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七弟
七弟  发于:2014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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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若伴我左右的人不是你,那我身边站的是谁,有什么区别?若伴随你左右的人不是我,那你身边站的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寂寞千年,一错到底。而且决绝如此,不能挽回。千年道行可以功亏一篑,只为一人。青,你可懂? 内容标签: 性别转换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青(小青)白 ┃ 配角:炮灰许仙! ┃ 其它: 1.白衣素面 毕竟西湖六月中。 碧青色的影子遥遥的立在船头,微风悄然而过,扬起那人的衣角,一时间仿佛要乘风归去,宛如谪仙。待到近了,看清那人的眼眉,仙气骤然散去。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眉梢上挑斜飞入鬓。妖媚宛转轻佻的差点飘起来。有时收敛眼神眉目低垂,又是沉静含蓄勾人心神。 “啧啧啧?那,那船上的,是谁家公子?”远远近近的船上,早有人按捺不住。 “爷,这城里从没见过这位公子。小倌院里怕也是没有这般人物。” “快快撑过去!” “这位公子,冒昧相扰,在下告个不是。公子不像是杭州人士,可是从外地来游玩儿的?” “外地?算是吧,我是来玩玩儿。”桃花眼微微一弯。 “公子可曾听过杭州城颜家商户?” “曾有耳闻。”鬼才知道什么颜家商户。 “在下颜慕白,字清远,也算是杭州颜氏近支。今日来西湖游玩,得遇公子,甚为公子人品心折。若蒙不弃,愿陪公子畅游杭州,一尽地主之谊。” “呵呵,好啊,我正觉得一个人游湖有些气闷。” 颜慕白大喜过望:“我,我去公子船上,还是?” “不必了,我过去。”碧色的身影一闪,已经稳稳地落在颜家的画舫。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颜慕白显然十分高兴,连忙问对方姓名。 “我么,你叫我萧青便可,无字。” 生的如此,又非是寒门子弟,居然还无字,越是奇怪就越是有趣啊,颜慕白笑得开心。 一日匆匆而逝,萧青谢了颜慕白,告辞便要离去。 “你初来乍到,客栈可住得惯?不如到我家去,我好好招待你一番。”颜慕白道,这一去了,上哪找去。 “多谢公子美意,不过我在杭州提前购置了一间别院。虽简陋粗糙,倒也住得。”慢慢凑近颜慕白耳边,“不知公子可有兴趣与在下同去?”声音几不可闻。 “我我我?”颜慕白一时惊喜,开始结巴。萧青将食指搭在唇上,起身时衣袖在颜慕白身上一拂,颜慕白顿时觉得手里多了一件东西。 “今夜子时,南山密林,勿告他人。”颜慕白将纸条捏在手心,暗自忖度。美人相邀还怯场不成,凭他是谁,今夜定是要去看看的。不过就这么孤身前去未免草率,颜慕白唤来家丁一番吩咐。 白日南山密林已经是十分静谧,到了晚上更显得异常凄幽。颜慕白一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一时想起萧青的摸样又有些喜不自胜,只觉得此人十分情趣。走了一会,只看见黑漆漆的静谧的林道,不禁害怕起来。正想着回头,那边有个人打着灯笼遥遥的来了:“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唇角含笑,风情万种。 颜慕白本来就有些害怕,此时几个箭步跨过去只贴在那人身上。 萧青握着他一只手:“不怕,等我带你回家。” 颜慕白远远看见密林里一点灯光,疑惑道:“怎么你的别院建在这里?” 萧青拨开压低垂下的树枝:“山林静谧,不是别有一番趣味?” 颜慕白抚掌而笑:“是,是!”心里却暗暗防范起来,感觉那灯光摇摇晃晃似乎永远不到,便停住脚:“萧兄住的地方实在是远,在下不惯远行,走了这许多路便劳累不堪了,不如改日在下准备齐全,再备薄礼到萧兄府上拜访?” 萧青仍然拉着他的手笑道:“快到了,快到了。” 颜慕白叹口气,想要挣开萧青得手,看那人一双桃花眼又有些不忍:“萧兄莫要相逼了,在下也不想与萧兄说僵,我探花访柳半世,虽然为这往往甘冒奇险,总还知道什么时候该收敛的,咳咳。”颜慕白一声清咳,全散在密林中,四周更显的幽静。 颜慕白的脸色白了,萧青笑道:“你的那些下人好不识趣,咱们散步在后面跟着。”又凑近颜慕白的耳边,“告诉你不要告诉别人,你说这下要怎么罚你?” 颜慕白呆住,萧青盈盈一笑,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密林里走,行过之处便升起迷雾,将人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又起雾了。”不远处一个红衣人从树上跳下,抱着手臂摇摇头。 “那人又在耍流氓,红绡你回去把绿绮和灰影看好了,别让小孩子到处乱跑看见脏东西长针眼。”树下坐着个紫衣人,凉凉的对红衣人说。 红绡应了一声,向树上说:“白翎你跟了他这么久,他可是一开始就是这风流夭矫的样子?” 树枝窸窸窣窣动起来,半天没有声音。红绡见没人回话,便想离开,这时候突然树上有人开口:“他这样,也是不得已。” 红绡向紫衣人不明所以的耸耸肩膀,紫衣人摇头,红绡便离开了。 颜慕白被萧青牵着,以为再也走不到那灯光处,可是不知怎么被萧青拉着居然很快就到了。没有亭台楼阁高楼建宇,甚至连茅草屋也没有一间。萧青将灯笼向前一挑,那苍翠掩映的藤蔓分开,露出一个一人多高的洞口,灯光便是从这里发出。 “请进吧。”萧青对颜慕白说,颜慕白只有硬着头皮进去。 山洞里居然一点不潮湿肮脏,飘着一股幽幽的花草清香。石壁上自有凹槽,点着灯油,洞内被昏黄的照亮。山洞的壁上爬蔓,苍翠欲滴,连洞顶也是植物,一朵朵玲珑小花挂下来,小钟一般十分可爱。 颜慕白没想到是这样的洞府,眉头也舒展了几分。 洞内一段狭长的道路,行至尽头豁然开朗,出现一间大石室,石室的中央摆着一只百花叠翠编织大藤床,床上铺着不知什么动物的皮毛,平的展展的。萧青就着那床一卧,以手支颐:“我这里比起颜公子府上,定是差远了。” 灯影晃动,萧青的眼眸低垂,眼睫在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颜慕白此刻哪里想得到惊惧了,脸上荡起微笑:“我那里哪比得上萧兄神仙洞府。”上前欲抬萧青的下巴,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一挣已经落在床上。萧青手指划着他的脸:“今日,我想借你的皮囊一用。”颜慕白心里一颤,花妖狐鬼心思还没想完。萧青却轻轻咬住他的耳垂,湿湿的一路到劲下。颜慕白也不是个雏儿,只是被这萧青一惊一吓便迷迷糊糊的承受了。 墙壁上凹槽里的灯油渐少,石室内的景象一时模糊起来,昏黄的光照的的洞内景象摇曳鬼魅。 “啊?啊?”洞里却回荡着不堪的喘息声。 灯光下,两具躯体交缠不休,衣服鞋帽散落一地,青色的,杏黄的。 “啊?啊?嗯?嗯”埋首在身下人的肩窝,渐次下移,桃花眼笑得越发欢畅。一瞬间,满眼的笑意一寒,双手轻轻一握,身下那人便昏厥过去。 萧青浅笑,缓缓起身? “孽畜!汝化脱兽形,便该潜心修道以待飞升。怎的在此修炼邪术为祸人间?”沉沉的男子的低音不知在何处响起。 真是亏得声音这样好听,说出来的话却和那些糟老头子一样朽烂。萧青故意只将外袍松松揽在身上,走出山洞。 他以为他会看见一个满脸正义的牛鼻子道士,不管这道士是老是小都是一脸讨人嫌。他以为他会看见一个低眉垂目的和尚,眼似铜铃壮的乏味异常。 而他此刻怔住了。 圆月下,那是个白纱裹就的人儿,偏生是他能将白穿的如此鲜艳。一层一层繁繁复复,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累赘,行动间衣袂飞扬。漆黑的发划过眉间,掠过肩头,没有用簪子束起,仅用白纱收拢在身后。一张脸,衬着月光沉静如水。 “还真只有这张脸像个出家修行的。”回过神的萧青仍然笑得轻佻,一双桃花眼玩味的扫过对方的脸。 “休得出言放肆!念你修炼有时,速速自废邪功再下重誓,我可放你生路。”对面那人出言呵斥,面上清冷一片。 “哦?阁下可知我修的是何等邪术?”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的看着他。 “我这可不是邪术,是正正当当的修行呢。” “伤人利己,狠毒狡诈,还在强辩什么!” 萧青闻言轻轻一笑:“你莫不是没听过道家修炼‘房中术’,双修,双修,当然是和人一起修了。莫不是小居士觉得我进境太慢,忍不住要助我一臂之力,和我行那‘房中术’双修不成?”说罢,只想看那素净的脸上气急败坏。 “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你废是不废?” 萧青失望的看见素净的脸上仍然是净水沉沉,莫不是个雏儿?不由得勾起嘴角:“我辛辛苦苦修炼,你说废便废,废了莫非你要陪我再修个五百年?”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的人已先动,眨眼间来到身前:“不知悔改,多说无益。” 萧青抬手一挡,只觉得手臂巨震。心内不由得大骇:这小子有些门道!跟对方交换几手,只觉得险象环生,左支右绌。 我自从修炼有成以来,从未遇见过这样强敌,这小子到底是谁?萧青心内惊疑道。 生性三分轻佻改不掉,纵是棺材摆在眼前也要不知死活的寻花而死,手指在那下颚一划,收到鼻子前闻了一闻:“好清淡的莲叶香?”话未落音,杀招已至。 萧青只觉眼前气息狠烈异常,与方才力出七分却回手三分的打法不同,排山倒海的气劲轰然而至,想要挣命一搏,已经来不及。 一击全数打在身上,萧青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向后斜飞,身体逐渐抽搐,落地一瞬,居然被打回了原形。只见地上一只翠竹般的小蛇,不住盘曲。想要将身体拱起,却力不从心又跌落回地上,蛇目盈盈,几分惊惶却又十分狠倔。 白衣回旋,正要上前,斜里忽然射出一阵箭雨。白衣素面人衣袖宽大,顺风一卷已将所有箭簇收入袖中,随即向那草丛中一甩,“叮叮当当”落地全是银白羽箭。只是这一滞,萧青身前已经出现了几个身影,全副戒备的朝着白衣素面的人。 白衣素面细看那几人,为首的是是一个白衣人,手持银白色长剑,长剑到剑柄处收束成羽毛的形状,看来刚才那几只羽箭也是他的了。持羽剑的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身穿紫衣双手挥舞暗紫色长鞭,另一个则着红衫右手握着一只赭色长箫。 白衣素面还未来的及行动,就听见萧青的声音在后面喊:“白翎紫渊!你们几个都傻了么!都给老子滚!滚得远远地!” 紫渊“啪”的一甩鞭子,头也不回道:“自身难保的家伙管好自己吧!” “非妖非鬼,不阴不阳,本就不该存于这世上。放心,你们一个也跑不了。”白衣素面的人前一秒还静静道,后一秒已然来到三人眼前。 白翎大惊,明白实力相差实在太远,但仍是伸出羽剑硬生生接过白衣素面一招,紫渊一边手挥长鞭在旁掠阵,一边大喊:“姓萧的,你连逃跑都不会了吗?快滚!”红绡退后几步,想向青蛇踹一脚好将他送远,素面白衣一手格开白翎的羽剑,一手拉住紫渊的长鞭,身法利落的又向红绡攻去,红绡不得已转身以赭箫挡架,一挥一格间白衣素面人已经来到青蛇身边。 三人全都急了,不顾还在与白衣素面人拼斗,一个个都扑在了青蛇身前,身形毫无章法,只要白衣素面一向那方向移动,他们几个便都要像疯子似的扑上去肉搏。 白衣素面人却是一怔,这几个人就是发了疯也不是太难对付的家伙,不过这几个人拼死要护住青蛇的样子实实在在让他吃了一惊。在这一怔之间,那几人身后的青蛇长大数倍,一伸长尾将三人全部卷起,盘成一圈然后向远处一甩:“都长本事了是吧!都给我滚的远远地!” 被打回原形强自提起真气将自己的身形扩大,必然耗费不少的元功吧。这是挣死的一举,这之后就算白衣素面的人不杀他,也是元气大伤了。 青蛇一动之下立刻软倒,又恢复小蛇的样子,伏在地上似乎没了气力,眼睛不抬也不往白衣素面这个方向看,这是等死啊。 白衣素面却缓缓停下来,脚步轻移,捧起翠绿的小蛇。 “你这又是何苦?”白衣素面人轻轻问道。 小青蛇垂着脑袋不搭理。 “你以后莫再害人跟着我修行,我便救你可好?”听见白衣素面人的话,小蛇似乎僵住了,过了一会点了点脑袋。 白衣素面人将嘴唇靠近小青蛇的脑袋,缓缓的渡一口甘露。身上透入暖流,青蛇一瞬间有些惊讶。 原来竟也是条蛇,不过是条修了一千多年的白蛇。 2.青衣 白蛇说他是来报恩的,恩人的转世似乎是在钱塘,萧青一干人只能跟着他前往钱塘寻那个人。 白蛇说自己叫“白”,萧青问可有别的字号,白蛇眼眸不动,“白就是白,如何生便如何称呼,形迹灭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萧青一听白蛇说禅就头疼,立刻闪过一边。 白未化人体之时,便为菩萨点化,多年修持,不通七情不知六欲。一路寻来,但看世人悲欢离合,全如过眼云烟。从不往心里去。萧青一路百无聊赖,心里好生气闷。 多日寻觅未果,萧青赖着不肯再和白在山寺荒庙里凑合,非要住客店,白也不强他,便随他一起找了客店住下。 萧青毛病多,一举找了当地最豪华的客栈,天字房包下一排,沉香木鼎燃着幽甜的香,浴盆置下,精盐花瓣也挨户送到屋里。 房间分内外两室还有偏厅,内室洗浴,外室休眠,偏厅供客人琴棋书画各种消遣。白进了内室,捞起一把花瓣,疑惑道:“这是做什么的?”萧青笑着说了用途,又将两套崭新的白纱衣搭在浴桶后的屏风上,底下移了香鼎暗暗地熏腾。 白摇摇头:“这样繁杂,不是求真归璞的道理。”萧青笑道:“哎哟,你又何曾见识过这富贵繁华,空口白牙说什么求真归璞,看在眼里,物还是物。你要是能经得起这十丈红尘的诱惑,物不是物了,才来说什么真什么道吧。” 白生性恬淡随遇而安,也就接受了萧青的安排,却将香炉精盐花瓣端起来递给萧青:“我不喜欢异香异气的。”萧青挑挑眉毛,只好拿走。 白在屏风后入了浴桶,水漫过肩膀,只觉热乎乎的很舒服。他自幼修持,化成人形了也不注重身形修饰,从来都是荷花池里畅游一阵,清洁便好,这样正正经经的洗澡倒是第一次。 浴桶里的水氤氲着在脸上扫来扫去,让人觉得一阵慵懒。果然这些尘世享受最能让人丧志,白在浴桶里坐直了身体,拿过澡巾开始专心擦拭身体。身体清洁干净了便去拿萧青准备的衣服,仔细一看,两套还有差别。一套是宽松大袍,只有松松缀扣,是晚上睡觉穿的;一套里衣外衫整整齐齐,是白天穿的正装。 白选了睡袍,本来以为就是普通的白色衣服,谁知打开一看袍角袖口皆用鹅黄丝线绣了繁复的花纹,一株墨梅从腰侧疏疏离离浅浅淡淡开到脚后跟,套在身上觉得又软又滑有如无物。白本来对衣服没什么要求,只是这一株墨梅绘的恰恰合了他的心意,不由得有几分喜欢。 推开屏风走出来内室,灯不知被何人吹熄了。借着月光,白看见床上的锦被摊着似乎有人睡在里面。上前几步,那锦被里的人听见他的脚步声就翻身坐起来,原来是萧青。 “你在这里做什么?”白问道。 “你这房间视线好,躺在床上刚好能看见好大的月亮。” 外面好月色,亮堂堂的照进屋里,萧青的一手支着脸颊,一手搭在锦被上,头发也没有绾起来,散在床上经月色一衬如墨玉一般。 “你喜欢这屋的月色,我就去睡你那屋吧。”白不以为意,收拾东西准备走。 萧青拉住他的袖子:“你的屋子你走什么?” “你不是喜欢这里?”白好脾气的任他拉着。 “我喜欢你就给我?”萧青笑道。 “你想说什么?”白发现萧青在胡搅蛮缠,倒也不着急。 萧青的手顺着白的袖子一路上滑,一直到了胸前,手指灵巧的一拉一挑,缀扣就开了。衣袍松了衣服却没开,萧青要伸手去掀,白将衣服扯过又扣上,萧青一手握在白的手上。白眼睛一抬,盯着萧青。 方才那一番拉扯,萧青上半身从锦被中滑出,坐在床上。萧青身上穿着淡绿的睡袍,也没有系扣,半掩半露风光无限。 萧青轻笑,媚眼如丝,另一只手也滑过来握住白的手。 白的眼睛眯起来,看着萧青慢慢凑近,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萧青已经站起来,附在他耳边说,“你既肯给我屋子,想必也肯给我别的。”气息绵绵,似断似续。 “别的?”白轻声道。萧青方要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然后就觉得屁股上一痛。等到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白居然把他踩在床上,一下一下的打他的屁股! “你干什么?”白真使了力气,萧青吃痛扯着嗓子喊道。 “不敬长辈,意欲犯上,我好好给你一顿教训!”白“啪啪啪”打得响。 “什么长辈!你快给我停下!”萧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我一千五百多岁了,你区区五百岁,到我这里来说疯话。”白又打了几下,然后松开他整整衣服:“你若爱这月光,便在这里呆着,我自会去你那屋睡。”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萧青抬头恨恨道:“您又干什么?” 白缓缓说道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才给你。而是是你的是我的,都没有区别。又或者原本就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萧青“哗啦”把床帐放下。 白出了天字一号房,向天字二号房走去。 天字三号房门口两个身影闪进房内。“小驴子,又输我一百两。”红绡笑嘻嘻的说。绿绮咬牙切齿说道:“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叫我小驴子。”一面写欠条一面抱怨,“青主子这回怎么这么不中用,本以为就算不能坏了他的道行,也能耍这人一番,谁知居然偷鸡不成蚀把米。” 红绡接过欠条弹了弹,笑道:“唉!人家可是清修一千多年啊,这么点定力都没有还怎么混?你以为跟之前那些凡僧一样啊。青主子也是这些年,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了。” 白翎靠在一旁的桌子上,叩叩桌面:“你小着点声音,那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玩够了就回去吧,别在这闹得我头疼。” 红绡揪着绿绮的后襟:“这就走啦,你好好休息吧。” 白倚在床上,天字三号房的动静听的清楚,悠悠然然就想起离开珞珈山之前菩萨说的话。 “白,你在这莲花池中,修行已近一千五百年了吧。” “是,只是?”修行千年,至五百年前进境突然缓慢。于是静心禅坐五百年,非但没有改变,简直是寸步难进了。 菩萨脸上浮现出了然的微笑。 “弟子鲁钝,无法参破奥义,修为停滞不前。大脑更是混沌不明,无法达到空灵的境界。” “不必着急,佛缘有深浅,时候到了自然融会贯通。”菩萨微笑道,“想来也是我误了你。记得当年把你从凡间带到这珞珈山,你还是一条初具慧根的小白蛇。这些年你从未离开过珞珈山一步吧?” “是。” “因果相联,种何因,得何果。白,你做白蛇时曾有人救你一命,而后你被我点化随我返回珞珈山,这段往事就此搁置。但因果循环又岂能凭空断绝,既然你参禅无功,不妨这回就去人间一趟了却这段往事。尘缘了尽,也许你便能脱去旧皮囊,得证大道。” “弟子明白了。” 菩萨微笑:“你明白了?不,你不明白,许多事情你都不明白。未历死劫,不通世情,是你这些年进境缓慢的原因。这一次下去,你从未经历过的那些你都要经历,是福是祸尚未可知,能否堪破无常,重归天地,全要看你自己。而且?此去说不定还会牵扯出新的因缘际会,缠绕如蛛丝一般,能否脱身也难说,你啊?” 白只是一弯身:“弟子当早去早回。” 菩萨仍然在微笑:“唉?去吧。” 白默默沉思,仍然不解其意,手一挥放下床帐,层层的纱缦落下隔着月光如梦似幻。白拉起被子,萧青的被子用檀香细细熏过,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嗅着香气,想到那人气急败坏的样子,闷闷的胸口似乎被打开了一个契口,幽幽的透进去了活气。心里开怀着,慢慢的睡着了。 “你还不起来,原来修行者也贪图享乐心生怠惰。”清晨,白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然后就听见不情不愿的声音响起来。白揉揉眼睛,伸个懒腰,怎么日头就这样高了,从来没有这样嗜睡过,难道还真是十里繁华成了英雄冢,自己面对这繁华胜景也昏了头。 白拉开门,萧青站在外面,脸色铁青,令人难以想象昨晚上这张脸还千娇百媚柔情似水。萧青冷声说道:“你收拾好了便到楼下来吃饭吧,吃完饭好赶路。”说完便拂袖而去。 白下楼的时候,萧青已经吃完了正在喝茶。白翎紫渊一众也吃得差不多了,见他来了便向小二又要新的素斋。白坐下,看看桌上的菜色,几乎不敢相信是素斋。一块一块浓香扑鼻的暗红色肉块样的东西码了满满一盘,旁边又有一条一条肉条一般的炒菜,只有那一碗豌豆尖炖豆腐的汤看着是素的,白盛了一碗拿了个素包子吃了。白翎看白不碰那两盘菜,就把碟子移到白的面前:“白主子,这些真是素的,你尝尝看,味道不错的。” 说着,白翎夹了一块暗红色的“肉”放在白的碗里:“这肉是用素菜做成的肉的形状,这肉皮是用香菇熬出了胶贴在底菜上的,口感很好。” 白看着碗里的“肉”,皱了眉头:“要吃肉便吃肉,要吃素便吃素,弄出这些名堂来做什么?这些人真是古怪的紧。” 萧青冷笑道:“口斋心不斋罢了,这世上的人若真都有那求道的心,也就不在这世上呆了。” 红绡抱着一只茶杯,翻来覆去喃喃两句话:“想吃肉的人偏要吃素,想吃素的人又要吃肉。” 白不以为然:“心心念念,总是难脱‘欲’之一字,动七情伤六欲,就是万苦之本。” 萧青反驳:“你天天参禅,难道就没听过一句俗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切业障,皆因情生,众生之苦,也都在其中。你根本不知情为何物,在那白云之端,空口说什么‘空’啊‘相’啊,不过是空中楼阁。你从来都未在其中,又说什么超脱物外?我看你修到现在,也不过是雾里看花,再修一千年,也都是一样。”萧青本来资质聪颖,又混迹人间多年,杂学旁收。白若与他说话,他便乱讲一通,以来防止白讲起和尚经,二来只想气气白,看那平静无波的脸上浮起别的表情。 看了白一眼,却不由得愣了。 白脸上苍白,口中轻轻喃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原来是这样?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有些喜悦,而鼻翼两侧轻轻皱着,又有些苦恼,可谓精彩。 这小子被自己一句话震蒙了?萧青看着白不久恢复平静无波的嘴脸,认为只是自己一时眼花。 自那一日过后,在白的面前,萧青总是一副端庄肃穆正人君子的样子。倒不是萧青脸皮薄,只不过勾引失败又被教训一顿,说起来甚是无趣。白又不是此道中人,再这样玩儿也没个趣儿,不如收敛了相安无事倒好。众人在钱塘附近寻找那个转世的恩人,多天以来仍是未果。白性子安静,知道萧青的性好热闹平日里也不十分约束,萧青每日安排住宿饮食,自在享受自然也无怨言,倒也过得安逸平静。 一天夜里,白翎正坐在房内调息,听见房门响了两声。开了门却是白。 “白主子。”白翎侧身请白进入。 白却站在门口没有动:“白翎,萧青呢,这么晚他怎么没在房里。”白翎奇道:“竟没在房里吗?这不声不响的去了哪里也不告诉一声?” 白眉头微皱:“今晚吃饭的的时候,我看他气色不对,眉间黑气若隐若现,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方才想要去他的房里看看,却发现没有人在。” 白翎心里一动,暗暗算了算日子,时间差不多,莫不是那件事情?想着抬脸向白一笑:“青主子向来爱玩闹,想是溜出去玩儿了也不一定,明儿等他回来了好好盘问他就是了。” “是爱玩么?”白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我当初收你们,是感于你们一片赤子之心,今日并不想看到有人又重入歧途。白翎,你想好了,你若不跟我说我便自己去找他。” 白翎想了想,下定决心似的重重的说:“好,我带你去找他。” 萧青斜靠在树上,脸上带着淡淡地笑容,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直把对面的人看的口干舌燥,一时把握不住冲上去,被萧青一拉一拽压在身下。萧青浅笑低颦正要施为,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凌厉的响起:“好个不知悔改荒银无度之徒!” 萧青一回过头,便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滑向自己,裹挟着一股气劲,忙交叠双手去挡,小腹之中忽而剧痛,双手完全脱力。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胸口之上,萧青一口心血喷出,脸上已无血色。 白站定以后,看见萧青的样子,大感意外。那一掌虽是带了气劲,却也只是为了威慑并没有出几分力,料想萧青能够挡得住。谁知萧青双手滑开,受了一掌。更令他奇怪的是,萧青此时的表现根本不是受掌气所伤,他嘴唇发青,身上散发一股寒意,牙齿“格格”作响。痛得如此,萧青犹自狠倔的抬头向他凄厉一笑:“不错,我便是银?银奔无耻,跟着你连你也带累脏了,你有本事就快快毙了我!” 白正在诧异间,身旁白翎“噗通”一声跪下:“请白主子救救青主子!” 3.犹按剑 “别求他!”萧青嘶哑着嗓子喊一声,晕了过去。 白抢上一步,接住萧青的身子,右手上托,抱在怀里只觉得冰凉凉的一片,似乎越转越冷:“还多说什么,走吧!” 白翎欲言又止,心急间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路护送回去。 将萧青弄回客栈,白翎去叫醒了众人。紫渊看到萧青的情况,脸色“刷”的就白了:“怎么搞成这样子!” “没时间说了,绿绮灰影,你们去烧滚滚的热水来;红绡,你去寻些石头在火里烧烫了,一会好用。紫渊你跟我留在这里,一会怕是还有事情要我们做。”白翎急吩咐。 白仔细查看了萧青身体的情况,将手置于萧青的丹田之上,已经寒的像块冰了。 “热水!”白去了萧青的衣衫,将他放进水里,水温“哗啦”就降下来。红绡忙将烧红的卵石放进桶里,一连送进好几块,才保持了水温。 “他这是陈年旧伤,不知什么时候中了这么严重的寒毒,偏又不知死活的强压下来,外表看着无事,实际已伤及肺腑,往日靠着一口真气强压着,到了时日便要发作。方才受我一掌,正是寒毒欲发作之时。被外力一激,寒毒反噬无法收拾,伤情危急万分。”白眉头紧锁。 “我要以纯阳真气慢慢化解他体内的寒毒,需要有人从旁协助。他身上的寒毒太重,直接导入烈阳真气,不说正气与他相冲,冷热相激也要加重他的伤情。这个人要先承受我的真气,在体内度匀了再慢慢传给他,以温阳之气调和寒气。”白向众人说道。 “我来吧!”白翎不由分说便站出来。 “这过程十分耗费元气,纯阳真气非同小可,你可能承受得住?” “他受不住了还有我们,你放心施为,无论怎样我们都在,要用到什么也只管说!”紫渊说的斩钉截铁。 “整个过程需三天三夜,中间不可受打扰,三天之后命便吊住了。之后还要继续调理,但已无性命大碍。” 红绡早在床上准备好软垫,白将萧青的身子从水中扶起让他盘坐在垫上,白翎对众人说:“紫渊先留着吧,红绡带绿绮灰影休息去,这三天有的忙。” 白将手抵在白翎背上:“准备好了?我开始了”白翎盘膝,气沉丹田:“好了。” 话音甫落,只觉得后背一股滚烫的气息直冲肺腑,体内有如被烈阳灼烧,白翎才了解这纯阳真气的厉害之处。更何况他是妖鬼之体,所感到的烧灼又强了一倍。白翎忍住痛楚,定下心神暗用内劲,气息在百骸之中缓缓游走慢慢调匀温和,行至双臂,白翎一催送进萧青体内。萧青稍向前倾,发出一声闷哼。白翎心喜,抓紧调匀气息。白怕白翎承受不住,不敢全力传功,一息一息十分缓慢。饶是如此,白翎额上已沁出无数汗珠。 过了不知多久,白觉出双掌触手处虚虚荡荡,抬眼看见白翎的衣衫已经汗湿,犹自坚持着引渡气息,白收住部分气力,开口问道:“过了多久了?” 白翎无声无息,紫渊走至床帐旁答道:“已经有了大半日了。” 白点点头:“白翎太过勉强,再继续他也有危险,你替了他来。” 白翎脸色惨白,体力已经透支,紫渊左手与白相抵,右手搀起白翎:“不要勉强,快去休息,还有你忙的!” 白翎站起来觉得浑身无力,知道是用力过度。难道一个还没好,另一个又倒下?自去寻了丹药服下调息。 这几日,紫渊累了便换红绡,红绡不行了便换了绿绮,绿绮再换灰影,灰影撑不住了又换回了白翎。长的半日,短的几个时辰,众人都耗尽气力疲累不堪,却没有一个人有所怨怼。到第三日凌晨,该着紫渊传气。 正在疲乏不堪间,紫渊感到传至体内的气息忽而变得绵长而温和,醇厚的气息贯通身体,说不出的舒服。白在身后低低地说:“已经好了,我再度些真气给你,你好调息。” 紫渊摇摇头,收掌收纳气息:“我还好,你这几日不眠不休的传功,大伤元气,才该好好调理。” “不算什么,稍微休息一下就好。”白的声音低沉。 紫渊起身将萧青的身体放平盖好被子,手不住的发抖。白看不下去,握着他的手一股真力传去,紫渊勉强微笑:“多谢。”白自己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憔悴苍白,但比起紫渊来要好得多。 “你们如此拼命,已经是伤及自身了。个个强撑着,要是谁倒下了反而不好。”白皱皱眉头。 “我不多撑一会,他们便要撑着,我们几个谁也不比谁强些,自己出了力别人就要轻松些,他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紫渊笑笑。 “你们为了他,也是煞费苦心了。”白幽幽的说道,他没有忘记最后一次见到萧青时他在做什么。 “你一定不相信,他是我们一定要周全保护的人,我们为他做事情是心甘情愿的,不是被胁迫也没有利益诱惑。”倔强的紫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白的叙述他们之间的情谊,可惜萧青正晕着没听着,以后再与紫渊说话,又是冷嘲热讽尖酸刻薄。 “这么多年你们一直形影相随,感情自然深厚。”白的脸上是了然。 “生死相随许多年,不知不觉都习惯了。”紫渊脸上挂着怀念的微笑,“若仅如此,也罢了。只是你不明白的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幸运,身有慧根又有仙缘,能够安安心心顺顺当当的修行千年。” “你——”白传功的手一滞。 “你可想看看我的真身?现出真身并不十分费力气的。”紫渊从白的手里抽回手,放下袖子站起来,身上便笼上了淡紫色的薄雾,待薄雾散去,一株紫藤赫然出现。 “你是紫藤萝。”白认了出来。这株紫藤萝十分的粗壮,颜色娇艳,藤蔓舒展着就爬上大梁,叶子簌簌的垂下如处子眼睫轻抬。藤萝慢慢蜷曲,露出另一半躯体,竟是焦黑枯萎死枝败叶。 “这是?”白看见紫渊真身另一侧,惊道:“这是被烧过?” “呵呵,让你看到了这么丑恶的东西,不过任是谁被烈火烧过总不会太好看。”紫藤蔓回转收束,紫雾重现,散去时紫渊已经悠然的坐在桌子旁边了。 “草木之类修炼,比动物要难得多。好容易得了精华,又熬过长年的寂寞,才能小有所成。像我们这样的小妖,仅比那懵懂无知的野兽杂草好了一点,仍然渺小卑微,很容易就死了。我还记得那天火烧的真旺啊,我攀在岩石上,看那火舌一点一点舔上自己的身体,真恨自己为什么通了灵识,不然无知无觉的死了还不觉得有什么。那个时候,他出现了。”紫渊用下巴指了一下躺在床上的萧青。 “他灭了火,发现了我半死不活的灵识。我要是个杂草死木那时候没了也就没了,只是我已经修炼小有所成了啊,要死不死的心里有着浓浓的不甘。我还有机会的,这一世我还能活下去我还能再修!”紫渊自嘲的笑笑,“在尘世的泥沼的最底端,这么难看的挣扎着,被自己逼得奄奄一息无法超脱,让你笑话了。” 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我还记得那时候慢慢修行重塑身体的时候,那种痛楚。从焦黑枯萎的身体里重新抽出嫩芽,撑开坏死的老壳,哔哔啵啵的声音很大。与那时的痛苦相比,纯阳真气的痛楚也就不算什么了。那时候,他带着白翎在崖边陪着我住了很久很久,直到我又能脱出人形自由行动。后来我就跟他走了,这么多年我才终于恢复了大半,也是当年当死未死,弄成现在这样半妖半鬼。”