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独角兽回归(4)
“真是冻死了……”一名士兵靠着一棵松树搓着手,想要通过摩擦让已经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手舒服一些,但只需一阵寒风,他的一切努力便失去了意义。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刚想去点,却感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头顶笼罩下来。 “不许点火,会引来追兵的。”洛克的目光自头顶射下来,士兵悻悻地哼了一声,将火柴收了起来。 “你们到底要怎样啊!”士兵不满地抱怨,“把我们带进这种深山老林,又不让停下休息又不让点火……是要活活累死冻死我们吗!” 洛克没有去理发牢骚的士兵只是径直走开,这样的牢骚他已经听了一路,他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没有用,也不想把所剩无几的体力浪费在解释这些没用的事情上。 “我们这到底是去哪里啊!” 洛克继续沉默,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 士兵见洛克不理他,嘟哝了两句便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赶路。四下里重新陷入一片沉寂,可洛克不时能听到草木被触动的细碎的“沙沙”声。那笨拙的声音并不属于森林里走兽,而是他们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这些慌不择路的逃兵。 这时,远处的山坡之下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一团明亮的火光同时腾起,火光映着林子中的人影,那些人影原本在黑暗中前行,而此时全都齐刷刷地停下,向光芒发出之处扭过头去。 那火光腾起之处,正是第7步兵团的驻扎地。按找杰里安的命令,士兵们撤退前将炸药安置在军营各重要设施之中,上面浇上了汽油。只需要一颗炮弹,一座军营便在瞬息之间燃成了一片火海。虽然走得匆忙炸药安装得并不多,但这也足以给那些被胜利冲昏头脑贸然深入军营的朔月士兵带来一定的损伤和震撼。 而洛克知道,其实杰里安这么做,真正想要震撼的并不只是敌人。 望着那燃烧着、不断发生新的爆炸的军营,森林中的所有士兵都陷入了沉默。他们就像是被同时施了沉默术和石化术,全都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洛克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也无法揣测他们亲手毁掉自己居住多年地方的心情。 突然,不知是从谁那里,黑暗中传出一声轻微的啜泣,其他人仍然只是沉默着,这让那啜泣更加清晰…… 杰里安从队伍最前端走到洛克身边。火焰映在他眸子里,跳动着艳丽的色泽:“所有人原地休息……各战营营长集合。” 命令传达下去,但集合过来的只有两个人。 杰里安望着两人皱起眉:“营长不是应该有三个吗?剩下的那个呢?” “剩下一个联络不上。”洛克回答。 “阵亡或者失踪的话,按规矩应该由副营长顶替位置。” “副营长也……”两位营长中离杰里安最近的一位摇了摇头,那是个中年人,看上去就像是庄稼汉一般老实,“实际上我们也都是临时顶替上来的……你是知道的,我们这里的头头全都是团长的人,那些家伙一看到朔月的坦克开过来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杰里安的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尽量展现出指挥官的冷静:“各营的伤亡率有具体数字吗?” “不知道……现在状况一片混乱,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们营上山的只有53人。”两名营长中的另一名回答。这名营长是个表情阴沉的年轻人,他灰头土脸,颧骨处明显被擦伤,看来刚才是经历了激烈的战斗。 53人吗……杰里安沉沉地叹了口气。满员情况下,第7步兵团一个营的人数至少有120人,而现在一个营的损耗率已经达到了50%以上,幸存的士兵不到200人。不仅如此,这些幸存下来的步兵不但毫无实战经验,而且缺少必要的防寒措施。不要说是对付坦克部队,能挨过几个这样寒冷的冬夜都是个问题。 “从这里到离我们最近的村子要多久?”杰里安问道。 “按照正常行军速度至少要一整天。”中年营长回答。 “如果让熟悉路况的士兵单独自行动呢?” “这个……说不准。”中年人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如果天气好的话半天就能赶到,但如果遇上暴风雪,或者在半路发生雪崩——” “等等,你说……雪崩?”中年人的话似乎让杰里安想到了什么,他阴沉的目光忽地一亮,“这里经常会发生雪崩吗?” 中年人有些不明所以:“倒也不是经常……但昨天下了大雪,今明两天发生雪崩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雪崩……”杰里安嘴中重复着这个单词,洛克能感觉到一个新的点子正在他心中逐渐成型,“朔月军队会经过的大路周围有经常会发生雪崩的地方吗?” 听到这样的问题,中年人似乎明白了杰里安的想法。一阵惊愕立刻在他饱经风霜的棕色面颊上扩散开来:“你……你不会是想引起雪崩阻止朔月军队的前进吧?这太危险了!我们控制不了雪崩的范围,说不定会连累到自己人。” “我知道,所以我需要常年生活在这座山里的老兵的帮忙——比如你。”杰里安此时缓缓抬起眸子,他那并不咄咄逼人却锋利异常的视线让中年人身子一僵,“你是叫亨利对吧?” “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听说你从小就长在这大山里,对这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士兵们的事情,杰里安早就从瓦利尔那里打探清楚了。眼前这名名叫亨利的士兵的家乡就在山脚下,全团属他对这座大山最为了解,他甚至自诩了解安迪洛斯山就像了解他自己的身体。虽然这话明显是在吹牛,但从某种程度上也体现出了他对这片土地的熟悉。 “倒也算不上了如指掌……”亨利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控制住雪崩的,对吧?”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 “亨利中尉。”杰里安突然正色,“你难道想要看着自己的家园就这么被朔月帝国占领吗?” 这句话似乎戳到了亨利的痛处,让眼前的中年人陷入了沉默。 “如果我们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朔月帝国的坦克就会在你面前逍遥而过,战火很快会蔓延开来,你的家乡会遭到洗劫,你的同胞会被杀戮,你的孩子会被奴役,难道这都无所谓吗?” 。杰里安很少使用这种富有感情色彩的语言,他更习惯用理智和逻辑说服他人,可他也知道,有些时候必要的煽情往往能事半功倍。 亨利艰难地蠕动着喉咙,杰里安能感觉他的意志因为杰里安的话愈发剧烈地动摇起来。 “如果你愿意,你完全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虽然我们必须冒一定风险,但我们可以给敌人造成致命性的打击,你会成为英雄,你的家乡会为你骄傲。” 亨利低着头似乎在做这一生中最艰难的决定,这让杰里安心里有些打鼓。不过当他再次抬起头,杰里安便放下了心。不用听回答,他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我……尽力吧……” 马鲁多上尉的坦克行驶在排成一排前进的队伍靠前的位置。通常情况下指挥官应该呆在队伍最安全的中部,但他这个人从还是见习坦克兵的时候就喜欢冲在最前面,即使当了指挥官这一习惯也依然没改。 狭窄道路被两侧高耸的山峰夹着,蜿蜒向远处,天空已经泛起蛋清色的柔光,太阳马上就会升起,今天看来会是个大晴天。 两侧的山壁上都是茂密的森林,如今天色尚早,林子依然沉睡在一片寂静之中,而这寂静却让马鲁多上尉感到一种莫名的担忧。 这也太安静了……他抬起头,向一侧的森林远望过去。雪后的森林盖着一层白茫茫的“棉被”,安静得几乎可怕。 昨天那些逃出去的卡尔西亚士兵都去了哪里?难不成全都躲起来了?难道他们就准备这样看着自己长驱直入?这不可能……军人的思维让马鲁多上尉断定今天路上一定会遇到来自昨晚残兵的反击,他也做好了将这些残兵一举歼灭的准备。可路已经走了一半天,却连一声枪响都没听到。 难道真是我多心了……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向森林望过去。被放大后的视野里,仍然找不到一丝卡尔西亚军队的影子,世界很静,空气很冷,好像那些人连同昨晚那次给自己的部队造成不小麻烦的爆炸都只是幻觉。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正举着望远镜,居高临下地将山坳中坦克队伍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这就是‘黑武士’吗……”杰里安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报告……敌人的队伍已经进入了攻击范围。”洛克此时提醒道。 “不着急……听我命令。”杰里安回答。 脚下的黑色队伍缓慢前进着,眼看领头的方阵已经过了预定攻击地点。 “还不下令吗?”洛克有些着急。 “我看到指挥官在第一方阵,放他过去,切断他与大部队的联系。”杰里安胸有成竹。他一手握着望远镜,一手缓缓抬起,向身边的爆破兵伸出三只手指。士兵们立刻紧张起来,他们知道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伸向空中的三只手指在这时变为两只,最后变为一只。在杰里安伸向天空的手指“唰”地指向山下的坦克队伍的同时,爆破兵按下了手中的爆破按钮。 几乎是同时,大山的某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在一阵比想象中更长的静默之后,某种雷声般的响动从预定的那个方向传来。那声音就像是巨人的呻吟,又像是野兽的咆哮,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 顾不上雪崩带来的震撼与恐惧,杰里安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的“猎物”上。望远镜中的那些朔月士兵们显然也听到了这巨响,他们先是停下脚步四处张望,接着在注意到那气势汹汹奔腾而下的雪浪之时,所有人先都是愣住了。那些来自东部平原,恐怕从未听说过雪崩的年轻人就那样端着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那白雪的巨兽向他们奔来,直到三人高的雪浪的前端已经冲到他们面前才惊恐地开始四散逃跑。但一切都已经晚了,雪浪扑向毫无防备的朔月军,士兵、坦克、火炮全都在一瞬间被埋如白雪之中,等到那行于队伍前列的指挥官回过头,反应过来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杰里安透过望远镜音乐看到那指挥官从坦克指挥塔探出、瞬间僵硬的身影,想象着他脸上此时无比惊惶的表情,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但对方毕竟是朔月的精锐部队,不会因此就放弃抵抗,真正艰难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各小队做好战斗准备。”就在他下达这一指令的同时,望远镜中那辆指挥坦克那黑洞洞的炮口已经快速而精准地转向了他的方向。 糟糕!杰里安没想到敌方的反应竟然如此迅速,他放下望远镜还没来得及喊出“隐蔽”的口令,一声炮响便已响彻黎明的天空。 40、独角兽回归(5) 第一颗炮弹落在离杰里安不到十米的地方,杰里安下意识俯下身子,仍感觉爆炸带来的热浪从他头顶和脊背舔舐而过。他顶着浓烈刺鼻的烟气艰难地爬起,他举目四望,周遭已是一片狼藉。那颗炮弹落在隐藏在林中的队伍中,带走数条人命的同时在林中燃起了大火。浓烟瞬间在四周弥散,如果不赶快从林子里撤出,恐怕就会被烧死或者呛死。 杰里安拍拍粘在袖子上的雪站直身子,满身泥泞让她看上去有些狼狈,但一双湛蓝的眸子却比任何时候更加明亮了:“被反咬一口呢……看来有的玩了。” 他没有发号施令但整支队伍已经行动起来,因为他已经算到这一可能,并在昨晚就对这样的情况做出了部署。步兵们从森林中冲出,沿着山坡向山坳中因雪崩与后续部队断开的敌人的第一方阵展开了进攻。虽然朔月黑武士坦克火力强大,但受到山地仰角限制,其威力得不到全面发挥,再加上受到刚才雪崩的震撼,朔月士兵的阵脚大乱,眼看着便被卡尔西亚士兵突破了第一道防线。 “各小队注意保持队形!不要给敌人喘息机会!”杰里安一面指挥一面从高处俯视着战场。山坡下黑色的朔月军队节节败退,就连他们引以为豪的坦克都没能派上用场。但随着卡尔西亚一方逐渐深入敌阵,敌方逐渐回过神来,双方的战斗也逐渐进入了白热化的焦灼阶段。 杰里安抬手瞥了一眼手表,他派出去的信使已经走了八个小时,如果没出差错援军现在应该正在向这里挺近。 再坚持一下……杰里安咬紧牙关。他从没指望不到两百人的步兵能战胜装备精良的坦克部队,只要能坚持到援军到来,胜利就属于他们。 就在这时,一个庞大的黑色身影突然冲出朔月军阵,那是辆纯黑的重装坦克,披着铁甲的它就像是只愤怒的犀牛,一面向山坡上冲去一面转动炮塔连续开炮。 炮弹一个接一个落下,爆炸的巨响震耳欲聋,炽热的弹片四散飞溅,毫不留情地夺去那些躲避不及和运气不佳士兵的生命,同时给其他幸存的士兵带来无法平息的恐慌。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人哪见过如此血肉横飞的景象?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僵直在原地。而朔月帝国士兵虽然人数较少,但都是精英,又装备精良,见到敌人面露惧色立刻反扑回来。 带头的黑色坦克一面用安装在炮塔顶端的机枪扫射,一面深入卡尔西亚军阵,径直向杰里安的方向而来。等到洛克收拾掉面前两名朔月士兵回过神,那坦克的炮管已经对准了杰里安。他这时才发现原来这坦克的目标一直都是杰里安,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敌人也是懂得的。 “主人!”在洛克惊呼的同时,一颗炮弹已经从黑色坦克的炮膛中呼啸而出。 这颗炮弹在比以往任何炮弹离杰里安更近的地方爆炸,爆炸声震得杰里安一阵难耐的耳鸣,整个世界都像是曝光过度一般一片明亮。炽热的气浪扬起地上的白雪又瞬间将那些雪花融化成水蒸气,夹在四散的弹片中向杰里安劈头盖脸而来。 杰里安闭上眼以为一切即将结束,可却在感到疼痛之前被谁包入怀中。杰里安感到对方有力的双臂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两人一同扑倒在地。他这时才缓缓睁开眼,被爆炸巨响所震撼的视神经模糊不清地反射出黑发男人近距离放大的侧脸。 “主人你没事吧!”顾不上四溅开的弹片在自己身上脸上留下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洛克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杰里安身上。 “我没事……”杰里安从雪地里爬起来咳嗽两声,脸上沾满泥土的他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在洛克的保护下几乎没有受任何伤,洛克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黑色坦克的炮塔缓缓转动,黑洞洞的炮膛已再次对准了杰里安。 想要制止黑色坦克的再次射击已经为时已晚,洛克只能挡在杰里安面前,用身子护住主人。 望着那怪兽一般即将喷出火焰的战争机器,新鲜与陈旧的记忆在不甘的情感中重叠,前生主人倒在自己面前的画面鲜明而残忍地在洛克眼前闪现。 难道要结束在这里吗…… 洛克咬紧牙关,准备接受坦克的最后一击,可此时他的胳膊却突然被身后的杰里安拉住。 “洛克,后退。”杰里安冷静的命令从身后传来,洛克下意识遵循着主人的意志后退数步。 而几乎是同时,一颗炮弹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黑色坦克的侧腹。穿甲弹尖锐顶端钻入坦克厚重的铠甲,弹膛中的火药随即点燃,将爆炸的威力送入坦克防御薄弱的内壳。 巨响刺激着洛克的耳膜,黑色坦克下一秒已在他面前化作一团火球。震惊未平的洛克顺着炮弹飞来的方向望过去。在视野所及的尽头,泛着朝阳金色光芒的地平线上,一排青灰色坦克岿然而立,那坦克的外形洛克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杰里安视若珍宝的那些名不见经传的“独角兽”坦克。 战场上所有士兵在这一刻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竟然会突然杀出坦克部队,除了一个人—— “我们的援军到了!现在是进攻的时候了!胜利是属于我们的!”杰里安举起步枪朝天空空放两枪,喊声清澈而有力。 其他卡尔西亚士兵立刻受到了鼓舞,一个个都振奋起来向敌人扑过去。在独角兽坦克的支援下,被包围的朔月军队很快溃不成军,败下阵来。不出两个小时,战场已经完全在卡尔西亚军队的掌控之中了。 一小部分朔月残兵向来的方向逃去,杰里安并没有贪图胜利去追击,而是选择让第7团所有部队后撤,与后来增员的坦克部队会合。 刚踏入自家阵地,洛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指挥坦克中探出头来。 “杰里安!”身形瘦高的男人摘下挂在头上的耳机,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弗洛伊,好久不见。”杰里安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弗洛伊动作利索地从坦克上跳下来,一路小跑到杰里安面前,动作利落地敬了个礼标准的军礼:“杰里安,好久不见。”他又把视线转向洛克:“没想到你还没死啊。”——一如既往的揶揄。 “我不会死在你之前的。”洛克也如从前那样毫不客气地回嘴。 弗洛伊将视线拉回杰里安身上,将杰里安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脸色渐渐变得不太好看了“”你……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是部队里的人对你——“ “并不是你想象得那样。”说到这个话题,杰里安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笔带过,“先别说这个……我没想到援兵竟然是你们。” “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就被派到北边来了。”弗洛伊说道,“你也知道咱们大队一向不受待见,你走了以后加西亚将军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我们从都城调到这种地方来了。” “伽西亚将军现在人在哪里?” “正和雷曼将军一同在平原地区与朔月帝国作战。” “请你立刻联系伽西亚将军,向他说明我们遭遇的突袭。如果我猜的没错,从北部山区偷袭的这支军队才是朔月帝国的主力部队。他们想绕过我们在平原上的严密防线直接将我军主力包围。” “这件事还是你亲自汇报比较有价值吧?”弗洛伊建议。 杰里安尴尬地笑了笑:“别忘了我现在只是个看仓库的杂役。伽西亚将军是不会接见我的。” “那已经是过去时了。”一个清亮的声音此时在杰里安身后响起。杰里安回过头,只见一位身材矮小的军官立在不远处,大檐帽遮住了他的脸,让杰里安看不清他的长相。 “你是……” “是我。”军官的口吻中带着恶作剧成功的愉悦,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一阵风吹过,吹乱了军官额前的碎发。 这一刻,就算是杰里安也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夏洛特公主殿下!” “现在是女王了。”军官抬手将头发捋了捋,她那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如今已剪到齐耳,这她看上去多了几分阳刚之气,不过漂亮的大眼睛仍然饱含她从前的热情与活力。 “公主——女王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杰里安惊讶得睁大眼睛。 “作为王室,身先士卒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成为了女王,夏洛特说起话来依旧像原先一样直来直往,“沃斯塔尔卿,鉴于你成功阻止了朔月帝国军队的前进,作为国家元首,我宣布在此使用战时特别豁免权免除你的惩罚。从现在起你将官复原职,仍旧作为独角兽独立纵队的队长——你的国家需要你。” 41、独角兽回归(6) 洛克从医务室出来,身上的消毒药水味挥之不去。他不喜欢这种冰冷刺鼻,让人联想到死亡的味道。他扭动了一下手腕,缠着的绷带让他的动作不太灵活。不过是些皮外伤,这些包扎对他来说毫无必要,实际上要不是主人命令他才不会进医务室这种地方,倒是杰里安的状况更让他担心。杰里安走进指挥室已经将近两个小时了,可却没有出来的迹象。从指挥室里偶尔传出的声音洛克判断杰里安是在和上级进行电话会议,但那些模糊不清的语句中明显带着不悦与敌意。很显然,虽然杰里安官复原职,但他的建议却并未得到上级的重视与采纳。杰里安一开始还在竭尽全力说服,可到了后来,通话似乎完全变成了对方单项的训斥。那话语中的火药味儿,即使听不清内容洛克也能清晰地嗅出。 主人……洛克的心情有些焦急,可不被允许进入房间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门外来回踱步。 指挥室的门在这时打开了。洛克挂念杰里安,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却在门口差点与杰里安装了个满怀。 “呦,洛克……”杰里安的脸色看起来极其虚弱,一瞬间洛克甚至担心他身上的老病又犯了。 “主人——”洛克抬起手想要帮杰里安将外套裹得紧一些。在山上的军营里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照顾杰里安,杰里安也已经习惯了被洛克小心地保护。可这次,银发的上尉却将躲开了洛克。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杰里安侧过脸,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洛克知道那明明不是没事的表情。杰里安落下这句话,便低头一言不发地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被拒绝的洛克心里有些别扭,却不知该不该开口问,只好迈步想要跟上去,可却被这时走出来的弗洛伊拉住。 “让他一个人静一会儿。”弗洛伊那张总是堆满笑意的脸上这回难得挂着严肃的表情,所以洛克知道刚才电话会议的结果一定糟糕透顶。 “出了什么事吗?”洛克问道,“难道伽西亚将军又对队长出言不逊?” “哼……何止是出言不逊。”弗洛伊叹了口气,“因为女王陛下的决定,那些指挥部的老家伙们制裁不了杰里安,于是只能用侮辱人的方法来发泄不满——这些人明明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那么幼稚。” 不对,绝对不止这些。洛克了解杰里安,他的主人不是那种会因为被侮辱而心情低落的人。 “最糟糕的是,”弗洛伊继续说,“伽西亚将军不相信杰里安的判断,坚持认为南部的敌人才是朔月军队的主力,因此拒绝分散兵力支援我们……我们今后恐怕要独自面对朔月帝国最精锐的坦克部队。” 听到这话,洛克的目光不禁微微一颤。 在他的前生中,朔月帝国用一部分兵力在南部平原分散了卡尔西亚国防军的注意力,同时派最精锐的坦克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越过安迪洛斯山偷袭了卡尔西亚军的后方,使得后者几乎在一夜之间溃不成军。当时朔月帝国的坦克部队并不是没有遇到阻拦,可对方的“黑武士”新型坦克攻击力过于强大,几乎所有碉堡在其大口径坦克炮之前都像是纸房子一样脆弱不堪。 洛克不禁想起早前那被炸毁的黑武士坦克,那驰骋战场的姿态宛如一只喷火的巨型怪兽。若不是卡尔西亚的“独角兽”坦克从侧面偷袭,炸毁其油箱,很难想象有什么办法可以至这种战争机器于死地。 实际上现阶段的“独角兽”坦克为轻型坦克,其坦克炮也很难穿透黑武士厚重的正面装甲,虽然经过改良的第二代“独角兽”坦克完胜黑武士,但按照历史进程,那也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杰里安手下只有第7团的一部分残兵和独角兽独立纵队为数不多的轻型坦克,却要面对朔月最精良部队的攻击,洛克终于明白杰里安为什么那么消沉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一决定了吗?” “连杰里安都办不到的事,你觉得我能办到吗?” “夏洛特陛下呢?难道她就不能……” “陛下不经商榷随意使用豁免权已经让军部的大佬们恼火不已了。”弗洛伊摇摇头,“他们已经要求陛下立刻回首都,恐怕现在她光是自保都已经很辛苦,是不可能再帮我们了。” 这样的结果让人消沉。 “这个决定公布出来会影响军队士气,请你务必保密。” 这样的补充更让人绝望。 虽然如此,可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指挥层的闭口不谈反而使士兵们不安起来。到中午吃饭时,洛克已经隐约听到有人在议论接下来要面对的战斗了。 “我们被抛弃了!主力部队要我们当炮灰顶在前面,他们好逃跑。”这是洛克听到的最广为流传的,却不是最恐怖的一种说法。 弗洛伊对上级的命令只字不提,按照程序接收第7团的士兵,临时将这些刚刚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编成一个步兵分队,可当他清点人数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三人。询问之后才知道这三人从午饭之后就不知去向。 弗洛伊没有多问,只是脸色难看地转身走开。傍晚时分,那三名失踪者被押回了营地,弗洛伊在晚饭前的例会上宣布了对他们的判决。 “临阵逃跑者,一律军法处置。”在弗洛伊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营外传来了三声枪响。 这样的杀鸡儆猴起到的作用只是让本就低落的军心变得更加雪上加霜,士兵们沉默着,恐惧与不安在沉默中扩散。 而更让洛克赶到不安的是杰里安。他从上午开始便一直没有露面。到了傍晚时分洛克终于下决心去敲了杰里安的房门。 洛克敲了敲门:“主人……你在吗。”他没有等待主人的答复,而是直接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乱作一团,作战地图、有关黑武士坦克的资料和写满了字的草稿纸扔得满地都是。洛克走到办公桌旁,将晚餐放在一摞书上。 “你得吃点东西。”他扭头说道。 杰里安躺在床上,面朝天花板,双腿交叉,双手放于胸前,就像是葬礼上的死者:“难道弗洛伊没告诉你我需要一个人静一会儿吗……”杰里安话的内容明明是在埋怨,可却没有透露出任何埋怨的语气。他的声音也像是死了一般,毫无生气。 “他说了,可是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你的身子不好,这样下去会生病的。”洛克走到床边,此时杰里安已经坐了起来。 “你是我的警卫员,不是保姆。”杰里安的神色似乎很平静,可洛克读出了这份平静下的暗流汹涌。 “那你是要我走吗?”洛克问道。 “既然进来了就陪我坐一会儿吧。”杰里安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洛克坐过来。 洛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服从地坐到杰里安身边。两人比肩坐着,没有交换眼神,也没有人说话,可洛克能够感受到,感受到杰里安一开始本有些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 杰里安向洛克靠了靠,在洛克走神之间歪起脖子将头靠在了他肩上。杰里安的银发骚着洛克的脖子,让他感觉有些痒,但他并没有躲开,身体也在最初的僵硬之后缓缓放松下来。他闭上眼,嗅着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杰里安的芳香。恍惚间他似乎又变回了一条军犬,趴在主人的怀里打着呼噜,可睁开眼时他却发现,这次成为依靠的竟然已是他自己。 “我刚才听到枪声了……有几个人逃跑了?” “三个。” “叫弗洛伊别费劲了……让那些人跑吧,也许这样他们能活下来。” “主人……” “洛克……我想不出来……”杰里安的头埋在洛克的胸前,无助地叹着气,“我想不出来……能够不去送死的方法……” 洛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不清楚那种把几百号人命扛在肩上的重压感,更不知道眼睁睁地看着这几百条生命一步步走向灭亡却无能为力的沮丧感。他想要帮助杰里安,可脑子里却混乱一片。 黑武士坦克……一定有弱点的!洛克努力回想着前生的事情,他记得黑武士坦克有一个致命缺点,杰里安正是利用了这一缺点在战争后期屡获战果。可那些记忆却像是糊上了毛玻璃一般模糊不清,每每稍稍有了眉目却又突然陷入了思绪的黑洞。 洛克捡起吊在床边的黑武士坦克的图片,视线从图注上一个个扫过去。 坦克炮……火力……装甲……不对,不是这些! 发动机……引擎功率……不对,也不是这个。 悬挂装置……履带…… 履带……等等! 履带,洛克又默念了一遍这个词,脑中突然精光一闪。这词就像是一根丝线,将那些散落的记忆碎片串联起来,让那些晦暗的场景一下子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他想起来了,黑武士坦克的致命弱点就是履带!这种坦克虽然火力强大但行走装置却存在着致命问题。它的履带设计繁琐,非常容易被泥土阻塞而无法转动。在前生,杰里安正是利用了黑武士坦克的这一弱点,将朔月帝国的坦克部队诱入沼泽地带,使它们的行动能力大打折扣,最后将其包围、消灭的。 “履带!”洛克抓着图纸兴奋地站起,“黑武士坦克的弱点在履带!” “什么?”杰里安一时不明所以。 “你看这种履带的设计方式……如果陷入沼泽恐怕很难移动。”洛克有些语无伦次,可杰里安还是马上明白了杰里安的意思。他从洛克手里取过黑武士坦克的图片眯起眼睛仔细揣摩着,洛克能感觉到他眼中的迷茫正在逐渐散去。 “洛克,通知所有人集合!”终于,杰里安抬起头,胸有成竹的微笑重新回到了他几乎失去了血色的脸上,“我们今晚有事做了。” 42、独角兽回归(7) 12月的风即使是经过了正午太阳的加热,吹在脸上也仍然像是刀片贴着脸颊划过一般,冰冷中带着些许刺痛。洛克努力睁大眼睛,站在军营最高处的这个坡地上,他能隐约看到远处那些缓缓而来的黑色影子。 “比预计的要早。”洛克看了一下手表,根据侦察兵的报告,杰里安预计朔月帝国的大部队会在午后一点左右展开进攻,而现在还没到12点。 “看来他们是心急得很啊。”杰里安倒是十分冷静。 “你的计划能成功吗……”洛克将视线拉近了一些,在眼前铺开的平原与往日无异,可如果走近去看就会发现那原本冻得有些僵硬的沼泽此时已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化成了一片泥泞。这便是他们昨夜撒了一晚上盐水的成果——原本被冻住的沼泽被人工融化了,一条长约一公里的泥泞地带此时横亘在朔月帝国与独角兽独立纵队的驻地之间,那些不适合在泥地里行动的笨重黑武士坦克一旦冲过来,马上就会陷入这片沼泽无法前行,而那时便是重量较轻,行动性良好的独角兽坦克大显神威之时。 “通知各战斗小组,准备战斗。”杰里安对着对讲机命令道,此时的他看上去就像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般兴奋。 排列在驻地驻外整装待发的坦克与火箭炮听到命令全都调整好射击角度,只等敌人进入攻击范围后杰里安的一声令下。 杰里安举起望远镜,注视着敌人缓缓接近,嘴角则抑制不住地上扬。洛克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等待是漫长而寂静的,洛克感觉就连天上的飞鸟此时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终于,前线战斗部队的无线电通信中传来了杰里安沉着而清澈的声音:“开炮。” 一瞬间,隆隆炮声响成一片。炮弹飞过无云的天空在前进的朔月军队队伍前面爆炸。射程让炮弹不能飞得更远,朔月军队毫发无损,这让卡尔西亚的攻击显得愚蠢而焦躁。 不过,这都是杰里安的计划,为的就是让朔月军队更加心浮气躁。 果然,像是回应卡尔西亚的攻击一般,朔月军队也开始放炮。黑武士坦克坦克炮的射程远于独角兽坦克,炮弹毫不留情地落在卡尔西亚的防线中。 “后撤。”杰里安在此时如此下令。 炮兵和坦克似乎早就巴不得撤回来一般向后退却,动作甚至比想象中更加慌乱。 而朔月帝国一方则来了劲儿,一边猛放着炮一边开始发动攻击。黑武士坦克一马当先,发出巨大的响声向卡尔西亚的防线挺进。很快,那些大家伙便进入了杰里安为它们准备的沼泽地带。一开始,那些笨重的战争机器还能正常前行,可走了几百米,走入沼泽中心之后,它们的速度便明显慢了下来,再往前冲,一些坦克干脆整个陷入了泥地里。 杰里安知道他等待的时刻来临了:“再次开炮。”他命令道。 炮声再次响起,这一回,卡尔西亚的炮弹雨点一般落在了朔月帝国队伍中间,而那些失去动力的坦克则成了活靶子,即使它们的装甲再坚硬,也禁不住如此密集的攻击。没过多久,平原上便升起了一缕缕黑烟——那是黑武士坦克被击毁的证明。 然而对方毕竟也是朔月最精良的部队,见此状况,后续而来的坦克立刻调整行进方式,尽量避开那些已经融化的泥泞地带,减速前进。它们威力十足的坦克炮则一刻也没有停歇,肆无忌惮地破撕扯着卡尔西亚的防线。 当然,这一切也都在杰里安的预料之中。他命令通信员换了个频道:“弗洛伊,到你了。” “收到。”耳机里传来弗洛伊的回答。 “注意不要硬碰硬,打完了就跑。”杰里安提醒。 “放心。” 弗洛伊话音刚落,一对与黑武士坦克外形完全不同的灰色坦克便从战场东侧的一片松柏林后冲了出来。原来杰里安早就在这片林子里埋伏了独角兽坦克。朔月帝国的军队一心想要尽快拿下眼前的“猎物”,完全没有注意到战场侧面隐藏的威胁,现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捕猎者瞬间成为了猎物。 独角兽坦克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朔月帝国的队伍。这些轻型坦克虽然装甲厚度、火力都不及黑武士,但胜在移动迅速,而杰里安手下的驾驶员经过训练,都能游刃有余地驾驶,独角兽坦克在他们手中如虎添翼。正如杰里安所命令的,独角兽坦克并不与黑武士坦克硬碰硬,只是绕着那些笨重的大家伙不断进行骚扰,只要一抓住机会就发动攻击。等黑武士坦克反应过来,它们则已经溜走了。 在独角兽坦克的参与下,朔月帝国的进攻速度慢了下来。可独角兽坦克装甲脆弱,黑武士坦克几乎只需一枚穿甲弹就能将其击穿。双方交战时间一长,独角兽坦克的损耗也越来越大,杰里安命令坦克部队暂时撤回阵地,而前进受阻的朔月帝国也召回了自己的坦克部队。 经历了三个多小时相互的狂轰滥炸后,双方竟然同时回到了静默状态。 望着夕阳照射下满目疮痍的战场,凝重的神色在杰里安疲惫的脸上缓慢地蔓延。 “报告,坦克消耗数量已经统计出来了。”一名士兵向杰里安敬了个军礼,将一份文件递交到杰里安面前。 杰里安结果文件扫了一眼,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报废37辆,损伤15辆……这个数字比想象得还要高。而且现在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融化的沼泽会坚硬起来,朔月帝国绝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和总指挥部联系上了吗?”杰里安转过身问身边的通信员。他已经多次向总指挥部要求增员,可却了无音讯。 “没有……无线电通信一直时断时续,总指挥部那边也毫无回音。”通信员沮丧地回答。 杰里安神色平静地点点头,他的这份镇静让通信员微微松了口气。也许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 杰里安独自走出指挥室,这才微微叹了口气。他知道,事情已经很糟糕了。如果没有增援,就算他再用兵如神也撑不过明天,可他不能表现出哪怕一丝脆弱,因为作为指挥官,他就是整只队伍的精神支柱。士兵们是相信跟着他能取得胜利才拼命战斗的,如果他垮下来,整支队伍也会跟着不攻自破。 所以他不能倒下。杰里安努力平息着心中的不安,走到指挥室外的空场上。从这个制高点,他能清晰地看到远处愈发浓重的夜色中朔月帝国军队那鬼火一般闪烁的光点。 一阵寒风吹过,杰里安突然猛地咳嗽起来。也许是多日操劳,这次肺部的疼痛比往常更甚,那丝丝抽痛让杰里安眼前一黑,几乎倒下。 可他没有倒下,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想到自己这不堪的样子被看到说不定会影响士气,杰里安有些慌乱地想向后撤,却被那双手拉住。 “主人,晚上要多穿点。”洛克稳住杰里安的身子,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他身上,脸上写满了痛惜。 杰里安这才松了口气:“是你啊……”他刚一说话又立刻猛烈地咳嗽起来。 洛克这下更着急了:“主任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还是被风吹得?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杰里安看着洛克那平时面无表情的脸此时急得泛红,竟然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主人你笑什么?”洛克这下更不好意思起来。 “没什么……我没事。”杰里安摇了摇头,他突然感觉身子似乎舒服多了。 “主人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洛克劝道。 “不用了,朔月帝国很快会发动第二波攻击,那个时候我要是在睡觉,可是会出大事儿的。” “你至少应该休息一下……今后还有很多场战斗等着你呢。” “也许不会有今后了。”杰里安此时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我会死在今晚的战斗中。”杰里安突然发现唯有在洛克面前他能够放任自己展现出消沉的一面。 “你不会死的,我会保护你。”洛克问回答,目光直率得让杰里安甚至有些恼火。 “别说大话了……你能对抗得了步兵,但能对抗得了坦克吗?” “即使如此我也会保护你的。”洛克毫不犹豫。 杰里安回首望向洛克,望着他那表情稀少的脸,感受到他那从不掩饰的目光,一时间心跳竟错了半拍。杰里安表情有些慌乱地扭过头,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笑了一声:“呵呵,说的跟真的似的。”杰里安说着向指挥室走去,没给洛克再说话的机会。 他刚走进指挥室,通信员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报告!刚收到了指挥部的命令。” 杰里安一听,立刻打起了精神:“什么命令?” “指挥部要求部队……立刻撤退。” 43、独角兽回归 “立即撤退……怎么可能。”杰里安接过通信员手中手写的文件,潦草的字迹写出要求撤退的命令,真实而扎眼。 杰里安盯着命令,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八个小时前他刚刚接到命令与朔月帝国死战到底,不允许后退一步,而现在,一份完全相反的命令却摆在他面前。就算战局变化再快,这样的命令也太胡来了。没有火力支援、没有其他军队的协同,现在撤退几乎就是在送死。 难不成……一种令人绝望的想法突然在杰里安的思索中成型,这想法过于恐怖,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接受。 难道指挥部是在那我们当垫背? 杰里安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喉咙,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落。他快步走到无线电旁命令道:“帮我接离我们最近的部队,我记得应该是第19步兵团。” 通信员不明所以,但看杰里安那难看的脸色他就知道这件事十万火急。 可无线电接通将近一分钟,对方却一直是静默。 “再换下一个。” 仍然是静默。 直到试到第四个,无线电才勉强接通。 无线电另一头传来的是一阵混乱的声波。 “这里是第32步兵团,请报告番号。” “这里是独角兽独立纵队,请求支援。”杰里安抢过话筒说道。 “支援?你们在战斗吗?可是指挥部不是在八个小时前就下达全线撤退的命令了吗?” 这本是句再平常不过的反问,用的也是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可现在却像是千斤大锤,重重落于杰里安头顶,残酷地印证着杰里安已经想到却不愿承认的假设。 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指挥部那么急切地召回王储,为什么他们那样放出狠话要求自己不许后退,为什么明明可以调动的援军一个都没有来……因为指挥部根本不是没有认清形势。实际上他们对形式早就了然于胸,知道一旦朔月帝国军队一旦将包围圈完全闭合,主力部队将没有撤退的机会。所以指挥部才命令位于最前线的独角兽独立纵队不许后退,战斗到底,想用独立纵队的牺牲换来更多的撤退时间…… 杰里安一言不发地将耳机还给通信员,突然没来由地冷笑起来。 想必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早就利用自己的部队与朔月帝国拼死厮杀的时间逃回了西部的第二防御工事之内,现在说不定正坐在第二防线的要塞中喝着红酒嘲笑着自己的愚蠢吧? “队长……”通信员望着杰里安,直觉让不安悄悄在指挥室内蔓延。 “通知所有人……立刻撤退。”杰里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自信,但结尾时却还是禁不住混入了怒意。 而与此同时,远处的黑夜中已再次响起朔月帝国的隆隆炮声。 许多年后,这次战役被写入史书,称作安迪洛斯大撤退。卡尔西亚虽然在与朔月帝国交界的国境线南部平坦的平原上布下重兵,却疏忽了北部山脉的防守。朔月帝国最精良的坦克部队翻过安迪洛斯山脉长驱直入,几乎将卡尔西亚国防军将近十万大军包围。可在突袭的第二天,朔月帝国其中一只部队的行进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究其原因,是遭遇了卡尔西亚国防军中一只年轻坦克部队的阻击。朔月帝国不得不放慢其他部队的进攻速度,掉头回来解决这只不足千人的力量,而卡尔西亚的主力则利用这短暂的喘息成功逃回了位于王都外的第二防线之内。 不必说,这只“不足千人的部队”正是杰里安率领的独角兽独立纵队和第7团残部。 在整个撤退战役中,杰里安的部队是最后收到撤退命令的。足足坚持战斗了一整天的纵队不得不在在没有任何火力支援的情况下仓促撤离,他们不仅要应付后方敌人的追击,还要应对其他调转枪头包围过来的朔月军队的攻击。 在那条绝望而漫长的回归之路上,杰里安曾经多次深陷险境。在对最后一道封锁进行突击之时,敌方的炮弹几乎已经打到了杰里安脚边。那是个格外寒冷的黑夜,天空却被炮火映得如同白天一般明亮。杰里安坐在一辆报废的坦克之后,敌人的先头部队近在咫尺他的脸上满是鲜血,那不是全是他的血液,更多的是敌人的鲜血。鲜血染得他的世界一片猩红,在这猩红中,他看到的是他不断倒下的士兵。 “已经要结束了吗……”杰里安将步枪靠在肩头,他的腿受了伤,鲜血从捂着伤口的指缝间不断溢出,可他的语气却分外平静,简直就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洛克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要放弃!”洛克的声音在绵延的炮声的衬托下显得沙哑而无力。他从坦克后面抬起身解决掉一名企图冲过来的朔月士兵,低头去拉杰里安。 可杰里安一动也不动,只是静静地将视线转向夜空:“洛克……我们离不开这里了……” “不会的!”洛克狠命摇了摇头,伸手去拉杰里安。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和战斗,他的力气也所剩无几。可他还是用这最后的力气将杰里安扛在肩头,一步一步向相对安全的后方转移,“你不会死的!” “洛克……我们……” “住嘴!”洛克有生第一次吼了杰里安。那些冲动而失礼的话在他的大脑来得及思考之前便已脱口而出,几乎带着哭腔,“你不是会停在这里的男人!我不要你死在这里!” 洛克艰难地行进着,子弹从他身边嗖嗖地飞过,爆炸声如同死神的挽歌。一瞬间,洛克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前生将死之时。他看着杰里安倒在面前,鲜血从身体中流出染红了土地,他看着杰里安的生命随着那血液一丝丝流尽却无能为力…… 这一次……这一次他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就算是拼上自己的命! 似乎是感到受到了洛克的执念,杰里安突然安静了下来。他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某一时刻洛克甚至以为主人死了。就在他几乎流下眼泪之时,他所背负的那个人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洛克……我们要离开这里……要活着离开这里!” 当洛克费劲千辛万苦将杰里安带回相对安全的地带时,杰里安已经想好了下一部计划。洛克没能参加接下来的战斗,他劳累过度,伤势又很重,在将杰里安救回之后便晕了过去。等到他再醒来,已经躺在了战地医院的病床上。 洛克四处寻找主人,却没能见到杰里安。他后来才知道,经历了7个小时不停歇的长途跋涉和最后那鬼门关一般的战斗最终回到第二防线之内时,杰里安的部队仅剩下了原先兵力的五分之一。那些没能回来士兵中,大半都是死在了撤退的路上。 杰里安返回之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拒不会见那些听闻其事迹前来取材的报纸记者。洛克担心不已几次想要去探视,都被弗洛伊拦了下来。 “他需要休息。”弗洛伊的一只胳膊抱着绷带,鲜血从脸上还未愈合的伤口中溢出,染红了纱布。 而洛克知道杰里安不是在休息,而是在自责。他打赢了自己的战斗,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信任他追随他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作为统帅,这才是最大的失败。杰里安的自尊心太强了,根本无法容忍自己遭遇这样的失败。 杰里安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是在三天后,独立纵队牺牲士兵的集体葬礼上。那日天空很应景地下着蒙蒙细雨,雨水在空气中凝结成晶莹的冰粒,而落在地面上时又融化成了无色的水滴。牺牲战士的家属们一片黑色的身影在雨中变得模糊,他们中有失去儿子的老人,有失去父亲的孩子,还有失去爱人的女人。他们无声地哭泣着,将白玫瑰摆在即将入土的棺材上,与亲人做最后的道别。 所有人道别完毕,军乐队做好准备,即将鸣起悲伤的哀乐。就在这时,杰里安出现了。他身着一袭黑衣,一段时间没有修剪而有些遮住视线的头发经过了搭理,苍白的面孔带着忧郁的表情。他摘下帽子,缓步走向人群,的警卫员洛克跟在他身后,为他打着伞。 人群停止了哭泣,全都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这英俊却憔悴的男人走到棺材跟前。他将白玫瑰擎起,仔细而小心地放在每一个棺材之上。 在他的示意下,军乐队奏起哀乐,棺材缓缓降入地下,并被沙土掩埋。 在葬礼的最后,杰里安走到悲伤的人们面前,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 “首先我谨代表独立纵队、代表我个人向在座的各位道以歉意。是我的指挥不力导致在座的各位失去了重要的人,对不起。我知道这样的道歉并不能缓解失去亲人对各位造成的伤痛,但请相信,我的痛苦与你们是同样的……长眠于此地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兄弟,从独立纵队组建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吃在一起、住在一起,我们一起训练,一起研究战术,这其中的每一个人,我都清楚地记得他们的长相与声音,记得他们的音容笑貌。我想说,他们是伟大的,他们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保卫自己所爱之人而牺牲的,我向他们致敬……在这次战斗中,我们的部队损失了五分之四的兵力。也许有人会说,独角兽已经死,一切已经结束了。但我却要说,不!一切还没有结束!敌人可以夺走我们的生命,却夺不走我们的灵魂。我们独角兽独立纵队的灵魂就是战斗!哪怕卡尔西亚只剩下最后一寸土地,我们也会战斗下去,那怕身边的战友全都倒下,我们也会战斗下去。因为只有战斗,才能慰藉长眠于此的诸位英雄之灵,只有战斗,才能保护最珍贵之物。”说到这里,杰里安顿了一下。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抬着头,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在此,我向我牺牲的兄弟们发誓,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决不投降,决不妥协,直到把朔月帝国驱赶出我们的土地。” 杰里安讲完了,台下先是一片静默,接着,不知是谁开始鼓掌,那掌声起先只有几声,但很快便响成了一片。那些悲伤的人们一边流着泪,一边为杰里安鼓掌,洛克看到那些原本脆弱的老弱妇孺眼中闪烁着明亮的火焰。那是杰里安传递给他们的火焰,是名为希望的火焰。在掌声中,杰里安沉默而立,表情凝重而平静。他从讲台上走下来,没有接受任何人握手的请求,只是径直走向自己的军车。上了军车,杰里安突然像是撒了气的皮球一般,整个人瘫进了座椅之中。 “主人……”洛克很为杰里安担心,可却不知说什么好。 “洛克……如果我能再早点察觉,死掉的人会不会少一些?”杰里安将脸埋在胳膊里,肩膀的线条消瘦得就像个孩子。 “这不是你的错。” 杰里安没有回答,只是肩头在微微颤抖。有几秒钟洛克甚至以为杰里安在哭泣,可对方却在此时抬起头,目光阴冷得让洛克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洛克……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那我当枪使……绝对不会。”杰里安冷冷地说道。 “主人……”这样的杰里安更让洛克担心,可杰里安那超出理智的冷酷却只在他脸上存在了一刹那便很快消失。 “回驻地吧。”杰里安坐直身子,往日的淡定已然回归,“召集新兵、接受采访、向军部打报告……我们还有好多事要做。” 洛克因为杰里安刚才那恐怖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但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只是沉默地发动了引擎。 很久之后洛克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心中还是忍不住浮现出淡淡的懊悔。如果当时他察觉出杰里安的异样,之后的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 他反复思索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 万事有因才有果,杰里安的性格注定了他的命运,而那天不过是他下决心踏上命运为他准备的不归路的一个契机罢了。 44、无法回头之路(1) 安迪洛斯一役过后,朔月帝国的攻势突然慢了下来。原本想要出其不意消灭卡尔西亚主力大军顺势直取卡尔西亚首府的计划落空,朔月帝国便不着急着进攻,而是在防御阵线的最前端筑起防御工事,吞并屯粮以求再战。 而这倒是给了杰里安难得的喘息机会。他每日奔走于新兵训练场、坦克研发基地和众多媒体之间,一面招募训练新兵,一面根据与朔月帝国交手后的资料改进独角兽坦克,一面努力在媒体面前塑造更好的形象。如今战事吃紧,几乎每天都会有城市遭到来自朔月帝国的空袭和炮击,人民士气低落,各大媒体正需要一个光辉灿烂的英雄形象以振奋人心。而杰里安,无论从外表还是气质,亦或是经历,都符合他们的要求。一时间,关于杰里安的报道又想一年前他化解王都叛乱时那样,铺满了报纸头条,连他在葬礼上那段讲话都被人搬了出来,作为振奋人心的战斗宣言。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杰里安抱着崇拜与好感。实际上,杰里安在民众间的支持越高,在贵族间遭到的诋毁就越多。贵族们不希望继续打仗,甚至有些人希望以与朔月帝国以现在的实际占领区为界,重新划定国界线。对于他们,作为平民英雄与抵抗派代表出现的杰里安,无疑十分碍眼。 距离卡尔西亚军队撤回第二防御线两个月之后,新的社交季节随着天气的转暖拉开帷幕,朔月帝国的骚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停止。 几个大贵族家族在上议院频频发难,要求停止战争与朔月帝国谈判。而下议院中,激进的平民议员则要求战斗到底,夺回失去的每一寸土地。双方谁都不让步,一时间贵族与平民的矛盾激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但杰里安却在此时选择了沉默,无论是面对军部还是面对民众,他既没有倾向保守的贵族也没有倾向激进的平民。有些人职责杰里安是不愿意惹祸上身的缩头乌龟,是恐惧与贵族对抗的懦夫。这一点,连洛克都无法理解。自从安迪洛斯战役之后,杰里安变得更加沉默了。他有的时候会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一个下午都呆呆地望着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表情不断地阴晴变化。 每当这时,洛克就会禁不住感到担心。他不知道自己是担心杰里安这样心情阴郁对身体不好,还是担心自己无法接受杰里安改变。 也许慢慢的杰里安会好起来。他安慰自己,也许等到新的独立大队建立起来主人就会好起来。招兵工作在稳步推进,独角兽坦克的改造因为有了瓦利尔的参与进行得异常顺利,可杰里安的笑容却依旧没有回来。 洛克知道杰里安正在筹划着某些事情某些他虽然有预感,却不愿承认的事情。 二月仓促而短暂,三月很快来临。边境的战事发展仍旧停滞不前,贵族党和平民党的争吵反而愈演愈烈。新上任的夏洛特女王虽然主战,可无奈力量不足,而以首相为首的政界元老此时却同时患上了“失语症”,对是战是和的问题回避再三。 而一切的转机来自某个三月午后的一份报告。 这份报告是打给杰里安的。彼时杰里安已经在众议院的压力下被晋升为少校,独角兽独立纵队改组为独立坦克团,人数比原先增加了三倍。 “杰里安,这是这个月的新兵训练报告……还有坦克开发报告。”弗洛伊像从前一样没敲门便推门进了杰里安的办公室。他在上次战役中受了伤的胳膊现在还缠着绷带,但看上去似乎已经恢复了工作状态,“这两份文件需要你签字。” 杰里安结果文件扫了一眼,签了个字还给弗洛伊。加官进爵后他亲临前线的机会少了许多,很多时候都是坐在办公室里读文件签字。 “还有份东西,你也看一下吧。”弗洛伊此时凑近杰里安,放低了声音,“这是我从情报部的朋友那里搞过来了……对方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他的上司不理会他的报告,所以他希望他的报告能被正确的人看到。” 情报部……弗洛伊的话吸引了站在一旁的洛克的注意。弗洛伊交际面甚广,独立团许多情报都是他一手搞到,看他这次神神秘秘的样子,一定又弄到了什么独家情报。 杰里安自然之道弗洛伊不会拿没用的情报糊弄他,于是接过报告书仔细读起来。 报告内容并长,但杰里安的表情却渐渐认真起来:“花园岛的海军基地附近最近经常有形迹可疑的游客出没……” 花园岛,卡尔西亚领海内的一座小岛,因为气候温和、风景优美,是贵族们非常喜欢的度假胜地,同时也是卡尔西亚海军的重要基地。 “我那个朋友是派驻花园岛的情报人员之一,平时主要做些保护去花园岛度假的王宫贵胄们的事情,但前不久突然发现海军基地有可疑人员出没。” “弗洛伊,你怎么认为?” “现在朔月帝国与我国战事吃紧,他们从陆地上展开正面攻击获得胜利的机会不大,但如果从海上攻击的话说不定能打我们个措手不及。” “我也这么认为。”杰里安点点头,对朔月帝国军事动向格外敏感的他已经从这篇被忽略的报告中嗅出了硝烟的味道。 “需要我把报告递交给军部吗?”弗洛伊问。 “等等……先不着急。”杰里安回答,出乎弗洛伊的意料,这回杰里安似乎另有打算。 “这篇报告缺乏论据,就这么交给军部一定会被驳回的。”杰里安重新读了一遍报告说道,“我们必须获得切实可靠的情报才行。” “你要怎么办?” “让洛克去一趟花园岛。”杰里安将目光转向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洛克。弗洛伊伤势未愈,杰里安自己工作繁忙脱不开身,唯一信任的人就只有身体神速回复又暂时没有什么工作的洛克了。 那天晚上,洛克便已经身处花园岛的大街之上。与拥挤喧嚣的王都不同,这小岛上唯一的城镇——花园镇是个宽敞惬意的地方。三月微微转暖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风气息,夕阳在天空中肆意渲染着绚丽的桃红色,神情恬淡的男人女人在大街上悠闲地散着步……身处此地,洛克甚至感觉刚刚经历过的战争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现在是三月份,许多害怕寒冷的贵族仍然滞留此地,衣着华贵的俊男靓女随处可见。洛克突然有些理解这些贵族们不愿打仗的心情。如果有足够的金钱能在这种地方享受人生,有谁愿意跑去战场浪费生命? 洛克与弗洛伊的朋友约在一家小酒馆见面。那是家不起眼的门面破旧的门店,要是不注意,非常容易错过。推开古旧的木门进屋,吧台上只坐了一个人。 那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英俊也不丑陋的中年人,非常符合情报人员的外表要求——不引人注意。 洛克走上前去坐下,没有点喝的,而是直接开口:“是弗洛伊让我来的。” “就是你啊?”男人转过脸打量了洛克一番,然后伸出手。洛克与他握了握手,对方手心上坚硬的老茧让人介意——那是只有用枪的老手才会生出的老茧,“我叫约翰。你好。” 约翰,这也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了。不过名字这种东西对于情报人员就像是衣服,随时随地可以更换。 “我们长话短说吧。”男人环顾了一下四周,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从信封里倒出几张照片,“这是我最近在海军基地周围发现的可疑的家伙……”他指了指最上面的一张,“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他们都是游客打扮,拿着老式相机倒出拍照。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只是在拍风景……可是有一天当我自己站在他们的那个位置拿起相机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镜头对准的,是海军基地。” “你确定吗?也许他们只是凑巧。” “如果一次两次那叫凑巧,可是这一个月我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能发现这样的旅客。” 洛克点点头,这样的出现几率的确有点高:“他们的出现时间有规律吗?” “没有……”约翰叹了口气,“频繁的时候这样的旅客一周会出现三四回,不频繁的时候可能七八天都不会出现……而且每次来的人也都不同。有时候是老人,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像是暴发户,有时候又像是个贵族。” “我的上司要我必须抓到切实的证据,否则很难说服军部采取行动。” “这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在这里随便出手的权限。”约翰提到这件事似乎有些为难,“你也知道,这里全都是些贵族,万一抓错了人,是会惹上大麻烦的。” 洛克瞥了一眼那些摊在面前的照片,冷冷哼了一声,“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和我的主人本来不想惹麻烦,但是麻烦总是会找上我们。