宗仪肩上,低沉问。 “升王交代的事,没有人敢不尽心。”羽宗仪含笑道。 “还在恼我让你随行的事?”司徒弘烨弯下身看着他。羽宗仪该知道恼也没用的。他多年没有离开皇宫,带上羽宗仪这个羽国皇帝可以让人投鼠忌器,多一重保障。至于羽宗仪的意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哪敢?”羽宗仪的笑容淡了淡,“你爱如何便如何,我何时阻得了你?” 司徒弘烨道:“我会让人护着你的。” 羽宗仪笑而不语,眼里根本没有多少信任。 司徒弘烨也不在意,他来承乾宫不是要和羽宗仪商量政务的。 “我们早些安歇吧。急行军时没有太多安稳就寝的机会。” 羽宗仪似笑非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司徒弘烨爱极他这副阴阳怪气偏偏反抗不得的模样,觉得十分新鲜,干脆直接在软榻上压着他,吻上他的唇。 羽宗仪僵了僵,闭上眼婉转相就。 夜,极漫长。 ****** 顺王羽成慕夜半惊醒,听着身旁顺王妃司徒悦的轻鼾声突然觉得心里发寒。 他仅着单衣,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打开门往外走。 因为司徒悦的妒性极重,羽成慕身边伺候的人都换成男子。夜里守在他们房门外值夜的也只有侍卫。若司徒悦需要人伺候,羽成慕只能代劳。 见羽成慕单独走出来,侍卫现身向他一礼又退回阴影处。 羽成慕素来是个重礼的,此时却只是潦草点点头,失神地往花园那边走去。 没有挂起宫灯,花园一片漆黑,白天里弥漫满园的血腥味已经消散,但羽成慕仿佛还闻到那令人作恶的味道,他也真的弯下身干呕起来。 ——那是个没有任何丽色的圆胖脸的小妇人,爱笑、无害,她的夫婿是王府里的一个小管事,很少有机会出现在顺王与王妃夫妇面前。他们不像权力大的那些管事那般,伺候着气性大的王妃,如履薄冰,他们只负责一些琐碎零散的事儿,生活过得忙碌又安稳。两人组成的小家即将迎来一个新生的孩儿,充满了欢笑和希望。 但司徒悦一鞭子打碎了他们的平安和乐,只因早已破身但久未有孕的她荒唐地怀疑那小妇人腹中的孩儿是羽成慕的……她不舍得伤羽成慕,便满脸暴戾地把小妇人鞭笞至死,当场一尸两命!她压着他眼睁睁地看着,警告他这就是背叛她的下场! 这样一个毒妇!这样一个毒妇!还能浑然当做没一回事那般睡着他的身边……如此的残暴不仁、嚣张跋扈,不过是仗着她有个窃国篡权升王生父! 一次、两次、三次…… 羽成慕双手握拳,牙关咬得咯咯直响,眼里突然射出毅然决然的光芒。 同一时间,皇宫偏僻的一角,一只信鸽飞出宫墙,向着梁国的方向而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十章 司徒弘烨率兵出征当日,睿王羽成珠带领满朝文武百官跪送,场面庄严宏大。 “……愿吾皇陛下、升王殿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升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司徒弘烨和羽宗仪站在御辇上接受跪拜,居高临下俯视伏跪着的黑压压的一片王公大臣,司徒弘烨发出一声踌躇满志的长笑。 接着他和羽宗仪一起和列阵的军队喝酒壮行,他洪亮豪迈的发言引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起行!”司徒弘烨高举双臂大喝一声,沉重肃杀的号角声响起,三军开拨。 羽成珠悄悄抬起头,望着御辇上英姿勃发的司徒弘烨,眼里闪过狂热的仰慕爱恋。 羽成蘅和周凤谋没有跟着送行,他们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军队浩浩荡荡地离开洛阳城。 周凤谋眼神复杂,以往他是出征大军的一员,而且还是行军的最高将领。他的骨子里已经刻上武将的烙印,沙场征战,马甲裹尸才是他真正想过的日子。但一朝遭贬,只能落寞地成为旁观者,听到熟悉的号角声而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 羽成蘅挨着他,感觉到他的低落,伸出小手握了握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阿谋哥哥,你终有一日会回到战场上的。” 周凤谋回握他的手,五指交缠,他的心情也平复了一些。他没有把羽成蘅的话当真,只当他是安慰他,但很是领情。 “能护着你也好。”他道。 司徒弘烨没有要了他的命,反而让他成了羽成蘅的贴身侍卫,想也知道是谁求的情。羽成蘅一点也没有约束他的意思,但能名正言顺保护羽成蘅,周凤谋也略感安慰。 羽成蘅亲昵地蹭了蹭他。 周凤谋不禁勾了勾唇,弯身在亲了亲他的发顶。 “我们回去吧……” ****** 越族叛军的人数统共三万,叛乱的原因是当地官员的横征暴敛,最后甚至强占了越族圣女,终于激起族人的激烈反抗。 这些异族在司徒弘烨眼里只是乌合之众,他所率的五万士兵对付三万叛军绰绰有余。但这一战是他几年来第一次亲征,他不但要胜,还要一场大胜,重新收拢军心民心! 五万大军离开洛阳城十里后开始急行军。 磐石部代主将冯安硕、戚无回分别成为司徒弘烨的副将及先锋将军。戚无回年少英武,虽然有鞑靼血统但身材没有一般鞑靼人那么粗壮沉重,反而是结实精瘦,行动敏捷。司徒弘烨拿着十数名探子舍生忘死送回来的战报,令戚无回率领一千轻骑绕道偷袭叛军的二千先遣军。这批先遣军奉命突袭洛阳城,虽然这命令在司徒弘烨眼里不过是以卵击石,但为了给叛军一个强而有力的震慑,司徒弘烨决定先给其一个迎头痛击! 戚无回在戈阳遭遇叛军。经过一番苦战后,以死一百六十八人、伤二百九十人的代价歼敌一千三百人,俘虏七百人,拿下一场大胜! 司徒弘烨收到战报时拍案而起,抚掌大笑!他赏了戚无回一件金甲,同时传令斩杀七百俘虏! 首战告捷的消息传回洛阳,大小官员都暗松了一口气。这些官员有不少经历过长安破城的惨剧,已经被吓破了胆,因而听到叛军直逼洛阳而来都慌了手脚,任司徒弘烨为所欲为。 如今司徒弘烨一出手,果然立刻解了洛阳之危,朝堂还来不及高兴,又被司徒弘烨杀俘的举动堵了一口气。 越族叛乱有朝廷的失察在前,本该以安抚为主。但司徒弘烨杀俘这一举,却是断绝了越人的后路。他这是要把越族灭族吗? “……他是在告诉天下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羽成蘅想起手上最新的战报,喃喃道。他有预感,越族此事恐怕无法善了。 羽成雪站在他的身后,和他一同看向不远处闹热的宴会。 羽成珠以升王立下大功为由,联合副相桓越、参赞陆涵一起发诏昭告天下,对司徒弘烨的赏赐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波接一波地送到司徒弘烨军中。 同时,他在宫里办起庆功宴会,邀请了一众大臣和皇子。羽成雪和羽成蘅都在受邀之列。 羽成珠不敢动羽成蘅。即使曾有过小心思也在看到周凤谋以保护的姿态站在羽成蘅身边时不甘不愿打消掉。虽然周凤谋被司徒弘烨撤职,眼下似乎失了宠,但他司徒弘烨座下第一人的余威仍在。如今司徒弘烨又把周凤谋放到他最宠爱的皇子身边,不知是什么心思,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这种诸事不明的形势下招惹周凤谋。羽成珠想到自己多次试图拉拢周凤谋未果,尽拿自己的热脸贴周凤谋的冷颜,心里就一阵憋屈,对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司徒弘烨这么多宠爱和周凤谋呵护的羽成蘅自然更加嫉恨。 羽成珠动不了羽成蘅,便把主意打到羽成雪身上。谁不知道羽成雪与羽成蘅交好?静贵妃自尽时若不是羽成蘅及时出现拦住羽成雪,恐怕羽成雪的下场就不是下放到萧家这么简单!当时的羽成蘅还不知道自己会被司徒弘烨看中,可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去阻止羽成雪动手的! 如今羽成雪以及他背后的王家已经失势,羽成雪这个羽成熙之下最尊贵的皇子身份名实存亡。羽成珠素来不喜欢绝美高贵的羽成雪,自然乐得上前踩一脚,顺便膈应一下羽成蘅。 宴席开始,送到羽成雪那桌的吃食都是最次的,酒酿都是最劣的。羽成珠摆出兄长的架势热情地招呼皇弟们,独独把羽成雪晾到一边。大臣们知道羽成雪遭了升王司徒弘烨和睿王羽成珠的双重嫌弃,自不会为一个已失势的皇子触他们的霉头,皆顺着羽成珠的意思对羽成雪视而不见,即使有极少数的一、两个大臣正好碰上羽成雪,出于礼仪想向羽成雪敬一杯,都被羽成珠借故拉走。很快,羽成雪所在的位置便成为全场最冷清的地儿。 王家失势,羽成雪在萧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经常有人在他面前借故讽刺王家的下场。羽成雪能在萧家人一无所觉之中杀掉司徒琅无声无息脱身,自是不把这些跳梁小丑看在眼里。只是王家的境况不好,渐渐式微,羽成雪的清冷淡漠比以前更甚。 羽成珠这些手段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他不在乎,羽成蘅却在乎。如今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不会得罪羽成珠引起其他的变数,既然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所以羽成蘅直接拉上羽成雪的手离席。不想羽成雪微微闪躲了一下,没有让他拉住他的手。 羽成蘅自然不会认为这是羽成雪嫌弃了他。他心里存疑,但没有强求,拉着他的衣袖央他和他一起离开。不用拉手,羽成雪不发一语跟着他走。 见羽成蘅和羽成雪一起离开,羽成珠得意一笑,自觉扳回一城。 周凤谋心情不好,一直面无表情跟在羽成蘅身边,见他拉走羽成雪,脸上闪过一抹自家宝贝被抢的护食表情。羽成蘅为了安抚他,大胆地当着羽成雪的面亲了亲他的脸颊才成功把他哄走。不过周凤谋没有走远,倚在树杆上眼睛一瞬不瞬地随着羽成蘅动。 为了显示正式和格调,羽成珠把宴席设在御花园。御花园的百步开外穿过一个小树林便是一面湖。 羽成蘅和羽成雪走到湖边,借机说了一句深沉的引走羽成雪的目光,便伸手飞快扣了他的手一眼看过去。相比于已成定局的战况,他更关心羽成雪刚才避开他的原因。 借着月光看到他雪色的手背有两道刺目的细长的紫痕,羽成蘅几乎要气炸肺:“谁干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羽成雪知道瞒不过,淡淡道:“没事。我没让他们好过。” “他们?”还“们”! 羽成雪摸摸他的头,眼底泛柔,却是不会再多说的意思。 “……阿絮你回宫吧。”羽成蘅低声道。他受不了有人敢伤害羽成雪! 羽成雪捏捏他的小耳朵,摇摇头。 现在绝不是适合的时机,必须等。 羽成蘅也知道他是对的,必须耐心等着,否则一切都功亏一篑。 有周凤谋看着,他不能和羽成雪说太多,只能塌下肩膊丧气地小小蹭着他的手,无声道歉。 “……你和周凤谋?”羽成雪想起刚才羽成蘅和周凤谋的亲昵,心里闪过一抹怪异。关于两人的传言他从来都是不信的。但羽成蘅在他面前和周凤谋这么亲近,羽成雪脸上无甚异状,内里却极为震惊。 不由自主地,他想到那一次羽成蘅和他相濡以沫的亲吻,明明那时思无邪,此刻却不知为何双颊淡淡升温。 羽成雪的脸背着光,羽成蘅没有注意到他的四皇兄突然有了异样的心思,他朝他眨眨眼,软糯道:“阿蘅喜欢阿谋哥哥……”语气纯粹认真。 留意到周凤谋猛地变得热烈的目光,羽成雪清冷道:“是吗?” “阿絮?”羽成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悦。 羽成雪摇摇头,冷冷瞥了周凤谋一眼,牵起羽成蘅的手道:“没事。我们还是回去吧!” “啊?” 第二十一章 司徒弘烨的军队在新安城与叛军主力隔着城墙对峙。 新安城的城官已经因为意欲弃城逃走而被处决。司徒弘烨下手不容情,雷厉风行地顺利接管整座城池。这种事他在为羽国东征西战时已经做得熟练,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地完成交接。 升王之名威名远播,大多数本来准备出逃的城民都因为司徒弘烨的坐阵信心大增,心甘情愿留下来协助守城。不过即使他们想出城也是不能够,司徒弘烨早已下令关闭城门,任何不听他之令引起骚乱,杀无赦! 司徒弘烨是天生的战将,重回战争中让他如龙入海,狂狷霸道得令人见之打颤。 先锋将军戚无回顺利完成司徒弘烨托付的任务后很快赶到新安城,接着来自洛阳的赏赐也陆续送到。 司徒弘烨看到赏赐很满意。按这些赏赐的丰厚程度可以看出羽成珠是多么迫不及待地想讨好于他。正如他对羽成蘅所说的,羽成珠果然有用。 司徒弘烨是羽国的实际掌权者,自然不稀罕这些赏赐,但他的军士不同。他正好借此机会再收拢人心。以前转战天下时司徒弘烨的追随者甚众,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他出手大方,不会待薄手下的士兵。 对有用忠心的下属,司徒弘烨并不吝啬于表现自己的慷慨。对于首站告捷的功臣戚无回,他不单在收到捷报的当日让人送去金甲——在羽国,只有公认勇猛果敢的战士才有资格拥有金甲,还在戚无回率兵回城的当日举行庆功宴,以示对戚无回的恩宠和肯定! 戚无回的身材看不出有鞑靼血统,容貌却带着很明显的外族特征。他的五官轮廓比一般羽国人要深邃,面相只是普通,但有一股粗豪之气。他有异族血统却能年纪轻轻便在羽国爬到如此高位,自有不凡之处。实干、勇武又不失灵活是沉默寡言的他最大的倚仗。戚无回才二十五岁已经从军十七年,他往上爬的每一步都是落到实处。 司徒弘烨原本还因他的年纪对重用他有些不虞。戚无回从不辩驳,只用实力说话,经此一役更是让司徒弘烨疑虑尽消,更因为两人的相似之处而对他有了认同,更加重用。 正德帝羽宗仪被司徒弘烨安置在新安城的城官府。他养尊处优的身体适应不了急行军,一路上被折腾得不轻,不出几日便变得虚弱消瘦。抵达新安城后他必须卧病在床。 新安城的城官一家正是在这府里被司徒弘烨斩杀的。即使血迹已经清洗干净,羽宗仪还是仿佛能闻到那浓郁的血腥味,这让他想起多年前长安被攻陷后颠簸流离的逃亡日子,连入睡都不甚安稳。 因为庆功宴设在城官府内,即使离羽宗仪所住的厢房甚远,他还是听到一阵一阵酒酣耳热的喧闹声。 他招来宫人问话:“那边发生什么事?” 宫人道:“戚将军打胜仗回城了,王爷为他举办庆功宴。” 羽宗仪若有所感,突然来了精神,起身梳洗打扮,让伺候他的宫人为他温上一壶酒,炒几味小菜,对着窗外的明月自斟自酌,难得有几分自在逍遥,静谧美好。 司徒弘烨带着醉意推门进来时,看到便是这一幅画面。从他第一次把这个羽国皇帝压在床榻,他便再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这种平安和乐的神色,直到此刻。 “这么高兴?”失语了一瞬,司徒弘烨暗哑着嗓音道。 羽宗仪睐了他一眼。他不善饮,几杯下肚已经有些醉意,双眼晕红,眼神迷蒙。他本就生得清丽,如此更是平添几分不经意的妩媚。 “高兴……”他迟钝地喃喃道。 司徒弘烨挥退伺候的宫人,缓缓走近他。 “在想什么?”他出手抚上羽宗仪浮着粉红的脖子。 “想你。”羽宗仪撑着颊,媚眼如丝地看着他吃吃笑道。 司徒弘烨一顿:“哦?” 羽宗仪看着他明显不信的表情,清醒了几分,叹了口气道:“只是想到如果没有你,或许我已经尸骨无存了……” 当年司徒弘烨这个英武冷硬的男人,就那样单膝跪在他面前,用坚定自信的声音宣誓效忠。虽然他跪着矮了他半截,但那一刻他觉得这个男人比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大,是个顶天立地、不好多得的人——是个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后来事实证明他猜对了,也猜错了。 这个男人把他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又把他投入另外一种水深火热中。 “……皇上如此想,本王委实受宠若惊。”司徒弘烨想不到羽宗仪会说出这么一句,停了片刻才回道。 羽宗仪弱弱勾勾唇:“无论如何,一开始我是真心感激你的……” “是本王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许是气氛太平和,司徒弘烨坐在羽宗仪面前,没有急着拉他上床榻,反而握了握他的手,沉吟片刻霸气不改道,“但乱世之中,强者为尊,不进则退,即使辜负了你,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以司徒弘烨对羽国的功绩,为王为帝都不为过。但羽国这么一个皇权与族权共同统治的国家,终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相互博弈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确实没有什么可抱怨的。羽宗仪虽然贵为皇帝,没有抗争的能力也不过是一枚随波逐流、任人拉扯的棋子。 羽宗仪弯弯唇角,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被背弃被侮辱的怨念竟有些松动。 “是呀……”他叹息。 “不要想太多。”司徒弘烨揽住他,吻上他因为酒醉格外红润饱满的唇,“你的命,暂时我还不准备取走。” 羽宗仪缓缓闭上眼,放软了身子任他施为。 ——但你的命,我却时时刻刻希望能取走。 ****** 司徒弘烨的军队与叛军主力对峙三日后,双方像约好一般,挥军对战。 司徒弘烨一身甲胃,威风凛凛伫立在城墙上,俯视已成修罗场的城下。副将冯安硕跟着他身边,时刻留意着他的安全。 叛军的士兵意外地顽强,两军对战一时三刻竟无法分出胜负。 司徒弘烨远眺对方阵营中,纹着“原”字的迎风飞扬的帅旗,眯起一双带了猩红的黑眸。 “拿弓来!”他吩咐。 冯安硕连忙知机地奉上司徒弘烨专用的巨大的弓箭。司徒弘烨臂力惊人,可开五石强弓,与梁陈两国打仗时,这一手箭术让人闻风丧胆。 司徒弘烨沉稳地上箭拉弓,瞄准敌方帅旗下那一身与众不同的鲜红色甲胃,像狼闻到血腥一般微眯双眼。 沉而脆的铮一声,带着无坚不摧力量的箭矢破空而出,直直射向敌军主帅!不消片刻,箭洞穿身着鲜红色甲胃的人,把他直接射落,那恐怖的力量甚至把他的身体带出一段距离! 叛军顿时骚动起来! 城墙上亲见升王殿下大显神威的士兵都大声欢呼起来! “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司徒弘烨一击得手,豪情顿起,不禁哈哈大笑! “王爷小心!”突然一声惊恐至极的喊声,司徒弘烨一怔,只见三个黑点凭空出现,一眨眼便到了跟前!他心里嗤笑,正要轻松躲开,心脏却突然传来一股麻痹的感觉,令他浑身僵硬无法移动分毫! 扑扑扑! 三声清晰的箭头入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城墙上所有士兵的耳里,他们的神色变得极度震惊呆滞! 司徒弘烨高大强壮的身躯轰然倒地,冯安硕赤红了眼,扑过去托起他,声嘶力竭喊道:“王爷!王爷!传军医!传军医!……” …… 升王司徒弘烨被敌方暗箭所伤,性命垂危,羽国军军心大动,对阵开始处于劣势,正德帝羽宗仪临危不惧,命冯安硕暂代主将一职,歼灭叛军为升王报仇! 冯安硕以哀鼓动士兵士气,成效显着,最终在五日内把叛军主力逼降! 与此同时,升王司徒弘烨重伤不治,撒手人寰的噩耗,传遍天下! ****** 洛阳城 睿王羽成珠听闻司徒弘烨重伤不治死亡的噩耗,顿时一口血喷出,昏迷过去,被副相桓越和参赞陆涵联手送到后宫医治,没有病愈不得出,形同软禁。 羽国朝堂对这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都感到不敢置信。一直以来司徒弘烨给他们的印象太过深刻,没有人想到强硬如他会以这么突然的方式死去。 士族的心情尤为复杂。争权夺利时他们恨不得司徒弘烨死。但司徒弘烨真死了,他们又开始害怕,开始不安,不断确认:司徒弘烨真的死了吗? 流水小榭中,羽成蘅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读着眼前的三份情报,直到确认没有看漏一个字,他长久以来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 这三份情报,一份来自正德帝羽宗仪,一份来自冯家么子冯安硕,一份来自先锋将军戚无回,分别用三种不同的途径传回来。 有了这三份情报,羽成蘅终于肯定,司徒弘烨是拿下来了。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第二十二章 周凤谋成了羽成蘅的侍卫后,依然没有放松每日的锻炼。 他刚从宫里的校场出来,便听到司徒弘烨身死的消息,顿时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一样,心神巨震,呆立当场。 虽然相扶相持多年落下一个君臣相疑的下场,周凤谋对司徒弘烨心里有着不满,但这都掩盖不了司徒弘烨对他的教导重用,恩重如山的事实。周凤谋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伤害司徒弘烨。甚至如果司徒弘烨执意要他用一命偿还彼此的恩义,周凤谋都能面不改色承受。 司徒弘烨征战天下都能平安无恙,怎么会因为一个区区平叛没了? 周凤谋失魂落魄地来到流水小榭,正好听到里面传出一把声音: “……十一皇子羽成蘅天聪过人,德贤恭谦,特令为监国明亲王,代朕总领政务,钦此!”这是司徒弘烨的心腹谋士参赞陆涵的声音,透着一股轻松的笑意。 “儿臣遵旨。”羽成蘅道,声音认真肃然,没有半分平素的软绵。 “恭喜明亲王殿下。”副相桓越老怀安慰道。 “桓副相莫取笑本王。”羽成蘅道,“升王殿下恪尽职守,为国捐躯,父皇又迟迟未回,无人主持大局,本王自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及诸位大臣所托。” “老臣必全力辅助殿下。”桓越道,然后话锋一转,“这流水小榭,恐怕殿下也待厌烦了,不若早日回了清华宫?” 羽成蘅知道桓越想让他尽快撇清和司徒弘烨的关系。毕竟司徒弘烨的风评不好,先前羽成蘅得了司徒弘烨宠爱一事终究对他的名声有一定影响。 他正待说话,眼角余光却看到不知何时进来了,正静静立在一边疑惑地看着他的周凤谋,不禁顿了顿。 桓越和坐在木制轮椅上的陆涵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见是周凤谋,两人脸上都闪过一抹警惕。 见状,羽成蘅道:“外祖父,阿蘅会安排好。敬安,你也别就此发懒,该做什么你心里有数。今日先到这里,让我和周大人单独谈谈。” 桓越和陆涵听出羽成蘅话里的不容置疑,对望一眼,没有违逆他的意思,不发一语地一前一后出了流水小榭。 周凤谋环视了一圈,才察觉站立着的司徒弘烨的侍卫,个个低眉顺眼,姿势恭谨,但仿佛只要他有异动,他们便会动手除去他,让他不能生离此地。这些侍卫效忠的对象不再是司徒弘烨,而是眼前这个身量尚不足的小少年。 羽成蘅知道周凤谋看出了端倪。确实,如今流水小榭已经在他的控制之下,司徒弘烨临走前对流水小榭的这一番清洗,让他得以在流水小榭安人。 “……陆涵……”周凤谋如鲠在喉,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却是陆涵的名字。 陆涵三年前已经开始出现在司徒弘烨身边,而且越来越受司徒弘烨重视,到后来可是对他极为信服。因为陆涵一直试图挽回司徒弘烨和周凤谋之间的关系,周凤谋对他心存感激,根本没有往别处想。 但如今看陆涵和羽成蘅熟稔的态度,两人根本不像是初识,反而像多年的朋友,而且陆涵还隐隐有以羽成蘅为首的意味。 他看着羽成蘅,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陆涵是我的下属,让他到司徒弘烨身边,是我的意思。”羽成蘅负手道。三年前羽成蘅问荀奉明可有谋士型的族人,荀奉明犹犹豫豫给他推荐了陆涵。当时的陆涵虽然有才,却因为意外伤了腿导致终生残废而自暴自弃,羽成蘅使了些手段把他收到手下,让他按他的意思行事。除了陆涵之外,他还在司徒弘烨安了不少人,但只有陆涵取得最好的成果。 不再称“王父”而直呼司徒弘烨之名,周凤谋顿时明了羽成蘅的立场。羽成蘅并没有因为司徒弘烨的宠爱而对他真心实意。 但周凤谋糊涂了:“我不明白……” 羽成蘅却懂得他的未竟之语:“是我授意陆涵支持你代司徒弘烨出征,因而你才会得到民心军心渐渐坐大引起司徒弘烨的忌惮。是我授意陆涵在司徒弘烨面前处处维护你,让他更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进而更加猜疑你。” 连心腹谋士都对日益势大的周凤谋推崇备至,司徒弘烨面对威望直逼他的下属,心里怎么可能不越来越猜忌怀疑? 陆涵对周凤谋的支持与维护,把周凤谋一步一步引离司徒弘烨,踏入羽成蘅早已准备好的陷阱。加上后来因为羽成蘅而产生的误会,终究是成功离间了这一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君臣。 周凤谋心口剧痛,一瞬不瞬地看着羽成蘅,突然觉得他十分陌生。 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吗? “……为什么?”无论他还是司徒弘烨,都自问待他不薄! 羽成蘅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压抑得青筋暴起的手,静静道:“杀我母兄之仇,不共戴天。” 周凤谋一震,难以置信:“你知道?”他明明试探过他! 羽成蘅点点头。 “知道多久?”当时他才七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孩童,定不会…… 羽成蘅明知他为什么这么问,还是打碎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一开始。” ——所以从很早开始,彼此之间就只是虚情假意。 这些年的亲昵靠近,关怀备至,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七岁便知事至此,以前成功瞒过所有人……周凤谋突然茅塞顿开,明白了一切。 他惨笑:“王爷之死,是你所为吧!既然已杀他报仇,你还留着我这个仇人的下属、帮凶干什么?” 羽成蘅心口轻轻一扯。他漠视这种刺痛的感觉,冷静道:“相比于司徒弘烨,其实我一直更看重周大人你。论人心,论勇武,论谋略,你皆不输司徒弘烨半分。更重要的是,你并没有司徒弘烨夺位谋权的野心。” 所以,他才会费尽心力抬高周凤谋在司徒弘烨军中的地位和威望,同时又让他们彼此生隙,关系破裂。只有培养出一个不输司徒弘烨,足以抵御外敌的战将后,羽国才能彻底挣开司徒弘烨的钳制。这个战将,他选了周凤谋! “……你想让我替你卖命。”周凤谋讽刺勾唇,“在你杀了对我恩重如山的主子后,你还想让我替你卖命!” “不是替我,是替羽国千千万万的百姓!”羽成蘅坦然道。 “别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羽国百姓与我何干!”周凤谋打断他,“我不过是你争权夺利的棋子!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心里恐怕正得意吧,明亲王殿下!” 羽成蘅定定看着他,低叹一声:“阿谋哥哥……” “闭嘴!”周凤谋怒气冲冲打断他,双眼赤红,“你闭嘴!羽成蘅,不准你再叫这个名字!” 就是这一声一声软糯的“阿谋哥哥”,让他一步一步陷了进去,无法自拔,万劫不复!被愚弄被欺骗的伤心愤怒占据周凤谋的心!更让他气愤的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舍不得一手捏死眼前这个人! 羽成蘅看着激动不已的他,沉默不语。 周凤谋背过身,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我不会为你所用,你别作梦!” 羽成蘅抿了抿唇,镇定道:“周凤谋,你会的。” “凭什么?”听出羽成灏语气里的笃定,周凤谋转过身瞪着他,忍不住反唇相讥,“凭我对你的喜爱?明亲王殿下未免把你的虚情假意看得太重了吧?” 羽成蘅微噎,轻轻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拂拂袖子:“我从不会如此想。” 周凤谋又开始觉得手痒想捏死他。此刻的羽成蘅身上哪里有半点天真单纯,尽是连老狐狸都不如的自信大气! ——他真的把他骗得彻底! “我再说一次,我不会为你所用!”周凤谋冷冷道。 “如果为了对你恩重如山的司徒弘烨呢?”羽成蘅轻飘飘道。 “王爷已经死了!”提起司徒弘烨,周凤谋大恨,“是你设计害死他!”那是他如父如兄的主子! 是他太过自负,被羽成蘅迷惑了冲昏头脑,忘记了彼此对立的立场,对他掏心掏肺,最终落得了这个下场! “他没有死。”羽成蘅淡淡道,“虽然很多人想他死,但我没有杀他。” 周凤谋的脑袋嗡的一声! “你说什么?” “司徒弘烨没有死,我只是把他藏起来了。”羽成蘅道,“但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即使这一刻他是活的,下一刻他也会变成死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凤谋艰涩道。事到如今,他已经分不清羽成蘅说的话,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你只能相信我。”羽成蘅道,向后摆了一个手势。 荀奉明捧着一只巴掌大的木匣走出来,毕恭毕敬递给周凤谋。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周凤谋面如沉水,接过木匣打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木匣里静静安放着一根带血的手指,从手指的形状判断,这显然是从某个女子手上砍下来的,切合平整,血味鲜浓。手指上还戴着一只指环。这只指环周凤谋认得。因为这原本是司徒弘烨的尾戒,后来司徒弘烨赏给了自己唯一的女儿——明月郡主司徒悦! 第二十三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凤谋心里一沉。 “这是司徒悦的手指。”羽成蘅道,没有丝毫感情波动,“我只是想告诉你,除了司徒弘烨,我手上还有司徒悦。我说司徒弘烨未死,他便未死。但如果你坚决不信,我虽然暂时拿不到他身体的一部分,但他唯一的血脉身体的一部分,我还是可以拿给你看。或许你对司徒悦毫无感情,但司徒弘烨的女儿因你而死,你可会不忍?” “你卑鄙!”周凤谋恨声道! 羽成蘅哑然,正色道:“成王败寇。我只看结果。” 周凤谋握着木匣的手一紧。 “或者我直接要了司徒弘烨和司徒悦父女的命也未尝不可。”羽成蘅曼声道,“不能用你了,我还有冯安硕和戚无回可用。他们虽然不如你,但也算是难得的将才。” “冯安硕,戚无回?”周凤谋木然地重复这两个名字。他们是司徒弘烨的新宠,磐石部的原代主将,司徒弘烨前往平定越族叛乱亲自带在身边的人——羽成蘅竟说他们是他的人?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羽成蘅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这是一个精心准备已久的罗网!司徒弘烨和他才刚发现端倪已经无路可逃…… 这才是真正的羽成蘅?周凤谋不禁心里一窒。他突然清晰地意识到,羽成蘅的话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他有足够的能耐令他的话变成事实。真狠起来,他可以把司徒弘烨和司徒悦切成碎片摆在他面前而面不改色! 沉默片刻,他不甘道:“什么条件?”