紫渊说完,静静的看着白。 白明白了半枯半荣的紫藤萝的过往,回头盯着床上的人出神。萧青鼻息绵绵,仍在昏迷着。 紫渊站起身伸个懒腰,一面向外走一面笑笑的说:“我们几个聚在这里也不全是偶然,和他都有关系。他在,也是我们相聚的一个理由,不然这么多年习惯了乍要分离,真不知道从哪里去填补那些孤寂。” 一只脚踏出房门,又想想起了什么,紫渊又回过头来:“我想这件事情完了白翎一定要向你说什么,他和萧青的往事我不清楚,只是知道还是不要提起的好,所以我才说这些话。”紫渊将头一摆:“如果你还有疑问的话,我可以说,萧青是为了救白翎才弄得这一身寒毒的,其他的事情想来你应该都知道了。唉,还真是好累啊,我先休息去了。”右手将门扣上,脚步渐渐远去。 白在桌旁默然而坐,灯花结了好长“噼噼啪啪”响起来,白才醒了似的站起身。天色还未明,不知几更了,走到萧青床前,看他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睡着,乖乖的反而觉得有些心酸。 身中寒毒,不时就要发作,所以才采集男子纯阳之气来压抑。听起来多么荒谬,又有几多无奈。本想帮他掖掖被脚就离开,看到那往日丰神俊朗的面容苍白的接近透明,到底不放心。怕他的伤情又起反复,毕竟只是保了命还未根治,想了想便就和衣躺在萧青身侧,身体触到的地方有些凉凉的,白拉了被子将身体盖上,真是累了,阖了眼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白睡觉警醒,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渐渐醒了,感觉身侧有人在动。一睁眼,正对着一双桃花眼,往日眼波流转,现在却桃源枯竭有些苍凉之意。“修行者睡在我这银奔无耻之徒身旁,不怕坏了修行,玷污了你的名头?” 白听见他冷言冷语,心知已经无碍,睡意涌上来只顾阖了眼,懒得理他。 “是你救的我?我这样一个人,你救我做什么?”萧青不依不饶。 “看来你真是好了,这么多话。”白闭着眼睛不无无奈,“你为了压抑身上寒毒而采集纯阳之气,这样不仅伤及自身而且事倍功半。以后我会慢慢教你调息,将寒毒化解。” 萧青的声音仍然有些暗哑,但不妨碍他凉凉的回应:“我采集阳气就算是迫不得已,也是为了一己私利自甘堕落,这样的人死一个世间就清净一分,你多什么事?你以为你救了我,我以后就会对你言听计从恭顺万分?” “我不管你怎么样,只是行我该行之事。别说你不是无药可救行事狠毒的人,就算真是罪恶滔天,能一结善缘从此回头是岸,我也会这么做。我收你并不是为了让你们对我言听计从,只是想有朝一日你们也能得证大道。”白淡淡地说。 “得证大道?”白感到萧青坐了起来,他睁开眼睛询问的看向萧青。萧青一字一句慢慢的说:“这一生,绝不皈依佛门。我被你收了,是我无用,任你差遣,只是你要我起这个念头是万万不可能的。”声调虽然虚弱,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我也有事情要和你说。”白也坐起来看着他:“我不会勉强你一定要求真意归大道,我收了你,自然要保全你,但你若有朝一日伤人性命,我定会手刃你,绝不姑息。” 萧青听见这句话,心底一凉,迎向白的视线。目光相遇,萧青心中百感交集,两人一时都有些发怔,全然没有想到萧青清醒后两人最认真的一番对话,居然都是如此斩钉截铁针锋相对。 “我听见声音了,醒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跑进来了绿绮。 “我说醒了吧!”绿绮笑盈盈的说道,一个影子又闪进来,是劝阻绿绮不及的灰影。 两人还在你看我我看你的发愣,绿绮进来还没回过神来。灰影看见这样子大感不妙,一扯绿绮的袖子:“咱们先出去吧,让他们先起来。” “这不是起来了么?”绿绮后知后觉的发现气氛不对,“哈,对,我们先出去好了,你们先起。” “无妨,已经醒了。”白掀起被子穿鞋,暗想居然没注意天已经大亮了,“怎么回事?” “灰影听说青主子好了,今早上高兴,弄了一桌子的菜。这可不比那店家随便做做,灰影这几百年尽琢磨这个了,可是好久没有亲自下厨了,可不是有口福了?” “真是难得的好事,我可要去捧捧场。”萧青也要下去。 “青主子你身体还没大好,还是送上来吧。”绿绮忙道。 “我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大家一起热闹。”萧青趿拉了鞋去穿外衫。 “这屋子大,都摆到这屋里来吧,他哪里是安静养病的人。”白在一旁净脸,看见萧青身体还没好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觉好笑。 绿绮闻言,和灰影下去吩咐店家把酒菜碗筷都端上来,回来时叫了白翎红绡。两个人听说灰影下厨做了好菜,兴致勃勃的也来了。一圈人在桌子旁团团坐定,桌子上果然金黄嫩绿十分精彩,闻一闻浓香扑鼻。众人十分高兴,红绡想要捉弄捉弄灰影,才发现少了两个人。 “灰影呢,大厨把饭一做人就没影儿了?怎么紫渊也没来?”红绡奇道。 “还说呢,灰影说紫渊昨晚上累了一夜,要多歇一歇,不让我叫醒他,自己悄悄下去收拾了几个小碟,一张小几端进紫渊屋里去了。唉,我也黑天白日的累了这几天,怎么就不这么体贴我呢?”绿绮不无哀怨地说。 “有我呢,我体贴着你,小驴子你这几天累了,来来来,我给你舒活舒活筋骨。”红绡笑着左手把右手掰的“咔咔”响。 “你饶了我吧!”绿绮哭丧着脸躲远,“我可打不过你。” “这孩子,平日里看见紫渊跟避猫鼠似的,一有什么事情回回倒先想到他。待会儿紫渊醒了,又一蹦三跳的跑出来了。”萧青摇摇头。 “哐!”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灰色的影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跃到红绡身旁坐下,众人都了然的看着门口。一会儿,紫渊托着一只小几出现:“你们都在这里吃饭,独独给我弄个小灶?还有灰影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屋子里有和尚道士?” 灰影小声回答:“我怕你累了,就没叫你。” “我一睁眼你跑什么?”紫渊皱眉。 大家都不吃了,笑着看紫渊和灰影猫抓耗子。绿绮笑的贼忒兮兮的挤兑灰影,灰影干脆装聋作哑埋头吃饭,谁说话都不理。大家笑闹了一阵子,菜吃的七七八八,心情格外舒畅,白坐在一旁不说话,嘴角不由得噙起微笑,这群家伙?真是热闹。 萧青伤重初愈,玩了一阵子就觉得精神不济了。众人收拾了残局,各自回屋。白翎却跟着白直跟到白的房前:“白主子——”白转过身向白翎点点头,打断他:“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你放心。” 白翎怔了一下,很快明白了白的意思,也笑着点点头:“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白推门进屋:“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是有人自欺欺人还是自己太敏感?今天这两人的光景明显不对,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呢,这样好的两个人,绝不可再重蹈覆辙,白翎心中一点黯然,无声离去。 4.谁家小姐谁家院 自从那日萧青被白从鬼门关捡回来,白日日教萧青调理内息化解寒毒之法。一连十几日,萧青都没有踏出房门一步,一是因为身体虚弱需要调理,二是自从萧青行为不端让白大怒之后,白翎紫渊还好说,红绡很不放心萧青的任性妄为,每日寸步不离的察视,只怕萧青一时好玩又惹得白大怒。时间一长,萧青只觉百无聊赖,在房中长吁短叹。 “你今天话很少啊,没有精神?”白为萧青冲调气息之后,看见他要死不活愁眉苦脸的卧着,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好笑。 “我说白啊,你不是说要来报恩的么,天天在屋里守着我做什么啊?你再拖下去你就可以去阎王爷那里查查生死簿看看他来生投胎在哪里,直接去找他的下一世比较快。”萧青懒洋洋的拖着声音。 “我这几日正要去找,可惜我不熟悉人间啊,进境缓慢。”白慢悠悠的回答。 “你不如找一个熟悉世事的人带你找啊。”萧青眼睛亮了,满脸雀跃。 “不错,我正想找白翎紫渊和我同行。” “白翎紫渊!咳,他们自然是不错?”萧青吃了个瘪,脸色暗淡下来。 “我看你这几日懒懒的不大动弹,想是你的伤还没好,你不宜过于劳累,在房中好好休息吧。想要什么便让红绡他们带回来。”白不动声色关切的说。 还不宜过度劳累,这几日憋在屋里已经让他身上快长蘑菇了!萧青从床上一跃而起:“咳,我精神得很精神得很!你不信来来来,我们比划两招!” 说着,一手立掌运劲向白的胸前攻去。白举手化解,同时右手凝气成剑“倏”的刺出,萧青身子扭转,如蝴蝶穿花般翩然转身避开,身形潇洒。 白再刺一剑,萧青向后倒仰,后背贴着地面右手撑地,画出一个半圆来到白的足前,左手成钩划向白的小腿。白双足一振在空中翻身,双手向萧青抓去,左手拉住萧青的左手,右手压住萧青的右肩,膝盖顶住萧青的后背。萧青体内真气鼓荡,集气于后背欲冲开白的压迫。白忙撤力抽身,离开萧青身侧,冷冷的说道:“你想死就尽力使用真气,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萧青干脆不起来了,撑着头卧在地上:“我只是鼓一鼓气息看看这几天大病功力有没有退步啊,你这蝎蝎螫螫的干什么,没意思。” 白叹了口气,朝房门走去,开门之前忽然开口:“你重新梳洗换了外衫,下午跟我一起出去吧。” “耶?”萧青眨眨眼睛,过一会明白白的意思了,无声的绽开一个微笑:冷语冷面的家伙,真是别扭啊。 “白,若是找到你那恩人,想好怎么做了么?”萧青得偿所愿心情大好,悠悠闲闲的和白逛遍钱塘。 “这一世,他似乎是个郎中。”白沉吟道,“报恩自然是急人所需,他所需要的,不论辛苦为他达成便是了。” “非也,非也,你这是施恩非是报恩啊。”萧青眼中掠过一丝戏谑。 “怎么说?”白很好问。 “即使他有需要,一定要接受你的帮助么?若他只想凭自己的力量达成愿望,你却以外力强加其身,这不是施恩者的傲慢么?报恩一定要你情我愿,报者心甘受者情愿,一方与另一方平等相见。你久久未在凡间,凡间之人最讲所谓的风骨,性子烈的宁愿死也不愿被人看轻。”萧青见白问起,多天来早就憋屈非常,白说什么便要反驳。当下说了一串子,乍听有些道理,仔细想来全都是胡说八道。 君子可欺以方,白以为人间真是这样道理,不禁蹙眉:“这可奇了,我偶尔听说人间之事,并没有如此多的忌讳。” 萧青“唰”的打开扇子,轻晃慢摇:“这就不对了,你们这些上界修行之人,一点儿不体人间辛苦。这世上的人要想过好日子,皆要付出辛苦。唯有付出辛苦,才能使人的心智得到历练,人生圆满。那些无所事事好吃懒做的,一生到死不过是个人蠹罢了,痴蠢憨肥惹人鄙弃。你若是有求必应,这样不是正让你那恩公成为那游手好闲的无用之人,你这那里是报恩,分明是有意报仇来了。”越扯越玄乎。 白认真了,仔细询问萧青,人间究竟如何报恩。 萧青眼睛一转,微笑道:“我们继续找吧,这一路,我们一边找一边看。” 如果白经验足够多,就会知道,这种笑容可以称为“不怀好意”。 萧青喜欢人世热闹,拉了白向那最繁华的街道走,街道两侧画梁雕栋,人声鼎沸,好不精彩。 白微微皱眉,忽然看见不远处一幢红色角楼,十分鲜艳,人群涌动,便问萧青那是什么地方。 萧青看了一眼笑道:“这是人间的戏楼,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凡人看这戏里的悲欢离合就如那神仙看凡间的悲欢离合,不过凡人更容易动情些,去看看吧。” 萧青领着白进了戏楼,一楼大堂乱糟糟的挤着人。卖瓜子的、甩手巾板儿的跑来跑去。一个茶房看见二人衣饰不俗,连忙跑来:“二位爷,要雅间么?” 萧青点头:“二楼来间包房,一侧临窗阁子门能随意开合的,有茶点没有?” 茶房满脸堆笑道:“有新下来的龙井,虎跑泉的水热的滚滚的,就等爷说了。” 萧青一笑:“又是龙井茶虎跑泉水,家家都这么吹。也罢,把你们的好茶好水沏了,再来蜜酥核桃和杏仁糕两味茶点,别的别往上送,要什么再叫你们。”说着放了一锭银子在茶房手中的茶盘内。 茶房在前走着将二人引至二楼包间,白一直站在萧青身后,身形收敛。进了包间,茶坊才看清,不由暗中吐了吐舌头:“乖乖,以为前头那位爷已经好看的紧了。谁知后头这位,方才藏着以为是个秀气的小哥,现在一看跟那天仙化人似的,竟比那画上的人还好看。”忙颠颠的下去,一会儿托了茶点上来,告扰退下。 小间的窗子开着,清风徐来,萧青靠着窗边坐着向戏台看去,一手不紧不慢的滑着茶盏,一会儿问白:“可还好?” 白嘴角微微一扬,似笑:“还好。” 唉,这呆子怕是能记事就在修行,哪里体会到人间繁华的妙处:“你仔细看戏,我一会儿还有说道。” 台下衣角翩跹,正演着《西厢记》“张生献解围策”,白看了半天。萧青笑道:“你看那张生救了崔家小姐,现在正在求那小姐做媳妇,那小姐看张生也十分顺眼呢!”白“嗯”了一声不说话。 萧青看了一会儿,这一出恰好散了。萧青看见白若有所思的喝着茶,只好自说自话,闲话些人间的传说,什么田螺姑娘啊,什么狐仙报恩啊。 白看了他一眼:“那些不都是女子么?” 萧青唇角一勾:“诶,众生平等,男女又有何差别?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于皮相?再者说来,那田螺狐仙皆可化人,谁又说他们不能是男子了?你瞧着。”说罢起身,青色的袍角飞扬起来,萧青一扇遮面,回旋转身,撤扇竟已是一个妙龄的少女,明眸善睐,眼波流转,十分娇俏动人。 包间的门一动,萧青变回男儿身,原来是茶房送了白肚儿手巾上来。茶房正往外退,被萧青叫住:“小茶房,你说说,你现下最大的心愿。” 茶房眯眼笑道:“小人有什么心愿,不过是讨个顺心的老婆,好好过日子呗,再过两年哪?”萧青将一锭银子往茶房手里一搁,止住他的滔滔不绝:“那我祝小兄弟早日得偿所愿啊。”茶房乐的嘴合不拢,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你看看,这世人啊,要的就是姻缘美满家庭和合,你这报恩啊也离不了这个去。这世人的姻缘自有天定,你有心撮合还要看是否有缘。恰好你们有这段前生今世未解之缘,正好借了这段因由,你顺顺利利报恩,他欢欢喜喜成家。” 白看他,沉吟不语。 萧青又道:“你也可趁此时了解究竟什么是情?”萧青的脸上,又浮现出二人初见时三分邪气三分戏弄的笑容。 白看着他的眼神一时有些恍惚,直直的看着。 白的眼睛有些水光泠泠,但却完全不同萧青魅惑人心的眼波流转。相视之下十分清明,亮晶晶的似要看到人的心里去。 纵使萧青见惯风月,也被这样一双眸子看的有些不自在。正想让白回神,就听见白清清楚楚的说:“是他——我看见他了——” 萧青回头,白的目光越过他,飘向窗外。那儿行人熙熙攘攘,来来往往。 萧青看着白匆匆下楼在人群中张望,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有个人站在你面前拿走了他的东西。 萧青慢慢走下楼来,看见白的身影有些落寞。 萧青开口问道:“人呢?” “人群拥挤,冲走了。”白的脸上了无痕迹,眼角一耷,却闪过一丝失望。 “总会找得到的,茶房说城里的人出去,都走钱塘门。”萧青说。 “那便走吧。”白闷着头走。 “哎,往钱塘门走水路,往渡口走。”相处多时,萧青很习惯的扯住白的的袖子便走。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方才还是晴光艳阳的好天气,霎时间闷雷作响,乌云笼罩,“噼噼啪啪”砸下黄豆大地雨点子。街上吵吵嚷嚷的人群瞬时间散个干干净净。萧青拉着白急急的走向渡口,好上乌篷船避雨。 白的步子忽然有些滞涩,“萧青,你看——” 月白衫子,素色头巾,哪家少年书生,独立渡头? “是他?”萧青心中一涩,问道。白点点头。 萧青笑了,拉着白走得更快。看见那书生就要上船,远远忙喊道:“船家!且等等!”双手扯住宽幅的袖子替白遮住雨滴,急急奔去。 “船已坐了人,这书生要去清波门呢!”船家不紧不慢地说。 “船家好商量,我兄妹二人来此游玩,出来时日头正盛,谁想着下起雨来了,船家和那书生打个商量,载我们往钱塘门去一趟?”萧青还没喊完,就觉得身旁白的脚步一个踉跄。 兄妹!?白瞪大眼睛看着萧青。 “妹妹小心些,别滑倒了。”萧青‘体贴’的扶着白。 “船家,让他们兄妹上船把,这大雨倾盆的。先送他们去钱塘门,再送我去清波门吧。”书生在船中说道。 “好好,哎,小姐上船慢着些。”萧青有意遮住白的身形,大雨势头正盛,恍惚间,船家只看见一个穿白纱的身影隐隐绰绰,模模糊糊看见面容十分美丽,只当真是个姑娘。 白抓住萧青的手,死命一握。 萧青面带笑容,疼的肝胆俱裂,仍旧不忘贫嘴:“哎呀,妹妹,你快些到船中躲躲。你身子本来就弱,这下淋了雨,生病了可怎么处!” 那书生坐在船篷之中,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只看见一个青衣的公子扶了一个穿白纱的人进来,听见青衣的公子说的话,便搭腔道:“姑娘家不好淋雨的,一会你们到了钱塘门,只怕还有些步行的路程。我这有把伞,你们先拿去使吧。” 白回过神来,听那书生跟萧青一问一答,不由得瞪了书生一眼,方要开口:“我?” “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小相公你就这一把伞吧。”萧青的声音热情洋溢,直接盖过白的声音。“我不妨事,哪年也淋个几场雨的。”书生微笑道。 “我们到了,许书生,谢谢你的伞,嘶——”白暗暗一个重击,萧青吃痛不由得叫出来,“我妹子不惯与生人说话,她也叫我谢谢你。” “没事没事,恩?公子怎么知道小生姓许?”看着书生奇怪的神色,萧青肚里暗笑,这一对简直就是天生一对的呆子! “你那伞上不是写着的,书呆子!”萧青抿唇一笑。 “是?”萧青是个男子,这一笑却妖媚十足,书生一时有些出神。 “许书生你叫什么?家住何处?我们日也后好登门道谢。” “小生姓许单名一个仙字,表字汉文,家住清波门外。区区小事何劳二位挂齿,要二位登门道谢更是不敢。” “哎,许兄说笑了,今日借伞之恩他朝定当报还,再说这伞我们也该归还才是。” “这不要紧,你们拿去,我改日再取便是。” 萧青无语望天,这是真呆还是故意的?改日上哪去取?这不登门入室的拐着人把家世说出来么。萧青捉弄着正好玩,便顺着说道:“也好,许书生你记好了,我们兄妹住在钱塘门外曹家祠堂附近,那一户姓?白的人家便是。小书生,天晴了可一定要来啊,我们兄妹恭候大驾。”萧青舌头一个打结,差点说成是姓萧的人家,总算最后还有些被人收伏寄人篱下的自觉,报上白的名姓。 “改日一定叨扰,二位慢走啊。”书生答道。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嗯~~~嘿嘿嘿嘿!”萧青笑得前仰后合,瞥见白铁青的脸色,自觉慢慢压低了声音,方想出口戏谑“小娘子”也乖乖收回肚子里了。 曹氏祠堂附近一处废弃的荒宅,如今又重现往日朱门富贵。萧青与白便在这荒宅中落脚。白翎紫渊等人把此处里里外外打点的井井条条,全然不用费心。萧青便命他们在宅中守着,自己天天和白在钱塘城里晃悠,说是要带白领略人间好风光。 “既然他已经认为你是小姐了,过几日他上门来访,不如就由我这大哥做主,为你们成一门好亲,你们前世今生也好了断?”萧青‘好心’的建议道。这几日,他有意无意的就要把白的目的望着上面拐,胡扯八道哄哄骗骗。唉,那书生一看就是个一根筋的,以后要知道自己娶了条蛇还是个男人,任你法术高强看你怎么收场。萧爷便是这么好收伏的? “你?”白欲言又止,噙了一片甜笋在口中。过了半天,白忽然转过脸向着萧青一笑:“好啊!” 这一笑杀伤力太大,萧青本来端了一杯茶正准备入口,这时只顾着张着嘴发呆,双手捧着茶盏愣怔怔的看着白。身后站着的妖鬼红绡眼睛瞪得快要跳出眼眶。 白可能真没怎么笑过,嘴角先弯起一个弧度,然后如春水一般慢慢漾开,整张脸便有了蝶飞凤舞的妖娆。 “既然当我是小姐,总该成个体统。戏文里面小姐身边不都跟个伶俐的丫头么?既然我是小姐,你就做我的丫头,伶俐的跟在身边,有什么事情也好照应的,那日你变的那个女孩子不是好看的紧?以后就一直这么扮着吧。” 萧青一开始还愣怔着,白说话以后渐渐回过神来,连忙道:“那怎么行,我不是你大哥么,让红绡绿绮随便谁去都行?” “那怎么行?他们法力低微没法跟在我身边,有什么事情也帮不上忙。大哥么?也不是天天和许仙见面,换了别人也发现不了。”白很悠然的说。 萧青的冷汗“嗖嗖”的留下来了,他素来有些小聪明。可是白忽然说出这样一大堆歪缠的道理,再加上态度悠悠然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毫无办法。变个女儿家无妨,可叫他萧青伏低做小妖妖娇娇的做上一世的小丫鬟,大大的不妙啊。 萧青忘了,人间有语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萧青又忘了,白是久未经人情世故所以生疏。但是白不是傻子,他素有慧根一点就透,这几个月跟他在人间厮混,几乎已经将世事摸熟,只是没机会表达——于是,萧青当了陪练。 看着萧青呆呆愣愣的样子,白淡淡一笑:“呵?”红绡在萧青身后吸一口冷气,这白主子能不能别笑了,看得他心尖上一颤一颤。 “你这样聪明,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白淡淡道,“和你在人世这几日,确实见识到许多从未听闻的人间趣事,听你强词狡辩也常常别出心裁使人意外。只是未免将旁人看轻了。我既然收了你自然有能降服你的地方。” 这时萧青已经完全冷静了,抬眼看看白。对方的脸上除了浮现一丝笑意,仍然是一派的素净,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好玩。 他这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威胁?白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有什么事再说以后的吧。 萧青心中懊恼:“还修行千年呢,这般不厚道。” 白接道:“什么样的施主,什么样的和尚。” 萧青撞枪口上,正碰着打机锋猜谜语的行家,连忙转移话题,“你准备怎么处理那许汉文?” 白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这?我有别的打算,他不是学医的么,我准备?” 话还没落音,另一个妖鬼绿绮忙忙的赶来:“青主子,那姓许的书生来了!在大堂等着呢!” 5.甩手掌柜的 萧青和白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向堂屋走去。 月白衫子,素色头巾,不是许仙是谁? “许兄好难请到啊,这半个月可让我们兄弟好等。”萧青上前向许仙见礼。 许仙连忙还礼:“惭愧,小生在钱塘的一家医馆替人看些小病症。只因坐堂大夫前几日被请去外地治病,因此小生便替了他几日,不觉已过月半,实在不是故意拿乔。” 萧青笑道:“我随口玩笑,别当真啊。” 白后萧青一步进入堂屋,见许仙有些拘束的站在原地,便邀请许仙:“许大夫,请坐。” 许仙看着后出现的白,惊讶之后露出困惑的神情:“这位是?” “呵呵呵呵?”萧青开始微笑,“这就是你那日所见的我‘妹妹’啊。” 许仙更是疑惑:“这位公子,怎么说是?” 白的相貌虽然美丽,但是并不显得十分阴柔,绝不会看上去男女不明,身上也的确是男子装束。 “先生不要奇怪,在下确实是男子。他这个人素来喜欢玩闹。上次是他胡闹多有得罪,还请先生莫怪。” “不会,不会。是我太拘谨了。” 你也知道啊,萧青翻了翻白眼。 “先生坐,我姓白,名叫?白净严,是这家的家主,”白哪有什么名字啊,情急之中往《净土诸经》《楞严经》各取一字,凑合来用。“这位是——” “我是他的表兄,姓萧名青。”萧青忙说道。 都说了是你的兄长了,还能让你这小弟做自己的主了?萧青相信自己说晚了,白能把自己叫成“白青”。什么白净严,这取得什么名儿啊。白青?还不如叫“白金”。 “方才听先生说您是位大夫,想来一定是妙手回春惠民无数了?”白问道。 “小生虽从小学医,但医学博大精深,所知的不过皮毛,对待病人只有倾己所能,惠民无数万万当不起。所幸行医以来所经的大多都是常见的病症,未曾耽误过病情已是小生万幸。”许仙说着,眉间却掠过一丝愁绪。 萧青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缕愁绪,“先生如今所在的医馆,可是不合意?” 许仙抬头看了萧青一眼,有些无奈的说:“萧公子在钱塘县应该有所耳闻,这最大的医馆啊,唉,我说我所遇到的不过是寻常病症,只不过是因为来这间医馆看病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富裕商户,镇日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哪有机会得什么大病。就算有病也不过是胡吃海塞又不事生产的富贵病,清淡的养一两日也就罢了。” “许先生是说真正有病症的穷人无钱到医馆看病么?公子你何不自己去看看那些人。”萧青问道。 许仙摇摇头:“这钱塘县的大夫都被娇养惯了,尤其是这间医馆,更是出了名的除了贵人其他一概不看,更不允许自己的大夫随便出诊。我虽然常常去接济他们,奈何镇日要在医馆坐堂,所帮到的实在有限,小生惭愧枉称医者啊。” 许仙话里有所保留,萧青看了白一眼,他正在默默的喝茶,好像并没注意到。 许仙向来看不惯医馆里大夫的作为,很早就想要离开这间医馆,但是钱塘县里的医馆同行一气,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哪里又不一样?况且许仙幼年丧父,是被姐姐抚养长大,一直靠着姐姐姐夫,如今好容易能够回馈姐姐姐夫,更没有远游的道理。总该安稳度日,不让姐姐姐夫担心才是。是以一直在医馆中委曲求全,心中却愈加郁卒。 “先生哪里话?我们兄弟正有事情请您这位大医生帮忙。我们初到钱塘,对这里各种风俗还不熟悉,原本打算要在这县里开个医馆,刚才听先生说来,似乎有很多规矩,还想请先生指点一二。”白忽然说道。 医馆!?要开医馆?什么时候的事情?从来都没和我说过啊,萧青瞪着白,看着他轻轻呷了一口茶,毫不脸红。 “哪里话,二位有什么用得到小生的地方,小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们医馆虽然已基本筹备妥当,却缺少一位坐堂的大夫,许先生方才言语中似乎对供职的医馆有些不满。如果先生不弃,我想就请先生到我们的医馆。我们兄弟倒不拘什么贫民子弟达官贵人,病患全部一例看待。” “恩?”许仙一脸的惊讶。 “许先生,怎么样?”白等着许仙的回答。 “若是如此当然甚好。我还需和姐姐姐夫知会一声,恕我不能现下就答应您。”许仙有些意外但也有几分欣喜。 “无妨,许先生难得造访,不如去我们的园子里看看?”白起身邀请。 然后就是一路的观赏,吃吃饭喝喝茶。可是萧青一路心不在焉,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许仙走了。 萧青看着白慢慢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要在钱塘开医馆。而且‘筹备妥当’了?” 白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盏:“现在不是知道了。” 萧青:“我是说开医馆,要房子要伙计、药材?你有本钱么?你懂这些么?” 白慢慢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一个微笑:“我不懂啊。”笑得好像莲花一样纯净,萧青却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不懂你还真敢说。” 白继续说:“我不懂啊,可是你应该懂得。” 萧青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大,大的有点撑不住了。 白继续微笑:“我初到人间,实在不懂的,这几天来辛苦你了啊。” 萧青就看着那张脸,沉默了。说不辛苦,还是直接一拳上去? 笑得单纯,下不去手。 后来几天白几乎见不到萧青的人,他带着五个小鬼里里外外的忙活,找房子,谈价格,修葺,进货。白则去找许仙商谈更换主家的事宜,许仙的姐姐一直也知道许仙在医馆呆得不快活,见有人来请许仙做坐堂大夫,且主家又是仪容不俗,一看就是正经生意人,便也喜欢的不行,一口便应允了,一切顺利。 五天之后,钱塘县多了一间医馆,“保安堂”,大门紧锁尚未开业。 萧青站在保安堂的后院,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五天之内凭空造出间医馆,一切白都不担心,直接扔给他去办,咬牙切齿咒骂之余,心中思忖白是不是太信任自己了? “辛苦你了。”清凌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唉,谁叫我是寄人篱下,技不如人一切活该。”萧青没好气的回答,一转身坐在石凳上晒月亮。 萧青的下巴原本有些尖俏,但透着玉石样的圆润,很有些富贵气息。但是这几日一过,已经全然尖了,虽依旧神采飞扬但浮着一层淡淡的倦意。 白便伸手去摸他的下巴,皱着眉道“我不知道妖怪也会累的这么厉害的。” 萧青看那莹白的手指越靠越近,不知怎么的就不想避开,但最终还是偏过了头,那手指停留在虚空中,有点不知所措。 萧青哭笑不得的看着白“你知不知道捉人下巴不是好意思?” 白想了想,还真是像那戏里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的动作,忍不住一笑。 “倒也不是很累,他们几个好久没这么好好玩过了,高兴得不得了,今天鼓捣了一下午,说是晚上要好好庆贺‘保安堂’落成,一会就来。” “青主子,白主子,他们几个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们了。”白翎前来相请,萧青一跃而起:“可有好酒好菜?差了我可不去。” 白翎抿唇一笑:“就是怕你挑剔,紫渊巴巴的把他的珍藏都拿出来了。”说罢便离去了。 “你的人都像你。”白若有所思。 “那你错了,白翎大方得体温和礼让,其他人也没有一个像我这般惫懒的。”萧青慢悠悠的在前面走。 “他们笑起来都很好看,像你。”白皱了皱眉,感觉仍然辞不达意。 “唉,有进步啊。”是进步还是退步呢?这家伙开始注意皮相之美了,这曾经四大皆空的人儿啊? “青主子,你再不来绿绮就把菜都偷吃光了啊,到时候灰影得哭死。”红绡远远地看见他们,高声笑道。 “绿绮敢偷吃啊,罚酒三杯。”萧青大笑道。 “我没有,我是尝尝咸淡?”圆圆脸儿的少年分辩道。红绡哪让他有机会狡辩啊,抓着领子灌了他三杯。“咳咳?”绿绮白皙的脸上立刻涌上红潮。 “来来来,灰影曾经走遍大江南北搜罗各地美食,尝尝他的手艺。”萧青对白说道。 那边立着的灰衣少年有些紧张的看着白,直到白把口中的菜肴咀嚼完咽下,说:“很不错。”才露出欣喜的笑容。 萧青也说道:“灰影的手艺有长进啊。” 紫渊一直没怎么开口,每样菜吃过一遍后眉毛一扬:“我倒不觉得。灰影这菜做得花样名堂比菜式都多,看着花里胡哨实际没什么意思。你是做菜不是绣花,我倒觉得你前些年做的麻婆豆腐什么的比这个强。” 灰影立刻站起来:“我,我再去准备?”转身匆匆跑了。 萧青咳嗽一声:“紫渊,你这桂花酿有些酸啊。” 紫渊连忙尝了一口:“哪里酸了。” 红绡笑道:“青主那是气你欺负灰影呢!没见着灰影每次见着你都跟避猫鼠似的,从来都怕你,你还故意欺负他!” 紫渊不以为然:“欺负?你们这么一直宠着他,他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眼睛却有意无意向厨房的方向一瞟。 白翎对绿绮说道:“快把那小傻子拉回来,不说他还真会去再鼓弄一桌子,真想撑死我们啊。”绿绮笑嘻嘻的看了紫渊一眼:“拉回来容易,就怕有人又把他吓跑了。” 紫渊瞥了他一眼:“你倒不怕有人把你吓跑啊!” 绿绮笑嘻嘻的连忙跑远:“我才不怕呢,我也不是那小傻瓜,有人面硬心软的想着?呀——”绿绮痛叫一声,像是吃了瘪,立刻收了声。 “紫渊也是为了灰影好,只是别再疾言厉色了,那孩子胆儿小。”白翎一边说一边看了紫渊一眼。 紫渊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一会儿绿绮领着灰影回来了,灰影手里还端了盘豆腐。