反正麻烦已经够多了,也不怕再多这么一点点。” 45、无法回头之路(2) 与约翰见面之后的三天,洛克都没有再见到这名情报员。在这座花园岛上,似乎他,还有与战争有关的一切都从未存在过。三月的天空总是蓝得透彻,南国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花香,穿着暴露的女人在大街上清脆微笑着跑过。如果不是偶尔会见到身着海军军装的男人,洛克甚至都觉得自己来到了他国,一个不被现实所恼的世外桃源。 然而他却没有享受这美好阳光的心情。战争的记忆如此清晰而深刻,每当他闭上眼,那隆隆的炮声就会在耳边响起,就好像从未远去。焦土的味道、血液的味道、火药的味道……哪怕是看到路边的小孩放烟火洛克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战争的痕迹已经渗入了他的精神深处,毒药一般侵蚀着他。 所以当他看到路上那些笑得毫无戒备的行人,心情总是复杂的。一方面他不希望战火烧到这里,可另一方面,想到战场上死去的战士、想到那些被烧毁的村庄,想到杰里安那强忍着悲痛的表情,他就会觉得眼前的一切安宁是如此虚假而罪恶。 又过了一天,约翰还是没来找他。洛克决定不再守株待兔,自己出去转转。 洛克从他暂住的旅馆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今天镇上似乎有什么节日,街道上的人格外多,楼与楼之间还拉起了五颜六色的彩带。洛克本想去海军基地的方向,但走到小镇中心的一个十字路口时却发现这里正在举行什么庆典活动。穿着花哨画着红嘴唇的小丑排着大队表演着杂耍,行进乐团吹奏出昂扬动听的旋律,漂亮的舞娘一边和着音乐扭动腰肢一边向路人抛着眉眼。 洛克压低帽子想从人群中穿过,却发现凑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他根本挤不出去。无奈之下他只好随着人流向前走。行进间他了解到原来今天是花园岛一年一度的春日祭。洛克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创造出那么多节日来,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人类为自己找的吃喝玩乐的借口罢了。 洛克想要尽快远离吵闹的歌舞声,想要闪到路旁,而就在这时,远处人群中的某个人影却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开始只是潜意识,可当洛克定睛看清远处的那人,立时来了精神。 在洛克不远处,大概也就是隔着三五个人的位置,一个男人正举着手里的一台老式相机拍照。这倒没什么奇怪的。关键是,这男人头上戴着约翰那天见洛克时带的帽子。洛克进门时约翰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向他问好,那是一顶棕褐色的鸭舌帽,因为帽子非常,旧洛克对其印象颇深。 而现在,这顶帽子却戴在一个拿着相机拍照的陌生人的脑袋上。 洛克马上警觉起来。这绝不是偶然,约翰好几天都没找他,说不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洛克立刻压低帽檐向正在拍照的男人靠过去。 那男人似乎是来度假的,拿着相机东走走西转转,看到有趣的便拍两张照片。从表情上,洛克完全看不出他和其他来岛上度假的贵族们有什么不同。可洛克不敢放松警惕。 男人在人群中走了一会儿,拐入了一条小巷。洛克也连忙跟上拐进去。那巷子狭窄黑暗,通向远处另一条繁华的大街。小巷子只有男人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洛克小跑两步跟上。 可就在这时,前面的男人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突然转过身,什么金属物体的寒光在他手中一闪而过。洛克一惊,下意识侧身躲开,但还是感觉什么炽热的弹丸擦着脸颊飞过,带来一阵灼烧的疼痛。 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经发现自己的洛克顾不上多想,连忙去摸怀中手枪,可对方却在此时再次开枪射击。对方的手枪安装了消音器,喝着大街上鸣响的烟火声,竟没有一个人发现。洛克无奈只好连连躲避,而开枪的男人则趁此机会转身要逃。洛克这么轻易放过猎物。他起身抬枪,甚至没来得及瞄准就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飞过黑暗,正中男人肩头。男人踉跄了两步,一个前扑跌倒在地。 男人用没有受伤的肩膀支起身子还想逃跑,去被洛克挡住了去路。 “你想去哪里?”洛克扣动扳机对准男人的眉心。 男人知道退无可退,便选择了沉默。 “约翰的帽子怎么在你手里?他人呢。” 男人不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洛克约翰大概凶多吉少。 “是朔月帝国派你来的吧……他们想要做什么?” 黑暗中,洛克看到男人缓缓笑了起来。这样的表情一下子激怒了洛克,他一把抓起男人将他按在墙上,将枪口抵在男人下颚处:“我的时间可不多,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呵呵……你杀了我也没用……”男人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却带着嘲弄的笑意,“已经来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 “明天……明天早上,当太阳初升之时,花园岛的卡尔西亚海军将全军覆没!”男人像是公布谜语答案一般,一字一句在洛克耳边说道。 这诅咒般的话语让洛克抓住男人的手一僵,而对方则猛地挣扎起来。对方显然也是身经百战,伸出食指与中指向洛克双眼差去,洛克歪头躲开,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男人趁机挣脱,踉跄着向巷子外跑去。 洛克以为男人要逃跑,赶忙举枪扣动扳机。可当枪声响起他就后悔了,因为男人根本没准备逃跑而是扑向掉在地上的相机将相机猛地扔出。相机划过一道抛物线,与男人同时摔在地上。洛克连忙跑过去捡起相机,却发现那本就老旧的相机已经摔坏,而且里面的胶卷也不翼而飞。 果真是训练有素的情报人员,在最后一刻都不忘销毁证据。洛克不禁有些后悔,但现在也只能将报废的相机扔进垃圾堆。 事情比想象得还要糟糕。明天早晨,当太阳升起,朔月帝国将会袭击花园岛的海军基地。 而现在是晚上八点,洛克还有不到十二小时,他必须立刻与杰里安取得联系。虽然他没能找到确切的证据,但洛克的直觉告诉他,杰里安会有办法。 “将军。”夏洛特的白棋往前跳了两步,碰倒那象征“国王”的黑色对手。 “我认输……果然还是陛下比较厉害。”杰里安叹了口气,将视线从棋盘上抬起来。 新任女王却并没有因为胜利而露出多少喜悦的表情:“杰里安你这两天怎么了?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 “没什么……让您担心了。” “是因为最近国会在研发经费上的发难吧?现在掌管着国家的那些大贵族只知道把钱往自己兜里塞,真是越来越过分了。”看来初出茅庐的女王陛下也没少被上议院那些老家伙为难。 “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杰里安淡淡回答。 “我有的时候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明明那样对你……” “如果可以的话,我现在并不像与任何人作对。” “杰里安,政坛和战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你死我活的地方,一味躲闪是没用的。”女王不禁加重了语气。 “您的教诲我谨记于心,但我认为比起自身利益,国家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现在这种状况下,无谓的争吵只会损害国家的利益。”杰里安一面将棋子归位一面不紧不慢地回答。 “要是那些老顽固有你一半的觉悟就好了。”女王轻笑两声。 “杰里安!”这时弗洛伊突然快步走近屋子,脸上笼罩着紧张的表情。 “陛下,请原谅……”弗洛伊匆忙地向女王行了个礼走到杰里安身边将一份文件递到杰里安手里。 “是洛克传过来了。”他低下头,在杰里安耳边低声说。 杰里安打开文件,脸色紧接着一变。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杰里安的表情变化引起了女王的注意。 杰里安抬起头若有所思,但只是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洛克发来的汇报罢了。” 夏洛特皱起眉头,她从杰里安的表情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却摸不清这异样的具体内容。 这时,墙上的挂钟不知是知趣还是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挂钟的响声打断了夏洛特的思路。她已经在杰里安这里呆了过长的时间,现在首相大人大概已经等在办公室里准备向她做今天的汇报了。 “那我先走了。”夏洛特站起身,虽然有些在意杰里安刚才的表情,她还是没有再多问。 杰里安恭谨地将女王一路送出办公楼,注视着她登上豪华的黑色轿车。而当车队启动,他一直挂在嘴边的礼节性的笑容却突然消失了。 “弗洛伊,能联系上洛克吗?”杰里安转身,快步登上楼梯。 “这恐怕很难……洛克现在应该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弗洛伊答道,“杰里安,你刚才为什么不跟陛下说这件事?” “说了能有什么用?洛克没能找到切实的证据,就算是陛下出马,军部的那些家伙也是不会听的。” “可是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花园岛被……” 杰里安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不及急刹车的弗洛伊差点撞到杰里安身上。 “弗洛伊。”杰里安一手按住他的参谋的肩膀,薄薄的嘴唇勾出鬼魅的弧线,“我们的国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停止争吵开始战斗的理由。我觉得花园岛很适合做这个理由。” 杰里安的笑容让弗洛伊一阵恍惚:“杰里安,难道你要……” “嘘。”杰里安伸出手指搭在弗洛伊嘴唇上,“从现在开始,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杰里安便转过身,快步走上台阶, 弗洛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还是感到一阵震撼的晕眩。 正如杰里安所言,如今卡尔西亚国内战与和这两方谁也不愿让步,而如果花园岛损失惨重,舆论声音将毫无疑问地全都倒开战。杰里安这是在赌博,在用花园岛十几万军队和无数平民的生命赌一个可能,一个卡尔西亚与朔月帝国正式开战的可能。 可这未免太……残忍了…… “杰里安……”他叫了一声。杰里安回过头,那表情让弗洛伊感觉熟悉却也陌生。 “真的要这么做吗……走出这一步,就真的回不了头了。”弗洛伊抬头问道。 “我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能回头的路。”杰里安回答,毫不犹豫。 洛克从渡轮上下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花园岛遭到袭击,海军全军覆没。报童叫喊的声音过于尖锐,甚至让他感到一阵耳鸣。他抢过一张报纸,头版头条上清晰地印刷着那在洛克记忆里春光明媚的小岛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照片。 难道主人出事了?这是洛克的第一反应。 顾不上深入思考,洛克以最快速度回到了杰里安办公室所在地。 这栋军方大楼如今已经乱作了一锅粥,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那种被残酷现实打击后失魂落魄的表情。 洛克飞速跑向杰里安的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的门开着,而且门口还站着两名身穿黑衣的保镖。洛克认识这两个保镖,他们是女王陛下的贴身护卫。 “我真是看错你了!”办公室里传出夏洛特满溢愤怒的声音。洛克不顾保镖们的阻拦冲进办公室,那里,杰里安正与夏洛特对峙而立。杰里安的神态平静,与洛克刚才所见的那些惊慌失措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一侧脸颊微微泛红,嘴角还有些流血。 他是被人打了,而打他的毫无疑问,正是现在怒视着杰里安的夏洛特。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丧命!”夏洛特冲着杰里安吼道,这让洛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未见过如此怒不可遏的女王陛下。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如果您说的是花园岛的事情,我并不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杰里安抬手擦擦嘴角的血,不慌不忙地回答。 洛克知道杰里安在撒谎,关于花园岛的袭击,他已经向杰里安做了汇报。难道杰里安什么行动都没采取?为什么! “你少装!那天我们下棋时你接到的文件,是关于花园岛的吧!洛克!是你传过来的对吧!” 洛克看看杰里安,又看看夏洛特,他不能对人类说谎,可杰里安的表情却是在命令他否定。 于是他只能沉默。而否定就是默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洛特向杰里安靠近一步,“你明明可以救很多人的性命的!” 杰里安知道夏洛特已经猜到了一切,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就算我向上级汇报又能怎样?那些贵族会听我的吗?” “那你至少也应该争取一下啊——” “陛下,我这样的做法是最明智的,相信这一点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杰里安语气像他的表情一样平静,带着一种满载着压迫感的理智,“想要停止争吵夺回我们的土地,这一步是不得不走的。” “你知不知道花园岛死了多少人!如果你把这也叫做明智,我看你是疯了!” “我会为他们默哀的。”杰里安恭谨地低垂着头淡然道。 “你——”夏洛特脸上一红,一时不知该反驳着什么,“我真是……看错你了!”她咬着牙,那失望的表情灼烧着洛克的视线,让洛克无法忍耐般低下头。 夏洛特甩门离开,在楼道中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待到那脚步声完全听不到了,杰里安这才转向洛克:“你回来了?”他本想微笑,但动作却扯痛了嘴角,最后只露出一个苦笑。 洛克沉默着点点头。 “去休息一下吧,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杰里安命令道。 “主人——”洛克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却被杰里安开口打断。 “你也认为是我错了吗。”杰里安在笑,但那笑容看上去却是那么虚假,就好像是橱窗中没有生命的模特。 洛克张几度欲言又止。 他听到自己的内心那个声音,却无论如何无法将其表达出来。 因为忠犬法则第一条,不能做伤害主人的事情。 于是他只能选择沉默。 可敏感如杰里安,怎么会看不出洛克的想法:“果然是这样吗……”杰里安转过身,望着窗外。 “主人……” “别露出那种表情,就算你不认同,我也不会生气的。”虽然这么说,可杰里安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落寞。 “主人……”洛克不由自主地走上前两步去想去碰杰里安的肩,却被对方闪开。 “你可以走了。”杰里安仍旧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脸上仍就挂着那虚假的笑容。 洛克的手一僵,然后缓缓收了回去。他沉默地站在杰里安身后,不离开也不再向前。 “你还不走吗?”杰里安又一次催促道,语气中夹杂了几分不悦。 “主人……复仇是没有意义的。” 一语言毕,杰里安终于赶到洛克如他命令的那样转身离开。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世界渐渐安静下来,静到让人想要呐喊。 虚伪的假面终于在这一刻从杰里安的脸上滑落,他猛地抬起拳头,狠狠砸在玻璃上。 可回答他的,仍旧只有无尽的静默。 46、无法回头之路(3) 花园岛的灾难过去十二小时后,卡尔西亚正式向朔月帝国宣战,但彼时准备充足的朔月帝国却已经从海上和陆地两方面大军压境。失去了第一道防御线与四分之一海军力量的卡尔西亚国防军仓促应战,从一开始便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 然而在民众间发生的短暂却明显的改变。原先祈求安逸的声音不见了,人们渴望战斗,就连贵族们都放弃了继续举办舞会来为他们的亲戚或是朋友默哀。花园岛一战,贵族们引以为豪的度假胜地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许多贵族都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丧生在敌人的枪炮之下。所有卡尔西亚人都意识到,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两条路,战斗,或是灭亡。 洛克知道这正是杰里安希望的,他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正确,同时狠狠报复了那些嘲笑过他的贵族。民众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悲剧后的真相,他们能看到、想看到的只有英雄最耀眼的一面。人类是脆弱的,他们需要英雄,需要一个完美的形象来支撑着自己走下去,而杰里安现在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耀眼的角色。他率领新生的独角兽独立纵队奔赴战场,在第一线屡战屡捷,狠搓朔月帝国军队的锐气。消息传回卡尔西亚,民众欢呼雀跃,所有人都将杰里安当做卡尔西亚的救星。 一切都在按照杰里安设计好的剧本进行,他的故事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传诵,他成为了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和无数少年心中的偶像,他正在一步步接近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洛克却无法从杰里安这一步步的胜利中再感受到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胜利后的那种喜悦。 他只是感到不安。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个愈发阴郁、愈发憔悴的杰里安,一个他越来越不认识的杰里安。 或者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的主人,就像弗洛伊说的那样,他根本就不了解杰里安。洛克原先一直不相信,他一直以为自己眼中的那个美丽、智慧、坚强,偶尔也会孩子气一下的男人就是真正的杰里安。可当杰里安牺牲掉花园岛,命令他离开之时,洛克突然发现,杰里安远远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我想要全世界。” 洛克突然想起杰里安在他们初次胜利后回答他的话。也许这不是一句玩笑话,也许这真的是杰里安的梦想。 可那是一个太高太远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杰里安还会牺牲什么,洛克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为了这个梦想,杰里安已经变了,而且会继续改变下去。 杰里安会变成什么样?自己又能跟他到哪里? 未来已经改变,化作了洛克也无法猜测到的未知,而未知则是世上最令人恐惧的存在。 然而在改变中,有些人的命运似乎还是不变的。比如,伽西亚将军的死。 时值四月,战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朔月帝国大军全线推进,已经兵临中部重要工业重镇帕拉德城下。如果卡尔西亚失去这一重要城市,基本就等于第二防御线失守。 为此,伽西亚将军率领的第一方面军、雷曼将军率领的第三方面军两军共同镇守帕拉德,而杰里安的部队作为第一方面军的重要战力,也被从北部的战场调了回来。 第一次军事会议在杰里安的军队到达的当天下午进行。杰里安进入会议室时,伽西亚将军还未到场,但雷曼将军已经在沙盘旁边研究起来了。 见到杰里安走进来,雷曼将军抬起头,微笑着敬了个军礼:“这不是‘银色独角兽’沃斯塔尔吗?久仰久仰。” 这是杰里安第一次见到这位首相相当器重的平民将军,他立刻立正,恭敬地回礼:“杰里安·沃斯塔尔向您报到,长官。” “别这么严肃。”雷曼将军放下手中的工作向杰里安走过来。洛克打量着雷曼将军,他看上去有三四十岁的样子,五官端正却比一般军人长得斯文一些。再加上带着眼镜,整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样子,但实际上他却是开战以来少有败绩的猛将,就连杰里安也对他非常钦佩。 “首相大人经常在我面前夸赞你,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雷曼将军推了推眼镜,反光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哪里,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杰里安恭谨地回答,“这次能与您共同作战才是我的荣幸。” “别说这些了……”雷曼将军回身指了指沙盘,“这一回你有什么策略吗?” 杰里安走到沙盘前,仔细观察力两秒,抬头笑道:“我的想法恐怕不堪入耳。” “你先说说看。” “我知道很多人主张被动防御,但我认为我方应该以坦克部队和大火力武器主动出击,朔月帝国这次进攻虽然人数众多,但实际上最精锐的机械化部队还在北方与我军作战,我们在此面对的是他们的步兵,我想对方是为了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坦克部队赶来。所以我们不能错过这段攻势较弱的时机,应该尽快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以最快速度巩固我军第二防御线。” 诺曼将军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拧着眉头。 “这只是我的一些拙见而已。” 这时,雷曼将军笑了:“真巧,你的见解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是我的荣幸。”杰里安鞠躬道。 “下面就看伽西亚将军了……毕竟这次行动他才是总指挥。”诺曼将军说道这里叹了口气。 洛克知道诺曼将军为何叹气,实际上提到伽西亚将军,杰里安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因为他所说的“被动防御”战略正是伽西亚将军提出的。 这时门开了,伽西亚将军和他的秘书官走了进来。 “都到了?”伽西亚将军挺着大肚子扫了杰里安一眼,又向诺曼将军简单行了个礼,走到他的主座上,“那我们开始开会吧。” 会议正式开始,伽西亚将军先是汇报了一下现在的战况,又说明了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守住帕拉德,重整第二防御线。 “大家都有什么意见?”他问道。 几个军官发表了自己的想法,大多与伽西亚将军的想法相似,这让伽西亚将军紧绷的面部缓缓松弛下来。他是个独断专行的人,最讨厌有人在他决定的事情上提出反对意见。 “沃斯塔尔你怎么想?”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加西亚将军挑衅地瞥了瞥杰里安。 杰里安站起身,毫不在意周围人的视线:“我认为我们不应该被动防御。” “哼,这么多人都同意我的想法,你为什么要反对。”伽西亚将军不客气地质问。 “人多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杰里安不慌不忙地回答,“请您允许我解释我的思路。” 伽西亚将军被杰里安的前半句话惹得有些不爽,但毕竟是事关生死的重要会议,他也不能太由着性子来:“说吧。” 于是杰里安又把对诺曼将军说的话重新更详细、更有调理地解释了一遍。 他的解释让刚才许多赞成伽西亚将军提议的军官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这不禁让伽西亚将军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 “你这种方式太冒险了。”伽西亚将军捋捋胡子,“用什么坦克搞突袭……这种战术我从来没用过。” 伽西亚将军擅长步兵,对新型兵器坦克几乎是一窍不通。 “坦克移动速度快、攻击力大,对付敌方步兵完全可以做到出敌致胜。”杰里安争取道。 “哪有你说得那么神……”伽西亚将军摇着头站起身,“我看你是对你的玩具太自信了吧!” “我当然有这个自信,因为它的确就有这么强大。” “你——你是说我的步兵弱吗!”伽西亚将军立刻恼怒起来。 “我没有这个意思……”杰里安微微低头,“为了卡尔西亚的胜利,请您再考虑一下。” “够了!你是说只有你能带给卡尔西亚胜利吗!”伽西亚将军越说越恼,“你是在小看我吗!” “请您不要误解,我并非小看您和您的军队。”杰里安毫不退让,“但是作为一军指挥,请您再考虑一下……” “够了,今天就到这里,按我说的办!”伽西亚将军一把推开椅子,一面吼着一面向门口走。看来他完全不想听杰里安的意见。 而杰里安此时却一步跨上前,挡在伽西亚将军面前:“请您在考虑一下。”他的语气淡定却坚决。 伽西亚将军是谁?怎曾被别人挡过路。杰里安的这一举动在他看来无疑是天大的冒犯。他脸上一红,竟伸手一把推在将杰里安肩头:“一个贱民也敢挡在我面前!给我滚开!” 大概真是气话,伽西亚将军这话刚出口,自己也愣住了。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却不愿道歉,只是咬着牙瞪着杰里安,就像只被踩到尾巴的斗牛犬。倒是被推得后退两步的杰里安面色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后撤一步让开通道。 伽西亚将军见状,不发一言地快步走出会议室。 “主人……”等伽西亚走后,洛克的警戒才放松下来。刚才要不是杰里安拉住他,他一定会冲上去狠狠揍伽西亚一拳。 “我没事,我们走吧。”杰里安没有看洛克。洛克发现自从花园岛事件以来,杰里安似乎在故意躲着自己的视线。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一根刺扎入肉里,明明让人介怀却找不到疼痛的根源。 这回洛克又被杰里安这样冷处理,他只好什么都不说跟在杰里安身后离开了会场。 此时,在会议上一直一言不发的雷曼将军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铁灰色眸子中,凝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杰里安·沃斯塔尔……有趣的家伙。 47、无法回头之路(4) 一个指挥官的失误会为他的军队带来难以估算的巨大损失,这一点洛克是非常清楚的,所以也就明白为什么杰里安自从开完会后脸色就一直这么难看。 很显然,独角兽坦克部队一定会成为这次作战的主要攻击力量,而在一个错误的命令之下,杰里安辛辛苦苦重建起来的队伍很可能再次被消耗殆尽。 也许这又会变成一场屠杀…… 杰里安已经站在沙盘前一个下午了,但很显然他还没有想出合适的策略。 “沃斯塔尔少校在吗?”这时,一个声音从营帐外传来。 杰里安抬起头,看到一个陌生的军官站在门口。他对这张脸有印象,似乎是诺曼将军的书记官。 “沃斯塔尔少校,我是诺曼将军的书记官哈罗德。”书记官向敬了个礼。 “你好……诺曼将军……他找我有事吗?”杰里安对书记官的造访有些惊讶。 “是这样的,将军希望今晚七点与您共进晚餐,不知是否合适?” 这样的请求让杰里安和洛克都是一愣。作战行动明天就会正式开始,哪个指挥官会在这时候还有心情请别人吃饭? “不知将军阁下为何要邀请在下?”杰里安问道。 “这个将军并没有说。” 这样的话未免太让人无法信服了……洛克不禁开始起疑。虽说诺曼将军看上去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但那圆眼镜片之后的目光却并没有想象中柔和。诺曼将军绝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软弱可欺,或者说,他的外表不过是迷惑敌人的武器罢了。 这一点杰里安显然也是明白的,因此也面露迟疑。 “只是希望您务必赏光。”书记官加重了语气。看这样子,杰里安是不去不行了。 “我知道了,请你转达将军,我会准时前往的。” 听到杰里安这样的回答,书记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的,那我先回去了。” 不等杰里安离去,洛克的不满已经写到了脸上:“真不愧是将军,就是说一不二。” “洛克,不要意气用事。”杰里安转身继续研究他的沙盘,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主人你应该拒绝他的……” “诺曼将军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他既然如此邀请,那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杰里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而且就算是鸿门宴,以我现在的身份也没有理由拒绝。” 傍晚时分,杰里安和洛克准时来到诺曼将军的营帐前。刚才的书记官已经在门口等待了。 “晚上好,沃斯塔尔少校。”书记官帮杰里安打开门,“请进。” 