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拿司徒弘烨的命来堵。尽管他厌恶司徒悦,却不能放任她因为他而被折磨致死…… “大概一个月后,梁国会趁司徒弘烨身死、羽国政局不稳之际出兵来袭。我会任命你为大将军,带着戚无回、冯安硕共同迎敌。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羽成蘅铿锵有力道,眼里射出肃杀之气! 梁陈两国慑于司徒弘烨而对羽国秋毫无犯,暗地里却一直想法设法挑拨司徒弘烨和羽国朝堂的关系,想引得双方自相残杀好坐收渔人之利。 如今司徒弘烨身死的消息传遍天下,梁陈两国验明这个“真相”后必会有所行动,或者再来一支梁陈联军也不可知。既然他们终究会来,羽成蘅不如选其中一方对战一场,以一场胜利告诉天下人,羽国可以不依靠司徒弘烨! 他选定的这一方便是梁国。他要国力天下第一的梁国仓促起兵,大败而归!以此杀鸡儆猴! 当然,他自问没有那个能耐推动梁国贸然出兵。但大皇子羽成熙已经在梁国待了三年,如果连发动一场战争的能力都没有,羽成熙也不配做高高在上的羽氏皇室嫡长子,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时时影响着他的决断! “我会给你司徒弘烨的军队,给你最好的粮草和兵器,你必须竭尽全力,打败梁国的军队!”羽成蘅目光灼灼看着周凤谋,“我说过,你一定会重回战场!” 周凤谋被他眼里的神采震住,喉咙竟一哽。 他想问,你怎么那么确定梁国会发兵?你就这么相信我,把军队交到我手上不怕我反戈一击?你就那么肯定,面对强大的梁国军,我能胜? 如今他已经有些相信司徒弘烨未死,这让他对羽成蘅的仇恨消减了一些,被愚弄多时的恼恨渐渐占了上风。但羽成蘅这种毫无保留的信任,实在令他觉得震动。 ——羽成蘅毕竟是他曾经捧在手心喜爱的人。 “……你相信我?”周凤谋干巴巴问。 “我信你!”羽成蘅斩钉截铁道,快刀斩乱麻,“我代千千万万的羽国百姓感激你的效力,预祝你的胜利!” 一锤定音! ****** “本王想知道,为什么?” 洛阳城的某处,司徒弘烨瘫在巨大的木制轮椅上,昂起头悠然地享受日光。他能感觉到身体在发热,却一点也不恼。因为这是活着的感觉。尽管他的内心每一刻都受尽煎熬,他求生的本能却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起于微末,本就是能屈能伸,能忍胯下之辱的人。即使他如今已经“死”了,被他曾经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的小少年追封为“忠勇王”,还被挑断手筋脚筋,日复一日被幽禁在这个四四方方的角落。 他的对面是同样坐在轮椅上的陆涵。陆涵是唯一一个可以给司徒弘烨解惑的人。至于其他人,根本不想再多看司徒弘烨一眼。 其实陆涵也不想来。对司徒弘烨这个乱世枭雄他是心里佩服的。必须背叛这么一个曾经对他推心置腹的“主子”,陆涵心里也不好受。他并不是无情之人,但他把感情与理智分得极清晰。 “明亲王殿下嘱咐我代他感谢王爷这一年多来的照顾。”陆涵向司徒弘烨拱手一礼,态度很是恭谨,“殿下道虽然王爷杀他母兄,但您于羽国皇室有大恩,且对他照顾有加,他害你女儿承受断指之痛,又害你身成残疾之体,两相抵消,再无拖欠。” 司徒弘烨低低一笑:“我司徒弘烨一生阅人无数,唯一一次错把老虎当白兔,便得受这灭顶之灾。”被秘密送到这个地方后,正德帝羽宗仪亲手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然后踉跄着消失无踪。他明了自己的处境,短短时日已经双鬓斑白、形销骨立。虽然没有死志,却和行尸走肉没有太多分别。 “所以殿下额外给王爷一个解释。”陆涵面无表情道,“在敬安看来,殿下虽然厉害,却终究有些心慈手软。成王败寇,本就是无可口非的事。”他看着司徒弘烨,眼底闪过一抹杀意。 “阿蘅可真仁慈。”司徒弘烨冷冷一哂,“那先问你。本王自问对你无所亏欠,羽成蘅绝对给不了我给你的,为何仍背叛我?” “王爷不在乎我身患残疾,给我权力富贵,让我平步青云,敬安铭记在心。但殿下给我的不一样。”陆涵道,“在王爷遇到我之前,我还不是如今的陆敬安,而是一个因为残废而自甘堕落,一无是处的书生,恨不得就此死去,不再污了这世间的清明。但王爷给了我活着的理由。”想起那个理由,陆涵无奈一笑。 “三年封宫,阿蘅居然做了这么多。而本王居然忽略他这么多年。”司徒弘烨道,“本王以前厌恶他,又因为杀了顺贤妃和阿灏对他心里有愧,索性眼不见为净,如此发现不了确实无话可说,但周凤谋这个蠢货,人在他眼皮底下,他竟然一无所觉!” 陆涵摸摸鼻子。这就不是他可以议论的事了。 “如今他们是怎么了?”司徒弘烨问,“可是闹翻了?”事到如今,如果周凤谋还没有醒悟过来,他可以直接去死了! 陆涵道:“是的。不过听说殿下已经把人哄回来了,正在接手王爷您的军队,准备迎战梁国军。毕竟您‘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英勇壮烈,名声无损,作为您的继承者,周大人代您在外征战多年,素得军心民心,又有冯安硕、戚无回鼎力支持,所以军中一切大安,王爷不必忧心。” “……好计算。”司徒弘烨沉默半晌,半垂眼帘,“阿蘅这出美人计,倒十足成功。” 美人计用在司徒弘烨身上,不也同样成功吗?陆涵扫了一眼司徒弘烨瘫软的四肢。 司徒弘烨恍若未觉:“戚无回呢?”他用此人之前明明已经把他查得极为彻底。 “戚无回是二皇子殿下羽成祺。” “不可能!”司徒弘烨脱口而出,“他明明已经……” “已经为救王爷而死,对吧?”陆涵飞快接口,摇摇头,“他确实是二皇子殿下。待战胜梁国军归来,陛下会亲自为他正名。” 司徒弘烨无言。当年他带走的第一个皇子其实是羽成祺。因为他的生母地位卑微,带走他的阻力比较小。司徒弘烨是想把他培养起来的,但一次刺杀中,羽成祺竟挡在他面前为他受了当胸的一颗暗器,中毒身亡。如今看来,竟是被人暗中偷龙转凤! 这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羽成蘅不过是襁褓中的娃娃,这件事自然不是他的手笔。原来从十年前开始,已经有人在他身边暗中活动,一直隐而不发至今! ——枉他自负地以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件事,恐怕整个士族都参与在内吧?”司徒弘烨沙哑道。 陆涵颔首:“王爷英明。殿下年纪尚轻,如何能调动如此之多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过是借他人之手,向王爷复仇而已。” “羽成珠……也是知情的?”司徒弘烨突然提起这个人名。 陆涵道:“王爷想问的是冯家吧?冯家不是士族,兴起之因源于外戚,常受士族排挤,所以他们投了王爷。但因为冯家是皇上的外祖家,王爷对冯家的投靠必有疑虑,所以需要五皇子出现,减少王爷的疑虑。毕竟,王爷又怎会想到冯家愿意牺牲唯一拥有冯氏血脉的皇子,只为假意投靠您呢?”正因为羽成珠对司徒弘烨的感情真实无伪,死心塌地,司徒弘烨才信了冯家。他不会相信冯家肯牺牲羽成珠! “假意?”司徒弘烨把这两字嚼碎了吞了。 “王爷忘记了冯家崛起和兴旺的本因并不是五皇子,而是皇上。”陆涵道。正德帝羽宗仪才是冯家真正的倚仗!只要羽宗仪无恙,冯家想要多少皇子没有? 而且羽宗仪对冯家的恩德,对冯德妃这个美貌不符合这个时代审美的表妹的爱护疼惜,又岂是利益两字所能一言蔽之的? 至于桓家、王家之流的士族,有羽成蘅与羽成雪联手,何愁不为他们所用?羽成蘅与羽成雪的关系可是极好,偏偏无人能察觉到丝毫不对,连司徒弘烨也从没有把他们的交好往其他方面想。 毕竟羽成蘅是多么的、多么的…… “……本王有眼无珠。”司徒弘烨长长叹息。他输得一点也不亏!能让整个羽国朝堂联合起来对付他,他该引以为傲了! “王爷可还有其他问题吗?”陆涵恭恭敬敬问。 司徒弘烨径自失神,听而不闻。 陆涵见状道:“那请王爷好好休息,敬安告退。” 司徒弘烨没有回应他。 陆涵便推着木制轮椅的轮子,安然地出了囚禁司徒弘烨的院子。 “看好王爷,他少一个头发,唯你们是问!”陆涵对侍立的宫人警告道。 ——在羽成蘅决定要司徒弘烨的命之前,司徒弘烨的命,必须好好放在那里! ****** 与此同时,羽成蘅正为哄正德帝羽宗仪,他的父皇好好喝药而头痛。 封宫三年后在流水小榭与羽宗仪再一次近距离接触,羽成蘅理解了他这个父皇,羽宗仪也在自己的十一子的暗示中看出他的与众不同。在司徒弘烨没有过分在意的默许下,父子俩渐渐接触起来。 后来羽成蘅想到下毒这一招,最适合施展的却只有他的父皇羽宗仪。因为司徒弘烨近身的人除了羽宗仪其他人都不固定,即使下毒也难料效果,而且又没有太多真正能信任的人。 最终羽宗仪坚决接下这个任务。 他房里的熏香、霜膏等都含着两种药物。这两种药物没有毒性,长期接触只会在体内积聚而不会明显损伤身体。所以即使司徒弘烨不定时招来信任的太医把脉也没有察觉到。 但当在体内积聚的两种药物和第三种药物混合,便会化为一种毒。这种毒会在过猛使用内力时发作,令心脏出现短暂的麻痹。 而这第三种药物,羽宗仪在这次出征的时候带上了,日复一日涂抹在唇上。每一次司徒弘烨吻他,便把药一点点吞入腹中。 这也是司徒弘烨在射杀越族叛军统领后,心脏突然麻痹避不开那三支偷袭的箭矢的原因。 因为药是涂抹在身体上的,事先吃解药必然会影响药效,所以羽宗仪一直没有吃解药,中毒的程度比司徒弘烨还要深。虽然他的内力不足,又不会有过猛使用内力的时候,但毒积体内终究是祸害。 偏偏羽宗仪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十四章 一国之君素来爱命惜命,有些皇帝甚至终生孜孜不倦寻求长生之道。羽宗仪性情懦弱,即使被司徒弘烨当嬖宠折辱多年,最难受的时候也下不了狠心求死。 但最终亲手挑断司徒弘烨的手筋脚筋,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复仇成功后,羽宗仪像是失去了活着的方向,整个人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神思不属。 之前羽成蘅有了圣旨代羽宗仪监国,如今他回来了,司徒弘烨也“死”了,再无人能制肘他行驶皇帝的权利,他却终日待在承乾宫之中不出来,不说进食,连拔毒的汤药都可有可无,有时吃多少便吐多少。太医为他把脉后已经警告不能任他继续这样虚弱下去。 司徒弘烨一“死”,朝堂上原本上下一心要把他除去的那股子团结劲头便开始松开,渐渐有了些不和谐的声音。 虽然羽成蘅在监国时的出色表现有目共睹,而一些士族的家主也知道他的手段了得,但他毕竟才年方十岁,而且素来隐于幕后,母族又是桓家,有些大臣并不相信他能做到不偏不倚。相比之下,正德帝羽宗仪才是羽国真真正正的名正言顺的羽国皇帝。但羽宗仪自平叛回来后迟迟不出,已经有人疑心羽成蘅私下囚禁了他,意欲与桓家一起统揽大权。 对此羽成蘅并不担心。过几日梁国军队要攻打羽国的消息一出,这些人自会消停。 不过这不失为一个劝慰羽宗仪的理由。 羽成蘅蹙着小眉满脸忧愁走进承乾宫,他的大宫女绿怡捧着一个托盘跟在他身后,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进了正殿,便看到二皇子羽成祺僵硬着身体,正襟危坐,一脸沉肃。他手边的案几上放着一碗凉透的黑漆漆的药。因为即将跟随周凤谋迎战梁国军,他并没有改回原名,身份也暂时保密。不过到承乾宫拜见父皇,他还是把脸上的易容洗掉,露出真正的容貌。事实上羽成祺今年才十八岁,长期易容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眉眼间有些羽宗仪的影子,但因为从小待在军营,他的轮廓硬朗凌厉,自有一股刚猛之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不少。这也是他能扮成二十五岁的青年而好不显得突兀的原因。 但在羽宗仪面前,他似乎摆不出少年老成的将军气势,倒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不知该怎么和多年来即使见面也不能相认的父皇相处。虽然羽成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没有以皇子的身份活着,但对羽宗仪这个父皇,他心里并无怨恨。毕竟在他为数不多的温情记忆中,这个父皇占据了相当一部分。 偏偏羽宗仪知道他的身份后极为愧疚。旁人说的话他听不进去,羽成祺说的话他却努力打起精神回应一二。这种情况一直到回到洛阳依然持续,羽宗仪的宫人都习惯把哄羽宗仪吃药进食的任务交给羽成祺。 可惜羽成祺不太懂擅用这种优势,在羽宗仪面前半天憋出一句话,好不容易憋出的一句却是生硬木讷的“用药”,如果羽宗仪不用,他便没有法子只会僵坐,自己生自己闷气。 见羽成祺这副表情,显然又是劝羽宗仪吃药失败了。若不是担心羽宗仪的身体,他都忍不住笑出来。 对羽成祺,羽成蘅是打心底佩服的。当年羽成熙救下羽成祺这一步实在走得太对了。不过这也从另一侧面说明羽成熙的可怕之处。羽成祺被司徒弘烨带走时,羽成熙才不到十岁,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智和手段救下自己的弟弟。相比于被换了里子的自己,羽成熙才是真正的早慧玲珑、天赋凛然。 丝毫没有端着明亲王的架子,羽成蘅恭敬地朝羽成祺行了个礼。羽成祺对他点点头。 “父皇……”羽成蘅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句。 羽宗仪背对着羽成祺和药,缩手缩脚地蜷在贵妃椅上,一副“我睡着了真的看不见听不到”的孬种模样。显然对于他来说,要硬起心肠拒绝羽成祺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不过听到在羽宗仪眼中很有些通天本事的十一子这么虚弱的声音,羽宗仪还是不安地微微动了一下。 “父皇,儿臣命苦呀……”羽成蘅又叫了一声,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另一边却朝愕然怪异地看着他的羽成祺飞快眨眨眼,仿佛在说“二皇兄,学着点”! 作为一个耳根子软、喜欢孩子的父亲,如今又没有了司徒弘烨的威胁,即使隐约觉得不对劲,羽宗仪还是缓缓翻了个身,带了些许担忧向羽成蘅瞥去。 不看犹自可,一看吓一跳! 羽成蘅眼圈都红了。他抽抽噎噎走近羽宗仪,跪坐在地,脸颊搁在贵妃椅的旁边,眼巴巴看着羽宗仪,浑身“我好可怜求安慰求抚摸”的气息。 ——这应该又是哄他吃药的另一个招数! 羽宗仪想着,手已经自动自发摸上羽成蘅的头,柔声问:“怎么了,阿蘅?” “有人欺负我。”羽成蘅告状,顺势蹭蹭羽宗仪的手。 “谁欺负你?”羽宗仪问,眼里的意思是“谁欺负你你直接欺负回去不用顾忌任何人”,护短得很! “那些大臣说儿臣我囚禁了父皇您,不让您上朝理政。”羽成蘅不满道。 羽宗仪反驳道:“荒谬!” “但父皇您总是待在承乾宫不出去,他们便胡乱攀咬,找儿臣的麻烦。”羽成蘅委屈道,“不如父皇您出来吧!” 羽宗仪顿时用力摇头:“父皇一个人,不行的……父皇没有那个能耐,强撑着做,只会越来越糟糕。”他的眼底闪过浓重的阴影。他登基这么多年,真正理过政的日子却很短,若不是前有大皇子羽成熙辅助,后有司徒弘烨揽权把他架空,恐怕羽国已经在他手里覆灭了。羽成熙之所以那么得人心,正是因为他年纪小小已经表现出惊人的政治天赋,把他的父皇羽宗仪给鲜明地对比下去。在羽宗仪的心中,这个皇位本不该由他来坐。果然当他无可奈可坐上这个皇位后,皇位带给他的自卑屈辱远远比得意荣耀要多得多。之前除去司徒弘烨那么凛然无畏,不过是因为司徒弘烨确实逼得他走投无路。司徒弘烨无法再阻碍他后,要他重新掌权,他马上怯了。 “但是父皇,您才是羽国的皇帝,名副其实的一国之君。”羽成蘅道。 “父皇不行的。”羽宗仪虚弱道,哀求地看着羽成蘅,让他不要再逼他。 “可是父皇您不出来,儿臣便要担着不孝之名,好生可怜。”羽成蘅诉苦。 “要不父皇立你为储君,你尽早登基,父皇退位让贤,当太上皇。”羽宗仪异想天开,倒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双眼不禁一亮。没有了皇位,是不是就没人再逼着他面对他无法面对的一切? “父皇,您这是推儿臣入火坑!”羽成蘅无力扶额。这绝对会坐实了他逼父皇退位独揽大权的“罪名”! “不行啊……”羽宗仪失望地叹气。 “而且,父皇您不想想这事的可行性?您立儿臣为储君,那皇兄皇弟们怎么办?”羽成蘅提醒他。 这一点羽宗仪倒坦然:“皇位一事本便是能者居之。若为了顾念所有人的所思所想,最终让不适合的人登位,只会害人害己。”比如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面对极其诱人的权势,他的心跟明镜似的。若不是他没有那个才智手段承担为帝的责任,他又何至于此? “父皇对儿臣这么有信心?”羽成蘅诧异。这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一个是阿熙,一个便是你。”羽宗仪毫不犹豫道,又有些伤感,“可是阿熙被迫质于梁国,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羽成蘅笃定道:“必定会再见的。” 知道羽成蘅是在安慰他,羽宗仪勉强勾了勾唇,又不失期盼道:“若阿蘅你有一日登基为帝,力所能及之余,好好代父皇教训梁国那帮无耻之徒,迎你大皇兄回国,好不好?”他并没有强迫羽成蘅。天下三分,梁国最强。这个最强的国家又岂是好相与的?不过是为人父的一个奢望罢了,想必他是看不到心爱的嫡长子回国的那一天。 这交代身后事的语气听得羽成祺羽成蘅心里齐齐一突。 羽成祺不善言辞,羽成蘅立刻道:“不好!儿臣才十岁,身体又虚弱,哪能担此重任?没有父皇看着,儿臣一定不行的!”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走过去拉起羽成祺,让他的高个子衬托自己的矮个子。 有了羽成祺做陪衬,羽成蘅看起来确实又瘦又矮,脸上的苍白仿佛是带着几分病容。 羽宗仪顿时不忍了,喃喃道:“……是父皇太昏庸无能了,竟想让阿蘅以稚龄之躯承担本该属于我的重责……”沮丧不已。 “父皇,我们很需要您。”羽成蘅紧紧握住羽宗仪的手,抬起头仰望他。 羽宗仪本认为以他的经历,他的妃嫔子女鄙视唾骂他是理所当然的。他伤心却也无法怨恨,但羽成蘅总是一次一次推翻他的认知,让他有一种“他其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父皇”的错觉。后来又有他以为很早以前已经失去的第二子羽成祺向他表露身份,让他失而复得。羽成祺看着他的眼里同样没有任何一丝轻鄙蔑视,只有想亲近又不知该如何亲近的忐忑,令他心里酸涩难当…… “父皇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羽宗仪不自觉十指扣在一起,软弱又紧张道。 “为何不试试看呢?”羽成蘅轻声问。 羽宗仪沉默片刻,在羽成祺和羽成蘅的双重盯视下,微弱点了点头。 羽成蘅喜逐颜开,欢快道:“父皇,那您要先吃药,养好身子才能帮我们,对不对?绿怡,把药端上来!” 绿怡马上把尚有余温的药碗递给羽成蘅。 见羽成蘅亲自端了药,试了温后盛了小小一勺小心翼翼凑到他的唇边,羽宗仪哽了哽,终是启了唇,喝下一口。 ——即使下一刻可能会身不由己吐出来,他还是喝下了。 他已经让很多人失望了一次又一次。但他的孩子们需要他,他总得再努力一次,竭尽全力不再让他们那么失望…… 第二十五章 梁国以羽国边关士兵杀死梁国平民一事为借口,派兵攻打羽国的消息传回朝堂,顿时引起一片哗然! 主和派的建议严惩边关的最高将领,向梁国赔礼道歉,以和为贵。 经历过长安沦陷惨剧的大臣们惊慌失措,开始哀叹忠勇王司徒弘烨的离世,提议做好再次迁都的准备。 以明亲王羽成蘅为首的一批朝臣则是坚决主战,由忠勇王司徒弘烨曾经的座下第一人任主将。 司徒弘烨一“死”,他身后的军队便成为那砧板上的肉,各家都明里暗里盯得紧,有希望清洗的,有希望从中分一杯羹的,不一而足。但周凤谋、冯安硕、戚无回三人牢牢把军队控在手心,防止其他人插手。周凤谋当主将一事,得以平稳过渡。 最终司徒弘烨军队的兵权落在周凤谋手上。有大臣担心周凤谋会成为下一个司徒弘烨,极力反对由周凤谋当主将。 羽成蘅当即让周凤谋立下军令状,以身家性命做保,确保此战必胜。 “若谁能立下同样的军令状,并通过大比击败周将军,这主将之位便由他来坐!”羽成蘅毫不犹豫道。 刚刚还叫嚣的大臣顿时噤了声。梁国军的强大极负盛名,谁敢说对上梁国军必胜?还以身家性命作保? 最后正德帝羽宗仪出现在朝上,并无多言直接对此事拍案,周凤谋领兵抗击梁国军一事,才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羽成蘅弯弯唇看向周凤谋。自从那一日的坦白后,周凤谋再没有单独和羽成蘅见面,两人昔日的亲昵荡然无存,彼此心里都不乏怅然。 今日在朝堂上,周凤谋如此配合羽成蘅,既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羽成蘅并不想真的和周凤谋交恶。多年相处,他终究是对他有了淡淡的感情。只是这感情,不知是否和爱情有关。但于公于私,无论要花多少时间,羽成蘅都不会放弃缓和彼此的关系。 周凤谋的目光对上羽成蘅的也是微微一顿,然后,他撇开眼,压下心口的血气翻腾。 ——得!还恼着,急不来。羽成蘅暗忖。 ****** 除去司徒弘烨后,羽成蘅第一时间把羽成雪从萧家接回宫中。两人一左一右辅助羽宗仪理政。 在宫中重逢,羽成雪一时抑制不住,把羽成蘅紧紧抱在怀里。他们殚精竭虑这么长时间,总算成功把司徒弘烨扳倒,为母兄弟报仇!即使是清冷如羽成雪,也不禁真情流露。 对于羽成蘅共同辅助父皇羽宗仪的提议,羽成雪毫无异议,不过他拒绝了封王的建议。他和羽宗仪的想法一致,觉得诸皇子中,最适合做储君甚至是继任皇帝的只有大皇兄羽成熙和羽成蘅。但羽成熙身在梁国未知归期,羽成蘅便成了那唯一的人选。之前羽成蘅一直隐在暗处谋划计算,没有太多露面的机会博得朝堂上下的认可。如今羽成蘅走到明处,正是一展所长的大好时机,羽成雪一点也不想成为他的阻碍。因为以他的身份,只要站出来旁人便会以为他要和羽成蘅分庭抗礼,徒增烦扰。 但羽成蘅也有一项劣势,就是他虚弱的身体。他的身体几经折腾,难得能静养时也未能彻底静养,如今诸事纷扰又离不开他主持大局,底子到底是亏了。不过十岁的他细细的肩上已经压了如此重担,令为父为兄的他们感到非常汗颜。因此羽成雪还是决定留在羽宗仪身边帮羽成蘅一把。 羽成雪对父皇羽宗仪的态度没有像羽成蘅那么亲密,也没有像羽成祺那么纠结,都是淡淡的尊重的,倒让羽宗仪忐忑不安的心很快定了下来。羽宗仪对这个容貌绝美高贵的四子还是满心喜爱的。不过看着羽成雪清冷的丽容,他心里胆怯不太敢亲近。目前羽成蘅是最让羽宗仪感到安心的皇子,羽宗仪最乐意亲近他,对他很言听计从。 不过就羽成蘅的“归属”问题,羽成雪和羽宗仪是隐隐争执过一回。 谁让羽成蘅的外表太具欺骗性?即使明知他很有能耐,喜爱他的人还是忍不住为他揪心。 羽成蘅因为操劳过度小病了一场,羽成雪和羽宗仪便无声争夺起照顾他的权利。最终羽成雪以“父皇还在服药,不宜操劳”为由取得胜利。 “……阿絮,我可以自己用。”背靠着羽成雪的胸膛,羽成蘅看着递到自己唇边盛着药的小勺,小小声说了一句。说罢,他忍不住蜷着拳头压在嘴上咳了咳。 他的身体确实不太中用。这段时间处理政务忙碌了一些,前日下过雨有些凉意一时忘了添衣,便成现在这副模样。 羽成雪轻拍他的心口为他顺气,举着小勺的动作纹丝不变。 羽成蘅拗不过他,凑过去含了一口,顿时苦得脸皱成一团,晶莹洁白的指尖马上捻了一颗蜜饯送到他嘴边。 羽成蘅扛不住这苦味,也不管先前还在推拒羽成雪的“伺候”,啊一声吃下蜜饯,压下口中的苦味。 羽成雪专注看着他,淡漠的眼底泛起柔和。 既然开了一个头,接下来羽成蘅也不矫情了,就着羽成雪的投喂一点点喝完药,然后虚脱了一般懒懒瘫在自家四皇兄身上。他实在讨厌苦味儿的食物。平时在外人面前他还会掩饰一二,在羽成雪面前,他却是懒得再装了。 这些年装着装着,某些装出来的特质已经融入他的骨血里,如今也懒得扳回来了。自始至终最能见证他的真性情的只有羽成雪。待在羽成雪身边,羽成蘅由衷地感到放松安心。 思及此,羽成蘅不禁享受似地眯起眼,闻着羽成雪身上的莲香更深地蹭进他怀里。 羽成雪搂着他,动了动身子让他挨得更舒服一点。 ——谁能想到清高孤傲的羽国四皇子殿下其实是这么温柔体贴的一个人? 羽成蘅心里喟叹,不经意想起日前父皇羽宗仪提起的一件事。宫中已经及冠的皇子中居然只有最小的羽成慕成了亲!而且娶的还是那么一个不如意的妻子,偏偏因为司徒弘烨的赫赫名声而无法休妻。羽成慕却并不在意,只道顺王妃司徒悦因为父王的死郁郁寡欢,正在静养,也婉拒了羽宗仪另赏他可心美人侍妾的好意。 羽成慕不幸的婚姻让羽宗仪心里难过,他希望其他儿子的婚事能更慎重,也是时候提上议程了。 “阿絮,日后你会给我娶一个怎样的嫂嫂呢?”羽成蘅突发奇想。虽然他偶有戏弄羽成雪的行为,但心里自然是希望羽成雪可以幸福的。这么干净剔透、与世无争的美人儿,必须有一个同样出色的人来般配。 羽成雪顿了顿,淡淡问:“那阿蘅呢?喜欢怎么样的女子?”羽成蘅将满十一岁,虚岁有十三了,而且年少早慧,会思慕女子也是寻常。 羽成蘅一愣,感觉到羽成雪周身的气压低了下来,不明所以地扭着脖子想看看他,被羽成雪轻轻扳回去。 羽成蘅摇摇头:“没有。”上一世羽成蘅接触过的男男女女很多,碰过的也不少,至死都没有结婚,未婚妻是标准的强强联合的附赠品。他能看懂别人眼中的爱欲,自己却未曾动过心。 这些年来装着喜欢周凤谋,渐渐也有些分不清这喜欢到底是真是假。说在意,计算利用毫不手软,说不在意,眼睁睁看着他痛,他心里又有点难受。 “周凤谋呢?”羽成雪安静又缓慢道。当日羽成蘅在朝上一力支持周凤谋任主将的时候,他正陪着羽宗仪隐在幕后。他能看出羽成蘅在试图修补和周凤谋的关系。 羽成蘅迟疑了:“他……不是……” “如果他还坚持要迎娶你,你会答应吗?”羽成雪问,用平淡的声音说着离经叛道的话。周凤谋一直把羽成蘅当自己的私有物看待,之前他们无能为力,只能隐忍,羽成雪也信了羽成蘅有能耐在司徒弘烨和周凤谋之间周旋,信了羽成蘅对周凤谋是委以虚蛇。但现在,羽成雪不确定了。 羽成蘅对至高的那个位子不是没有野心的。因为只有大权在握,他才能活得不再那么憋屈,可以彻底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若登基为帝,娶妻生子以平衡各大势力是在所必行。这不是妥协,而是现实。他在上一世已经深深体会到这一点。而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只要听话懂事,他便会给予她该得的尊重。不过如果联婚的对象是周凤谋…… 首先他不讨厌周凤谋,其实周凤谋手中的兵权于他大有益处,他也自信能掌控住周凤谋…… 至于儿子?如果周凤谋愿意,羽成蘅可以让另外的女人生,去母留子抱养到周凤谋名下。如果不愿意,那就不生,从皇兄皇弟的孩子中过继也行。羽成蘅是想坐上帝位,但可没有那个心力继续保证他的亲生血脉能坐上帝位。正如羽宗仪所说,帝位该是能者居之。若他不是皇子,他早支持司徒弘烨登基了。在这个问题上羽成蘅一点也不执着。 这么一想,羽成蘅发现如果真的要“嫁”给周凤谋,他心里居然是愿意的!这实在令他有些惊讶! 没有打算骗羽成雪,羽成蘅沉吟一会儿,点点头道:“我会答应的。” “哐啷”!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突兀响起! 羽成蘅一惊抬头,只见周凤谋从隐蔽处走出来,目光既难以置信又复杂地看着他。 “阿谋哥哥!”羽成蘅不禁脱口而出! 周凤谋听到这个称呼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羽成蘅愣住,考虑着要不要追上去。 “去吧。他对你是真心的。”羽成雪轻声催促道。不知何时他已经放开搂着羽成蘅的手,微垂眼帘掩去眼底的一抹不自知的黯然。 羽成蘅闻言一震,立刻从羽成雪身上下来,小跑着头也不回追了过去,没有看到羽成雪的神色。 羽成雪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抬起手轻轻压在心口…… ****** 周凤谋离去的步子很大,却没有用上轻功。 听到身后跟上来的虚浮的脚步声,他走得又快了几分,直到听到一声痛呼和身体落地的声音,他才猛地顿住脚步回过身! “阿谋哥哥……”羽成蘅坐倒在地上,形容有些狼狈,他委屈地看着周凤谋。 周凤谋死死盯着他,唇绷成一条直线不说话。 羽成蘅暗叹一声,没有站起来,仰着头朝周凤谋正色道:“周凤谋,刚才我说的话都是真的。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周凤谋沉默了很久很久。羽成蘅耐心地等着,心不受控制微微紧缩。 “……若我击败梁国军,你愿意和我离开羽国吗?”周凤谋开口问。 羽成蘅心里一沉。他立刻明白周凤谋要的是什么,但再一次的,他只能打碎他的期盼。这里已经有太多让他放不下的人了。 羽成蘅的沉默已然说明一切。 周凤谋面无表情:“那么,不必再提。” 听到这么明确的拒绝,羽成蘅心口微微刺痛。这到底是他太奢求了!这三年多来,在对待周凤谋上,他于公没有做错,于私却终究是欺骗辜负了周凤谋的一片深情。 “那你,在外珍重。”羽成蘅也不是儿女情长、拖泥带水的人,压下情绪挚诚道。 “我会赢的。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善待司徒一家。”周凤谋不带感情道。 羽成蘅深吸一口气,郑重点头。 周凤谋突然毫无警兆冲过去,直接跪倒在地上狠狠抱住他,低下头辗吻啃咬他的唇,似乎恨不得把他嚼碎了一点一点吞入口中,让他融入他的骨血里,再不分离! 羽成蘅热烈地回应他,直到心脏缺氧,眼前一阵阵发黑,唇上一片火辣! ——这个男人分明对他有情,分明万分舍不得他! 但周凤谋最终还是放开了他,背过身一步一步远离还趴在地上喘息,无力站起的羽成蘅。 羽成蘅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用尽全力喊道:“周凤谋,一定要活着回来!我许你一夜!听到没有?活着回来,我羽成蘅许你一夜!” 一定要,活着回来…… ——第二卷·步步为营翻云覆雨·完—— 第三卷:针锋相对棋逢敌手 第一章 三年后 羽成蘅匆匆赶到承乾宫,便看到一个相貌妍丽的女子跪在宫门外,神色平静而执拗。 承乾宫大门紧闭,静悄悄的无一点声音传出来。 羽成蘅心里一动,荀奉明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二皇子殿下在里面。” 羽成蘅眼里闪过一抹了然,暗叹一口气。 说来这是一件太过惊世骇俗的事。 自三年前除去司徒弘烨,搬开压在羽国皇室头上的阴影后,正德帝羽宗仪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虽然有羽成蘅等皇儿在身边尽孝,也顶去他肩上大部分的处政压力,令他的情况有所改善,但他的日子依然尽可能地过得封闭,而且他对羽成蘅、羽成雪等人极为信服顺从,在政事上毫无主见,凡是他们的决定他都是点头支持。 渐渐地,明亲王羽成蘅和四皇子羽成雪成为朝廷真正的主事者。羽宗仪不止一次流露想立羽成蘅为太子的意思,大臣们从最初的议论不休到见识到羽成蘅手段后慢慢信服默认,而且因为羽成蘅已逝的生母顺贤妃早已便被追封为贞懿皇后,羽成蘅是大皇子羽成熙外唯一的嫡皇子,身份足够高贵,也堵住了一些人想要反对的声音。所以即使没有正式册立,明亲王羽成蘅已经成为公认的储君人选。 不过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年前周凤谋不负众望,率领大军重创梁国军,终于逼得梁国派出使者议和,明亲王羽成蘅第一个要求却是:“父皇母后思念大皇兄甚切,大皇兄在梁国做客多时,是时候该回国尽孝!” 意思就是,他要梁国放大皇子羽成熙回羽国! 