蹭到紫渊身边,蹑手蹑脚放下了就跑。 紫渊叹了口气:“过来,坐这里。我是妖怪能吃了你?”灰影犹豫了一下,安静坐下了。 绿绮小声说道:“你本来就是么?” 紫渊抬头瞪绿绮一眼,夹了一筷子豆腐吃了,半晌道:“很好吃。” 灰影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了紫渊一眼,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些欢喜。 “哎哎哎,紫渊居然夸奖别人了哎,还是小灰影!来来来,这值一盅好的!”红绡大笑起来,和绿绮一边一个,按住紫渊,硬是灌下一大盅。 萧青看着他们闹,笑得开心,白看着萧青笑,忽然对萧青说:“我也想尝尝这桂花酿。” 萧青诧异道:“这是酒,你没关系么?” 白道:“不妨事的,我只是多年习惯茹素也不是和尚,其实我?”欲言又止,看了萧青一眼:“只管来些酒,问那么多做什么?” 萧青目瞪口呆的看着白一碗一碗喝干一坛子酒,仍不知足的看着他:“还有么?” 萧青看了看空坛子,摇摇头。 “好!”“咚!”的一声白就伏在桌子上会周公去了。 月亮已经下了山,夜色沉沉。 “我送他回房,你们几个别玩儿太久了,一会儿赶紧收拾了。”萧青嘱咐白翎两句,便扶着白走了。 “白翎你在想什么?”灰影凑上来问。 “没什么?”白翎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太平日子,不会太久了。” “啊?”灰影眨眨眼睛,完全不明白。 萧青扶白回了房,把白丢上床盖上被子。握着一盏灯笼正想离去,听见白在床上咕咕哝哝就忍不住过去扫了两眼。 灯笼的光昏昏黄黄的不甚清楚,模模糊糊的照在白的脸上。饶是如此,仍然可以看见白的脸颊绯红,压倒桃花。那红顺着白的下颚,一直蔓延至脖颈。萧青看着看着,手指便抚上了白的唇,那里鲜红欲滴。 白的睫毛抖动几下,倏然睁开,吓得萧青差点儿把灯笼扔在他身上。 白看着他,说:“人间,很有意思!”然后眼一闭继续呼呼大睡。 跟这小子呆久了,非得吓出毛病来不可。怕白真的醒了,萧青提了灯笼带上门走了。 一路上手心汗津津的湿,这是?怎么了呢? 6.花本无心蝶自来 “店里的各种药材基本都配齐了,只是紫苏、连翘、芦根似乎存量还不够?青主子,你在听么,青主子,青主子!”紫渊唤了一声,看对方毫无反应,加大音量吼了一声,这一声终于引起了萧青的注意,同时也使大堂立刻安静下来,正在探讨伤患病情的白和许仙包括排队的伤患齐刷刷的回头。 “咳咳?没事没事,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萧青尴尬的向众人摆摆手。然后向一脸不满的紫渊笑笑“紫渊我们说到哪儿了,从哪儿进货?” “白翎,我觉得青主子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呢?”绿绮握着药杵,一下一下的杵着石臼里的药材,嘴上也不闲着。 白翎靠着红木椅子,一手翻着账本,一手随便拨着算盘珠子:“他什么时候不是心不在焉了,你捣药就捣药,专心一点不要和他学。” “不一样啊?”绿绮还想分辩,但是白翎拨算盘珠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噼噼啪啪”的暗示他闭嘴。 “?”绿绮鼓着腮有些闷。 时近中午,客人稀稀拉拉的少了。“开饭咯!”红绡探出个头喊了一声。 “我们马上就来。”白抬头喊了一声,低头继续和许仙讨论着什么。 萧青也马上说:“我和紫渊把帐再核对一遍就来。”紫渊翻他一眼,起身就走:“要核你自己核,我饿死了吃饭去。” “小驴子,进去吃饭!”红绡绕出来捉住绿绮的衣领提起来。 “几百年你要我说多少次!不要叫我小驴子!”绿绮咬牙切齿的说。 “叫什么都一样啦,你傻站着看什么呢?”红绡顺着绿绮的视线看见木木的瞪着账本发愣的萧青。 “你说青主子是不是最近有点奇怪?总是跟在白主子后面。”绿绮问红绡。 “这个嘛?”红绡思索着。 保安堂开业后,白作为名义上的老板实际上是医馆的大夫。许仙发现白精于医术后十分欣喜,常常和白一起讨论病患的病情。萧青带着紫渊去各地联系药材供应,一去三月,回来发现白和许仙常常在一起十分投契的讨论事情,外人再插不进嘴的样子。萧青再也坐不住,每日悻悻的在保安堂里晃来晃去。 “好像是常常出神啊。”红绡皱眉道,想了一会一回手又提起绿绮的领子:“他心不在焉又不是第一天了,哪天他要是认真起来才有问题,快进去!” “不一样么!”绿绮还在叫着。 哈!就你知道不一样啊! 午饭摆在后院小花园的石桌上。众人等了许久,白、萧青和许仙三个人才在通往后院的小廊上出现。紫渊哼了一声:“天天玩世不恭,把自己玩进去了吧!”白翎横了紫渊一眼,略含警告,紫渊便闭嘴了。 灰影瞅瞅三个人,萧青含眉带笑走在白和许仙的中间,露出恍然的表情:“是这样?”红绡把一只鸡腿塞进灰影嘴里:“小灰灰,这鸡腿烧的最好,你自己也来尝尝!” 白翎看着萧青等人走近,暗暗叹了口气。 混混沌沌的人哪,暗中缠绕出千丝万缕,扯不断理还乱,可怜的是犹不自知。 无果的花,无源的水,没有结局的开始。 不可说,不能说。 “未知君子行何处,贪看月牙儿,几夕转玉盘,露湿重衣,夜夜清阶寒。”萧青一面唱,一面拿着牙箸“叮叮”的敲着酒杯,一曲罢了,将牙箸一掷,一饮而尽。 “好听的很,是什么?”萧青一回头,看见白向自己走来,便笑道:“是在外面听到的调子,是个卖唱的丫头自己编的,有几分意思。唱的是一个女子的心上人走了,女子不知自己的心上人去了哪里,就每天晚上抬头看月亮,看的那月亮从月牙变成满月,再从满月变成月牙儿,看到深夜石阶变得冰冰凉凉的,自己身上也被露水打湿,浑身冰冷。但就是为了就这月亮,想想自己的心上人在哪里,看着和她一样的月色,便也愿意了。” “人间的情,便是这样痴痴颠颠的么?”白看见酒壶,很感兴趣的从茶盘里拣了个杯子,满上。 “是啊,痴痴傻傻的,有时还会做出千百万件让人耻笑的蠢事来。”萧青似是感叹。 “你很少会有这么寂寞的表情啊。”白品着酒,说道。 “哎哟,一坐莲花池几百年的人,居然也知道寂寞是怎样一回事么?”萧青唇角上扬,又重新换上他惯常的妖媚的笑容。 “其实我不是很懂,只是看你刚才的样子,好像很孤单很冷清似的。”白摇摇头,“你前段时间不在,突然安静了觉得不习惯,没人在身边聒噪怪没趣的。” “聒噪,我就被你这么评价啊?”萧青十分小心眼。 “是啊,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白的脸上一副“就是这样”的肯定的表情。 “绿绮那小子才叫聒噪,一天到晚八卦的要命。”萧青想起什么来:“我不在你和那许仙不是相谈甚欢么,寂寞个什么。”话一出口,觉得不对。 “我和许先生讨论的是病患的情况,除此以外许先生的话并不多。”其实白还想再加上句,没有和你斗嘴那么有趣,一到嘴边又忍回去了。 “哦?”萧青心想这小子拐着弯骂我是话痨啊,转移话题,“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信任我啊!从开店到进货你全做甩手掌柜的,你就不怕我给你办砸了。”一面说一面有些咬牙切齿。 “我相信你。”白微微一笑,“我收你的时候就知道可以相信你,可以给你机会。” 萧青眯着眼睛恶狠狠的说:“老子又不是什么罪大恶极之徒?什么叫你给我机会!” 白瞪大眼睛盯着萧青:“你怎的这样粗鲁?” 萧青看看酒壶,下去半壶了,眼睛一转耍起无赖:“老子不是妖怪么,妖怪不就是不干好事为恶一方么,老子粗俗不堪又有什么了不起!” “噗——”白看着萧青,不由得一笑。萧青本来喝的脸色酡红,眼中全然一派慵懒迷离,现在大喇喇的把脚往凳子上一伸,硬是要撑出点无赖的样子来。萧青若是清醒的时候,面上浮起阴狠毒辣还是很慑人的。只是现在鬓发凌乱,想耍狠眼中怎么也聚不起来,很有几分可怜。 “天转冷了,晚上早些休息。”白饮完一杯,便起身离开了。 萧青看见白只饮了一杯连脸都没红,想起白那日酩酊大醉,艳若桃花的颈子,一阵怅然。 白突然停下脚步:“青?” 萧青愣了一下:“嗯?干嘛?” 白转过头很认真的问:“现在马上要到冬天了,你是不是要冬眠?” “冬眠?”萧青脑子打结,看见白眼中的笑意觉得很不舒服,“你才冬眠!” “我练成之前确实是冬眠的,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了,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又想起来了。”白好像有些怀念,又打量了萧青两眼才走。 只有法力低微柔弱的小东西才会冬眠,把软弱的真身藏在山洞里,这么睡一个冬天,恢复元气。萧青当然也几百年没试过,想起白临走前打量自己的目光,萧青气恼的将酒一饮而尽。 白翎将屋里屋外收拾检查完了,便准备回房去休息。路过后院小花园,一眼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睡着的萧青,摇了摇头:“总是这样?”无奈上前搀起萧青,萧青灼热的气息在他的耳畔一滑而过:“要冬眠?” 什么?白翎想去掏耳朵,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又抽风!拽着衣领拖回去,扔在床上转身就走。 萧青采买经管药材,白和许仙坐堂看病,日子也就一天天平平静静的过去了。转眼已是冬季,钱塘的冬天并不特别寒冷,但是萧青仍然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 许仙正在地上摊晒药材,冬季阴湿,库藏的药材不晒要霉。萧青一到冬天懒得要命,近一点的药材交易都让紫渊去忙,有时候许仙也亲自去挑一些药材。 萧青抱着双手坐在亭子里看许仙,他穿着一件黄色的夹袄,就算是套上了棉裤也是薄薄的一件。上上下下打量,斯文干净的读书人,放在以前萧青最喜欢这类人。 “许先生,穿这么少你不冷啊。”萧青问道。 “这天也不是很冷啊。”许仙好笑的看着肿肿的萧青,虽然穿的鼓鼓的不怎么潇洒,但是看上去挺可爱。想到用可爱来形容一个男人,许仙抖了一下。 “白你也不冷啊!”萧青看着白随便披了件夹衣做做样子,哼了一声。 白微笑:“我跟你不一样,我不需要。”萧青拱拱手退回房里,想了一想,又跑出来坐着。 “冷就进去。”白皱着眉看着萧青。 白翎拿了个手炉出来往萧青手里一塞:“在外面透透气吧,冬天老在屋里呆着不好。”萧青感激的看了白领一眼,却愣住——白翎的眼神满满的无奈。 白翎怎么了? 烧着旺旺的火盆,屋子里暖融融的,白翎靠近火盆坐着核算账册,看两页停下叹口气,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很寂寥。 “你在担心什么?”萧青出现在房门口。 “突然出现会吓到人。”白翎继续翻账册。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什么样儿我不清楚?”萧青往椅子上一靠。 “?”白翎沉默了。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萧青突然开口。 “我担心什么?”白翎的声音有点冷。 “方外之人,有情无心。”萧青笑道,“不是这个?” “你该知道该怎么做。”白翎不动,只是将视线上移,盯着小青的眼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怎么,不放心么,我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萧青伸了个懒腰,开始往外走。 “尽早收手吧!你这样针对许相公,就算是吓唬他玩玩闹闹,他一介凡人也是经不起的,如果节外生枝你又要如何收场?” 萧青后背一颤,却没有停下脚步:“你真是灵敏啊,白翎,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他终究是要回去的你懂么。你不论跟着他或不跟着他,什么是最好的结果?”白的话音还在身后,萧青已经飞身上了长廊:“小白翎啊,你再这样杞人忧天可要未老先衰啦。” 脸上仍是满不在乎,心里却不平静。任性妄为的性子,自己清楚。一生随性而行,已经任凭自己好恶暗地里做了手脚,白翎提醒以后想起来,这多么幼稚可笑的做法。整惨了那个人难道自己就能得到什么好处?那人就会让他离开?不知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铺子里没什么大事情,萧青一去好几日,沿着自己进货的路又一路寻了回去。 “你到底在捣什么鬼?跑到这么远的地方。”白不知何时忽然出现,萧青正在街上溜溜达达,被吓了一跳, “我只是闲逛逛。” “闲逛需要沿着商户行商的线路一路追下来么。”白不接受他敷衍的解释。 “我喜欢这条路。”萧青眯起眼。 “你有事情瞒着我们。”白肯定道。 “没有。”萧青淡淡道。 白正想说什么,却看见远远跑来了紫渊。 “怎么这么着急?”白问道。 “衙门带来人来指认,说前几日与许大夫的药材交易中许大夫给的银子是库银,人已经被带走了。现在医馆有人候着,只等着你们回来好抓人的,白翎让我跟你们知会一声。怎么处再想法子。” “库银?!”白和萧同时惊呼。 7.嫌隙生 “铺子封了?”萧青问道。 “没有,说来也奇怪。来了几个人指认许大夫,那些人刚开始也没声张,没穿官府的衣服,一直在旁边的茶铺子里喝茶。等到中午人少了才出示了腰牌,把许大夫‘请’走了。白翎是账房,他们把白翎也带走了。虽然人是走了,可是还有人在铺子周围监视着,屋内也有人看着等着抓人呢。” “想抓人?抓得到么?凭他们?”萧青冷笑一声。 “他们是抓不住你,可是他们抓了许仙。”白忽然说了一句。 萧青的脸色一白,冷笑道:“是了,我倒是忘了比不得过去,还有个肉体凡胎的拖累。” 紫渊横了萧青一眼:“红绡偷偷跟着他们去了,回去问问情况吧。” 紫渊在前面赶得很快,白和萧青不知揣着什么心思,在后面走的很慢。 萧青看看在身边的白 ,慢腾腾的走的的他很憋闷,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有话就说。” 白抬头认真的看他:“为什么?” 萧青眉毛一挑:“什么为什么?” “依你之能力,不会出这么大的篓子,想要不着痕迹筹来银子很简单。” 萧青挑起嘴角,笑意盈盈:“我是妖怪,哪里有银子呢,什么手段来的你不清楚?我本来就是鸡鸣狗盗不长进的家伙,是为了好玩作弄也好,是心怀恶意陷害也罢,那银子就是我给许书生的,算他倒霉了。” 白皱起眉头,终于一言未发。 保安堂药铺店面仍然开着,但是白翎和许仙都不在了。萧青向周围一瞄,茶馆喝茶的二人,干饮茶偶尔心不在焉的说两句话;杂货摊前面那人,挑挑拣拣半天也不知在挑什么;提着个圆圆黑黑的小竹篮的老太太,说是卖点山货讨生活,来来回回总不出这街。 萧青冷笑一声,和白化了个虚影,晃进保安堂后院。 后院多了两个人,绿绮和灰影似乎是被制住了,陪着坐着。灰影愁眉淡淡,绿绮抱着胳膊好像战战兢兢的跟那两人说话,但看他眼角弯弯就知道是玩的很高兴。萧青不急着现形,扯着树枝丫一坐,白凌空而立。 紫渊从房里转了一圈出来,“呼啦”上了树:“房间好像被翻过了,没发现什么,东西都没动。” 正说着,红绡也回来了,满脸疑惑:“奇了,人是抓了,却没往衙门里带。悄悄地送到一处大宅院里了,像是什么人的别院。我正想进去呢,门口有阵法——” “那白翎呢?”萧青急问道。 “白翎比我厉害得多,那阵法他好像是扛过去了,就是看着有点虚。” 萧青似是稍微放了心:“库银丢了,那些官儿上上下下都脱不了干系,谁敢嚷出来?只是这案子他如果不过堂,自己悄悄昧了倒有些麻烦。” 白点点头:“我去看看——” 萧青一只手拦住白:“我惹的麻烦我自己来解决。你担心那许仙,我还担心白翎呢。” 衣袖一翻,已不见了人影。 这样就行了,呵——信任?和个有前科的妖怪?总是讨人嫌的,这样疏离了吧,总是好的,不然还想怎么样? 萧青循着红绡做的标记追到了那处别院,门上挂着个小金钟,磨得铮亮,清气朗朗。 “这玩意儿,也就对付小鬼了。”萧青一跃而上,左手捏个剑诀,右手龙泉剑现身,剑尖吐出青芒,笼了那小金钟。萧青向上一挑,挽个剑花,“刷刷”将小金钟削下。龙泉剑去的又急又快,剑身长吒一声,将金钟对穿,霎时金钟裂个粉碎。 粉末飞扬四散,却久久没有落定,阳光透过粉末设进来,萧青周围一片混沌。 “不好!”萧青惊觉变化,“哪个臭和尚,留了这般后招对付萧爷。” 将龙泉剑持定立握在胸前,左手平举齐胸,凝神定气催动妖力。龙泉剑嗡嗡而鸣,由上至下迸发出青光来,似有灵物吞吐而出。 “呃,剑灵出不来?”萧青脸上滚落汗珠,随着他妖力的加强,周围的压力似乎也跟着加强了。龙泉剑忽明忽暗,发出尖锐的啸声。萧青仿佛看见有无数黄衣红裟的和尚双手合十,口中不停的默念七字真言。 “苍蝇一样!都给我滚开!”萧青不再凝神于剑,而是向前平伸劈出一剑。那剑身滑过一个幻影,一个幻影立刻碎成两片飘落。萧青发现收了妖力周围的压力仿佛就减少了,计上心来,缓缓收住外流的气劲,周围的幻影果然少了,渐渐又成了方才混沌的样子。 周围情势稍缓,萧青思索着出逃之法,心里不免气闷:“不过是个阵中阵,若不是你萧爷一不小心,能让你唬了去!” 在阵中时间一久,阵中似乎又开始发生变化,萧青心里一紧,正准备举剑挡架,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喊:“萧青——” 一声未完,幻境土崩瓦解。 萧青静静看着双手合十的白。 白看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终于找到阵眼了。” “你怎么来了?”萧青不自在的隐了龙泉剑。 “你最近神情恍惚的,我怕你出事。”白毫不犹豫的说。 “多谢了。”萧青微笑着往里进:“你也看见了,这阵法是个和尚设来降妖的。若不是你我这不是就被降住炼化了,也省了你一番功夫。” 白一扬眉:“我先收了你,你自然是跟着我。” “我跟着你我还是妖。”萧青还在絮叨。 “你不是妖,我收你做什么。”白不理他,径直走了。 做什么都好,像别人收妖似的,炼化成式神,不用的时候就收起来,收的他服服帖帖。不然,就放了他,任是谁要收他,跟他打个几百回合。或者打不过逃了,或者被人杀了无牵无挂的了结此身,不要这样? 放了他放了他? “你说什么?”白的声音在耳边轰然响起:“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没什么。”萧青挑了挑眉毛,成天胡思乱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一不小心还能说出口。“快些进去吧。” 此处别院修建的疏落有致,宅园散在一大片竹海之中,隐隐绰绰,其间鸟鸣叶动,很有几分野趣;宅园掩掩映映至一处大花园,突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奇花异草芬芳满室。沿径一路前行,正在各种繁花似锦的景象中无所适从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处湖泊,虽远非“八百里洞庭”海阔天高,但好在山石错落藏露适宜。湖水之势扩大,临岸而望,一时心胸开朗宠辱偕忘。 景是好景,萧青却无意赏玩,他感觉不到白翎的气息! 这一整座园林转下来,没有一处像是关押犯人的,萧青本想白翎的妖气自然可以指路,只是至此全然无线索了。 萧青想到门口的阵术,心头一紧。 “那阵法是阵中阵,本身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只有摧毁后才会开启另一阵法。红绡说白翎安全进去了,他应该没事。”白说道。 “阵中阵很有门道,我看这园子不知何处也有这样的阵法,或者那设阵的臭和尚也在?”萧青像丢了鸡蛋的小母鸡一样喋喋不休起来。 “那和尚若在我们不会感觉不到,白翎一向稳重,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再找找看。”白拍拍萧青的肩膀。 臭和尚?醒悟过来的萧青张了张嘴,一时口快啊忘记了白修行者的身份。只好装傻忘记,匆匆离开。 “还是没有,是不是在地底下土腥气遮住了找不到?”如果是这样可有些麻烦,首先不知道在地底多深处。 “去看看,化原形吧。”白化成一条小白蛇,“哧溜”一声没影了。萧青化为青蛇,也游进林中。 整个园子的土都翻过了,有些地方是有淡淡的味道,但更像是白翎走过是留下的气息。萧青无可奈何游走回湖边,白蛇已经在湖边等着了。萧青越过白直接游进湖里,把身上的泥巴冲个干干净净。 白蛇仰头看看萧青,翠绿的身子挂着点点水珠十分晶莹,忽然心头一动:“地上没有,地下也没有动静,是不是在水里?” 小青蛇的眼睛猛然瞪大,高兴地弹起来,一躬身子就要往水里扎。白蛇绕着他转了个圈,游到了前面:“小心些。”“那是我没注意!”萧青没好气道。 湖水更深处,沉沉碧碧,湖底处地面平整起来。萧青向湖底泥里拱了拱,果然发现平整结实的结构,兴奋道:“是在这里!怪不得哪里都没有气息,湖水隔挡住了,尤其是这里还有引向外流的活水,什么气息也被冲散了。” “这入口大概是在湖的哪处山石,周围我们都已经寻遍了,那么就是那湖心亭。”白一转身游向湖心亭,萧青尾随其后。 湖心亭周围砌了许多山石,大都中空,景中景有一座三石叠嶂的小假山。萧青叩了叩,假山底部“空空”有声,正想往里进,身子被人一卷扔在后面,白仰着头:“跟好了。”一猫腰没了踪迹。有人开路何乐而不为?萧青紧跟着也进去了。 湖底竟是一处很大的密室,隔了许多个房间,阴阴暗暗,有一处灯火却明亮,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坐在一间屋子不远处的桌旁,桌上摆了些酒菜,二人像是醉了,倒在桌上鼾声大作。 萧青和白靠近,那屋子里有铁栅,里头有两个人,赫然是白翎和许仙。 许仙靠着墙壁似已睡着,白翎在他身边盘膝而坐。 萧青和白化了人形走近,白翎见是两人,忙将食指放在唇上:“嘘——” 萧青没好气:“我到处找你们,这呆子倒睡的香。” 白翎道:“他受此无妄之灾,刺激不小,方才才消停。这会儿安静睡了,你可别再把他弄醒了。” 萧青说:“你跟着他到这里来也不来和我们说一声,叫我好找。” 白翎指指铁栅:“你试试这个。” 萧青伸手,还未道栅栏前便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栅栏透出一阵蓝光:“又是门口设阵那臭和尚!” “?”白退后一步。 “要弄开这个虽说不难,但难免惊动其他人,也不知这园子里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许仙一介凡夫,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放心。你总会找过来的,我等着就好。”白翎闲闲的坐着。 萧青无奈,劳模不好做啊:“他们有没有对你们用刑或者逼问什么?” 白翎摇头:“只是把我们放在这里什么也没做。”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我只不过是在一堆银子里混进几锭库银,想戏弄一下那书生,有人发现吓吓他悄悄摆平便罢了。怎么会闹得那么大,银库的银子不少,丢几锭不至于这么快就发现。” “我也奇怪,按理说证据确凿,总该提人就办案,干净利落不留痕迹才是,这么不上不下的吊着是做什么?” “这事情有猫腻得去查查。不比往日胡闹了就走了,要把他个凡夫肉身无病无灾的保全,”萧青眉头微皱。 “你放心吧,我在这里守着,许大夫皮肉之伤无虞的。” “小惩大诫也无妨啊。”萧青微微一笑,扫了白一眼,飘身离去。 白正想离开,被白翎叫住:“白主子,青主子性好玩闹,非是心存恶意。” 白看着白翎,点点头:“我明白,这也是他的劫数,天地臧否,总也躲不了。”一声轻叹,已没了踪影。 他的劫数?说的是谁,是许仙?还是萧青?白翎无言。他的劫数你真明白才好?该来的总会来,权且等着吧。 白见萧青溜溜达达进了竹林,心想萧青喜欢各种享乐,见了这园子奇巧秀丽定是想去玩玩。跟了没几步,只看见萧青在前面定定的站着。 “怎么不走了?我看前面那几座宅子修得很精巧,你像是会喜欢。”白走近。 “我刚才看见一个人。”萧青转过来,眉间微微困惑:“杭州颜慕白。” 8.故弄玄虚 “颜慕白是谁?”白问道。 “就是你我第一次见面,在场的第三个人。”桃花眼弯成清浅的月牙儿,唇角勾起弧度,忍俊不禁却又强自忍住。 “你?”白当然记得那天是什么情景,萧青发丝凌乱衣衫半敞的样子历历在目。 “我什么?”萧青还在笑,眼中妖媚如丝。 白沉默了一会,说:“你的记性还真好,记得那么清楚。” 萧青微笑道:“我当然记得清楚了,因为啊?”眼睛一转,“你知道为什么么?” 白平静道:“不知道,只是佩服你。” 萧青反问:“佩服我什么?” “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人,你一个个的都记住当真不容易。”白说完一挥袖子化形而去。 “你说什么!”反应过来的萧青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什么那么多人!你当萧爷是什么!你这满口污言秽语的哪里是方外之人!” 仔细想想,白说的没有一句不堪入耳之言,却是让他气得哼哼。 那么多年,游戏人间,记住之人寥寥无几,若不是因为那个人? 哎,那小白随口胡说,理他呢! “白翎没事吧!”红绡坐在保安堂后院墙上东瞅西望,好容易看见萧青来了,忙凑上来问。 “那小白不是先回来了么,怎的不问他?”萧青奇怪道。 “白主子回来的时候,啧啧,那脸色?反正是不同平常,我哪敢往上凑啊,偏你还没和他一起。心里还想是不是出大事了,等的我心焦。” “白翎没事,只是许大夫这事情有些奇怪。”那小白方才还好好的啊,突然闹什么脾气?“我去看看白,你在这儿守着吧。” 轻身落了地,往院子里一看,绿绮和灰影还在那儿坐着呢,旁边看守两人的人早已坐立不安。萧青暗笑,让绿绮玩儿去,把事情弄清楚了更重要。 萧青的屋连着白的屋,向右一拐便是白的卧房,萧青敲敲门,见没人答应便推门而入。 白临窗而立双目微阖,听见他进来,没睁眼也没挪动位置。 萧青走近,窗下一只酸枝木的桌子。萧青用手指叩叩桌面,屋里一时有些冷清,开不开口都只觉尴尬。 萧青脑中回响着白之前说过的话:“你若伤人性命,我定会手刃你!”一时看许仙不顺眼,无心害了他,白可是记下了?虽不至于真的置自己于死地,但嫌隙是不免的了。若想抽身,借这个机会最好,还未泥足深陷之前,先疏远了距离。 萧青轻抚桌面,修长的手指在枣红的桌上分外白皙,仿佛桌面忽而裂开的伤口。终了,萧青惨然一笑:“你恼了?” 白眉头轻蹙,仍是不开口。 “为着我戏耍许仙?”萧青再问。 白仍然不开口,萧青长吸一口气:“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好好的了结,我虽然不成事,总还有些担当。还有你千千万万不可插手这件事情。”抬眼看白,眼中恳切:“一定,不要插手!” 不然,我会后悔。 一生至此,还未悔过。 不再停留,萧青离开了。 随着房门“卡擦”而合,白的眼睛倏然睁开。 不恼,不气。 乱,乱,乱,只是心乱。 记起初识想起点滴,听他提起颜慕白,一团乱麻抽了丝。听他说话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从解释,听到他言语中最后的恳切,心里迷惘。 萧青负手而出,脸上已经浮上往日悠然的笑容:“紫渊——” 紫渊抱着手臂隐了形靠在柱子上看着那两个人和绿绮说话,那两个人千方百计的想从绿绮嘴里套点什么出来,可是绿绮一是真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二是找到机会可以滔滔不绝的说话,东拉西扯的没把那两个人给气死。 听见萧青召唤,紫渊便向萧青走去:“你有主意了?” 萧青不置可否,只是吩咐道:“你去给我查一查杭州的颜氏,往根儿里查,看起来这颜氏不简单啊。”语毕向墙头上一招手:“红绡下来跟我走,他衙门派人来寻我们,我们自己往衙门里撞。” 红绡从墙上溜下来:“院子里这两个人呢?” 萧青笑道:“一会自然有人让他们回家的。” “不告诉白主子一声?” “不能让他牵扯到这件事里来,杂务繁难人间事情无常,他一个呆子知道什么,没得添乱。”萧青不屑的摆摆手。 “闯祸拉不开面子吧?”紫渊凉凉的来了句。 “我有几百年没动过你了是吧,紫渊?”萧青连名带姓的慢慢说道。 紫渊消失得很快,非常识时务。 “我们去会会那钱塘县令,走吧。”萧青向红绡道。 萧青说话时敛起笑容,眉横冷月,眼中寂如深渊,一瞬已成胸有丘壑不语自威的人物。红绡也低眉敛目,活脱脱就是一善察心意,精明干练的手下。 知府公门旁的官舍本应是知府安家之处,本地县令却以家族繁冗为由,另建私宅。县令的宅园独占一处活水,料想独有精彩之处,只是院墙高高难以一观,只偶有疏离的树杈伸出墙外。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萧青走到门前,拉起门环“哐啷啷”“哐啷啷”地拍打起来,十分无礼。果然一会儿,便有家人匆匆开门,待看清楚,皱眉尖嘴呵斥道:“哪里来的小子如此无礼!”萧青冷笑:“我是你们县令的客人哩。” 那人上下打量萧青一番,见他仪容不俗,心里忖度别真是个有来头的,便说:“相公可有拜帖或是约书?” 萧青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放在那人手里:“这就是我的拜帖。” 那人见是独独一锭银子,成色上好,掂掂不轻不重,眼睛就不由的上挑:“哟,您这拜帖我可没法儿往上递,本以为您是个懂事的,谁知来这出。这门前来来回回好几百人,都跟您似的,这门都给踩塌了。” 萧青眼睛不看他,只将手笼在袖子中,向后一背。红绡上前一步,横了那人一眼:“听话听音,这银子是我主人的拜帖自是呈给你家老爷的,与你无干。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家老爷现在正上火,要着银子凉冰冰的去去火。你尽可以缠着,耽误你家老爷正事也随你担待。” 那人是县令府上看门的,平时趾高气扬早已习惯,何曾见过这样没来头又蛮横的主仆,放在平日早就炸起来了。只是看他两人说的重大,又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确实没底,便忍了火接了银子进去了。 过了一会那个家人跑出来,看见两人满脸堆笑:“您二位快请进,我们爷在厅上等你们呢!”萧青与红绡对视一眼,跟着那家人进门。 红绡留心,只觉得那家人走的路七扭八拐,一看就不是进正厅的路,也不吭气,只听到后面“窸窣窣”的声音,心里冷笑:“跟人脚后跟断人后路,你红小爷干了几百年了,没见过这样笨的。” 萧青只是跟着那家人走,到了一处稍微宽敞的地方,忽然停住脚。那人回头,笑道:“您?”萧青淡淡道:“不都在这里么,还走什么。别让我不客气,还不快出来!”最后一声声音清越拔高,声音落下,“叮叮当当”手持兵刃的护院卫士团团包围,萧青微笑,虽没人出现,但可知树上房顶也有埋伏。 “真是好大的迎客之礼,我怎么当得起?”萧青负手于身后,看着那僻静的游廊。 游廊上传来清嗽之声,一会儿有个穿常服的中年人缓步而出,身形瘦削,脸颊凹陷,两眼吊起,说不出的乖戾。 “哈哈,好耳力好本事啊。”看见萧青红绡二人,那县令眼中略有赞叹之意,但转而目光沉沉深沼一般,难察其意。他不知这两人来历,本想将两人诱到幽僻之处,确定两人没有后手再一举拿下,只是萧青提前翻了牌,让他好不尴尬。 “不及大人多了,翻手为雨覆手为雨,变幻莫测。”萧青眼中闪动。 县令轻笑一声:“小相公说笑,小相公神通广大,连官府的库银都能弄到,还打什么哑谜呢?” 萧青笑道:“好,既然大人要爽快的,我自然奉陪。这库银到底是我拿出去,还是大人有本事袖里乾坤,以至于这死物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嘿嘿哈哈”言语之间大加调侃,言笑晏晏。 县令眯起眼睛,竟也笑了:“相公说什么,老朽听不懂。只是相公手持库银,已经犯了重罪,居然也有胆色往知县府上撞,虽然我佩服相公胆量,却也不得不秉公办理,可惜啊?我不管你有什么来头,来一个抓一个,人在手上好说话!”说着,那重重护卫已经围拢起来。 红绡翻白眼,都找死么,一群凡夫有什么好打。 萧青一挥手:“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敢来,手里还有东西,自然是不怕的了。误会了小弟事小,耽误了正事事大。” “强辩无用。”县令嘿嘿一笑。 “大人,抓了我,那颜家别院里抓的那两个人就放了吧。”萧青脸色不变。 “什么?”县令脸色一变。 “那处宅园宏大优美,主人却是深居简出,相传是京城哪户贵人的府邸,结构变化多端,用来藏人是再适合不过。”萧青悠然道。 “你?给我停下!”县令一声令下,众人停止了逼迫。 “你到底是谁?”县令沉声道。 “这嘛?我是从外地来的,和颜家大公子颜慕白有些交情。”至于那交情具体到哪里,自然讳莫如深。 颜家,县令心里一动,颜家虽是与他共谋利益的商户,但其势力远不止如此,甚至与京中一些大员也有来往,扯到颜家,总还是谨慎些好? “这也是那个人的意思?”萧青慢慢道。 那个人?哪个人?红绡差点问出口,满眼疑惑的看着萧青,什么人啊? 萧青眼睛一挑,没什么人,随口说的哄他们玩玩。 红绡一头冷汗,爷您什么都敢玩,万一穿帮了您就好玩了。 萧青挑起嘴角笑了,穿帮了更好玩啊。 没治了。 那县令嘴一抖,居然接上了句话:“是那个人?你们都给我退下。” 红绡一个激灵,还真有这么玩儿上钩的。 县令向前走了几步,:“无意冒犯,只是那人有什么吩咐。” 萧青沉默半响,县令以为他是有所为难。红绡却知道他就是在想怎么玩儿下去而已。 萧青笑的让人春风拂面:“来日方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咱们慢慢计议,学生好玩闹,惊扰了大人的地方还请见谅则个。” 红绡暗暗跺脚,玩高兴了,还来日方长了! 那边萧青玩的开心,这边绿绮也自顾自的说的痛快。 看守他的那两个人,很痛苦。 该搜的地方都搜遍了,该问的人都问遍了,料想应该不会提前逃逸,只是这正主儿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白守着两个半大少年。本来以为那两个少年白白净净无争无害的,尤其那绿衣少年圆圆脸儿,一笑俩酒窝,说起话来清脆爽朗,看着喜庆。那两人本来坐着无聊,觉得这绿衣少年有趣,便和他说话,越说越觉得不对,到后来,只听见那少年一个人滔滔不绝毫无疲态。而那穿灰色衫子的少年无动于衷,脸上淡淡的,好像早就习惯了。 两个人只觉得聒噪无比,心烦意乱,却又不敢打草惊蛇,正在愁闷间,忽然看见进来一个人,穿着县令家丁的服色,向那两人耳边轻声说了什么,那那两个人便欢天喜地的向绿绮灰影道了声“得罪”,飞也似的逃窜出去。 白听见动静,出来问什么事。 绿绮挠挠脑袋,很遗憾的说:“不知青主子去干了什么,那两人就被叫回去了。唉,好久都没人听我说这么久的话了,这么快就走了,好可惜。” 灰影一脸同情的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 白点点头,便准备回房。 “白主子,你不去看看青主子干了什么啊?一点儿都不上心?”绿绮的好奇精神又来了。 “他让我不要插手。” “哎,白主子怎么会这么听青主子的话,青主子说不问就不问?”绿绮通常的自言自语都会大声到所有人都听见。灰影踩他一脚,绿绮“哎哟”一声反应过来。 白不以为意:“他不让我问,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要去做,就让他去做,何必再多心去问。我一向信任他,不是么。”一转身,进了屋子。 绿绮向灰影说:“我越来越弄不懂白主子和青主子了?” 灰影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暗暗叹息。 9.水落处,白石出 县令将萧青让进了屋子,笑盈盈的说:“不知是朋友,多有得罪,见谅见谅。”萧青打着哈哈:“哪里哪里,是小生行事鲁莽,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多海涵才是。” 县令笑道:“萧公子也真是爱玩闹,吓了老朽一跳。不知萧相公从何处得来库银,又为何做出这些令人费解之事呢?可是老朽素日政事有疏漏,萧公子前来相试?” 萧青肚里骂,老狐狸,装糊涂,说话也只管含含糊糊,让人抓不住。脸上也露出笑容:“哪里的话,区区哪里就敢相试大人,只是虽有人告诉我这里的大人好共事,但总还不知道真假底细,小人家底薄,只好投石问路了。” 县令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惊怪了。那两位是公子的朋友,不如择日我备一桌酒席,一来给两位朋友压惊,二来为萧公子和颜公子朋友相会,三来也和萧公子搭个朋友。” 萧青一挥手:“不必,那两个是不相干的人,进去了正糊涂着呢,啥也不懂。老爷您不嫌费粮就养着,心里烦了随便你发落。不过这两个人办事利索,我用了几天颇觉顺手,大人嫌费事,打发人回来也就是了。” “诶,公子说哪里话,在我这里呆着,必然是好的。” 萧青喝口茶,就见一个管家摸样的进来,告了声扰,凑在县令耳边说了几句话。县令脸色顿时有些尴尬,待管家走后,向萧青讪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呢,‘后院葡萄架倒’家长里短,让相公笑话,我先去看看,还请公子相等。” 萧青面上了然,站起来整整衣服:“‘清官难断家务事’,大人修身齐家事必躬亲,实在是国之典范啊。今日之事已毕,小人先就告辞了。不劳大人破费,改日小人备了水酒相请大人,也算我尽些心意。” 萧青红绡告辞出来,萧青向红绡说道:“你看呢?” 红绡道:“什么‘后架’倒了,我看是有关键人物来了。” “我看也是,我想去听听,可你说后面跟着的那几个怎么办呢?” “那就继续让他们跟吧,我去看看?”红绡将脖子上的一只红绸结成的小人儿拿出来,化身之时身形隐去。 萧青带着假红绡不紧不慢的东游西逛,没有一点目的,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红绡回来了。 “咱们到茶楼说,走了这么半天我也累了。”萧青道。 红绡隐身回到了那县令宅园,顺着方才县令请他们进去的堂屋一间间摸去,屏息凝神细听,终于听见压低的说话声。 “你当真认识他么?”县令的声音。 “刚才那对主仆么——倒是眼熟的紧,哎,是他——”另一个人想起什么似的,沉默了。 县令的声音越发低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也低低的,依稀听得“奇怪”“不知道”几个词。 红绡着急,直接进了屋。 “这人来头蹊跷,不知道水深水浅,一伸手弄翻了怕还有后招。我放了点风声给他,把他放回去了,暗中叫人盯着,也好看看底细,若真不是好来的也不怕。至于他是不是真是那个人的人,过两天书信一到就见分晓。院里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如今看倒是次要的了?”红绡心中一动,立刻明白那一个人也明白他心中所想的意思了,心头一紧。“恩?留着也罢,再看看吧,现在主要是看那姓萧的,不好相与啊。” 县令抬起头深深看对面那人:“这人确实得小心?一不小心就玩火自焚了,不如早了断啊,慕白。” 之后便是一些行话,红绡听了些,确定无干系了便离开了。 “那颜慕白想是明白了些你出现的目的,和那两人脱不了干系,但是他为什么要在那县令面前帮你遮掩?”红绡想不通。 “大概是他太笨……没你那么聪明呐。”萧青悠然的喝了一口茶。 “还不又是你招惹来的风流债!你打算怎么办啊,这两人摆明了黑你。” “我本来也没打算和他们周旋,我就是来搅浑水的。”萧青拈了一块茶糕放入口中。“一个小小县令能有多大担当,敢拿库银生银子,上头必然是打点通了,弄不好还是主谋,直接弄翻了县令好办,只是上头那人要查就会牵扯到这事情。之前许仙的目标太明显,现在我出现,比起许仙更是条大鱼,他们的重点就会转移。就是那县令翻了,上头的人要防也会来查我,我跑多容易啊。趁乱把水越搅越浑,把他们弄晕了就行了。” “我看他们现在就够晕了,第一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第二你做的事情也让人摸不着头脑。就是你看许仙不顺眼,想着就弄点事情出来,好把他赶跑?现在自己要收拾。”红绡横了萧青一眼。 “这么明显啊,你都看得出来。”萧青眨眨眼睛。 “傻子才看不出来!就像白翎说的,平日里任性妄为惯了,到关键时候就不长脑子?”红绡犹自说道。 “白翎说我不长脑?不说他自己当年任性妄为!搞得现在妖不妖,鬼不鬼?”意识到红绡的身份,萧青停住。 “妖鬼么,本来就是妖不妖,鬼不鬼的。既生为妖,一旦经历大限,自然不甘心和那凡躯一般尘归尘土归土,总还心存侥幸不肯归去。”红绡淡淡的不以为意,“只是,既然还有一线希望,总还是想继续的。” “这件事情本来很好解决,偷偷把个把人保出来不露风声也容易。我把这浑水搅得这么大,也有一半是为了白翎。”萧青把茶放在桌上,“那别院有一些东西,是一个我和白翎都认得的故人的,我虽然不找事,但是碰上了总要弄个明白才是。当年动我兄弟的人,我总得知道怎么回事,我兄弟的东西,我也想要讨回来。”萧青倚靠在椅背上,下巴抬起,眼睛盯着窗外的天空。 “白翎知道么?” “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还没进那别院的大门,我就已经知道了。我只是好奇,虔心修行的高僧,到这时还没有脱去肉体凡胎,还在给尘世之人做那种东西,真是好奇得紧啊。”萧青眯起眼睛。“如果这些人没有大动静,是没办法把他逼出来的。白翎?我把他留在许仙身边,似乎不太妥?也罢,这事情看他自己了。” “哈哈,这样吧,晚上咱们请那个大人和颜公子吃饭。嗯嗯嗯,就在‘临江楼’吧。”萧青抚掌而笑,十分满意。 临江楼,钱塘最大的酒楼;而它又不仅是最大的酒楼,也是钱塘最豪华的风月之地;既有钱塘的花魁娘子压台,也有声名在外的钱塘四公子坐镇,妖童媛女欢情无度——只要你花得起银子。 临江楼本就离钱塘江不远,沿着临江楼高有九层的主楼,全是临江楼的产业。一路挨挨擦擦,各式各样的赌馆、花阁、琴台一直沿到江边。到了晚上华灯绽放,这一片花红柳绿,衣带翩跹;美人相迎,脂香粉浓。那临江楼的老板有时在中心空地搭起高台,高台下宽上窄,上置金盘。请那有名的美人儿金盘立舞,身着长袖舞衣,五彩丝缎漫天飞舞,美人在其中隐隐绰绰。一舞终了,众人尚未看清,美人却如一阵风离去,只余那绚烂的衣袖,尚在心中缠绕飞舞。 萧青爱繁华,爱美人,这样的地方怎能不去?正玩在兴头上,当即包了临江楼最高层,洒下银子让主人随他兴致布置大堂,花魁娘子和四公子只等传唤,银子来得容易去的更快。 九层厅里只摆一桌,靠在窗旁,厅中间设一只西子浣纱水纹素绢八扇大屏风,屏风之后一座八角镂空鱼戏莲叶紫檀大千工床,玲珑璎珞,挂满一床,层层挂着纱缦,却都是最轻薄的雪纺,待要看明白,却又不能清楚。地上铺着压纹纯白羊毛织毯,柔软异常。 县令与颜慕白一进门,饶是见惯富贵风月,也被这气势弄得怔住了。只以为今晚纯是与萧青谈正事,却没想到萧青搞出这样的派头来。临江楼里常年点着香,这屋子里本就暖香靡靡,此时摆了张巨大的檀木床,风花雪月之意已然露骨。那西子浣纱屏,半隐半露,水色无限,用意为何更是不言而喻。二人正自揣摩,萧青已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满脸堆欢,倾身相迎。萧青赤着雪白的足,身着纯青敞袖金丝掐边如意衫,漆黑的发上束着腾蛇悬空白玉冠,静时青松盖雪,动时绿柳摇风。县令还尚可,颜慕白已骨酥了。 萧青请二人入了座,红绡和随从只在外厅伺候,然后将那花魁琴娘公子们唤进来,笑道:“你们今日把你们的看家本领拿出来,这两位都是听惯了好曲看惯了好舞的,若是省着一点力气,我可要好好罚你们!”底下当即莺莺燕燕轻声软语一片应答之声。 萧青在二人对面落了座,县令轻轻咳嗽一声:“萧公子,不是说今日有要事商讨的么?” 萧青笑眯眯望向他:“好事多磨么,小人刚到贵宝地,许多东西尚未打理,许多事情也需要向大人和颜公子多请教,这一次就算是向两位略表心意,大人只管玩儿的高兴,若不足兴,我便把这一带全包下来,大人只管乐,咱们止谈风月不论公事。” 喧宾夺主,嚣张之至! 萧青看那县令的眉间略皱,似有疑惑,眼神闪烁,一会儿又陷入死寂的深潭之中,心笑:糊涂了,害怕了,上钩了;正是要让他摸不着头脑,出手阔绰行为乖张不知深浅。让他戒备,让他怀疑,让他耍诈,就是不让他安生。 果然歌软舞柔,情意绵长,八扇大围屏把三人围住,那外景看得清又如镜花水月,美人香近在鼻间却摸不着。萧青看的正开心,县令忽然长身而起,笑道:“萧公子盛情款待,老朽实在是受宠若惊,委实也没见过这样华丽,今日确是尽兴了,只是衙门公案繁多,老朽又非是白身,恐有所牵扯。实在抱歉,确实要先行离开了,还请颜公子相陪,替老朽略尽心意。改日老朽一定摆席以尽地主之谊。” 萧青也不挽留,站起身向县令做一深揖:“岂敢岂敢,夜深路黑,我多找几个人护送大人吧。” 县令忙推辞,说家人都在外面等候不劳费心了,两人谦让了一番,便送走了县令。 屋中只剩了颜慕白和萧青,萧青嫌大套的歌舞烦扰吵闹,便只留了两个公子吹箫。一时间华彩尽去,呜呜咽咽的箫声衬着月色,越发挑动心绪。 萧青一双眼睛眼波流转,颜慕白微笑着看着他:“萧公子,那一晚我可是我记得清清楚楚?” 萧青将酒杯抵在唇上:“哦?颜公子何意?” 锦绣黄衣立起,缓缓靠近:“你让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还是一开始你接近我就是有目的?” 萧青咬着酒杯:“是或不是又怎样呢?” 颜慕白双手撑在萧青身侧:“以自己为饵,吊起我的兴趣?还是就是来看看未来的合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青一笑:“都有怎么办呢?” 颜慕白说:“这样?”欺身上前。 白独坐在保安堂后院的石凳上,觉得少了平日月下共坐得人,心里却像空了一大块,思绪飞起,揣测那人的行踪。 知道他在营救许仙,本来他应了还不许自己插手,自己也就相信他不再过问。忍不住想知道这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白色衣袂一闪,人已经出去了。 临江楼前,华灯闪烁红颜绿鬓。白手掌握紧,他的气息在这里,他——在这里做什么? 凌空虚步,直到了一扇窗前。 只一眼,如遭雷击。 心口似乎被重重捶了一拳,向后连连倒退,纤白的手掌立起,只想释出毁天灭地之能,终究回握。 颜慕白双手搭在萧青坐的椅子的靠背上,看来似乎环住了他,口中含着萧青的唇。 硬生生忍住,只觉得喉咙一甜,似乎有心血要喷涌而出,衣角一翻,决然掉头而去。 竟是这样的救法,竟是这样! 白冷笑起来,“哈哈哈哈”落魄凄凉。 笑完一怔,我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 雪白的身子就在虚空中住了步子,任凭那夜风萧萧,衣袖作响。 脸上残留着方才的凄清,杂着茫然、惊慌,一片混沌。 颜慕白的唇触在唇上,萧青心中一阵厌恶,只想抬手把颜慕白劈成碎片,手掌一撑将颜慕白的身子推出去。 颜慕白只轻轻挨擦了一下便被推开,看向萧青,只见那婉转眼波已经一片清明,脸上也是一副正色:“颜公子醉了。”颜慕白苦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知萧公子看我是个什么人。” 萧青饮了一口酒:“绣花枕头。” 不理颜慕白脸上的尴尬,萧青继续说:“看来当初是我看走眼了,颜公子既办事稳重,又是我辈中人,实在是妙。” 颜慕白轻叹一声:“能得萧公子青目,也真是有幸了。” 萧青笑:“颜家势力庞大,颜公子又长袖善舞,广纳天下贤才,我羡慕的紧呢。” “哪里哪里啊,萧公子就别笑话我了。” “当真如此,有一事我一直想请教颜公子。颜家护宅有术,那颜家别院不知是请哪位法师护的院,小弟也曾研习玄术,只觉得院中金光四射清正非常,心里仰慕不已。” 颜慕白略思索,觉得此事告诉了也无妨,便笑道:“那是个有名的禅师,常人不得相见,与我家有些渊源,才赐了几道护宅阵术。” “是哪位禅师呢?”萧青越来越接近自己的目标了,面上仍不动声色。 “金山寺,法海禅师。” 10.诉衷情 果真是他! 萧青心中暗暗揣测,面上却露出欣然的微笑:“听起来真是位不入世的高人,若是能有缘得见便真是三生有幸呢!” 颜慕白笑道:“我竟也不知家中是怎样认识这位高僧的,据说是因为很久以前先辈曾经搭救过这位高僧。” 萧青嘴角上挑:“这样厉害的人,怎的也需要别人搭救么。” 颜慕白摆摆手:“那些化外先觉之人玄而又玄的,弄不明白,我也不好说。” 萧青眼光闪动:“是啊,不懂。颜公子再来一杯?” 颜慕白端了杯子欲饮,忽然觉得一阵晕眩。他扶着额摇了摇头,苦笑道:“奇了,今日不知怎的,喝了一点就醉了。” “我扶颜公子去休息吧。”萧青搀起颜慕白的手臂,颜慕白身上软软的由着他扶着。 绕过屏风,萧青把颜慕白领到千工床前。颜慕白扭脸看向他嘴角笑嘻嘻的想说什么,萧青手一扬把他送到床上,颜慕白倒下便沉沉的睡着了。 萧青净了手,出了九层的大厅,二人的随从候在一旁。萧青吩咐颜慕白的人道:“你们公子醉了睡着呢,你们明儿再叫他吧,账已会过,我先走一步了。” 颜慕白的随从告了谢,萧青便带着红绡大摇大摆的走了。 回到保安堂,萧青在后院绕了一圈居然没发现白的踪影。白持身甚正,作息从来有规律,这么晚不归很是少见。萧青倒是不担心,好整以暇的坐在后院石凳子上边泡茶边等着白。 白没回来,一阵紫色的的旋风扫进了保安堂的后院。紫渊奔到萧青面前,还没说话先倒了杯茶“咕咚咕咚”灌下去,连喝了三杯才安静坐下。 “那颜家果然不简单,连这个县令都是个大头。我们以为颜家的合伙人是这个县令,实际上颜家直接负责的是那县令的上司!这个县令不过是个代管账的!” “上司?你是说上面那人不只是从县令的贿赂中小分一杯羹,而他才是整个事件的老大?”萧青奇道。 “没错,我怀疑这个县令不过是那个人所控制范围的一小部分而已。他能利用职务之便广植门生,囤积钱财。” “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萧青微微摇头。 “无非是党争,而拉拢众人结党需要许多钱。朝廷局势我不清楚,但手里有钱总是好说话。” “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我只是要转移县令的注意力,把许仙趁乱转移事情不了了之。本以为逗那书生玩玩,谁知道惹出这么麻烦一串子。” “正是的,要说平日里出了几锭银子的篓子,随便一遮也就没事了。谁知这次真是这县令气数尽了,就是硬生生的扒着我们也难逃一死,他老大准备把他当成弃子了。” 颜家是杭州最大的商户,表面上干的都是正经生意,气势很大。紫渊毫不费力就找到颜家各处的家宅别院,发现颜家家主基本不露面,各种事务皆是由颜家子辈中优秀的人才出面料理。紫渊在外面看不出破绽,就锁定目标跟着颜慕白。钱塘与杭州相隔甚近,又因为商贸往来频繁,水路甚是发达,颜慕白在两地跑来跑去,他也不嫌累。 如果紫渊不是妖,他也无法发现颜慕白与最终的老板交流的方法。那日颜慕白在杭州城的集市上逛了许久,像是在采买考察市价,而后遇见几个纨绔,笑笑闹闹闪进一间妓坊,一会儿各人喝的酩酊大醉,各自进了相好的房间。紫渊无意中看见,颜慕白虽笑的浪荡,眼中却是十分清醒。进了那女子房间之后,很久没再出来。 紫渊也不管非礼勿视那一套了,进了房间。只看见有一个女子在床上沉沉的睡着,颜慕白却不知去向。紫渊并未见到颜慕白出来,也就是说这间屋子之内有密道。紫渊上上下下检查后没有任何发现,不禁纳闷,一时气闷往床上一坐,那女子受到震动闷哼一声似乎要醒了。紫渊连忙站起想要点住女子的穴道,那女子只是哼哼了两声便翻身向里睡了。紫渊看着女子身下的床褥,心里一动,想起整间屋子只剩下这张床没有检查过。紫渊挥手,袖中伸出一丝细细的藤萝丝,藤萝丝沿着床铺游走,终于发现了空隙,“簌簌”的往里钻——下面有个很大的空间!紫渊收回藤萝丝,扣起床板向上一掀,果然露出了一个很窄的的入口。 紫渊大喜,收敛身形蹑手蹑脚进了入口,将入口盖好慢慢向下潜去。密道漆黑,好在道路狭窄并无岔路,顺着道路前进并不至于迷路。走了几步便隐隐听见人的声音,紫渊又兴几步,听得声音清晰了便不再向前。一个声音听得清楚,正是颜慕白,另一个不知是谁,声音低沉稳重。 “萧青似乎对我们的行动了若指掌。知县认为明人不说暗话,既然萧青行为如此,必然已掌握了重要的线索证据,再装傻充愣也无用。不如开门见山,看他如何行动。”颜慕白说道。 “这样做法看起来无可厚非,知县打什么主意我们一清二楚。萧青来路虽然蹊跷,遮遮掩掩半真半假看似诡秘难测实则故弄玄虚,细查起来无非是朝廷暗桩或是有心之人的试探,必要时可以善用。偏这蠢货以为可以以萧青为把柄牵制上面,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不必怕,只要操作得当包你全身而退。” “他如此行为真是不智啊。”颜慕白叹道。 “当初就看他不是什么聪明人,如今果然做出蠢事。两面三刀给自己留后路,私下扣留官银已经惹来麻烦了,却还想着要另起炉灶。留着徒惹人注意,趁此机会?” “是,慕白明白。” 紫渊听到脚步声逼近,连忙隐了身形,等颜慕白走过就跟在他身后,出了地道便赶回去与萧青会和。 紫渊回房休息,萧青坐在院中心中暗暗计较,大堂连着后院的门“吱呀”一开,白慢慢的走了进来。 “这样晚?”萧青没在意。 白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走着。萧青闻到一阵浓浓的酒气,随着白身形移近,那酒味中还夹杂着一股袭人的香气,缭绕衣袍又向四周散溢。白的身上从来不染异香,只是一股莲叶清爽之气。萧青一皱眉起身:“你去喝花酒?”语一出口萧青自己也诧异了,且不说自己的声调竟然十分严厉,便是想一想白这样的人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什么花酒?”白一开口身形一个趔趄就向前倒,醉成这样还能自己走回来真是道行高深。萧青上前扶住,鼻中又闻到那股香气,细细一辨却是腊梅的浓香,不由摇头暗笑自己敏感。萧青将白扶到石凳上坐下,想去厨房弄点醒酒的东西,手腕却被抓住。 “你做什么?”萧青一甩手想挣开那人。 “谁都可以么?”白的声音低沉。 “什么?”萧青没听懂,心中暗暗希望白的酒品不要太差,耍起酒疯来要跟他打个风云变色他可没本事。 “一个又一个,不那样生活你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么?”白抬起头,澄澈的眼睛直直盯着萧青,坚定的要问一个答案。 “你说什么?你先松开!”萧青感到手腕上的力道加重,觉得事情不妙。 “我说的话你从来都是当耳旁风吗?”白仰着头看着萧青有点费力,也站起来,目光从萧青额前的高度射下来。 “你别以为救了萧爷,爷就要对你言听计从!”萧青恼了,手腕吃痛挣还挣不出来。 “言听计从?我何敢如此奢望!”白从鼻子中哼了一声。 “你到底抽哪门子风!”萧青另一只手暗暗凝气,预备轰白衣一个措手不及。 “让你清心寡欲你做不到,那就算了。寒毒之症有了起色,你已不必再胡天黑地的生活了吧,这样对你百害而无一利!”听见白说的话,萧青心中暗动,脸上却越发凛冽:“萧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一早就清楚了!看不过眼就一掌打死我啊。” 此话大有有恃无恐的意味,白抬起手掌:“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便不忍收回么?” 萧青抬起脸,冷冷的注视着白:“你说过,有一日我害人性命你便亲手结果我。许仙之事虽是我一时兴起捉弄他,却闹得他不得安宁,他又是你的恩人。两下相交已够了罪名,你便劈死我我也不该有所怨尤!”手中却凝气隐而不发,只等白一出手便挥臂格挡趁机逃走。 白的手掌却缓缓落下:“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也罢了,你本性不坏,若真是喜欢那颜慕白,我也就放你走了?也省的搅得我无法静心?” 萧青闻言,心血一阵激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白又抬起手臂,萧青不知他要做什么,只好呆愣着看那手指接近自己的面孔,最后轻轻一点按在唇上。萧青脑中“嗡嗡”作响,感到白已缓缓欺身过来,一口大气不敢出。 白的头发拂过萧青的面颊,最后伏在萧青的肩上。萧青站了一会,发觉白竟已经靠着睡着了。松了一口气,手心里湿湿的全是汗。 酒能乱性,酒能乱性。萧青一边扶着白往卧室里走,一边腹诽。这小子借着酒劲耍酒疯,一醒过来肯定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若是在平日,白也根本不会做出如此的举动。萧青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可当真,不可心猿意马。一时控制不住作弄了许仙已经弄得人仰马翻了,如今再来招惹他,不是找死么。 抖开锦被给白盖好,嗅着白房中的莲叶香,萧青一时不想离去。初时因为不服气而勾引白,全是玩笑捉弄的心情。等到被白收拾了,心里愤懑不平,却也收敛了一些玩闹的心思。待到三日传功衣不解带,美人身侧和衣而眠已经悸动不已。暗自提醒自己多年来处事风格,如风略树林,不留痕迹也不可有所牵挂,更何况是这样的人?所以处处作对。日久相处,生生的出现一个许仙,令他心生不快,也就做了不智之事。 这些白都不应该知道,应该在事发之前聊无声息的结束。俯下身,浅浅的将唇碰在白的唇上,转身离去毫不停留。 门被带上的一瞬,白缓缓睁眼,嘴唇之上还留有那人的气息。白僵卧着,脑海里半明半昧一片混沌。一半是酒力所致,一半是心情混乱。 从临江楼出来,白的心情大异,从未体会过的感受充盈胸间,平日里的种种使他不愿回到保安堂。白在街道上没有目的的前行,心中一团乱麻。不知是听见有人说起还是自己想起来“一醉解千愁”“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之类的句子一段一段蹦入脑海,不由自主的脚就走进了一家小酒馆。 酒馆里的酒哪里比的上紫渊的珍藏,一味的浓烈辛辣,一口饮下去火团一般滚到胃里。“咳咳”除了不适被呛出眼泪还有一种纵情江湖的痛快。一杯一杯的灌酒,喝了多少自己也不知道。嗅到一阵浓浓的梅花香,朦胧间看见有人抱着一瓶插瓶的腊梅放在桌上,温柔的声音离他很近:“客官,你醉了?”白推开她,抬手去够那只插瓶里的腊梅,“卡擦”折了一支放在手里把玩,花香熏人,白的脑子更糊涂。蓦地就想起那件开满淡淡腊梅的白绸睡袍,笑着撇了腊梅就要往回走。身后传来人声:“客官你还没给钱!” 钱?想起自己出门从来都是萧青打点一切,何时带过钱,从怀里掏出些东西也不知是什么,一股脑的都塞给身后的人,一步一步走回来。 开了院门就看见萧青坐在院子了,想也不想就走过去,说着说着话慢慢的意识似乎回到了身体了,自己的话把酒吓醒了一半。行动仍然不听使唤,若不是借酒意装睡,不知会发生什么毁天灭地的事情来。 这是不行的,白的心里一时充斥着对自己信仰亵渎的罪恶感,一时又觉得难抑的惆怅。翻来覆去到天明。 “白主子可醒了?用早膳吧,听说昨晚白主子醉了,我收拾了酸汤。”是灰影在敲门。 白起身开了门,觉得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扯了井水洗了脸,刺骨的水激在脸上,清醒了许多。坐到桌前吃饭,看见灰影抬脚欲走,便叫住问道:“萧青呢?” “青主子一早和紫渊红绡都出去了,交代我们不要惊扰你。白主子放心,青主子做事情一向有分寸,不至于会主次不分胡来的。”灰影答道。 “我知道了。”白淡淡地回答,“你们以后别叫我白主子了,我听得怪别扭的,你们不是他的兄弟么,怎的如此称呼他。” “我跟着青主子时,他们四个已经在他身边了,便就是这样称呼。据说是最先跟着青主子的白翎执意这样称呼,我们也就随了他。不过是叫个名儿,真的是怎么回事,大家心里清楚也就罢了,没必要特地区分反而生分。”灰影笑了。 “是么,但以后还是别这么叫我了,我比你们年长,叫声白大哥、白兄或者白居士都可以。”白说道。 “好,好吧。白主?白大哥。”灰影别别扭扭的开口了。 “好了没事了,我吃完了自己收拾就行了。”灰影的身影消失,白的笑容也消失了,有意的区分开自己和萧青,有没有用不知道。只是想到自己要亲手在两人之间划下鸿沟,心中就一抽一抽的疼。 11.白玉蛇 “青主子你还真是不着急。”红绡无奈的摇摇头,跟着萧青好整以暇的在街上闲逛。 萧青悠悠闲闲的背着手,视线被街边一间小酒馆吸引了。这间小酒馆和别的店铺一样,狭窄简陋,可是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瓶插瓶腊梅,散出幽幽的香气。萧青笑着一转身进去,红绡有些意外,萧青平日绝少到这样的小馆子里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提了壶茶上来招呼,萧青随便要了些东西,并不在意点了什么,问那姑娘:“这腊梅是你供的?” 姑娘的眼睛很亮,一笑两个酒窝:“是的呀,我家院子里开了一树,我看开的正好就剪了几支插瓶。” “你这腊梅我很喜欢,还有的话能给我两支么?”萧青笑着问道。 “这值什么,客观喜欢只管要。”姑娘微微红了脸。 “谢谢你了。”萧青笑笑,红绡摇摇头——这祸害。 突然萧青脸上的表情一滞,眼神也不对了。红绡奇怪的向那姑娘看去,姑娘正准备去给萧青取花枝,一转身腰侧挂着的东西露了出来。一看见她的挂坠,红绡的心中了然。 那是一只羊脂白玉雕的小白蛇,温润光华,神态灵动逼真,片片蛇鳞都清晰可见,一看就知道是珍贵之物,却出现在这样简陋的小酒馆的店主女儿身上。红绡一眼认出来,是萧青买的,后来给了白。 萧青由着那姑娘走了,端起杯来饮了一口酒,显然没想到这酒居然辛辣浓烈异常,直呛得他咳嗽不止。红绡皱着眉头顺顺萧青的后背,低声说:“我再去买回来?” 萧青摆摆手,只是“咕咚咕咚”的灌茶水缓气。静了半晌,突然向红绡说:“你今儿不是奇怪我怎么如此闲适么?” 红绡听他转移话题,只得陪着说:“是啊,为什么?” 萧青再饮一口酒,这一次没有猛灌,似在品味那种火烧般的劲头:“应该着急的另有其人啊。按你们打听到的话来说,其实颜家所掌握的势力要远远的超过我们所能看到的。” 红绡点点头:“看起来好像是本地县令与颜家勾结,实际上颜家真正的东家还要在上面,县令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冤大头。” “说到底,颜家这一桩应该在县令来之前就安排下了,而把这些他所谓的‘亲信’分派到属地也只是找个口袋让他们钻,他想得到的不过是几个听话的下属。所以县令和颜家最开始不是县令物色合适合作的商家,而是颜家有意的接近县令。这样一来,他可以通过颜家监视属下的行为,一个不听话或者办事不力的属下不如一个死的属下,这样也好掩护他自己。”萧青摇摇头:“不听话办事不力这县令算是占全了,偏他怀有异心还自负聪明,如今只好不得善终了。” “你是说?” “另有一批人正在关注这里,不是钦差就是密探,毕竟那县令自己做事的手脚不太利索不是?瞒着上头倒是做了不少事,还真以为颜家是他的亲密伙伴呢。”紫渊抬脚进来,坐在俩人身旁。 “都安排好了?”萧青问紫渊。 紫渊伸伸懒腰:“差不多了吧,那些人暗地里观察好久了。” 萧青笑笑:“所以我说现在着急的不该是我们,那颜家应该忙着撇清自己销毁证据和嫁祸——目标应该是我们,县令就更别提了。” “这事情本来没必要闹那么大。”紫渊皱眉。 “我知道,我只是想逼一个人出头。”萧青的眼睛眯起来,“他既然欠了颜家的恩情,自然会想法子图报,这回颜家船要是翻大了,他虽然不至于去管颜家的俗事,总会察觉到其中有所不对。一缩头几百年,萧爷倒要看看这秃子长进了多少。” “走吧,不出我所料的话,白翎和许仙这两日该被送回来了,把他们安排好是要紧。”萧青站起身往外走。 “他是要逼法海?”紫渊叹了口,麻烦事又来了,舍命陪君子。 “从来都是这么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他还以为他是初出茅庐的傻小子能乱拳打死老师傅?”红绡不赞同的说道。 “他如果知道分寸,知道天高地厚,那还是萧青么?”紫渊笑道,红绡无语的点点头。 “走吧。”紫渊起身欲跟上,红绡摆摆手:“你先去吧,我一会就来。” 酒馆里的姑娘抱着一瓶腊梅走进来,看见人去桌空,怔住了。 “我们公子让我在这里等你,麻烦你了。”红绡笑道,伸手接了过来。 “哦。”姑娘眼底有些失望,红绡看在眼里。趁着姑娘转身离开,红绡手一勾,姑娘腰侧的小白蛇就滑落下来,正好掉在他的摊开的掌心。红绡收好白玉小蛇,不忘在桌子上留下一锭足重的银子。 红绡抱着腊梅赶回去的时候,果然看见白翎和许仙已经安全回来了,正和萧青紫渊在后院坐着说话。萧青看见红绡手上的腊梅,眉头微微一皱。红绡上前问道:“这梅花放到哪里好?” “随便你喜欢放在哪里。”萧青不甚在意。 红绡一笑,抱着花走进了白的卧室。 白居然没在,让红绡很奇怪。把腊梅放在窗前的桌上,红绡刚刚转身要走,一回头就看见旁边的屏风上搭着一件白色的睡袍,开满浓浓淡淡的梅,和桌上的花相得益彰。红绡想了一想,也不跟萧青他们打招呼了,直接从白的卧房的窗子出去了。 “那日是我醉的糊涂了,所以不知给了什么东西,现在我愿用十倍的银子换回来,姑娘请你行个方便。”白恳切地说。 白对面的女孩儿正是小酒馆的姑娘,昨日白稀里糊涂的不知塞了什么东西给她。早上起来收拾身上,一直放在怀里的玉坠儿不见了。仔细回想不觉十分头痛,觉得十分麻烦但又觉得就这样丢在外面十分不妥,于是回来向那酒馆的姑娘询问。 白的语气诚恳,姑娘也不好再说什么,她也明白那物品是很珍贵之物,便答应了白:“我不要你多的钱,你的东西可要收好了别再乱给别人了啊。”手指就去解腰侧的玉坠儿,却摸了个空。姑娘大惊,低头一看哪里还有坠子的影子。 两人急忙里里外外的找了一遍,毫无踪迹。白见那姑娘急得快要哭出来,也只得宽慰几句。 红绡赶到酒馆时见到这光景心里透亮,上前搭讪道:“白主子,这姑娘怎的哭了?” 姑娘哽咽着说:“全是我的错,我把这位爷的要紧东西丢了。” 红绡叹口气:“不管是多要紧的东西,有的时候不在意,没了就是没了,不论再怎么伤心懊悔难过也回不来了。”白盯着红绡,觉得他意有所指。红绡只是向姑娘笑道:“快别哭了,这位爷面上严肃的很,却最是心软的,东西丢了便丢了,他不会在乎的,是吧白主子。” 白苦笑着点点头,红绡继续说:“许大夫和白翎回来了,您回去看看吧。”白答应了,和姑娘告个别,两人赶回“保安堂”。 白翎许仙众人还在后院坐着,看见白进来了,萧青向他点了点头:“你回来了。”白看见萧青脸上一热,就想起昨天晚上耍酒疯的事情来,萧青的神情却是淡淡的,明显有些疏离。白有些怔忪,在萧青对面坐下。 “这回苦了许大夫了,许大夫这几日受惊了。”萧青向许仙道。 许仙的面上却是憔悴了许多,仍然谦恭有礼的回答萧青:“我倒是无事,寒户微贱,不至于这样就受不了了,倒是白翎账房陪着受了罪。这几日也多亏了账房,不然我也熬不下来。萧公子可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事,只不过最近钱塘县出了一件案子,县令大人彻查此案,和此案有关的人等一律要押回去盘查,这才委屈了许大夫几天,现在一切已经无事了。”萧青安慰许仙。 “这就好,那么医馆这几日就可以重开了?”许仙舒一口气,继续问。 “唉,这样一闹,虽没别的事情可终究有些影子,病人听说有了这个名儿也不大来了。我正愁着呢,可巧杭州有个朋友,有间好铺子要出兑,我心想既然在这里做不下去,不如干脆搬个地方,也好去去晦气,重整旗鼓,不知许大夫意下如何?”萧青笑的殷勤。 “去是没关系,只是?”许仙犹豫的扫了一眼周遭。 “唉,许大夫,天下医馆都是为病人服务的嘛,在哪里行医也都是一样的,这个地方流年不利,换个地方转转风水也不错。还是许大夫眼界高,看不起我这小小医馆,要另觅高枝了不成?”萧青看出许仙舍不得这地方,眼睛一转挤兑许仙。 “哪里的话,二位对我十分优厚,在此处行医比在其他医馆不知自在舒心多少,萧兄言重,我遵命就是。”许仙忙回答道。 “绿绮、灰影,去帮许大夫收拾行李。”萧青催道,绿绮灰影笑嘻嘻的站起来拥着许仙回了房。 白摇摇头:“何必为难老实人。” “我何时为难他了?还是我挤兑他两句你心疼了?”萧青毫不相让。 “你胡说什么。”白听见“心疼”两字,心里有些烦躁。 “你放心,我明白许仙在你心中的分量,我会让他平安脱身的。”萧青淡然道。 许仙在他心中的分量?白茫然,除了几世未还的恩情,还有什么别的呢?倒是眼前这人,尖酸刻薄虚荣花哨,却在一片不染尘迹的苍茫中慢慢凸显,颜色越见鲜明,痕迹越加深刻。 “若没有别的事情,你也可以去收拾行李了,你要和许大夫一起走。”萧青对白说,眼睛却看着别处。 白站起来:“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你要借题发挥的话——” “和许仙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一些事情,再说你答应过不过问的。”萧青一甩袖子。 “你如果做没有问题的事,我自然不过问。”白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要做什么。” “无非是一些善后的事情。”萧青的语气急促起来,有些不耐烦,“正好么,你和许仙还有绿绮先去杭州,什么事情也不用管,安心在一起讨论你们的‘黄帝内经’什么的,不是快活得很?” “你——”白听见自己的声音拔高,站起身来。 “好了!我知道我如果伤人性命你会手刃我!你放心,你放心?”萧青也站起身,直视着白。 “你记得,你要好好记得。”白沉默了一会,撂下一句话。你记得就好,连你的命也不许伤了,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我给你的那块玉,还在不在?”萧青看白转身准备离去,突然问了一句。 白的脚步停下,声音异常沉静:“丢了。” “丢了,好,很好。果然我的东西你也不屑戴在身上。”听声音知道萧青在笑,萧青笑起来都很好看,而此时白却不愿回头去看他的脸。 “不是故意丢的,但是丢了也就丢了。”白本来还想加一句“身外之物,随缘吧”,却噎着说不出口。 丢了,还是随便就给了别人,街头一个素未蒙面的小姑娘?萧青心里裂开一张大嘴“哈哈”的笑:你竟有日被人轻贱若此,罢了,罢了?昨晚的旖旎和悸动此刻都化作一束束冰刃刺进心里。走吧走吧,这不正合了自己的意,免得这方外之人牵扯到这俗世中来,或者避免自己在泥潭中陷得更深? “我走了,你保重。”从始至终,白没有回头。 “白翎,你跟着许仙一起去吧,绿绮灰影两个小鬼头我还真不放心。杭州那边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麻烦你多费心了。”萧青接着向白翎说道。 “好。”白翎很爽快的答应了。这么好说话?萧青满腹狐疑的看了白翎一眼。 白翎没好气的回答:“你这想一出唱一出,问你也是白问还给你弄一肚子气,不如痛快答应了,等你做什么了就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了。”萧青尴尬的笑笑。 众人散去,萧青伸个懒腰一睁眼看红绡还在眼前:“还不去准备?” “刚才白主子去那小酒馆问那姑娘要玉坠儿了,姑娘没找着还被他急哭了。”红绡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刚才那玉坠儿还在那姑娘身上呢,你做了手脚?”萧青无奈道。 “确实在我手上,不过我不想给你们,看见你们来气。”红绡耸耸肩膀。 “我不知道你比紫渊还恶劣,你可知白翎当年?”萧青很无力。 “知道,可是你们是你们,他们是他们。你为什么就确定你们会步他们的后尘?”红绡反问道,“白翎凭什么认定你们没有好结果?”萧青一时语塞,红绡继续噼里啪啦的说下去:“我是喜聚不喜散的,不懂什么‘方外方内’,只知道‘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这些俗话,你知道我和绿绮是什么出身,你们这么腻腻歪歪我可不顺眼。”说完拔脚就走。 “完了,现在做小弟的怎么都这么个性啊,我干脆让你做大哥算了?”萧青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语。知道白不是随便把自己送的东西给人的,他心里好像有条小蛇很没出息的撒欢跳跃起来,欢欣鼓舞。 12.宿孽起前尘 一顶蓝色的软呢轿子在颜府前停下,颜慕白从轿子上下来,神色匆匆进门直奔佛堂而去。将至佛堂,脚步变得又轻又慢:“娘,孩儿回来了。” “是慕儿,进来吧。”慈和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颜慕白推开门,阳光直照进佛堂,显得一片光明。小小的佛堂正中供奉着一尊佛像,佛像前摆着两个蒲团,一位中年贵妇正跪在蒲团之上极尽虔诚的闭目默祷。 颜慕白在贵妇身旁的蒲团上跪下,轻轻唤了一声:“娘。” 颜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我儿长成了,也有了本事,这些年你在外头处事我也曾听别人提起过,都夸你少年英才,虽然那些帮闲清客言辞夸张,想来也多少有点影子,为娘的心里很是欢喜。” 颜慕白垂了头,低声道:“娘听那些人瞎吹,孩儿不过学些体统,进出礼仪,以后自己办成样的大事也好不被人笑话,哪里就有什么本事了。只是孩儿驽钝,恐怕出了岔子让人看轻,因此日夜小心,竟忘了时常问候娘亲,是孩儿的过错。其实娘亲若不唤孩儿,孩儿今日也是要来请罪的。” 颜夫人轻轻笑了:“慕儿,你是我亲生,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做的是什么样的事?”颜慕白心中一动,仍垂了头听。 “我今日要往杭州城金山寺进香,特地叫你来吩咐些事情。” “年年都是派人往金山寺捐香火钱,娘今年怎么想起要亲自去进香?”颜慕白疑惑的抬起头。 “慕儿,这些年你在外面我从来没过问过你的事情,我知道你们在外面的事情是问不得的。”颜夫人缓缓从蒲团上站起,坐到一旁的凳子上,颜慕白仍然跪在地上,听见颜夫人的话,身子一震。 “嫁到颜家几十年,我怎么会不知道颜家的事?托大行险,早晚也会出事。每日吃斋念佛也只是自己宽慰自己。可是慕儿,你是我这些年唯一的希望,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颜夫人竟已经泪流满面。 “颜家规矩大门槛深,连你父亲也不抗不过,难道我还能做什么?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这几日心神颇为不宁,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夜里也常常惊醒。昨日做晚课,好好一只木鱼竟忽然断了。为娘放心不下,想起金山寺里有异人,病急乱投医,去查访查访也是好的。”颜夫人人伸手抚摸颜慕白的额头:“慕儿,娘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只怕一个不见,你就要出事情,嗐,我这是在说什么。” 颜慕白拭去颜夫人脸上的眼泪,笑着宽慰道:“娘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哪有娘你去几天我就不好的道理啊?” “你若一直这样好好的就好了啊,只怕?”颜夫人停住,只说:“慕儿,你要小心小心!实在不行,可以找家主!” 颜慕白的心暗暗地沉了下去,他还是笑着向颜夫人点了点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慕儿,今晚和为娘一起吃饭吧。”颜夫人抚着颜慕白的额头。 “自然是和娘一起吃的。”颜慕白站起身整整衣服,“我去收拾一下就来。” 身后的门叩然而阖,颜慕白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这件事许进不许退,按理不会失败,但万一?颜慕白面上露出一丝凄然:那个人,还真是不想动他啊。 昔日人热闹的保安堂后院,如今冷冷清清,萧青一个人倚窗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朝廷来的人我已经跟上了。”红绡大喇喇地推开萧青的房门,打破了一片沉静。 萧青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剩下的事情就太简单了,跟他们接头,把证据交给他们。那姓颜的和他主子再能算计也是人,他们前脚伪造证据我们后脚就把真的证据拿到手啦,真没劲儿。”红绡无聊的吊在房梁上,一荡一荡。 “没事不挺好,非得捅点篓子出来。”紫渊从门口进来接了话茬。 “颜家的事情查完了?”萧青皱眉。 “还不就是那么回事,看上去庞大繁冗的大家族,拥有盘根错节的人际网,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大事,只要天不塌下来就动摇不了的背后势力。”紫渊撇嘴一笑,“比起这个,有个人说不定你有兴趣去见一见哦?” “谁?”目光滑过紫渊玩味的笑容,萧青了然,“那就不妨和这位县令大人一聚吧。” “唰”展开折扇,萧青在县令的别院里闲闲而坐,不时拈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再品两口茶,十分安逸。红绡翻了两个白眼:装什么装啊,大冷天的还摇把扇子,冻不死你! 一阵轻轻地脚步声响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身家常装束。 “哎呀,县令大人别来无恙啊。”萧青满脸笑容起身相迎。 县令脸色不太好,一挥手让红绡等人离去,压低声音说道:“今日请萧公子前来相叙,是有些要事。本官有些话,实在不好让人听见。” “我这里方便的很,大人有什么话就吩咐小的好了。”萧青愈发笑的恭敬。 “萧公子,本官没和你玩笑。”县令低声道。 萧青见县令神色严肃,收了笑容也低声回答县令:“大人不要着急,我也知道大人近来有些事情不好,大人府上只怕也不安全,隔墙有耳,大人只管吩咐,我听便是。” 县令看看萧青,摇摇头:“你这人若是果然有些来历,此刻我也不怕了,倒是你只怕除了与我合作再没别的退路了。” “老爷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不是说好了以后互惠互利的么?”萧青讶然而笑。 “只怕你马上要做颜家的替死鬼了!”县令冷冷地盯了萧青一眼。 “哦?”看来这县令也不是一味草包。 “你对我和颜家的事知道的清楚,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了。朝廷彻查官银舞弊之事,我这里事发。虽合作多年,我却也无法了解那颜家的底细,但若他有心,只怕你要大祸临头!”县令皱起眉头。 萧青暗笑,又装作一本正经:“哦,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凭颜家的手段要脱罪不难,你的出现让颜家很紧张。你是无法掌握的变数,这一试便可知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人物,顺手除了你易如反掌。” “大人这样在背后议论多年的老朋友,不好吧?”萧青笑道。 县令冷笑:“多年的朋友,大难临头也是各自飞的,我也和你实说了吧,是那颜家与我商量要将你顶缸,你的底细也可顺利探明。” “而你又来和我谈合作?你不怕我是朝廷的人?” “我知道你绝不是朝廷的人。”县令轻描淡写的说道。 “哦?大人何以如此肯定?” “做了这么多年官,这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虽然我不知道那人具体形貌,但绝不是你。另外,朝廷里的人都有股味儿。”县令恻恻的笑了:“那股味儿啊,一靠近我就嗅得出来——而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 “哈哈哈?大人好眼力,我不是朝廷的人,可是大人您向我和盘托出,就是背叛昔日同伴啊?” “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但他这样做的目的我却了解,他既不惜伤了玉瓶,我也就顾不得了。” 这几句话讲的含混不清,萧青笑道:“大人,我却听不懂了,您来找我合作却不说清楚,不怕我转身去找了颜家?” “有个大人物要我安心——他不倒,我也倒不了。我若是毫无准备,此刻也唯有听他安排,将一家性命全放在他身上。呵呵? “而颜家家大势大,究竟他家姓不姓颜都是个问题,明面上忙着的人只有那么几个,真正的主家却不知在哪里。东窗事发,他只将不妨事的顶着外姓商铺推出去顶缸,根基丝毫不动摇。而你来历不明,颜家在这个关头绝不会铤而走险去和你合作。”县令所说的情况和紫渊了解到的也差不多,看来这县令虽是个庸人,装傻的本事却是炉火纯青。 “唉,看来为今之计只有与您合作了?”萧青眼睛一转。 “杭州虽然离得远,但是我也是插手的到的。”县令不动声色的提醒着萧青。 “大人这是威胁小人啊。”萧青当然了解县令指的是什么,杭州城里还有谁? “比不上颜家要对你赶尽杀绝,你知不知道你一路做生意,这小小的保安堂里里外外的东西全都要经颜家商户?” “他家势力竟是如此之大!”萧青这回是真的吃惊了。 “他多半要捏造你明开医馆,暗地里却利用出诊和进出药材的机会偷运银两。” “我才来多久,他这么做不是欲盖弥彰么?” “有什么关系?只是为了要牵出你背后之人。”县令笑了。 “倘或我只是别人一枚弃子呢?”萧青反问道。 “你的目的决不至于如此简单,以你为弃子实在可惜。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我合作以求同生。”县令慢慢道。 “大人到底有何打算呢,小人愿闻其详。”萧青轻声道。 “这里面牵扯到一个大人物,横竖都是死,置之死地而后生。”县令缓缓说道。 原来这人留的是这手。他从来都不是甘心为那人做门生,一开始就了解自己终有一天会有杀身之祸,一旦事发他就有觉悟和手段挣个鱼死网破啊。 挖出大人物,小虾米就有喘息的空间——这样做了他甚至可以翻成一个忍辱负重,运筹帷幄的英雄,这小算盘打的啊——只是那人会让他有这样的机会么? 萧青微笑。 杭州城,萧宅。 白呷了一口酒,桂香在口中缭绕不散,倒不是白已经酗酒成性,而是心中从未生出过的烦闷使他无所适从。这种东西,据说能安抚心灵?白握着酒瓶,嘴角噙起微笑。 来到杭州,发现内外早已打点妥当——那人早有准备,他到底做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事情瞒着他? 那一日离开,白的心情绝不像表现出来那么平静。他失去平常心了!白知道那日在院子里的行为非常的有失修行者气度。可他就是忍不住想发怒,想对着眼前的人撒气。气——多奇怪,他从来不知道是这样一种感觉,像是要窒息。 已经悬崖勒马了,还是不行么。白扶住额头,那时居然不由自己控制的,看着那人的唇吐出一串尖刻的话,很想狠狠地堵住?“唉”一声叹息仿佛承载着千年未释的愁绪。或者这千年他的修行都带着这股愁绪,未曾纯然,而他自己却恍然不知? 不,有什么搞错了。他对着那人,应该就像对着天下人,这种感觉是为天下人痛的大慈悲,只因为萧青特别令人头痛罢了。想起颜慕白覆上萧青的唇胸中的刺痛,想起那一晚晚萧青印在唇上淡淡一吻心如擂鼓的剧烈——一时恍如疯魔,疑问和急躁的情绪萦绕心间。 “白大夫啊!你这里有干净的大布没有,我包东西——”许仙敲敲门走进来。 好的,就是这样,看他如看天下人。白抬起头看看许仙,轻轻叫了声“许大夫”。许仙在白的面前停下,有些奇怪,惴惴不安的回答:“白兄?” 白轻轻按住许仙的肩膀,凑上去嘴唇在许仙唇上擦过,如清风拂岗无声无息。放开许仙,心中已然了解,叹了口气。对许仙,才是对天下人一视同仁无悲无喜大悲大喜的心情。与许仙肌肤相接,并无特别的感觉,对那人,终究心里还是生了魔障。 白尚在沉思,与许仙的吻于他并无不同的意义。对于许仙却是晴天霹雳,许仙倒退三两步,脸色一片苍白:“白白白?” 白被许仙唤醒,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暗叹一声“惭愧”,眨眨眼睛一头栽倒——非常不厚道的装醉了。 许仙忙伸手去扶,白身上的桂花酒的气味一缕一缕的钻进鼻子,许仙松了口气了然自嘲的笑笑。“白兄?白兄?”推了推那人,一点反应也无,看来是醉倒了。许仙将人扶到床上睡好,盖被时手指拂过白的脸颊,凉凉的指尖和热热的皮肤一碰,许仙竟心中一颤,想起白方才的动作,心中不免忐忑起来,忙收拾好了关门出来。 “嘶——”白非常无语的瞪着床头,装醉这招屡试不爽,应该算是蒙混过关了吧。醒过来之后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来到人间,某些花样儿悟性极高,驾轻就熟。 落日余晖将杭州城浸染地一片昏黄,颜夫人从金山寺的大殿上香出来,看见雷峰塔宝顶映衬着夕阳金色的光芒,现出淡淡的彩晕,心生肃穆之意,双手合十默默祝祷。 “小师傅,我想求见法海禅师。”颜夫人有礼的向殿前知客的小沙弥询问道。 “女施主,禅师正在清扫佛塔,其间是不见外客的。”小沙弥回礼。 “小师傅,我真的有事要询问禅师,劳烦小师傅通传一声,就说钱塘颜氏求见。”颜夫人恳切道。 “这?师傅知道我打扰禅师要怪的?”小沙弥搔搔光溜溜的脑袋。 “去吧!”一直在殿前打扫落叶的一个和尚看了小沙弥一眼,小沙弥得了令似的便奔向雷峰塔。 “禅师在金山寺中辈分尊贵,怎么还要做清扫类的杂事?”一个小丫鬟小声说道。 “休得冲撞。”颜夫人出言呵斥道。 方才出言吩咐小沙弥的扫地和尚闻言停下打扫,向颜夫人合十一礼:“施主见笑了,当日六祖下一偈‘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我等庸碌僧众,自是难解六祖超脱之意,唯有向佛之心与之无异。禅师扫塔之举,也是向佛之心。扫塔,扫塔,塔是塔,僧是僧,塔非塔,僧非僧。”说罢微微一笑,仍然扫地去了。 颜夫人闻言,眉头轻蹙仍向那和尚拜了一拜:“多谢大师解惑。” “女施主,禅师不便出塔,还请女施主与我一起去塔中吧。”小沙弥匆匆而至,对颜夫人说完话又向那扫地和尚说道:“师叔祖,禅师请您也去一趟呢。” “唉,走吧!”扫地僧将扫把往树下一扔,无奈道。 看不出这扫地僧年纪轻轻这样单弱,竟辈分如此之高,颜夫人大感意外,暗自忖度。 金山寺的佛殿无一不是海灯香烛。光明肃穆,而雷锋塔里竟暗暗沉沉,扫地僧顺着盘梯向上走去,颜夫人抬头看去,黑压压的一片全无光亮。 “夫人在此留步即可。”颜夫人方欲上塔,小沙弥上前阻道。 一个丫鬟方想呵斥,被颜夫人阻止:“小师傅,劳烦通传。”话未落音,一个沉沉地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颜夫人亲临本寺,想必定有难解之事了。” 法海如此开门见山,颜夫人也不客套了:“禅师佛法无边,我今日前来,确为我颜家生机而来。禅师与颜家先祖交好,应明白小妇人为难之事,颜家近日颇为不宁静,方才在庙中求签,下下之签,血光盈门,小妇人实是担忧。” “生死有命,夫人不必太过担心。解签一事不过是玩笑,夫人一笑便可不可当真。”声音沉着,听不出喜怒。 “禅师,非是小妇人庸人自扰,只怕颜家这回真是大祸临头了,禅师与先祖交好,还请禅师看在先祖之上,搭救我儿!” “小僧久不入红尘,只因与颜氏曾有三件约定,其一平妖,其二护宅,皆是私人小事不损大道。如今行运生死,实属天道,小僧无能改变。况俗世之事,小僧也无力插手,夫人还请回吧。” “大师曾言与颜家有三约,如今尚有一约未践而颜家已殁。大师结下孽缘岂非得不偿失?”颜夫人出言驳斥道。 “唉!”塔中传来一声叹息,“种因得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颜夫人见有转圜的余地,忙道:“小妇人出言莽撞,大师见谅。” “颜夫人,你之来意我已清楚,大厦将倾,小僧实是无有回天之术。” “大师!” “我自有计较,夫人不必太过忧虑,有缘小僧他日定会前往钱塘拜见。” 颜夫人听得此语,知道已是最大的让步,多说无益,便回道:“去与不去,全在大师。叨扰大师多时,小妇人无礼了,还请见谅,小妇人这就离去了。” 脚步轻轻响起,一会儿雷峰塔底已经空无一人了。 扫地僧不知站在雷峰塔哪一层,就停在阶梯上不再前进。 “‘人不入红尘,红尘自染人’怀清,只怕这一趟我还是要去的。”黑暗中,扫地僧前方突然传出了金石相扣一般的人声,依稀是方才沉沉的传音之声。 “种因得果,好自为之吧。”扫地僧怀清微笑。 “这次,只怕也有你的因果,同去?”黑暗中有人靠近,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如火如炬。 “来便来,去便去。”怀清微笑着向下走去,“你去结你的因果,我去断我的前尘。” 13.同光怀清,此情永继 “唔?”红绡突然皱起眉头,捂住胸口。 “怎么了?”萧青忙问道。 “没事,可能是一时岔了气,休息一下就好了。”红绡摆摆手,深吸一口气,而胸中空荡荡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弱,不由暗暗心惊。 “颜家的人布置的快差不多了,我们起锚吧!”萧青笑嘻嘻的说。“不过之前还要去一趟县令府上。” 两人晃晃悠悠往县令府上走去。 “萧公子今日前来,想是对昨日之事有了主意了。”县令一开口便说起昨天的事情来。 “正是,想来想去也只有到大人这里讨个主意。不知大人对颜家偷梁换柱之举有什么看法?”萧青也不回避,很爽快的问道。 “颜家虽然产业众多,但是能在短时间内周转大量现银的产业却不多。”县令眼睛幽幽的发光。 “大量周转现银,那就只有——银庄!”萧青恍然大悟的说,转而又一脸疑惑:“可是银庄发展不过这十几年的事情,有分量的银庄却都是‘郑氏’?莫非?” 县令捋着山羊胡,莫测高深的笑了。 萧青忍住笑容,佩服的说道:“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啊,只是咱们怎么个做法呢?” 县令摇摇手:“现在还不能和你说,不过,我已经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颜家和这些银庄脱不了关系。” 看着县令胸有成竹的样子,萧青心中暗暗纳罕,只是面上却不显露:“那真是要全托赖大人了。” “呵呵,呵呵?”县令看着萧青,眼神一闪一闪。 走在路上,萧青左思右想觉得不对:“照理说,如果银庄是颜家保命的产业,应该是很秘密的,不会留下任何能让县令这样的人抓住的破绽,可是县令这样信誓旦旦看来是有备而来,到底是为什么呢?红绡,红绡?” 萧青说了一串子,不见身后的人有反应,奇怪的转过身去,却看见红绡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像是要倒下。 “你怎么了!”萧青大惊,扶住红绡。 “我没有事?”红绡举起一只手。 “还说没有事!”萧青急道,“脸都白成这样了!” 红绡喘了几口气,终于定住,慢慢的说:“我有些喘不上气?刚才慌神了,朦胧间听见有人在喊?”说到这里,红绡迟疑了一下。 “在喊什么?” “他说‘同光,同光’?”红绡将那人喊得名字念出来,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同光?是谁?”萧青仔细想了想,并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心里也是影影绰绰的好像有点印象,却又模糊不清。”红绡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升起一种悲伤的感觉,而那悲伤仿佛时隔辽远,愈发的纠缠不休,遥远的控握不住。 “回去歇着吧,你这几日定时累了。”萧青扶着红绡往回走。 黑暗中传来熟悉的沉沉的声音,颜慕白像以前一样默默的听着那人的指示。 “您定要这样排布么?”这一次听完,颜慕白的脸色却有些苍白,虽然有些犹豫,但他最后仍然问了出来。 黑暗中的影子动了动:“没错,你只要照我说的办就行了,其他的不必管。” “可是,‘郑氏’银楼经营时日长久,就这么给推出去顶缸,是不是太过可惜了?”颜慕白不死心。 “我知道这里面有你的心血,只是这件事情唯有如此才能完结。库银转移不是小数目,若没有相应的规模,哪里能让那些人信服?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黑暗中有人说道。 “属下知道了。”颜慕白低了低头,退下了。 静谧中黑暗里响起车轮慢慢碾过的声音,若循声跟随,狭窄的密道便越来越见宽敞。不知行了多久,车轮一转弯,日光大盛——原来已经出了密道。 阳光下,一架沉重的轮车缓缓前行,竟然是没有驾辕的。路过一条小河,车上突然有人说话,正是密道里指示颜慕白行动的声音。 “去打些水来。”话音刚落,一个绿色衣服的童子蹦蹦跳跳的从车上下来,手里还端着一只银盆。童子从河里汲了水,急急的奔了回去,将水盆递进马车。 银色的水盆平放在车厢里,一只手轻轻地一点,水盆里的水瞬时好像被煮沸了一般地翻腾起来,须臾又恢复平静,水面却染上了一层银亮的色泽,光洁如镜。那只手慢慢的从水面上滑过,划破镜面,所到之处现出荧光又沉入水中。末了,手掌在水面上一挥,盆中的水又恢复成最初的状态。 “把水倒了,上来吧。”外面的绿衣小童正撅着屁股逮蚂蚱,听见唤他,不太情愿的撅起了嘴,还是乖乖的倒了水,爬到车上。车轮又吱吱扭扭的响起来,沿着河道一路向前。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处宅院中,一只与车中一摸一样的银盆正丝毫不漏的显示着车中那人所画的痕迹,待到最后一笔完成,空荡荡的屋子里忽然响起轻轻得笑声。 “你还不出来么,这一回你还不出来见我么。我终于使颜家气数丧尽。一门全灭,你还不肯出来见我,你这罪人,杀业满身的罪人,是为了你,颜家才会被我所弃?怀清,怀清。”笑声中伴着喋喋不休的呓语,直到了最后,唤出那个名字,声音清晰而且坚定。 “呜!”红绡心口一紧,忙忍住没有发出声音,最近不知怎么的了,总是心口发闷,脑海中还不断地回响着一些若有似无的回声,很像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他不想让萧青众人担心,便尽可能的躲着他们,现在正躲在保安堂的一个小角落里休息,毫无预兆的,心口又疼了起来。 一股醇厚温暖的气流缓缓流进身体,舒缓了心口的郁闷,红绡喘过气才想起来忙回头看去,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白,白,白?” “疼的连话都说不好了?”白看他无碍,便坐在了他面前。 “白主子!你怎么在这里,青主子说你应该?”红绡大为苦恼。 “他说什么是他的事情,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他的事情既然与我无关,我也没什么好避忌的。”白一脸淡然,“杭州的事情他都安排好了,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来看看你们的。” 其实,是呆不下去了,白的心里暗暗叹息,罪过罪过,这些日子犯的罪过足以永堕阿鼻无数次。 虽然醒来后装作酒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看见许仙却仍然有些尴尬。许仙倒没怎么,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但是?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真有其事,总感觉许仙和以前有些不同了,每日即使是打坐,也无法静心,到最后仍然远远地跑了。 “我来坐坐便走,不必知会其他人了。”虽然心里纠缠如麻,白的脸上仍然是淡淡的不露痕迹。 “哦,好吧。”红绡无奈的点点头。 “倒是你,几日不见,怎么还害了心悸的毛病?”只是想从偏僻处悄悄进去,却看见了红绡心疼发作,便上前帮他度了一阵气。 “我也不知道。”红绡把近日的情况向白说了,白难得凝眉深思。 “说来奇怪,我一直觉得你体内之气有些与紫渊他们不同。”白慢慢说道,“似乎有些佛气。” 红绡心里一跳:“这怎么可能,我是妖鬼啊。” 白摇摇头:“正是难解之处,得要问问你最初成形的情形,你到底是什么变化而来?” 红绡笑起来:“说起这个就想起刚见到绿绮的时候了,不过我先不罗嗦了。我是一只箫,红色的箫,最初的名字应该是‘红箫’才是。可是绿绮说我这名字跟他搭不上,非缠着改了红绡。” “你?是红箫成精?”白有些意外。红绡的功夫不错,最初对上还能挡一两招。死物成精怪,比起花鬼狐妖又不知难了多少倍,还得有常物难得的际遇,常年累月的积累修行。红绡道行不过两三百年,却达到这样的程度,确实奇怪。 “最初的事情我也记不太得了,只记得长年累月的在山崖之巅,清风相伴,日月轮换。有时候觉得寂寞,但也还能忍受,周围有什么变化,我也不会去关心。直到在我旁边生长的那棵小松树那天突然对我说话,吓了我一跳。” “小松树?” “就是绿绮啊,他突然和我说有几个很厉害的人要帮助他化形,问我要不要一起见见他们。我一向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也不知道有什么人来过什么人走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存在,突然想到和我搭上话了。”红绡带着怀念的微笑慢慢想来,“后来,他见的那几个人,就是萧青白翎他们?” “原来是这样的。”白点了点头,“可是一只箫,为什么会在高山之巅呢?” “我记不得了,这把箫是我以真身所化,你看得出什么么?”