两人刚要进门,书记官却又说话了:“请警卫留在外面。” 洛克停住脚步盯着书记官,看上去并没有后退的意思。军官们赴晚宴带上身边的警卫是很正常的,现在这样的要求不免有些奇怪。 面对洛克的怀疑,书记官只是不慌不忙地欠了欠身:“将军只是单纯不喜欢人多而已,请您不要误会。” 杰里安与书记官对视两秒,对方的目光并无躲闪,不像是在说谎。 “洛克你在外面等。”杰里安命令,独自走进房间。 诺曼将军的住所与他的军队的指挥室在一起,并不大但却非常整洁。将军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听到杰里安进来便抬起头。 “晚上好,少校。”诺曼将军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 “晚上好,将军阁下。”杰里安立于门口,行了个礼。 “进来吧……真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扰你。”诺曼将军向杰里安招招手,语气中带着一贯的温和,“作战准备进行得如何?” “正在按计划进行。”杰里安一面回答,一面向屋子里走了两步。 “来,请坐。”诺曼将军引着杰里安走到餐桌边,餐桌已经收拾好了,桌上摆着虽不算奢侈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算得上丰盛的晚餐,桌上甚至还摆着一瓶红酒。诺曼将军从桌子上拿起高脚杯,倒上红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杰里安:“先喝点酒吧。战场上这种酒可是很难找到的。” 可杰里安并没有接过酒杯,也没有喝酒。 “将军,请恕我直言——”杰里安抬起头毫不避讳地与将军对视,“如今战事禁忌,我的部队中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如果可以的话,请您长话短说。”他的口气并不失礼,但却带着一股子强硬和冷峻。 诺曼将军抬起眉头,镜片后铁灰的眸子中不无惊讶。但他却没有因为杰里安的失礼而表现出一丝愤怒,反倒是笑了起来:“大家都说‘银色独角兽’是不世出的杰出军人……果然名不虚传。” “您过奖了。”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与你商量,只是想找你聊聊罢了。”诺曼将军靠在餐桌上,将高脚杯端起到嘴边。 这话说得很微妙。“并没有重要的事”,从字面上可以理解为“没有事”,但如果把重音放在“重要”上,意思就发生转变了。杰里安立刻明白诺曼将军在试探自己。他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说,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一定与伽西亚将军指定的作战计划有关。 “看来将军作为这次作战的后方部队果然悠闲。”杰里安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怎么能说是悠闲呢……伽西亚将军这次可是要一雪上周败阵的前耻,就算是后方部队也不允许有丝毫懈怠,刚才他还把我批了一顿呢。” 这话说得又是有些微妙。伽西亚将军与诺曼将军军衔相同,虽然前者是这回作战行动的总指挥,但实际上并没有资格批评同级别的诺曼将军。 “伽西亚将军是位很严厉的将军。” “是啊。只要决定了一件事,就会坚决执行到底,在这点上我还是很佩服他的。”诺曼将军抿了一口一口酒,缓缓将视线转向杰里安,“沃斯塔尔少校,这回恐怕又要难为你了。” “哪里。冲锋陷阵是军人的职责。” “看着自己的队伍白白牺牲是什么感觉?” 杰里安这次的回答,是沉默。 “抱歉,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情了?”诺曼将军放下杯子,直起身向杰里安靠了靠。他想要抬起手安慰性地拍拍杰里安的肩膀,而对方却在这时抬起头。 “痛不欲生。”杰里安凛然的目光让诺曼的手停住了,“看着自己的战士一个个倒下,那样的感觉痛不欲生……可如果这是为了国家必须要做出的牺牲的话,我无话可说。”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诺曼将军。他敬畏一般深吸了口气,又推了推眼镜:“您的意志真让人钦佩。”他背着手踱步到窗边,从那里能望见外面军营中紧张而匆忙的备战景象。 “沃斯塔尔少校,对于牺牲这点,我与您的看法也许不尽相同——”诺曼将军转过脸,窗外设进来的夕阳把他的表情融化得模糊不清,“我认为在战争中,每个人都有为了国家牺牲的义务,这一点与军衔无关;第二,如果能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战争成果,这样的牺牲才是有意义的。” 杰里安苦笑一下:“将军阁下,您的话我听不太懂。” “我的意思是——您难道不觉得,我们完全可以阻止马上会到来的巨大的牺牲吗?” 还没有结束吗……洛克不知第多少次抬头望向将军营长。杰里安进去多时,天色已经慢慢暗下来了,可那大门却还是紧闭着。 就算是吃饭也太慢了吧。洛克在原地漫无目的地转着圈子,等待的时刻往往是最难耐的。 终于,营帐的门打开了,杰里安走出来,依旧心事重重。 “主人……”洛克跑过去,杰里安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看到洛克过来大梦初醒般抬起头。 “怎么了?你和诺曼将军……” “没什么。”杰里安移开视线,这是他不愿继续话题的表现,“我们回去吧。” 洛克不知道杰里安刚才和诺曼将军谈了什么,但看表情,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杰里安沉默着向前走,他的步速比往日要快,带着某种不安于焦虑。 这让洛克更加担心了,难不成诺曼将军和伽西亚是一伙的? 两人终于以这种让人无法镇静的步速走回了指挥室。 “主人……难道诺曼将军——”洛克关紧门回过头,却正撞上杰里安眉头紧锁望向自己的目光,竟一下子愣住了。 这样的目光洛克曾经见过,在那个雨夜,在那间破屋里,在杰里安向自己祈求之时。 “洛克……能帮我个忙吗?”杰里安上前一步,用自己的身子封住洛克的去路。 洛克紧张地蠕动了一下喉咙,与杰里安这样近的距离让他心跳加速。他缓缓点点头,作为回应:“我说过的,要我做什么,只要下命令就好。” 杰里安微微扯动嘴角似乎在笑,但那笑容却在他接下来的话中变得支离破碎。 “帮我杀了伽西亚。” 48、无法回头之路(5) “主人……你说什么?”就算是洛克也没有想到杰里安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我说,帮我,杀了,伽西亚。”杰里安重复道,一字一句,笑容可掬。 “这……这怎么可能……”洛克又狠狠摇摇头,“伽西亚将军是我军主帅,你要是杀了他仗还怎么打……”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两人现在几乎是身子贴身子的距离,洛克甚至能感受到杰里安愈发急促的呼吸,“伽西亚将军死后诺曼将军会代替他的位置,诺曼将军答应我实行突袭计划,我们会取得胜利,大家都能活着回去。” 原来这就是杰里安和诺曼将军谈的事情。 “可是主人……暗杀这种事……” 杰里安抬其头,笑容逐渐渗透出苦涩和无奈,最终竟然凋零成悲哀,“对不起,是我太无能,我真的……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来保护大家……” 杰里安的声音像十二月寒冷的空气,瞬间侵入洛克的心肺,他半张着嘴,原本编织好的劝阻之词全都纠缠在舌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只能信任你了……”杰里安伸出手,轻抚在洛克滚烫的面颊上,让他的视线无从逃避,“你会帮我的,对吗?” 杰里安的目光、体温和气息就像是一副魔药,让理智和与理智相关的一切都从洛克大脑中抽空,让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理防御瞬间土崩瓦解。 “如果这是你的命令的话……” 洛克颔首,在杰里安手背上献上忠诚的一吻。 听到回答的一刹那,洛克清晰地感受到一阵微弱的颤抖从杰里安手心传来。他抬起头,看到主人在朝他微笑:“谢谢你,洛克。” 自从花园岛事件以来,杰里安便再没有朝洛克笑过,以至于洛克甚至感觉这微笑就如同泛黄的老照片般令人怀念。 是夜,月黑风高。从入夜开始,军队驻扎地附近便开始刮起了北风,这风并不强,但夹着夜里的寒气,也让人不由得哆嗦。 洛克潜伏在沉沉的夜色中,从黑暗中观察着伽西亚将军灯火通明的营帐。现在已经快到午夜了,但仍有不少军官不时出入。看来为了明日的作战行动,伽西亚将军也是费尽了心力。 洛克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时候尚早。按照杰里安和诺曼将军制定的计划,凌晨两点会有一次哨兵的换班,到时候洛克可以趁机溜进营帐。 “请务必让人们觉得这是场意外。”洛克想起临行前杰里安的嘱咐。 洛克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伸手到腰间摸了摸躺在兜里的军用匕首。他会潜进将军的卧室,先刺死伽西亚,然后打翻煤油灯,用煤油灯点燃整个房间,让一切证据在火海中付之一炬。由于从前军营里就发生过这种意外,想必也不会有多少人怀疑——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不被抓到。 洛克吸了一口午夜的寒冷空气,即使到了现在他还是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他并不是恐惧杀人,实际上他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死亡已经成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只是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鬼鬼祟祟地潜入一个毫无防备之人的卧室,将其杀死在床上。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正确,也已经没有机会考虑这些事的正确性。他只知道,比起被杰里安冷落,他宁可背负起这些罪孽。 又过了一段时间,伽西亚将军营帐中的军官渐渐走光了,周围变得安静起来。卫兵们劳累一日,已经疲惫不堪,一个个也都站在原地打起了瞌睡,洛克知道,他的时机已经到了。 他脚步轻盈地穿过黑暗,来到营帐旁。正赶上两名卫兵准备换岗。他们自然不会想到这时会有人想要溜进将军的房间,并没按照换岗要求在原地等待,而是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自顾自离去。下岗的一波卫兵已经离开,而上岗的还没有来,将军的大门无人看守,洛克抓住机会闪身溜入了房间。 根据诺曼将军提供的情报,伽西亚将军的住处分内外两个房间,外屋是指挥官们平时开会、商量作战计划的指挥室,而内屋则是伽西亚将军的卧室。此时已经是凌晨,指挥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屋子角落的茶几上放着的一盏即将熄灭的煤油灯,为洛克指明了道路。洛克绕过沙盘走进里屋,屋子竟然还亮着灯,这不禁让洛克双眼一阵刺痛。而当他看清楚眼前景象时,伽西亚将军已经从桌前站了起来。 “你……”伽西亚将军眼中一阵疑惑,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转身想要喊,但还是比洛克慢了一步。只见洛克冲上来,手中匕首寒光一闪,下一秒便已送入了将军的心窝。 被刺到的将军踉跄两步,最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献血从胸口的伤口中涓涓流出,迅速地带走他的生命力。洛克后退两步,还刀入鞘,身经百战的他知道将军已经必死无疑了。 “你……竟敢……”而伽西亚艰难地抬起头,“是杰里安那厮……还是诺曼……” 洛克没有回答,但沉默已是最好的答案。 伽西亚将军脸上先是闪过将死之人惯有的那种不甘与痛苦,可接着,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嘴角竟然缓缓地翘起,笑了起来。 “真是……愚蠢的家伙……”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而怨毒,“杰里安……不会真以为……以为和诺曼合作就能……哈哈哈……愚蠢的家伙啊!”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伽西亚的话让洛克有些在意。他俯身跪在伽西亚身侧,低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伽西亚粗糙的脸上闪过一丝傲慢与鄙夷,“什么意思……你马上……就会明白了……和诺曼合作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你……你说清楚点……”洛克拽起伽西亚的衣领,可对方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听不到洛克的话了。 “哼……我会看着的……看着杰里安……失败的那一天……到来……” 说完这句话,伽西亚将军那让洛克感到烦躁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瞳孔的色泽微微一变,失去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微光,而那份作为贵族的傲慢却仍然残留在他的眼中。 望着伽西亚将军死不瞑目的尸体,洛克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不安。但他现在没有不安的时间,他的工作还没做完,如果让哨兵发现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他迅速从指挥室拿来煤油灯,将里面的煤油洒在卧室里,用打火机点燃。做完这一切后,他趁着火势还不大,从卧室的窗户逃了出去。洛克用最快的速度在黑暗中奔跑着,好像身后有亡灵在追逐,直到嘈杂的人声已经远去他才停下脚步。他回过头,发现远处的夜空被大火映成了绛紫色,惊慌的声音不时传来,似乎战争已经打响。 他立于原地,努力平复自己过快的呼吸和心跳,而此时一个声音却突兀地从心底响起。 我会看着的……看着杰里安……失败的……那一天到来…… 可恶……洛克猛地锤了一下身旁的树木,那树干微微颤抖,掉落下几片叶子。 伽西亚将军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失败?主人会失败?难道诺曼将军这个人……洛克狠狠摇摇头,想要将那些糟糕的假设甩出大脑,可却只是让心情更加沉重。 不行……一定要去提醒主人!想到这里,洛克立刻迈开步子向杰里安的营帐方向跑去。 当洛克回到杰里安的住所时,所有人都已经各就各位,深夜里突然降临的意外打乱了所有作战计划,每个人脸上都隐隐展现着忧虑。 洛克打开门走近杰里安的办公室,那里,杰里安独自站坐在桌前,所有人之中,唯独他的面色平静得好像提前知晓了一切——不,他的确是提前知晓了一切。 “主人!”洛克气喘吁吁地走进屋子,杰里安见到他立刻站起身小跑过来。 “主人我——”洛克刚想说话,却感到杰里安的身子撞进了怀中,竟一时哑口无言。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以为你……”杰里安双手搂着洛克的腰,整张脸都埋在洛克胸口,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怪怪的。 “主人……”洛克脸上一阵燥热,“我没事……” “怎么样?事情顺利吗?”杰里安抬起头,放低声音问道。 洛克点点头:“一切顺利。” “那就好……接下来军营里会发生大变化,你就跟在我身边,如果有人怀疑就说我拍你去了弗洛伊那里……” “先别说这个,有件事我必须向你汇报。”比起自己的安危,洛克更在意伽西亚将军死前的诅咒。 “什么事?” 洛克清了清喉咙:“伽西亚将军死前,说诺曼将军——”话刚说到这里,洛克突然停住了,因为此时门开了,而诺曼将军正站在门口。 “沃斯塔尔少校,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诺曼将军推了推眼镜,笑容随和。 “没有,快请进。”杰里安离开洛克身边,朝诺曼将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刚才似乎听到洛克在谈论我……”诺曼将军走过来,朝洛克笑笑,“不知是什么内容。” 洛克在心里骂了一句笑面虎,可表面上只能摇摇头:“没什么,您大概是听错了。” 诺曼将军倒也不追问,而是转头向杰里安:“沃斯塔尔少校,已经确认伽西亚将军在刚才的火灾事故中丧生。” 杰里安微微抬起眉:“我感到非常遗憾。” 诺曼将军又推推眼镜:“现在不是遗憾的时候,作为代理总指挥,我已经下令召开紧急军事会议,请你随我前往。” 洛克冷淡地哼了一声,这种事情明明只要书记官来通报一声就好,而现在诺曼将军本人却亲自前来。很显然,他的目的并不只是通知,而是想要亲眼见到杰里安,或者是自己。事关重大,他必须亲自确认作为暗杀执行者的自己没有落在敌人手里,也许还有其他目的……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望着与杰里安并排离开的诺曼将军的背影,洛克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而就在这时,不知是处于什么原因,诺曼将军抬起手,从背后环过杰里安,在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这动作可以理解成安慰,也可以理解成鼓励,也可以理解成宠溺,当然理解方式因人而异。 而洛克,则是被冻住一般僵在了原地。等他回过神来,手不知何时攥成了拳头,那拳头攥得太紧,以至于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生生的痛。 49、无法回头之路(6) 由于伽西亚将军意外身亡,卡尔西亚不得不临阵换将,由诺曼将军顶替主帅位置。消息在人与人之间散播,不用等到黎明到来,朔月帝国就已得知这一对他们十分有利的消息,为此朔月帝国的先头部队加快了行军速度,比预计更早地出现在了卡尔西亚军面前。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所面对的不是一支群龙无首的散兵游勇,而是组织严密、配合熟练的精良部队。诺曼将军地第三方面军在平原地带给予敌军以重击,损耗巨大的朔月军不得不后退,却在此时遭到了来自杰里安率领的坦克部队的突袭。 操纵着新型“独角兽”坦克的白色军团从山丘上俯冲而下,其强大的火力与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让朔月帝国的队伍瞬间溃不成军。交战双方与半年前无异,可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却完全对调。“独角兽”坦克碾过敌人的尸体,无坚不摧的新型滑膛炮复仇般轰鸣,将挡在眼前的一切摧毁殆尽。 战斗持续了整整三日,以朔月帝国最终全线撤退画上句号。在后来的史书上,这次防御战成为了卡尔西亚卫国战争的转折点,从那以后,被迫压缩到第二防御线之后的卡尔西亚军开始反攻,而在战争初期攻势凌厉的朔月帝国却节节败退,半年后已经被迫退回到了卡尔西亚的边境地带。 杰里安在伽西亚将军死后第二日便被调到了诺曼将军手下,作为第三方面军的一员大将,他的军事才能在战场上得到了充分的发挥。第三方面军几乎每一场胜利杰里安,以及他的独角兽独立团都功不可没。军事上的胜利带来了丰厚的回报,独角兽坦克经过多次改良,最终确定了卡尔西亚军队主战武器的位置,独角兽独立团进一步扩充,成为独角兽机械步兵师,而师长之位自然非杰里安莫属。 又是一年秋天到来,平息了东方战事的杰里安终于得以返回首都圣卡尔西亚。那一天,秋日的天空比往日更高跟蓝,高大的梧桐树黄金色的叶片被秋风卷落,在街道上铺上黄金色的地毯,灰白色的大理石建筑物鳞次栉比地立在大路两侧,一年过去,神圣之都与当年杰里安被驱逐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风景已经变了。 还没进城,街道上就已经挤满了前来一睹救国英雄尊荣的民众,少女们手里捧着鲜花,小伙子挥舞着卡尔西亚国防军的军旗,他们的长相各异,可所有人脸上却都带着同一种憧憬的表情。当杰里安的车队驶来,人群顿时沸腾了,人们激动地高喊着杰里安的名字,毫不吝惜地用最美的语言赞扬杰里安的英勇与伟大。 而坐在车中的杰里安,表情却比洛克想象中更加平静。他向窗外的民众们挥手、微笑,动作熟练得好像已经做过无数次。洛克猜不透杰里安在想什么,在第7团阴暗寒冷的仓库中,在诺伽村诡异的神坛上,在化作焦土的战场上,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否想到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跨过无数敌人与战友的尸体走到这里的杰里安眼中所见到的,又是怎样的风景呢? 由于杰里安的杰出贡献,女王决定亲自为他颁发王国十字勋章,授勋晚会在皇宫大宴会厅举行。王国几乎所有政要都出席了这次晚宴,有的是为了一睹英雄的真容,有的是为了巴结讨好杰里安这位军界新贵,而有的则怀着揶揄与揣测的心态前来。 在抱有各种各样的心情的目光的注视下,杰里安走上台阶。他今日身着纯白的军装,金色绶带象征着荣誉,红色肩章象征着忠诚,他走到女王面前,端正地行了个军礼。 “沃斯塔尔卿,我授予你王国十字勋章。”夏洛特女王嘴角含笑,将一枚镶嵌了红宝石的十字形勋章挂于杰里安胸口。自从花园岛事件以来,她和杰里安的关系就一直非常尴尬,一方面她需要杰里安的军事才能,而另一方面她却无论如何无法接受杰里安做过的事情。但毕竟功大于过,女王陛下如今于公于私都已经原谅了杰里安。 “恭喜你。”女王与杰里安握了握手,又说道,“另外,鉴于你对本国做出的杰出贡献,我以卡尔西亚第37任君主之名,授予你荣誉骑士的身份。” 这个决定显然超出了在场大多数权贵的预料,实际上荣誉骑士从来只授予做出杰出贡献的贵族,很显然,夏洛特女王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杰里安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等同贵族。 对于这一决定连杰里安本人都没有想到,可当女王从侍从手里接过授勋的佩剑,他便马上反应过来,并动作优雅地单膝跪地,接受了这一荣誉。 台下的人群先是一阵沉默,可当杰里安站起转过身来时,迎接他的则是满堂热烈的掌声。 洛克站在人群中远远望着台上的杰里安,终于安心地舒了口气。 就在此时,杰里安的视线穿过人群,准确地锁定在了洛克身上,那湛蓝明亮的目光在与洛克的视线相撞的一刹那微微一颤,然后便洋溢起了柔和的笑意。 洛克愣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他从前一直不知自己为何战斗,可他现在明白了,也许他战斗至此,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杰里安这样的回眸一笑。杰里安没有说话,可洛克却充分地理解了那笑容包含的感情。那是一种远胜于信任的感情,炽热到几乎将洛克的灵魂点燃。 接下来的舞会中,杰里安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不断有贵族向杰里安敬酒,与他搭话,所有贵族少女也都想要与杰里安共舞,而杰里安则非常绅士地尽量满足着每一个人要求。 洛克虽然也很受欢迎,但他不擅长应酬的性格一万年都不会改变,更何况那些围着杰里安对杰里安抛媚眼微笑动手动脚的贵族女人实在让他的心情高涨不起来。他端了一杯香槟,从贵族小姐们好奇的视线中逃出来,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从远处静静望着舞池中的杰里安。此时他的主人正在和一位贵族小姐跳着双人舞。这害羞的女孩子洛克见过,正是首相的千金雷克西亚。从她那微微泛红的脸蛋和闪烁的目光中不难断定,她对杰里安已经抱有了一丝超乎普通男女关系的感情。 “这么好的晚上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弗洛伊这时走了过来。刚刚荣升少校的他今晚看起来辛勤不错。 “要你管。”面对弗洛伊,洛克仍旧没什么好脸色。 “天天顶着一张欠钱脸是泡不到女人的哦。”弗洛伊也从侍者那里拿了一杯香槟,走过来坐在洛克身边。他顺着洛克的视线方向望过去,看到舞池中的杰里安,便轻声笑了起来,“看来雷克西亚小姐已经沦陷了。” “我猜这屋子里一半的女人都想和队长上床。” 洛克的话让弗洛伊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哈哈原来你也能说出这么有幽默感的话……平时真是小瞧你了!” “我可不觉得好笑。”实际上那些围着杰里安笑得脸都要裂掉的女人让他心情有些糟糕。 “你难不成是在吃醋?” 这一回喷酒的轮到洛克了:“谁……谁吃醋了!我只是觉得……觉得那些女人很烦而已——” 弗洛伊却摇摇头:“我看你是没意识到女人的重要性才会这么说吧?”弗洛伊翘起二郎腿,语气略微严肃了一点。 “此话怎讲?” “你觉得杰里安现在算是成功了吗?”弗洛伊问道。 “难道不算吗?”洛克反问。 弗洛伊摇摇头:“果然四肢发达的人头脑就是简单……告诉你吧,杰里安的战斗,其实现在才刚刚开始。你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想必也知道,他想要的不只是一个荣誉的头衔,而是一些更实际的东西。为了得到那些东西,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女人,是一条捷径。” 洛克皱起眉头,再次向杰里安和雷克西亚的方向望去。 “众所周知,雷克西亚小姐是首相的千金,而首相也有把雷克西亚嫁给杰里安的意思。如果这段婚姻真的能成为现实,那么杰里安无疑是多了一个再强力不过的靠山——明白了吗?”弗洛伊向洛克探出身,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洛克啊,战争才刚刚开始,以后有的是我们忙的时候,你可得机灵点。” 弗洛伊说完便站起身去找他的舞伴跳舞去了,只剩下洛克一个人坐在原地揣摩他刚才的话。 的确……主人如果还想继续向上走就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洛克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表情不无苦涩地望向已经结束了舞蹈,正在和雷克西亚开心地谈论着什么的杰里安。 主人……会和雷克西亚小姐展开一段感情吗?还是会结婚?那我呢…… 这样的疑问向木桩一样狠狠刺进洛克心里,找不到答案的他愈发心烦意乱。他扯了扯领带,走到阳台上。 秋天的月亮又圆又大,安静地挂在墨池一般漆黑的夜空中。那一轮似曾相识的圆月不禁勾起了洛克的回忆。 那已经是将近两年前的事了……杰里安的处女战,他们漂亮地取胜。那天夜里的月亮,也像今天一样明亮呢…… “洛克……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陪在我身边。我需要你。” 回忆有的时候甜蜜,有的时候却格外残忍。杰里安的呼唤明明还在耳边回响,可当洛克回过神,却发现站在月色之下的,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洛克突然意识到,他和弗洛伊不一样,没有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也没有广阔的人脉关系。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在杰里安冲锋陷阵时保他安全,可接下来,这样冲锋陷阵的机会大概会越来越少吧? 如果主人不再需要我了……要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洛克从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望着月亮,洛克只能无助地叹气,而就在此时—— “洛克,你怎么在这里?” 洛克一激灵,猛地回过头。杰里安站在他身后,目光中写着些许担忧。 “没事……里面太热了。”洛克转身靠在阳台上,扯了扯领带,“你怎么不去和小姐们跳舞了?” 杰里安走过来笑道:“我累了,想出来透透气。” 这明显是句谎话,却让洛克突然心跳加速。杰里安也许是特意来找他的。 杰里安双手支在阳台上,整理了一下被夜风吹乱的额发:“洛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大胜仗后的那个晚上吗?那天的月亮也和今天一样漂亮呢。” 原来他也记得。洛克没说话,表情却柔和了一些。 杰里安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望向洛克:“这一路走来……真是辛苦你了。” “主人……你不用说这种话。” “不,你听我说完。”杰里安向洛克凑了凑,“如果没有你,我是根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的。”他的目光清澈而真诚,“真的,谢谢你。” 习惯了被杰里安命令,此时突然听到这样的话,洛克竟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到洛克一脸哑口无言的表情,杰里安不禁苦笑起来:“你这算是什么表情啊?被我感谢这么糟糕吗?” 洛克这才回过神,猛地摇摇头。 “我相信每个人的努力都应该获得回报。”杰里安继续说,“洛克,原先我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给不了你……现在我可以了,所以,你想要什么?” 面对这样的问题,洛克再一次陷入了张口结舌的状态。 说实话他从没想过从主人那里得到些什么。忠诚和奉献是他的职责,本不应该索取任何回报。 可突然,一种冲动却闯入了他的脑海,在他来得及思考之前便已经驱动了他的身体。 他上前一步,几乎与杰里安贴在一起。他一手搂住杰里安的腰,对方的身子僵了一下却并没有反抗。洛克感到杰里安在怀里一动不动,一双湛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目光中沉淀的情绪撩起了洛克心中最原始的冲动,驱使他将另一只手伸向杰里安的面颊。 洛克清晰地听到心中的呼唤,哪怕只有一秒也好,哪怕从此以后主人会离自己远去也好,此时此刻,他只想抱杰里安,他想要的只有杰里安…… 可他还是没能这样做。 “沃斯塔尔上校?”诺曼将军的书记官推开阳台的门,有些尴尬地搔了搔头。 