在储位和帝位都十拿九稳的当儿,明亲王羽成蘅居然想把他最大的竞争对手迎回国而不是想方设法除掉他或者让他永生待在梁国再不得归!要知道,大皇子羽成熙论身份论地位论功劳都恰恰压羽成蘅一头!羽成蘅把他弄回来,无异于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无论旁人如何想,羽成蘅都坚持这一点。更离奇的是,梁国不接受放羽成熙回国这一个条件,死咬着不放! 最后双方谈判破裂,又重新回到战场上一决胜负,两国之战又延绵至今…… 因为羽成蘅愿意迎羽成熙回国,正德帝羽宗仪对他的喜爱又加深了几分,放权放得更加爽快,等大臣们回过神来,他已经十天半个月不见上朝一次,只担着一个皇帝的虚名。 羽成蘅等人因为羽宗仪的经历对他格外宽容。当初激他振作精神处政不过是为了减轻他心里的死志,中止他下意识的自杀行为,后来见他虽然确实不堪大用,但胜在不恋权,不自以为是,一心一意支持他们的政见,给了他们不少便利帮助,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对他的尊重照料是更加精心尽心。 作为皇帝,羽宗仪原本比较拿得出手的一个嗜好便是美色。看他庞大的后宫人数和串珠似的儿子人数便可窥一斑。但后来羽成蘅他们才知道,自羽宗仪被司徒弘烨折辱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是越来越碰不了女人。直到三年前司徒弘烨被除,羽宗仪已经完全失去一个正常男人对女人的反应。一开始他不信邪,尝试过去临幸后宫妃嫔,但每次都失望而归,男性自尊受到很大的创伤。这件事令他的神智又一度不稳,不再踏入后宫半步。羽成蘅他们怕有后宫妃嫔不识相再撞到这枪口上,只能彻底隔离了羽宗仪和她们。 但作为一个正常的盛年男人,羽宗仪有他的生理需求。偏偏他只能对男人产生欲望,而且是高大强壮的男人,而且他是被进入的那方。可是作为一个帝皇,以前迫于无奈只能雌伏在司徒弘烨身下的屈辱经历已经几乎把他逼疯,羽宗仪根本接受不了任何会勾起他对司徒弘烨的记忆的男人!而每一个高大强壮足以牢牢把他压在身下的男人都会让他想起司徒弘烨! 羽成蘅等人知道他的状况却无法提供帮助。这是羽宗仪最难以启齿的事,他绝对无法向他的皇儿们诉说,一切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而羽成蘅他们即使知道也必须装作不知道。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羽宗仪悄悄命人打造了一些粗长的惟妙惟肖的玉势。他会在欲望难抑的时候把身边的宫人远远驱离,拿起玉势自行解决需要。这种举止对于羽宗仪来说十分可耻,但总比再度被男人压在身下要强。 这件事本来是羽宗仪最私密的事,只有羽成蘅和羽成雪知道一二。但他们是何等聪明识趣之人,对自家父皇也是真的怜惜宽容,自然是对此事缄默再三,只作不知。 不想一个意外之人打破了羽宗仪竭力掩饰的这项丑事! 周凤谋在边关领军作战,二皇子羽成祺则以戚无回的身份成为他的其中一名副将,既协助他也监视他,每隔半年,羽成祺会秘密回洛阳向羽宗仪述职。因为身份无法公开,他进宫出宫都是通过很隐秘的路线。 那次他风尘仆仆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往承乾宫走去,一时竟没有注意到四周异于平常的寂静。等他靠近承乾宫,准备从侧门进入,便听到父皇羽宗仪极度痛苦的呻吟声。他以为羽宗仪发生意外,想也不想破门而入! 然后羽成祺看到他毕生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一个清丽文弱的男人赤身裸体半躺着宽大的软榻上,弓着身一手握着巨大的形似男器的玉势往体内抽插,闭着带了湿意的眼睛满脸潮红,艳红的唇微张,发出似痛苦似愉悦的呻吟,销魂蚀骨…… 看清男人的脸,羽成祺顿时脸上通红,慌忙转身却碰的一声,直直重重地撞在柱子上,把自己撞得满眼金星。 “……阿祺!”羽宗仪听到动静睁开眼,见是羽成祺,立刻尖叫一声,七手八脚想收拾自己,羞耻欲死! 羽成祺怕他的叫声会引来其他人,头脑一热,连忙蹲下身,掩住羽宗仪的口,但乱中出错,一不小心竟碰到羽宗仪还来不及拔出的玉势,把它往羽宗仪体内更深地推了一下,羽宗仪腰一软,不禁又发出一声呻吟。 羽成祺见他往后倒,连忙伸手想扶住他,可用力过猛,反而滚作一团。两人离得极近,这诱人含欲的声音丝毫不漏钻入羽成祺耳里,一直对这方面完全不开窍的少年心魂一荡,身体立刻有了反应! 羽宗仪身经百战,自然立刻感觉到羽成祺的变化,眼睛里露出不敢置信的愕然! 羽成祺也是一脸惊骇。羽宗仪可是他的父皇!他怎会如此大逆不道!羽成祺惊慌失措地放开羽宗仪,极度羞愧地开始对他磕头,要拔出匕首自尽谢罪! 羽宗仪被自家儿子看到这种丑态也想自行了断,想不到羽成祺的动作比他还快,连忙大叫一声“住手”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拦,竟出乎意料握住刀刃,弄得满手鲜血…… 羽成蘅带着太医赶到的时候,羽成祺伏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羽宗仪披着一件松垮垮的外袍衣衫不整地握着不断冒血的手心失魂落魄。 羽成蘅不着痕迹地蹙眉,只让太医为羽宗仪包扎。 羽宗仪手心的伤深可见骨,需要缝合。他养尊处优最不耐痛,缝合时直痛得冷汗直冒,咬得嘴唇出血了还是压抑不住痛极的抽气声。 羽成蘅发现羽宗仪每一次发出痛呼,羽成祺的身体都微微一震。羽成蘅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 “父皇,二皇兄,万事有商量,切莫冲动行事,伤人伤己。”羽成蘅恳切道,“您们为羽国付出良多,阿蘅只愿您们凡事随心。” 说罢,他便带着太医离开,还体贴地令宫人后退百步,不可扰了两人的相处。 也不知那日羽宗仪和羽成祺说了什么。此后这两父子皆互相躲避着不见面。可是过了一段时日后,羽宗仪把羽成祺召进承乾宫。从此之后,每次羽成祺回来,都是向羽成蘅直接述职后便待在承乾宫一步不出,直到再一次赶赴边关。羽宗仪和羽成祺在承乾宫中做了什么无人得知,但两人的日渐亲密和眉宇间偶尔闪过的一些什么还是能让有心人看出一些端倪。 羽成雪便是其中之一,他目视羽成蘅。若没有羽成蘅默许,羽宗仪和羽成祺绝对到不了这一步。 “阿絮,那是他们的事。”羽成蘅表示他不会掺和进去。羽宗仪和羽成祺都是命途多舛,经历过诸多苦难之人,若真的能从彼此身上得到安慰,何不乐见其成?他们都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也知道日后要承担面对的是什么,不需要其他人置喙。 羽成蘅相信即使大皇子羽成熙回国知道了这件事,他一样会作出这样的抉择。 不过羽宗仪和羽成祺做出的事也给羽成蘅带了一点小麻烦。 比如此时,有个不明真相的女人刚好在某个特殊的时候绕过宫人闯进承乾宫,冒死求见羽宗仪。 而且这个女人,羽宗仪还不能随便一刀砍了她。 因为她是容妃小桓氏,羽成蘅的表姐,还育有当朝的十四皇子,也就是福王羽成瑛。同时她还在除去司徒弘烨的事中,立下一些不可磨灭的功劳。 第二章 容妃小桓氏是顺贤妃桓氏死后,桓家推出来的牺牲品。司徒弘烨杀了顺贤妃和太子羽成灏,严重损害了桓家的利益。为了和桓家修好,司徒弘烨让桓家再选淑女入宫,并许诺一个皇子。 桓家对司徒弘烨的补偿根本嗤之以鼻,但司徒弘烨势大,桓越有了羽成蘅的暗示也需要取信于他,小桓氏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入宫的。而且入宫后,她必须代表桓家对司徒弘烨表示臣服,所以才有了后来她对司徒弘烨言听计从的一幕一幕。 然而取信于司徒弘烨的关键,则是十四皇子羽成瑛的出生。因为司徒弘烨对容妃和十四皇子的重视,不少人打心底怀疑羽成瑛不是正德帝羽宗仪的血脉。司徒弘烨从来不澄清这个问题,因为他需要桓家靠向他。容妃和十四皇子孤立无援更有利于他的控制。但司徒弘烨从来没有怀疑过羽成瑛的血缘问题,他以为他必定是羽宗仪的儿子。 但事实上,羽成瑛确实不是正德帝羽宗仪的种。羽宗仪在司徒弘烨的逼迫下确实碰过容妃小桓氏,但他对女人本就越来越有心无力,做这事还是司徒弘烨逼得,一口气根本提不上来。小桓氏在桓家被精心TJ过,对羽宗仪的情况有所了解,顿时急得不行。因为如果她无法成功受孕,不但家里要送另一个女孩子进来取代她,她面临的结局不是死便是打入冷宫,一生尽毁。小桓氏也是个敢的,她说服了羽宗仪,让他同意她另找男人办妥这件事。 “……臣妾发下毒誓,这个孩子绝对不会威胁到皇上其他孩子的性命和地位,如有半句虚言,必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容妃对羽宗仪承诺道,哀哀切切恳求,“求皇上怜惜,救臣妾一命……” 当时的羽宗仪情绪已经不太稳定,对后宫妃嫔的感情也是时有时无。但他总算急着顺贤妃的死,并不想再伐害一个桓家女人,最终艰难地点头同意了她这个请求。 十四皇子羽成瑛便是这样生出来的。羽宗仪一直对他的十四子不冷不热,容妃对此却从来不敢多说半句,甚至把羽成瑛带离羽宗仪的视线,不让他碍了羽宗仪的眼。 后来司徒弘烨被除,立下功劳的容妃自请带发修行,同时以此为由,希望羽宗仪善待十四皇子羽成瑛。羽宗仪和桓家对这个女子多少有些愧疚,便同意了她的请求。私底下羽成蘅见了容妃一面,详谈之下却得知她修行是为“死去”的司徒弘烨祈福。原来小桓氏竟在不知不觉间对司徒弘烨动了心,只是很清楚彼此殊无可能,才把这份心思藏在心底。羽成蘅从她的话里听出死志——她将要做的其实是殉情。把羽成瑛托付给可以托付之人后,她便要追随司徒弘烨而去。 羽成蘅恨司徒弘烨,因为他夺走了他至亲的母兄的性命。自从囚禁司徒弘烨后,他再没有见过他,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问他那一晚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他会毫无警兆对他的母兄痛下杀手!而司徒弘烨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报复他欺骗他的仇。 与此同时,羽成蘅也对司徒弘烨心里有愧。因为对于羽成蘅本人,司徒弘烨从来没有伤害过他,甚至极为真心实意宠爱过他。羽成蘅利用这份宠爱做了不少事,让司徒弘烨提前入了局,再难翻身。 所以就如他让陆涵转告司徒弘烨的那样,他们之间,就此两清。 只是羽成蘅和司徒弘烨两清了,其他人却并不。羽成蘅想起至今仍郁郁寡欢,仿佛失去了全部生气的五皇子羽成珠,以及眼前想追随司徒弘烨而去的容妃小桓氏。他无法理解他们对司徒弘烨的仰望爱慕,但仍为他们的义无反顾感到震撼。 羽成蘅最终下了一个决定,把小桓氏送到司徒弘烨身边。他答应过周凤谋会善待司徒一家。小桓氏或者有那个能耐让司徒弘烨活得更好一点。 荀奉明非常反对羽成蘅的这个决定。司徒弘烨活着的事本应越少人知道越好。羽成蘅却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而平白添上很多风险。 羽成蘅道:“本王能承担后果。”自信而坚定,顿了顿又道:“若你不服,自行离开便是。”说他伪善也好节外生枝也好,他只做自己想做的。 但荀奉明心里已经认他为主,哪里舍得离开?自从羽成蘅得势,帮助荀家沉冤得雪,让荀家残部得以重见天日,荀奉明已经立下重誓要效忠羽成蘅一生以报。 他也只是直陈自己的顾虑,既然羽成蘅心里有成算,他自是不再多言。 也是羽成蘅有眼光,小桓氏到了司徒弘烨身边,对囚禁的生活毫无怨言,一心一意服侍司徒弘烨。有她在司徒弘烨身边,三年来那偏僻的囚禁之所竟没闹出只言片语。 可是当羽成蘅以为两人会相伴至死的时候,小桓氏用尽一切办法偷偷进宫,求到正德帝羽宗仪的宫门前。 宫人察觉不对马上通知羽成蘅前来。 羽成蘅眯着眼睛看了小桓氏一眼,把她看得心头骤冷,几乎要瘫软在地上。但这掌过凤印的容妃好歹有些心气,即使脸色发白也依然倔强执拗。 “带容妃娘娘去偏殿候着。”羽成蘅道。 “殿下,妾身……”小桓氏慌忙哀求道。 “下去,别让本王说第二遍。”羽成蘅一拂袖,走进承乾宫。 宫人半扶半拖强硬地带走小桓氏。 ****** 承乾宫的正殿内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气氛却没有羽成蘅想象中的那般旖旎。 正德帝羽宗仪白着脸被羽成祺拥在怀里,举足间满是不自觉的依赖信任。身材修长瘦削的他和随着年纪增长越发健硕硬朗的羽成祺挨着一起,画面出乎意料的和谐静谧。 不过这确实是羽宗仪第一次在羽成蘅等皇儿面前和羽成祺表现出这种异常的亲昵。即使见羽成蘅走过来,他也没有自羽成祺怀里挪出半分,可见被小桓氏刺激得不轻。 “父皇,二皇兄。”羽成蘅朝两人行礼。 羽宗仪啰嗦着语无伦次道:“阿蘅,阿蘅,你赶她走!你赶她走……我不要见他,不要见他!” 饶是羽成蘅再聪明也没听懂他的意思,他询问地望向板着脸眼睛却怜惜地看着羽宗仪的羽成祺。 羽成祺安抚地轻轻拍着羽宗仪的背,把他搂紧密密麻麻护起来。他从来拒绝不了他的父皇。无论这父爱是正常的还是扭曲的,他都全盘接受,对羽宗仪呵护备至。他向羽成蘅做了一个口型,无声道出“司徒”两字,却是不愿把事情再复述一遍继续刺激羽宗仪。 羽宗仪这辈子做过最血腥大胆的事便是亲手挑断司徒弘烨的手筋脚筋,让那个欺辱他多年的男人从此废掉。但他心里的阴影从来没有消失过。司徒弘烨是他毕生的梦魇。没有人提及他犹能自欺,一有人提及他就忍不住情绪不稳。 羽成蘅见状,也知道从他们两人口中问不出什么。 “父皇放心,儿臣必会好好处理此事。”羽成蘅温声道,“劳烦二皇兄照顾父皇。” 羽宗仪听到羽成蘅的保证顿时放松不少,他欣慰地看着羽成蘅。在他看来,羽成蘅这个儿子无所不能。 羽成祺道:“应该的。”他回应的是羽成蘅的后一句。 羽成蘅微微一笑,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去见小桓氏。 小桓氏鬓发散乱,不掩脸上的憔悴。她一点也不在乎颜面不颜面,见到羽成蘅便下跪磕头,开门见山道:“殿下,王爷快不行了。他的最后一个愿望是见皇上一面,求殿下成全!” 羽成蘅负手而立,眼神莫测:“你不该来。”他倒是小看这个对司徒弘烨死心塌地的女人了。明明囚禁司徒弘烨的地方有重兵把守,该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的。小桓氏却硬生生成了个例外,还给她直直摸到羽宗仪的承乾宫去。若她的目的是行刺正德帝羽宗仪,恐怕不堪设想。还好她没有做出什么不轨之事。但这样一来,她在囚禁司徒弘烨的那处和在宫里埋下的所有暗线都毁得七七八八。 ——小桓氏不仅想伴在司徒弘烨身边那么简单,她还想救司徒弘烨离开囚禁他的地方! 好大的胆子!小桓氏为了司徒弘烨连桓家和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司徒弘烨会安安静静和小桓氏过日子的事儿有些违和。如今看来他的感觉是对的,所有人都留了一手! 小桓氏脸露凄苦:“王爷命不久矣,妾身无可奈可!求殿下成全!” 羽成蘅摇摇头:“司徒弘烨明知父皇永生不会再见他,却依然让你来。他真正想见的人是本王。然而他凭什么那么肯定本王会见他?原因在你。他用你和你手上仅有的人手逼本王不得不承情,去见他一面。你来了,你命休矣。所以本王说你来错了。” 小桓氏闻言一愣,眼里闪过一抹受伤。她对司徒弘烨情根深种,只是关心则乱才一时冲动,不管不顾来了,被羽成蘅一点醒已经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思及司徒弘烨的无情,她不禁泪盈于睫,但依然无怨无悔再次磕首:“如此,便恳求殿下应了王爷之请。王爷心里极苦……” 羽成蘅本来想让她认清司徒弘烨的真面目,引她对司徒弘烨产生怨恨,不单可以顺藤摸瓜拔起小桓氏埋下的钉子,更可以借此摸一摸司徒弘烨手上还有多少残留的力量。但小桓氏居然如此执迷不悔,羽成蘅顿时有些无计可施。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都不可理喻。 看来这一见是不可避免了。且看司徒弘烨还能蹦跶出什么事来。羽成蘅想道。 不想再和小桓氏多费唇舌,羽成蘅让宫人带她下去,先看管起来。 这时荀奉明突然从外面转进来,对羽成蘅宣布了一个消息,立刻让羽成蘅因为小桓氏之事有些阴沉的脸露出一抹喜色。 荀奉明道:“禀殿下,前线传来消息,梁国再遣使臣议和,同意让大皇子殿下归国!” 第三章 羽成蘅今年十四岁,这一年是羽国正德十三年,大皇子羽成熙离开羽国到梁国为质已经足足过了七年。羽成蘅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这位兄长。 不是说羽成蘅对羽成熙的感情有多深。事实上,与其说羽成蘅把羽成熙当兄长,不如说羽成蘅把羽成熙当毕生难求的对手。 这些年两兄弟虽然没有见面,但联系一直密切。相距千里,他们却可以毫无障碍地合作,并且暗中交手数回。 羽成蘅能扳倒司徒弘烨,萧皇后、萧家、绿怡、羽成祺等人都是重要的助力,而这些助力无一不与羽成熙有关。羽成熙更是直接策动了梁国发兵羽国,让羽成蘅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以武力震慑天下,彻底推翻司徒弘烨对羽国军队的统治,让天下看到羽国的三军统帅并不是非司徒弘烨不可。 羽成蘅对羽国的帝位有野心。三年来他有很多机会夺得储位甚至帝位,但如果他在羽成熙不在羽国的期间得到这一切,先不说以萧皇后为首的萧家人不会和他善摆甘休,羽成蘅本身也觉得这是一种侮辱,胜之不武。所以他等着羽成熙回国,不和羽成熙正面较量一番,他们两人都坐不稳那个至高的位子! 梁国派出的议和的使者已经抵达羽国。羽成蘅身为明亲王亲自接见。 说了也巧,梁国使臣团的这个正使正是当年从羽国带走羽成熙的那个很是精明的何益何大人。七年不见,这瘦皮猴似的何大人倒有向圆球发展的趋势。羽成蘅还记得他是如何绵里藏针地挑拨羽国皇室和司徒弘烨的关系,又和司徒弘烨一唱一和,软硬兼施地挑选了羽成熙作为质子带回梁国。 在和羽国其他大臣见面之前,梁国正使何益先求见羽成蘅,还奉上一叠厚厚的礼单。 羽成蘅接见了他,手执礼单看了一会儿,笑道:“当日与何大人一别已有七年,想不到大人还记得本王。本王心中甚慰,如此厚礼,却之不恭。”说罢便让荀奉明代他收下来。 荀奉明忍住笑,恭敬地拿着礼单退下,安排宫人清点。 何益的脸色顿时抽搐了一下。他带来的这些礼物来自梁国国库,代表梁国朝廷。怎么到这羽国的明亲王口里,倒仿佛变成了私人赠予?而且虽然羽成蘅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但七年前,梁国对羽成蘅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羽国十一皇子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哪有谁真的还记得他?若不是三年前他突然横空出世,不但接掌了司徒弘烨的军队还控住了羽国的政权,以何益的身份根本不用如此讨好于他。其实直到此刻,大部分梁国大臣都不相信羽成蘅是羽国的实质掌控者,他们更愿意相信他不过是某些人拱到台面的傀儡而不是真的天纵奇才,毕竟三年前羽成蘅才十一岁! 身为梁国人,见识过羽国大皇子羽成熙的惊采绝艳后,不能也不愿相信羽国还有一个和羽成熙不相伯仲的皇子!这也是一年前梁国派使臣议和时刻意忽略羽成蘅的原因。 但礼物之事何益是注定要吃下这个哑巴亏,难道他还能澄清这是梁国所赠吗?这不是硬生生打了羽成蘅的嘴,暗示他太过自作聪明?一旦羽成蘅因此恼怒不收这礼物了,何益得罪了他才是真的亏大了。 何益尚不知羽成蘅性情如何,但厚脸皮和不按理出牌这两点却是迎面而来。这也可能是羽成蘅在表达对一年前梁国议和时对他的忽略的不满? “殿下喜欢即可。”何益干巴巴道。 羽成蘅含笑点头:“有劳何大人了。贵使远道而来,想来是饱受颠簸之苦,大人还是早些回使馆安歇。明日早朝,皇上自会召见各位。” 何益目瞪口呆。这是收了礼物马上撵人?他没有听错吧? “明亲王殿下,小使有机密之事和殿下商讨!”何益见羽成蘅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成分,抬手似乎就要宫人送客,连忙开口道。 羽成蘅侧着尚带稚嫩的脸,疑惑地看着何益:“机密之事?本王与大人分属两国,而且两国之军队还在边关开战,互属敌国,何来机密之事要与本王商讨?这不是逼本王通敌叛变,陷我于不义吗?”他沉下脸,严厉地盯着何益。 何益面对的只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但他在他的目光底下开始冒出冷汗。 “小使绝无此意,殿下明鉴!” “所以不是机密,只是寻常事?刚刚何大人是口误?”羽成蘅问。 何益拼命点头:“是寻常事,寻常事!” 羽成蘅道:“既然是寻常事,明日早朝时再议即可,无须着急。” 他的意思是不听?羽成蘅胸有成竹的态度让何益心里惊疑不定。难道他知道他要说什么,而且早有准备?怎么可能?难道他身边有奸细?还是羽成蘅正如他们所料的根本不是主事者,他背后之人已经把手伸到梁国去? 何益满腹阴谋论,晕乎乎地被送出宫外。 ****** 羽成蘅确实对何益想对他说什么心里有数。 对于放羽成熙归国一事,梁国内部分成两派。一派以梁国太子和羽成熙的未婚妻梁国公主为首,他们赞成羽成熙归国夺取皇位后与梁国强强联手,新增的理由则是不必为了羽成熙一人让梁羽两国之战持续下去。另一派则是以梁皇梁坚为首,他们看出羽成熙之才,不愿放虎归山。但近日梁坚生了病由太子监国,边关战事周凤谋带领羽国军又取得一场小胜,梁国太子趁机旧事重提,极力主张议和,放羽成熙回国。 梁国太子的主张得到声援,梁皇梁坚却依然不死心,派出忠于自己的何益前来议和。估计何益是想说服羽成蘅一派阻挠羽成熙回国。 他们始终认为以羽成蘅如今的权势地位,必定是最不想羽成熙回国之人。 可惜何益的口舌如簧还没有来得及展现已经被羽成蘅削去一层皮扔出去。得不到羽成蘅的支持,何益在早朝上想出另外一招,道梁皇希望让羽成熙和梁国公主完婚后再归国。 听到何益的理由,羽成蘅简直想叹息。他虽然想让羽成熙回国,但这不妨碍他乐意看一看他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大皇兄吃瘪。本来还以为何益能给他带来一些惊喜,岂料他依然用那招用烂的,拿梁国公主作文章。羽成熙早有准备,在梁国使者团抵达羽国前,已经通过秘密的渠道同时给羽成蘅、萧家和谢家传了一个信。 大鸿胪谢秀芝是谢家家主,主管羽国的对外事务。他朝自家鸿胪寺少卿看了一眼,那很是傲气的青年便出列,昂起下巴道:“多谢梁皇的美意。据闻梁国公主心里另有所属,已经珠胎暗结数月。我国大皇子乃君子,不夺人所好,亦有成人之美的雅量,愿意与公主解除婚约。” 何益的脸色马上变成猪肝色:“荒唐!胡说八道……” 鸿胪寺少卿斜睨他一眼,打断他道:“贵使要小臣道出公主所属之人的名字、官职,乃至他们相会定情的日子、信物……” 何益眼眉狂跳,脱口而出:“住口!” 鸿胪寺少卿闭嘴,但眼里的意思很明显。无论梁国主不主动解除这婚约,羽国都不会承认梁国公主这皇子妃!不然羽国皇室可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何益在梁国时不是没有听到一些关于梁国公主的风言风语,但他没有料到这短短时日里,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还被羽国查得一清二楚,直接把他的脸皮扯下来,打得他措手不及。这件事若传出去,不但梁国公主的名声尽毁,梁国皇室的名声都要就此蒙羞! 何益的脸上乍白乍青,只觉得羽国官员早已挖好坑等他傻傻跳下去,脸上都是讽刺。 大鸿胪谢秀芝见火候差不多,便出来扮白脸:“若梁国肯解除这段婚约,大皇子殿下愿意认公主为义妹,成就一段美谈。” 何益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确实,若羽成熙肯主动站出来澄清,所有人的颜面都得以保全。相信即使梁皇在此,也只能同意这个做法。毕竟三年的仗打下来,羽国已经用实力昭告天下人他们再也不是多年前差点灭国的丧家之犬。如今梁陈两国想对羽国耍手段都得先掂量几分。 “我大梁国愿意解除公主和贵国大皇子的婚约。”何益知道事已不可为,只能顺着羽国给的台阶下,心里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梁国公主抱怨不已。 羽成蘅冷眼旁观,再一次深刻体会到羽成熙的手段。明明情报里事无巨细地描述过梁国公主对羽成熙的迷恋,羽成熙却硬是有办法给那公主弄出一个情人,还整出孩子这种无法掩盖的出格事儿。梁国公主是他的未婚妻子,给他戴了这么一顶绿帽于他的名声也是很不好的。偏偏如今这样虚晃一枪,不但挽回了自己的名声,也给梁国皇室和梁国公主卖了个好。而在羽国这边,不但解决了要娶一个异国公主,导致儿女血统混淆的难题,还收获不少同情票,可谓一举数得! 有羽成熙的筹谋在前,梁国使者团这次议和绝对讨不了便宜。 这一手实在漂亮!人还没有回来,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能耐。 得小心了!羽成蘅摸着下巴,忧愁又兴奋想。 ****** 大皇子羽成熙回国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一些不赞成让羽成熙回来的大臣忿忿不平地看着这事尘埃落定。他们大部分都是支持羽成蘅的,想找羽成蘅讨个说法,看下一步如何进行下去。毕竟若羽成熙事事顺当,他们这些人就得不顺了。其中以羽成蘅的外祖父桓越为最。这些年桓越是越活越老小孩心性。这个曾孙都有了的老头子虽然不太插手羽成蘅做下的决定,但他要刨根问底挖出一个解释。而且他有一个爱好便是天天唠叨未成婚的孙子和外孙的婚事。已经十九岁的大龄未婚少年桓天诚深受其害,每次向他祖父请安跟上刑场似的,还死不肯摘掉羽成蘅伴读的帽子,因为关键时刻凭着这个身份他能进宫躲避祖父的催婚令。他和羽成蘅这个皇子表弟的关系也好,不怕他见死不救。 羽成蘅同样是桓越唠叨婚事的重点对象。不过一来他尚未及冠,二来他比实诚的桓天诚要狡猾得多,桓越多说两句他已经比老人家更快地喘起来,一副病弱受不了刺激的模样,顿时让桓越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但随着大皇子羽成熙的归期渐近,桓越深感不能再纵容羽成蘅下去了,得给他寻一二三个助力才行。于是他带领一些支持羽成蘅的大臣气势汹汹地对羽成蘅实行围追堵截。 本该非常忙碌的明亲王殿下却任这帮中年人和老家伙的组合上蹿下跳地折腾,他自躲进羽成雪更名为瑾泉的宫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近日羽成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了一具古琴。这古琴由古桐木所制,质地奇特,似木又似金,纹路素雅古朴,流畅大气,琴弦晶莹强韧,抚之有凉丝丝之感,却不显寒锐只见清泽,音色空灵飘逸,如拢在锦缎下的珠玉相击,令羽成蘅啧啧称奇。 他身为皇子,先受过羽成熙和羽成雪的书画指点,后又有名士章拙的细心教导,在求精不贪多的练习下,于书画两项有些心得。但论琴技他实在无此天赋,只勉强识得那宫徵角羽。羽成雪在琴上却堪称大家。因此羽成蘅得了古琴,第一时间便给羽成雪送过去。 羽成雪果然对这具古琴爱不释手,还给它起名“冰见”。 因为是羽成蘅赠的琴,为表谢意羽成雪大方地答应只要羽成蘅想听琴,他便为他抚上一曲。 羽成蘅对着羽成雪是越来越不知客气为何物,这时毫无警兆地躲进羽成雪的瑾泉宫里,眼巴巴的张口就是要听琴。 羽成雪素来宠他,放下正在看的书便吩咐宫人准备,他自去沐浴焚香。 当羽成雪准备妥当缓缓走出来时,羽成蘅端坐在瑾泉宫里的小亭阁里,已经泡出一道香气四溢的茶,正优雅地摆弄着茶盏。他抬起眼看见羽成雪,眼里闪过一抹欣赏。 这些年里羽成雪的五官已经完全长开,容姿比以往更胜一筹,那种雌雄莫辩的绝美已经转为成年男子的皎然雅致,俊美绝伦,和着他更加清冷傲然的气质,举手抬足间皆是风华,令人见之不禁自惭形秽。 这般雅致高量的人物,仿佛沾上这尘世之事都是污了他的手。羽成雪的母族王家被司徒弘烨打压过一段时日后便重新起复,但整个王家没有一个人能对羽成雪的行事置喙。即使羽成雪今年二十又二依然不近女色甚至男色,也无人能奈何他。每次听到王家家主又向他诉苦家里专为羽成雪准备的绝色佳人已经变成乏人问津的老姑娘,羽成蘅就不禁失笑。 羽成蘅来了这个时空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见过能匹配羽成雪之人。王家想借他之口劝羽成雪娶妻纳妾,可是想错他们的心。他家阿絮就该这般高高在上,随心所欲。他绝对不会仗着和阿絮亲近就自以为是地“劝”他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羽成雪撩起衣袍坐下,接过羽成蘅递来的茶盏喝下一杯。羽成蘅很有默契地接过空了的杯盏,递了一条丝绢给他净手。羽成雪拭净手,神色一端,玉白的双手放在琴上,十指拂动,动人的琴声瞬间流泻而出。 美人如玉,琴音如泉。羽成蘅撑着颊听得如痴如醉,后来直接得寸进尺挨在羽成雪肩上,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莲香。 羽成雪眼底泛柔看了他一眼,琴音丝毫不乱,又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柔缠蜷之意。 一曲弹毕,羽成蘅不禁拍手赞道:“阿絮,你的琴天下无双!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总要对得起明亲王殿下亲手煮的茶。”羽成雪含笑道。 羽成蘅想了想,煞有介事道:“那倒是。这天下能让我亲手煮茶的人,也就那么一两个。阿絮你可是其中之一。” “皇兄我深感荣幸。”羽成雪凤目微挑,“再来一杯?” “阿絮请喝茶。”羽成蘅马上作奴才状,卑躬哈腰又递了一盏过去。 羽成雪见他耍宝,不禁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微微摇头。 羽成蘅蹭了蹭他,弯着唇笑。 “听说你被桓相逼得紧,如今看来倒不尽然。”羽成雪顺势把他拉到怀里道。 这几年来羽成蘅的身体也长了一些,但许是药吃得多了有所影响,他始终比羽成雪矮了一个头。不过无论以前还是现在,羽成雪都能轻轻松松把羽成蘅抱起来。这有点刺痛羽成蘅的男子汉自尊。不过想到羽成雪可是难得允文允武的皇子,至今依然没有断过锻炼,羽成蘅心里又平衡了。别看羽成雪长得俊美,身材修长瘦削,一副轻飘飘的谪仙样,衣袍底下的可都是结实有力的肌理。羽成雪的性子能高傲到如此地步,也是他有高傲的本钱。若不是他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怕是和羽成熙都能拼个不相伯仲。 羽成蘅被羽成雪当娃娃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丝毫不觉得羽成雪把他抱在怀里有什么不对,还趁机不平道:“我可惨了!大皇兄要回来,他们忌惮得要死,还要拉着我跟他们一起瞎折腾!” 羽成雪对羽成熙这个大皇兄是尊敬的。他和羽成蘅联手设局对付司徒弘烨时,已经彻底体会到那种和司徒弘烨对抗的巨大压力。而在羽成熙离开羽国之前,却是他顶在前面,完全把他们这些皇弟保护在他的阴影下。更不用说更早之前在战乱中颠簸流离,若不是有羽成熙辅助羽宗仪,他们那些年幼的皇弟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未知之数。羽成雪毕竟只比羽成熙少一岁,以前的事他多少还有一些记忆。这也是他一直支持羽成熙的重要原因。 尽管羽成熙从不言明,但他们这些做皇弟的确实承了他的情。正是有羽成熙这个尽职尽责保护父皇保护母妃保护弟弟妹妹们的榜样在前,羽成雪才会是如今的羽成雪。 