红绡从怀里抽出一只朱红色的长箫,递给白。 箫身古朴光滑,朱红之色不显张扬,却有一种沉稳含蓄的大气,白的手指拂过,红色的箫身上浮现出点点金光。 “这是??”白心里诧异,却没有出声,似是一道残存的佛印,保持魂灵不散。 “没什么事情,看来是你太累了,好好休息。”白将箫递还给红绡,站起身来:“我先离开,你们好好保重。” “?”红绡欲言又止,只好看着白离开了,方想起身心口又有些滞闷,苦笑着摇摇头——“这又是怎么了,唉?” 黑暗。 伸出手去全然不知手指停留在了何处,指缝间满满的灌着沉沉的墨色。 颜慕白绝望的瞪大眼睛,徒劳的想要分辨出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然而一切终是徒劳。他如困兽一般咆哮出声,内心的恐惧犹如冰封雪雨劈头盖脸而来,虚空中突然传来一阵轻笑。 “谁!”颜慕白凄厉的喊出声,双手无望的划拨着。 黑暗中出现了一抹奇异的亮色,先是浅浅的紫,带着粼粼的闪光,紫色渐渐加深,转成紫红,一明一灭,颜慕白看出来那是一双眼睛,妖异的紫瞳轻轻翕张,仿佛带点魅惑。 紫瞳伴着轻轻的笑声慢慢的靠近颜慕白,他大口的喘着气,揪住自己的领子,惶恐的动弹不得。随着那眸子的靠近,一个月白的身影慢慢浸出黑暗,书生的长衫,却不系带也不着履,苍白的面容几乎与身上的长衫一个颜色。 颜慕白看着那人的脸,不由自主的向后跑去,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之得眼睁睁的看着那人的手缓缓抬起,靠近他的脸颊,停在他的脖颈处,慢慢收紧。 “嗬嗬嗬——啊啊啊啊啊啊啊”颜慕白终于尖叫出声,蓦地睁开了双眼。 “少爷?”门外有人轻声相问,颜慕白压着嗓子回了一声:“没事,梦魇了。” 一切重归于寂,颜慕白却再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一直到东方发白,忙忙的洗漱完毕他就冲向了祠堂。 颜氏宗祠供奉着颜家历代先祖,堂后的角楼中收藏有各先祖的图影。每年祭祖,颜家都会把收藏于此的图画掸去灰尘,一张张挂出,敬奉香火。 颜慕白的手指微微颤动,终于在一堆卷轴中拾起一只。 解开束缚的带子,一点点打开卷轴,一个青衫纶巾的书生慢慢显现。颜慕白抽了一口冷气,这衣衫、这容貌,这人方才离他那么近。只除了一双紫红的眸子和一张惨白的脸,与这画上的人一模一样。 笑得如沐春风的少年书生的图影旁边,只有孤零零的三个字:颜同光。 生卒年生平皆无一字。 颜慕白将画收好,手心里湿湿的全是汗水。 梦里那妖异的紫眸,仿佛要滴出血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战栗,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夫人可还在杭州?”步出宗祠,颜慕白沉声问随从。 “是的,夫人还在杭州别馆中,尚未启程回府。”随从应声道。 “遣人告诉夫人,让她莫要急着回府,说我不久就去杭州与她同行,陪她一同祈福。” “这?”随从迟疑了。 “去吧,我自有安排。”颜慕白摆摆手,疲惫的闭上双目。 14.莫名其妙的人 “马上就是除夕了。”萧青仰起头伸出手接了片纷扬的雪花。 “街上甚是热闹啊。”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吆喝声连成一片。 “办年货自然热闹了?”萧青浅笑。 “恐怕不止是办年货了。”紫渊扬起下巴,“喏,看。” 涌动的人群中依稀可以听见金锣铿锵之声,由远及近,细细辨来竟有十三鸣。 “倒不是小人物。”萧青一行人相视一笑随众人退向墙角。 吵嚷的人群安静下来,退向一边。一列人马远远走来,仆役身着红黑相间的吏服,左右成行,手中都举着牌子,上书“肃静 ”“回避”等字样。另有小吏走在一侧鸣锣开道,仪仗齐整,好不威风。 “排场不小啊,‘钦赐’?”红绡皱起眉头念出牌子上的字。 “‘代天子巡视天下’啊,我们要等的人来了,可这确实是来查案子的么?”看着轿马一行直向县衙而去,萧青有些纳闷。 “恩,来的是不是早了点?” “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吧,反正结果都一样。” “小可听几位议论,莫非与钦差相熟么?”冷不丁一个声音插进来,萧青紫渊一行人吓了一跳,回身才发现几人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青衿的书生,戴着儒巾,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呵呵,钦差可是朝廷上臣,我们哪里高攀的上,区区小民不过是随口谈笑罢了。”红绡笑笑,几人脚底抹油就想走,可谁知那青衣书生却一脸热情的搭上了话:“哎,兄台说的是。看几位兄台像是本地人啊,我是从外地来的,也不知此处有什么有趣的风景。” 红绡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先生真好雅兴,我家主人在此,先生大可向我家主人相询,小人不便多话。” 萧青摇摇扇子笑笑:“无妨,既是如此你便为这位先生指点一二。我们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红绡正待向萧青分辩,青紫二人却闲闲的走远了。红绡免不了腹诽:“大冬天还摇扇子装模作样的家伙早晚被冻死!”没好气的看向身边的书生,方想讥刺两句,却不由的一愣。 书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中却氤氲着怀念之意,黯淡哀伤。 “你这又是怎么了?”红绡无奈得问。 “啊?不好意思,兄台与我一位故人生的有些相似,我不禁想起往事,失态了让兄台见笑了。” “呵呵,呵呵?”红绡干笑两声,将一张小纸条塞进书生的手中,“这就是此处所有的风景,先生慢慢游赏,小可失陪了。” 书生一愣,红绡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远了。苦笑一下,书生展开手中的纸条:“沿街五百米开外,‘陶然酒居’酒保陶三郎,白银五十两,带您尽领江南风情。” “让红绡跟着那人真的没关系么?”紫渊皱皱眉头。 “他这几日心神不宁,又过于劳顿没有好好休息,让他跟那人四处走走散散心也好。”萧青似乎不以为意,“你去衙门看看,那钦差有什么动静。” 眼见着紫渊离去,萧青才渐渐凝眉,面上露出难色。 “既然担心,不如去看看。”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莲叶香,萧青不必回头就知道是什么人。 “不是说过你不要插手这件事情么,你过来做什么。”萧青不回头,疾步向前走。 “我来不是为了插手你的事情,是为了红绡。”熟悉的声音不带一丝波动。 “红绡?” “方才那书生明明不简单,你却放心让红绡一人与他周旋,看来你是另有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就是不知道才留下红绡弄清楚的。” “你却不告诉紫渊?毫无准备你也敢冒险?” “有时候准备的太充分,反而不敢下手。”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红绡的元身上有一道隐藏极深的佛印,留这道佛印的人修为不浅。” “什么!”萧青闻言一怔,脚步也随之停下。白正紧跟在萧青身后亦步亦趋,却没留神他已经停下,萧青便撞进了白的怀里。 “?”白一时无语。 “?”萧青一时也有些尴尬,本来没有什么事情,当初为给萧青疗伤,肢体接触也很频繁,不知从何时起,二人之间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你要抱到什么时候?”萧青已经恢复了调侃的语调,倒好像白居心不良,估摸着这刻板的家伙该要眼观鼻鼻观心的弹起来了。 “已经够了,那你要什么时候起来呢?”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萧青大感意外,脸一热挣了出来,快步前进。 “你刚才说,红绡身上有什么高人留的佛门封印?”萧青语调轻快地说,一方面掩饰着方才的不自在,另一方面确实担心红绡的情况。 “确实,印记时间已久,有些淡了。”“什么样的印记?可否去掉?”萧青问道。 “不可!”白走到萧青身侧,看着他,“红绡非是活物成精,却能达到如此之境,你不奇怪么?” “这印记莫非与红绡的来历有关?”萧青凝眉而思。 “所以这印记不能撤,红绡之生死也系于这一印记了。他日日心口疼痛,你可知道?。” “你也知道?”萧青诧异抬头。 白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另外,我还觉得那书生来者不善呢。”白眼睛一抬,就瞥见了方才离开的青衣书生。 萧青顺着他的视线,嘴角也牵起一丝冷笑。 红绡摆脱了那粘人的书生,七扭八拐的想找紫渊和萧青。二人却像落入大海的水滴,毫无踪迹。红绡正想着去衙门里看看,眼前却又出现了那青衣书生。 “兄台!”书生绽开爽朗的笑容,“遇见你真是太好了,这钱塘门我怎么转也找不到,还要麻烦兄台带我去啊。” “唉,先生啊!我这忙着呢!你看这满大街的人,您就是一个一个的问过去也问出来了,不用我带你去也行!” “哎,兄台,我这人生地不熟,若是问着好人还好,若是问着这别有居心的人呢,这可?” “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有人卖了你不成!”好脾气的红绡此时简直是在咆哮了。 “?怕?”书生说毕还丢过去一个小心的眼神。 “你!”红绡一时气结,“我把你送到那里,你去找那人,他会安排你食宿,总可以了吧!”说毕转身,气鼓鼓的前行。 “可以可以!”书生见好就收,颠颠儿跟在红绡身后。 “兄台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何方啊?我日后若想登门道谢如何?” 红绡忍无可忍:“你知道你自己叫什么就行了!少问东问西的!” 书生愣了一下,笑笑:“我姓童,叫?” 红绡无力:“?我没问你名字。” 不远处,萧青:“?”白:“?” 二人相视一眼,白开口:“我确实觉得这个书生有问题。” 萧青:“我在考虑到底是办嫁妆还是送彩礼。” 白:“?你就不能想点别的?” “那书生不缠着我不缠着紫渊,巴巴跟着红绡,我还能想什么?”萧青笑道,倏地脸色一冷,“你那大恩人被你晾在杭州,你想干什么?” 白:“这一世助他度过三劫,令他功成名就。牢狱之灾第一劫,这不是过了?” 萧青:“此劫不是因我而起么?” 白:“苍茫之间有定数啊,倘或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借你之力早早了结也是好事。” 萧青:“剩下两劫?” 白微微笑道:“这世上许多人都有这两劫,情劫?死劫。” 萧青小声嘀咕:“情劫?我看你不出现他太平的很?” 白:“你说什么?” 萧青脸上堆出笑容:“没什么没什么,紫渊这小子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坐在房梁上,紫渊鼻子一阵发痒,他揉了揉鼻子,半倚着身子看着下面的人。 虽然作为妖鬼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坐在大堂之上,紫渊却秉持着专业听墙根的职业精神,一定钻在犄角旮旯里——可以说是某人养成的恶趣味。 方才他一路跟着,府衙正门阳气太盛无法突破,他绕了个圈儿从后门混了进去。跑到前面就看见县令不自在的将钦差迎进大堂,看来他对钦差无声无响忽而到来也是大感不解。 “下官见过白大人。”县令深深一揖。 那姓白的的钦差约莫四五十岁,名豫棠,字飞书,看上去十分端方。 “钱塘县不必拘礼。”两人落了座,姓白的钦差先开了口:“启程仓促,奈何事情匆忙,我开门见山对大人说了,我这次来,是为了库银之事。” 钦差直奔主题,钱塘县也不含糊:“下官明白,皇上下令彻查库银,钦差一路明察暗访甚是辛苦。” 白豫棠笑笑:“倒也没什么,只是还要请大人你多多配合啊!” 县令的脸色凝重起来:“这是自然,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先下塌休息。晚上我再为大人接风洗尘?” 白豫棠摆了摆手:“不必了,既然时间还早,就先查看账簿吧。” 县令脸色变了变,站起身向周围人使了个眼色,周围人便都出去了。县令低了身子,向那白豫棠道:“下官有事向钦差细说。” 白豫棠抬眼看他,笑了笑:“什么急事不忙说,先来交代一下你的事情吧!”说着,手中的茶盏重重的磕在了桌子上。 “哗啦”刚刚被关上的门被大力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县令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押下。 白豫棠靠近他:“不管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先等我拿完了人。” 县令眼睁睁看着白豫棠气定神闲的饮着茶养着神,只小憩的功夫,府衙内外已经被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回禀大人,并无任何可疑。”为首的侍卫转身回话。 “下官?”钱塘县令开口。 “你现在是在押,我还没叫你说话。”白豫棠淡淡瞄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有不奇怪,只不过你太笨了,居然什么都没有。”白豫棠站起身来,“钱塘可是个肥美之地,这么多年为官,你居然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就很值得怀疑了。” “钱塘在你之治下,没有多少建树,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你也就是个平庸无能。”喝了一口茶,白豫棠继续道:“你的账出了问题。你看看,自己看看,这帐上的问题。” “哗啦啦啦”不知何时侍卫取了几十册的文牍出来,白豫棠随手掷下几本,白花花的书页在县令的眼前晃动。 县令伸手去翻动账册,一页一页,都是他叫人精心编排好的,天衣无缝。 “下官实在看不出问题。”县令不知白豫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真看不出?”白豫棠笑了,伸手一指账本的某页,“此处”,“还有你看此处”,县令循着他的目光一页一页的看下去。 “?”汗滴从额头滴下,县令沉默着。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给钱塘县上壶茶,让他坐着将这些账册一本一本的都看完了,看看有什么问题。我先去找几户商家查访查访,等我回来了,您老就能告诉我答案了吧。” “下官有事上奏钦差大人。”县令再次说道。 “可是看出了问题?” “非是此事,下官?” “那就继续看。”不由分说,白豫棠便拂袖而去。 “‘泰祥楼’恩?‘文千居’?恩?这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打发回去吧。‘郑氏’银楼?等等,这个给我留下。” “郑氏”的大老板郑元泰,是个四十多岁笑眯眯的中年人,三绺须垂于胸前,更显谦和。 白豫棠一进门,看着这弥勒佛一样的大老板,先笑了笑:“郑老板好气度啊,生意可好?” “大人见笑,小本生意随便经营,糊口糊口。” “银楼进进出出的都是银子,您这要是小本生意,也就没有大本的了。”白豫棠心情很好的谈起了生意经。 “嗐,瞎做,银子多是多,客人存在这儿,也不是我们的不是,担着一百万个小心,敢把银子往银楼放的,哪个的数少了?” “所以,您就练得了胆大心细啊。”白豫棠低头轻轻划着茶盏,并不抬头。 “做生意自然是要小心点的,行里有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藏着掖着生意就越做越小了。” “所以您这生意可真是越做越大啊,”白豫棠放下茶盏,施施然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往桌子上一摔:“您真是胆大包天啊,什么生意都敢做!” 郑元泰满脸惊诧,不敢妄动:“您这是??” “自己看!” 郑元泰双手碰过册子,看出是一本账簿。揭开第一页,脸刷的一下白了,一页一页越翻到后面,脸色越加难看。翻到一半,白豫棠道“可看清楚了?” “刷拉”郑元泰随着书页一起摔到了地上,两腿像犹如筛糠一般不停抖动。“小人,冤?冤?” “正剧确凿,你有何冤?” “我?我?”郑元泰一时面色土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都滚到地上摔碎。 “这账册是有心人所给,告的就是你和钱塘县狼狈为奸,官商勾结贪污库银之事。这账簿一个字一个字写得清楚。料想是你们对手下的人太过严苛了些,人家才会在背后拆你们墙角。否则按理说,知道底细的都是和你们坐在一条船上的,怎么会轻易打你们的主意? “你们下手太狠,为斩草除根杀了人家至亲骨肉,可惜这草没除干净。啧啧啧? 郑元泰汗如雨下,头磕的如捣蒜一般:“大人!小人是受人胁迫,大人明察小人冤枉!是?是钱塘县?钱塘县?” 白豫棠笑了,居然用双手将郑元泰扶起坐好,笑得和蔼可亲。 “我自然知道你是冤枉的,我还知道,逼迫你的没有别人,正是颜家。” 15.人面不知何处去 红绡满头青筋的领着一个青衣书生沿街走,路过城楼,书生突然一扯红绡的袖子:“你看,哪里一堆人是怎么回事?” 红绡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城楼前停着一辆雕花的大马车,几个守门的护城军正在马车旁和几个侍从说着什么,态度蛮横。认出是颜家的马车,红绡皱了皱眉毛,也不理身后的书生了,向城门走近了些。 “钦差有令,自今日午时起闭城一日,许进不许出,凭你们是什么盐家油家都不行!” 几个侍从有些气结,看来是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待遇。 红绡琢磨不透钦差大人的意思,正准备离去却听见马车里传来颜慕白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便不必多说了,回府吧。” 颜慕白若是要逃,早该准备好,断不可能在此时从城门往外走。看来他是有恃无恐,往城门这么一走,不过是试探钦差。 红绡稍思索片刻,颜慕白的马车就超过了他们。红绡和书生说:“没事,今天封城,先给你找个住的地方。走吧。” 向前走了没两步,颜慕白的马车“吱呀”停下,横着的车身阻住了二人的去路。 红绡皱眉,但也没说什么,绕过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上的人却跳下来追到他身前。 红绡无奈,向颜慕白行了礼:“颜公子好,我家公子嘱咐我安置这位相公住宿,时日不早了,还请公子稍让。” 颜慕白恍若不闻,眼睛直直的盯着红绡:“你——”伸手指向红绡的脸颊。 “啪!”斜里有人挥掌打落颜慕白的手,却是那个姓童的书生,“公子有话说便是,何须上下其手?” 颜慕白回过神,一阵尴尬:“失礼了失礼了。”并不向旁边看一眼,仍然盯着红绡:“小哥你很像我的一位长辈,方才我是有些惊讶。只是再看看却又不全像,是我一时鲁莽惊扰了。” “没事没事。”红绡巴不得离这些闲着没事儿的公子哥儿远远的才好,想过去却发现颜慕白站着不动:“请问小哥可曾听过一个叫‘颜同光’的人?” 红绡心里一动,眼珠转了转却嘴上说的却是:“不曾听闻,便是你的那位长辈。” “是,抱歉了。”颜慕白讪笑着让开身子,让红绡过去。 “颜同光?”红绡身后的青衣书生笑着重复了一句。 正要离去的两拨人闻言都停下,颜慕白看向那书生,竟觉得此人也和画像神态颇为相似,可这书生的形貌显然与画像上的人大相径庭。真是紧张的过了头,颜慕白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什么人都觉得像。 “是个好名字。”两拨人正等着他的下文,书生摇头晃脑的接了一句,然后裂开嘴凑到了红绡跟前:“兄台我们走啊。” 红绡袖子被扯住,碍于方才书生为他解围不好呵斥,按捺住和书生一起走了,留下下巴跌落一地的另一拨人。 紫渊换了个姿势横躺在房梁上,昏昏欲睡。屋里静悄悄的一片。坐着的那人不说话,地上跪着的那人也不说话。 “唉,啧啧啧,你主子养你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白豫棠终于开口。 郑元泰仍然跪着,四十几岁的人在地上一跪半天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小人真是不知大人所说何事。” “我说的是人之常情。”白豫棠叹口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按着常情,你犯下这事儿是株连九族死罪。如今我给你一个机会,那人和你毫无关系,你只要一点头,这罪行怎么样就不一定了啊。” “大人,不知打人是何意思。我?小人一介草民,略有些薄本,祖上只是贩夫走卒之流,但从未亏了小人识道理。一人做事一人当,平白无故拉上别人,自己不好也不让别人好,不是做生意的道理也不是做人的道理。大人您证据在手,小人即使是受了钱塘县胁迫,也是罪责难逃,小人认罪。”郑元泰颤栗不止,哆哆嗦嗦的话倒是说全了。 “我问了你一句,你倒回了我一大车。道理?你也知道什么道理?知道道理你还能干出这事儿?”白豫棠被气笑了。 “你跟我耗着没用,我知道,姓颜的是你的主子,你必然就是他的死士了?其实,有没有你都一样,他都逃不了。我的耐心也快用完了,觉着这猫逮耗子的游戏玩也玩够了,咱们剩下的时间久快刀斩乱麻吧。天色晚了,来,我做东招待你和另一个固执的吃顿晚饭。” 白豫棠向外走去,郑元泰却仍然跪着,白豫棠皱眉在门前停下:“嘶——你看我这脑子,快来两个人,去扶郑老板到偏厅吃饭,郑老板的腿跪麻了,我想不起来,你们也一点眼力见儿没有?” 郑元泰颤颤巍巍,被两个侍卫架着挪去了偏厅。 紫渊料想这顿饭想也是宴无好宴、酒无好酒,两个即将问刑待听发落的嫌犯,一个主审官,怎么吃?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果然座上两个人都黑着脸,只有白豫棠谈笑风生。 “钱塘县,这是你家厨子做的说是您平日里最爱吃的,怎么不动筷子?吃的太多,腻了?”白豫棠关切的问。 “大人!罪臣有事相奏!”这一回,钱塘县不容他打断,他有信心,他一定要把话说完,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恩?郑老板,这糖汁藕不错,你尝尝。”白豫棠的声音盖过钱塘县,给郑元泰夹了一筷子藕片,才回头来看他。 白豫棠手一挥搭在钱塘县身上:“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 “大人,我!”钱塘县急道。 “来人,去请颜氏当家的大少爷来!钱塘县太爷嫌这里人太少,玩不开啊。”白豫棠高声喊道。 钱塘县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白豫棠一开口就抖出了颜慕白。 “你是想说,你贪赃枉法与颜慕白同流合污,都是为了一个更厉害的人所迫,是不是?”不等他回答,白豫棠又接着自己说:“你是想说,你做下如此事情,皆是为了更靠近那人,以便你获得更多的证据来揭穿此人,是不是?” 钱塘县似乎是真的怔住了,他突然对眼前的一碟笋干感兴趣起来,瞪着研究个没完。 “你还想说,你为了取得颜慕白的信任,主动拉拢了其他人好为他脱身,此人现在也可为你作证,你们是一起的,是不是?” 白豫棠本以为钱塘县的眼珠子就要瞪进那一碟笋干里了,正准备再开口,钱塘县仰天长笑,笑得疯狂而凄厉,等他缓缓垂下脑袋,眼角便滑落了两颗硕大的泪珠,笑出的泪珠。 “唉!你一直要说话,现在我帮你说了,你又奇奇怪怪的不开口了。” “果,果然,现在朝里都是他的人了,都是他的人了,看来我是必死无疑了?” “你当然必死无疑,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白豫棠的声音冷冽下来,他站起身像要离去,却在钱塘县的耳侧一弯腰,轻声说:“你们一个都逃不了,现在不动他,是时候未到。”说毕转身离去,只剩下钱塘县和郑元泰对着一张桌子大眼瞪小眼。 “刚才,多谢。”红绡在青衣书生前面走着,头也不回的丢下一句。 书生听见了倒十分高兴:“那就劳烦兄台请我吃晚饭吧!我初来乍到?” 红绡:“?”我可不可以拿锅盖敲死你? “咱们这是往哪里走?”童书生看红绡一路不吭声,惴惴的出言问道。 “陶然酒居。” “吃饭?” “嗯。” 书生立刻不再多言,立刻欢天喜地的跟了上来。 萧青和白溜溜达达的跟着他们,闻言萧青微笑道:“我肚子也正好饿了,正好,你做东我吃你一顿。” 白点了点头,一摸口袋脸色大为尴尬:“我出门不带钱。” 萧青似笑非笑的点点头:“是啊是啊,我们的修行之人身上怎会带如此污秽之孔方兄呢?我还是自己管自己吧,想来您也是熟于辟谷之术,看来这一顿大可以省了。” 青白二人正一言一语的相互讥刺着,却看见紫渊远远地来了。 “怎么?”萧青一挑眉毛。 “审到正主儿了呗。”紫渊眉头拧着,有些疑惑:“这钦差似乎有备而来,七里卡擦一刀切个干净。” “有意思,有意思,我们也去看看?”萧青瞄了一眼白。 “你不看着红绡了” “这一时半会儿就能有什么事情,他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萧青脚步虚化已经没了踪影。 紫渊看着白:“同去?” 白一面向红绡所行方向走去,一面淡淡道:“你们去便可。” 紫渊不置可否的笑笑,也没了踪迹。 “吃了这顿饭,你就在这酒居歇下,明日找这里的小二,他会指点你如何游玩的。”红绡耐下最后的性子对童书生道。 “兄台你不陪我了?”童书生眼巴巴的看着他。 “这位兄台!”红绡炸了,“我不是游手好闲镇日与人帮衬之人,我有我自己的事情!如今将你带到这里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若再纠缠不休别怪我不客气!” 童书生被红绡夹枪带棒一顿吼叫吓着了,抱着碗不吭气儿了。 过了一会,童书生轻声试探似的:“兄台?” “你!”红绡把碗狠狠的往桌子上一放,看见对方的身子往后一缩又于心不忍,“说!” “我是想问兄台名姓。”书生的眼中有些希冀。 看着对方的神色,红绡也不好太过冷淡:“我是乡野之人,没什么字号,叫我红绡即可。” “红绡大哥!”书生重复了一遍,红绡自动忽略了“大哥”二字。 “小弟之名上童下光,字知明。” “铛!”红绡的碗重重磕在桌子上,瞪了眼睛问童光:“你叫童光?” “有什么不对么?这名字不好?”童光面上十分讶异,眼中却是另一种异样。 “不不,没什么。你白天里不是说,说我长得像一位故人,不知是谁?”红绡试探道。 “哦,是一位远亲,我许久没见可能印象也有些偏差了,怎么了?” 红绡的脸渐渐松弛下来,他打定主意不再与这书生相见,觉得世上重名之人甚多,长相相似的也不少,便也无心再探问:“没什么,觉得相识一场,随便问问。你我吃完这顿饭就分道扬镳吧。” 红绡说完便开始扒饭,三下五除二吃完就收拾了离开,连童光有没有再说话都没心情听。 “分道扬镳?”童光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你还是那么想逃跑啊,这一回你还想和我分道扬镳!” 红绡看不见,他已经走远了。 可是白看的很清楚,那童光面上浮起的妖异的笑容。右手掌缓缓抬起,方想发力就发现有人轻轻的按住了他的肩膀。 白向后一挣,那人就松开了手。 “你是谁?”白一回身,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僧人,恍惚间觉得似在何处见过。 僧人微微一笑:“愿渡有缘人之人。” 白不语,僧人继续说道:“他非是善类,但现在还不是收他的时候。” 白方想细问,僧人便一掀僧袍,一阵清风忽起,僧人已退入人流之中无影无踪。 再回头去看那书生,竟也不见了。 听着马车车轮在青石板上轧出的细碎的声音,颜慕白思绪重重。萧青身边的那个随从红绡,生的与那画上的人眉眼间的确相似,而他身后的那个书生,竟也有些那画上的身影?颜慕白头疼起来,他揉揉眉心,觉得疲惫不堪。 若是红绡真与家中那个众人讳莫如深的长辈有什么瓜葛,那萧青也必然不是好相与的,虽然本来就知道萧青来路大有问题,但此时此刻心中又多了一些芥蒂和防备。 “公子!”马车外的随从大声喊道,颜慕白才惊觉马车已经停了。掀起门帘,随从却不急把他扶下来。 “公子,事有蹊跷。”随从神色间透出担忧,“天色黑了,府门前的灯笼却还没点起来,府里也安静的紧,您看?” 颜慕白心中一紧,手指扣住马车的边缘:“我知道了,先进去看看。” “是!”虽有些忧虑,随从仍是遂了颜慕白的话。 颜慕白苦笑,若是真有什么事情,岂是进家门而不入就能避过的?看那钦差的架势,像是要把钱塘县整个儿翻过来呢。 颜府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竟也是开的,颜慕白推门进去,发现府中并未掌起夜灯,只有正屋亮着,其余漆黑一片。 颜慕白走至正屋之前,对身后跟随的人说道:“你们留下吧,没有我的传唤,不要进来。” 乍一踏入屋中,亮晃晃的光照的他眼睛发痛。 “颜公子,让我好等了。”颜慕白眯起眼睛,看清了那是一个身穿差役服的差人。 “实在对不住,这些下人也不懂事,怎好让大人坐在这里干等,我这就责罚他们。喂,还不给大人上好茶!”颜慕白忙向那人行礼。 “别喊了,他们都让钦差大人请去喝茶了,钦差大人对颜公子闻名已久,特命我在此等候颜公子回府,亲自请您去府衙赴宴。” “赴宴?钦差大人的宴席自然是好席,我恭敬不如从命了。”颜慕白笑道。 “是好席,绝对是好席。”那人笑着靠近颜慕白,“定让颜公子乐不思蜀。” 16.尘埃落 红烛高照,花围翠绕,桌子上各式菜肴装盘精致,大堂里安安静静的坐着两个人,像是在等什么人来。颜慕白走进那屋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他却觉不出一丝浮华和愉悦来。 任凭是谁看见两个面如金纸脸色惨淡的家伙正等着自己吃饭,都不会有好心情的。 坐在钱塘县身边,颜慕白挤出一个笑容:“钦差大人真是客气,洗尘宴还没吃倒先请了我们。” “呵呵呵,人都到齐了啊!”白豫棠从里间慢慢踱出来,笑声落在安静的大堂犹如炸雷一般,颜慕白勉强见了礼,白豫棠也不多看他,只管询问众人:“如此我们重新开席?”。先头坐着的两人沉默着,只有颜慕白还微笑的回了他一句:“大人请便吧,我们客随主便便是了。” 白豫棠一面给众人斟酒,一面皱眉说道:“唉,本来我只请了他们两个,结果他们嫌不热闹,定要拉上你才高兴,这才突然去请了你。连个帖子都没有,失礼的紧,失礼的紧。” 颜慕白连谦让的心情都没有了,微微苦笑了事。白豫棠一个人兴致很浓,也只有他一个人在动筷子,他也不理众人,径自吃完了漱了口,端上了一盏茶,慢条斯理的嗅了半天,才开口:“天色晚了,郑老板和颜公子就在府衙就住了吧?钱塘县,听说你置了外宅,这府衙也好几年没有住过了吧,今晚也就别走了吧?” 看也不看三人的反应,白豫棠便唤来侍卫:“去带几位休息,好好替各位守卫啊!” 颜慕白看着唱独角戏的那人,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跟着侍卫慢慢的走,就走出了自己的结局。这府衙他熟的不能再熟,这一条道通往的是暂时收押犯人的石屋,白豫棠什么用意,他一早就知道。 如同儿戏一般的将他戏耍了一晚上,连句正面的招呼都不打,就把他扔进牢里。明明是要问大罪,上大刑,却故意的让人摸不到地,让人恐惧,让人无限的煎熬,让人害怕?颜慕白想起梦里那紫眸的书生,喉头一紧。身后的侍卫推了一把,他就跌进了屋里,扑倒在冷冰冰的地上,霎时清醒了。 “我快要死了。”颜慕白不急着起来,伏在地上笑起来。 “这姓白的钦差癖好不太好。”透过狭小的铁窗,可以看见幽昧的石屋地上卧着一个人,紫渊眉头微皱。 “心疼了?”萧青笑道。 “是你更心疼吧?”紫渊翻了个白眼。 “是啊,心疼着呢。”萧青捻了捻手掌:“不出明天,这位大人就要找上我们,此人非正非邪,这才难办。” “下头这个死了管不管?” “世上的人死了我都管一管,我做阎王去好了,明天还有戏唱,走啦走啦。” 这一夜,无人入寐。 也许,只除了一人。 白豫棠起的很早,净了脸,用过早饭,前往公堂。 侍卫手持杀威棒立于两侧,白豫棠坐于公堂之上,示意两旁侍卫不必声张。