杰里安立刻把洛克向后一推,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什么事?” “诺曼将军约您见面商讨接下来的布兵计划,您还记得吧?” “已经是这个点了吗?”杰里安看看表,的确已经到了他和诺曼将军约定的时间,“抱歉,我马上就去。” 杰里安又转头望向洛克:“你要是觉得舞会无聊可以先回去……我们的事情等今晚回去……再继续。” 杰里安故意加重了那最后的几个字,让洛克顿时从被打扰的愤怒中恢复过来。 “我等你。”洛克点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兴奋。 50、无法回头之路 洛克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然而今天就连刚入部队不久的警卫队最年轻的战士都意识到了他们队长的愉悦。 实际上洛克所感受到的不止是愉悦,而是一种掺杂在罪恶感中的心跳加速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将主人拥入怀中,不知道这种超出忠犬本分的事情是否会遭到天谴。可他却无法阻止自己去兴奋,无法阻止自己去遐想。杰里安几近完美的躯体在记忆中烙下的深刻记忆带着甜腻的芬芳,他的触感、他的呻吟,他因为痛苦而蹙起的眉头和紧紧扣着自己背部的双手……每一丝回忆都撕扯着洛克,让他愈发无法自持。 如果说上一回的拥抱只是迫于无奈,这一回洛克终于断定,他终于能够真正得到杰里安。这份能够占有心爱之物的快感和作为忠犬的责任不断在心中互博,可最后还是前者取得了胜利。 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不去考虑身份的束缚,不去考虑理智的选择,他只想把杰里安拥入怀中。 然而好事多磨,就在洛克计算着杰里安回程的时间之时,刚才分明明朗的夜空中却突然聚集起乌云,没一会儿便暴雨如注。 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夜色,洛克有些呆滞,他很快想到杰里安似乎没带雨伞。洛克想了想,没有像平时一样派手下的人去接杰里安,而是亲自拿了伞,走入了大雨之中。 杰里安的住所离召开舞会的宴会厅并不远,一路上洛克几乎是小跑着前行的。身边不断有贵族抱怨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雨,而逆着人流前行的洛克却只是感觉更加兴奋。 走到宴会厅时,舞会已经结束了,洛克四处寻找却没能看到杰里安的身影,多方打听才得知诺曼将军和杰里安在另一间会议室里。 听到诺曼将军的名字,洛克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比起伽西亚,他更不喜欢这名将军。伽西亚将军刚愎自用却并不复杂,可这人看上去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实际上却深不可测。洛克想起伽西亚死前的那些话,脚下的步伐跟着便加快了。他可不希望诺曼将军和主人独处——实际上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洛克曾经多次提醒杰里安要提防诺曼将军,但毕竟对方是主人的直属上司,许多时候避是避不开的。 出了宴会厅,一条空旷的走廊一直通向黑暗中。现在舞会已经结束,连侍者似乎都已经散去,唯有洛克的脚步声伴着雨声在无人的空间中回响。 拐过一个弯,前面的一间屋子的大门微微敞开,一线昏黄的灯光从门缝中漏出,屋子里隐约传出那洛克熟悉的声音。 就是那里了。洛克变快走为小跑。 “以上就是我的报告,将军阁下。”杰里安从手中的报告书中抬起视线。 坐在长桌对面的诺曼将军微笑着点点头,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推了推眼镜:“你讲的非常清楚,我会将你的意见列入考虑范围之内的。” 杰里安站起身,椅子摩擦地板发出一声不算尖锐的噪音,他敬了个军礼:“那么,在下就先告辞了。” 杰里安拿起手中的文件,抬头想要离开,却发现这时诺曼将军也已经站了起来,并从长桌的一端向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这么快就要走吗?外面的雨似乎下得很大……不如多坐一会儿吧。”诺曼将军走到杰里安身边,虽然是位将军,可他的语气并不强硬,反而更像是朋友的建议。 杰里安抿起嘴,淡淡地微笑:“不了,今晚还有别的事情。” 诺曼将军歪起头,铁灰色的视线从镜片后面射出:“是那个警卫员的事情吧?” 杰里安瞥了将军一眼,笑而不语。 将军轻轻叹了口气,又向杰里安靠近了一小步。现在两人的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这样的距离对于两名军人来说实在太近了,但如果是其他关系,似乎又有些远。 “那个警卫员是叫……洛克吧?”诺曼将军用嘴叼住白色手套的中指将其脱离,一点点露出宽厚的手掌和骨节分明的手指,用他那因为常年触摸枪械而长满茧子的掌心抚摸着杰里安的面颊,“他可真叫我嫉妒。” 杰里安没有躲开也没有刻意去亲近,只是仍旧淡然笑着,望着诺曼将军。 “他会对你做什么呢?会做这样的事情吗?”诺曼将军的手贴着杰里安的肌肤缓缓下移,面颊、下颚、脖颈……然后解开杰里安的领带和领口的扣子,探入那被军装严密包裹的未知领域。 “他会摸你的这里?”将军的手一路向下,随着他的疑问在杰里安的乳尖停伫。那是一双冰凉的手,掌心茧子的触感如同爬行动物。杰里安仍旧如同人偶一般不做一声,可呼吸却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将军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不明显的满意微笑,手却没有停下,继续探索到杰里安的腹侧:“他已经开拓过这里了吗?”他动作轻柔地摩挲着,可那看似不经意的触碰却无比撩人。 杰里安在气息完全紊乱之前抓住了诺曼将军的手:“抱歉,我今天不想做。”他笑道。 诺曼将军并没有因为杰里安的拒绝而表现出一丝愤怒,但也没有就此收手:“跟我讲讲,洛克对你来说是什么?我很在意。” “没什么,他不过是名警卫员而已。”杰里安想要移开视线,但立刻又感到将军那修长手指在敏感地带的戏弄。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诺曼将军挑逗一般在杰里安胸口那硬起的地方揉搓了一下,换来银发青年一阵压抑的喘息。 “你……真的想知道吗?”杰里安抬起头,笑容迷蒙如同月色。 “有些事情还是早问清楚为好……在我被嫉妒的火焰燃烧殆尽之前。” 杰里安向后撤了一步,让将军的手从自己身上离开。他好像不愿回答地沉默了很长时间,而诺曼将军也不追问,只是等着他,直到他终于肯开口。 “洛克……正如你所见,他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罢了……他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会付出最高的‘酬金’让他留在身边,仅此而已。”杰里安直直地盯着诺曼将军,湛蓝的眸子如同波澜不惊的湖面,“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诺曼将军的眼睛猛地睁大,面部的微笑也跟着一僵,但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你的答案总能出乎我的意料。”他又进一步,再次将杰里安揽入怀中,“那么我呢?我值得你付多少‘酬金’呢?” 杰里安没有回答,只是嫣然一笑。他双手一用力,将将军推坐在长桌上,自己则跨坐在将军腿上,俯身吻上将军。他柔软的舌头撬开将军的唇滑入,与将军的舌缠绕在一起。杰里安的动作娴熟且充满挑逗,他身下男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将军一面接受着杰里安的深吻一面不老实地解开杰里安的衬衫,摩挲着那如玉的肌肤。杰里安的乳头在他的抚摸下变得坚硬并呈现出樱花般的粉红色,包裹在洁白肌肤下的腹肌随着杰里安的呼吸上下起伏,线条优美却不过分突出,两条人鱼线隐约没入军裤。将军的手指划过杰里安的腰际,探向他紧实的臀部。可就在诺曼将军即将入侵到那里时,他的手腕却被抓住了。 杰里安一手紧抓住诺曼将军,一手撑在将军胸口,自上而下俯视着将军:“再往下就超过酬金范畴了哦。” 将军愣了两秒,蠕动了一下喉咙苦笑起来:“没想到我的酬金竟然这么少。” 杰里安从将军身上下来,帮将军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因为我可是很贵的哦。”他整理完毕,又凑上脸去,“还想要的话就做更多的事来讨好我吧,将军阁下。” 杰里安动作迅速地收拾好被将军扯开的衬衫,拿起文件和大衣向门口走去。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如同子弹的撞击,给他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洛克不会跑过来接我了吧……他抬头望望漆黑的天空,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他有一种感觉,似乎洛克就站在外面,似乎洛克就那样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看到了一切。明知不会,可这样的想法还是让他有些心跳加速。 推开门,狭长的走廊里果然空无一人。 他禁不住大大地松了口气,可又不知为何有些失落。 回过神来的时候,洛克发现自己已在雨中,雨水砸在身上如同钢针般疼痛,早就湿透的外套沉重得如同枷锁。明明没有目的地,明明已经精疲力竭,洛克却无法停止。 不是不想停止,只是不敢停止,好像只要一停下来,宫殿里就会有吃人的怪物把他啃食干净。夜已经深了,街道上空无一人,整个世界中似乎只剩下了哗哗的雨声。 “他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罢了……” 杰里安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这雨幕,还有那些透过狭窄的门缝望见的景象,那两具紧紧贴在一起的身子,那些细碎的呻吟……一切都像某种惩罚,越是躲避便越是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洛克胸口。 洛克感觉双腿一软,终于跪倒在地。 我……我为什么要这样……我难道……不是一条狗吗…… 洛克粗重的喘息化作一串凄凉的笑声,洛克觉得好笑,觉得自己好笑。他本就是一条狗,本就应该任主人召之即来呼之即去,本就应该甘心被利用不求回报……这一切本都是理所应当的,都在他出生之时便随着忠犬法则深深植入了灵魂深处。可现在,他为什么如此痛苦?痛苦到甚至希望自己从没有变成过人类…… 莫名其妙! 洛克自残般攥起拳头狠狠垂在地上,关节撞击硬物带来的疼痛却无法让他得到任何派遣。 为什么会这样……他无助地抬起头,可回答他的只有簌簌的雨声。 洛克绝望地闭上眼,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 “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只狗了。”就在这时,雨声深处竟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 洛克猛地睁开眼四下张望,可黑暗中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那句话停留在耳边,余音绕梁。 我已经不再是一条狗了吗?洛克呆滞地抬起渗出血的双手,那是一双明显不属于犬科动物的,人类的手。 我已经不再是狗了……那我又是什么呢…… “你说洛克没有回来?”杰里安脱下外套仍在沙发上,表情有些难看。 “是的……洛克队长刚才说去接您,可是从那以后就一直没有回来。”新来的警卫队士兵怯生生地低着头,他恐怕是第一次看到杰里安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难不成……杰里安又想起刚才的那一预感。 “你们有谁能联系上他?”杰里安抬头问道。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阵静默。 这么晚了他会去哪里呢……杰里安从窗户向外望去,雨已经停了,薄雾从深沉的黑夜里升起。 “行了,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杰里安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镇定,他遣散士兵,只留自己和弗洛伊。 “杰里安……洛克出什么事了吗?”待其他人都走了之后,弗洛伊转头问道。 “我和诺曼将军的事……恐怕让他知道了。”杰里安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 “你和将军阁下的事……是那件?”弗洛伊的脸色一变。诺曼将军喜好男色的事情他早有耳闻,杰里安利用这点从诺曼将军手中得到了不少机会。但杰里安和弗洛伊一直把这件事瞒着洛克。因为按照洛克的性格,要是他知道了杰里安和诺曼将军的这层关系,恐怕又会大闹一场吧? “你说他会去哪儿呢?”杰里安难得地有些坐立不安,“已经这么晚了……他应该不会就这么走了吧……” “你先别着急,我马上联系城防军,让他们想想办法……想必洛克就算走也走不远。” 经过无眠的一夜,黎明时分城防军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他们在北城门附近发现了疑似洛克的男人,并对其进行了控制。 当杰里安和弗洛伊匆忙赶到的时候,洛克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城防军的接待室中。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看样子似乎淋了一夜的雨 “洛克。”杰里安走到洛克跟前,“不经报告无故脱队是要被开除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洛克没有回答,只是动作僵硬地站起身:“那现在就开除我吧。”他的低着头,声音嘶哑。 杰里安蹙眉:“你觉得我会随便开除你吗?” “怎样都好……让我走吧。”洛克闹别扭一般扭着头,自暴自弃地说道。 “给我个理由。”杰里安的声音低了一些,“为什么要离开?” “没什么理由就不能走吗。”洛克继续自暴自弃。 杰里安冷笑一声:“难不成你是想逃跑?” “我……我为什么要逃跑——” “还是说你要另谋高就?” “……” “那是为什么?”杰里安微扬起下颚,“洛克,你是我的人,不给我个充分的理由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你的人……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吗?”洛克突然苦涩地勾起嘴角。 “你说什么——” “对弗洛伊、对瓦利尔,还有诺曼将军……你都是这么说的吧?”洛克低下头,本已经失去力气的拳头缓缓攥紧“所以所有人都愿意为你所用……” 杰里安盘旋在洛克脸上的视线顿时一颤:“如果这是就你想说的话,你的意思我已经完全明白了。现在就跟我回去,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杰里安命令道。可这一次,他的命令却没有效果。 “我不会回去的……”洛克抬起头,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直视杰里安,“反正只是棋子……就算不是我也没关系的吧……还是说……你已经离不开我了——” 啪——一声脆响结束了洛克的发言,唇角的疼痛与杰里安愤怒的目光在下一秒一同袭击了洛克。这一巴掌打得力道十足,洛克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脸上也马上肿了起来。 洛克蹭了蹭嘴角流出的血,再不发一言,撞开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杰里安径直走出门。门外的大厅中,城防军的几名军官和弗洛伊见洛克出来都愣住了,洛克一声不吭地往外走,让其他人都一下子不知所措。谁也猜不出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杰里安追了出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终于让洛克止住了脚步。 “你要是再向前走一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杰里安手中的手枪已经上了膛,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洛克。 “杰里安这——”弗洛伊最先反应过来,他刚想出言劝阻,可到了嘴边的话却被杰里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背对杰里安站着的洛克此时转过半张脸,目光平静地望向杰里安:“想杀我请自便,反正这条命是你的……但我是不会回去的。” 说完,他便转过头,向着出口的方向走去。 洛克……你要做什么……杰里安的手指扣入扳机。 你是想我求你吗……绝不可能…… 他的食指缓缓加力,可却无论如何无法扣下。 为什么……为什么办不到……望着越走越远的洛克,从前和洛克在一起的一幕幕竟突兀地从记忆深处一涌而出。那些或是明媚或是艰辛的画面带着暖暖的,阳光的味道,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杰里安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尽然还藏着如此刻骨铭心的回忆。 杰里安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开始颤抖起来。手中的枪似乎一下子重达千斤让他根本无法瞄准。望着那缓缓远去的背影杰里安终于垂下手,金属凶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而与此同时杰里安已向洛克跑去并伸出手,眼看就要抓住洛克—— 可他却还是什么都没能抓到。 杰里安的手缓缓垂下,他的身子则被弗洛伊紧紧拽住。 “杰里安冷静点!大家都在看着呢!”弗洛伊架住杰里安,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声音就像是一泼冷水,瞬间将致命的冲动浇灭。而迎接杰里安的,是周围人们惊异的目光。 像是突然间人格转换一般,杰里安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领带。 “抱歉,似乎给各位添乱了。”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刚才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请放洛克·马尔斯上尉离开吧……看来就算是我也无法挽留他。” 他一面说着,一面用余光瞟了一眼那敞开的大门。黎明的阳光已经洒满了街巷,可他却还是觉得仿佛置身黑夜一般寒冷。 51、丧家之犬(1) “喂,听说上校生病了?这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今天在上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就超难看……大概是最近太劳累了吧……” “不过我听说似乎是因为别的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 “是因为洛克队长——” “你们几个!” 几名年轻士兵的议论声因为弗洛伊的呵斥戛然而止,被弗洛伊严厉的视线扫过,几名年轻人都畏惧地低下了头。弗洛伊平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因此严肃起来更让人感到一种无法承受的压迫感。 “有时间在这里闲聊……你们是觉得手头的工作不够多吗?”弗洛伊质问。 “不是……请您原谅,参谋长。”年轻的士兵们忙着道歉。他们都知道弗洛伊此人生起气来又多恐怖,就算是他们的队长洛克都要对愤怒的弗洛伊避让三分。 “去干事吧,少传这些有的没的。”弗洛伊叹了口气,对着几人挥了挥手。 “参谋长……”这时一名士兵抬起头,“那个……洛克队长他……” 提到洛克,弗洛伊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家里出了点事情,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几名士兵将信将疑,但看弗洛伊无意多加解释,只好悻悻地离开。 望着士兵们离开的背影,弗洛伊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他快步上楼,来到杰里安的办公室。卫兵见到弗洛伊张口想问,却被他抢先。 “上校情况怎么样了?” “上校阁下自从今天早上回来就……一直没有出来过……也不让我们进去。”卫兵一脸为难的表情。 弗洛伊点点头,他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他大发了卫兵,自己则去推门。 “杰里安……是我。”他拧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竟然没有锁,于是便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户却打开着。夜晚微凉的风夹着潮湿的水汽吹入房间,白色的窗帘在风中无声地起舞。 “杰里安?”弗洛伊试着叫了一声,可却没人回应。弗洛伊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发现办公桌旁的地板上坐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不是别人,正是杰里安。杰里安靠着办公桌坐着,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得吓人。 “杰里安……你怎么在这里!”弗洛伊慌忙去搀扶杰里安,在触碰到杰里安的一刹那他不禁打了个冷战——杰里安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冰凉了? “弗洛伊……”杰里安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睁开眼,湛蓝的眸子此时混沌不堪,甚至还带着殷红的血丝。 他伸手从腋下环过杰里安,将他搀扶到旁边的沙发上,当他靠近杰里安时,对方身上的酒气又让他吃了一惊:“你……你喝酒了?”他知道如果没有必要,杰里安是滴酒不沾的,按杰里安自己的话,酒精会让人失去理智,让人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弗洛伊心痛地将杰里安安顿在沙发上,起身想去倒水,可这时杰里安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抓住弗洛伊的领口,弗洛伊瞬间失去重心向前倒去,整个人压在了躺在沙发上的杰里安的身上。当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和杰里安的距离已经突破了往日的极限。 “抱我……”杰里安半眯着眼,冰凉的双手已攀上了弗洛伊的后脖颈。弗洛伊支撑着上身的双手颤了一下,一滴冷汗划过他缓慢而艰难地蠕动的喉结。 “抱我……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做的吗?”杰里安的双手加了几分力道,让弗洛伊又靠近了自己几分。杰里安的目光中氤氲着迷离的祈求之色,薄薄的唇勾出熟悉而优美的弧线,半开的领口下那白皙的胸脯随着微弱的呼吸上下起伏…… 这一切都让弗洛伊心跳加速。虽然与杰里安熟识多年,可他从不敢对杰里安抱有一丝奢求。因为如果没有杰里安,他大概至今仍然是个找不到人生意义的叛逆者,可杰里安改变了一切。杰里安对他来说就是神,是超越了神明的精神支柱,他无法允许自己对这样的杰里安怀揣超出崇拜的非分之想,但并不代表他就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弗洛伊的手缓慢地向杰里安的领口移动,只要再向前一分,他就能把杰里安抱在怀中…… 可最后,弗洛伊的手还是停住了,停在了属于朋友而不是恋人的位置——肩头。 “杰里安,你醉了。”弗洛伊撑起身子坐回到安全的位置。 杰里安坐起来:“你这是嫌我脏吗?”他冷笑着问道。 “我只是不愿做别人的替代品罢了。”弗洛伊从上衣兜里抽出一根烟,他不喜欢抽烟,可有时却只能靠可卡因排解情绪。他点上手中的烟吸了一口,吐出一缕青烟,转头望着杰里安,“你现在真正想抱的人……应该不是我吧?” 杰里安的眼睛兀然睁大,这句话像是一道闪电点亮了他的视线,让他先是触了电一般露出痛苦的神色,但随后又让眼中某些混沌的情绪逐渐散去。他揉了揉乱发,苦笑起来:“你要是笨点说不定能活得更轻松些……” 杰里安现在似乎清醒了许多,他伸手从弗洛伊兜里抽出一根烟,凑到弗洛伊脸侧将烟头抵在一起。烟头的暗红在昏暗中时明时暗,两人只是并排坐在一起,各自对付着手里的烟。 “我忘记是谁说过一句话,人生就像背着重物前行,等到觉得轻松的一天,就是死亡来临的一日。”弗洛伊向后一靠,让整个身子陷入沙发中,“原先我觉得这话简直就是放屁,可不知不觉就已经背着重担走了好久了……”他抬着头,仰视着一无所有的天花板,“后来我才发现,我是那种被身上的重物驱使着前行的人。你和我,都是这种人。” 杰里安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拼命抽烟。 “杰里安。”弗洛伊扭过头,摆出尽可能郑重的表情,“我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已经无法停下了。我不知道洛克对你来说有多重要,可是你不能为了他停止不前……因为我们现在一旦停下,就意味着……灭亡。” 在弗洛伊说出最后那两个字的同时,弗洛伊手中被吸过的那一截香烟颓然折断,落在地上散成灰白的烟灰。 说完这句话,弗洛伊的烟也抽完了。他站起身,在烟灰缸中按灭烟头,拍拍杰里安的肩膀:“明天的行程放在桌子上了,休息前记得看一下。” 杰里安依旧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弗洛伊便走出办公室,卫兵们立刻投来关注的目光。 “没事的,只是有点发烧而已,明天就能好了。”弗洛伊收拾好情绪,展现出领人安心的微笑,稳定人心是他这个军团二把手必须要做的。可当他来到没有人的地方,这微笑便消失了。 洛克……弗洛伊拧起眉头,没想到杰里安竟然对这蠢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纵容杰里安把他带在身边的。 他叹了口气,另一个更让他担忧的想法从心底浮现。 杰里安与内与外都敌人众多,洛克出走之事过不了多久那些敌人就都会知道。洛克是杰里安的贴身护卫,了解太多关于杰里安的秘密,一定会成为那些想要挖出杰里安不光彩一面之人追捕的目标。到时候不光是洛克,杰里安和自己恐怕都会受到牵连…… 必须赶快找到洛克,在一切都为时已晚之前! 洛克睁开眼睛,视线因为眼睑处的淤青而被压迫得模糊且残缺不全。他只能看到头顶一线昏暗的被两堵高墙夹在中间的天空。他不认识这里,只知道大概是王都郊区某个阴暗的小巷中某个肮脏的角落。 洛克感觉头很痛,像是被钉入了一根钉子。他想抬手揉揉脑袋,但随便一动,浑身上下的剧痛就像潮水般涌上来,那是皮肤擦伤、肋骨断裂、内出血等诸多因被群殴而留下的混合式的伤痛,瞬间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也抽离了身体。 洛克无力地倒回自己的阴暗角落。 对了……刚才似乎和几个流氓地痞打了一架……看来被收拾得挺惨啊…… 洛克叹了口气,回忆起自己的拳头接触那些地痞头头颧骨的触感,不禁动了动右手,于是指关节传来一阵钝痛——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只是这一回敌人人多势众,到最后输得什么都不剩。 不过就算剩下了,又有什么用呢……洛克靠着潮湿的墙壁,感觉每一口呼吸都开始变得困难。杰里安的脸不断出现在眼前,就连他被混混们折磨之时也不曾离去。那些微笑的、叹息的、沉静的、激动的杰里安的面庞最终全都扭曲,扭曲成最后杰里安那张震惊而愤怒的脸。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那样做……明明知道会伤害他却还是情不自禁……这样的自己真是太糟糕了…… 洛克闭上眼,恨不得自己马上消失…… “喂,还活着吗?” 简单而冷淡的问句凉水一般泼到头上,洛克猛地睁开眼,迎接他的是自头顶而来的两道琥珀色的凌厉视线。 犬神蹲在洛克身旁,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举着半块没啃完的的三明治,那目光宛如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洛克被这样的视线刺痛,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你来这里干什么……” “哼,瞧你这个样子,简直就像一只丧家之犬。”犬神没有回答洛克的话,而是张大嘴咬了一口手里的三明治。 “你!”犬神的话让洛克心底来气,他踉跄着支起身子向犬神扑去,却被对方轻松躲开。 “你可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废物!”犬神不客气地在扑倒在地的洛克背上踩了两脚,“亏我还辛辛苦苦地培养你!原来你连最基本的事情都没搞清楚!” 最基本的事情……洛克抬起头,犬神的话让他有些迷茫。 “你明明已经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用,就只知道一味的逃避……你觉得你现在和那些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狗有区别吗!”犬神抬腿踢在洛克腹部,引起他一阵剧烈的咳嗽,“不,你连它们都比不上!他们至少在努力活下去!而你呢!想要消失的话就去消失好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杰里安继续步前生的后尘吧!” 听到这话,洛克暗淡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道光。 “你说……什么……”洛克艰难地开口。 犬神叹了口气:“杰里安的命运走向似乎没有改变,也就是说,和前生一样,那场袭击还是会发生。” “不可能……”洛克摇了摇头。