这一代羽国后宫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比以往任何一代都要少,一是因为有司徒弘烨这个共同的威胁,二则是因为羽成熙长期而来的潜移默化。他影响了他的父皇,他也影响了他的弟弟们。 即使是羽成蘅,面对既是皇兄又是最大竞争对手的羽成熙,想的都是堂堂正正较量一番,而不是通过阴谋诡计设计他除去他。羽成蘅也是打心底尊重敬爱他这个大皇兄。当然如果能赢了羽成熙,将会是羽成蘅一生中非常有成就感的事! “你真的不担心?”羽成雪顺了顺羽成蘅的发,问。 羽成蘅大眼睛一转,口气转为忧虑:“当然是担心的。大皇兄这么厉害,我真怕扛不住……”唉声叹气地捧着脸,好不可怜地看着羽成雪。 “哦?”羽成雪好整以暇等着下文。 “阿絮,这次你得站在我这边!”羽成蘅软软道,拿头蹭他的颈窝耍赖。 羽成雪道:“萧家家主萧云和你那个大宫女那边我不说,皇后病重,你抱了一大堆世家女的画卷给她看是什么回事?” 萧皇后的身体沉疴已久,已经药石罔治。若不是为了见亲生儿子最后一面,她那口气不会吊到现在。 “是皇后吩咐我准备的。大皇兄不是已经二十有三嘛,身边还没有伺候的人。皇后操心他的婚事,为他选皇子妃有什么不对?这在民间叫冲喜!说不定皇后为了能见着皇孙出生,继续撑下去!”羽成蘅很理直气壮。 “所以一下子选了一个正妃三个侧妃。正妃姓萧,一个侧妃姓荀,一个侧妃姓冯,还有一个姓戚?”羽成雪问。 “这些都是皇后选的。”羽成蘅努力睁大眼,一脸纯良无辜。 羽成雪淡淡看着他。 所谓胜也萧何,败也萧何。羽成熙在的时候,萧家人有了主心骨,行事处处可见百年士族的风骨。但羽成熙一不在,萧家家主萧云却不是个顶事的,不要说锐意进取,连守成都是一个问题。这些年萧家的光景一年不如一年。若不是有一些羽成熙精心培育的亲信在苦苦支撑,萧家早在司徒弘烨和其他士族的打压下一蹶不振。 羽成熙回国的日子定了好,萧家一扫之前的郁气,又开始蠢蠢欲动,连病入膏肓的萧皇后都要掺一脚。萧家的想法是非常美好的,要全力支持羽成熙,增加他的助力,同时最大限度地扩大家族的利益。 但看看他们做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事? 第四章 单选妃这一项,已经把羽成熙大大坑了一把。若这事真成了,羽成熙苦心经营的良好名声都要毁于一旦! 萧家已经有了一个皇后,依然贪心不足,还想再有一个皇子妃,甚至很可能更进一步至太子妃、下任皇后。 荀家的冤屈被平反,虽然重新起复但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可是一些顶级士族的底蕴仍在。萧家要用一个侧妃位把荀家拉拢过来,对抗羽成蘅背后的桓家以及羽成雪背后的王家。 冯、戚两家分别代表新旧两个军方势力,萧家必须马上收为己用。于是分别拿一个侧妃之位做利诱,不,更应该说是施舍。 这如意算盘打得响,只差没有昭告天下,羽国的帝位是羽成熙和萧家的囊中之物!这已经不是一个区区的皇子选妃,而是新帝登基要大婚要集权!完全无视还在帝位上坐着的正德帝羽宗仪以及势力如日中天的明亲王羽成蘅以及四皇子殿下羽成雪。 萧家对羽成熙有着极盲目的信心,仿佛只要他回来了,一切便会尽在掌握中! 他们可能也料到羽成熙会反对他们的擅作主张,但如果这是萧皇后的遗愿呢?萧皇后拖着病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羽成熙回国。羽成熙能把她临死前的愿望置之不理吗? 萧皇后并不觉得她做错什么,她爱着她的亲子,她也希望她的娘家恢复以往的荣光! 而萧皇后一旦对萧、荀、冯、戚这四家开了这个口,事情便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到时羽成熙回国,马上就要面对这个陷他于不义的局面。他还不能因此而迁怒任何人,因为这是他的亲生母妃的主意! 羽成蘅作为监国皇子,一切都是按照萧皇后的指示行事。他在这件事上唯一做的只是推波助澜。若萧家人不贪心,一切都是空谈。可惜萧家人贪心,而且太贪心。 羽成雪平淡地看着羽成蘅,对他的装傻扮愣微微勾起唇。他的阿蘅可已经挖了不少坑等着他的大皇兄跳呢? “阿絮,你会帮我的,对不对?”见羽成雪看着他但笑不语,羽成蘅讨好地握住他的手。他就知道瞒不过阿絮! “这是你和大皇兄之间的争夺,真要我掺和进去?”羽成雪引着他的手放到琴弦上,轻轻拂着,带出一串细碎的音。 “难道阿絮要看着我被大皇兄欺负?”羽成蘅看着两人交叠的手。都是养尊处优的人,羽成雪的手贵气无暇,他的手则比他的小一点,肉一点。羽成蘅的琴艺一直由羽成雪在教,可惜没太多长进,连羽成蘅本人都放弃了,羽成雪却不,依然耐心细致地教着他。 羽成蘅有点心不在焉。 羽成雪也在沉吟。羽成熙还在回国的路上,他已经设下一大堆有的没的来招呼他远道归来的大皇兄。还大言不惭地说大皇兄欺负他? ——就这么笃定他会宠他纵容到底? 羽成雪半垂眼帘,清冷的脸上带了淡淡的若有所思。 “待大皇兄能欺负你时再谈。” 闻言,羽成蘅顿时又是诧异又是高兴地扭头看着羽成雪。也就是说一旦他陷入劣势,阿絮会出手帮他!这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他还以为以阿絮对羽成雪的尊重,以及对他的疼爱,他在这件事上只会站于中立的地位,两不相帮。 阿絮果然是向着他的! 羽成雪握住羽成蘅的双手拨动琴弦,轻声道:“若你愿意娶妃,会多一个优势。”联婚确实是一个助力。羽成蘅的外祖父桓越老谋深算,挑的人选比萧皇后挑的合适得多。 羽成蘅的笑容一淡,道:“比我年长的皇兄中只有六皇兄成了婚。我年纪还小,不急。阿絮不是也还没有合心意的人吗?” 羽成雪略略一顿,很平静道:“我有。” ****** 我有!我有?我有? 阿絮居然已经有了意中人!而他居然不知道? 羽成蘅坐在马车上,托着腮冥思苦想。他被羽成雪淡淡的两个字搅得脑袋一片混乱。 每次都听到王家人诉苦羽成雪过分清心寡欲,不近色欲,羽成蘅一直以为羽成雪是没有遇到喜欢的那个。但原来羽成雪的心中已经有人,只是他一直不声不响! 是因为对方身份不够?因为还没有两情相悦?因为…… 羽成雪只说了两个字便不再说下去,任羽成蘅如何心急好奇地追问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甚至当羽成蘅不依不饶,耍赖蛮缠时,羽成雪把他赶了出去。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见羽成雪把人护得这么严实,深感受宠地位受威胁的羽成蘅很用力才忍住责问羽成雪的贴身宫人的冲动。 他很想、很想、很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配得上阿絮的人,得有多么绝世的容色?得有怎样出众的才华?得有如何超凡的气度?羽成蘅的心跟猫抓似的。 ——但这是阿絮的私事!他连他最宝贝的弟弟我都不说清楚,就是不想我插手的意思! 羽成蘅有些烦闷地有一下没一下打着车内的软褥。 “殿下?”外面传来荀奉明的询问声。他听到羽成蘅在车内的动静有点不同寻常。 “……没事。”羽成蘅想到他难得出宫的原因,脸色一正,强行压下心里的纠结,闭目养神起来。 不一会儿后,荀奉明道:“殿下,我们到了。” ****** 时隔三年再见这个男人,羽成蘅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容妃小桓氏不顾一切进宫求见,让羽成蘅有机会把想救出司徒弘烨的势力清洗了一番。而按照太医的诊断,司徒弘烨的身体正日渐虚弱,如小桓氏所说的,大限将至。 羽成蘅最终还是决定见他一面。 这个叱咤天下半生的男人已经瘫痪多时,当年正德帝那几刀下得极狠,彻底把他的手筋脚筋挑断,即使伤口愈合了,也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曾经羽成蘅想以司徒弘烨的骄傲,他一定忍受不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很快会自行了断。如果司徒弘烨真的自行了断,尽管羽成蘅会有不少麻烦,但他不打算阻止。这是他能给这个男人的最大的尊重。所以他没有让人割掉司徒弘烨的舌头。 但司徒弘烨顽强地活了这三年。不得不承认,自此羽成蘅才对他肃然起敬。很多时候,死亡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一种逃避一种解脱。而活着才是一种坚持一种无畏。对于司徒弘烨来说,尤甚。 羽成蘅甚至做好随时迎接来自他的所有可能的报复。 但他很意外地一无所获。连这一次小桓氏已经筹谋很长时间的营救计划,都被司徒弘烨亲手送到羽成蘅面前,由他一手打碎。 ——换来一场久违的重逢。 而即使大限将至,司徒弘烨看起来也并不糟糕。除了一头已经全白的头发,司徒弘烨被照顾得很好,身材没有一点变形走样,坐着的姿势和常人无异,气势一如既往的威严霸道,又多了一种沉淀下来的沉稳内敛。 三年来容妃小桓氏把她的心神精力全部毫在司徒弘烨身上。从司徒弘烨身上,羽成蘅能看出小桓氏对他和奉献并无二致的爱意。 但司徒弘烨的铁石心肠有没有被小桓氏打动?羽成蘅看不透。 羽成蘅打量司徒弘烨的同时,司徒弘烨也在打量羽成蘅。当年绵软文秀的小少年已经长大。他的眼睛清澈明亮,自信有神,很习惯很自然地弯起眼睛笑。他的鼻梁很秀气,像顺贤妃。他的唇弧度优美,得天独厚的能随意嗔笑。无论谁看到他,都得赞他是个秀雅讨喜的少年…… 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真的一模一样…… “阿蘅,好久不见。”司徒弘烨低哑道,冷硬的脸上甚至露出笑容。 “王爷。”羽成蘅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他挥退了所有人,坐在司徒弘烨的对面亲自为他把盏煮茶。 司徒弘烨定定地看着他:“本王以为还能听到你唤我王父。” “王爷见谅。阿蘅的父亲只有一个,我也只承认那一个。”羽成蘅淡定道,“当有选择的时候,我不会再叫第二人为父。” 也就是说当年那一声“王父”,不过是没有选择的迫于无奈。 司徒弘烨没有恼怒,只是默然,良久缓声道:“也罢,阿仪待你们之心确实难得。你素来是个重情的,便好好待他。” 羽成蘅煮茶的动作一顿。想不到司徒弘烨对羽宗仪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 “王爷放心,您的女儿……六皇兄对她很好。她每年都入庵堂一月,斋戒为您祈福。” 司徒弘烨道:“本王从来没有担心过她。悦儿张扬任性,却一直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羽成蘅不语。可不是吗?当年羽成慕亲手断了司徒悦一指,也亲手奉上自己的一生。他心慈手软,伤害结发妻子的内疚很快淹没了他对司徒悦的厌恶。而后司徒弘烨离世,司徒悦性情大变,再不复以往的残忍跋扈,羽成慕根本再也放不下她。几年下来,这对夫妻居然相安无事,相敬如宾。 “虎父无犬女。”断了司徒悦一指报了当初荷花池的仇,羽成蘅也不会无缘无故再去找司徒悦的麻烦,更何况有对周凤谋“善待司徒一家”的承诺在。 司徒弘烨教养过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 司徒弘烨沉沉一笑:“言不由衷。你讨厌悦儿,一直觉得我对她溺宠过度,把她纵得无法无天。” 羽成蘅被看穿了也不以为然,反而坦然道:“是又如何?” “等你为人父母,你便能明白这种对待孩儿之心。不一定给他们最好的,但给他们最适合的。”司徒弘烨道。 “这个分寸,太难掌握了。”羽成蘅摇头。 “所以本王只有一个孩儿。”司徒弘烨又笑了,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句绝妙的话。 羽成蘅发现今日司徒弘烨笑的次数,比以往他看见的合起来都要多。 这时他的茶已经煮好,茶香渺渺,沁人心脾。 “给我一杯。”司徒弘烨道。 羽成蘅斟了一杯茶,以手试了试热度,放到他嘴边。 司徒弘烨一口喝下,点点头:“好茶。” “谬赞。”羽成蘅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慢慢喝下。 “……你还想知道你母兄之死的真相吗?” 番外:司徒弘烨 相信人会有轮回吗? 司徒弘烨的一生命途多舛。他五岁丧父,七岁丧母,而立之年丧子,妻妾更是死了不少,以至于他都懒得再娶妻纳妾,碰到看得上眼的,直接要了了事,免得麻烦。旁人畏于他的权势不敢在他面前多言,背地里却少不了饱含恶意称他为天煞孤星,克尽六亲,即使他明明还有一个女儿活在世上。司徒弘烨对此并不在意。他活在当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过着人世间最极致的生活,并且在有生之年,无人能撼动他分毫。 他看着最尊贵的人趴他身下雌伏等待他的临幸,看着很多高高在上的人对他卑躬屈膝,他开怀又痛快!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即使有一日要死,也无所言悔! 司徒弘烨记事很早。大约还是两三岁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很深刻的记忆。温暖、疼痛、饥饿、笑容总是一遍一遍在他的生活里重复。 他的父亲是个魁梧粗鲁的鞑靼男人,蒲扇大的巴掌能一下把他扇得老远。然后他柔弱又坚强的母亲便会停下反抗父亲的动作,目光空洞地盯着毫无遮挡的虚空,任父亲在她身上肆意挞伐。还有一个颧骨高耸,尖酸刻薄的瘦长女人,总是用厌恶痛恨的目光看着他们母子,把食物换成馊的,压着他们强灌下去。 母亲不止一次卡着他的脖子想要捏死他,但还没用力已经火烫似的放开,抱着他低声哭着道歉。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他,根本不想要他,若不是为了他,她早已经离开父亲这个强迫了她的男人。 但她不舍得他。她疼爱他,会拥抱他,会亲吻他,说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会把千辛万苦得来的食物喂到他嘴里。 在那些极其难得的悠闲的日子里,她总带着淡淡的笑容,手把手教他识字,学规矩,抱着他小小声地回忆她的故国,她的家,她曾经无忧无虑的闺阁日子。她不喜欢父亲给他起的叫阿奴的名,偷偷给他起了一个名,叫弘烨。 特别难写。但母亲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于是他也喜欢。旁人叫他阿奴他都不应,母亲叫他弘烨,他就立刻跑过去。 他不爱说话,但每次母亲笑,他都会情不自禁抚上她的唇角,然后她会笑得更深,秀丽的眉目弯弯的,极好看。 他总听到部族里的人描述那如梦似幻、美丽绝伦的神女。对于小小的司徒弘烨来说,母亲就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神女。 每一次母亲张开细瘦的双臂挡在他面前承受辱骂和责打,司徒弘烨都紧紧抱着她的腰,一遍一遍在心里发誓要强壮起来,要保护他的母亲,要让欺侮他们的人死无葬身之地,要把所有最好的一切给他的母亲…… 那时候战火纷飞,很多人过着颠簸流离,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的生活。因为父亲是个勇猛的战士,他的帐篷里的人还能保住性命。但在司徒弘烨五岁那年,父亲死在战场上,听说被人生生从中劈成两半,死无全尸。他的妻子,那个尖酸刻薄的女人连替他收尸都不去,卷走了所有东西,还想把母亲卖去军妓户。司徒弘烨无意中听到她和买家窃窃私语。司徒弘烨怒红了眼,半夜偷偷摸进那女人的帐篷,拿起刀子用力划破她的喉咙。 母亲看到他一身血地回来,惊骇地白了脸。 司徒弘烨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刀子,抬起小脸,黑眸里带着猩红狠狠道:“不卖妓户!”他不知道军妓户是什么地方,但那个女人提起母亲和军妓户时恶毒的语气,让他深深意识到那里绝对是极坏的地方,而且会让他和母亲彻底分开!他不要和母亲分开!谁想让他和母亲分开,他就杀了谁! 母亲气急败坏。但她也很聪明,知道不是追究的时候。她马上收拾细软,带着他连夜立刻部族。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在乱世中很难生存。他们遇到过骗子、无赖,后来还遇到悍匪,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最后他们只能躲进深山里,靠打猎为生。但母亲和他力气都小,经常打不到食物只能挨饿。 母亲身体不好,从悍匪手中逃离那次受的伤一直没好,病痛和饥饿令她日渐虚弱。她还是撑着一口气,穿梭在山林间找食物。有时病得重了,她会昏睡一整天,无论司徒弘烨怎样惶恐失措地叫唤都唤不醒。 每一次她昏睡过后醒来,司徒弘烨就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抱着她,无声地不停流泪,不敢挪动半步。他极害怕母亲会消失不见。 母亲便温柔地亲吻他,为他拭泪,拍着他的背一次又一次重复着道:“娘发誓,一定一定不会丢下烨儿一人……如果有一天娘不会动了,一定是轮回去了。我们说过轮回的,烨儿,那只是暂时忘了回家的路。所以烨儿一定要坚强,撑下去,然后慢慢来找娘,把忘了回家的路,好笨好笨的娘带回家,好不好?” 小小的司徒弘烨最相信他的母亲。所以当那一日母亲真的不动了,他守了她七日都不见她起来,他一点也不悲伤失落。 “娘才不笨!”他最后一次抚摸着母亲的头发,喃喃道,“烨儿一定会找到娘的,娘等烨儿,等烨儿带娘回家……” 那一年,司徒弘烨七岁。 后来的日子在司徒弘烨的记忆里很是模糊。他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杀过很多人受过很多伤,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厌恶他的人讨好他的人爱慕他的人也很多很多。他甚至把第一个对他很好很好的女人娶为妻。但很快那个对他很好很好的人变了。她不停地向他索要,她想要地位想要财物想要子嗣想要独宠,但她关心注视的人再也不是他。再来一个女人也一样,不断循环反复,让他渐渐厌了倦了。 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的母亲一样,真的对他好。明明他不是她所期待的孩子,她依然对他好。 他突然无比的惶恐起来!因为经历得太多,他已经不相信轮回。但如果真的有轮回呢? 如果他那忘了回家的路,好笨好笨的娘真的已经轮回了呢? 在他忘了寻找她的日子里,她会不会已经吃了很多苦,被人欺负了很多次? 司徒弘烨开始寻找他的母亲。母亲姓桓,桓家在羽国。他带着他的人马去投效了羽国的皇帝。 然后他遇到正德帝羽宗仪——一个懦弱无能,根本不配做帝皇的男人。这很好,更有利于他的控制。 一开始司徒弘烨对羽宗仪并没有什么歪邪的心思。当一个男人有权有势,他最不缺的就是伺候枕席的美人。但羽宗仪让司徒弘烨看到他对他的孩儿们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即使身处国破家亡的危机中,他都竭尽所能保护他的孩儿们。 他把羽宗仪拉上床榻,这个懦弱无能,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抵死反抗,但一拿他的孩儿威胁他,他就从了,不敢再动弹,任他为所欲为。 一个男人,一个帝皇可以为了他的家做到这个地步……这样的性情、这样的性情! 司徒弘烨无法把目光自他身上挪开。他该是他的!他怎么能不是他的? 司徒弘烨开始相信他能在羽国找到母亲。 因为他不但找到羽宗仪,还找到长相肖似他的体内还流着桓家血统的羽成灏。羽成灏的脸让司徒弘烨彻底肯定他的母亲和桓家之间的关系。 尽管桓家没有承认,但司徒弘烨知道有一天他们会求着他认祖归宗。 他疼爱羽成灏,把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培养,让他得到太子之位。尽管他不太喜欢他对羽宗仪轻视的态度,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甚至杀他,更加不要说杀他的生母顺贤妃。 司徒弘烨知道羽国的后宫中有顺贤妃。她是羽成灏的生母,桓家最尊贵的小姐。她极为疼爱她所出的两个皇子。她该叫他的母亲从母。不知为何,他一直对她避而不见。也许是因为知道她的脸一定会让他想起母亲,她却绝不是他已经轮回的母亲,也许是因为同样是桓家的女儿,她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他的母亲却只能在泥尘里挣扎求全…… 那天他只是太高兴,因为桓家终于向他低头示好,默认他的母族是桓家女,还把母亲的遗物给了他。而他突然发现顺贤妃的生辰和他母亲的死忌在同一日! 他喝了点酒,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和顺贤妃共渡这一晚。他想让她陪陪他,安安静静、温温柔柔地陪陪他。 而他不会做多余的事,只想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她的腰,感受她的温度。 他想不到顺贤妃的反应会那么激烈,他才刚抱住她,她已经咬舌自尽。他更想不到明明已经被他下药该昏睡着的羽成灏会突然出现,赤红着眼向他挥剑…… 当时司徒弘烨的脑子很混沌,他本能地反击。等他回过神来,一切已经变得无法挽回。 因为这件事,他善待了他不喜欢,但却是顺贤妃和羽成灏疼爱的小儿和弟弟的羽成蘅。 司徒弘烨更想不到几年后,羽成蘅长开了的脸,会和他母亲的脸一模一样。其实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一模一样,但他觉得他是她。他便是他那轮回后忘记回家的路的母亲。 他愿意用天下,换回他的相伴的母亲。 唯一一个,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恨不了的人。 而且成王败寇,他甚至觉得欣慰。因为羽成蘅成长得很好,他重情却不软弱,即使没有他的保护和支持,他也能活得比谁都好。他有着足够的坚强去面对日后的一切,再没有人能逼迫他伤害他。 只是这一切,事已至此,他又何必知道? “……在我弥留之时,你来送送我。到时,我再告知你。”司徒弘烨见羽成蘅因为一句话凝神屏息,有些恶劣地勾起唇。 羽成蘅的脸顿时憋得通红,看样子很想咬他一口,之前的淡定从容都不翼而飞。 司徒弘烨觉得他留着一条命,就是为了看到他这个鲜活明亮的模样。他该是爱笑的,柔弱的,又无比坚韧,合该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世事轮回,因果报应。 司徒弘烨觉得他信了。 这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他还想再继续看下去…… 第五章 从司徒弘烨那里回来羽成蘅只觉得自己被耍了一顿,不但无功而返,对着司徒弘烨还有一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明明司徒弘烨有如今的下场,他是最大的罪魁祸首。相信这些年过去,司徒弘烨心里也清楚明白。但他这种不痛不痒不怨不恨的态度让羽成蘅完全看不透。 羽成蘅也无法因为司徒弘烨如此耍了他一顿而出手教训他,甚至还得委委屈屈把小桓氏净身送回去,怕其他人没有小桓氏伺候得那么尽心。 随着梁羽两国议和,边关的将领开始准备班师回朝。羽成蘅却接到一封令他的心情变得很复杂的折子。 二皇兄羽成祺告诉羽成蘅,大将军周凤谋不愿回来。如果是其他将军这么做,上位者都要怀疑他想拥兵自重,要谋反了。但羽成蘅知道周凤谋这么做只是不想再见他。而且周凤谋也说了,如果他们要逼他回去,他便直接辞了大将军一职,解甲归田。 羽成蘅能做什么?在周凤谋为了羽国舍身忘死这么多年,立下如此大功,羽成蘅根本不可能再拿司徒一家勉强他。他甚至要在朝上为他说话,替他摆平大臣们的责难。 他艰难地在折子上写了一个“准”字。他今生注定欠周凤谋一个情。不知周凤谋会不会终有一日回来找他,讨回这个情…… 日子就在羽成蘅的百感交集中无声而过。 羽国大皇子羽成熙归国的车驾,也终于将要抵达洛阳城。 虽然当初羽成熙去梁国是以女婿的名义去的,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是去做质子,而且一去七年。这七年里他在梁国到底经历过多少苦难艰辛,羽国这边都是鞭长莫及,全凭他一人之力挨过一切。 考虑到他的功绩,明亲王羽成蘅亲自率领三品以上的王公大臣,对羽成熙郊迎三十里。 羽成熙这一趟回程一点也不轻松。梁皇梁坚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阻止羽成熙回国。羽成熙出了梁都后,一连遇上三批杀手。羽成熙先是分兵,接着施了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又正面扛住了其中一批杀手,九死一生才终于真的离开梁国。期间,羽成熙连一封求救的信都没有发回羽国,让羽成蘅早已准备好的营救他的人手毫无用武之地。 离国多年,羽成熙已经习惯一力承担一切艰难险阻。 当肃杀之气未散的车驾卷起烟尘缓缓行至时,站在首位的羽成蘅不禁屏息以待。站在羽成蘅身边的羽成雪清冷的脸上也流露一丝动容。 车驾旁边站着一对穿着粗衣麻布的宫人,一个圆胖易感,一个瘦长冷肃。圆胖易感的那个见着郊迎的队伍已经开始抽抽噎噎地抹泪,瘦长冷肃那个厌弃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地撩起车帘。 一只尊贵骨节分明的手先伸出来,然后是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他容颜俊美,眉目氤氲宁和,难以捉摸,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袍,却无法掩盖满身的清贵内敛,如一块蕴意深远的古玉,风华莹泽,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七年未见,眼前之人既陌生又熟悉。羽成蘅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羽成熙,想起小时候他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想起他为自己誊写小抄本,想起他对自己的保护相助,想起这些年来的互通有无…… “大皇兄!”他忍不住叫了一声,率先上前,对他行兄弟之礼。 羽成熙没有封王,论地位比已经是明亲王的羽成蘅要矮上一截,该是他向羽成蘅行礼。但羽成蘅没管这么多,什么争权夺利、筹谋计算先放一边,仅论兄弟身份,作为皇弟的他一丝不苟地向作为皇兄的他行礼。 羽成熙迷离莫测的眼睛一清,他扶住羽成蘅弯下去的身子,声音也难得带了一丝沙哑道:“阿蘅,你长大了。” 羽成蘅的眼睛一阵酸涩。他努力忍住,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 羽成雪上前一步,拱手道:“大皇兄,一路辛苦了。” 羽成熙看向他,含笑着点点头:“阿絮。” 两人对望,心里都有着感慨,一切尽在不言中。 羽成雪和羽成蘅一左一右伴在羽成熙身边,接受王公大臣们的见礼。接着羽成蘅拉着羽成熙和羽成雪登上他的亲王车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洛阳城进发。 上了车后,羽成蘅才注意到羽成熙的脸色微微发白,额头上渗着细碎的汗珠。他眼神一变:“大皇兄,你有伤在身?” 羽成雪看向他,眼里露出一丝关心。 羽成熙微微摇头:“不碍事,已经包扎妥当。” “是梁皇的人马?”羽成蘅拧起眉。他不知道刺客居然伤着了他! 羽成熙道:“既然我回来了,梁国便再于我无碍了。” 羽成蘅突然对自己没有事先派出人马保护他而觉得有些愧疚。看羽成熙这身粗衣麻布和他们身上的织锦绸缎便可以想见他在梁国的日子一定十分艰难。之前只论羽成熙的心机手段还可以毫无压力地把他当成假想敌给他挖坑,如今见着了人,倒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了。 思及此,羽成蘅转过身,开始掏车上的暗格。 不一会儿,他已经架起活动小案几,把精致的各式茶点摆了一几,还倒腾出一壶清茶,斟了一杯分别递给羽成熙和羽成雪。 饶是羽成熙素来处变不惊,也看得有些讶然。 “大皇兄用吧。阿蘅最懂享受,喜爱摆弄这些小玩意。”羽成雪轻道,又加了一句,“很嘴馋。” 羽成熙顿时笑了。 羽成蘅抗议道:“大皇兄别听阿絮乱说。”有点不满地瞪了羽成雪一眼,控诉他的“诽谤”。 “阿蘅和阿絮的感情真好。”羽成熙伸手摸摸羽成蘅的头,被羽成蘅躲开。 “大皇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的头不能随便摸的。 羽成雪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想起他摸羽成蘅的头时他自然无比的放任模样,唇边淡淡扬起,掩在杯盏之后。 “皇兄知道阿蘅做得很不错。”羽成熙抿了一口清茶,从容道,“阿蘅如今贵为亲王,可得好好做出一番成就。当然,其他亦不能松懈。阿蘅的字,如今写得怎样?回宫后皇兄要考考你。” 羽成蘅觉得自己的成熟稳重、运筹帷幄遇上羽成熙顿时退化回七岁。 “大皇兄……”羽成蘅觉得一阵乌云盖顶,不知怎地突然深深感受到什么叫皇兄的威严。要知道虽然羽成蘅头上一堆皇兄,但被他当一回事儿的真没几个。除去司徒弘烨的威胁后,唯一能让他听话一点的便只有羽成雪。但羽成雪对他从来都是只宠溺不严管,没什么兄长架子。 “你的字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切不可半途而废。”羽成熙脸上闪过一抹坚决。 羽成蘅顿时苦了脸,偷偷看向羽成雪求救。 羽成雪淡淡地侧过脸,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 和多年前在上书房读书那时一样,凡是羽成熙教导羽成蘅之事,羽成雪都不会插手,只静静陪在一边。 羽成蘅见状垮下肩膊,无奈点点头:“到时大皇兄考我便是。” “孺子可教也。”羽成熙再次伸手摸摸他的头。这次羽成蘅没有躲,只是满眼“为什么我不是兄长”的不甘。 羽成蘅愤愤道:“大皇兄,你是我半师,习字一事我听你的。但除此之外,我们各凭本事!”他一语双关。 羽成熙微微蹙眉,转向羽成雪:“这么沉不住气,是你纵的?” 羽成雪淡淡一笑:“让大皇兄见笑了。” 羽成蘅气结。不过很快,他的眼里也渐渐浮上饱含深意的笑意。 番外 壹 阿谋哥哥: 你到陈留了吗?陈留刺客杀阿蘅母妃和太子哥哥,阿蘅讨厌他们!阿谋哥哥打他们!狠狠打他们!代阿蘅报仇!(宣纸被一滴滴豆大的水渍熏开,有几个字被模糊掉) …… 阿谋哥哥,阿蘅病了,起不来,绿X不让阿蘅写信,说会伤着眼睛。阿蘅壮睡,等绿X出去后偷偷写……哥哥你记得打陈留人代阿蘅报仇! …… 阿蘅于正德六年十二月二十夜 贰 阿谋哥哥: 今晚除夕,外面下雪,好冷、好吵……阿蘅好想母妃和太子哥哥。往年除夕阿蘅都和母妃和太子哥哥一起看烟火。(宣纸又被一滴滴豆大的水渍熏开,密密的把很多字都模糊掉) …… 清华宫封了,绿X说大家都不能出去,特别是阿蘅。阿蘅还病着,太医开的药好苦,好相偷偷倒掉。绿X答应阿蘅,只要阿蘅听话,阿蘅好了就陪阿蘅堆血人。阿蘅听话。 阿谋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阿蘅相你。回来的时候你会给带什么礼物? …… 阿蘅于正德六年十二月三十夜 叁 阿谋哥哥: 绿X骗人! 阿蘅已经好了!可以堆血人了!