外边天还未明,白豫棠道:“带人犯颜慕白。” 颜慕白被带上来时,虽然脸色苍白,神情憔悴,行走间仍勉力支持,跪下时脊梁挺直,颇有些家主的气势。 “啧啧,真是倒台不倒架,气势不错?”侍卫中有人不动声色一咳。 白豫棠收敛笑容:“事到如今,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你今日在此的原因了吧。” 颜慕白微微一笑:“大人放心,我不做苟延残喘之事。到了这里,大人若无万全之把握也不至于将我三人都请回来,我要说的大人都知道,请大人裁决吧。” 白豫棠笑起来:“你倒是痛快,连公审都省了是不是?唉,无趣的很,你们三人都无趣的很,昨日我如此耍弄你们,那两个无趣的紧了,你更无趣。” “大人雅兴,我等行迹已为大人洞悉,尚犹自挣扎。真如被猫抓住戏耍的老鼠一般可笑。” “老鼠不可笑,是猫可恶啊。觉出无趣,咱们就到此为止吧。钦差代天子以巡天下,先斩后奏。私取库银株连九族,如今皇上以仁德治天下,只取你颜氏宗族满门八十一口老小,你若认罪,便画押吧。” 颜慕白伸手便去接主簿手中的笔,白豫棠眉头微皱:“你倒是坦然的很,这八十多条命全系于你手。” 颜慕白画了押扔了笔:“颜家败于吾手不假,我虽代领颜家诸事,却非是真正的家主。而颜氏上一代的男丁俱不见踪影,这真正的家主我也从未见过。自我领家主之位,便已经开始接这单生意了,聚沙成塔方有今日之事,我也是这莫名的族规中挣扎的一名,何德何能担此责任?” 他徐徐说来一段话,白豫棠也不打断他,待他说完,道:“你可想知道是何人将这一切抖露给我?包括这些?” 一个侍卫抱了些东西,走到他面前,将怀中之物悉数展开。 颜慕白不看也知道是什么,那些本该销毁的信件往来,那些代表颜家隐秘的交易的信物,或者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他也没心思再看。 “大人何必如此,你我对此人心知肚明。颜家之人从小就为了暗暗竞争,谁又知这代家主之位多么可笑,这真家主又多么可怕,这么多年,我都没弄明白过,到死了就让我糊涂的去吧。” “你们各自布置的都很精密,若不知道秘密,拿不到这些,哪有那么容易找到你们。” 颜慕白沉默着,他无话可说。这些年蝇营狗苟耗掉了他最后的耐心,从最初的不解不甘到现在的麻木,他对于这一段颜家秘辛毫无兴趣。前些日子噩梦不断,使他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颜氏先人,而如今已锒铛入狱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何况更有可能是他要杀他们? “带下去吧。”说着,白豫棠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可知萧青此人么?这人和库银之案关联也不小啊。” “萧青?”两个字在颜慕白口中辗转而过,轻轻送出:“他与我们并无关系,只是一个初来钱塘想好好巴结下本地土皇帝的商人罢了,可怜一篇心血付流水。” “是么?如此?你先去吧。”白豫棠挥袖。 “真是情深意重。”紫渊一脸严肃道。 萧青微笑:“自当如此,这也不枉我当初了。” 下一个提上来的是钱塘县,昨日被白豫棠不上不下吊了一天,心中却还存着一丝侥幸。 “你还有什么话说?”好整以暇的翻着证物,白豫棠笑问。 “事已至此,证据确凿下官也无可辩驳。只是下官官阶低微,若是下官自己无论如何也犯不下这些事情的。下官自任钱塘县开始,所行之事皆出于朝中一位大人的指示,他乃是下官的——” “啪!”白玉堂第一次敲响了惊堂木,“堂下犯官!要说什么你可要想清楚,污蔑朝臣是什么后果!你可有证据?” “小人当然有。” “在何处?” “大人请差人去我说的地方取。” 厚厚一叠纸,最下一层已经发黄,仔仔细细记录着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接到的指令。下指令的人十分谨慎,但免不了有疏忽,这许多年钱塘县一次机会都没有浪费。 白豫棠轻轻摇了摇头,原本准备将东西呈上的侍卫将东西搁在钱塘县身边退到一边,白豫棠便起身往下走。 “然后呢?” “下官不知道是否历任钱塘县都是如此,但下官多年苦心忍辱负重,甘心为他人犬马都是为了搜集真正的国之大患的罪证啊!大人请过目,这是在任多年此人与我之好处,下官丝毫未动,皆陈与此。这位大人苦心经营,门生遍布天下,绝不止从我这一处敛财。” “是吗?你那别院可不小啊,宅院布置也别具匠心。” “大人明鉴,那皆是下官家中的私产。” “哦,原来如此。”白豫棠调侃的语调十分轻松,他绕着钱塘县和那堆证据走了一圈。 “看来你真是着急了,你现在和我说的话,我昨天都帮你说了。” “大人昨日打断下官的陈述,并未弄清楚?” “弄不弄清楚这件事”白豫棠俯下身,在钱塘县耳边轻声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钱塘县是真的明白了,眼睛一时瞪大,无神的盯着头上所悬的“明镜高悬”四字大匾。 “哦,对了,你有没有听过萧青此人?”白豫棠笑着说,“我猜你方才那一席话里,本来也要向我说到他吧?恩,这样,你原来准备怎么跟我说现在就怎么说,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钱塘县的面如死灰,过了半天才开口,声音单调:“萧青是近日来我县开医馆的商人,下官忍辱多年准备给那人迎头痛击,所以想要请萧青渗透入颜家,以此掌握更多的证据。” “这样的啊?可我听说那萧青似乎也有些鬼祟之处犯在大人手中,被大人压下来了啊?” “是。”干巴巴一个字便不愿多说了,多说多错。 “唉,带下去带下去。”白豫棠似乎很愉快。 “颜慕白说他与此事无关,钱塘县说他是卧底,这个人很有些意思啊,你们怎么看?”白豫棠笑盈盈的看着堂下众人。 众侍卫静立不语。 “那我们把他请回来吧!”白豫棠说道。 两个侍卫领命向外走,甚至没有问要到哪里去找这个人。 萧青拍拍资源的肩膀“紫渊,咱们过去,会会这个钦差大人。” 紫渊点点头,二人就直接从门外踏进了公堂,正好迎面碰上两个侍卫。 萧青拱手行礼:“萧某一介草民,怎敢劳烦二位大人,这就自己来了。” 两人突然出现,众人都有些发怔。白豫棠却连眼睛都没眨,点点头,一拍惊堂木:“退堂!” 领着萧青紫渊二人进了后面的厢房,奉了茶水,遣开众人。“你从哪里来?想做什么?”白豫棠劈头便是两个问题。 “我以为大人是想治我之罪,今日听大人与钱塘县对话,大人对钱塘县所发生的一切确是了如指掌。” “你之出现在我意外,你说的话也让我意外,今天审案之时并无人在场,我方想找你你便来了。” “给予大人消息的人,并不曾提及我,大人却查到了我与这件事的瓜葛,所以怀疑了那人?”萧青不理会别的问题,顾左右而言他。 “你又说对了,现在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大人可以尽管放心,我确实与这件事无甚牵连,只不过是一个过路客。” “你可知动了库银便是罪?” “确实知道,不过大人此时也不想节外生枝吧,毕竟您真正要对付的那人极为难缠。” “你说什么?”白豫棠眼睛眯了起来。 “大人虽然一路上表现出自己是奉钱塘县所说之人之命,来处理这两枚弃子,却在查到我的时候露了怯。您若真是那位大人的人,就该知道我不是他的人。就该不动声色的拿了我,少说快做。您到此时还有所迟疑,是说明那人对你说的有了出入,你有些怀疑,不得不从我身上验证。” “恩,听起来有些道理,所以你到底是谁。”白豫棠眼睛慢慢眯起,已经踱到了房中挂剑处,手指微蜷。 “大人莫急,您正气凛然,所用之宝器也自是清圣,您要是一拔这剑,我等未必受得了。” “你是什么意思?”白豫棠皱眉。 “我看大人精神还好,只是眉间有些黑气笼绕,只怕前些日子接人待物有些不注意,沾染了些不洁之物。” 白豫棠沉默半晌道:“不久前我见过一人,那人确实不是常人,或者就不是人。”五官端正清秀,却无端给人阴森之感,行动间更是诡异。白豫棠本不信魑魅只说,但是见过那一双紫眸,又见到那眸子的主人一番令人匪夷所思的能为之后,也不得不相信这世上或许是真有那些奇异之物。 “我与那人相类,”萧青笑道,“您可以拔剑一观。” “刷”青锋一出,如一泓清水耀出灼灼之色,萧青不闪不动任其光在面上留下一道白印。 白豫棠收剑道:“竟是如此,事情至此我却更不知你是何目的了。” “大人放心,人行人之道,妖有妖之道,我此番只是为了我的一些私事,百年恩怨未曾了结才行至此间。对大人万万不会有害,反而大人若有需要,小人,不,小妖说不定还能帮您。” “这么说?”白豫棠皱眉。 “大人去管大人的案子,小妖去结小妖的案子,互不干涉。” 白豫棠眼中毫无掩饰的怀疑。 两人僵持时,白出现在房中。仍旧隐着身形,看着萧青与白豫棠相持不下,脸色淡然甚至有些愉悦,显然窥视已久。萧青拽住白的袖子:“现形!” 白无奈现形:“你做什么?” 萧青对白豫棠道:“我虽是妖却和你见那妖不同,我已被这位高人收服,再不会有害于你,你看这位高人可像是坏人?你那那剑就是刺他几剑,他也毫发无损。” 白豫棠“嗤”的拔出一截剑身,浮光打在白脸上,只衬得白素净的面容更加清净,眉眼之间祥和安然如谪仙临世,令人不能逼视。 白的眼角难以察觉的抽搐一下,淡淡道:“萧青,放开。” 见到白气度非似作伪,而自己也不能对这两人真做什么,权衡之下只得信了萧青之言,收了剑:“失礼了。” 白合十一礼:“这倒无妨。此外还有一事奉劝大人,妖魅一流阴损异常,大人千万小心。大人不是那与精怪之流同伍之人,如此行事必有您的道理。只是若遇上不能解决的事情可以来找我们,我等定当一尽绵薄之力。” 白豫棠拱手相谢:“多谢居士提醒,我等所要对付的人实非善类,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暂时只能动些小虾米。那妖异之人以库银之案所有证据和线索提出与我们交易,他的要求虽然诡异却并不过分,斟酌之后我们便达成一致,此后并没有再联系。” “我能否问一句,那人向你们提出的是什么要求?”白问道。 白豫棠稍有些迟疑,最后笑了笑:“既然二位待我坦诚,我也不妨对二位坦言:这个人,要颜氏一门行刑之时腔中热血。颜氏一门罪责难逃,虽然惨烈却也无他法,我也就答应了。” “颜氏之血?”白与萧青交换了一个眼神,俱是疑惑。 “承蒙大人不弃,我等便告辞了,若有事只管上‘保安堂’药铺寻我们就是。” 萧青等告了别向府衙外走去。 “这次,真的要去见一见那颜慕白了。”萧青慢慢说道。 17.继梦离 恰似大厦一朝倾。 钱塘县令贪污官银,罪不容诛。 钦差白豫棠按图索骥,居然揪出了朝中一位大员。此人广收门生,遍植党羽,罪不容诛。 一时间朝堂上下震荡,党争之事又被重新扯出了台面。该位大员身为文官之首,罪行累累至此,造成朝堂内外动荡,被牵连之人何止千户。 倒是那位大人,被抄家之后态度坦然,任凭差役推搡着走了。这位大人也是寒门子弟出身,父母双亡,妻子早逝,未留下子嗣,倒是一身孤苦。落得如此,叫人叹息。 白豫棠翻着手中的卷宗,不耐烦的皱眉:“虽说这查出来的钱不少,但是他这些年能得得远不止次数,这些钱到底哪里去了?” 那人淡然一笑:“来路不争的钱,去得也快,便是花了。” 多次审讯未果,白豫棠发了狠心。这日正要提人,忽有差役匆忙来报:“那位大人解了裤带,吊死在牢里了!” 白豫棠看时,那人脖上系了根绳,一端绑在牢房的铁闸上,面青唇白,裤子垮在腰间,不复为官时气度轩昂。 一时这金钱去向,成了谜案。 有人说大人在外面有私生子,这钱便是为他留的。 有人说大人和江湖豪杰有勾当,全靠着银子搭线。 全无着落。 白豫棠冷笑:“这也不知一心一意护着谁呢!人都凉了,也没人来收,倒便宜了他。” 白豫棠想起了当初把这一切消息告诉他的人,心思约为一动。 他取出一只银盆,忽而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这些邪魔外道,终究不是正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子曰:“鬼神,敬而远之。” 能拔了这一支,已是不错的结果。 钱塘县令,目无法纪,私口官银,诛九族。 颜氏一门,助纣为虐,诛九族。 颜慕白听完,磕了一个头,站起来跟着差役回牢里了。 颜慕白第一次弄清楚颜氏一门竟有如许多人,散居在各地的颜氏族人如此集中地出现还是第一次。开始几天还能听见那些人的悲嚎,如今众人都已经麻木。 颜慕白靠着监狱的栅栏,无声的笑了。 他看见了父亲,须发皆白的老人并没有使他生出恻隐之心,他只是知道颜家罪有应得。 母亲去了金山寺,他安排让母亲停留在钱塘县之外,然后出了家。 今上以仁德治国,出家之人,非亲身有过者,亲属之罪,不得扰其清修。 也算了了了心事了。 他悠然的闭上眼睛,只等着那一日。 “你这样轻松,到让我觉得多此一举了呢。”浅笑薄嗔的声音响起。 颜慕白身子一震。 “我是来谢谢你在钦差面前帮我说了几句话。”箫青笑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所以我来弄你出去。” “你?”看见漆黑肮脏的牢狱里突然出现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儿,任谁都是要惊诧的。 颜慕白虽前一刻心如死灰,闻得此言,不由得又有些心动。 监牢的小窗口投进来暗淡的光,照在萧青的身上,越发显得青衣素净,器宇轩昂。颜慕白看看自己的手,污苔泥滑的,他笑了一下,就握住了萧青得手。 萧青没有挣开,反而露出了一个有些哀伤的笑容:“出去后,你可好好过吧。” 颜慕白笑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初见面?我说我是经历过风月的人,不会为了些情事坏了失了分寸。你说说这话在你身上,怎么就不验效?明知道你这人奇怪,我?” 黑暗中忽而又出现一个人,颜慕白的话生生的咽了回去。 清淡面容,白衣束体,端庄肃穆,周身莲叶之香。 站在萧青的身边,直衬得自己的手突兀无比。 颜慕白苦笑了一下,收手。 白脸上风波不起。 “随便你了。”颜慕白疲倦的合上眼睛。 “我们会另找人顶替你,现在你休息一会。”萧青甩甩衣袖,他便沉沉的睡去了。 “他这人,其实?”萧青抱起颜慕白,对着白欲言又止。 “你何必向我解释?”白微笑:“走吧。” 萧青的心里终于放松了些:“那便走吧。” 法场上黑压压的跪了几排,刽子手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每人面前搁了一只青瓷碗,一腔热血就喷进了碗里,颜氏灭门。 众人头颅落地之时,白豫棠只觉得自己仿佛眼前一花,地上似乎有些紫莹莹的光出现。 他摇了摇头,写下签文。 “那是?”萧青睁大了双眼。 “这人忒狠毒。”白脸容肃穆,眉头微蹙。 “竟将恶咒植于颜氏族人的血脉之中,代代传承,待到时机成熟就?”萧青忽而想到一事,“我们带走了颜慕白,这场下之人并非颜氏族人,岂不是?” 白将一指竖于唇前,若有所思。 八十一人心口涌出的热血,自颅腔喷薄而出。 尽数收集在一只青花瓷坛里,白豫棠着人送了出去。 他不愿和那人多有瓜葛,也不愿再见那人。了事之后将金银的去处报了谜案,便算告一段落了。 至于多年后,某地有王拥兵自重,白大人监军出战,王造反功败。斩首是特要求前往钱塘,于赴刑前苍凉一笑,道:“最终输的什么也不剩了。”皆是后话与本话无关。 白和萧青欲将颜慕白安置在杭州,一早便启程离去了,紫渊红绡静守保安堂。 众人几日来奔波不停,终于能好好休息,红绡困得沾床便睡。 黑夜里一个身影慢慢的出现,俯身看着红绡。 多年山林生活,使红绡时刻警醒,他猛地睁开双眼,对上一双相识的眸子。 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童书生! “你怎么追到这儿来了?”红袖有些烦闷的开口,忽然又想起保安堂是何等地方,怎会任凭一个弱书生摸到了房中都无人察觉? 红绡后知后觉的清醒了,方想运功却发现自己浑身瘫软。 “动不了了?是不是?”书生柔声道。 红绡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也真是煞费苦心,将自己弄得东一片西一片的,你以为你四分五裂出来我就不认得你了?”书生用衣袖擦了擦红绡额上渗出的冷汗。 “啊啊啊啊啊啊——” 绿绮大叫着醒了过来,吵得灰影也睡不了了。 “绮儿你怎么了?”灰影揉揉眼睛。 “红绡!红绡出事了!”绿绮惊魂未定,掀开被子就下床。 “你半夜发什么疯啊!红绡和白还有萧青在一起,怎么会有事?”灰影不满的嘟囔道。 “我看见有一个紫眼睛的人把红绡带走了,红绡跟我说救他,救他!”绿绮穿好衣服就要冲出去。 “半夜的不睡觉,是在闹什么?”白翎掌着一盏灯,从外而入。 “绿绮说他发恶梦,看见红绡出事了??”灰影一脸茫然无辜道。 “我要去!红绡定是出事了!”绿绮不管不顾。 “等等。”白翎将手放在绿绮的肩上,“白和萧青到了,何不去问问?” 绿绮似有心动,忽而又摇头:“他们带着那凡人走的慢悠悠的走了一日,哪里知道他如今的状况!”一开窗户,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说风就是雨。”白将手中的灯递给灰影:“去照看一下那边那三个,问起来照实说了。”一瞬间也不见了。 红绡一动也不能动,心中着实有些惶恐。而那书生也未做什么,只是坐在床边细细端详他。 “化成这样的面容,到底像谁呢?”书生痴痴道,一双眸子渐渐泛紫,黑夜之中甚是诡异。 紫渊啊紫渊,你也睡得太死了吧,你兄弟快给人先X后O了啊!红绡看见那双紫眸,确定那书生定是妖异无疑,紫眸之人已经散了邪异之气,紫渊不应一无所知才对啊。 “让我好找,你却不记得我了?”书生喃喃自语,“无妨,等明晚,我就能解开你身上的金印了,那时自然是好的了。” 紫渊腾的睁开眼睛,为忽而出现的妖异之气惊醒。翻身抄起紫鳞鞭循着妖气出现之处冲过去,还未到红绡房门外就听到绿绮的清吒:“你是什么人!快放开红绡!” 紫渊心惊,红绡遇险自己竟一无所知真是大意的很了。一挥鞭子于红绡住处织出密密的紫网。 红绡所住之处门窗大开,一个月白衫子斜倚在红绡床头,红绡半身靠在他怀里,一双眼镜锃亮,显是不能言语。白衣之人看着众人出现,倒也不慌张,还轻轻吻了吻红绡的面颊,红绡一张脸涨得通红,绿绮却似要气的厥过去:“你快放开他!” 虽是万分紧急,紫渊却从不饶人:“这房中缱绻万千,旖旎风光倒舍得便宜了外人!” 月白衫子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也是,这里这么多人,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朵!朵!朵!”三支羽箭从外射来,本都是正中那人的面门去的,却好像生了眼睛一般的射进了木质的床板。白翎虽感意外,却也不停手,手持银白羽剑冲向那人。 “真吵啊!”那人一睁紫眸,徒手格开了白翎的剑,激的白翎一个后退。 “诶!这股气息?当年就是那秃驴,就是这股气息,害的你我分离!”紫眸之人大怒,空着的一手扬起,掌风带起偏偏气道,如小刀一般向白翎射去。 “阿弥陀佛!”洪钟一般的声音响起,白翎的身子震了震。 气箭被消弭于无形,紫眸之人惊怒交集:“秃驴!你果然在!”一朝宏大的掌力击入,紫眸之人抱着红绡急避,勉力一翻身,离了此处。 白翎亦被掌气所扫,吐了口血瘫倒在地。 “白翎!”绿绮慌忙奔入,愤怒的看一眼不知何时出现的和尚,给白翎缓缓渡入真气。 “不必麻烦了,妖孽之于世,吾必除之!”声响宛若金石相碰,铿锵有力。 “好和尚!”紫渊一甩鞭子,护住绿绮和白翎。 “带白翎去找萧青和白!我来挡他!”紫渊小声吩咐绿绮。 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人,眉心红痣,剑眉朗目,端的是宝相庄严,正气凛然。 紫渊冷笑,向那人一挥鞭。 被他轻轻的接住,再一抽握入掌心。 躺在地上的白翎忽而笑了起来:“妖孽一道确是该除的,是不是,小和尚?” 紫渊觉得手中的鞭子微微一动,稍一使劲竟夺了回去。 白翎挣扎着坐了起来,冷冷的盯着眼前的人:“当年没除干净,倒叫你现在这般麻烦!” 那和尚停住了步伐,垂下眼眸双手合十。 “法海禅师,久见了!”白翎缓缓道。 和尚神色不变,呼吸之间又道了一串佛号,连绵不绝,心明如镜。 “既是当时种的因,此时结果倒也不妨。”和尚巍然不动,两袖却冲腾而起,真气鼓动。 白翎坦然一笑,向紫渊使个眼色,开口时声音竟有些凄厉:“既是如此,便把我的内丹也还了我,使我烟消火灭的干干净净,也免去了大师您禅定时心烦意乱。” 紫渊闻得白翎此言,心中不忍。咬咬牙,扯住绿绮急去。 白翎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唇角犹自染血,面赛桃花呼吸急促,情知那一掌实是重创,五脏已伤。与法海对立平视:“和尚,你还不动手,待是如何?” 法海不受他所激,慢慢立起掌来便要挥出。 “好秃驴!你敢动他试试!”龙泉剑如蛟龙般吐着剑芒从外而入,碧色的身影已而介入。 “阿弥陀佛。”法海看清来人,不为所动,催动另一掌的真力。 “大师,众生皆苦,何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呢?”白的声音从法海身后传来。 仗恃自己法力深厚,便未把众人放在眼里,背后空门大开,法海明显感到背后之人与他人的不同。沉默半晌,法海衣袖渐渐垂落:“施主满身清气,怎么也做这等背后暗袭的事情呢?” 白微微笑道:“人生在世,唯变不破,不会变通,正人君子也就死的绝了。”毫无疑问,萧青平日言传身教的结果。 萧青一抖龙泉剑,冷笑:“好个六根清净的和尚,好个得道高人!你怎么不想想两百年前你是如何活下来!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怎么得了白翎的内丹!你怎么不想想你得了内丹之前都在做什么!” 萧青咄咄逼人,龙泉剑“嗖嗖嗖嗖”布出剑阵,法海衣袖尽被割破。 和尚舒展的眉头渐渐蹙起,面色不再沉静,过了一晌唇角经沁出血痕,似是走火入魔。 “当年那少年不经事,旖旎情怀可曾是你和尚的心魔?”萧青笑的不怀好意,剑走龙蛇直取眉心。 “青弟!”白见萧青面上泛出青光,眼中狠戾,知他是动了真怒,抬手便要与法海拼个死活。 萧青听见白唤的一声,手中迟疑愣怔了一下。白伸手荡开了萧青的剑,与此同时,法海已经被另一人带走了。 “阿弥陀佛,后会有期!”正是白那日见到的和尚。 18.思前尘 “你太过鲁莽!”白一拂衣袖,拦住萧青后退的身体。 “他带走了红绡”萧青急道。 “凭你是他的对手么?” “拼死了我也要去一救!”萧青喊道。 “你从来便是这样不顾不管,任性妄为!你若死了,叫我怎样办!”白恼了,冲萧青喊道。 “我死了你便回你的珞珈山你刚才说什么?我死了又和你何干”萧青猛然怔住了。 “你”白有些不自在的看向别处,“你死了,丢下这些大小鬼,我可带不回去。” 萧青沉默半响,道:“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死的,命很硬。”说着,将白翎扶起来,也不看白,直接离开了。 白在原地伫立一会儿,神思恍惚,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耳畔又响起菩萨的话:“你还是不懂。” “我原就是不懂。”白摇摇头,“邪魔外道,应是对他多番劝导规其正道。到如今,却连他被伤了一点也受不住,他要死,我竟也想陪他去死,这不是入了魔障了么?” “如坠深雾里,万点不由的自己。心猿意马,最是修行的大忌。 “我不明白,但叫我看着他受罪,宁可剖心剜腹的是我自己!” 白一直默默地站着,连紫渊走到了身前都未曾察觉:“弄了半天你还在这里发呆!众人都在却只差你一个,回去吧。” 白问道:“你本一心向道,希求解世人苦厄。可你却有了有私心深爱之人,心为许多事物所累,不知如何舍小爱取大爱,如何解?” 紫渊轻笑:“我不知何为道,我只知天生众人并未告诉他要扞卫什么道。人饿了便吃,困了便睡,冷了便取暖,顺应天时,这样就没有烦恼,这就是我所知的道。你若心爱一人,便与他相伴水里火里去,他要下地狱,你便陪他下地狱!” 白如遭雷殛,茫然若失:“他若下地狱,我便陪他下地狱” 紫渊浅笑,低声道:“你若不肯顺应你的心意,你看他在煎熬,你自己也便煎熬,身子如处地狱,这不是造业?若二人相伴,即使身处刀山火海,两人心意相通也是欢喜的!” 白再抬头时,双眼明澈犹胜初见:“我们这便回去吧!” 红绡被抱着,身子如坠山中雾里。只感觉身旁之人呼吸之声渐重,心知他已经受了重伤,心内有了几分希冀。稍想动弹,身边的人就知道了,在他耳边浅笑:“又想淘气了么?”红绡当即不敢动弹,乖乖装死。那人一边带着他行动,一边叹气说:“你现在才乖了,当年你若也这么乖,我也不必吃这么多苦了。为了你,我可是绝子绝孙了啊。” 红绡心内惊诧,想起颜慕白,忽而明白了。 “同光你是颜同光!” “你记起我了?”那人的声音又惊又喜。 “我不记得你,是你颜家的子孙曾向我提过。”想起自己前段时间莫明的心悸和时常幻听到的呼唤“同光”的声音,红绡心内忐忑起来。 “是么,你自己当真一点儿也不记得?”颜同光不以为意,说话间身形回转,已经进了一处幽暗的所在。 “终于到了,让我好好看看你……怎的变化如此大?虽是已经化形,可原型也该是从一体所化的啊。”颜同光将红绡放在榻上。 “等我将你的本体带回来,再将你们融合,你就又成了完整的怀清了……咳咳!”颜同光笑起来,声音到后来竟有些嘶哑,最后喘嗽起来。颜同光用手覆住嘴唇,指缝间渗出些鲜血。 注意到红绡的目光,同光慢慢说道:“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而且会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好……” 哪个在担心你啊!红绡闭起眼睛,内心不断咆哮。 “你是……颜公子啊。”清晨起来,许仙移步到偏厅用茶饭,却发现已经有了一人。 “许相公。”颜慕白欠了欠身。 “你……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许仙惊疑不定,“你家不是……” “许大夫,颜公子是青主子的朋友,家中出了些事情,要在府上盘桓几日,昨晚上方到的。”灰影端了早茶出来,向许仙解释道。 听得灰影的话,许仙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便坐下吃饭。 颜慕白却端了碗筷,怔怔的出神。 “颜公子?颜公子?”许仙推了推颜慕白,把魂游天外的人拉回来。 “听说颜公子与萧公子私交甚笃啊。”许仙见场面有些冷清,随口说道。 “私交甚笃?”颜慕白闻言苦笑,“我哪有这个福分,萧公子与白公子才是知己挚友,一般的人中龙凤。” 许仙眉头微抬,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郁结:“哦?他们二人是堂兄弟,自然是要亲密些的。” “堂兄弟?”颜慕白笑道,“是啊,是要亲密些。” 灰影听着两个人没完没了的扯废话,方想躲进屋子里,就看见紫渊抓着绿绮悄悄地进了屋子,又冲了出去,直摆手不让灰影跟来。不一会儿,萧青抱着白翎也回来了,一闪身进了里屋。灰影心中惊疑,且按捺住性子,走向偏厅防止那两个人撞见。 “小哥儿,不知萧兄可在府中?”颜慕白吃完早饭,向灰影问道。 “他……估计昨晚回来的太晚,还在休息。您有什么事儿,跟我说说,我帮您置备去。”灰影想了想道。 “承蒙青白二位相救,不胜感激。叨扰多日,今日特向主人辞行。”颜慕白做揖。 “这……等我问过了青主吧。”颜慕白要离开,灰影不知道萧青的意思如何,便准备去告知萧青。 “不必了,我的东西已经打点好了。只待我走后,你向萧兄说一声我去了便可。”颜慕白真个儿拿出件包袱往外走。 “阿弥陀佛!”遥遥的传来一声佛号,灰影只觉心中一惊,这偏厅不比其他,乃是深藏于宅中,哪里来的云游和尚,一声佛号能传至此处? “施主,和尚云游至此,讨您个缘法了。”声音犹在耳边,灰影皱了皱眉,硬着头皮跑去开了门。 “阿弥陀佛,施主,多谢。”和尚眉清如水,向着灰影微微一笑。 颜慕白随母亲礼佛多年,向和尚合十一礼,正准备向外走。 “施主,你还是留下的好。” “什么?”乍听得和尚跟自己说话,颜慕白不解其意。 “施主身带血光,处在此处尚有保命之法,若是到了他处,可就难说了。”和尚继续说道。 “颜慕白一身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好让人图谋得了,若是有什么灾祸,也只随他去吧。”颜慕白疲惫的笑笑。 “施主看的开,实为幸事,只不知家中严慈可也这么通达呢?” 颜慕白道:“我这一生也无什么牵挂了,只剩了家慈尚在外地不的相见。我离去却是为了和家慈团聚,颐享天年。” “令堂已是方外之人,于金山寺中修行,乃是大好的地方。你若纯孝,便不该再去打扰。” “你究竟是何人!”颜慕白闻言大惊,下死眼盯了那人一盯。 和尚不以为忤,笑道:“我是来接你命中劫数之人,你信我若要你母子平安,便留在此处,终有团圆的一日。” 颜慕白盯着他,半响道:“我信你。”一步步退了回去。 “请施主带我去见家主,晚了就来不及了。”和尚的态度使人如沐春风,灰影却感到些许压力,心中虽对此人存有疑虑,却仍旧不由自主的带着他往萧青屋内走去。 “颜公子,这……”看着灰影向内走的背影,许仙实在忍不住了,向颜慕白发问道。 颜慕白摇了摇头:“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去处理吧。” 许仙知道自己不够识趣,有时候有些事情装装傻最好。开始的时候,他装傻装的很好。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越来越痛恨这种感觉。 仿佛被这群人排除在外,仿佛永远都是个外人。 这群人中,还有个他。 正想着,那人就走了进来,一步步足生莲花,不忍细观。 “许大夫?”白走近,歉意的说道:“这些天,累了你了。” 许仙忙向后退:“哪里,我分内之事而已。” “大夫,我兄弟二人最近有些麻烦事,所以医馆的琐事全都由您一人看顾,是在是好生抱歉。” “药铺有掌柜守着,内堂有灰影打理,我不过就是出出诊开开方子,并没什么累的。” “先生切勿过谦,我和青弟还有事情想与你详议。” “哦?”察觉到白对萧青称呼的更变,许仙虽有异感却被后半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嗯,等到今晚我再和先生细说吧。”白拍了拍许仙的肩膀后离开了。 肩上余温犹在,许仙犹自怔忪,白却已经去得远了。 “施主”眉清目秀的和尚微笑着,向萧青和白行礼。 “不用这些虚架子了,要说什么快说吧。”萧青卧在榻上,不耐的说道,他方才又打架又救人,废了好大真力。 和尚不以为忤,笑道:“小僧法号‘怀清’。” “你便是怀清?”白从外推门而入,脱口而出。 “你认识他?”萧青的眼睛眯起来。 “我见过红绡的原形,是一只红箫,内刻有‘同光怀清,此情永继’,而且箫身尚有佛印……”白迟疑的看了怀清一眼。 “没错,这佛印确实是我所封。”怀清点头,“事实上,这只箫是我的,由颜同光所赠。” 萧青眼睛一转,便明白了前后因果,冷笑道:“你们这些和尚还真是情系人间,‘此情永继’肉麻的紧。” “诚如萧施主所说,我修行无果,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同光。我与颜同光相识于百年之前,他正是风华正茂。我那时尚年轻,又是武僧,血气方刚,于经义功课十分荒疏,偏又自负的很。颜家是寺里的大香客,同光时常来寺里,初始他说我吹箫好听,便送了我这把颜家珍藏的名箫。我初时并不知道他在箫的内侧刻了这样的字,只当是好友相赠,便十分欣喜的收下了。却累他情根深种,终于不可自拔。那日他向我诉说,只惊得我几乎不敢再见他。他便在后山夜夜吹笛,听得人凄凉不已,我怕这事情传出来不好,便想好好劝说他。哪只一见之下,他憔悴不堪,只觉得十分对不住他。多年感情,终于……” 怀清一顿,道声佛号:“阿弥陀佛。” “一切罪孽因为我而起,我与同光之事闹出来后,引起轩然大波。我被处以寺规,背负罪责受寺刑后面壁禁足,而他也被颜家严加看管。我只觉得一腔热血浸在喉头难以宣泄,几乎已经入了魔,师父师兄日日开解,宣扬佛号,竟对我没有分毫作用。一日心魔骤起,竟于昏聩之中伤了师父。清醒之后我十分痛苦,将这满腔的热血所化的思念附着于红箫之上,加以金封,掷于深谷之中,若说我将我之精神分裂在红箫之上也可以。 “你胡说!”绿绮不知在门外听了多久,此时推门而入,神情愤然。“红绡便是红绡,才不是什么别人的精神所化,红绡和你哪里相像了!” “绮儿,安静些。”萧青轻声责备着绿绮,脸上却浮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和尚的师父和师兄好生迂腐,既然大师尘缘未了,就让你还了俗,各过各的呗。” “一切皆是因我而起,请施主莫要对先师不敬。