命运已经改变了,今生的杰里安明明已经比前生走得更远,怎么可能还会发生前生那样的袭击…… “我要告诉你的只有这些。”犬神从背包里掏出一套衣服和一些食物丢在洛克面前,“想救你的主人的话就快点给我振作起来!” 52、丧家之犬(2) 军部大楼的作战会议室总是全天候灯火通明,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战时状态。身着军装的男人们表情严肃,连往来的步速都比平日里更快了几分。 “沃斯塔尔上校。” 杰里安停下脚步回过头,诺曼将军此时向他走来,依旧老好人的微笑与周遭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您好,将军阁下。”杰里安向诺曼将军敬了个礼军礼。 “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没事吧?”将军清了清嗓子问道。 “如您所见。”杰里安扯动嘴角僵硬地一笑。他看上去与往日无异,除了眼眶处那有些明显的黑眼圈。实际上自从洛克走了以后,杰里安便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 诺曼将军看出了杰里安的疲劳:“虽然现在战事仍旧紧张,但你也不要太卖力了……你要是把自己累垮了,可是会让敌人钻了空子的。”他抬手想去拍拍杰里安的肩,却意外地被杰里安侧身拒绝。 “我知道,请您放心。” 杰里安低垂着眉头,脸上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状态,“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允许我先行离开。部队的作战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请自便。”将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向杰里安点了点头。可杰里安刚转头走了两步他却又开口了。 “少校。”这一次将军的声音中多了几分犹豫。 “什么事?”杰里安侧过半张脸,冷淡地注视着将军。 “洛克的事情……我很抱歉。” 杰里安听到这个名字,因为疲倦而略显木讷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一些说不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表情:“感谢您的关心。” 诺曼将军这时上前两步,走到杰里安身侧低声说道:“说实话,他配不上你。” 诺曼将军以为自己的话能引起杰里安更多的反应,可对方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我不明白您说的意思。”他抬起视线,“我和他并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希望您不要误解。” 诺曼将军被杰里安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舒服,只好推推眼镜:“如果是我误会那再好不过了。” 杰里安依旧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望着杰里安消失在楼道拐角处的背影,诺曼将军缓缓叹了口气,他再次推推眼睛,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意:“当断不断,其意自乱。”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转过头将参谋官招呼过来。 “将军阁下,有何吩咐?”参谋官问道。 “帮我调查一下那个叫洛克的警卫员现在的状况,尽快。” 像原先一样,犬神来无影去无踪,在洛克想要问更多的问题之前便消失了,而他留下的不仅是衣服和食物,还有一大堆疑问。 按照犬神的话,杰里安仍然无法逃脱前生那一劫,而今生的袭击很有可能就发生在杰里安返回前线的途中。如果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洛克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到主人面前阻止他身临险境,可这一次他却感到无所适从。 要回去吗?不,自己已经没有可以回的地方了。要把事情告诉杰里安吗?不,主人大概已经不想见自己了。而且自己要带着怎样的表情去见主人?他是否会原谅自己? 连续几日,洛克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王都阴暗的小巷中,这些问题萦绕在他脑海中,夹杂着犬神的斥责。他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夜深了便钻进目之所及的最近的酒馆,用酒精麻痹自己的神经,可即便意识已经到了消失的边缘,他脑中苦思冥想的,也仍然只有杰里安。他这才发现,他真的已经不是一只狗了,因为不会有任何犬类会因为主人利用自己而愤怒,也不会有任何犬类因为主人被他人占有而痛苦,更不会任何犬类眼看主人走向危险而迷茫不知所措……一种比忠诚和崇拜更炽热的情感驱使着他,让他痛不欲生,可他却不知道这种陌生情感的名字,更无从得知消除痛苦的方法,于是只能继续这种毫无目的的日子。 而他堕落的生活却没能持续多久,当他的流浪生活过到第七天,一切又发生了变化。 那天晚上他来到最近几日经常光顾的一家酒馆,坐在最近几日一直坐的位置。兜里的钱已经不多了,这一点连酒店老板娘都看了出来,见他进来便立刻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吧台上放着昨日的旧报纸,第一页赫然印着杰里安整装待发的英姿。那黑色油墨印出的精致面庞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神采奕奕,甚至比洛克记忆中更加光彩夺目。 “胜利之师即将挥师东进”的标题醒目得扎眼,一字字都像是刀子捅进洛克心里。这次东进说不定会成为杰里安的绝唱,可自己却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行……还是要去提醒主人!这样的想法萦绕在脑海中,让洛克的眼神变得坚定了一些。 “杰里安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呢。”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洛克身后响起,洛克一惊转过头,常年出入战场养成的敏感神经让他下意识去摸怀中的手枪。 而站在他身后的则是个勉强算的上“熟人”的人。 “尤因?你来这里做什么……”洛克做回椅子上,可对尤因的警惕却让他依旧握着怀中的手枪。 “怎么,我就不能来这种地方喝一杯吗?”尤因眯着眼不怀好意地笑,走过来做到了洛克身边。 “擅自离开部队是要受到惩罚的。”洛克恨不得挪得离尤因远远的,可惜他坐的高脚凳挪不了。自从安迪洛斯一役结束后,这位原卡尔西亚特种部队成员便消失了踪迹,现在出现在此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现在已经不在部队干了。”尤因管老板娘要了一杯白兰地,扭头朝洛克笑了起来。的确他现在穿的已经不是军装了,“这年头,还是出来比较有意思。” 洛克警惕地盯着尤因,他能感受到这家伙绝对在盘算什么不好的事情。 “话说你怎么在这里?也出来干了?”尤因故意操起友善的语气问道。 “这种事跟你没关系吧。”洛克回答。 “你这回答真是冷淡啊……”尤因结果老板娘的递来的杯子,一口气喝掉了里面的酒,冲洛克笑道,“亏我还辛辛苦苦地来找你。” “你……找我?”洛克从尤因的话中感受到了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第六感让他跳下凳子做出防御姿态,“你找我什么事?” 尤因几乎是同时跳下了凳子,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要不是洛克闪得快,他现在恐怕已经被尤因的匕首刺入身体了:“我找你,是送你归西啊!”他大笑着向洛克重来。 战斗一触即发,尤因的动作比洛克记忆中更加凌厉,每一下都朝着洛克的要害而去。洛克虽然是近身格斗的高手,但这几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身上根本用不上力气,虽然掏出手枪开了几枪,但都打偏,没过几招就被尤因逼到了墙边。 “你这是怎么了?动作怎么这么迟钝?”尤因转着手中的匕首,不慌不忙,就像是调戏到手猎物的猫咪。 洛克咬牙不作一声,抬手开了两枪再次打空,而尤因已经趁此机会冲了过来。洛克躲过了他前两次的攻击,却还是被他的第三刀刺中左肩,要不是他下意识让开,这一刺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不错嘛~能接我这么多招的你是第一个。”尤因甩了一下匕首上的血,居高临下地望着靠着墙壁缓缓坐下的洛克。 洛克捂着肩头的伤口,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间迅速流失:“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呵呵,你不会真的想不出是谁要你的命吧?”尤因见了血变得越发兴奋起来了,“你可真是比我想象得还要愚蠢。”他舔了舔嘴唇,俯下身来,“你说,这世界上你最清楚谁的弱点?又是谁最怕你泄露他的秘密?” 尤因的话像他手中的匕首在洛克狂跳的心脏上划过,轻柔得如同母亲的爱抚,却残忍得鲜血淋漓,带着真实而又虚幻的阵痛。 “你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洛克一手撑着墙,努力想要站起身,却被尤因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喉咙。 “哼……有什么不可能?”尤因的手缓缓用上力气,“我见杰里安第一面就知道,他和我是一种人,谁挡在面前就干掉谁。你现在挡了他的道,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派我杀了你。” 痛苦一步步侵蚀着洛克的意识,可尤因的话还是滴字不漏地传入他心里,狠狠痛击着他心中最脆弱的地方。 不可能……主人……怎么可能要杀我…… “看你这表情似乎还是不服气啊?”尤因说着手一甩,将洛克摔在地上。他跪在洛克背上,伸手揪住洛克的头发,将匕首按在他的咽喉处,靠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你以为杰里安不会杀你吗?想想那些被他干掉的人吧……你不过就是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而已,不用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人类就是靠着互相啃食才能生存下去的动物,如果不吃人,就会被吃。下辈子把这一点记牢些,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 53、丧家之犬(3) 洛克半张着嘴,被匕首压迫得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呻吟,他闭上眼,尤因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抵抗,可就在尤因准备下杀手的一刻,突然感到虎口传来一阵剧痛,在他因为疼痛而放松擒拿力度的一秒不到的时间内,洛克已经挣脱了他的束缚。 黑发的高大男人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抬起那已经被某些恐怖的负面情绪占据的眸子,不知何时刚才的颓废已经从他身上完全消失,只剩下另尤因感到兴奋的杀戮之色。 “哈,这才是真正的你吗?”刚才被洛克咬伤的手已经有些不听使唤,尤因一面说一面将匕首换到另外一只手上。 洛克一言不发,只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起手中的枪,抢中最后两粒子弹从膛中呼啸而出,几乎是擦着尤因的脸飞过,而与此同时,洛克已经抄起一个掉落在脚边的酒瓶向尤因冲去。 酒馆的煤油灯在此时突然熄灭,只听黑暗中一阵电光火石的碰撞声,之后整个房间便陷入了沉寂。可这沉寂却并不比刚才的撞击声时间长,金属撞击的声音随后而来。 就这样,沉寂与撞击轮回数次,最后小酒馆终于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 一只躲在吧台底下的老板娘此时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从吧台后面探出头来,只见朦胧的月色下,一位细瘦的少年逆光而立,什么暗色的粘稠液体从他额发间缓缓流出。他抬起手蹭了蹭,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逃掉了吗?那就让他再多活一会儿吧……这场游戏似乎变得更好玩了。”他裂开嘴露出尖尖的犬牙,兴奋得几乎要叫出来。 与此同时,黑暗街巷的某处。 洛克扶着潮湿的墙壁,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楚,可手中却还死死攥着半只沾着血的酒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战斗的,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逃脱的,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只一遍遍回荡着一句话。 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当尤因用他那蛇一般的声音念出杰里安的名字,洛克也一度放弃求生之念,可随后而来的痛苦与不甘却唤醒了他心底沉睡的野性。 他不怕死,如果杰里安真的想要他的命,他会自己把心脏掏出来放到主人面前,可是他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死在一间肮脏的小酒馆里,死得像个用完后被抛弃掉的棋子,像个斗败了丧家之犬! 洛克咬着牙,又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过度失血让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杰里安微笑着站在远处的黑暗中。 “洛克,你已经没有用了。”那洁白得不似人类的影子嫣然笑着,清冷的声音如同头顶月色不沾一丝尘埃,“所以,去死吧。” 洛克终于跪倒在地,无论是吼叫还是痛哭,他都已经没了力气,只能木讷地望着那站在黑暗中的白色影子。他想努力伸出手,可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杰里……安……” 视线倾斜,洛克沉沉倒下。 作为忠犬,原则有三…… 一、保护主人,绝不做伤害主人的事情,也不能在主人受到伤害的时候袖手旁观…… 二、对主人的命令绝对服从,除非违反第一条…… 三、在不违反第一、二条的前提下,永远追随主人…… …… 在死亡即将来临之际,忠犬三原则再次在洛克脑内回响,就如同他出生时一样。 只是一切,早已不一样了。 洛克缓缓闭上眼,感受着死神的脚步声。这样的情形他早已熟悉,只是这一次,痛苦的尽头已经没有了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话语,一切都已经碎了,只剩下残忍的现实陪伴着他向无尽的黑暗走去…… 然而,命运的调皮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当洛克再次睁开眼,看到惨白而缺乏想象力的天花板时,他便知道自己又一次死里逃生。 下意识四处张望,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儿告诉他这里是家医院,但看装饰风格显然不是他熟悉的地方。 洛克想要坐起身,却感到手腕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拴在了床铺的栏杆上。 洛克斜着眼看过去,毫无疑问,他是被手铐铐住的。 洛克叹了口气,不知是该为死里逃生庆贺还是该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担忧。 此时一名护士走了进来,洛克不禁吃了一惊——护士那深棕色的卷发和小麦色的皮肤一下就暴露她朔月民族的身份。 这里是哪儿?朔月人现在是绝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卡尔西亚国内的。 护士见洛克一脸疑惑倒是十分淡定,她调整了一下吊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见我吗?”她的卡尔西亚语中夹杂着明显的朔月口音。 洛克绷着脸点点头。 护士没有继续问,只是沉默地转身离开,连一秒钟都没多留给洛克。 洛克满心疑问需要解答,却只能躺在床上,而这时门又开了。 一名衣着华丽的朔月男人走进来,脸上带着的高傲笑容与洛克记忆中的某些场景重合。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造访卡尔西亚的朔月帝国王子,如今的皇帝,罗萨·坎普瑞尔。 “你……”洛克想要说话,可嘴里只发出一阵短暂嘶哑的声音,引得年轻的国王一阵不符合身份的高傲笑声。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罗萨走到杰里安的病床前,那狮子一般的英气不减当年,“欢迎来到朔月,洛克。” 这话让洛克大吃一惊,他只不过是晕过去一下,现在怎么已经到了朔月帝国?!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满肚子疑问。”罗萨国王拽了把凳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就让我先为你简单介绍一下你现在的处境吧。”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现在身处朔月帝国边境重镇罗斯玛丽娅,是我的部下在你昏迷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把你运到这里的,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里离卡尔西亚有至少三天的路程,路上有至少七道重兵把守的关卡……我的意思你明白吗?你现在是我的囚犯,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去不了。” 洛克睥睨地瞪了罗萨一眼,这种威胁的话说了跟白说一样。 罗萨显然也明白了洛克眼神中的意思,再次愉快地笑起来:“哈哈哈,你这种眼神我喜欢!” “你想要……做什么?”洛克的气息微弱,但声音中并没有一丝畏惧。 “其实我并不想难为你,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 帮忙?这家伙在打算什么。 罗萨此时沉下声音,稍稍靠近洛克:“我想请你帮忙击退杰里安的攻击。” 这话让洛克顿时睁大了眼睛,他咬着干涩的嘴唇,一言不发。 “你躺在床上偷懒的这几天,我们的边境地区可是闹翻了……”罗萨摇摇头叹了口气,“你的杰里安率领着他的部队已经把我的军队全都逼回了原先的国境,现在一副要乘胜追击的样子。” “活该。”洛克哼了一声。 他本是故意想气罗萨,可对方却只是更高兴地笑起来:“呵呵,我不讨厌嘴硬的家伙。” “你到底要说什么!”罗萨的笑声让洛克有些不耐烦。 这时罗萨终于不笑了:“之前的战争的确是我在战略上的失误。看来现在卡尔西亚期数未尽,我有些操之过急了。”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在侵略别人的国家吗!”罗萨的话让洛克愤怒,已经有太多人丧命于这场战争,这些人都是无辜的,却要为统治者的野心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当然知道。”罗萨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悔意,但却严肃了许多,“可是你要知道,只有一个国家统治了其他所有国家,世界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相信你的主人杰里安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才要入侵我的国家。” 这又是个惊天的消息。洛克原先只知道杰里安在率领军队抵抗朔月的入侵,难道现在入侵者和被侵略者的角色反过来了吗? “看来你被赶出来之前他什么都没跟你说啊。”罗萨似乎故意为了气洛克一般太高了音调。 洛克的脸果然阴沉了下来。 “好了,我不跟你废话了——这么说吧,我现在需要一个完全了解杰里安的人做我的军事顾问,以应对来自卡尔西亚的入侵,怎么样,你愿意吗?”罗萨说得轻松好像在寻找一名厨师,可对于洛克,他说的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我为什么要投靠我的敌人?”洛克冷笑一声。 “别说的这么难听啊——我们只是拥有共同利益罢了。”罗萨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和你……能有什么共同利益……” “难道我们不是都被一个叫做杰里安的男人搞得狼狈不堪吗?”罗萨眯起眼睛注视着洛克。 躺在床上的洛克蠕动了一下喉咙。沉默代表着动摇,这一点罗萨比任何人都清楚。 “洛克,我很同情你……”罗萨摇摇头,“你把身心都交给了杰里安,却换不回杰里安一次正眼相待,你知道为什么吗?” 洛克继续沉默着。 “因为杰里安这种人,眼里只放得下两种人,他真正爱的人,和他真正恨的人。”罗萨微张的嘴中吐出抑扬顿挫的词汇,洛克不想听,可那邪恶的话语却像一滴极冷的寒泉,滴入他混沌的灵魂深处,“很可惜,看样子你大概是无法成为他爱的人了……这点你自己比我更清楚,但你至少可以成为后者。” 洛克咬着牙沉默不语,他想要反驳却无从开口,因为真理是无法反驳的。洛克紧紧闭上眼,伤口灼烧般的疼痛和心中某种炽热的感情同时撕扯着他的身体,让他再次想起尤因的话。 人类,本就是互相啃食才能活下去的…… 洛克猛地睁开眼,黑色的眸子中已经消失了从前的光泽。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厮杀到死吧。 54、丧家之犬(4) 自从卡尔西亚军将新开发的坦克大量运用于战场并重用诺曼、杰里安等一批平民指挥官以来,与朔月帝国的战事便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在新一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之际,朔月帝国的入侵军队已经全部被迫撤退到安迪洛斯战役发生之前的老边境线之后,而卡尔西亚一方却没有因为夺回了领土而停止进军,在移动能力优秀的新型坦克的带领下,卡尔西亚国防军越过百年前与朔月帝国划分的边境线,将饱含愤怒与复仇意味的炮火点燃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按照现在已经升为少将,被人们敬仰为英雄的杰里安的话,只要朔月帝国一日不投降,独角兽坦克前进的不发便一日不会停止。 卡尔西亚军的攻势势不可挡,朔月一方节节败退,所有人都以为杰里安就会这样长驱直入,在春天来临之前拿下朔月首府新月城,然而,春天尚未来临,卡尔西亚军队的前进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在某场无关紧要的小战役中,朔月帝国的军队却突然有如神助一般,完美地预测了杰里安设计巧妙的进攻战略,并对杰里安的先头部队发动了反击。那是朔月帝国半年以来第一次重拾了胜利的滋味。 一开始谁都没有对此多加注意,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没想到这场小战役只是个开端。先是突袭受阻,然后是侧翼被夹击、补给线遭袭……意想不到的失利接踵而至,而奇怪的是,所有这些失败都毫无意外地发生在杰里安身上,好像他的想法早就被识破一般。 最一开始,人们怀疑是杰里安身边出现了奸细,对此杰里安立刻采取行动,先是改变了策略,随后在可能的范围内进行了排查,但并没有找到奸细。战略的改变虽然一定程度上阻止了战场上的连续失利,但人们却没能找到所谓的奸细。如果不是奸细,那就一定是敌方出现了一名与杰里安同样优秀的指挥官。可派出去的探子得到的情报却让人沮丧——所有失利的战役几乎都是罗萨国王亲自指挥,只是他的指挥风格发生了巨大变化而已。 人们最终将视线转向了一切事件的中心——一直无比耀眼的杰里安身上。人们开始怀疑杰里安是否已经江郎才尽,开始恐惧杰里安战斗到底的策略会给自己带来失败和毁灭。那些在杰里安高歌猛进时为其大唱赞歌的人如今开始用同样夸张的词语批评杰里安的锋芒毕露,那些在杰里安连战连胜时坚决拥护他的国会议员也集体陷入了沉默。一些不知名的小报不知何时开始刊登杰里安的负面消息,甚至有人挖出了他少年时代不光彩的身世大肆宣扬……而对于这一切,处在暴风中心的杰里安却似乎比谁都淡定。按照他的话来说,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也不在乎是否有人跟随,他是军人,而军人的职责就是取得胜利。 只是,从前那些畅快淋漓的胜利越来越少了。 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北风呼呼地刮着,朔月帝国暗红色的军旗在乌云低沉的天空中猎猎招展,这是个寒冷的早晨,然而朔月帝国军队总指挥部的会议室气氛却十分火热。 “以上就是我的建议。”一名军官将视线从沙盘上抬起来,在碰上年轻国王的目光时愣了一下,背后不由得出了些冷汗。 新国王罗萨虽然年轻,但却拥有不输给其父的骇人气势,是个不好惹的家伙。 “你说的倒是不错,但我很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罗萨双手抱在胸前,皱着的眉头自从会议开始就没舒展开过。 “陛下,这是我能想到最可行的方法了。”刚才的军官极力推销,但看国王的表情似乎并不买账。 罗萨直起身绕着沙盘转了一圈,突然转头向窗边。那里,一名高个子的黑发男人正懒散地靠着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虽然身着朔月帝国的黑色军装,但好像朔月的成败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洛克,你怎么认为?杰里安的部队会从哪里来?”洛克问道,语气中竟有几分恭敬。 洛克抬起头瞥了一眼沙盘,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杰里安会从绕过东面的山脉,从背后发动偷袭。”他说得干脆,好像多一个字都是浪费。 这与刚才那位军官的说法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你!你怎么能断定!”感到被否定的军官不禁展现出了怒意,“你这么说有证据吗!” “没有。”洛克回答得仍旧干脆。 “那你凭什么——” “直觉。”或者说,是对杰里安的了解。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火上浇油,军官的脸色更难看了,眼看就要大发雷霆。可他的怒意却被罗萨国王生生堵住了。 “恩……洛克说得有道理。”罗萨摸着下巴笑起来,“听了一早上发言,就这句话最有用。” 这话无疑是对在场军官们莫大的羞辱。 “陛下,您怎么能听信这种人的一面之词!”一名军官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他算什么!不过是个叛徒而已!” 听到这话的罗萨脸上立刻没了笑容:“你刚才说什么?”他盯着刚才那位发言的军官问道。 军官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只好低下头。 “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洛克是我重要的参谋,谁都不许对他出言不敬!如果你们不服的话,就像他一样给我想点能战胜杰里安的点子出来!” 听到这样的话,那些扛着闪亮肩章的军人们一个个都绷起脸,不时有人向洛克投去憎恶的目光。 军事会议就在这种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最终罗萨还是决定听从洛克的建议。 等所有军官都走了,洛克终于从他站的位置直起身,低着头向门外走去。 “洛克。”罗萨叫住洛克,“刚才那些人的话别放在心上。” “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叛徒。”洛克的脸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缺乏表情。 “你这么说……不会是犹豫了吧?怎么,被自己的负罪感谴责了?”罗萨的问话中夹杂着戏谑的口吻。 “负罪感?那种东西早就已经没有了。”洛克机械地回答。 罗萨抬起眉头,似乎是信了洛克的话:“那就好。今晚的战斗你来指挥埋伏在后方的部队,这个位置非你莫属。” 洛克愣了一下,然后木讷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走在路上,周围投来的都是异样的目光。不用去仔细听洛克也能知道那些人在窃窃私语什么。在战场上,比起逃兵和败将,叛徒更让人不耻,而洛克知道自己毫无疑问正扮演着这样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可他不在乎,因为名誉与荣耀对于他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在乎的只有杰里安,只有如何对杰里安“复仇”。 洛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时在夜深人静时惊醒也会感到自责与痛苦,那时他也想过逃跑,逃回杰里安身边,舍弃尊严求杰里安原谅他。可当他清醒过来,这样的想法就会被一种可怕而真切的感情驱散,那种感情就像是一只野兽,那本是一只被关在心底最深处的野兽,可自从他得知杰里安要杀他……不,或许更早,自从他得知杰里安只把他当做棋子,那只野兽便挣脱了牢笼,肆无忌惮、一刻不停地啃食着他的血肉,让他痛不欲生。他试图封闭自己的感情,可他越是这么做,那只野兽就会越发嚣张,只有在他得知自己伤害到杰里安时,那份报复的快感才能换来心中的片刻安宁。 