她还不让阿蘅出去!阿谋哥哥你回来陪阿蘅玩!阿蘅不要绿X了! 她打开床,只准阿蘅看床外一眼,他们在血上推了两个球,X在一起,相葫芦,不相人。都是骗人的!还是阿谋哥哥最好,都不会骗阿蘅! 阿蘅不是好骗的!阿蘅一定要绿X给阿蘅看血人,不答应阿蘅不吃药!绿X不会,问阿蘅怎样才觉得相人。 阿蘅很聪明,叫他们拿黑豆豆做眼睛,红红卜做比子,比子好长,换芝麻包子做比子,要拍扁的……不过扁比子也不好看。想不到用什么做比子好……树枝做手脚。好细的手脚。血人身子好胖,树枝手脚肯定撑不住。 绿X问阿蘅是不是见过这个莫样的人。阿蘅没有见过,但不想让绿X看扁了,所以阿蘅说阿谋哥哥一定见过! 阿谋哥哥你见过胖身子细手脚的人吗?一定见过的吧! …… 阿蘅于正德七年正月初八晨 肆 阿谋哥哥: 四皇兄,他准阿蘅叫他阿絮。阿絮可好了,给阿蘅带米饯!米饯甜甜好好吃。阿蘅相吃多多,阿絮不准,阿蘅不高兴,不相吃药,不相和他说话。 阿絮好好看。他慢慢和阿蘅说话,阿蘅就听话。阿蘅有乖乖吃药。 ……阿谋哥哥你给阿蘅带米饯好了。阿絮不带就不带。 他们都说阿絮不该来看阿蘅。因为阿蘅病了,阿蘅的病会让其他人生病,所以清华宫才封掉。但阿絮不怕!他好厉害的!他说还会来看阿蘅。 阿絮是清华宫封掉后唯一一个从外面来看阿蘅的。阿絮真好! 阿谋哥哥你回来了,会不怕阿蘅的病,还来看阿蘅,送阿蘅礼物吗? 阿蘅相你,不要不来看阿蘅……(宣纸又被一滴滴豆大的水渍熏开) …… 阿蘅于正德七年正月十二晨 伍 阿谋哥哥: 阿蘅、阿蘅又病了……(宣纸有两滴熏开的水渍) 太医过来给阿蘅扎针。这个太医没有胡子,不是之前那个老爷爷太医。阿蘅怕扎针,躲起来不让太医扎。太医很生气,说阿蘅不识……嗯,没有记住后面两个字。不过太医走了,不扎了,真好! 但绿X很伤心,她去找那个太医,X下来求太医扎阿蘅针。 绿X哭了,阿蘅只能给没胡子太医扎了。好痛!阿蘅的病还是没有好。 太医是坏人。 …… 阿蘅于正德七年正月二十夜 第六章 一行人回到皇宫后,羽成熙先回到他的麟趾宫梳洗一番,再前去拜见正德帝羽宗仪和萧皇后。 因为羽成熙在和梁皇派出的刺客打斗中受了伤,虽然已经草草包扎过了,但羽成蘅不放心,让太医去一趟麟趾宫为他重新诊断包扎。 本来羽成蘅准备派绿怡去为羽成熙安排这一切事宜的,毕竟绿怡是羽成熙暗部的人,该提醒一下大皇兄他的暗部还在他的手中。不过回宫后羽成蘅就改变主意了。今日便让大皇兄安生一日吧!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 羽成蘅办事向来妥贴。羽成熙的麟趾宫在他回来前已经额外整理一番。所有的一切布置摆设和七年前他离开的时候并无二致。 羽成熙身边的两个宫人,圆胖易感的叫元宝,是个太监,瘦长冷肃的叫长栋,是个侍卫。他们都是跟着羽成熙去梁国回来,唯二幸存下来的人,对羽成熙极为忠心。 长栋在之前的刺杀中也受了伤,倒是元宝侥幸毫发无损。 太医为羽成熙重新包扎过后,便被羽成熙遣去为长栋诊伤。元宝看着完好如初的麟趾宫,抽抽噎噎地抢过新派过来的宫人的职务,亲自去伺候羽成熙沐浴更衣。 羽成熙看着元宝红着一双兔子般的眼睛凶巴巴地喝止陌生宫人的靠近,不禁微微一笑,那些宫人顿时没了气焰,忐忑不安地候在一边,任元宝施为。 “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呀,殿下……”元宝一边利索地伺候羽成熙,一边嘀咕。 羽成熙的眼睛像藏着层层迷雾似的氤氲不清,他的心思也越来越让人无法捉摸。即使与他有着同生共死之情的元宝和长栋都从不敢胡乱揣测他的意思。 对元宝的话,羽成熙只是勾起唇。 穿上一身深紫色的皇子正服,二十三岁的青年身长玉立,贵气如渊,沉潜内敛,举足抬手间全是无可挑剔的皇家气度。 羽成熙是羽成蘅这辈子见过的最具贵族风范的人,没有之一。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明亲王殿下驾到……” “皇儿!”司礼的唱礼还没有过去,一声凄厉的喊叫从步辇上传出!萧皇后甚至等不及旁人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向羽成熙冲过去。 正德帝羽宗仪没有萧皇后那么夸张,但也双眼微红,定定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嫡长子。 羽成蘅扶着羽宗仪的一边手臂作孝子状,看着萧皇后和羽成熙的重逢大戏。 羽国的帝后听闻羽成熙终于回到宫里的消息,都等不及他梳洗后再来拜见,联袂来到羽成熙的麟趾宫。羽成蘅是亲自禀告他们这个消息之人,便跟了过来。 “父皇,母后,儿臣不孝!”羽成熙向羽宗仪和萧皇后跪下叩头。 萧皇后扑向羽成熙的动作被他的下拜阻止。她含泪望着他,伸出手迭声道:“快起来,快起来,让母后看看你,看看你……” 羽成蘅不禁有些同情羽成熙。司徒弘烨一“死”,畏他如虎的萧皇后顿时放下心头大石。加之最忌惮的妃嫔静贵妃、顺贤妃都已经离世,冯德妃因为皇儿羽成珠的沉默而沉寂,新上任的郑淑妃根基未稳,她的皇儿羽成慕又娶了明月郡主司徒悦,要对她不离不弃,注定只能当一个闲王。萧皇后没有了制肘,当权的十一皇子羽成蘅对她又礼遇,所以即使一直病着,她还是过上了前所有未的舒心日子。 这舒心日子过久了,最大的倚仗——亲儿羽成熙也快回来了,她便开始有些忘形。 羽成蘅是后来才发现萧皇后对他的父皇、正德帝羽宗仪是打心底里看不起的。萧家在她的伯父手里得以发扬光大,一跃而成殷实的羽国第一士族。她是萧家嫡女,虽然不是长房嫡女,但依然享尽尊荣。被族长伯父嫁给一个常山王的庶长子本来是不甚情愿的,偏偏她的命好,嫁的丈夫最终成了皇帝,肚皮又争气,生下的唯一一个儿子极为出色,把其他皇子统统比下去,更直接导致族长伯父临死前把族长之位越过长房嫡子交到她的嫡长兄萧云手上。萧皇后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的凤凰之命。 可惜好景不长,战乱和司徒弘烨的到来把萧家的大好形势彻底打乱。而且作为一个妻子,心知肚明自己的丈夫是多么的懦弱无能,还被当作嬖宠多年,萧皇后根本不愿意让他再亲近自己。帝后之间的关系在司徒弘烨“死”后已经相敬如冰。 不过羽成蘅为了不让羽宗仪伤心,直接隔离了他和萧皇后的相处。而羽宗仪因为自己的生理问题,对萧皇后心里有愧,因而没有发现自己的结发妻子已经无比鄙视自己。 而这样做的恶果就是,萧皇后更加不当正德帝羽宗仪是一回事儿。 羽成熙跪拜父皇母后,但羽宗仪还站在一边来不及出声,萧皇后已经完全忽略他,率先让羽成熙起来,还急忙忙地伸手去扶,毫无半点一国之母的大气沉稳。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母子情深,羽成蘅表示怀疑。 羽宗仪也不是傻子,对萧皇后的无视略有所觉,但目光落在羽成熙身上,终究是不忍心看着他一直伏跪着,只当萧皇后是思子心切一时失态,顺着她的话道:“元泽不必多礼,快起来!” 羽成熙道:“谢父皇、谢母后!”他站起来,看着羽宗仪鬓发上的霜色,和萧皇后脸上的病容,喉间不禁微微一哽。 萧皇后戴着甲套的手紧紧握住羽成熙的手臂,泪眼朦胧:“我儿受苦了……” 羽成蘅看得心里嘶了一声。羽成熙的伤可是正好伤在手臂上,听说是长长的一条刀痕。这一抓还得了? 羽成熙却愣是面不改色,温言安慰着萧皇后。 “父皇,皇后娘娘,不如我们进去再谈吧?大皇兄风尘仆仆归来,正需要歇歇脚。”羽成蘅道。 “正是,梓童,我们进去吧。”羽宗仪颔首道。 萧皇后的目光在正德帝羽宗仪和扶着他的羽成蘅身上转了一圈,越发抓紧羽成熙的手臂,淡淡地点头应允。 一行人便转入麟趾宫的正殿。 ****** 在麟趾宫聚话了半个时辰,萧皇后久病的身体先扛不住,但她固执地握住羽成熙的手臂不肯让他离开身边。 羽成熙无法,只能向羽宗仪告罪一声,在羽成蘅略带同情的偷偷瞥视中,脸色平静地扶着萧皇后回坤宁宫,由他亲自侍疾。 但毕竟羽成熙已经是已成年的皇子,不能再坤宁宫久待。他留了一个时辰便离去。只是到了这个时辰,原定的其他皇弟来拜见羽成熙这个好不容易回来的大皇兄这一事,只能推到明天再进行。 羽成熙回到麟趾宫,关上门后眼前一黑几乎要栽倒。 元宝低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坐下来撩起衣袖一看,包扎伤口的布条已经全部染上血色,而坤宁宫那些人包括萧皇后居然无一发现羽成熙的异状。饶是以羽成熙的淡定,这回来一路上的颠簸劳顿、危机重重,加上受伤失血,又经萧皇后这一番折腾,身子都觉得吃不消。 元宝极为心疼:“殿下,奴才马上去传太医。” 羽成熙摆摆手:“去找明亲王安排,不要张声。” 元宝一点即透。从坤宁宫回来便召太医,这不是打萧皇后的脸吗?不过羽成熙一回宫便召太医的事并没有刻意隐瞒呀!怎地萧皇后好像不知道似的? 还以为这皇后娘娘有多疼爱主子!元宝心里为羽成熙抱不平。但萧皇后毕竟是羽成熙的亲生母亲,他也不敢把这抱怨说出口,只能灰溜溜地按羽成熙的吩咐去找明亲王。 不过还没有出宫门,便见一穿着便袍老者背着药箱,在侍卫的护送下匆匆走过来。看这架势,是要来麟趾宫为大皇子羽成熙诊治的,并且是悄悄的来,没有惊动其他人。 元宝一愣,心里突然有了一点安慰。 ****** 清华宫内,绿怡跪在火光通明的殿里,听着羽成蘅一字一顿地教导新来的宫女紫云,心里一阵酸涩。 大皇子羽成熙回国,他们这些暗部之人是时候该回到他身边,重新效忠于他。羽成蘅也十分通情达理,已经亲自找来另一批人,对这些人逐一进行撤换。 这个紫云,便是要顶替绿怡之职,成为清华宫的大宫女。她也因此有幸得到明亲王羽成蘅的亲自教导。 绿怡明知这是个必然的过程,但心里还是止不住觉得难过。她的嫡亲表姐红绫为了救羽成蘅而死,这些年来她已经把羽成蘅当成自己真正的主子以及弟弟,两人间有了很好的感情和默契。对羽成蘅的处事手段,绿怡都是极为佩服的。和绿怡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羽成蘅也从来没有因为他们是大皇子的人而亏待过他们,一直都非常信任重用他们。暗部能在羽成熙待在梁国多年依然苟延残喘至今,全赖羽成蘅的扶持。他们都知道能有羽成蘅这样的主子,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羽成蘅对他们有着恩泽。 但另一方面,大皇子羽成熙同样对他们恩重如山。他培养了他们,让他们有了这些能耐并且赖以为生。他们对羽成熙的忠诚不容置疑。 经历过这么两个同样出色的主子,无论将来他们最终要站在那一边与另一位主子敌对,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 但羽成蘅对储位很有野心,而羽成熙有着羽国第一皇子的名声,他的身份地位都注定他不能放弃储位。两人相争之局已经注定,避无可避。 他们这些暗部之人该何去何从,尚是一个未知之数。而无论效忠哪一方,对另一方都等同背叛。如今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评说当初羽成熙把暗部借给羽成蘅之举。 绿怡作为羽成蘅身边的大宫女,知道按羽成蘅的意思,是要把他们全部归还给大皇子羽成熙,而且他会在明日再见羽成熙之时,提及这件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跪在这里是什么意思。她想求羽成蘅收回成命。但若羽成蘅要求她对他绝对效忠,她又不敢保证。她不敢也不能做出伤害大皇子羽成熙之事,可是她也可以为羽成蘅去死。 羽成蘅看着绿怡跪着的身影,拿书遮了弯起的唇角。 第七章 第二天众皇弟一同来到麟趾宫拜见大皇兄羽成熙,连十三公主羽成微都来了。 其实到六皇子顺王羽成慕以下的皇弟对羽成熙的印象都不深。当年羽成熙离开时他们的年纪都还小,而且他们不像羽成慕那样能进上书房读书,不时可以和羽成熙见面因而对他记忆犹新。不过他们都知道有羽成熙这个大皇兄,关于他的事迹就像书里的故事一样。突然书里的人真实地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都充满了好奇。 二皇子羽成祺比羽成熙早一步回来。他的身份已经得到正德帝羽宗仪的证实,并且因为卓越的军功被封为镇郡王。他曾受羽成熙的救命之恩,对这位唯一的皇兄十分敬重。羽成熙明白他行礼的原因,含着笑受了全礼。 四皇子羽成雪对羽成熙同样敬重,一丝不苟地行了同样的全礼。羽成熙只受了半礼。他很清楚羽成雪为了羽国付出了什么。如今羽成熙能回到羽国,承了羽成雪的一份情。 五皇子羽成珠曾经因为受封睿王风光一时,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司徒弘烨的“死”让他瞬间从天上堕落泥尘。事后他从母妃冯德妃口中得知冯家利用他的真相,自此对冯家极为不谅解。尽管皇室对他投靠司徒弘烨的事进行了美化,也看在冯家的份上没有剥夺他睿王的封号,羽成珠还是沉寂起来,终日郁郁寡欢。冯德妃为他操碎了心也成效不彰。 不过自从知道羽成熙快回来了,羽成珠突然变得比以往都有精神。今日他是第一个到麟趾宫的。盛装一番的他消瘦的脸上仿佛回复了些许三年前的张扬热烈。 他毕恭毕敬地向羽成熙行了大礼:“大皇兄万安!阿殊随时听候您的教诲。” 所有人都不自觉看着他。这是明目张胆的投诚?有了近年来崛起的军方势力,加上作为外戚崛起经营多年的努力,羽成珠背后的冯家作为权力新贵,实力可不弱! 羽成熙没有因为他的异常举动而改变态度,依然温和尔雅,波澜不惊。论封号之尊贵,羽成珠最高,所以羽成熙按例只受了半礼。 六皇子顺王羽成慕素来重礼,今日却是来得最晚的一个,不过他的眉宇间带了压不住的喜色,因为一大早顺王妃司徒悦被诊出怀孕二个月。这是羽成慕的第一个孩子,即将为人父的看起来更加谦和温文。他的皇兄皇弟都纷纷向他道贺。羽成珠是其中最为高兴的,因为那是司徒弘烨的第一个孙辈。 羽成熙受了他半礼后,温言劝他回去待在刚怀孕的妻子身边,对司徒弘烨唯一的女儿毫无芥蒂。 羽成慕推了几句推不过,便不再坚持,告罪一声匆匆离开麟趾宫。 八皇子羽成凝自当年的惨事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怯懦内向。及冠之后他开始带发修行,如今大半时间在洛阳城郊的大普陀寺里挂单。虽然至今还碍于母妃戚妃的阻止没有剃度定法号,但情绪已经变得十分淡漠,彷如一潭死水。他来向羽成熙行礼只是依礼而行。羽成熙对着这个皇弟,也不禁感到些许唏嘘。 九皇子羽成柳和十皇子羽成钰原本是羽成珠的跟班。但事实上羽成柳的母族刘家早已和羽成雪的母族王家结盟。羽成柳真正支持的人是四皇兄羽成雪。即使后来羽成雪没有争位之意,羽成柳也紧跟在他身后,不进不退。羽成钰再已经向羽成蘅表了忠心,他背后的苏家会以桓家马首是瞻。羽成柳和羽成钰的关系一直很好,没有因为阵营的不同而反目,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们一同恭敬地向羽成熙行全礼。羽成熙含笑受了。 接着是羽成蘅。虽然他贵为明亲王,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实权皇子,但他还是郑重给羽成熙行了一个全礼,感谢他在司徒弘烨一事上的全力相助。没有羽成熙的支持,他的谋划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羽成熙也丝毫没有端起兄长的身份,只是凭一个普通羽国人的身份,以同样郑重的态度回了羽成蘅一个全礼。若没有羽成蘅这些年来拖着病弱的身体殚精竭虑,一点一点设局,不留后患地除去司徒弘烨,羽国危矣,他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在有生之年回归故国。 兄弟俩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对视的目光都剔透明晰。这互相的一礼,也把彼此之间的恩情一笔勾销。以后之事,便各凭本事! 两人的礼受到所有人的侧目。羽成珠眼里更是迸出尖锐的光。 当年的小胖墩十二皇子羽成旻最喜欢羽成蘅这个小皇兄。他性情敦厚,忘性也大,受过明月郡主司徒悦的侮辱也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已经十一岁了,还整天顾着玩,可劲儿地撒欢,是后宫妃嫔的开心果。他行礼的时候扑跌在地上,引来一阵笑声。羽成熙亲自扶起他,他笨笨拙拙地抱着小胖手哭丧着脸朝大皇兄行完礼,然后奔向羽成蘅求安慰。 十三公主羽成微倒像羽成旻的姐姐。这个羽国唯一的公主向来深居简出,和皇兄们接触极少,如今已经长成一名端庄沉静的小淑女。她牵着十四皇子羽成瑛的小手,和他一起向羽成熙行礼。自从容妃出宫后,羽成瑛便交由羽成微的生母陈昭仪代为抚养。羽成熙也亲自扶起这两姐弟。不过扶起羽成微时,羽成熙微微一顿,难以捉摸的目光在这个十三皇妹身上定了定,才若无其事地转而扶起羽成瑛。 众人行过礼后又聚话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去。羽成珠想留下来,被羽成蘅抢先一步道:“五皇兄,我与大皇兄有要事要谈,你先行一步吧。” 羽成蘅的语气是通知,不是商量,不容旁人违逆。羽成珠握了握拳,勉强点点头,不甘不愿地离开。 见皇兄皇弟们走个精光,羽成蘅看向羽成熙,关心问:“大皇兄的伤如何?可有好转?” 羽成熙携了他的手进入正殿,淡淡嗯了一声:“劳阿蘅费心。” “应该的,应该的。” 羽成蘅跟进去,等羽成熙坐上主位,他便自动自发坐在他对面。 元宝因为昨天羽成蘅二度派来太医的举动对他好感大增,很殷勤地奉上茶。 羽成蘅认出元宝,知道他是羽成熙身边的亲近之人,见他事事亲力亲为,不禁道:“大皇兄这里的新宫人都是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可还用得惯? 羽成熙氤氲迷离的双眼淡淡看了他一眼:“调皮。”点明是萧皇后派的,他是皇后亲子,能说用不惯吗? 羽成蘅装模作样地咳了咳,小声道:“大皇兄若需要使唤的人,别忘了向弟弟我告知一声,让我人归原主。” 羽成熙马上明白羽成蘅特意留下来的目的。他优雅地拨着杯盏,若有所思道:“人,可好用?” 羽成蘅一愣,无棱两可道:“大皇兄亲自TJ的人,是好是坏,大皇兄自是心里有数。” 这么滑不溜丢。羽成熙唇角翘起:“如此,即是好。” “大皇兄说好,那便是好。”羽成蘅道。 “既然好,都给你。”羽成熙从容道。 “啊?”羽成蘅瞪大眼看着自家大皇兄! 羽成熙还嫌没有说清楚,一字一顿道:“整个暗部,都给你。” 这么大手笔?!这下羽成蘅彻底呆住了。 无可否认的,羽成蘅一直一直都非常垂涎羽成熙的暗部。自从窥得暗部的一角后,羽成蘅一直处心积虑要从中分一杯羹。里面可全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精英,他们办事利索,手段过人。一个命令下去,往往事半功倍。可以想见当初羽成熙花了多么庞大的心思精力来培养这么一个势力,才致使暗部对他忠心耿耿。 羽成蘅足足花了七年时间,先借人,不遗余力地投入金钱物资,晓之以利,再费尽心思委之以信赖重任,动之以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攻克下来,才得到如今暗部之人的进退两难。 如此,他才有了和羽成熙谈判的筹码。至于什么“通情达理,把暗部全部归还给大皇子”,都是幌子!他用暗部都用得舍不得撒手了! 羽成蘅主动说归还暗部的真正目的是要从羽成熙手里挖走暗部至少三分之一的人! 而且要趁羽成熙刚回来,还来不及重新给久离已疏的暗部中人洗脑的当儿来抢人,要速战速决。他可不会赌他大皇兄的人格魅力! 但羽成熙此时却说,把整个暗部都给他? 羽成蘅眨巴着大眼睛,狐疑地看着他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足轻重之事的大皇兄。 这已经不是壮士断腕那么简单,而是断半身! “大皇兄,此话当真?”他真的没有听错? 羽成熙莞尔一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羽成蘅差点喊出一句“成交”,还好他向来冷静理智的脑袋帮他压下这个冲动。 “没有任何交换条件?”羽成蘅迟疑问。 “如果阿蘅不放心,大皇兄可以提一个条件以安你之心。”羽成熙好整以暇地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碰着杯盏边缘。 羽成蘅有种直觉,羽成熙正在他面前挖一个坑,里面放了一块极诱人的饵,而他站在坑边,含笑地等着他跳。 而他,跳还是不跳呢? 第八章 “阿絮,大皇兄欺负我!” 早朝回来,羽成蘅迫不及待地跑到羽成雪的瑾泉宫,挥着拳头在自家阿絮面前走来走去,忿忿不平道。 羽成雪近日开始有意识地淡出朝堂,这日的早朝托病没有过去。不过这托病也不是虚的,他的身体确实有些小恙,难得睡到日上三竿。羽成蘅进来的时候,他还只穿着单衣,带了点朦胧的凤目不自觉地随着羽成蘅的身影而动。 自从上次状似不经意地在羽成蘅面前提到意中人的事,羽成蘅反复试探无果后,羽成雪的瑾泉宫,他的阿蘅是来得更勤了。 不过倒是难得看到一向对其他人都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沉稳大气模样的阿蘅露出这种被踩着尾巴张牙舞爪的神色。 “阿蘅,过来。”羽成雪低声道。 羽成蘅顺势爬上羽成雪的床,委屈地看着他:“阿絮,我被大皇兄耍了。你得帮我!” “他怎么耍你了?”羽成雪环住他的肩,摸摸他的脸颊。 “他说要把暗部给我!”羽成蘅咬牙切齿道。 “这不是件好事?”羽成雪眼里闪过一抹微讶,问。他知道一点暗部的事。羽成蘅不是一直很想把暗部据为己有吗?怎么如今羽成熙说把暗部送他,他却反而恼怒起来? “大皇兄是坏人……”羽成蘅垮下肩。 他和羽成熙谈过后回去想了一整晚才终于想通。 羽成熙的确是真心实意要把整个暗部给他的。为什么不呢?暗部自他手上建起,里面的人都承过他的情。他离开羽国多年,把暗部托付给羽成蘅,又保住了暗部的延续,让这份恩情进一步加深。如今更是为了避免大家为难,主动放手,让羽成蘅接下整个暗部。这大恩大德,怎不令人叹服敬佩?只要羽成熙还在世,想利用暗部伤他恐怕殊无可能,估计暗部之人还会暗中保护羽成熙,先一步除去对羽成熙不利之,以偿还羽成熙对他们的恩德!羽成蘅成了暗部之主,利益既得者,明面上的大赢家,但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承了羽成熙的情。他若想通过暗部对羽成熙动手,那便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成为众人唾骂的对象。暗部也会自此与他离心离德。 而且羽成熙对暗部的手段一清二楚。只要羽成蘅一用暗部,羽成熙便会知道是他的手笔,并能迅速安排应对之策。 恐怕羽成熙连他想通过暗部分裂渗透进他可能存在的其他势力这一点,都心里有数。 羽成熙只差没有明说:“暗部,我敢给,你敢用吗?” 气煞羽成蘅! 得了暗部,似乎是羽成蘅占了大便宜,但在对付羽成熙上于他有弊无利!而且就目前而言,事实上的确是羽成蘅倚仗暗部更多!羽成熙可谓一出手便冻住了羽成蘅的一支重要的力量。 偏偏羽成蘅拒绝不了这个饵儿。因为他已经花了很多心血在暗部上,而暗部也太好用了。除了在对付羽成熙一事上无可奈何,暗部的用处多得是。特别是一旦羽成蘅争得储位后,把暗部用来巩固他的政权简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他若不趁此机会收编整个暗部才是脑子进水了。这事可是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 但就这样如了羽成熙的意,羽成蘅不甘呀! 那个无良大皇兄还善解人意地怕他欠了他的人情愧疚难安,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解决萧皇后念念不忘要给羽成熙安排的那桩连娶一正妃三侧妃的好婚事。 当初羽成蘅一脸无辜地推波助澜这件事是怎么想的?萧皇后是长辈而且命不久矣,羽成熙作为儿子,为了孝道必定无法违背她的遗愿。而唯一能在这件婚事上置喙的只有羽成熙的另一个长辈——父皇正德帝羽宗仪。但羽宗仪一向不管事,也言明不会介入羽成熙和羽成蘅的储位争夺之中。所以羽成熙一定会求救无门,只能乖乖捏着鼻子认了娶了,并且名声受损。 多么好的计算!可是如今都回到羽成蘅身上了。羽成熙已经放话,如果他解决不了,这一正妃三侧妃便是羽成蘅的了!除非他舍得不要暗部!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就是! 羽成蘅简直想挠墙! 大皇兄太阴险了太阴险了太阴险了! 听着羽成蘅滔滔不绝的分析和恼怒,羽成雪勾起的唇一直没有下来过,清冷的眼里闪过清浅的笑意。不过听到羽成熙让羽成蘅娶那几个女子时,他的凤目微微一眯。 “阿蘅打算怎么做?”羽成雪问,仿若不经意道,“不若顺水推舟娶了这几家的女子?” 若娶的人换成羽成蘅,萧、荀、冯、戚这四家的女子其实是颇为不错的选择。 羽成蘅呆呆地看着羽成雪,不敢置信这话会出自羽成雪之口! “两相权衡取其轻也。难道你不想要暗部?”羽成雪道。 “……皇后娘娘会被我气死的。”羽成蘅无语。 羽成雪道:“太医道她撑不了多久。”他虽然尊重羽成熙,但对萧皇后和萧家没有丝毫好感。 不过难得羽成雪会说出这样的话,羽成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清冷的脸。 其实他只是过来发泄一下,向羽成雪说说自己的不易,好让他更纵着他。以羽成雪对羽成熙的尊敬,他没有想过阿絮会主动帮他对付大皇兄。但阿絮似乎,有点积极? “阿絮,我还小,不会这么早成婚。”羽成蘅道。 “那日后阿蘅及冠,想要娶的是哪几家的贵女?”羽成雪道,“大皇兄已经回来了。他不想娶这几家的贵女,但一定会选择合适的女子尽快成婚。若大皇兄早一步有了子嗣……阿蘅,于你不利。” 羽成蘅抿了抿唇:“那阿絮你呢?什么时候把你的意中人娶回来?阿絮你是兄长都不娶,我做弟弟的怎好越过你去?”这话有点冲,有点酸溜溜的味道。 “阿蘅不愿,是在……等什么人吗?”羽成雪眼里闪过笑意,又莫名带了些许探究地看着他。 羽成蘅脸色微变,突然推开他跳下床:“阿絮,此事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我先回去了,你继续休息……” 竟是说中了…… 羽成雪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垂下眼帘,掩去一抹黯然。 ****** 自大皇子羽成熙回国,羽国的朝堂便开始弥漫起无声的硝烟。 这边羽成熙雷厉风行地把萧家的躁动压了下来,那边羽成蘅却因为联婚之事和外祖父桓越陷入冷战。 但一些摆在眼前的事情刻不容缓。这些事主要包括成年皇子们的封号、开府、婚事,羽成熙为质归来的论功行赏,以及国库空虚等。 之前因为司徒弘烨的影响,羽国皇子们的待遇参差不齐,封王、开府、婚事之事,有些大张旗鼓,有些被无视而一拖再拖。后来羽成蘅掌管政务,以边关战事、国库空虚为由,率先削减宫中用度,对封王的皇子只保留封号,封地没有,俸禄等也依然按皇子例。这样的处理方式并没有引起反弹。因为掌管实权的皇子中,四皇子羽成雪没有接受封号,而羽成蘅贵为明亲王以身作侧,同样没有封地,俸禄也只拿皇子的分例,率先堵了所有人的口。而睿王羽成珠因为投靠司徒弘烨之事暗地里被人诟病,本身又沉寂起来,并没有闹事。顺王羽成慕是个仁善君子,十分支持羽成蘅的决定。福王羽成瑛只是一个娃娃,还失去了母妃容妃,不足为患。 另一方面,因为大皇子羽成熙身在梁国,羽成雪、羽成珠等成年皇子毫无成婚之念,做父皇的正德帝羽宗仪不管,萧皇后不想他们越过自己儿子也跟着不管。这事儿便耽搁下来。后头的几个成年皇子都不敢提这个问题。 如今羽成熙回国了,以他的年纪必然要尽快开府,萧皇后也积极为儿子张罗婚事,其他皇子的开府、婚事也一一提上议程。 而且随着因为立功而握有名声实权的皇子增多,来一场真正的封王典礼势在必行。 颇令人头痛的是大皇子羽成熙的封王问题。以他的身份和功劳即使立刻立为太子都不为过。但如今执掌实权的却是明亲王羽成蘅。见识他能耐手段的大多数大臣都默认他是未来的储君。但也有少数讲究正统的清流和墙头草悄悄站到羽成熙这边。 而怎样处置羽成熙,决定权却在羽成蘅手里。羽成熙对此十分大度,表示无论如何都会接受他的安排。 羽成蘅很想先下手为强把这出乎意料之外难搞的大皇兄封个闲王,然后扔最偏远的封地去自生自灭。但全天下都在看着他会怎样对待这个有功的大皇兄,他想坐这个帝位必须对这个坏人兄长表现他的宽仁大度。 还有一个比较急切的问题则是国库空虚。三年前羽成蘅摆出“国库空虚”这个由头时其实国库一点也不空虚。羽国经历战乱,百姓的生活曾经穷困潦倒。但自从司徒弘烨来了,稳定了局势,羽国开始进入一段长时间的休养生息。司徒弘烨在赋税方面,没有对百姓更好,也没有对百姓更坏。他的钱财主要来自以战养战以及打压士族收缴所得,通过这些手段搜刮来的财富多得惊人。羽成蘅三年前如此有信心地让周凤谋迎战梁国军,正是因为有了司徒弘烨的私库做后盾。同时,羽成蘅也继续让百姓休养生息,曾有一次削减赋税之举。但此举也为他挣了不少好名声。与梁国之战的胜利把羽成蘅的威望又推高一层。不过真正的受益人是坐在帝位上的正德帝羽宗仪。 但穷兵黩武的代价是巨大的。战事延绵三年,尽管羽成蘅已经想尽办法开源节流,钱还是哗啦哗啦的像流水一般用出去,如今已经有见底的先兆。唯一比较令人安慰的是,和梁国议和时羽成蘅从何益手中讹了一笔私财外还有一笔战争赔款。不过这笔杯水车薪的战争赔款让羽成蘅被朝中的清流骂臭头,说他不讲圣贤之道,贪图黄白之物。当时羽成蘅的身体微恙,不耐烦了直接罚了这些人三年俸禄。 不是说不该贪图黄白之物吗?大人们为国尽忠正该不收分文! 这件事让羽成蘅和清流结下不大不小的梁子。如今人都悄悄站到羽成熙那边了。 羽成蘅简直无任欢迎,热切期待羽成熙用他的人格魅力征服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清流! 第九章 最终定给羽成熙的封号是羽,羽亲王羽成熙。 以国号为封号,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殊荣,和太子这个称呼相比都不遑多让。 羽成蘅甚至提议一场盛大的正式的册封仪式,以表彰羽成熙的功劳,被羽成熙婉言拒绝。 事实上当羽成熙知道自己的封号是羽后,他深深看了一眼站在宣旨太监身边的羽成蘅。羽成蘅回他一抹假笑,显然对因为暗部被坑一事余怒未消。 羽成蘅在封王一事上对羽成熙做到他所能给的大方。羽王府位于皇城最好的地段之一,封地是富裕的盛产铁器的渠都。他的食邑、仪仗只比太子稍逊一筹。他还被允许在羽王府自置官署,若他想,可以在府里建立属于自己的小朝廷。 这封王开府的待遇一出,羽国的朝堂都不禁为之暗中咂舌。有人猜测这是明亲王对羽成熙的示弱,避其锋芒。也有人猜测这是捧杀,欲取之必先予之。不一而足。 但很快羽成蘅用行动告诉大家,明亲王的大方是有原因的。他以不居长为由,把其他皇兄弟的册封开府等事儿交给新上任的羽亲王兼大皇兄羽成熙,同时提议让羽成熙参与朝政,主管司农寺(财政)和太常寺(礼仪)两处,这样更便于他处理皇弟们的事儿。 这是非常合适的。羽成熙一跃而成羽国地位最尊贵的亲王,而在正德帝羽宗仪不管事的前提下,长兄如父,由他安排皇弟们的册封开府之事无可口非。况且下一步的事儿中也涉及明亲王羽成蘅开府的事儿,羽成蘅正该因此避嫌,不然无论他得多得少都会引人诟病。 不过于接手这事儿的羽成熙来说则不太妙了。因为羽成蘅已经先一步给出诚意,在封王开府上给了羽成熙最好的,让天下人都看到他对羽成熙这个大皇兄的尊敬宽和。如今情况调换过来,轮到天下人看羽成熙会不会亏待他的皇弟们。 可是一旦宽待了,余下十二个皇弟的封地、食邑、赏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于日益见底的国库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羽成熙若掌管司农寺,这可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种分家的事,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但若给薄了,不但天下人会认为羽成熙刻薄不悌,有实权的皇弟也必然不满。