我师实是一位有德高僧。而我才是惫懒顽劣的无德之人。于同光,我负他至情;于师门,我负他至亲;于佛门,我负他至理。待我平心静气,于经塔之上日日打扫,不敢有失。却听说颜同光再次出逃。我知道他来找我,他也找到了我,而我,虽心情激荡,但已经失了椎心泣血之痛,只劝说他莫要再执着便冷漠离开,我自以为这样做他定会心灰意冷。却忘了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一腔痴恋得不到回应便入了魔,不知从何处学得邪法异术,心性也变得残忍异常,当年是我和师傅师兄亲自去降服的他……我看他紫眸妖异,想起当初的少年,心内不忍,将他打伤,他逃走之后,再无音讯。” 萧青冷笑道:“大师做人好不彻底,若是为情,就该随他去了;若是为道,就该将他擒住,若擒不住,忍痛一刀杀了也是你的善果。到如今害的他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有这许多麻烦事儿!” 怀清默然,过了一会道:“这全是我的过错,如今小僧心如古井无波,自来收拾这局面。” 萧青似又想说什么,白轻轻摇头,将门让出来:“大师到此劳顿了,客房我们倒还有两间,大师先去休息,此事我们从长计议。”绿绮气鼓鼓的被灰影拉去帮怀清收拾客房,屋里一时间只剩了萧白二人。 19.情思定 萧青淡淡道:“你还不走。” 白在床边坐下:“你的寒毒还没除尽,如今又受了伤,我怎么放心走。” 萧青合上眼睛:“随便你了。” 白将手覆在萧青的小腹,萧青登时觉得一股热流缓缓注入,百骸无不舒坦,不由开口道:“多谢。” 白道:“你我之间,说什么谢?” 萧青倏地睁开眼睛,正对上白的一双眸子。往日这双眼睛或明澈或迷惑,现今却坦坦然然的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相视良久,一呼一吸皆如情丝回旋,一寸一寸抽紧心底。 萧青似是受不了这抽紧的痛了,眨了眨眼睛,方欲说话。眼前一暗,唇上已经覆上两片温热。 萧青浑身一僵,可对方只这么一吻,便不再有动作。等回过神来,白已经抬起头来,两眼炯炯有神地看向他,脸庞犹染桃花。 萧青苦笑:“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白点头:“我知道。” 萧青问道:“你都想好了?” 白的动作有些僵硬,连耳根子都是红的:“我先前不懂,却不知与自己喜欢的人亲近是这般滋味。” 萧青笑道:“这叫哪门子的亲近?”伸手抚向白的脸庞,更是笑得灿若桃花。 “怎么这么烫?”手指寸寸移动,指尖轻挑已经剥除了白的外衫。 白虽全身犹如红绸,却忽而捉住萧青的手指:“我已是想好了的,你若下地狱,我便陪你下地狱!” 萧青任他握住自己的手,微笑道:“我此生,竟能听到你说这句话。我从不和任何人发饰赌咒,我也不会向你发誓。” 白的眼睛仍然灼灼发亮:“我不需要赌誓,为你重入轮回或是永堕红尘,甘苦自知。” 萧青起身,另一只手绕过白的发间,解下束发的纱:“我不赌誓,因为我时时就在你身边。你要陪我入地狱,我却不敢和你同去,我这样的坏人,定是坠入最深的底层,再见不到你了。” 白皱眉:“你做了百件恶事,我现在便去再做百件,陪你就是。” 萧青笑道:“这还是个出家人说的话么?你已经入了魔道了啊。” “罪业因果,何惧何怕?”白看着萧青手指解开自己的内衫,轻轻地闭起眼睛。 萧青的动作一滞,引着白的手来松开自己的束发之冠。然后又自己去了外衫,拉着白的手一颗一颗解开盘扣,顺势躺下。 白顿时手足无措:“你不来……我……我不会。” “这也不会?我的大师,便由我来教你……”轻笑一声,手臂揽住白的肩,白的身子向前一倾,便触到了萧青的嘴唇,呼吸间已是十分急促。 萧青舌尖一勾,便滑过白的唇廓,察觉对方已然意乱情迷,唇齿微颤,毫不费力地便探入其中,轻点舌床数下,逗弄着白的舌尖。骤然分开,仍是唇红齿白的笑靥:“这便不行了?嗯?” 白展眸望向萧青,见那一双眼睛里半是戏谑半是情意,心中登时翻江倒海起来,指尖用力,翻身覆住萧青的身体,唇齿纠缠。恍然间,裸裎相对。 双腿缠上白的腰身,右手滑向枕头下面,摸出一只胭脂红色的磁盒,开启之后异香满室。食指与中指沾染上滑腻的膏体,探向身体隐秘之处。萧青一直以来未有过雌伏于人的经验,后薛甚紧,不仅眉头微蹙,白一手扶住萧青的腰身,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我来。” 瑰色的脂膏滑入穴口,白的手指轻柔无比,却仍有异物胀满的感觉,萧青承受着却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满心欢愉,以往那些花样百出窃骨食魂的香艳招数似乎已经多余,此刻只需要彼此身体的契合,肢体的相融和气息的纠缠。 绿绮拉着灰影快步前进,全然不顾怀清的步伐。怀清一直默然无语,半晌突然长叹一声。灰影疑惑的回头看看,怀清眼中露出些许无奈:“万丈红尘人自迷,全是业障啊。”绿绮气哼哼的而走:“理他做什么,快些收拾利索了免得让他到处跑来看得人心烦!” “二位,请问白老板去哪里了?”许仙在廊上遇见三人,停下脚步询问。 “哦,他在青主子屋子里呢。”灰影被绿绮拉着,并未注意到许仙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施主,善恶一念间。”怀清向许仙道。 “你真是烦死了!”绿绮厌恶道。 怀清微微一笑。 许仙并未将怀清的话听到心里去,一步一步的脚往萧青的卧室挪去。 走到萧青房前,脚步停住了。屋内缠绵暧昧之声不绝,只听得许仙面色如土,肝胆俱裂。 “许先生,我近日有些坐卧不宁,劳烦你为我开些安神补气的药。”许仙回头,颜慕白面色沉静,对房内的摇曳春声充耳不闻。 许仙茫然半晌,点了点头,机械的往药堂走。 待到颜慕白拿了药包,许仙才似缓过神来,开口道:“颜公子,我有一事相询。” 颜慕白安静的看向他。 许仙痴痴道:“若我心系一人,爱他,敬他,惜他。他却不知此事,眼中却是另一人。我该如何自处?” “别说是不知道,纵然是知道,他若无心于你,你再怎么心热又有何用?” 许仙心头纠结异常,颜慕白看在眼里,坏心倏起:“许先生喜欢的是哪家的姑娘,可向令姊说明了,上门提亲。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就是姑娘性子别扭些,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许仙闻言,面上更是一片茫然:“对……婚姻大事媒妁之言……”想到姐姐姐夫街坊邻里和自己的心事更是混乱一片。 “先生慢慢坐,我先去了。”颜慕白笑说,直直回了屋子。 许仙摇摇晃晃的走出保安堂,满腹心事,也不知自己要去往何方,别人和他打招呼也只是随声应答。 “你喜欢他——”有人在耳边悄声呢喃。 “我喜欢他?”许仙重复道。 “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许仙重复道,又自己点了点头。 “他对你有意——” “他对我有意——”许仙重复了一句,又恍然醒悟,“不不不,他怎么会对我有意……” “那日他不是亲你了?一定是有意的……你有机会……” 许仙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我要怎么做?” “你要我帮你?” “你帮我?”许仙满腹狐疑,“你怎么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是与你一般的伤心人啊。”许仙恍惚望去,那人月白衫子,满脸落寞。 再看,沉沉的跌进一双紫眸里。 “你很难过是不是,只有我能帮你,你不用再烦心再累了,只要你也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许仙艰难的维持着最后的理智,问道。 “你放心,和你的那个人无关,绝不会伤到他。我还帮你一并处理了萧青。” “萧老板……这不行,不行!”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性命的,但是会如你所愿。”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泛起冷笑。 看着许仙迷茫中有些喜色的脸,不禁讥嘲,如他一般自诩君子者又何尝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会伤人什么不会,一般地都是为了私利而自欺欺人的装傻罢了。 “好,好啊。”许仙点点头答应了,心里似落了块大石一般轻松,就这样吧,就妄为这么一次。 “咱们这算不算是白日宣银,银奔无耻?”萧青懒洋洋的看向白。 白的脸上飞起一抹不自然的红,但还是很快整好了衣服。 萧青眯着眼睛看他动作,忽然拉住他的衣服。 “我去弄些热水来。”白微笑着拍拍他的头。 萧青一张老脸一直嘴角翘起,别着个痞痞的笑。 白真的去打了盆热水,然后把萧青放进去。 蒸汽氤氲,萧青的脸越发的妖艳飘忽。白舀起一瓢水,浇在他身上,忽而笑道:“金盘舞罢联珠帐,不及吾家有萧郎。” 萧青大笑:“果然破了戒的人都不是好货,你满嘴里说的什么银词艳曲?你可是那昏君汉成帝?” “若有郎如此,便是夏桀商纣又如何?” 萧青看着他得意而笑的脸,觉得自己的腰酸痛不已,登时不爽:“你可收敛着些吧,可小心乐极生悲!”刚说完就有些后悔,觉得此情此景说这些大煞风景,可是心内总有一处惴惴不安。 白轻轻握住他的手:“莫怕,既要来就让他来。” 萧青瞧着他一笑,白不懂,他却不是不懂——就在这种情投意合甜言蜜语的时刻,总会让人产生出力拔山兮敢与天争的错觉,多么天真,多么愚蠢。 等白收拾好一切离开屋子,萧青觉得浑身酸软正准备休息,却又有人叩门。 萧青笑了,方想笑骂白装模作样,门外却响起许仙的声音:“萧老板在屋内么?” 萧青收敛笑容,清嗓道:“许先生请进吧。” “先生请坐,我因今早身体不大好故只能如此与先生说话了,先生莫怪。”萧青半倚在床上,示意许仙。 许仙见萧青面若秋月,尚有桃红之色,顿觉此人果然颜色非常。心内不知是涩是酸:“萧老板身子不适,可需要学生为您诊治?” 萧青笑道:“并非大病,我自己知道的,休息休息就好了。许先生来是为了……” “学生此次前来是为了药王祭之事。” “药王祭?”萧青疑惑道。 “萧老板不知,这是本地医界一项传统,每到此时便要请出年内医界公认的有德名医馆或药铺主持每年的药王祭,旨在方便医者相互结识,取长补短,共研新方。” 萧青方想说我不懂医道,先生您去参加就好,许仙却接下去说道:“保安堂虽开铺不久,但在江浙一带已小有名气,皆因萧白二位老板医者父母心,更接济了许多无钱看病的患者。医界众人商议,此次药王祭应由保安堂承办,学生一时推辞不开便应了下来,可接下来的事情……”许仙站起来向萧青深揖,“学生医术尚可,可是这人情学问筹办买卖却是一窍不通的,无论如何自己是完成不来的,只得来麻烦萧老板了。” 许仙说的恳切,言毕还抬头直望着萧青,眼中惴惴期盼之色令萧青不忍拒绝:“不是什么大事,承办便办吧。” 许仙如同松了口气,喜道:“真是谢谢萧老板了,既如此,学生便去准备了。说不得还得请萧老板亲去药王祭的库房取些合用当用的东西呢。” 萧青笑:“这有什么,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便好。” 许仙方想离去,发现萧青移动一下,似乎想要下地,忙抢了一步:“萧老板躺着吧,可是要喝水?学生倒与你。”说着倒了一杯水托着送给萧青喝了,看着萧青躺下阖目才离去。 黑甜一觉,萧青迷迷糊糊的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浑身睡得有些僵硬,正想活动活动,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醒了?” 萧青警觉的侧目,不意外的发现一双温润的眸子:“大晚上的,你不去房里休息,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白起身点了蜡:“你睡了一天,什么也没吃,我拿些东西来喂你。顺便说说红绡之事。” 说起红绡,萧青的眼睛又烧起火来:“等我抓到那个书生,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你先别着急,怀清法师还在这里,纵然我们找不到他,他也一定会来找怀清的,到那时便能寻机会救出红绡。” 萧青起身漱了口,擦了牙,拿起一只包子慢腾腾的咬,忽然又把包子放下:“他什么时候来还不知道,万一红绡已经变成怀清所说的,只是一片分裂的魂魄怎么办?” 白把包子掰开递给他:“放心,红绡已是妖鬼,就算要把他炼化会最初的形状也没那么容易的。”听见白的话,萧青仍是皱着眉,半晌又想起件事情:“好端端的这节骨眼儿上,办什么药王祭。” “我也听许大夫说了,无妨,只当是散散心吧。或许那书生看我们老神在在,反而沉不住气了呢。” “你来?”萧青嗤笑一声,“算了吧,你连算盘珠子都拨不动,让你来办,还把我的家底都造光了呢!” “我真有这么差,这些日子我也跟你们学了好些了。”白笑道。 “确实学了好些了,不是以前那个板正的老古董了。”萧青忽然敛色道:“是何孽畜在此放肆!哈哈哈哈哈哈”想到最初那个初入尘世的自己,白也笑了起来。 “我那时就在想,这么好看的一个人,莲花堆的一样,说的话却和牛鼻子秃驴们一模一样,真是太杀风景了。” “莫要对出家人不敬。”白的脸色微沉,斥道,看见萧青满脸悻色,又道:“你还真是……死到临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死怕什么,比死苦痛百倍的事都有呢,你这出家人,嫌我对你不敬了么?” “我并非是真正出家的,只是机缘巧合被菩萨带回珞珈山,幸而聆听菩萨教诲,却于这千年之后,无法再精进。” “你还要再精进啊……修的和那些秃驴一般有什么好?” “莫要对出家人不敬……其实,菩萨说我从未涉世,所以于这世上的事情还是全然不通,所以……” “所以让你下山,恰恰碰见了我,我来好好教你这涉世未深的老妖怪……” 说笑之声渐小,良久,只余了蛙声蝉鸣。 20.遇故人 “咳咳……”一早上起来,萧青便咳个不停,脸色也极差。 “这是累着了么?”白询问道,双目中透出焦急。 萧青恨恨的盯了白一眼,又咳嗽两声,缓缓在庭中坐定。 “萧老板,早上就听你一直咳嗽,方才灰影在厨房炖了些川贝雪梨,我拿了一碗来,你喝了吧。”许仙捧着一只瓷碗,柔声道。 萧青起身接了碗,谢过许仙。白在一旁闻到味道清甜,一面伸手拍拍萧青,一面去拿碗:“与我尝尝。”萧青横了白一眼:“别人吃什么的都是好的,一碗梨子也要抢。” 许仙也忙摆手道:“白老板若要吃,厨里还有,我去拿。” 白按住许仙:“哪里要劳烦先生,我自己去便可。”本是想抢了萧青的吃,但许仙在这里却也不好淘气,只得去厨下拿。 萧青一面吃雪梨,一面笑道:“先生笑话,家兄一向不拘小节。” 许仙也笑:“唯大英能真本色,白老板自是不同的。” 萧青“噗嗤”笑出声:“这你可大大抬举他了。” 许仙与萧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见萧青吃完了雪梨,便道:“萧老板不知今日可有空?我前日说的‘药王祭’还有些器具需要置办,都在药王庙的仓房里堆着,萧老板跟我去看看吧。” 萧青笑道:“正想问你这件事情呢,这就走吧。” 白取了雪梨来,庭院中却已经空无一人,正纳闷着,听见身后“扑哧”的笑声。绿绮边收拾碗筷边道:“许仙刚才找了青主子去看‘药王祭’的东西去了。”白只好闷闷的吃起雪梨,百无聊赖的等着萧青回来。 千百年寂寞冷清都能耐得住,而这时竟倍感焦躁起来。 累累千万年,竟不及这短短几个月;闲花流水无关紧要的流过了,白身素袍半点儿也没沾惹上。一旦汪洋兴波,竟是翻卷腾浪汹涌难抑。 还在想要不要去找找他们,便看见许仙一路跑进来。 白按住许仙:“怎的是你一个人回来?” 许仙跑的鬓发凌乱,神情惊慌:“萧,萧老板他……他……” 白拉住他的衣襟:“他怎么了?” “萧老板出事了!我与他一同进入仓库,想起有个箱子的钥匙没拿便出来了,只听见萧老板在里面喊了一声,我一进去,不知怎的萧老板满身血,我想进去扶他却近不得身!” 白闻言如遭雷殛,急急奔出直直向着仓库的方向而去,许仙望向他,眉间一些愁虑。 灰影听见声音嘈杂,迎出来问:“许先生怎的了?” 许仙摇头笑道:“无事,我方才回来,白老板问起药王祭的事情,听我说的好玩便去找萧老板了,有些东西放在另一处,萧老板跟着主事的人去取了。” 灰影将信将疑,只觉得方才的声音十分惶急,不似平常说笑。未过一刻,萧青回来,灰影看着萧青形单影只,纳闷道:“青主子,你没见到白主子么?” 萧青奇道:“我连他的影子也没见过,他去找我了?” 灰影向萧青说了许仙的话,萧青蹙起眉头:“这可奇了,他若要找我,必然一找一个准。”心内开始惴惴不安。 “大慈大悲的保安堂啊,救命啊,救救命啊——”不知是谁在保安堂之外大声说话,声音不徐不疾,不像是要急着救命,安之若素的像是在吟诵诗篇。 萧青皱眉,这人的声音竟可以从宅外传至这深堂内院,定不好相与。 “是谁在外喧哗,朋友何不入内一叙?” “我进不来——”声音仍旧平静。 闻言萧青立时冲向前厅。 厅门外是一个书生,月白袍子,眉清目秀。他好整以暇的负手而立,见到萧青,微微一笑。 “你竟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这里,看来我对于你的愚蠢程度要重新评估了。”萧青见到此人,心中冒火。 书生不以为忤,闲闲开口:“是么?看看是谁更愚蠢吧哎哟,你和那白妖精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么。今日怎么就你一个跑出来了?” 萧青冷笑:“对付你这般的宵小,萧青一人便够了。” “哦,那我这等宵小本想卖个人情给你,告诉你白的下落——可惜,你好像不感兴趣的样子。” “少故弄玄虚!纳命来!”萧青龙泉剑在手,一道剑气扫出。 书生不闪不避,剑气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肤色苍白,血珠殷红,甚是刺眼。 “我是不是故弄玄虚,你自己清楚。”书生一双黑瞳慢慢化成紫眸,笑容也渐渐狰狞。 “就凭你抓的住他!笑话!”萧青捏着剑诀,却迟迟不发。 “凭现在的我当然不行。因为血祭少了一个人。”书生冷笑一声,“你道我愿意和你们这两个纠缠下去?快些把颜家剩下的那个人交出来!” 萧青持剑不语,似是在考量书生的话中含义。 “你们倒聪明,不知弄了个什么术法在那人身上,我找也找不到他在哪里。还找了个假的顶缸,害我血祭大法几乎功亏一篑!”书生咳嗽几声,唇边见血。 “住的地方竟也东一个阵法西一个阵法麻烦的紧。不过你可有个好大夫,自然会带了你的心头肉来见我。” 萧青心头一紧,斜眼看看许仙。许仙额上沁出冷汗:“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只答应帮你得到白,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应承过。他是恨你是杀你,与我何干?”书生笑道,“只要萧青一死,白又在你手里,你又怕什么?哈哈哈哈哈——” 萧青不再看许仙,只是手上现出青筋:“白在哪里?” “我道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修行者,听见相好的出了事,看见一个也不辨真假就扑上去救人,现在还在那儿缠着呢吧。我看他心疼你的紧,便是捐了这千年道行谅必也是情愿的……” 不等书生说完,萧青冷笑一声扑了出去:“箫爷岂是那受人辖制的人!我先杀了你,再去找那傻子,就是受了伤他也有限,你死了还愁什么妖术不破么?” “是么……”书生侧身避过萧青的剑招,袖子之间真气鼓荡,顺势飘出去,竟是不欲与萧青缠斗。虽只是一掠身,萧青已看出书生身手已比前次相斗长进许多,萧青一生未曾示弱于人前,仍是追了过去。 许仙留在原地面如土色,细细想着这几日心神恍惚倒跟中了邪一般,做出这等无耻之事。那妖人就算是相助自己得了白,又能如何,更何况萧青手下的这些人,必不会放过自己。许仙就算再驽钝,也看出这一群人并非常人,懊悔不已。 颜同光声音不大不小,白翎等人在内堂也听了个清楚,早已明白。当下交代绿绮灰影固守庭院,白翎紫渊二人便提了兵器欲前去奥援萧青,绿绮瘪着嘴,拉住白翎:“一定一定把红绡带回来——你们你们也要平安回来啊!” 紫渊神情温柔,难得的摸了摸绿绮的头:“绮儿不怕,我们定会回来的,你要照顾好灰影。” 灰影头也不回的进了后厨:“我去煮午饭,记得回来吃,过了时间我就全收拾掉,最后回来的没饭吃。” 白翎紫渊应承着,纵身飞出。许仙慢慢蹭进庭院,没有人看他一眼。 白冲进库房,只见“萧青”缓缓的醒转过来,乍一见他,目光迷离。白上前扶起萧青,却觉得怀中的人软绵绵的似乎无处着力。 “你怎么了?” “寒毒又发作了,没什么大碍。”“萧青”虚弱的笑笑。 白即刻度气过去,醇厚的真气缓缓流入“萧青”的体内,“萧青”的脸上渐渐泛出了红色,他笑道:“又麻烦你了。” 白摇摇头:“没事,你不要说话。” 萧青看着白怀里的“萧青”笑的如沐春风,冷笑两声:“你也就只能玩玩这种手段了,真够下流的,颜同光。” “你尽管试试看能不能破坏结界好了,在那里面,除了萧青他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颜同光好整以暇道,“说到下流,啧啧,这道貌岸然的修行之人不是也和你做过些下流事么?要不要让我们看看,他一会是怎么下流的?” 萧青眼神一凛,便要拔剑。 “你尽管来,只要你不怕白经脉寸断万劫不复。”颜同光不闪不避。 白的手放在“萧青”的背上,似乎正在渡给真气。 “那个萧青,已经变成了一个容器,白给多少,他就能吸多少。如果中途被打断呢,这个容器就会起一些变化,最后是不是玉石俱焚,我也不知道呢。哎,你说说,如果让他们两个双修,是不是吸得更快些?” 萧青冷哼一声,抽剑就攻向颜同光,同时结界中的白“啊!”的叫唤出声,嘴角沁出血。 萧青猛地刹住,修眉挑过:“你要怎地!” “真是识时务的生意人,萧老板。”颜同光抚掌大笑,“我也不要什么,只要你交出颜慕白,我倒可以放白一马。至于你嘛,我答应过许仙,要帮他收了你。所以就勉为其难跟你打一架好了,就一架,你赢了我也就不追着你了。”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红绡呢?”萧青不理颜同光的讥嘲,接着问。 “红绡?红绡是哪个?我可不认得什么红绡,我身边只有当年的怀清。” “红绡不是怀清贼秃,他连记忆都没有,他只是附着怀清真气,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那也是我的箫,我把它拿回来,天经地义。” 萧青不说话了,只是站在那里冷笑:“你这自欺欺人的白痴,怀清贼秃早就放下前尘,只有你一个人心心念念。纵使我现在不顾一切和你拼了,大家玉石俱焚,我也比你幸运。至少我有一人心,你呢?” 颜同光冷着脸盯着萧青。 “你这个几百岁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你以为你还是几百年前的翩翩书生呢?呸!如果我是怀清贼秃,我也不会要你的,你这一身臭肉早该烂完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妖精,你快看看你的一人心吧,待到他精尽人亡,你还这么嘴硬不了!”颜同光一横折扇,正指向结界内的白,“我说的话你快些决定,不然你纵是苏秦再世也无用!” “萧青”的眼睛微微睁开,看见白嘴角的鲜血,慢慢伸手帮他擦去:“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一时岔了气,你可好些了?”白道。 “我无事了,只是还觉得无力昏沉。”“萧青”拂拭嘴角的手慢慢滑到了白的颈项,略略向前一勾,唇齿已经贴了上来。 “怎么样,可还香艳?”颜同光折扇刷的一展,遮住了萧青的视线。 “你这变态的老处男,两百年都没有人要的人妖。”萧青慢条斯理的开口了,骂得很难听但是语气却很平静。“你是不是常常捉来普通人演习给你看,好满足你这不正常的需求?” 颜同光等着萧青暴跳如雷,却发现对方是真的平静。 “少废话!你答不答应!我现在就帮许仙做了你!” “不答应——”颜同光话没说完,身后一股强大气流袭来使他不得不躲。 “你们——”颜同光大吃一惊。 白落到萧青身后,一手搭在萧青肩上。萧青皱眉:“怎么这许久?害我和这个人妖斗了这么长时间嘴皮子。” 白无奈道:“他不但吸我内力,还对我毛手毛脚。我一边忙着逆行经脉一边忙着不被他发现,还要躲着他,还要假装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好好演戏,已是极限了。” 萧青脸色稍霁:“还算说得过去,等回去再好好问你别的事情。” “啊啊啊——”忽然有人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结界内的“萧青”容貌渐渐变化,一头乌发由黑转青,一只手捂在胸口,十分痛苦。他的手伸向颜同光的方向,似乎是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放下了,满眼的绝望渐渐和缓,变成一种宁静。 “呯!”那人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从胸膛冲出,而后那人便不再尖叫,而是静静的躺着,静静的望向颜同光。 那人的脸虽然苍白却十分美艳,靠近耳根处却有几片鳞片。青白二人同时皱眉:“人鱼?” 人鱼乃为海民,身上附有鳞片,与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同光。”那人开口,声音清越。 “你叫我什么?”颜同光的眉毛挑起。 “在水中,我也非贱民,本不用屈膝于你之下。” “很好,其实你早已想回海国了不是么。其实你大可不必假惺惺的一直表忠心,救你只不过我举手之劳,跟就一条狗没什么区别。”颜同光冷哼。 “不,我不会回海国。在那里再呆几十年也是一样的,却只少——” “可以了!”颜同光一挥手,“不要再诉说你愚蠢的心思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真相,就是我救你,是因为我想试试海国人的血肉,是否有与陆地人不同的功效。你大可不必感激涕零或另有绮念,你现在快要死了,不留点力气求我把你带回海国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啊,海国人与陆地人的不同就是,心思纯粹,所以读心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但是——苦笑了一下,说道:“不必劳烦,化灰扬了便是,抛弃朋友和家人来到陆地,多年情谊全断,已没有面目回去见他们了。只是碧辛还是幼童,自小离水,跟了我这些年也没个好处,还请把他送回去。” 颜同光看了他两眼,转过头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海民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闭上了双眼。 “颜同光,你何必对他如此?你若能怜惜他,说不定他还能支撑着为你挡挡刀剑。”萧青亮出龙泉剑,冷笑道。 “没有他我也一样收拾你们!”颜同光双目狠戾,双手交错结出阵势。 阵中出现一人。 眉眼与颜同光相似,却平淡和煦。 21.尘归尘 “红绡!”一见此人,萧青不由自主的喝道。 “施主是在叫谁?”阵中之人微抬眼角。 “红绡,你叫我什么?”萧青顿住。 “贫僧法号‘怀清’。”红绡平静的说。 萧青眼神转到微笑的颜同光身上:“这一定也是你这妖人的歪门邪道了,我便杀了你,看你如何再扰乱红绡。”龙泉剑一抖,便要吐出剑芒。 “施主何苦如此暴戾,上来就喊打喊杀。”红绡堪堪挡在颜同光之前,道:“同光性格乖张,有得罪之处,小僧替他陪个不是。若有能补救之处,施主说来小僧定无不从。” “红绡,你猪油蒙了心了!”萧青剑势不收,直接往红绡身上招呼。 “叮!”在红绡额前恰恰停住。 颜同光没有来救红绡,红绡也无力招架。 “你说你是怀清贼秃,你连我一剑也挡不了,你是哪门子的怀清?好歹是法海的师弟,当年武僧的冠首,你是哪根葱也来冒充怀清?” 红绡鼓了鼓腮,有些怔愣又有些不服气,最后还是低下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学艺不精,众位师兄弟抬爱,浪得虚名。如今败在施主手下,心服口服。师父曾告知小僧。出家人于武艺一道只用作强身健体,不可多生事端与人斗殴……” 萧青咬牙扶额而回:“他不但以为自己是怀清,连性情也变得和那贼秃相似,你说说该怎么办。” 白盯着对面俩人,颜同光倚住柱子,似是漫不经心却暗藏杀机;红绡如痴如梦,一心护住颜同光。 原本颜同光收拾起来也要费一番力气,再加上红绡处处掣肘,更难以突破。 四人一时僵持。 “朵!朵!朵!”三支羽箭钉在红绡脚下,红绡吓了一跳,目光触及银白小箭,竟是一阵恍惚,“翎……”几个字几乎脱口而出。 “他们又来了几个帮手,咱们还和他们打么?”颜同光拍拍红绡的肩膀。 红绡转头无奈的说:“但凡你肯省点事,也不至于招来这么多仇家了。” “他们都是些酒囊饭袋,成日里欺男霸女,看着就恶心,偶尔让他们吃吃苦头。”颜同光嘿嘿一笑。 “你闯祸,我收拾。你难道不知道金山寺的香火全靠这些酒囊饭袋?”红绡佯怒道。 “那就说你是个过路的和尚不就完了。”颜同光折扇轻摇。 “咳咳,打断你们我很抱歉。”紫渊和白翎早已从屋外走进来,众人看着红绡同光两人似傻似癫不由得面面相觑。 “我说颜同光你恶不恶心,几百岁的老僵尸了还非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少男情窦初开。”紫渊“啪”的一甩鞭子,“冲你们俩演的这一出,你要不是红绡,我就把你活活抽死。” 颜同光笑笑,忽然右手成爪左手如勾绞向萧青。白他没有把握,抓了其他人萧青也许真的就不管那人的死活直接与他拼个死活了。捉了萧青要挟其他人,要容易的多。 萧青和白正注意着红绡的异样,没留神颜同光竟已经扑了过来。紫渊一鞭子抽过去,白翎的羽箭早已杀到,颜同光不闪不避,硬生生的挨了鞭子受了两箭,手上却已经扣住了萧青。一用劲,萧青已被锁住罩门,颜同光吐出一口血笑道:“打蛇打七寸,你看是不是?” 颜同光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着实出乎白等人的意料,。 “你的心肝宝贝在我手里,你还不快快交出颜慕白——颜家又不是什么积善人家,何苦为了一个颜慕白坏了你们的好事。” “你……”白顿时受制。 僵持之间,忽然听得有人痴痴说道:“不必了,我把他带来了。” 许仙踉跄走来,身后跟着一顶轿子,掀开帘子,里面坐着昏迷的颜慕白。 “你把绮儿他们怎么样了!”但凡灰影和绿绮在,决不至于让他把颜慕白带出,更何况还有那个秃驴怀清。萧青情急不及细想,呵斥而出。 许仙苦笑道:“我能拿把他们怎么样呢?一个大夫也只能拿些安神静气的药而已了。” 颜同光却并没有露出轻松的表情,他紧盯着许仙:“你杀了他,取些血便可,不必带过来了。” 许仙摇摇头:“你欺我害了萧老板,我鬼迷心窍应了,你该知道是因为谁。如今万事皆休,我只不愿他恨我一世,你放了萧老板,我把人与你便罢了,我跟你去作人质。” 颜同光轻蔑笑道:“你?你算什么?你做人质及不上萧青一指甲。” 红绡眉头轻皱:“你得了人便放了他吧,莫要咄咄逼人。” 同光眼睛一转:“便依你。”转头对许仙说:“你带人过来。” 即使萧青不忿许仙,白也不会不管的。 许仙扶起颜慕白,慢腾腾的移到红绡身后。 颜同光冷笑一声,一掌刀劈晕萧青,将人推开。 正准备略人逃跑,却觉得身后不对,扭头一看,那“颜同光”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身后站着抱着晕过去的红绡的许仙。 “你!”颜同光大惊失色,急于运功心血上涌,眼睁睁看着许仙拖着红绡走了。 其实颜同光是怀清假扮的,他最后收服了颜同光,带回塔里镇着。 法海跟白翎打了一架,不忍心下手,跑了。 许仙度过三次命劫大家说清楚最后散伙了开了家药铺、青 白在一起了,山长水阔哈哈哈哈。 红绡回家还是晕头晕脑的,但是绿绮坚持告诉他他是红绡,有一天福至心灵醍醐灌顶想起来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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