洛克向他需要指挥的部队走去,这是他第一次被允许亲自指挥部队战斗,而且面对的敌人还是杰里安。他不禁有些兴奋,也许会见到杰里安吧?这还是那以后第一次见面呢,那家伙会是什么表情呢…… 心中的野兽在咆哮,喂食的时间又到了。 白天就呼呼刮着的风,到了深夜更大了,杰里安从坦克里探出半截身子,抬头望望天空中一轮格外明亮的皎月。 月色清冷,寒风拍打着他的脸,他禁不住再次咳嗽起来。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在安迪洛斯山中落下的病根一直没有好,在春天来临之前日子恐怕都会很难熬吧…… 他振奋起精神,向队伍发出了命令。只要翻过眼前这座小山就能到达朔月帝国的后方。只要不出现前几次那样被预料到的情况,他的部队就能将敌人包围、分割,用最少的牺牲换来最大的胜利。 然而能否成功,他却有些没底。他从来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可最近一个月,他的脑袋里却似乎住进了叛徒,他想的一切都会被敌方察觉。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是己方就是敌方,否则他不可能这样屡战屡败。 杰里安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他的部队继续前进。 坦克部队乘着夜色翻过山丘,不远处,朔月帝国军队后方闪烁的灯光隐约可见。杰里安稍微放松了一些,看来这次没被发现……他这么想着,准备下令,可就在此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却突然从队伍左翼传来。 久经沙场的队伍立刻反应过来,以最快速度进入战斗状态,可敌方显然是已经算好了杰里安会从这里走,以超过杰里安三倍的兵力进攻过来。 平静的深夜立刻燃烧成了战场,厮杀声与炮击声响成一片。 可恶……被发现了吗……杰里安不甘地咬咬牙,不过考虑到这种状况的他早就做好了第二套方案。他指挥部队调转前进方向,一边应对敌人的攻击一边开始向山中撤退。敌方用的也是坦克,而且行动能力远不如己方,一旦到了山地,己方的优势就会显现。 就这么逃跑吗……杰里安叹了口气,这回可真是狼狈啊……他举起望远镜,黑暗中,一辆指挥坦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哼……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杰里安放下望远镜,对指挥员下达了命令:“向前方三点钟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朔月阵营。 “报告,已经按照计划与敌军交战,敌军已开始撤退。”耳麦中传来通信兵的报告。洛克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要求部队不用追击。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叹了口气。他对杰里安的了解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想象,只要一点情报,他就能准确地猜到杰里安的思路,甚至能想象出杰里安在做出决定时的表情。 再一次被迫撤退,他现在一定非常懊恼吧?今晚风这么大,他的咳嗽病恐怕又要犯了吧? 想着想着,拳头竟然已经不知不觉攥紧。洛克哼了一声,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这些问题上转移开来。 这种无聊的战斗赶快停止吧……洛克心里这么想着,打开舱门从坦克中探出上半身。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的意识略微振奋了一些。 而就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的坦克却突然闯入他的视线。那辆银灰色坦克在众多黑色坦克中杀出一条路来,直冲着洛克而来,黑洞洞的炮口此时已经转了过来…… 洛克微微松开那紧皱的眉头,就那样愣愣地望着对方将炮口对准自己。他早就已经反应过来,却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的表情中不由自主地混入了一丝恍惚,就好像是观看喜剧的观众终于等来了最期待一幕。 那银灰色的坦克本已经锁定了洛克,可却突然不动了。咔嚓——银灰色坦克的舱门突然打开,引得洛克蠕动了一下喉咙。 一个人从舱门下探出身来,银色的月光洒在那人银色的发丝间,在那苍蓝的眸子中反射出冰冷的色泽。 杰里安就站在那里,与洛克的距离和初见时几乎相同。他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望着洛克的目光中没有了一丝笑意。 洛克感到周遭的炮灰与喧嚣刹那间离他远去,世界陷入了一片寂静,他的视线无处可挪,全都被杰里安牢牢地吸引。他曾经想象过无数次自己和杰里安重逢的场景,在他的预演中,他会歪着头,直视着杰里安露出笑容——当然,是冷酷的笑容,然后对他说,主人,好久不见。他已经温习过许多遍,可如今杰里安就站在他对面,他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就那么站着,直勾勾地盯着杰里安就像个傻子,那些被时间发酵的怨恨在这一刻萎靡不振,连那头残忍的野兽都在杰里安的目光中驯服,他明明有充足的理由指着杰里安的鼻子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的残忍,可当他与杰里安四目相视,梦醒时分才会回归的自责与不安却扑面而来。 洛克以自己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以从未有过的慌张姿态躲回坦克中,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但他知道这不是撤退,是逃跑。 55、丧家之犬(5) 洛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世界好像是被整个装上了颠簸的轮船不断摇晃,原本明亮的光线不知什么原因变得昏暗得有些暧昧。他伸手去抓眼前的酒瓶子,可抓了三次却还是什么都没抓到,最后还是不知被谁拿起,放进了他的手中。 “大功臣在这里喝闷酒,不觉得有点不识趣吗?”罗萨的脸被酒精渲染得有些扭曲。洛克抬了抬眼皮,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喝酒。 “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司,就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罗萨坐下,自己也抄起了一瓶酒喝了两口。 “不用你操心。”洛克虽然醉了,但还没醉到胡说八道,更不会对他不信任的罗萨胡说八道,“只是突然想喝酒罢了……” “今天你立功了,想做什么都成。”罗萨倒也不追问,只是拍了拍手。门开了,两名少年走了进来。 洛克瞥见那两名穿着暴露的年轻人,一时愣住了。他们都拥有白皙的皮肤和浅淡的发色,其中一人眉宇之间还与他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的那张脸有几分相似。 “虽然和原版没法比,但好歹是我辛苦找来的,凑合一下吧。”罗萨招招手,那两名少年就走了过来。他们一面笑着一面非常自觉地做到了洛克身边。洛克抬起眼,视线从一名少年身上扫过。对方只穿了半透明的睡袍,甚至连内裤都没有穿,那纤细的腰身在一层薄纱的遮挡下更显得诱人无比,可当洛克从少年的眉眼中找到杰里安的踪迹,却只感到一阵恼怒。 “你什么意思?”洛克将酒瓶往桌上一放,说话声音大得两名少年都是一哆嗦。 “没什么意思……如果这两个不满意,我叫人再帮你找别人?”罗萨笑道。 “无聊!”洛克猛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洛克!”罗萨在他身后叫道,“你已经无处可去了,除了我这里。” 洛克的脚步顿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停。 望着走远的洛克,罗萨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善良的人总是喜欢自我折磨……是该转变策略的时候了。” 洛克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便向军营边缘走去。那里,一些守夜的士兵在打着瞌睡。从朔月的营地望出去,眼前先是一片黑漆漆的原野,天际处闪着微弱光线的,便是卡尔西亚的部队。他们在不久之前刚刚发动了一次失败的突袭,如今大概正在准备整兵再战。 主人……洛克不顾危险爬出战壕,迎着愈发寒冷的夜风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那些亮光,杰里安的面孔挥之不去。刚才那崭新的充满愤怒与失望的眼神烫着洛克心中最脆弱的一方角落,酒精麻醉了他的理智,那些平日里不曾显山露水的感情在心中汹涌,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被点亮。 杰里安关上门,来不及开灯一阵晕眩便已袭来,让他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军事会议刚刚开完,体力和脑力都已经被燃烧殆尽,可他却没有一丝困意。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可偏头痛只是更加厉害了。 突然,黑暗中的某些东西让他猛地抬起头,右手已经警觉地摸到了腰间的手枪。 “谁!”杰里安站起身,冲着黑暗低声喊了一句。 月光这时从乌云背后探出头来,将室内微微照亮,随着眼前景象逐渐清晰,杰里安不禁屏住了呼吸。 黑发的男人坐在办公桌上,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眸子中视线混沌。 “洛克!”杰里安警觉地望着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可现在却因为酒精的原因有些陌生的男人,“你……怎么在这里。” 洛克跳下办公桌,向杰里安走近一步:“因为想见你。”洛克的声音嘶哑,如同风干的树皮。 “见我做什么?”杰里安下意识想去开门,可洛克却动作迅速地两步迈到他身边,伸手将防盗锁挂上。 洛克直勾勾盯着杰里安,眼中弥漫着杰里安明白却不愿面对的情绪。 “主人……”洛克低下头,月色停驻在他眼中,宛如一汪泪水,“跟我走吧……” “什么?”杰里安没想到洛克会在这种地方说这样的话,“你醉了。” “我没有。”洛克狠命摇了摇头,洛克紧紧抓着杰里安的手,几乎用了他全身的力气,好像只要他微微一放松杰里安就会飞走,“朔月军马上就会发动总攻,他们的军队人数多,补给线短,你是赢不了的。所以跟我走吧,我们离开战场,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就我们两个……” 听到这些话的杰里安先是沉默了,他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洛克,一丝犹豫划过他的眉间,那犹豫是那么真实以至于洛克以为杰里安会同意,可与此同时,银发的男人却突然笑了起来:“洛克……我以为你能做出背叛这样的事情,你也已经成长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幼稚。” “什么——”洛克迷惘地眨眨眼,杰里安的话让他的脑袋一时转不过弯,或者说,不愿转过弯来。 杰里安将自己的手从洛克手中抽出: “我原以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是明白的,看来我有必要向你解释清楚。”杰里安明明比洛克矮,可视线却是居高临下的,“你对于我,说好听点,叫部下,说不好听,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无论你是离开还是背叛,对于我来说,都只有一颗棋子的价值而已。这样的你,到底想向我奢求什么呢?” 杰里安的话一字一字像是钉子一样扎进洛克心里,他低下头,宽厚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让杰里安误认为他在哭泣,可当他抬起头,脸上展露的却是笑容。 “洛克……”杰里安从洛克的笑容中感觉到了危险,刚想后撤却被洛克一把抓住手腕锁在头顶。 “洛克你干什么!”杰里安抬起另一只手想要反击,但无奈动作慢了一拍。 “哈……哈哈……这样……原来是这样……”洛克一面压住杰里安的双手,一面解开领带,“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你……”杰里安知道事情不妙,可他越是想脱离洛克的禁锢对方手上的力气便越紧,洛克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道,几乎将杰里安的手腕攥折。 “你刚才问我来干什么……”洛克用扯下的领带捆绑住杰里安的手,将他推倒在地,“我现在可是你的敌人……当然是来做敌人该做的事情!” 洛克刚说完便俯身强吻上杰里安的唇,他的动作比起接吻更接近啃咬,霸道且凶狠,而杰里安则毫不犹豫地抬腿提到洛克的侧腹,痛得洛克蜷起身子。 “滚开!”杰里安做起来,碧蓝的眼中满是厌恶。 “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听你摆布了!”酒精和亢奋之下,洛克的身上的疼痛很快散去,留下的只有愤怒。他伸手击在杰里安太阳穴处,那本来充满抗拒的身子立刻失去了力气,只有眼神更加凶狠地盯着洛克,这种反抗带来的征服欲反而让洛克更加兴奋。 他开杰里安的领口,探进衬衫,摩挲着那光滑的肌肤。那只有杰里安才能带来的,如同高级丝绸般的触感让洛克脑中最后一道理智的防线瞬间崩溃,他暴力地拆去军装包裹在杰里安身上的层层束缚,让那诱人而完美的身子暴露在眼前,而那被胡乱脱掉一半的军服则更加增添了几分禁欲的诱惑。 洛克抓起杰里安的双腿,在什么前戏都没有做的情况下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杰里安的身体。疼痛让杰里安的身子缩成一团,这反而给洛克带来了更多的快感。 洛克丝毫不顾杰里安的感受,一味向更深处探索,随之而来的不适与痛苦让杰里安想要叫喊,可他却没能叫出声,他的卫兵就在不远处,如果他们循着声音进了房间见到他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不叫吗……是怕外面的人听到吗……”洛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来,“是呢,比起丢掉尊严,这点疼痛算什么?”他一面说一面挺进,“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杰里安,他猛地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将头侧向一边。见状洛克恶狠狠地哼了一声,将杰里安的身子翻过来,抓住他的头发,这让杰里安的喉咙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与此同时洛克已将自己的全部没进杰里安的身体。杰里安痛得勾起身子,而洛克则报复一般在那紧锁的身体中野蛮地抽插。这场单方面的虐待与发泄不知道进行了多久,直到一股热流从腹下升起,在他来不及离开杰里安身体之时便带着他的怒火射在了杰里安体内。 身体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一般失去了力气,洛克终于松开抓住杰里安肩膀的手,退出杰里安的身子。 他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地望着杰里安。杰里安缓缓支起身子,被汗沾湿的银发贴着他的额角,一张脸惨白如蜡:“这下你满意了吗……”他的抬起眼睛,漂亮的蓝色眸子中氤氲的泪光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那道在月色下闪闪发亮的银线不知是有什么魔力,竟然让洛克浑浊的眸子缓缓清澈起来,就好像是被催眠的可怜人正在转醒。 “主人……”手足无措的表情突然回到了洛克脸上,他爬起来想去碰杰里安,可手却被对方打开。 “我不是你的主人!”杰里安蜷缩着身子,怒视着洛克,“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洛克感到脑海中翁地一声,酒已经完全醒了,清晰的寒冷啃噬着每一寸肌肤,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然而,一切却只是仅此而已。他以为自己会怒吼、会哭泣,或者做出些更加疯狂地事情自我毁灭。可当他与杰里安对视,当他感受到杰里安眸子中那接近恨意的感情,却突然没了力气。他只听到一个声音,那不是真实的声音,却真切无比——那是某些曾经拥有和珍惜的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 他站起身,尽可能从容地整理好衣服:“我知道了……”他的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会走的,现在就离开,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就当,是我最后一次服从你的命令。” 洛克突然发现,人们痛苦和挣扎是因为一切还没结束或者不愿结束,一旦真正完结,再刻骨铭心的执念,也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56、丧家之犬 凌晨时分下了一阵急雨,灰蒙蒙的天空中仍然凝着大块湿漉漉的云朵,没有温度的曙光从云朵狭窄的缝隙间漏下来,照射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罗斯玛丽娅,这座朔月帝国最美丽的城市如今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得知卡尔西亚军大举袭来的市民们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撤走了,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街道。 远处的炮声已经平息,只偶尔有一两声枪声在寂静的街头巷尾回响。洛克从店铺昏暗的小窗子望出去,隐约能望见本不属于这个国家的人影在明亮火光中闪动。 他端起酒杯,将其中烈酒一饮而尽。他从朔月帝国的军营里逃出来,漫无目的地流浪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楚,印象最深的只有人们带着恐惧口耳相传的,每一天不断变化的战局。自他离开,卡尔西亚入侵的速度再次加快,转瞬间就已经兵临罗斯玛丽娅城下,虽然朔月军队坚持了半个多月,但罗斯玛丽娅已经在昨晚被攻陷——不愧是杰里安。 洛克走进吧台,又为自己加满了一杯。酒保已经逃难去了,这里的好酒现在他可以随便喝,于是他挑了一瓶最贵的烈酒,将那琥珀色的液体倒入玻璃杯中。他拿起杯子走到窗前,他已经能看见一小队士兵从街市的另一头向这里跑来,甚至能看清他们紧张而兴奋的表情。 他斟了一口酒,目光就像是在欣赏窗外一场浩大的花车游行。他就那么望着那些战士迅速接近,从旁观者的角度中,他找到了原先没有的乐趣。那些人们,他们明明在做一件疯狂的事情,可脸上的表情如此鲜活,如此充满力量。洛克知道那是他们的领袖带给他们的力量,让他们相信一切杀戮都是有意义的,一切罪恶最终都会带来胜利……自己曾经也是这样的吗?为了某个人、某种信仰,做着那些从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并沉醉其中,以为自己了解一切,以为自己可以比别人更接近那个作为信仰的人…… 终于,士兵们来到了洛克所在的酒馆门前,他们推开门冲进酒馆,在发现洛克的时候那领头的小个子士兵却没有像洛克想象的那样开枪。 “大哥?”领头的的小个子士兵喊了一句,他抬起钢盔,露出一张洛克熟悉的脸——是瓦利尔。虽然他经过战火磨砺的面庞已经明显沧桑了许多,但毫无疑问,那的确是从前那个总是跟在洛克屁股后面的瓦利尔。看他现在的样子,俨然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而且是一支突击小队的队长。 人果然是会变的。洛克在心底感叹了一句。 “好久不见,瓦利尔。”洛克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他身上还穿着朔月军的军装,也就是说,他和瓦利尔现在是敌人,如果不投降,他就会被瓦利尔和他身后的士兵击毙。 “如果需要杀掉我,现在就动手吧。”洛克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到瓦利尔面前张开双手。 瓦利尔低下头一阵沉默,洛克知道在做一个重大决定之前人总是会犹豫,可他没想到瓦利尔却在这时上前两步,一拳打在洛克脸上。 这一拳速度虽然不快,但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洛克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得一个踉跄。 “这一拳是为杰里安先生打的!”瓦利尔的声音也已经变了,带着士兵应有的嘶哑和力度。 这话让洛克莫名有些恼怒,瓦利尔为什么生气?自己明明才是最苦逼的人……洛克抬头迎上瓦利尔的视线,那种恼怒更是加了几分。 又是那种视线,连你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 瓦利尔此时抬起手,向他的队员下达了命令——逮捕而不是击毙。 洛克被关进单独的牢房中,唯一的光源只来自一盏几乎坏掉的煤油灯。没有阳光也没有钟表,时间的流动无法探知,过了多久洛克已经感觉不出,大概是三天,或者四天?不过这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他现在不过是一具躯壳,生或者死,怎样生或者怎样死,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牢房的门在这时打开了,弗洛伊提着一盏更加明亮一些的煤油灯走进来,突然增强的光线让洛克不禁眯起眼睛。 看弗洛伊那怒视自己的表情,洛克不由得笑了一声:“瓦利尔已经打过我了,如果你也想的话就请便吧。” 弗洛伊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走进房间将大门关上:“你以为你闯下的祸一拳头就能解决问题吗?” “那你想怎样?找些人把我揍一顿?送我上军事法庭?还是在这里直接杀了我?”洛克带着讽刺的笑容回答。 听到洛克这句话,弗洛伊突然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猛地扑过来,一把抓住洛克的领口冲他吼道:“别告诉我你TM真的不想活了!!” 弗洛伊的视线舔着洛克,却也只换来洛克的一声冷笑:“反正杰里安不是早就想杀我了吗……现在他总算能如愿了。”他直直迎上弗洛伊的视线,挑衅一般勾起嘴角,期待着弗洛伊更多的愤怒,可这一回,对方的回应却是一阵迷茫。 “你……你在说什么?”弗洛伊拽着洛克领子的手松了松。 “你不知道吗?杰里安他早就想杀我了,甚至派尤因……” “不可能!我看你是疯了!”弗洛伊一松手,将洛克丢在已经快要腐朽的木板床上,“杰里安从来没有想要杀过你!” “我看只是你不知道吧……” 这话似乎又触到了弗洛伊的愤怒点,他猛地转过头,攥紧的拳头几乎要打过来:“他要是真的想杀你……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这话让洛克听不明白。 “我们得到了情报,朔月帝国已经派出了特殊部队四处搜捕你,大概是因为你知道了他们太多内幕消息吧……杰里安得到这一情报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命令先头部队尽快找到你并进行保护——别露出那种表情,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他下达则分命令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虽然我极力反对但他还是决定这么做……”弗洛伊的话中带着巨大的悲伤,那些洛克所无法理解的悲伤像洪水一般席卷而来,狠狠排在洛克那本已经麻木的心间。 “虽然我不愿承认……但洛克,你对于杰里安来说是特殊的,是唯一无法取代的。”弗洛伊侧开头,沮丧地摇着头,“你根本不知道你走了以后那些日子杰里安是怎么熬过去的……他宁可睡在坦克里也不愿回自己的房间,因为只要他一回到那些熟悉的地方就会想起你!而你……你竟然还恬不知耻地背叛他!” 随着弗洛伊的语气逐渐加重,洛克的眼睛也缓缓睁大。那些本已经丧失掉的感觉在逐渐回归,那些苦涩的情感震颤着他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可是他……说我不过是一颗棋子……” “否则你让他怎样回答诺曼将军?”弗洛伊反问,“说你对他很重要吗?那样的话你就会成为诺曼将军的眼中钉,也会变成杰里安的弱点!杰里安是要立于万人之上的人,他不能有弱点,也不能有重视的人,至少表面不可以。他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在保护你,可你却根本什么都不懂!”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洛克摇着头,那些过往的那些美好记忆在缓缓苏醒,每一幕都像是一根刺,狠狠刺激着洛克,逼得他几乎流泪,“他在哪里……我要见他……”洛克翻身站起,向牢门口走,可却被弗洛伊一把抓住。 “你已经……见不到他了。”弗洛伊低着头,许久未修剪的额发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什么意思……”洛克动作僵硬地转过脸,弗洛伊的话中带着他不愿承认也不愿面对的负面情绪,“杰里安……杰里安他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弗洛伊蠕动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见不到他了……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他已经死了。” “怎……怎么可能?”洛克扯动嘴角笑了笑,这句话所陈述的事实过于超乎想象以至于他一时无法接受,“怎么可能!杰里安……他怎么会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天前他从罗斯玛丽娅起程回总部的途中遭遇不明武装袭击……”弗洛伊简单而无语气地陈述着,好像这只是发生在历史书上的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故事,可泪水却已经忍不住滑落,“包括杰里安在内的十七人……全部遇难。” 命运还没有改变。犬神的话突然在洛克耳边响起。 洛克身子晃了一下,终于跪倒在地。这样的悲剧明明是可以改变的……可都是因为自己……都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和自私……是自己害死了杰里安! 洛克感觉全身的力气似乎突然之间被抽空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剩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已是泪如雨下。 洛克再次见到杰里安的时候,已经是在他的葬礼上了。其实也不算见到,因为搜救队搜遍了事发地点也没能找到他的尸体。无奈之下,王国只能决定以其衣冠下葬。 那是个晴朗的春日午后,和煦的阳光从新绿的树叶间漏下,春意盎然的墓园中满目都是新生的气息。身着黑衣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从仪式现场一直排到了墓园门口,他们之中有贵族,但更多的是普通的平民,是那些被杰里安收复的失地的居民,是那些他曾经率领过的士兵,是那些曾经被他的话语激励过、感动过的普通人。他们统一拿着白色的百合花,将其置于杰里安的棺材前,与他们心中的英雄做最后的道别。 洛克没能向杰里安献花,他现在是卡尔西亚的逃犯,根本没办法、也没有资格走到那披着国旗的棺材前,与自己的主人做最后的道别。他只能站在墓园的山坡之上,从那里,越过众多白色的墓碑远远地望着那些低声哭泣的黑漆漆的人群,望着那装着杰里安衣装的棺木缓缓沉入地下,望着泥土将其逐渐掩埋……他多想再抚摸一次杰里安的银发,再嗅一嗅杰里安身上的芳香,哪怕是斥责也好,他也还想再一次听到杰里安的声音……可以切都已经晚了,死亡改变了一切,而洛克只能像前生一样无能为力地眼睁睁看着。 “你还是来了?”背后传来弗洛伊的声音。洛克没回头,于是弗洛伊走过来,“你还好吗?”他问道。 “算不上好,但也不算糟。”洛克回答。已经没有什么事比再一次失去主人更糟糕了。 弗洛伊从兜里掏出两根烟,递给洛克一根,自己点上一根:“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要去找杀害杰里安的凶手。”洛克叼着烟吸了一口,浓烈的烟气却引起了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那些凶手一个个找出来的……” 弗洛伊听着洛克的话,突然惨淡地笑了两声:“洛克,你觉得凶手会是谁呢?” “当然是朔月的那些人……否则还能有谁?” 弗洛伊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突然转移话题道:“洛克你知道吧,卡尔西亚和朔月帝国已经签署了停战协议,就在刚才。” “我知道,怎么了……”根据多年了解,洛克很快听出弗洛伊话中定有深意。 “你不觉得这有点太巧了吗?”弗洛伊上前一步靠到洛克身边,“杰里安刚死,卡尔西亚军就停止了进攻,与朔月帝国签订了这样的协议……” “军方大概也觉得再打下去胜算不大吧……”洛克望着山坡下正在发表讲话的诺曼将军,他刚从停战协议的签署现场赶来,现在正在赞扬杰里安对卡尔西亚的重要贡献。 “其实在国内,贵族们一只反对杰里安的战争策略,因为这样下去他们的势力会越来越弱。”弗洛伊揉着下巴冷静分析道,“特别是首相……他一直担心杰里安这样的军人会仗着武力夺权……” “首相?可现在已经肯定袭击杰里安的是朔月军的人了。” “这一点我也觉得很蹊跷。”