可若光给有实权的皇弟厚了,没实权的皇弟也难免心里泛咕噜,好方便羽成蘅趁机勾到手里。 这无疑是件棘手的事儿。 而且羽成蘅交了司农寺出去,可没有把自己颇为丰厚的私库交出去。他表示争储是一件很花钱的事,他得有点本钱。 羽成熙对储位有心便不会拒绝司农寺和太常寺,他很清楚这两处的重要性。所以羽成蘅很期待大皇兄为了充盈国库私自掏腰包,或者被一群不大不小的皇弟们围着找麻烦,他绝对不介意成为其中一个摆脸色的。 想着这个盛况,羽成蘅作梦都会笑醒。 自从羽成熙接受羽亲王的封号,不久后也真的如羽成蘅所愿接过司农寺和太常寺,羽成蘅高兴得走路都是带飘的。 羽成熙对羽成蘅如此明显的小人得志亦很快做出反应。他的反应是——拧了羽成蘅去麟趾宫练字,美曰其名是政务交接。 ****** 因为羽亲王府还在修葺未能正式入住,羽成熙短期内还是居住在麟趾宫里。 麟趾宫的大书房里,羽成蘅凝声屏气、一气呵成写下“宁静致远”四个大字,吐出一口气徐徐搁下笔,退后一步端详片刻,终于有些自得地抬起头叫道:“大皇兄,你看看,我这次写得很好!” 羽成熙坐在一旁看书,闻言合上书,抬眼看着他,氤氲不清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深切的笑意。 如果有镜子,羽成蘅一定会发现自己此时的模样多么可笑。他的脸上手上都沾了墨迹还不自知,地上散落了好些已经写好字的宣纸,被嫌弃地拨到一边。他的大眼睛闪亮闪亮地看着羽成熙,得意洋洋的,显然很笃定这一次写的字终于能入羽成熙的眼。 羽成熙并没有点出他的状况,只是神色平和地走到他身边,微弯下身一丝不苟地看着羽成蘅写的字。 羽成蘅的字启蒙自羽成熙,后来经过名士章拙的润色,落笔流畅,隽逸端凝,初初显露大师之风。这一次的下笔更是凝神持重,郑重其事,写下一手颇为难得的字。 但是…… “‘远’一字着墨过轻,后劲不足。”羽成熙温和但不留情地指出。他似乎还觉得打击羽成蘅不够,拿起搁在一边的笔便在羽成蘅的字旁边写下同样大小的“宁静致远”四字。和羽成蘅的字相比,羽成熙的字更显磅礴大气,细微处又不失严谨细致。 羽成蘅的眉毛顿时扭起来,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他的字初成气候,要与羽成熙这种大家相比当然还有一段距离。而且他的身体时不时来个小恙,气虚之下腕力不足,驾奴不了过于冗长的串字。他已经极力掩饰这一个缺点,但羽成熙的眼睛太利,一下子便看出来了,并且用事实打击自家小皇弟脆弱的心灵。 他可不接受羽成蘅提出的所谓理由。写不好便是写不好,没有借口。 所以羽成蘅不服气了一会儿,又垂头丧气地重新拿起笔,拖长嗓音应了声:“大皇兄教训得是。”反正再忍一段时日,等大皇兄出宫住进王府,他便解脱了! 羽成熙看了他一眼:“可是不愿继续练?” “……愿的。”羽成蘅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是练字,羽成熙一定能想出其他方法“折磨”他,那不如还是练字算了!他以前怎么没发觉兄长这个身份这么好用呢?长兄如父是真真切切的长兄如父!羽成熙摆出兄长的架子,无论他们私底下如何斗争,羽成蘅明面上还是得听他的!怪只怪他的排序太低,头上压了这么多座大山还有这么一座不顾忌他的权势执意管教他的! 羽成熙放下书,立在羽成蘅身后,像小时候一样握着他的手,引着他在雪白的宣纸上认真落笔。 羽成蘅的背贴着羽成熙的胸膛,两人之间没有半分距离,羽成蘅鼻尖全是羽成熙身上淡淡的好闻的熏香的味道——记忆中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味道。小时候羽成熙也是这样握着羽成蘅的小手,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教着他书写这个时空的文字,让他渐渐对这个天地有了归属感。 思及此羽成蘅的心不禁一软,对羽成熙逼着他练字的不满顿时也淡了不少。 两人合力写下“持之以恒”四字。这字混合了两人独特的风格,写得不算太漂亮,却意外地找不出可挑剔之处,竟是难得的天衣佳作。 羽成蘅只看一眼便喜欢上了,扭头去看羽成熙,发现他脸上也有浅浅的喜爱之色,又马上犹豫起来。 “这字甚好,你且收着。”羽成熙见他这个神色,不禁伸手摸摸他的头,轻缓笑道。 “哎,谢大皇兄!”羽成蘅也不客气,利索地道谢。 羽成熙拿起小狼毫写了落款,又拿出私章加了印,羽成蘅也跟着写下落款,拿出私章盖了印,这副字便大功告成。 羽成蘅小心翼翼地捧起宣纸。他习字多年,自然懂得如何保存墨宝,心里也开始盘算着要找个适合的框子装裱起来。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你先回去。”羽成熙道,见羽成蘅立刻脸露喜色,又慢条斯理加了一句,“明日下朝后再过来。” 羽成蘅的脸复又扭曲起来,不过手里还是轻轻捧着宣纸,怕弄皱似的没有用力,自控力一流。 羽成熙眼里又划过隐约的笑意。 羽成蘅僵硬地朝羽成熙行礼告退,走出去的背影都散发着沮丧的味道。 羽成熙不经意地喃喃道:“稍后阿絮会过来与我手谈一局,阿蘅今日便不要打扰他了。” 羽成蘅刷地一下转过身瞪着他,心里悲愤了!不单储位,连阿絮也和他抢!连诉苦求安慰的路子都封死他的,太过分了有没有! 羽成熙朝他一笑,端的是笑容如玉,风月光霁,让人不能直视。 羽成蘅突然恶从胆边生,低声道:“大皇兄,梁皇梁坚病逝,梁国太子登基,致元配太子妃于不顾,空悬后位,喟之左右曰此位只有羽国羽亲王能坐……不知,大皇兄对此有何感想?” 第十章 秋日的天气暖和干燥,阳光透过窗棂撒落一地,明净细碎。 羽成蘅捧着散发出好闻墨香的宣纸,站在阳光下,秀气斯文的脸容有一瞬间的模糊不清,只余一侧瘦长俊雅的剪影,风姿卓然。 他道出关于梁国新帝的一段情报,饶有意味地等着羽成熙的反应。 其实他一直很好奇羽成熙在梁国到底经历过什么。很明显,梁国人对羽成熙的态度分成两种,要么爱极,要么恨极。但恨极的那些人,直到最后一刻才舍得出手要他的命,以致功亏一篑。恨极羽成熙的那些人以前梁皇梁坚为首。这位前梁皇登基不到十年,人人皆称道他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是最有可能一统天下之人,却在追杀羽成熙不久后病逝,想必他咽气的那一刻一定是满怀壮志未酬的遗恨。 新梁皇是原梁国太子梁礼。这个不到而立之年的年轻新君比他的父皇逊色多矣,一直不怎么得前梁皇的喜爱,梁国内甚至一度传出要废太子另立梁皇的另一个皇子为储。但在羽成熙入梁后,这个梁国太子渐渐蜕变,作风日益强硬起来。他得到梁国公主以及梁国太后的支持,有时甚至能据理力争与梁坚硬抗。梁礼与羽成熙交好,为太子时便称羽成熙为挚友,是力保羽成熙归国的重要“功臣”。 梁礼登基后甚至荒唐到要为羽成熙空悬后位,对羽成熙的情挚简直令羽成蘅闻之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这是一个被他家大皇兄坑死的典型例子啊! 他父皇竭尽全力避免放虎归山,做儿子的却拼命拆台。还好他们羽国这边父慈子孝,兄弟相争也以大局为重。 对于羽成蘅的问题,羽成熙从容一哂,挑起的眉尖不经意间竟带出一抹令人炫目的魅惑。他缓缓启口:“以梁国为聘,有何不可?” 羽成熙挑眉的瞬间羽成蘅的脸莫名其妙红了,而后听到羽成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顿时目瞪口呆,然后看着羽成熙再认真不过的神情不禁哈哈大笑! 这样以江山为聘,不就是倒插门吗?他家大皇兄还真敢说!不知若梁国新帝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敢说出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羽成熙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遵从礼教的虚伪君子! 很对羽成蘅的胃口! “大皇兄,你绝了!” 羽成熙优雅一揖:“若有国君喜欢阿蘅,并以江山为聘。为国家长远计,我必禀明父皇,风风光光把阿蘅嫁出去。” “啊?”羽成蘅的笑声戛然而止。 ****** 虽然羽成熙和羽成蘅这里还算兄友弟恭,朝堂却开始分成壁垒分明的三派,一派以萧家为首,一派桓家为首,最后一派则是以王家为首保持中立。 皇子中,二皇子羽成祺、四皇子羽成雪、六皇子羽成慕保持中立。八皇子羽成凝不问世事。五皇子羽成珠旗帜分明要支持大皇子羽成熙,并且拉上了原本支持羽成雪的九皇子羽成柳。因为九皇子羽成柳喜欢与十皇子羽成钰斗,既然羽成钰已经坚定地支持羽成蘅,那他便转而支持羽成熙。十二皇子羽成旻亲近羽成蘅,十三公主的母妃陈昭仪抱养了容妃小桓氏的十四皇子,皆被默认为羽成蘅这边的。 后宫妃嫔因为正德帝羽宗仪绝迹后宫而没有了争宠的理由,没有子嗣的基本噤声不持任何立场。萧皇后一支独大,便想拉拢支持儿子的皇子的母妃冯德妃和刘妃,为难支持羽成蘅的皇子的母妃苏贵嫔、谢妃、陈昭仪等人,可是冯德妃和刘妃皆反应冷淡,萧皇后的病体撑不住她实施什么阴谋诡计,并且羽成熙再三劝慰不能操之过急,便只能不甘不愿地作罢。 正德帝羽宗仪为两个儿子的争权而暗暗忧心过一阵。但见目前的形势十分平稳,羽成熙和羽成蘅都极为克制,不像会做出冲动之事的样子,便又放下心来,继续缩在承乾宫里轻易不出,最近还迷上了种花种树,高兴地收下了羽成蘅特意为他找来的稀罕种子。而镇郡王二皇子羽成祺经常入宫伴驾。 有人因为镇郡王经常入宫伴驾而疑心正德帝羽宗仪真正意属的储君是二皇子羽成祺。但这种想法立刻便驳斥。羽成祺的生母早逝,母族是微寒之人,根本无影无踪,以他的根基即使登位了在这士族林立的羽国也坐不稳位置。而且镇郡王对敢议论他的人手段很直接——拖走打一顿!想申冤的不是被羽亲王朦胧着眼笑看到走,就是被明亲王抬头望天假装听不见。渐渐地,这不和谐的声音便没了影。 羽亲王羽成熙的婚事也呈胶着状态。 原本萧皇后为他精心挑选的与萧、荀、冯、戚四家贵女的婚事最后被羽成蘅搅黄了。除了萧家还愿意把女儿嫁给羽成熙为正妃外,另外三家都被羽成蘅以釜底抽薪的方式劝退。 之前荀、冯、戚三家会勉强应了这桩婚事一是因为大皇兄羽成熙人品出众,但更重要是因为在羽成蘅有意无意的纵容下萧皇后的态度过于强势。荀、冯、戚三家虽然有些实力,但和萧家抗衡还是远远不及。 如今羽成蘅站出来挡住萧皇后,他们自然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荀家基本是听羽成蘅的。冯家如今形势大好,没必要掺和到夺嫡的事儿上面。戚家自戚家军解散后式微已久,如今凭着戚家的姓氏扬名的戚无回是当朝二皇子,真正算起来不是戚家的人,他们根本不敢因此而自以为得势,被强行拉上萧家的船他们是满心不愿。 而且光萧家女为正妃这一点已经让他们却步。萧家想出两任皇后,还得问羽氏皇室肯不肯。羽亲王羽成熙若娶了萧家女为正妃,他在争储上的胜算恐怕又要少上一些。而且有萧皇后在,他们家的贵女哪里还有争宠的余地? 羽成蘅的劝阻来的正是时候。没有下过正式赐婚的圣旨,几家都直接当没有这回事。 萧皇后却因此恨透羽成蘅,觉得他破坏了她的好事。羽成蘅是羽成熙最大的对手,他这样做肯定是要阻止羽成熙通过联婚得到助力。 之前的和睦马上一笔勾销。萧皇后拖着病体隔着帘子训斥羽成蘅,仗着母后的身份要罚他的跪。羽成蘅自觉做了好事还被误解,真是哭笑不得。他是可以找出一百个理由来驳斥萧皇后,让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后羞愤欲死。但想到她那过了今天可能没有明天的病体,还是乖乖跪了,不然气死了大皇兄肯定要找他的麻烦。 萧皇后似乎也料不到他会这么顺从地跪了。之前羽成蘅掌权,唯一的儿子羽成熙能不能顺利回国还得倚仗于他,她贵为皇后对着他这个庶皇子说话都要字斟句酌。是的,庶皇子!萧皇后心底深处根本不承认羽成蘅的嫡皇子身份。顺贤妃被追封为贞懿皇后这事对她刺激很大。明明萧皇后才是正德帝羽宗仪的元配嫡后,后宫中不该有人越过她以皇后之名下葬。只是先是司徒弘烨,后是掌权的明亲王羽成蘅,萧皇后根本没有能力对此事提出反对意见。 见一直小心翼翼对待着的庶子对她这么恭敬,萧皇后突然觉得底气大增,心安理得地看着羽成蘅跪了,根本没有叫他起来的意思。 不过羽成蘅显然也高估了自己的身体。这段时间放开手和羽成熙斗智斗勇,不像以前暗中算计司徒弘烨那边躲躲藏藏,令羽成蘅十分兴奋快意。一不小心就兴奋过后,没有注意到身体的状况。 只是跪了一刻,他已经开始头昏目眩,身子打了个晃。他立刻定了定神,招手让荀奉明过来扶起自己。 荀奉明见萧皇后罚主子的跪已经满心不悦,不过羽成蘅的意思不可逆,他才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此时见羽成蘅招手,他立刻走过去扶起他,拍掉羽成蘅衣袍上的灰尘。 帘子后面传来一阵骚动,萧皇后喘着气怒道:“羽成蘅,本宫叫你起来了吗?” 羽成蘅眉目一冷。他站起来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不然他在坤宁宫被罚跪,跪到晕过去的消息一出,无论谁都要不得安宁!他看在大皇兄的面子上不和萧皇后计较,可不是怕了她! “皇后娘娘训亦训过了,就此揭过吧!儿臣身体不虞,先告退了。”羽成蘅淡漠道。 “你给我站住!”萧皇后喝道,“跪了不过一刻不到,没有本宫的允许便站起来,你根本没有把本宫这个母后放在眼内!你给本宫继续跪着,否则本宫便告你一个忤逆不孝之罪!” 羽成蘅冷冷一哼,袖子一甩便调头就走!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怎么样了?您怎么样了?”帘子后传来宫女的惊呼,“太医!太医!传太医……” “……忤逆之子……忤逆之子……”萧皇后的声音断断续续道。 羽成蘅脸上闪过恼色。他转身看了帘子那边一眼,忿忿不平地双膝一屈,重新跪下。荀奉明要劝都被他挥手止住。 帘子后面的动静顿时缓下,没有再闹着要传太医。 秋日的太阳说烈不烈,但晒久了依然让人难受。又过了一刻,羽成蘅的额上已经布满汗珠,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身子无意识地向前倾倒。 一个带着莲香的怀抱及时接住他倒地的身子。 羽成雪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正看到羽成蘅身子不稳向前倾倒,想也不想立刻冲过去接住他,竟比离得更近的荀奉明要快一步。 “阿絮……”羽成蘅晕乎乎叫道。 羽成雪的脸色比平时更冷,动作却温柔地拿出帕子拭去羽成蘅额上的汗水。 “别说话,我带你回去。”说罢,竟完全没有与萧皇后说话的意思,拦腰抱起羽成蘅便向外走。 萧皇后在帘子看到羽成雪来去自如的无礼之举简直气炸肺,和静贵妃、王家的新仇旧恨一起来,不禁高声喝道:“羽成雪,你也要成为忤逆之子吗?” 羽成雪理也不理她,小心地拢了拢怀里的羽成蘅便继续走。 “拦住他们!” 萧皇后尖叫,然后捂住心口想重施故技,她身边的大宫女见状正要喊叫。 一道清越沉稳的声音淡淡道:“谁敢拦?” 第十一章 “谁敢拦?” 羽成熙负手而立,修长的身影威仪凌然。他氤氲迷离的眼睛一清,深沉莫测地盯着帘子,仿佛能透过帘子看到坐在后面的萧皇后。 今日萧家家主、他的舅舅、丞相萧云约见了他,一早他便出了宫。不想他走后不久,萧皇后便趁机传召了羽成蘅。羽成熙在坤宁宫的人向他汇报了这件事,他立刻匆匆赶回来,连萧云的面都没有见上,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羽成熙一出声,原本听从萧皇后吩咐要拦住羽成雪和羽成蘅的宫人立刻停手。 帘子后的萧皇后也噤了声,一时如坐针毡。 羽成雪横抱着羽成蘅,俊美绝伦的脸上面无表情,眉目清冷地看着羽成熙。 羽成蘅并没有晕过去。他倚在羽成雪怀里,被淡而熟悉的莲香包围着,脑袋已经清醒不少。感觉到羽成雪的紧绷和怒气,他心里一暖,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心口,低声道:“阿絮,我没事,不用担心……放我下来……” 羽成雪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没有放下他的意思。 羽成蘅无法。他听到羽成熙的声音,便搂着羽成雪的颈项稍稍抬高上身,看向羽成熙,朝他眨眨眼又摇摇头,表示无恙。 羽成熙的脸色稍稍缓和。他对羽成雪颔首:“阿絮,你先带阿蘅出去,太医立刻便到。” 羽成雪淡淡看着他,带着羽成蘅走出坤宁宫。今日之事,他需要羽成熙给他一个交代,不然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皇儿,本宫是一国之母!”萧皇后见羽成熙就这样任擅闯坤宁宫的羽成雪离去,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坤宁宫全体宫人伺候皇后不力,一律,杖毙。”羽成熙冷淡道。他话音刚落,一小队杀气腾腾的禁卫军立刻涌进坤宁宫,抓起开始尖叫着逃走的宫人往外拖。 “你敢!”萧皇后竭斯底里大叫,“住手!都住手!我是皇后,我命令你们住手!咳咳咳咳……” 禁卫军完全不理会萧皇后声嘶力竭的叫声。他们只听从羽亲王的吩咐行事。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啊!啊!”大宫女惊慌失措地叫道,“大皇子殿下!大皇子殿下!娘娘吐血了!娘娘吐血了!” 帘子被掀开,萧皇后捂住心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青白,唇角渗出一道血痕。她死死地盯着身长玉立的儿子,没有掩饰眼里的怨恨愤怒,仿佛在指责他为什么不顺着她! “传太医吧。”羽成熙微微阖眼,吩咐道,而后他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下。 “皇上驾到!” 羽成熙刚跪下,外面便响起太监尖利的通传声。 正德帝羽宗仪在镇郡王羽成祺的搀扶下走进坤宁宫。 除了扶着他的羽成祺,以及吐了血的萧皇后,在场的人纷纷跪下向他行礼。 羽宗仪皱着眉,脸色不太好,一个箭步走过去率先扶起羽成熙——他刚进来就看到他对着萧皇后跪着。 “起来吧,好好的跪什么?”他闷声道,然后转过头看向萧皇后,“萧氏你病着便好好养病,宫务先交给德妃和淑妃……别折腾这些孩子,他们有正事在身。”他刚从羽成蘅那里得知事情的始末,对萧皇后不着调的行事有些着恼,连梓童都不称了,直接叫萧氏。 萧皇后顿时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羽宗仪。 饶是羽宗仪再迟钝也察觉到萧皇后对他的不敬。他的眉皱得更深了,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羽成熙,终究没说什么训斥的话。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对后宫妃嫔的态度都比较宽和,尤其是育有皇子的妃嫔,更何况萧皇后还是他的元配,而且她所出的大皇子还刚从梁国历劫归来,她本身还命不久矣。 “别扰着你母后歇息。”羽宗仪道,拉了羽成熙出去。 ****** 萧皇后病重了。这次是真的命悬一线。 许是终于意识到她的亲生儿子已经不是她能驾驭的,萧皇后觉得非常绝望。将死之前她的想法变得十分偏执。 她开始绝食,以这种方式逼羽成熙屈服,答应娶萧家之女为正妃,并且在她咽气之前成亲。 羽成熙亲自侍疾,试着对她晓之以理,告知她此事对萧家是祸不是福。但萧皇后固执地坚持己见。在她心里,羽成熙是最出类拔萃的,只要他想得到的最终必会得到。萧家唯有紧紧依附于他才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唯有联婚才能让羽成熙从此无法撇下萧家。 羽成熙想让舅舅萧云亲自劝劝萧皇后。萧云却跪下来对羽成熙道:“求羽王殿下成全皇后娘娘的遗愿!”这件事萧家内部早有共识。萧皇后以遗愿胁迫羽成熙正是其中一环。萧家相信羽成熙的责任心。先前因为母后,他没有放下萧家不管,以后因为结发妻子,他也不会放下萧家不管。 萧云没有看到羽成熙瞬间彻底冷下来的眼。 羽成熙最终答应了这桩婚事,并且只用了十日便准备好大婚的事儿。他的未来王妃是萧云刚及笄的嫡次女。他还有一个和羽成熙年纪相仿的嫡长女,但因为羽成熙迟迟未归国,婚事一直拖延至今,那个嫡长女已经先一步嫁出去。 萧家笃定自家女儿能嫁与羽成熙为正妃,嫁妆已经早早准备妥当。所以大婚虽然匆忙,但依然办得庄严隆重。 这桩婚事除了萧皇后与萧家一头热以外,没有一个人高兴。正德帝羽宗仪、四皇子羽成雪、明亲王羽成蘅等等,都是看在羽成熙的面子上勉强做出一点欢喜的模样。 萧皇后在婚礼结束的当晚薨了,没有来得及喝上一杯媳妇茶。但她显然已经觉得心满意足,是含笑而逝的。若她知道日后萧家覆灭的开端正是由她而起,恐怕便不会去得如此心安理得。让她在死前得偿所愿,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对她仅剩的孝心。 ****** “……我以为她是一心为大皇兄的……”羽成蘅含了一口羽成雪喂过来的药,含糊道。 当初他以羽成熙的归国为条件让萧皇后帮他,萧皇后非常尽心尽力。羽成蘅一度感慨这个女人虽然看着不太靠谱,但也爱子心切,所以看在羽成熙的份上,他一直对她以礼相待。若没有羽成蘅在背后撑腰,她哪能在后宫过得如此安稳?不成想羽成熙回来了,萧皇后就变了。她的儿子甚至连太子都还不是,她所行之事却仿佛她的儿子已经是皇帝,而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实在匪夷所思。 因为萧皇后,因为一个孝字,即使以羽成熙之能,也只能接受一段无可奈何的婚姻。 希望机关算尽的萧家不会后悔。大皇兄又岂是好相与之人?羽成蘅想。 羽成雪一点都不想提起萧皇后。他对她罚羽成蘅跪到差点晕倒之事很是恼怒。虽然只是跪了两刻,但羽成蘅娇贵的身子骨根本受不住,白皙无瑕的膝盖当即多了两团青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羽成蘅在后宫中没有母妃照看,但羽成雪绝对不容许有人欺侮他。即使这个人是羽成熙的母后都不行! 只是羽成蘅敬重羽成熙,终究是不忍心他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而和自己的生母顶撞,背了不孝之名,所以最后请出他们的父皇来救场。毕竟说到底他们是晚辈,萧皇后是长辈,名正言顺能治她的只有正德帝羽宗仪。 不过最终还是没有成功止住萧皇后一意孤行的犯蠢。 因为娶了萧家女,羽成熙好不容易在朝中得到的一些支持势力又少了一些。毕竟萧家已经是羽国第一士族,再继续膨胀下去恐怕就只有改朝换代了。正德帝羽宗仪虽然不管事,但他还没死呢!而且还有羽成蘅等握有实权的皇子,怎么可能坐视萧家继续坐大? 清洗才刚刚开始。而一旦萧家被清洗,羽成熙的实力必然大减。羽成蘅的储位基本就拿到手了。 所以最近羽成蘅乖得不得了,没有再去招惹此时肯定心情不好的羽成熙。而且自那日跪了后,羽成蘅生了场小病,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好,羽成雪便把他拘在清华宫,不准他上朝处理政务。 羽成雪喂羽成蘅吃了药,见他苦得脸都皱起来,捡了半片蜜饯放到他嘴边。 只有半片啊…… 羽成蘅聊胜于无地吃了,感动地喟叹:“阿絮真的太贤惠了……”谁能做他的妻子简直是前世积福!他已经开始妒忌那个人了! 羽成雪似笑非笑:“贤惠?” 羽成蘅察觉到不妙,马上改口:“我是说大皇兄可惜了……” 说到这个羽成雪倒是若有所思:“大皇兄自有主张,你切莫掉而轻心。” “怎么说?”难道有内幕消息?羽成蘅顿时来了兴致。 羽成雪把剩下一半药的药碗递给他,示意他想听便全部喝完。 呃,阿絮果然听到他戏谑他“贤惠”的话…… 羽成蘅苦着脸,闭上眼豪迈地一口气喝掉剩下的药,然后苦得吐着舌头等着羽成雪递过来的蜜饯。 羽成雪捻起剩下的半片蜜饯,在羽成蘅期待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放入自己口中。 “啊!啊!”没了没了!羽成蘅张着嘴,只觉得口中的苦味越来越浓。他突然脑袋一热,想也没想扒到羽成雪身上,凑过嘴去抢他口中的蜜饯! 两唇相贴,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的羽成蘅陡然僵住了! 羽成雪半垂眼帘,无惊无怒。他檀口微张,如羽成蘅所愿地把口里的半片蜜饯以舌顶到羽成蘅嘴里,充满甜味的津液在彼此口中交换了一下。 等羽成蘅吃下从羽成雪口里“夺来”的那半片蜜饯,人还是傻愣愣的,盯着羽成雪极好看的脸说不出话。 “……给你便是,何至于此?”羽成雪云淡风轻道。 “阿絮,你、我……”羽成蘅还是没有回过神。 “还要不要听大皇兄的事?” “……你说。” 羽成雪平淡道:“大皇兄没有碰萧氏。那个女人,只会是个摆设。” 第十二章 没有碰? 羽成蘅一愣。 羽成熙在萧皇后过世后可是自请守孝三年!以他的人品这三年的和尚生活绝对对是不打折扣的。大皇兄还……真能忍呀! 羽成蘅不觉脸露敬畏之色。 这样子羽成熙短时间内不会有子嗣出生为他增加争储的筹码。而三年过后,羽成蘅已经十七岁,如果他及冠即大婚,说不定还能比羽成熙先一步有子嗣…… 如此看来萧皇后这一着昏招,简直是让羽成熙把储位拱手相让给羽成蘅。 不期然地,羽成蘅想到已逝的顺贤妃与羽成雪同样已逝的静贵妃。 若她们还在世,不知会不会如萧皇后一样,为了家族为了权势而逼迫他们大婚呢? 毕竟他们能有如今的自由,正是因为正德帝羽宗仪不管事,而且他们的生母已经不在,萧皇后碍于他们的权势也不敢插手。 当然这样的想法有些大不敬。但如果顺贤妃和静贵妃真的如萧皇后那样以命相逼,恐怕羽成蘅和羽成雪都要扛不住,先娶一个女人回去摆着,堵了众人的悠悠之口,然后再徐徐图之。 羽成蘅看着羽成雪,突然庆幸他们不需要像羽成熙一样走出这么不甘不愿的一步! “……我希望阿絮可以和真正心爱的人在一起……”羽成蘅低声道。 羽成雪微怔,轻轻摸着他的发道:“即使我和真正心爱的人在一起后,不再和你亲近,不再任你撒娇,不再管你?” “我哪有撒娇?”羽成蘅瞪着大眼睛。 羽成雪清冷的眼里泛起一点醉人的柔和,但脸色带着认真和郑重。 羽成蘅沉默良久,慢慢蹙起眉,苦恼道:“真要生分至此吗?我还是你弟弟啊……” “遇着真正心爱的人,眼里哪还能看到别人?”羽成雪深深凝视他,“为他之喜而喜,为他之悲而悲。对其他人或有恩或有义,但最重要的,唯他一人。” 但最重要的,唯他一人…… 羽成蘅重重一震。他从羽成雪眼里看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心跳突然失序。 他感到手足无措,惊疑不定地看着羽成雪:“阿絮,你……” 见羽成蘅的脸色有惊无喜,羽成雪眼里的明亮之色微黯,淡淡道:“……我道的不过是世人的情爱,阿蘅你何必惊慌?” 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羽成雪口中说出“情爱”二字,这位谪仙似的俊美青年瞬间有了一种堕下凡尘的感觉。或者他早已经身在凡尘,只是凡人的双眼受了蒙蔽,一时看不清。 羽成蘅从来没有把他和羽成雪的关系往情爱上想,他只当他是他最喜爱的兄长,很自然而然地亲近他、信赖他…… 如果非要选出一个这个世上羽成蘅最不想伤害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羽成雪! 他只愿他的阿絮永远遂心如意、干净剔透,而不是被他这个心有羁绊的人拖累…… “如此看来,我不沾情爱,并不是世人……”羽成蘅定下神来,玩笑一般道。 这是委婉的拒绝,羽成雪如何听不出?他默默地看着羽成蘅。他是他捧在手上宠爱的孩子,他怎么舍得逼他? 而且,人生于世,哪个人可以不沾情爱?更何况是羽成蘅这般重情重义的人。恐怕只是他的情爱,给的是另有其人而已…… 羽成雪笑容清浅:“阿蘅想如何,便如何。是不是世人,又有何关系?” 羽成蘅只觉心口刺痛。这痛淡,却缠绵。 ****** “表弟殿下,你怎么了?”桓天诚戳戳闷闷不乐的羽成蘅,关心地问。 因为联婚之事,羽成蘅和越活越回去的桓越闹了个不愉快。桓越见羽成蘅迟迟没有来求和,终于忍不住派了和羽成蘅关系好的桓天诚来探探口风。 自从羽亲王羽成熙娶了萧家女为正妃后,桓越很敏锐地感觉到形势变得对羽成蘅有利。而且羽成熙要守孝三年,大婚能得的好处不多,若羽成蘅真的打定主意暂时不考虑大婚之事,桓越也不想逼得他太紧。 加之他年事已高,正琢磨着合适的时机乞骸骨,让他的三个嫡子合力撑起门户。 最近被家里长辈合力逼婚几乎没疯掉的桓天诚难得有了放风的机会,只差没连滚带爬地进宫找表弟诉苦。 他一提起长辈硬塞到他房里的通房小妾便欲哭无泪,简直想抱着清华宫的柱子不再回去。 不过他滔滔不绝地哭诉了半天,羽成蘅都显得心不在焉,他顿时哀怨了。 “为什么不想成婚?”羽成蘅捧着参茶转了半天,才慢悠悠喝下一口,不知怎地竟觉得这带着淡淡涩味的参茶还比不上羽成雪喂给他喝的补药那么有滋味。 见桓天诚实在苦恼,他随口问了一句。 桓天诚的眼色却可疑地闪烁起来。他支支吾吾道:“……我想找个自己喜爱的……”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幸运,可以找到自己喜爱的人?”羽成蘅有点漠然道。 “没有找到,哪里甘心?”桓天诚不服气嘟嚷。 “表兄,你今年二十有三了。”羽成蘅实事求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但是你们都没有大婚呀!”桓天诚脱口而出,“四皇子、五皇子……你……都没有大婚呀!” 羽成蘅哑然失笑:“我们和你哪里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们不是被逼得更厉害吗?还不是想找个真心喜爱的!”桓天诚说得头头是道,确信不疑。 羽成蘅想笑,但突然又笑不出了。 还不是想找个真心喜爱的…… 这真可谓一言惊醒梦中人! 由于早年司徒弘烨剥夺了大部分皇子读书的权利,让他们这些羽国皇子们基本错过了最佳的启蒙时期。后来虽然断断续续得回读书的机会,但进度十分缓慢,很多关于礼廉鲜耻的观念没有深深地印在他们的脑袋里。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没太多文化束缚的皇子们活得比以往的任何一代都要任性随心,他们并没有因为争权夺利而完全压抑自己。 羽成雪可以不顾任何人的劝告坚持不大婚,羽成珠曾经主动对爱慕着的司徒弘烨自荐枕席,羽成慕不在乎旁人的侧目与司徒悦纠缠至今……即使连读书最多的羽成熙,都能说出以江山为聘,可以把自己或者弟弟嫁出去此等离经叛道的话。 而且他们都对父皇羽宗仪和二皇子羽成祺的扭曲关系皆视若无睹。他们甚至不像羽成蘅有过上一世阅历丰富所以看得开,而是很超前淡定地接受着这一切。 而他,何尝不是为了心中的结一直等待着?还因此刺伤了他最不想伤害的人…… 随心,唯心。 所有人都是这样。 “表兄,说得极是。“羽成蘅笑看着桓天诚。他倒是难得的还保持赤子之心的人! 得了羽成蘅的赞赏,桓天诚挠挠头开始傻笑。 “那表兄,喜欢怎么样的人呢?”羽成蘅道,“不如我替你掌掌眼?” 桓天诚顿了顿,无力地叹气:“我喜欢的人,今生都不可能……” “怎么会?我可以帮你。”桓天诚又不是长子嫡长孙,桓家对他基本是想怎么宠便怎么宠着的,还好只是把人宠得有几分天真而没有宠坏。以他的品貌身份,羽成蘅可以为搜罗很多贵女任他挑选。即使他有喜爱的但身份不合适的人,若人品尚可,羽成蘅也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娶到人。 “……你帮不了。”桓天诚摇头,闷声道。 “哦?”羽成蘅挑眉,充满怀疑。他明亲王的权势可是很大的! 桓天诚看了他一眼,咬咬牙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道:“难道你可以把自己嫁给我?” 第十三章 羽成蘅哭笑不得。怎么最近有人接二连三地向他表明心迹? 一个阿絮已经让他倍觉棘手甚至不自觉躲起来避开他。如今连素来玩心重性子真的表兄桓天诚都掺一脚?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魅力?羽成蘅百思不得其解。 桓天诚一时冲动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脸色马上涨得通红,又很快转成苍白。 如果被祖父桓越知道了他对羽成蘅生出这样的心思,恐怕要打死他以免他败坏桓家的家风。 还好羽成蘅只是愣了愣,脸上有些错愕,而不是鄙视愤怒,桓天诚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松下来,还升起一丝不该有的期待,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羽成蘅。 “……表兄,呃,是喜欢我什么呢?”羽成蘅沉默了片刻,有些好奇问。他努力想了一下,还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出彩之处引得桓天诚倾心。桓天诚倒是自认识开始便很照顾他。他胡搅蛮缠的入了宫成为御前侍卫的一员,下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见到他一面,最终做了他的伴读就马上自告奋勇要保护他。因为桓天诚心思单纯,羽成蘅倒愿意和他亲近,看在桓家眼里,他们两人便是特别投缘。但羽成蘅从未把桓天诚对他的好往感情方面想。在他看来,桓天诚对他的感情就像一个孩子遇到一只不太健康的宠物一样,觉得新鲜出奇同时又不自觉地保护欲发作。 “就是喜欢你,哪来这么多什么?”桓天诚有些扭捏地挠挠脸,“看到你就觉得乐,觉得你无一不是好的……”他看着羽成蘅,眼里都是挚诚和恋慕。 这个眼神让羽成蘅想到什么,他的脸慢慢正色起来,知道不能把桓天诚的话当一时迷惑看待。 桓天诚见他的脸色变了,他的神情也跟着变得僵硬。 “表兄……”羽成蘅字斟句酌,“很抱歉,但我,并不是一个适合你的选择……” 桓天诚脸上露出一抹清晰的受伤,又奇异地带着一些如释重负。他难得安静了好一会儿,小小声道:“其实,我也猜到了。”所以他刚才说,他喜欢的人,今生都不可能,甚至是来生,也似乎没有任何可能。桓天诚试着弯起唇笑一下,表示毫不在意,可惜没有成功,顿时沮丧起来。 羽成蘅道:“表兄,你是个好的,我相信你可以找到真正适合你的那个人。”他该找一个真正贤良淑德的女子生儿育女,好好过一生,而不是如他一般离经叛道、任意妄为。有些事他自信可以做到,但桓天诚没有那个机心,也不必走这条如此艰难的路。 桓天诚点点头又摇摇头,看着羽成蘅问:“那阿蘅你找到了吗?真正适合你的那个人,是周大将军,还是……四皇子殿下?” 万万料不到桓天诚会冒出这么一句,羽成蘅心里微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眯起的眼里闪过淡淡的戒备。 桓天诚见状苦笑,举起双手讨饶道:“阿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放心。” “……你是怎样知道的?”羽成蘅摩挲着杯盏,垂下眼帘问。桓天诚和周凤谋、羽成雪接触的次数不多,怎会发现其中的隐秘? “我看出来的。”不要少看情敌的直觉!而且桓天诚心思干净,对事关羽成蘅的事格外敏锐,几年下来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周凤谋对羽成蘅的不同,羽成雪对羽成蘅的不同,以及……羽成蘅对他们两人的不同……桓天诚都看在眼里。他是天真了一些但并不是愚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们对我……这么明显?”羽成蘅不自觉问。 桓天诚看着羽成蘅眨着大眼睛,吃惊又懵懂,神色却不是嫌弃或者拒绝,心里的最后一丝期盼也散去,叹了一口气:“阿蘅,你没发现……你对他们亦有所不同吗?” 羽成蘅不语。他对他们自然是不同的。 他对周凤谋一直都是欺骗利用,他骗自己喜欢他,骗着骗着到最后他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他看到周凤谋难过他会心痛,他不想周凤谋死,但周凤谋对他的要求,他办不到,所以彼此分道扬镳。可是在羽成蘅心里,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羽成雪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地托付后背之人。他敬他爱他信他,可以在他面前尽情地展露最真实的自己,他以为这只是真正的兄弟感情。即使羽成雪向他表明心迹,羽成蘅也觉得心里有着别人的影子的自己,根本配不上白璧无瑕的羽成雪。 桓天诚难得看到祖父口中天纵奇才的羽成蘅有这么迟疑为难的时候,若有所悟道:“互相喜欢这么难……阿蘅,为什么不能好好珍惜?” ****** 在羽成蘅陷入感情纠结的当儿,他手里原本十拿九稳的储位突然又起了变化。 梁国来使,祝贺大皇子羽成熙封王开府。这使者团的正使,却是羽成熙原来的未婚妻,后来变成他义妹的梁国公主梁盈!如今她已经随着新皇登基晋为长公主。 这梁国长公主梁盈刚诞下一个女儿,新婚夫婿便暴毙而亡。新梁皇欲为她重新选婿,梁盈统统拒绝,称只肯嫁给羽国大皇子羽成熙,甚至昭告天下让女儿认羽成熙为义父。 此次梁盈来羽国,便是带着女儿一起来向羽成熙行礼的。她的目标很明确,正是要和羽成熙再续前缘来的。至于羽成熙的新婚妻子萧氏,梁盈和梁国根本提也不提,更不用说祝贺他们大婚了。 梁国使者团到达当日,穿着一身正红色梁国公主服的梁盈款款而出,雍容娇艳,仪态万千,全无一丝新寡之妇该有的素雅低调。 羽国朝堂虽然鄙视她不守妇道,不顾颜面追求羽亲王,但也知道她深受羽国新皇梁礼的信任,在梁国很有权势,不好得罪。梁羽两国刚议和不久,羽国国库空虚的问题还亟待解决,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因此对梁盈的到来,羽国朝堂的态度十分客气。 不过梁盈很快在羽国看似平静的局势中投下一颗大石。 她表示梁皇有口谕,若羽国立羽成熙为储君,并且娶她为正妃,羽成熙登基当日,梁礼将送来一纸国书,与羽国签下为期五十年的互不侵犯和约,并且在任一国受到他国的入侵时,另一国将派兵支援!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性的结盟机会!若处理得当,可保羽国太平五十年! 虽然梁国在和羽国的战争中实力受损,但依然是当世公认的最强国。这样的梁国却愿意与三国中相对而言最弱的羽国连成一气!恐怕此约一出,陈国皇帝都要夜不能眠! 梁盈显然也很清楚这件事的分量。她轻飘飘地抛出这个消息后,便待在新建不久的使馆所闭门不出,道只愿接见羽亲王羽成熙一人。 ****** “最难消受美人恩。”羽成蘅慢悠悠感叹道。 梁国长公主梁盈确实在使馆所闭门不出,但她的大宫女却带着她新生的女儿前去羽王府拜见羽成熙。 因为羽成熙早得了信避了开去,并不在府中,羽王府的王妃萧氏只能出来接待,据说被梁盈的人狠狠羞辱了一番。 于是羽王妃的懦弱之名与梁国长公主的跋扈之名便一下子传开。 而作为两女争夺的中心,羽成熙正一脸平淡地坐在麟趾宫中,看着羽成蘅若有所思。 第十四章 “大皇兄,你这样躲着真的好吗?”被羽成熙看得心里有点发毛,羽成蘅忍不住问。当然,虽然尽量掩饰,语气里还是不小心泄露了一丝幸灾乐祸。 “阿蘅,你怎么看此事?”羽成熙不以为忤,淡淡问。他指的是梁国长公主梁盈带来的梁皇口谕。 很多支持羽成蘅的朝堂之臣都暗暗叫糟,正苦思对策。偏偏羽成蘅这个正主不疾不徐,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 羽成蘅软软地靠在宽大的躺椅上,大眼睛狡黠地看着羽成熙:“那大皇兄又是怎么看此事呢?”他反问回去,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反正这是羽成熙招惹的麻烦。 最近被羽成雪和桓天诚表明心迹的事困扰到的羽成蘅终于看到有人比他更“惨”了,心里十分快慰。虽然羽成熙的淡定与“惨”沾不上边。 羽成熙眯着眼看了他一眼:“正经说话。” 仗着身体刚好羽成熙不会对他怎么样,羽成蘅皮皮地朝他吐吐舌,就是不说。 羽成熙道:“我已有正妃,阿絮与我年纪相当,不若让他娶梁盈为皇子妃?” “梁盈喜欢的是大皇兄你!”羽成蘅马上道。 “梁盈素喜俊俏的男子。若容貌胜过我者,她极有可能心动。”羽成熙道。 羽成雪的容貌在羽国男子中当属第一。而且梁盈可不是什么贞洁烈女,即使是对羽成熙十分倾心的那时,她也能悄悄与其他男子勾搭上并且珠胎暗结。如今更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远千里来到羽国向羽成熙求婚,致他已有正妃的事实于不顾。 羽成蘅蹙眉,摇头反驳:“梁盈要的不单是俊俏的男子,她要的还有权势。”人家的条件可是立羽成熙为储君,并且娶她为正妃。这个梁国长公主的心可是大得很。 羽成熙从容道:“梁国可以漫天要价,我们自然可以就地还钱。以梁礼的为人,前半个条件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后半个不过是梁盈的私心。能成自然好,不成了,她的结局也不会太差。梁盈在梁国的处境没有朝堂以为的那般好,不然,她也不会选择远嫁。” 听到这里,羽成蘅的脸终于拉下来:“大皇兄,你不能拿阿絮的婚事做交换,让他娶那个娼妇!” “我不会。”羽成熙慢条斯理道,“此事,自有朝议。” 有了朝议,恐怕形势绝对会一面倒! 毕竟已经有大臣觉得梁国的条件可以接受,能换来五十年的和平,羽亲王羽成熙本来又是精明能干的嫡长子,立为储君可谓名正言顺,唯一碍难的只是换一个正妃很可能会在一定程度上损害羽成熙的名声。 如今有不参与争储的四皇子羽成雪可以为羽成熙这个未来储君消去唯一的顾虑,而梁国又接受,那么何乐而不为? “大皇兄!”羽成蘅忍不住直起腰,抗议道,“你不可以这样!” 羽成熙挑眉:“你说我可不可以?” 他当然可以!不要说弟弟,就是他自己,如果有国君以江山为聘,他都可以嫁出去!更何况只是娶一个正妃!他如今的正妃还不是一尊摆设? 羽成蘅小老头似的叹气。他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兄长? “大皇兄,你到底想怎么样?” “以后我的问题,你都得正经回答。”羽成熙见他服软,便见好就收。不过条件也从正经回答一个问题变成正经回答所有问题。 赤裸裸的割地赔款! 羽成蘅不甘道:”大皇兄,阿絮是你的弟弟。” “他也是你的亲哥哥,而且……”羽成熙沉吟道,“谁叫你把太过在意他这个弱点,暴露出来呢?” 羽成蘅顿时语塞。司徒弘烨就曾经利用过这一点逼他屈服。还好当时他要伪装,便顺势而为,所以说到底他在司徒弘烨那里并没有为羽成雪妥协什么。但到知根知底的羽成熙这里…… 虽然他知道羽成熙不一定能成功逼迫羽成雪做什么,但是他就是不喜欢羽成雪在羽成熙口中成为可以被牺牲的对象。 羽成熙道:“你和阿絮之事,我不想管。但娶妃生子之事,不可避免。” 羽成蘅越听越不对劲,不禁道:“大皇兄,我不娶妃生子不是于你有利吗?与梁国结盟之事,一旦成了,你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储君,何必执意问我的意见?” “娶妃生子是人伦大事,与储位无关。”羽成熙淡道,“至于梁国之事,正是你必须正经回答的问题,不必多言。” 羽成蘅哪里是这么好糊弄的?他在脑里把羽成熙归国后发生的事都过滤一遍,突然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羽成蘅一时没有想明白,便自动略过娶妃生子之事,回答羽成熙一开始提出的问题:“大皇兄,梁盈在使馆所已经待了五日。你始终不去拜访,不是已经表明态度了吗?”任凭朝堂上的一些大臣再如何上蹿下跳,羽成熙这个正主儿不发声,他这边的人不表支持,这件事都只能拖着。 羽成熙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梁盈带来的只是口谕,又没有真实凭据,何必着急?”羽成蘅的手指点着案几,“况且,梁国新败,受损必然在我羽国之上,国力孰强孰弱,尚不可以下定论。梁礼要结盟,很可能只是为了稳住局势,他的皇位还没有坐稳呢!”还有虎视眈眈的皇兄弟正死盯着这个新梁皇。论深谋远虑、雄才大略,梁礼不及他的父亲梁坚多矣。若施展得当,梁国从此衰弱下去也说不定…… 梁国之事,还大有可为,何必急于一时,匆匆吞下这还不知是真是假的饵儿? 羽成蘅眼里精光大盛,像一只看到鲜肉的小老虎。 羽成熙先是略带满意地颔首,看着他细瘦的小身板,氤氲的眼里又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忧虑。 “阿蘅……” “嗯?”羽成蘅微昂起头,准备接受羽成熙对他的看法的评价。 “可有好好喝药、吃饭?”羽成熙突然道出与他们所谈之事毫无关联的一句。 羽成蘅一愣,大眼睛下意识漂移了一下。他最近避着羽成雪,羽成雪察觉后也体贴地没有再靠近。少了羽成雪,清华宫里没有一人可以管住羽成蘅喝药,所以怕苦的他就忍不住和寝殿里的花花草草分享了一下汤药…… 羽成熙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不明白的?他俊秀的脸微沉,身上气势大盛,斥责道:“荒唐!”然后扬声道:“去把明亲王的药给本王端过来!” 羽成蘅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事情是怎样发展成这样的! “大皇兄,不必麻烦,我回去会好好喝药的……”羽成蘅拉住羽成熙,气弱地阻止他。 羽成熙瞪了他一眼,抬起尊贵修长的手抚上他的额头。 羽成蘅下意识躲了一下,立刻道:“我没有发热!” 羽成熙一手固定住他的脑袋,一手坚决地按住他的额。两人离得很近,呼吸可闻。羽成蘅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羽成熙的眼睛,不自觉屏息起来。 羽成熙眼里的迷蒙一清,剔透睿智的眸心便显露出来,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关切。 羽成蘅说不出话。 “传太医!”羽成熙按着他的额头一会儿便撤手,又扬声吩咐一句,而后转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羽成蘅欲哭无泪,喃喃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有发热……” 羽成熙完全听不进去。 照顾羽成蘅的绿怡和荀奉明等人早得过羽成雪的吩咐要照顾好他。但羽成蘅并非一般人,真不愿做的事,绿怡和荀奉明等人根本拿他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大不敬地用武力逼迫他。平时还好有一个四皇子能让他听话,少了四皇子,羽成蘅喝药跟喝毒药似的,费尽唇舌才让他喝那么一点点。 绿怡和荀奉明等人都几乎要去瑾泉宫求羽成雪过来“整治”这个任性的主子了。 此时听到羽亲王羽成熙要插手管,绿怡忙不迭地过去安排。荀奉明利落地吩咐宫人去请太医。 作为正主儿,羽成蘅的声音被完全忽视。 药和太医很快出现在麟趾宫。 羽成熙可没有羽成雪那么疼宠羽成蘅,会好言好语地准备好蜜饯哄他喝药。他只是把药碗放在羽成蘅面前,以眼神告诉他若不喝完,别想走出麟趾宫。 还好太医把脉过后,也道羽成蘅没有发热,只是病后身体还有些虚弱,不然可以想见,羽成蘅会招来羽成熙更严厉的训斥。 听到太医的诊断后,羽成蘅马上给羽成熙一个“看吧,我说的没错”的隐含抗议的眼神。 羽成熙没有理会他,问了太医一个问题:“思虑过度是否会对他的身体有影响?” 太医毕恭毕敬道:“殿下的身体最好静养,不宜过度操劳。” 羽成熙的神色变得若有所思。 羽成蘅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羽成熙见他眼巴巴盯着他,面前的药碗动也不动,皱起眉道:“喝药。” 羽成蘅苦着脸,不甘不愿地端起药碗,闭着眼一点一点喝起来。 好不容易喝完了,他难受得想干呕,一睁开眼,半片蜜饯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抬起头,便看到羽成雪清冷中带着担忧的脸。 羽成蘅含了蜜饯,委委屈屈地靠进羽成雪怀里求安慰。 羽成熙看着自然而然亲昵的他们,眼里划过复杂,微微摇头:“阿絮,你带他回去好好管住,不要让他再这么任性。” 第十五章 羽成蘅深深觉得他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来到这个世上之后,前世经历过太多冷漠无情的他却遇到很多真心疼爱他的人,顺贤妃、羽成灏、周凤谋……甚至司徒弘烨,这些人都对他真心相待过,但他们又一个接一个因为各种理由最终离开了他。羽成雪是唯一一个一直伴在他身边,照顾他、疼爱他的人。他是他最亲的亲人,最敬爱的兄长,最想珍惜的人。 可是羽成雪想要的另一种感情,他却不知自己到底有没有,能不能给,而且他心里始终有着一个无法解开的结。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愿意羽成雪离开他,他想他继续陪着他。 而羽成雪同样不想破坏他和羽成蘅之间的这种亲昵。只要没有特发事件发生,他有足够的耐心一直陪在羽成蘅身边。之前的表明心迹已经让羽成蘅这只小蜗牛躲进壳里,羽成雪哭笑不得之余,一点也不想再逼他。 于是在两人都有意识粉碎太平之下,羽成蘅借着羽成雪到麟趾宫给他送蜜饯的机会,又重新滚到他的怀里,乖乖作虚弱状让他抱走,远离羽成熙这份让人捉摸不透的大魔头。 不过打从羽成熙在麟趾宫为羽成蘅传过太医之后,原本羽亲王与明亲王不疾不徐相斗着的政局突然急剧变化起来。 先是羽成熙断了羽成蘅在朝堂和后宫的一部分势力。这部分势力来自陈家和后宫中的陈昭仪。陈昭仪是十三公主羽成微的生母,同时抱养了容妃小桓氏所出的十四皇子羽成瑛。 当时容颜憔悴的陈昭仪带着羽成微无声无息跪在清华宫前可把羽成蘅结实惊住了。 虽然相比于大龄的大皇兄羽成熙,羽成蘅这个十一皇子与年纪较小的皇弟妹们要相熟一些。而对于唯一的公主妹妹羽成微,因为她是羽氏皇室唯一的女孩子,不单正德帝羽宗仪对她十分宽和,她的所有皇兄都对没有威胁的她十分友好。而且即使是在皇室的皇子们被司徒弘烨压得死死的那时,羽成微都因为女子的身份得以幸免,一直无惊无险地长大成人。她的性情也是端庄沉静,平时深居简出,是一名真正的皇室淑女。因为男女有别,羽成蘅与这个皇妹也没有太亲近,对她了解不深。 羽成微的母族陈家则属于那种不显山不露水但最擅长自保的士族。这一点在陈昭仪身上有所体现。以正德帝羽宗仪的多子,她硬是生下一个公主。若在寻常时期,这是绝了她上位的路,但在异姓王司徒弘烨意欲谋朝篡位,控制逼害皇室皇子的非寻常时期,她生下了公主却成为她最大的安神丸、保命符。 也正是因为陈家的这份沉稳的聪明,羽成蘅接受了陈家成为他的支持者之一。而事实证明,陈家确实不错。或者没有过分出彩的表现,但交予陈家办的事,从来没有出错。陈家也因此得到羽成蘅的信任。 所以陈昭仪突然带着羽成微跪在他面前,羽成蘅一时还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让宫人扶了陈昭仪和羽成微进正殿并奉上茶,羽成蘅问道:“不知昭仪娘娘和皇妹,这演的是哪一出?”陈昭仪到底还是他的庶母,羽成微与他同为皇子皇女,两人于礼不该跪他,一跪就是陷他于不孝不悌之中。 以陈家和他的关系以及陈昭仪的聪明,她们不该这么做。 羽成蘅这话说得略重,陈昭仪听着,又想跪下,但想到他的话又跪不下去,左右为难起来。陈昭仪的容貌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中只能算中上,但她坚韧睿智的气质素来独树一帜。能让她这么为难的事,恐怕不是一件小事。 “明亲王殿下恕罪!”陈昭仪最终深深地福了福身。羽成微跟着她身后半步,依样画葫芦地同深深福下身。 “何罪之有?” 陈昭仪道:“陈家势单力薄,不堪大用,恐怕难以辅助殿下成就大事,恳请殿下允许陈家在立储之事上保持中立。” 羽成蘅闻言脸色一沉,拿起茶杯重重地往案几一放,发出刺耳的声音! “昭仪娘娘,这是您的意思,还是陈家的意思?” 陈昭仪还是第一次和这个才十四岁已经久负盛名的明亲王正面对上,竟被他身上发出的气势震慑,心里惧意顿生。 “……此乃妾身之意,亦是陈家之意。”陈昭仪强撑着道。 “早前你和陈家依附于本王,如今又出尔反尔,如此不忠不诚,可是欺我年幼无知,觉得我是可以轻易得罪的?”羽成蘅恼道。 陈昭仪连忙道:“殿下息怒。妾身与陈家绝无此意。只是我们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不得已而为之,求殿下恕罪!” “什么苦衷?” “此事事关我和陈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恕妾身不能相告。” 羽成蘅气极反笑:“昭仪娘娘还道不觉得我是可以轻易得罪的?既害怕别人取你与陈氏一族所有人的性命,又为何不害怕我取你们所有人的性命?”他一扫案几,茶杯哐啷一声摔在地上,碎成碎片。 不是他心狠手辣。而是如今依附他者甚众,若他轻易允了一个陈家“叛出”,那么便可能出现第二个陈家,第三个陈家…… 长此以往,试问他如何能服众? 陈家冒了这个头,他自然要杀鸡儆猴,遏制这股子的气! 想不到羽成蘅如此不顾情面,陈昭仪的脸色顿时变得死灰,看着羽成蘅呐呐说不出话。 这时,一直保持安静的羽成微突然道:“母亲,向十一皇兄坦言吧。” 陈昭仪悚然一惊:“阿徽不可!” 羽成微摇摇头:“是我连累母亲与陈家。”她抬起看着羽成蘅,躬身一礼。 羽成蘅眼皮一跳。因为羽成微行的不是女子的宫廷礼,而是皇子对皇兄行的正礼。 羽成微道:“十一皇兄,阿徽是男子,不是女子。” 当年羽成微作为羽氏皇室最后一名出生的皇子,正值羽国最风雨摇曳之时。陈昭仪对羽国的命运极为忧心。一旦羽国灭国,皇族之人入了他国之手,恐怕性命难保,即使勉强保得住,也必将承受极大的屈辱,尤其是象征着皇室延续的皇子们,绝对会被赶尽杀绝。陈昭仪心思活络,为了保住孩子突然想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法子——对外宣布生下的孩儿是女儿。毕竟一旦灭国,作为女儿身的公主不能延续皇室血脉,却能作为拉拢人心的联婚棋子。灭国公主嫁入他国皇室,诞下有着两国血脉的孩子,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收买人心?至于日后如何作为,可徐徐图之,先保下性命便是保住一线生机。所以陈昭仪义无反顾地做了。 后来司徒弘烨入朝,势力膨胀直逼皇权,对皇子们进行控制逼害,陈昭仪多么庆幸自己当初做下的决定。她和自己的儿子在后宫过起被忽视又被礼遇的平静日子,平平安安熬到了司徒弘烨归西,羽氏皇族重掌大权。 不过随着羽成微渐大,这件转龙为凤之事始终会被人发现端倪。还好陈昭仪早有准备,已经想好法子让羽成微死遁,逃离皇宫这个囚笼,做一个自由自在之人。有陈家在暗地里帮衬,陈昭仪相信自幼聪慧的儿子能过得很好。她对羽成微是完全的慈母心肠。 但在他们尚未完全准备好之时,这件事却被羽亲王羽成熙所觉。这是赤裸裸的欺君大罪!混淆皇室血脉,是要株连九族的!以羽亲王的性子,必定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皇弟掩盖这个事实!而且陈家还是站在明亲王羽成蘅这边的,是羽亲王的政敌。即使陈昭仪是羽成熙,也不会放弃这个如此好的打击政敌势力的机会! 陈昭仪亲自求到羽成熙面前,以陈家脱离明亲王羽成蘅的势力范围为条件,求羽成熙放过羽成微以及陈氏一族。 羽成熙同意了,但要她和羽成微亲自告诉羽成蘅这件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明知羽成蘅必会因此大怒,陈昭仪也只能照办。 听着羽成微平静地诉说,陈昭仪无奈又心焦地站在一旁不时补充几句,想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羽成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非常肯定自己又被坑了。 以羽成熙这个大皇兄对皇弟们强大得很的保护欲,他哪里会因为这件事怪责陈昭仪和羽成微?恐怕心里还满意着陈昭仪真确以此保住了他的小皇弟呢! 第十六章 这种乱世,羽氏皇室的血脉能保一个便保一个。陈昭仪作为后宫妃嫔,不寻思着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反而能为儿子做到这个地步,当真是可敬可佩! 即使是父皇羽宗仪,对这件事也绝对会轻轻放下。 羽成熙不会因为这件事惩罚陈家。但陈昭仪不了解他的为人,也不敢拿儿子和陈氏一族的命运赌他的恻隐之心,所以主动示弱服软,以陈家退出储位之争作为交换条件。 羽成熙得了便宜还嫌不够,让陈昭仪带着羽成微来清华宫告知他这件事。有这么一个隐情在,羽成蘅哪里还能惩治陈家?这个哑巴亏是吃定的了! 羽成蘅抬起眼细看羽成微。他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皇妹虽然端庄沉静却没有丝毫娇柔的女气呢?这十年来陈昭仪养着他可谓费煞苦心! “十一皇兄,很抱歉……”羽成微再聪慧也不过十岁,她、不,他一直敬重着羽成蘅这个兄长。见羽成蘅因他的事为难,心里不禁生怯。 羽成蘅想起第一次看到羽成微,看到的却是他穿着女装,被司徒悦指挥着宫人欺负得哇哇大哭,有些感叹岁月无常。 羽成熙果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一鸣惊人。羽成蘅有想到羽成熙处于劣势会反击,但没有想到他会用如此天马行空的方式。天知道陈昭仪把这件事足足瞒了十年,无人能知,连司徒弘烨都骗过了,他刚回来不久,似乎也只见过羽成微一面,已经洞若观火至此。 “昭仪娘娘,此事您和皇弟虽有不得已之处,但确有欺君之实,当秉公办理……”羽成蘅看了一眼陈昭仪和羽成微,两人的脸色煞白,却没有出言辩驳,“不过,法理不碍乎人情,我会与大皇兄商讨此事,再向父皇禀报,你们先自行回宫等待消息。”既然不能严惩,小惩大诫亦是好事。 “殿下,妾身愿承担一切罪责……”陈昭仪下拜道。 “不,母亲!一切都是因为我之故,我该受到责罚……”羽成微哽咽道。 羽成蘅见这对母子争着把罪过揽上身,简直哭笑不得。有羽成熙在,他还能把他们怎么样?这么母慈子孝的模样,是在提醒他,他的母妃早逝,他已经没有母妃疼了吗? “你们再喧闹下去,吵得我脑仁儿痛,我就不在父皇面前替你们求情……”羽成蘅警告道。 陈昭仪和羽成微的声音戛然而止,错愕地看着他。 羽成蘅扁扁嘴,挥袖子道:“扶昭仪娘娘和公主回去!” ****** 羽成微的事只是羽成熙出手反击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是关于梁国长公主梁盈对羽成熙提出的联婚要求。早朝上,羽成熙面对一些大臣对梁羽结盟的试探时,以替萧皇后守孝三年为由,提出三年后再议联婚之事,即是既不立刻答应又不立刻拒绝,用暧昧不明的态度表示若梁盈有心,可留在羽国三年。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当场议论纷纷。毕竟若羽成熙明确拒绝或者接受,他们才能有应对之策。这样拖着,他们也得随之而陷入观望状态,无法在羽成熙和羽成蘅之间作出选择,又明明白白地不敢过分得罪羽成熙,因为他们不敢得罪强大的梁国。 这一招用得极巧妙。羽成熙却实实在在把臣心暂时捏在手上,让所有大臣对他礼让三分。 原本在争储中处于劣势的羽成熙,通过这两件事,在短短时间内又回到与羽成蘅势均力敌的位置上。 而且羽成熙因为萧皇后的逼迫厌了萧家,正一步一步秘密对萧家进行清洗。但原本无差别的清洗开始转变为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模式,他重新起用一部分萧家人。此时萧家因为族里的内乱和梁国长公主梁盈的咄咄逼人几乎令新上任的羽王妃萧氏在羽亲王府地位不保而人心惶惶,羽成熙的援手无异于定心丸,那些被起用的萧家人如抓住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对他死心塌地。 羽成蘅对羽成熙的反复无常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太医叮嘱他最近不能思虑过度,羽成雪对他盯得紧,羽成蘅干脆耍赖窝在瑾泉宫,拿羽成雪当他的智囊团用。 一直对羽成熙和羽成蘅的斗争袖手旁观的羽成雪一反平时的不予置评态度,说出的话令羽成蘅大吃一惊! 羽成雪道:“大皇兄让我告诉你,他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乖乖养好身子,然后娶妻生子,那么,储位会是你的。但你登基后,他要做摄政王。第二,他得到储位,登基后,你与我一同辅助他。” “啊?”羽成蘅震惊地眨着眼睛。羽成熙这话是当储位是萝卜还是白菜? 他这副傻愣愣的神情很是可爱,羽成雪轻轻压了压他的鼻尖:“此乃大皇兄的原话。这段时间他做的事,便是向你展露他足以为君的手段。” “为什么这事由他说了算?还要把你扯进来?”羽成蘅蹙眉,不满道。羽成熙太不按理出牌了!那他们之前你来我往的相斗意义何在? “阿蘅,其实自大皇兄归国后,他意属的储位人选是你。”羽成雪又轻轻抛下一句。 羽成蘅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可能吧?”意属他便是拼命欺负他,把他打压得焦头烂额? “那是大皇兄对你的试探和引导。”羽成雪顺着他的发,“暗部、萧家、梁国……都在为你在铺平道路。” 暗部凝聚了羽成熙的心血,他把它送给羽成蘅…… 萧家是羽成熙的母族,他对它进行清洗…… 梁国是支持他的敌国,他让羽国朝堂看到它的咄咄逼人和对羽国的颐气指使…… 虽然这其中真正的含义被羽成熙用其他理由层层掩盖住,让当局者迷的羽成蘅没有领会当中的真意,却也达到了观察他行事和锻炼他应变的目的。 羽成蘅觉得无法接受:“阿絮,如果你说的确有其事,怎么大皇兄突然改弦易辙,不清洗萧家,又给出第二个选择?” “阿蘅,这是我和大皇兄共同担心的一件事。你的身体不够康健,思虑过度会影响你的寿元。”羽成雪清冷的脸上闪过一抹毅然决然,“你不能再这样劳神下去。” “但是,我想做皇帝……”羽成蘅小小声抗议。 羽成雪凤目微黯:“阿蘅,如果你想,可以做的。我和大皇兄都愿意辅助你。但大皇兄的条件你听到了,你必须先娶妻生子……” 第十七章 “为什么这件事必须由大皇兄决定?”羽成蘅眉毛一扬。上位者做习惯了,对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尤其排斥。 “或者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羽成雪问。 羽成蘅眯起眼,挥着手赌气道:“我当储君,把大皇兄贬为庶民!” 羽成雪清冷的凤目淡淡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被他的豪言壮语惊倒。 “你舍得?”撇去储位之争不谈,羽成蘅对羽成熙这个大皇兄可谓维护到骨子里,容不得旁人对他有任何欺侮。平时总嚷着“大皇兄是坏人、混蛋”,但羽成熙要见他甚至罚他,他从来没有丝毫怠慢,即使苦着脸也巴巴地赶过去。若不是羽成蘅对羽成熙是纯然的敬重崇拜,羽成雪都免不了要吃味了。 羽成蘅在羽成雪的目光中努力挺起胸膛,强撑着道:“……舍得。”大不了贬了以后再让他官复原职,重新封王!但他一定会被羽成熙罚抄书罚到手软,呜呜! “父皇会允?”羽成雪又问。正德帝羽宗仪确实不介入羽成熙和羽成蘅的储位之争,但若任何一方落败被另一方糟蹋,他可不见得会袖手旁观。 “我、我会努力说服父皇!”告诉他这不是认真的,只是闹着玩儿!羽成蘅在心里默默垂泪想。 “二皇兄,会由着你?”受过羽成熙救命大恩的羽成祺会不找羽成蘅麻烦? 羽成蘅的双肩塌下来,哀怨道:“阿絮,你不要再提醒我大皇兄多么得人心!” 羽成雪揽过他的肩:“不,易地以处,若大皇兄要把你贬为庶民,想作践你,我同样第一个不允。” “阿絮……”羽成蘅瞬间被治愈了。 “如今你们实力相当,再内耗下去无论对谁都不好。既然你们都无法把对方压制到毫无反击之力,何不试着想出一个相处之道?” 羽成蘅沉吟,不无哀怨地看着羽成雪:“但阿絮觉得大皇兄比我适合储位……” 羽成雪道:“至尊的宝座,该是大皇兄的……” 羽成蘅怒了,要挣开他的怀抱。 羽成雪纹丝不动地箍着他,俊美绝伦的脸靠在他耳边,慢条斯理道出下一句:“因为,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为天下呕心沥血,舍不得你娶妻生子,舍不得你汲汲为营,高处不胜寒……” 羽成蘅顿时安静了,细白的耳朵渐渐红起来。 ****** “大皇兄,你最狡猾,让阿絮来当说客。”羽成蘅正襟危坐,大眼睛控诉地看着羽成熙。有羽成雪在,他怎么可能还能正常思考呢?反应都要比平时慢半拍。这是赤裸裸的美人计! 麟趾宫因为主人的归来而重新焕发生机。阳光明媚,花木扶疏,淡淡的墨香弥漫于空气中,处处透着生机勃勃、高雅怡人。 即使已经有了偌大的羽亲王府,麟趾宫还是羽成熙常驻之地。这个皇宫,从来不会拒绝他的进入。 “阿蘅,我从来只重结果。”羽成熙挥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下,亲自执壶,为羽成蘅斟了一杯茶。他亦优雅地拿起杯盏,任淡淡的水气微微氤氲了俊秀的脸,迷离的眸子更加深沉莫测。他道:“所以,你被阿絮说服了吗?” 羽成蘅抿起唇:“大皇兄,若你登基为帝,你待如何?如何待这天下,如何待百姓,如何待我等?” 朝堂的大臣们之所以对储位之争如此慎重,正是因为所有人都心中有数——立储大殿不久后,便是登基大典!正德帝羽宗仪已经是有名无实的羽国皇帝。他亦早早有了退位,升格为太上皇的心思,只等羽成熙与羽成蘅之间决出真正的储君人选! 羽成蘅对这个储位有野心,一是不想任命运受人摆布,一是他有自信有决心可以坐稳帝位,亦有能力带领这个国家发展得更好! 但对娶妻生子这个条件,他却不能实现。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但如今面对羽成雪的一腔深情,他不能坦然接受已经心里难安,更不可能以娶妻生子这种方式来逃避,既侮辱了羽成雪,也侮辱了他自己。 说到底,他还是没有一颗善于妥协的心。他不允许自己为了至尊的宝座抛弃心里更重要的人! 既然羽成熙给出选择,似乎胸有成竹,那么,由他来说服他!他羽成蘅接招便是! “阿蘅,我要的,不单是羽国,而是天下。”羽成熙放下杯盏,一字一顿道。随着他的话说出口,他身上的气势一点一点变得凌厉霸气,一双眼睛一反平素的氤氲迷离,变得清朗剔透、自信耀眼。 羽成蘅重重一震!几乎是羽成熙的话音一落,他便觉得自己输了。 不一样!相比于想着治理好羽国,有余力再图天下的羽成蘅,羽成熙直接着眼于天下明显更胜一筹!这是胸襟与眼界的差距!生在乱世,生在最弱小的国度,却有着争霸天下、一统天下的勇气与豪情!并且,他有狂妄的资格与翻云覆雨的手腕和实力! 羽成蘅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连羽成雪都会说出“至尊的宝座,该是大皇兄的”的这种话。 “既然如此,大皇兄又怎会给我多一个选择,把帝位拱手让与我?” “阿蘅,你天纵奇才,无须妄自菲薄。”羽成熙正色,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赞赏羽成蘅,“我,或许能把三国归于一国,开创一个盛世,但你,可保一个盛世的未来。你的目光和想法,是长远之计,光是‘深谋远虑’四字,还不足以蔽之。” 这次羽成蘅不是震惊,他直接傻住了。 这是他来到这个时空以来,第一次,有人察觉到并认可他深受上一世影响的思想和观念,极含蓄地指出他的“过于超前”…… 这不科学!羽成蘅看着羽成熙,脸露怪异。 “……若我们同心协力,不论最终谁坐上那个位置,都能名垂千古。”羽成熙郑重道,见羽成蘅脸色古怪,他蹙眉,“可有疑问?” 有!大皇兄你确定你不是穿的? 羽成蘅很努力才压抑住几乎冲口而出的白痴问题。 “……不要再说了,大皇兄。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大皇兄认为如今最阻碍我羽国变强的是什么?” 羽成熙道:“何不把你的答案写下来,与我的答案对照?” 羽成蘅从善如流。 两张写了字的宣纸并排着打开。 羽成蘅肃容下拜:“大皇兄,阿蘅心服口服!” 第十八章 明亲王羽成蘅和羽亲王羽成熙对储位之事达成一致,羽成蘅马上再次见识到羽成熙的手段。 新梁皇梁礼不久后遣使者入羽国,表示要把梁国长公主梁盈带走,言道梁国太后不舍得她远离膝下,已经为她在梁国择了一佳婿。至于之前梁盈说要嫁给羽亲王羽成熙的话,则被梁国使者归为“长公主丧夫以致胡言乱语”轻描淡写揭过。这无异于当场刮了原本满心期待的羽国大臣们一巴掌,让曾经因此而劝说羽成熙与羽成蘅以大局为重的人无地自容,进而迁怒“胡言乱语”的梁国长公主梁盈。 梁盈大怒,亲自去了羽亲王府找羽成熙。岂料羽成熙没有找着,不知怎地却和羽王妃萧氏大打出手,在乱中把萧氏的脸抓破了,当场毁容。萧氏立时晕死过去,醒来后跪在羽成熙面前哭得雨花带泪,自请离休。羽成熙温言安抚良久,才打消萧氏这个念头。 不过梁盈想嫁给羽成熙为正妃的算盘彻底落空。因为羽王妃被毁容,羽成熙当着朝臣的面冷怒地说了一句:“梁盈长公主如此威风,本王无福消受。”立刻把梁盈羞煞,一张娇艳的俏脸变得乍白乍青,连辩解的话都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 梁盈启程回梁的事儿很快被放上议程。 至于她带来的极为诱人的结盟条件也被梁礼派来的使臣推翻,言道等新皇登基,他再派人送来正式的国书,议结盟之事。 一件引起羽国朝堂动荡的事情于焉落幕,连羽成蘅也为羽成熙收放自如的手段叹为观止。他十分好奇羽成熙和梁礼在梁国时到底发生过什么,导致如今的新梁皇梁礼简直像羽成熙手中的扯线木偶似的,叫去东绝不会走西。毕竟和羽成熙谈开了羽成蘅才知道,梁盈会带着那么个结盟条件来羽国,背后还有羽成熙的手笔在。按羽成熙的说法是,这是又一个用来锻炼羽成蘅处政能力的玩意儿。羽成蘅对此极度无语。 “……知道梁坚为什么要追杀我吗?”羽成熙捻了一颗翡翠棋子,优雅地落在棋盘上。 “为什么?”羽成蘅拿着棋子有些犹疑不定。在下棋方面,他是个连桓天诚都同情的臭棋篓子,之所以还能保存一两分颜面,不过是因为他的大局观过人,偶尔能剑走偏锋。但今天第一次和大皇兄羽成熙下棋,羽成蘅已经被心狠手辣的无情兄长毫不留情杀了两局,若再输一局,他便要输给他一个要求。所以即使向来杀伐果断的他,也难得犹豫起来细细思考。 “梁国的玉玺在我手上。”羽成熙平淡道,把一个惊天大秘密说得像“我今天用过膳”一般。羽成熙在梁国待了七年,前梁皇梁坚一直舍不得杀他,直到他知道羽成熙不知怎地把梁国的玉玺从他眼皮底下带走。为了追回玉玺,梁坚终于对羽成熙痛下杀手。新梁皇梁礼刚登基不久已经出现很多反复无常的举动,正是因为他心虚。没有玉玺的他总觉得无法坐稳身下的龙椅。羽成熙以玉玺的去向为利诱,加上在梁国时布置的一些暗棋,轻而易举地把梁礼牢牢捏在手中。 羽成蘅张口结舌,手里的棋子咚一声掉在棋盘上,竟刚好落在一个十分好的位置,把已经稳赢的一盘棋瞬间打乱了。 羽成熙微微眯眼,拿不准羽成蘅这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羽成蘅却很惊喜,不过为了转移自家大皇兄不善的目光,仿若不经意问道:“那为何梁礼会召梁国长公主回去呢?”这样梁礼会派梁盈来羽国就说得通。他确实想让梁盈嫁给羽成熙。梁盈成为羽王妃后进入羽亲王府找玉玺才是联婚的真正目的。 但梁礼为何突然变卦? “我告知梁礼,玉玺在梁盈手上,而她并不打算还给他。”羽成熙淡淡道。 “他信?”梁礼不是白痴吧? “那是他的事。”羽成熙微微一笑,好看极了。 不管梁礼信不信,梁盈他是召回去了。而羽成熙的麻烦已经消除。羽成蘅心里不禁为招惹上大皇兄的梁礼默哀。 还有一个同样需要默哀的人是刚上任不到一年的羽王妃萧氏。被妒忌跋扈的梁国长公主梁盈毁了容,收获一大串同情怜悯,但也仅此而已。毕竟梁盈是强国大梁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又不是出了命案,没有人敢随便动她。即使是羽亲王羽成熙,也只是出言拒绝了联婚,含沙射影的指责了事。而萧氏的一生可谓尽毁了。一旦羽成熙得到储位,太子妃的位置是不是由她坐还不得而知。但后位必定是与她无缘了。一国之母焉能是一名容貌被毁的女子?结发嫡妻在丈夫登基后坐不上后位的例子多矣,更何况还有光明正大不让她上位的理由在。 萧氏自请下堂不过是为了挽回地位,以退为进让羽成熙不能真的休了她。能在羽成熙登基后捞到一个妃位,她的风光已经到顶了。 兄弟俩谈妥储位之事后已经到了正德帝羽宗仪面前陈情,立储的诏书不日便会下发。 羽成蘅估计萧氏不是羽成熙意属的太子妃人选。那羽成熙心里的人是谁呢? “大皇兄很快便是太子了,不知太子妃是不是萧氏呢?”羽成蘅也不拐弯抹角,大眼睛里闪动著名为八卦的光芒。因为萧氏是萧皇后逼羽成熙娶的王妃,他一直不喜欢,连嫂嫂都是从来不叫的。 或许羽成蘅并不自知,但储位之事尘埃落定后,他仿佛放下一些重担和束缚,变得更加开朗灵动,一肚子坏水直往外冒,找准机会便要恶作剧一番,总算有了一点十四岁的孩子该有的动静。 羽成熙眼底划过一抹宠溺,只是被眼里的氤氲迷离遮掩住。 “我意属的太子妃人选……”他捻起一颗棋子落下,沉吟着把羽成蘅的好奇心吊得高高的。见他拿着棋子看着他,几乎要抓耳挠腮,才慢慢道:“是阿絮。” 手里的棋子又咚一声掉在棋盘上,羽成蘅猛地站起来大叫:“不要!” 叫完后羽成蘅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动了,哀怨道:“大皇兄,你耍人……” 这种事想也知道不可能!先不说羽成雪喜欢的是他,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羽成熙娶一个男人为太子妃,尤其这个男人还是羽成熙的亲弟!即使是说说已经让人觉得荒谬! 羽成熙似乎有些不解:“阿絮出身高贵,容貌过人,性情高洁,又不乏温柔体贴,为何不能是太子妃?” “大皇兄,阿絮是男子,还是你的弟弟!” “梁礼尚且想以皇后之礼迎娶我,父皇与二皇兄还是父子,有何不可?” “整个朝堂都会群起攻之!” “我能把梁陈两国归并入羽,成为天下共主,却为他空悬后位,不婚不嗣。但若能娶他为后,为了子嗣,我必会广纳淑女,延绵后代……你道,他们还会反对吗?”羽成熙含笑问,“而且,你信不信,即使我不必走到这一步,我也有办法令群臣同意?” 他都把梁国皇帝捏在手心玩儿了,羽成蘅还有什么不信的? “你明知阿絮不喜欢你。”羽成蘅见羽成熙越说越似真有这个心思,不禁有些烦躁。 “你,确定?”羽成熙看着他。 羽成蘅看着他一身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风华,想着如果他与俊美绝伦的羽成雪站在一起……称他们为羽国双壁都不为过…… “……确定。”阿絮喜欢的是他! “因为阿絮喜欢的是你?”羽成熙一语中的。 羽成蘅闭嘴。 “其实,太子妃的人选也不是非阿絮不可。”羽成熙道,“我还有另一个人选。” 羽成蘅撩起眼皮看他。 羽成熙又捻起一颗棋子,看着棋盘道:“除了阿絮,你也勉强符合我的心意。” 羽成蘅一愣,瞪大眼匪夷所思地看着正经八百的羽成熙。可怜他对羽成熙的这句话,每个字拆开来都听得懂,但拼在一起的意思却进不了他的脑袋。 “阿絮没有斗争之心。我与你却还要通力合作。要什么关系比夫妻关系更牢固呢?”羽成熙淡淡道,“你不是会拘泥于世俗之人……不是还曾对周凤谋许婚吗?” 羽成蘅顿了顿:“大皇兄见过周凤谋?” 羽成熙下棋,点点头:“在边关有一面之缘,后长谈一夜。” “……他还好吗?”羽成蘅脸色数变,忍不住问了一句。 “何谓之好?”羽成熙饶有意味地问,“我们都是相似的人。情爱固然重要,但始终不是最重要的。” 羽成蘅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羽成蘅缓缓道:“大皇兄,我不会成为你的太子妃。阿絮,无论他愿不愿意,我都不准!”他抬起头认真严肃地看着羽成熙:“除非你想与我为敌!” 羽成熙静静看着他:“我不会立任何一个士族之女为后。” “只要不是我或者阿絮,我支持你的任何选择。”羽成蘅斩钉截铁道。 “好。”羽成熙微微一笑,应允了,又示意羽成蘅看看棋盘,“还有,阿蘅,你输了。这是第三盘,你欠我一个要求。” 羽成蘅看向棋盘。他第二次失手落下的棋子位置没有第一次的那颗好,被羽成熙连下两手好棋扳回来了。羽成熙有前面的大好局面在,羽成蘅已经无力回天,只能认输。 本来输了也就输了,但联想到刚刚和羽成熙谈起的事,羽成蘅突然有一种被坑了的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道:“让我或者阿絮当你的太子妃不行!” 羽成熙好脾气道:“自然。” 羽成蘅心里的不祥预感更清晰了。虽然羽成熙答应放过他和羽成雪便一切好谈,但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问:“大皇兄,那你的要求是什么?” “我突然又想到一个不错的太子妃人选。”羽成熙慢条斯理道。 “……谁?” “桓天诚。” “桓天诚?”羽成蘅喃喃地重复,如鹦鹉学舌。 羽成熙眼里闪过笑意,脸上的神色却再认真不过:“不错。我看中桓越的小孙,你的表兄,桓天诚,当我的太子妃。” “啊?”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羽成蘅完全傻住了! 第十九章 听说此乃以进为退。先提出一个绝对无法答应的要求,再提出一个考虑过后依然无法答应的要求,最后提出一个考虑过后有可能答应的要求。于是被提要求的人便会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乐滋滋地努力达成对方的第三个要求。而这个要求其实才是提出要求的人真正的要求。 于是一不小心,羽成蘅便叮咚一声掉进羽成熙所设的陷阱里,然后无可奈何地去做那个探口风的人。 不过羽成蘅很坚持他只是随便问问,只要桓天诚一露出无法接受的神色,他便立刻替他回绝羽成熙。虽然桓天诚对他的保护从来不着调,但这份心意羽成蘅很珍惜。所以他坚决不会把难得保持着赤子之心的表兄推入火坑。 但桓天诚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羽成蘅道:“……天诚表兄,我大皇兄欲迎娶你为太子妃,我替你回绝他,好不好?” 桓天诚连忙道:“啊,阿蘅,不用回绝。你告诉他,我答应了。” 羽成蘅立时愣住。 “表兄,你真的听清楚了吗?我大皇兄,羽亲王羽成熙,刚娶了正妃不久的那位,想娶你,一个男子,做太子妃,做他的妻子。你知道妻子是什么意思吗?” 桓天诚哭笑不得:“阿蘅,我当然知道妻子是做什么的。” 羽成蘅皱起眉:“那你还答应?” 桓天诚点点头:“嗯。羽亲王殿下之前已经和我说过了。我考虑得很清楚,我答应。” 羽成蘅有点受打击。自诩为耳目满后宫的明亲王居然不知道羽成熙和桓天诚何时暗度陈仓! “大皇兄和你说过什么?”在桓越担心过桓天诚被羽成蘅卖了还给他数钱以后,轮到羽成蘅确信他这个表兄已经被羽成熙卖了还已经在替他数钱中。 桓天诚摇摇头,神秘道:“我和羽亲王殿下约定过,不能告诉你。” 羽成蘅:“……” 桓天诚拍拍他的肩,豪迈道:“放心,我不会吃亏的!羽亲王殿下说过会好好待我。反正这门婚事我是应了。” 这种一条路走到黑的感觉…… “……外祖父允婚了吗?”羽成蘅无法想象桓越会答应。他可是最重规矩的士族家主之一。 桓天诚挠头道:“祖父还不知道。阿蘅,你帮帮我,和我一起跟祖父说!”诚恳信赖的小眼神闪动。 “……其实我还病着……”羽成蘅立刻捂心口,露出虚弱的模样。 桓天诚狐疑地打量他一番:“阿蘅……你在骗我?”语气有些委屈。 羽成蘅微微心虚。 桓天诚却已经下定决心,执着道:“反正我是一定要和羽亲王殿下成婚的!谁也阻止不了我!阿蘅,你不帮我便看着我被祖父打死吧!” 羽成蘅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好吧,如果你已经决定了。” ****** 要说服桓越其实并不难。羽成蘅暗暗想。 桓越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狐狸,非常擅长审时度势。他这个副相做了近十年,在最后一年终于被扶正。已经有名无实很久的丞相萧云因为一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罪名被撤职,桓越总算在乞骸骨之前坐了一会儿丞相的位置。 他的三个嫡子继承了他的各种本事,但单个拿出来还是比不过他们的父亲桓越。 羽成熙会选桓天诚做太子妃的原因,羽成蘅倒是猜到一些。 之前在讨论储位归属时,羽成蘅问羽成熙,觉得最阻碍羽国变强的是什么。后来他们两人写出来的答案一模一样,都只有两个字—— 士族。 羽国士族势力的过度膨胀已经彻底影响到羽氏皇权的更替。当年那场几乎令羽国灭国的内斗正是因为士族各自拥护其所支持的皇子,导致激烈的储位之争,最终皇室正统死得一个不剩,羽宗仪这个藩王的庶子得以上位。 司徒弘烨掌权时在一定程度上狠狠打击了士族势力。权力洗牌的结果并没有令羽国的境况变差,反而让百姓得到较好的休养生息,涌现一批诸如周凤谋、李乾等寒门精英。羽国的武将也因此没有出现人才断层,后来甚至通过战争重新树立羽国的国威。 但司徒弘烨一倒台,原本还算安分的士族又重新活跃起来,陷入新一轮的争权夺利。作为争储的皇子,羽成熙与羽成蘅感受最深。若任由士族再如此搅局下去,如今好不容易开拓出来的好局面,恐怕很快便会重新陷入一片乌烟瘴气之中。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羽成熙极有魄力地从自身做起,亲手处理萧家。待他正式登基,会和羽成蘅联手开始逐步打压士族的势力。 萧家已经被清洗重组,下一个,显然要轮到羽成蘅背后的桓家。 如果没有羽成蘅,羽成熙必定能想到方法一步一步把桓家连窝端。但因为羽成蘅在,羽成熙难得网开一面,给了他和桓家一个折中的方式。 正如羽成熙所说的,他不会娶任何士族之女为后。这一点再延伸一下,真正的意思是不会让任何士族之女生下他的子嗣。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士族因为是未来储君的母家而再度实力膨胀。 他的元配妻子萧氏会最终入宫为妃。有她在,羽成熙已经认为没有亏待萧家,但也仅此而已。而迎娶桓天诚是同样的理由。他是男后,不会生下子嗣。但他的存在是对桓家的一个保证。 只要桓家不做出格的事儿,羽成熙看在桓天诚这个皇后的份上,在位期间不会动桓家。 这同样是羽成熙给羽成蘅的交代和警告。 羽成熙用萧家显示了诚意,羽成蘅必须回以同等的诚意。羽成熙可以不动桓家,但说服桓家安分守己并且在日后压制桓家可能出现的异动这个任务,便在羽成蘅身上。 桓越是桓家的主心骨,是羽成蘅需要重点说服的对象。 不过桓天诚显然是猪一般的队友。还没等羽成蘅委婉道出来意,他一句咋乎咋乎道:“祖父大人,我决定嫁给羽亲王殿下做太子妃!” 桓越几乎没晕过去,一张老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么孙:“嫁?”接着目光移到羽成蘅身上:“太子……妃?” 羽成蘅简直想把桓天诚拍死。羽成熙为太子之事,他们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好不好? 羽成蘅心里腹诽,面上淡定地朝桓越一拱手:“是的,外祖父。我大皇兄欲迎娶表兄为……太子妃,不知外祖父意下如何?” 第二十章 桓越意下如何? 桓越举起拐杖恨不得把羽成蘅和桓天诚狠狠抽一顿!尤其是羽成蘅! 合着他带领桓家为羽成蘅忧心忧肺、出谋划策都是白费的?羽成蘅便这样一声不吭地决定让步,把唾手可得的储位拱手让给羽成熙?还顺便搭上他最宠爱的孙子,让他去做那惊世骇俗的男妃? 桓越指着大门口中气十足地说了一个字:“滚!” 羽成蘅满腹的说辞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堵住,见外祖父一头白发几乎冲冠,他灰溜溜地决定先离开,等他气消了再来解释一番。 于是他滚了。后面的一条尾巴准备悄悄地跟着一起滚。 桓越咬着松脱的后牙槽,阴测测道:“说的不是你,未、来、太、子、妃。” 羽成蘅想起羽成熙那句石破天惊的“你也勉强符合我的心意”,不禁啰嗦了一下,更加健步如飞走出桓家。 桓天诚想跟,但后背只差没有被桓越的目光刺穿,只能可怜兮兮地回过头,献媚道:“祖父大人……” 桓越给他一个狰狞的慈祥笑容:“滚过来。” 桓天诚哭丧着脸,圆润地过去了…… ****** 无论羽国的朝堂如何看待恬不知耻的梁国长公主梁盈,国与国之间的邦交礼仪还是必须做足。 梁国长公主因为丧夫悲伤过度而胡言乱语要嫁羽亲王羽成熙为正妃,甚至因此毁了羽王妃容貌之事被集体遗忘。 梁国使者团离开羽国的前一晚,正德帝羽宗仪按礼节举办国宴为其饯别。 宴会设在仪元殿。 仪元殿的正殿中央铺着厚重的地毯。妖娆娇艳的舞姬皓白的手腕上戴着铃铛,赤足在地毯上翩翩起舞,阵阵响声清脆悦耳,长长的丝带翻飞飘动,煞是好看。 正德帝羽宗仪坐在主位,羽亲王羽成熙与明亲王羽成蘅一左一右伴在他身边。睿亲王羽成珠坐在羽成熙下首第一个位置,羽成雪则坐在羽成蘅下首的第一个位置。 梁国长公主梁盈坐在客席第一位,梁国正使紧挨着她而坐。 酒过三巡,一阵例行的寒暄之后,梁盈仪态万千地站起来,开始向主位上的人敬酒。 被新梁皇梁礼与羽成熙各羞辱了一番,这位长公主除了一开始的怒不可遏外,很快变得平静而安分,似乎被梁礼的人狠狠教训过。不过无论羽成熙还是羽成蘅,对她的监视都没有放松过。终于到了梁国使臣团离开的前一晚。只要这一晚过去了,这个隐患便能从此远去。 梁盈身上带着梁国人特有的优越感,对正德帝羽宗仪这个傀儡一般的存在没有丝毫敬意,只勉强符合礼仪地向他敬了一杯酒。羽宗仪不想和一个名声尽毁的弱质女流计较,并没有为难她。但没有坐在席上,只隐在一角看着羽宗仪的镇郡王羽成祺眼睛却一眯。 梁盈第二个敬的是羽成熙。她对着羽成熙笑得娇艳无比,眼波脉脉含情:“殿下对本宫之恩,本宫没齿难忘。假以时日,必报此恩。阿盈在此先干为敬!”说罢,毫不犹豫含了杯中之酒,一干到底。 羽成熙风度翩翩道:“元泽必扫席以待。”自信而优雅。 梁盈眼里闪过一抹迷恋,又转瞬即逝,露出意味深长的光芒。 按着席上的位置,梁盈第三个敬的是羽成蘅。 因为与羽成蘅接触极少,梁盈只是礼节性地朝他举杯示意。 羽成蘅拿起酒杯正要喝下,一旁的羽成雪突然道:“阿蘅,你的病尚未痊愈,此杯让我代你喝,长公主殿下不会介怀吧?”说到最后一句,他俊美绝伦的容貌对上梁盈,清冷的眼里未语自潋滟,即使是对自己的美貌极自负的梁盈,都鬼使神差似地点下头,答应他的要求。 羽成雪顿时微微一笑,风华尽显。 梁盈道:“刚才那杯是代明亲王殿下喝的,接着这一杯是四皇子殿下你的,一码归一码,可不能推迟。”她莹莹地看着羽成雪,双颊晕红,竟然大胆地挑逗羽成雪。 羽成蘅蹙眉,隐秘地瞪了梁盈一眼。 羽成雪道:“无妨。”他优雅地喝下满杯的酒,朝梁盈一示意,便移开目光,一副已完成职责的模样,对梁盈的挑逗彻底无视。 梁盈微微一僵,但她很快勾起唇维持仪态,深深地看了羽成雪一眼。 之后梁盈又拿着酒杯向羽成珠敬酒,双方都生疏而客气。 因为梁盈花蝴蝶似的四处敬酒,梁国正使失去了表现的机会,脸色不大好看。估计他只想尽快把这丢人现眼的公主带回梁国,交到梁礼手上任他处置。 宴会结束后,正德帝羽宗仪率先离去。 羽成雪坐在羽成蘅身边为他挡酒,喝了不少后有些不胜酒力,凤目迷蒙,两颊酌红,把不少人的眼睛都看直了。羽成蘅不放心他,向羽成熙说了一下便扶着羽成雪先行离席。 出了仪元殿,原本脚步已经微微踉跄的羽成雪站直了腰,无声地牵起羽成蘅的手。 羽成蘅一愣,不知怎地也没有挣扎,任他牵着。 两人走了一段,羽成雪突然揽住羽成蘅的腰,闪身走到黑暗处,把他按在一棵树上,勾起他的唇吻下去。 从来没有想过清冷孤高的羽成雪有如此激烈霸道的一面,羽成蘅猝不及防,当唇被堵住,全身被熟悉的莲香包围,他还是愣的。 直到温热的舌头探入他的口里,他才反应过来,大眼睛瞪得滚圆。 激烈霸道只是一瞬,羽成雪的吻很快变得温柔,情深款款。他的吻里含着浓浓的宠爱之意,羽成蘅心里陡然升腾起一股特别的感觉,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是被珍惜着的。 这让他推拒的双手软了下去。 “……阿蘅,这是默许的意思?”羽成雪放开他时,沙哑的嗓音带着浅浅醉人的笑意。 羽成蘅一窘,双颊火辣辣的烫。 “不,不是。”他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 羽成雪如玉的长指轻轻摩挲他的唇,眸色变深:“那……这个算什么?” 羽成蘅不说话。 羽成雪挑起他的下巴,唇一点点靠近,几乎又要贴上他的唇:“嗯?”气息吹拂在羽成蘅的脸上,他脸上的温度又升了一层。 羽成蘅突然推了他一把,一溜烟跑了出去。 羽成雪含笑追过去。 两人和羽成熙差点撞个正着。 “阿絮!”羽成熙素来从容镇静的脸一片阴沉。 “大皇兄。”羽成雪与羽成蘅同时道。 羽成熙却只看羽成雪:“阿絮,跟我走。你可能中毒了。” 第二十一章 中毒? 羽成雪与羽成蘅双双一怔,为这匪夷所思的字眼。 羽成蘅不由自主捏紧羽成雪的衣袖,浑身散发出肃杀之气:“大皇兄,什么回事?”羽成熙说中毒的是羽成雪,那么,有人想要阿絮的命? 羽成雪覆上他瞬间变得冰凉的手,冷静道:“我的身体并未感到异状。” 羽成熙道:“我尚未确定,去麟趾宫,我已传召太医为你把脉。” 羽成雪和羽成蘅都知道羽成熙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对羽成熙的这个提议,他们都默默点点头。这一次,羽成蘅主动牵着羽成雪的手,紧紧地扣着,仿佛一松开,羽成雪便会飞走一样。羽成雪无言把他揽在怀里。 一行人浩浩荡荡行至麟趾宫。为了安全起见,羽成熙同时召了三名太医,还有两名一直暗中在用的江湖名医。 荀奉明是用毒高手,羽成蘅让他也为羽成雪把脉。 “可能下毒的是谁?”趁着所有医者忙碌的当儿,羽成蘅把羽成熙拉到一边,杀气腾腾问道。 “梁盈。”羽成熙没有隐瞒。 羽成蘅的瞳孔收缩,想起刚刚梁盈过分积极的敬酒。 不对!梁盈明明一直在他们的监视底下,而且她绝对没有这个胆子敢明目张胆对羽国的皇帝乃至重臣全部下毒! “谁是同党?”没有人帮梁盈,她没有本事在皇宫下毒。 “……可能是阿殊。”羽成熙在梁国待了足足七年,对梁盈这个曾经的未婚妻了解颇深。今晚梁盈频频敬酒的动作显得有些违和,他没有轻忽这种感觉,更加暗暗注意了她一些。 然后他察觉到梁盈与羽成珠之间的一丝怪异之处。他们太过生疏客气,反而像互相避嫌似的,但眼神对视间又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说不出的意味。 要说羽成珠在众多的兄弟中最讨厌的,唯羽成蘅一人。他始终把司徒弘烨的“死”怪到羽成蘅头上,想方设法要打击羽成蘅,为司徒弘烨“报仇”。羽成熙已经不止一次听到羽成珠向他吹鼓羽成蘅的阴险毒辣之处。羽成熙对羽成珠素来以劝解为主,和他讲孝悌之道。这似乎令羽成珠十分失望。 如果羽成珠真的不管不顾勾结梁盈,首当其冲受害的第一个便是羽成蘅。但在国宴上,羽成蘅并没有喝梁盈敬的酒。喝下酒的人,是羽成雪。 不一定每一个人都看出羽成雪与羽成蘅之间的情意,但每一个人都知道羽成蘅爱重羽成雪,两人兄弟情深,共同进退,比一母同胞的兄弟还要亲。 伤害羽成雪,可能比伤害羽成蘅自身更令他难受伤心。 听羽成熙提到羽成珠,羽成蘅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雪还要白。他是个闻一知十的人,怎么会想不通其中的关节?羽成熙能想到的,他也马上想到了。 阿絮代他喝酒的好意竟成了催命符?竟然是因为他的原因导致阿絮踏入死亡陷阱? “阿蘅!”羽成熙上前半步,紧紧抱住羽成蘅摇摇欲坠的身子,“撑住!不一定会有事!先等等医者们的诊断!” 羽成蘅无力地趴在羽成熙怀里,咬着牙艰难道:“大皇兄,千万、千万不能让阿絮有事!” 羽成熙眼里闪过毅然决然的光芒:“放心,阿蘅,阿絮会好好的!”如果羽成雪有个万一,他不单要把梁盈千刀万剐,还要整个梁国付出代价! 医者们诊断的结果片刻后陆续出来,说辞基本一致,皆是四皇子殿下身体康健,并无病症。 羽成蘅刚想松一口气,但羽成熙的神色令他的心悬在半空。而坐在躺椅上的羽成雪,清冷的脸容亦无舒缓之色。 羽成熙突然指着荀奉明道:“你因何不发一语?” 荀奉明小心翼翼看了羽成蘅一眼。羽成蘅对他点点头。 “两位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得到羽成蘅的指示,荀奉明道。 羽成熙一摆手,朝五位医者道:“各位请先出去。” 他们朝羽成熙他们三人躬身一礼,无声退下。 “说。”羽成熙道。 荀奉明道:“四皇子殿下的脉象没有异状。但身体的变化,人本身应该最有感觉。四皇子殿下是否已察觉不对?” 羽成雪道:“丹田处有微微的凝滞之感,状似喝酒后的反应。” 羽成蘅不禁抓紧他的手。 “属下斗胆推测,此毒为慢性毒,会渐渐渗入肺腑以致药石罔治,但症状显现很慢,让人无所知觉。等察觉时,已经无力回天,极为歹毒。”荀奉明皱着眉道。 “可有治疗之法?”羽成蘅迫不及待问道。 荀奉明为难地摇摇头:“奴才从未见过这种毒,只是根据四皇子殿下的状况展开猜测。属下无能,无法在短时间内制出解药。” 羽成蘅只觉眼前一黑,直直栽倒。 羽成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住他:“阿蘅!” “阿蘅,我们还有梁盈和羽成珠。”羽成熙沉着道。 羽成蘅神智一清,满脸的恨毒:“对!我们还有梁盈和羽成珠!”他们下的毒,他们一定有解药! “我去找梁盈。”羽成熙道。 “羽成珠交给我。”羽成蘅手握成拳,“我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羽成熙道:“阿蘅,别忘了冯德妃和冯家,也别忘了羽成珠是当朝的睿亲王殿下。”冯德妃是后宫中无名有实的皇后。她背后的冯家在军方有着无法弗远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羽成熙不允许羽成蘅因为一时冲动犯下弑兄的大罪,留下千古骂名。 “我不管!”羽成蘅面目瞬间狰狞起来,他挥着手臂高声道,“我不管!他敢伤害阿絮,我要他生不如死!” 如今羽成蘅已经陷入魔障,无法听进任何话语,羽成熙看向羽成雪。 羽成雪一直神色柔和地看着羽成蘅,此时看到他失控,他直接把人拉到身前,把他的瘦削的身子扳过来,抱着他的腰,深深地吻住他的唇! 羽成蘅呜咽了几声,在羽成雪的手劲下无法挣开。事实上,他也不想挣开,反手搂住羽成雪的脖子,热烈地回吻过去! 要失去羽成雪的恐惧击垮了他!生命中最亲最爱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他完全无办法接受! 直到这一刻他才深深意识到,他不能没有羽成雪!他爱着他!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