弗洛伊顿了顿,“杰里安走的路线一直是严格保密的,朔月军要不是得到了来自我军内部的接应绝对无法发动那样的偷袭。” “你的意思是……”弗洛伊的话让洛克低落的心情重新兴奋起来,“你的意思是杰里安是被陷害的?!” “很有可能。”弗洛伊扔掉烟头,用脚狠狠踩了踩,“而且杰里安的尸体现在还没被找到,可军方却这么仓促地决定下葬……这一点也值得怀疑。”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危险而明亮的光,“我一直怀疑……也许杰里安根本就没有死!” 杰里安还活着——虽然现在还只停留在一个没有依据的猜测,但这猜测已点燃了洛克心中的火焰。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愿意去常识。 他扔掉手中的烟转过身,背光的眸子里重新焕发出光彩:“你需要我做什么?” 57、陨落的希望之光(1) 卡尔西亚与朔月帝国的战争持续了将近三年,这场旷日持久的混乱终于在寒冬来临前迎来了尾声。作为被侵略过国,由于平民军官杰里安的出色表现,卡尔西亚成功地转败为胜,将两国国境线向东推进了近400公里,将矿产丰富的维斯地区完全收于囊中。 虽然从这个角度讲,卡尔西亚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可所谓福兮祸之所伏,胜利带来的不仅是美好的东西。当战争的帷幕终于落下,人们开始分配到手的利益时,卡尔西亚的平民突然发现,拼了命才打下的土地被贵族们捷足先登,而他们自己,不但没有获得期待中的荣誉与犒赏,甚至被发配去了那些被战火蹂躏的边疆。女王试图改变这样的状况,却在议院中备受限制,大权完全落入了以首相为首的政治集团手中。人们这才意识到,战争中“上等人”那些冠冕堂皇的承诺甚至还没有激情的诺言可靠。怨恨的情绪日积月累,终于在停战那年冬天爆发。王都圣卡尔西亚西区发生了小规模暴动,虽然这次事件很快得到了控制,但政府却已经无力控制人们的愤怒。自那以后,几乎每天的报纸上都会出现哪里发生骚乱的消息。这个取得了战争胜利的国家已然被逼到了内战边缘。 “卖报!卖报!”带着鸭舌帽的少年举着刚刚印出的报纸,稚嫩的声音在傍晚的街巷中回响,“维斯地区再次发生动乱,政府已派军队前往!” 少年要和得卖力,可听到的路人却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实际上,这样的事情如今在卡尔西亚已经算不上新闻了,即使哪天维斯地区宣布独立,人们恐怕也不会露出多少惊讶。 “又是这样的消息……”一名坐在酒吧吧台边的穿军装的大汉将报纸一扔吗,沮丧地叹了口气,“我们军人的使命是抵抗外敌,现在倒好,完全成了那些贵族对抗异己的工具!” “小声点!你想失踪吗!”他身边的同伴拍了拍他,惶恐在他气色不佳的脸上展露无遗。他的惶恐是有原因的。自从上次西区发生暴动以后,首相就加强了城内监管,任何有可能是反抗者的平民都会被街上巡逻的那些身穿黑衣的特殊警察逮捕。 “我才不管那些!”同伴的懦弱只会让愤怒的男人更加愤怒,“想当年我们独角兽独立纵多队风光……” “哎……往时不如今日……”他的同伴摇摇头,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惋惜。 “如果杰里安队长还在……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大汉止不住地叹气,这不禁引来了周围酒客的视线。如今世风紧,这样的话不能随便说,但思想是无法被限制的。面对如今贵族大权独揽的状况,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曾发出这样的感叹——如果平民出身的杰里安将军(其死后被追封为将军)还在,事情恐怕就不会是这样了。 酒保听到两人的谈话便知道他们都是从前杰里安的部下,他摇了摇头,停下手中擦杯子的活儿,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威士忌:“这一杯算我请客。” 大汉的一脸愁容映在酒杯上,一想到事到如今,他们这些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老兵,除了在这种小酒馆里买醉竟然什么也做不了,他的心情禁不住又低落了几分。 两名军人心情阴郁地喝着闷酒,没有发现一名带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已经不知何时坐到了他们身边。 “兄弟,为什么如此沮丧?”男人靠近那两名军人,将自己的杯子在对方被子上撞了一下。 大汉扫了一眼这将半张脸都遮蔽在茅檐下的男人,身为军人的警戒感让他板起脸来:“我怎样不关你的事。” 鸭舌帽男人听闻此话轻声一笑,向前探身将鸭舌帽往上抬了抬:“汉斯、穆特,你们这么说话不觉得太冷淡了吗?”他放低声线,几乎是贴在对方耳边说道。 大汉看到男人帽下的真正面容一下子 :“洛克!?” 洛克坐回到原来的位置,向汉斯使了个眼色要求他不要声张。这两名士兵是杰里安还在担任大队长时就跟随他,一路血战到今天的“独角兽”的老兵,和洛克也算是相识多年,自然立刻理解了洛克想要传达的内容。他们端起酒,尽量表现得镇定。 “洛克队长……你这段日子都失踪到哪里去了!”穆特尽可能压低声音,控制着语气中的激动。 洛克微微叹了口气,他出走的事情杰里安完全没有向属下透露,大部分官兵只知道他是突然失踪:“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他阻止自己去回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不堪的蠢事,抬头望向两位故交,“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们的。” “找我们?为了什么?”汉斯见到洛克,酒已经醒了大半。 “我需要你们的帮忙。”洛克回答。 “可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又能帮你什么?”汉斯听到这样的话,自暴自弃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杰里安队长已经不在了,我们现在什么用都没有……” 洛克等的正是这句话:“如果我说杰里安还活着呢?” 洛克话音刚落,两名老兵几乎同时触了电一般抬起头。 “你……你说什么?!”穆特睁大双眼,激动让他暗淡的肤色微微泛红。 “我说,杰里安很有可能还活着。”洛克诚恳地注视着穆特说道。 “这不可能!”汉斯难以置信地拍着桌子,“那次事故明明没有人生还!” “但是杰里安的尸体却一直没有被找到!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可疑吗?”洛克的疑问显然也在两人心中深埋已久,以至于洛克甚至不需要再做更多的说明两人便已经陷入了疑惑,这正是洛克希望的。他向前探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怀疑杰里安根本就没有死……我需要你们帮助我找到他。” 不出所料,两人这次则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你又有什么证据呢?”穆特摇摇头,“洛克我知道队长死了你很伤心……可是如果没有证据我只能说你这是妄想……” “证据?”洛克顿了一下,“直接证据我给不了你们,但如果你们相信我的直觉的话……” 就在这时,屋外的大街上突然远远地传来一阵骚动。那骚动并不明显,但却让洛克一下子警觉起来。 “已经来了吗?跟的真紧……”洛克嘀咕了一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谁来了?”穆特问道。 “是特殊警察。”汉斯用下巴点了点窗外,警察们的黑色身影正从窗边闪过,他扭头望向洛克,低声问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怎么惹上这些人了?” “原因以后再和你们解释……如果我们还能见面的话。”洛克拍拍汉斯的肩,将一张纸条压在杯子底下,“你们好好想想吧,是愿意一辈子在这里喝闷酒,还是把我们的希望找回来?如果想好了可以去这个地方。”说完洛克便重新压低帽檐,向后门走去。当他的身影从后门的阴影中消失时,警察也刚好踹开了酒馆的正门。 “例行搜查!”警察头头一手握着警棍,一手抓着一张通缉令,“你们有谁看到这个人了吗!” 看到通缉令上洛克的照片,汉斯和穆特对视了一下,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洛克在狭长阴暗的街巷中快速前行,朦胧的月光将他的影子倒影在残破的墙面上。 汉斯与穆特……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从他们的眼神中洛克已经断定他们一定会前往自己给的那个地址。那个地址是弗洛伊位于向下的私宅,加上这两人,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名杰里安的旧部。大部分人战争结束后过得并不如意,因此说服这些人去找弗洛伊他并没有花多少精力,可有些事情却显然麻烦得多。 窄巷的尽头连接着另一条小路,西区是整个圣卡尔西亚最贫穷的地方,这样阴暗肮脏的小路遍布该区,人们在其中行走,望望即使是在最晴朗的上午也见不到阳光,更何况是这样寒冷刺骨的冬夜。 洛克猛地停住脚步,靠着墙向小路的方向望过去。那里,刚才巡逻的那一队警察刚好从黑暗中走过来。这些家伙已经找了洛克很长时间,但要论反搜查能力,洛克相信自己绝不会输给一群自以为是的愣头青。他又很多办法从这些家伙眼皮底下溜走,但这回,洛克却另有打算。 他捡起地上的一个空酒瓶,在警察队伍完全走过小路与窄巷交界处之时将其扔了出去。酒瓶不偏不倚摔在路口中央,在空挡黑暗的巷子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声音并不大,却足以引起警察们的注意。 果不其然,警察们立刻转过身,受惊了的猫一般立着不动。 “你,去看看。”警察中比较胖的一个拍拍一名矮个子警察,指了指窄巷的入口。那矮个子虽然一脸紧张,但不敢违抗上级命令,只好咽了咽口水走过去,他一面走,一面将腰中的手枪掏出来,似乎有了这样的凶器他就可以对抗黑暗中那不明的威胁,却不知一切都在洛克的计划之内。 就在小个子警察走到路口的同时,洛克从黑暗中冲出以一记掌刀将其解决。其他的警察顿时慌作一团,连忙举枪准备射击,可他们的子弹在黑暗中除了暴露自身位置毫无作用,洛克掏出枪,对准黑暗中闪烁火光的地方加以还击,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小路上能动的便只剩下了洛克一人。 这时,最开始被打晕的小个子警察终于醒了过来。他先是没闹清楚状况地左右四顾,直到问道空气中逐渐弥漫起来的血腥味,才脸色苍白地抬起头,恐惧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的洛克。 “别……别杀我!”望着洛克向自己走过来,小个子警察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却被洛克挡住了去路。 “别杀我……求求你!”他抖得像筛糠,一个劲地求饶。 洛克一言不发,俯身拎着小个子警察的领子将其拽起来:“你们这几天找我找得很辛苦吧?” “没……没有!一点都不辛苦!”小个子警察被吓得语无伦次。 洛克叹了口气,一把将其扔回地上,摘下扣在头上的鸭舌帽:“回去告诉你的头头,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叫他派点上得了台面的过来,别叫我无聊!” 小个子警察显然被吓坏了,只是傻呆呆地望着洛克。洛克无奈而轻蔑地;冷笑一声,掏出手枪一枪打在警察两腿之间。随着子弹撞击石头地面发出的一声脆响,小个子警察这才回过神来。 “听明白了没有!”洛克这回将枪口对准了小个子的眉心,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了恐惧,让小个子警察回过神来。他一面点头,一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向黑暗中跑去。 望着小个子越跑越远,洛克的眼角禁不住跳动了一下。洛克这样暴露自己只有一个目的——当年想要杀掉自己的尤因现在说不定还在为隐藏在黑暗中的幕后黑手工作,而那个幕后黑手,现在一定巴不得杀掉自己以绝后患。所以只要他继续高调行事,过不了多久尤因就会像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一般出现,而只要想办法搞定尤因,他就能顺藤摸瓜抓出幕后黑手。这一步棋超出了弗洛伊的计划,洛克并不知道是否会有他预计的效果,但直觉告诉他,他需要这么做。 洛克抬起头,他的黑发间沐浴着朦胧的月光,漆黑的眸子闪烁着孤狼一般凄厉的光芒:“来吧,尤因……快点出现吧!” 58、陨落的希望之光(2) 白色教堂的尖顶犹如一把利剑,直直插入冬日高远的蓝色苍穹,千年不变的钟声鸣响,一群白鸽展翅飞起,在广场上洒落一地细碎的剪影。夏洛特女王从车里走出,室外的寒冷让她不禁将身上的披肩裹了裹。当然,寒冷的感觉不仅仅来自于空气,更来自这四下无人的寂寥感。自从战争结束,她就被首相一党软禁起来,每一天能见到的人屈指可数,其中眼线占了大多数。 夏洛特向远处望了一眼,皇室礼拜堂周围被梧桐包围,身着黑色警服的男人身影若隐若现。 如果杰里安还在,事情一定不是这样的……夏洛特曾经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想法,可她知道,她现在的无奈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过度依赖杰里安——她从未想过杰里安会以那样的形式意外身亡。 夏洛特公主独自一人走进礼拜堂,她是名忠诚的教徒,每周一次的礼拜就连战争打得最激烈的那段日子都未曾中断。那个时候她祷告的大多是自己的无力,她总是祈求上帝能带给自己的人民胜利与和平,可现在胜利来了,和平却似乎越走越远。 礼拜堂中光线昏暗,空无一人,夏洛特女王将披肩搭在手臂上,独自走进她的忏悔室,在那里,她所信任的神父将倾听她的忏悔。就算是首相面对教廷也不得不退让三分,因此这间小礼拜堂可以说是整个皇宫唯一没有安插眼线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夏洛特才能感受到难得的一丝安宁。 可这一回,她刚走进忏悔室,就感觉有些不对。一墙之隔的另一头的那个男人虽然也穿着牧师的服装,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向她打招呼并邀请她坐下。 “牧师?”出于警戒,夏洛特不由得伸手去摸腰间防身用的小型手枪,不过在听到对方声音后,她便马上放松了下来。 “陛下,是我。”这是弗洛伊的声音。 “弗洛伊……怎么是你?”夏洛特有些吃惊,但见过很多大世面的她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只是像往常一样坐下,做出忏悔的动作。 “请原谅我以这样的方式与您见面……”弗洛伊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可若非如此,我是没有办法与您交谈的。” “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夏洛特尽量放低声音。 “我这次前来,只是来问您一句话。” “你想问什么?” “陛下,请允许我冒昧地问您一句——您真的相信杰里安已经死了吗?” 这样的问题让夏洛特一阵沉默。 “我希望他还活着……可恐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女王的话语中隐忍着悲伤,生离死别,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伤痛的了。 “那么如果他还活着,您还愿意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吗?” “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会站在他那一边的。”这一次女王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有您这句话,我此行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你不会……真的认为杰里安还活着吧?” “我的理智告诉我,他的突然死亡过于蹊跷……请您仔细想想杰里安死后发生的事情,想想他的死让谁获益最大……” “你是说……首相?”女王猛地抬起头,微微提高到语调中不无震惊。 “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几乎可以断定首相就是最近一切事件的的幕后推手。如果杰里安还活着,多半也是被首相关押在某处——虽然我想不通首相为什么会留着杰里安不杀。” “可是你现在就算跟我说这些,我也没办法帮你什么……如你所见,我现在不过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儿罢了……” “鸟儿想要高飞,只要打破笼子就好——您的翅膀还没有被折断。” 夏洛特再次沉默了,可这回她的沉默却融进了其他的情绪,即使弗洛伊没有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得出女王现在的表情。人们是需要希望的,特别是在无边无尽的黑夜之中。 “洛克已经行动了,如果是他的话想必一定能找到杰里安。有了新情况我会再想办法联系您,请您务必不要放弃。” “我知道了——”夏洛特抬起头,她不展的愁眉终于缓缓松开,但此时,弗洛伊已经离开了,留下冬日里并不温暖的阳光透过忏悔室半透明的墙壁照在她的脸上。 杰里安……夏洛特交叉的双手缓缓攥紧,一滴泪差点就要从她翡翠色的眸子中滚落。 你一定要平安啊…… 弗洛伊从皇宫出来又走了很远才将身上的牧师斗篷脱下,他望着皇宫的方向,缓缓松了口气。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现在他和洛克已经有了女王的支持,今后的路会好走很多。不过即使如此,如果现在发动政变,即使杰里安还活着成功的可能性也还是非常低的——没有军队的支持,一切政权都不过时建在水面上的纸房子罢了。 而说起军队,虽然战争让许多平民军官的到了升迁的机会,但他们的力量显然都无法与首相抗衡,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一人——那就是原先与杰里安私交甚密,又同为平民出身的诺曼将军。可诺曼将军这个人可靠吗?弗洛伊不禁有些犹豫。虽然他对杰里安的迷恋非比寻常,可他毕竟是官场老手,这样的人真的值得依靠吗?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弗洛伊摇摇头,在洛克找到杰里安之前,他必须想办法说服诺曼将军站到自己这边来,否则即使将接连成功救出,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另一场死亡罢了。 想到这里,弗洛伊终于从犹豫徘徊中迈出了步子。 “洛克……” 熟悉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芳香。阳光明媚而耀眼,肆无忌惮地洒在身上,暖得接近燥热。抬起头,阳光下的没在剪影中的脸不很真切,只有那些银发如美丽的丝绸般闪闪发亮。 “洛克……来这里……”男人漂亮的嘴角微微上翘勾出优雅的笑,修长的手指伸出,仿佛要抓住那些温暖的阳光。 主人…… 洛克睁开眼,男人的微笑和温暖的阳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洛克直起身头,宿醉让他一阵剧烈的偏头痛。他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从冰冷的地面上坐起来,同时与酒馆老板娘打了个照面,胖女人一脸厌恶的表情让他清醒了一些。 又是梦吗?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梦到自己还是一条军犬时的事情了。他苦涩地笑了笑,不知是因为那时的他活得纯粹还是无知,那些遥远的回忆竟都是阳光和煦,好像上辈子他从来没遇到过阴雨天。每当从这样的梦境中转醒,洛克就禁不住感到悲观厌世。如果一切都没发生过那该有多好?杰里安仍然是那个完美无瑕的杰里安,自己则依旧是那只眼中只有主人的军犬。 可当他再清醒一些,这样的情绪很快就被理智驱赶。其实说是理智也不尽然,大概是一种自责吧?如果自己没有那样愚蠢和自私,现在主人大概还好好地活在自己身边吧?想到这里,洛克就会从酒精的麻痹中打起精神,而今天也是同样。 “老板娘现在几点了?”洛克揉揉脑袋问道。 “你觉得呢?”老板娘脾气暴躁,大概早就对这个睡在自己店门口妨碍她做生意的穷光蛋不满了,“自己长眼睛不会看吗!”她指了指从窄巷子那一线可以看到天空的缝隙间隐约可以看到的钟楼,古老大钟的指针现在刚好转到了10。 已经是上午十点了吗?洛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虽说这个点大部分人应高都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了,但在这阴冷的小巷子里,洛克仍然见不到其他人。这里是酒鬼和赌徒的世界,只有夜幕降临才会热闹起来。 洛克往老板娘手里扔了两个硬币,披上外衣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心中默想着那些弗洛伊要他寻找的人。那些跟随杰里安的人们大许多已经将生命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一小部分如今混得不错,根本不愿见自己,而自己能见到的,无非是和自己一样的酒鬼罢了。 洛克扶着墙向前走,就在他快要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一个矮小的人影突然闪了出来。一开始洛克以为那是在附近卖报的报童,可当他发现对方只是站在路口一动也不动的时候便警觉了起来。他站定身子,伸出右手去摸腰间的武器,可就在手指触到腰际的时候,他突然僵住了。 “你找的不会是这个吧?”被误认为报童的矮小身影抬起头,露出洛克永远无法忘记的戏谑笑容。如今那笑容更多了几分轻蔑与讽刺,因为这他手里正握着洛克的手枪。 “尤因……”洛克垂下手,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但洛克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恐惧。 “好久不见啊,小狗狗。”尤因咧着嘴笑着,向洛克走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洛克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则随着尤因逐渐走近而转动。 “为什么?不是你呼唤我吗?”尤因此时已经走到了洛克跟前,将枪口抵在洛克的脑门上,“我以为这次你能再让我开心开心,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疏忽大意。” 洛克咬着牙没有回话,尤因说得没错,他的确大意了,可没想到这杀人狂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不过我今天心情好,不想杀人。”尤因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端枪的手却没有晃动一下,“而且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找我来送死呢……让我猜猜,你一定是想问我上次的事儿吧?” 这一点也被猜到了吗?洛克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要杀我的人不是杰里安。” 尤因微微抬起眉头,似乎有些吃惊,可很快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呵呵呵,你真的这么认为?” 被尤因这样一问,洛克又禁不住有些犹豫,可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我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主人不会杀我的。” “啧啧啧。”尤因做出一脸沮丧的心情,好似大街上卖艺表演的小丑,“你竟然发现了……亏我当时还那么卖力地演出。不过你要是能早点意识到,杰里安现在说不定还生龙活虎的吧?” 这句话毫不留情戳到了洛克的痛处,让他眼中瞬间杀气四溢。 “别这么愤怒。”尤因握着枪的手缓慢移动,那枪口从洛克的太阳穴滑到了脖颈处,“我今天可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要是现在动怒你可就听不到这好消息了哦。” “想说什么干脆点!”洛克讨厌尤因的说话方式。 “哼哼,再告诉你好消息之前,我想先说一个坏消息。”尤因手上加了几分力,用枪口压迫着洛克的颈动脉,他踮起脚,贴着洛克的耳朵说道,“告诉你吧,那次针对杰里安的突袭,我也有参加哦。” 这话让洛克的身子猛地一颤,这反映让尤因感到十分满意,而让他更加兴奋的是,洛克此时突然扭过头,不顾死活一般伸手一把抓住手枪。尤因抬手想要后撤,却感觉洛克的力气突然大了好几倍。无奈之下他只好放气手枪后退几步。 “很好,这才是我想要的你!”尤因端起自己的枪,兴奋让他的脸上升起红晕,“再告诉你吧,我开了两枪!一枪打在肩头,一枪在左腿……杰里安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即使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也仍然不愿倒下,我喜欢他那种倔强的眼神,更喜欢拥有这种眼神的男人跪倒在我面前!” 这样的话彻底激怒了洛克,他一言不发地抬起手,速度甚至比他在巅峰状态时还要快。子弹呼啸而出,蹭着尤因的发丝飞过。要不是尤因躲闪即使,这颗子弹已经爆了他的头。这样命悬一线的紧张感让尤因兴奋得几乎叫出来,他灵活地躲避开飞来的子弹,动作优美得宛如再跳华尔兹,同时又抬枪射击,可他的攻击却也被洛克躲开。 两人在窄巷中你追我赶一时间不分胜负,直到远处传来听到枪声赶来的警察的喧哗声。 “看来今天我们要告一段落了呢。”尤因跳上一堵矮墙,从上方俯视着追来的洛克。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洛克举枪,如果他数的没错,尤因的子弹已经打完了,而自己则还剩一发。 “你最好不要开枪。”尤因歪着头摊开手,“否则你就听不到好消息了。” 这话让洛克没有立刻扣下扳机。 “告诉你吧,虽然我开了两枪,但杰里安没有死哦。”尤因嘿嘿冷笑,那表情犹如一只玩弄猎物的大猫,“不过要他现在再选,他恐怕宁愿去死吧?” “你什么意思!杰里安在哪里!” “你真想知道吗?”尤因无辜地眨眨眼,“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劝你不要去找他,这样至少你心中留下的还是他完美的一面。” “说!他在哪里!”洛克怒吼着,他的食指在微微颤抖,他甚至担心自己会在听到答案之前就扣动扳机杀了这个伤害主人的魔鬼。 尤因叹了口气,眼中兴奋的火光跳得却更猛烈了:“好吧,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也只好告诉你了”他清了清嗓子,“去诺曼将军的宅邸找找吧,你的‘公主’就在那里。” “诺曼将军?!”这个答案大大出乎洛克的预料让他一愣,而等他缓过神来准备追问的时候,尤因竟然已经翻过了矮墙。 “不过你最好别抱太大希望。”尤因跑了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朝着洛克吐了吐舌头,“因为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59、陨落的希望之光(3) “诺曼将军还没有回来吗?”弗洛伊的视线越过挡在面前的家丁,向将军府空旷的院落内望去,那里不见一人,院落似乎长久未经打理,已经生了不少荒草。 “非常抱歉,我家主人一早就出去了。”家丁向弗洛伊鞠了个躬,“您还是请回吧。”说这话的同时他已经退回了铁门之后,将弗洛伊关在门外。 “真是冷淡……”望着家丁的背影,弗洛伊无奈地叹了口气。诺曼将军的专车没有停在院子里,他应该是真的出去了,但家丁的反应过于冷淡,这多少展现了他们主人的态度。 弗洛伊被拒之门外,只好沿着将军府的黑铁栅栏缓慢地走,一路漫无目的地向院落中望着。看来要说服诺曼将军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只要自己给出的利益足够,现在被贵族派多方排挤的他一定会动心的。 关键是,自己有什么利益能给他呢?诺曼将军不是其他人,普通的小恩小惠根本无法让他动心…… 如果杰里安还在的话,一定会知道怎么做吧……想到这里,一丝忧郁不经意间爬上了弗洛伊的眉梢。如果杰里安还在,卡尔西亚一定比现在好得多……他是天生的王者,是应该立于万人之上的人,而自己愿意辅佐他,为他奉献一切。可如今他不见了,自己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不知所措…… 阴郁的心情重压在弗洛伊心头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思考重要的问题,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经逛到了将军府的后门。 此时,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突然闯入了他的视野。他一开始以为那是流浪汉,可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那“流浪汉”的胳膊。 “洛克你怎么在这里!”他将“流浪汉”拽倒身边压低声音问,他本来想要责备,可当他触碰到洛克的视线,那些责备就被硬生生顶了回去。 “发生了什么事?”望着脸上写满肃杀的洛克弗洛伊改口问道。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洛克板着脸不看弗洛伊。 “你在说什么?你要去找谁?去哪里?”弗洛伊用尽全力才勉强拽住洛克。 “还能有谁!”洛克伸出手直直指向将军府,“主人就在那里!让我去找他!” “那里?你没搞错吧?那里可是诺曼将军的住处……”弗洛伊不明所以,但洛克的表情已经意识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擒住洛克不让激动的他再向前多走半步,“你先给我冷静点!这么过去你简直是在送死!” 也许是感受到了弗洛伊话中的威慑,洛克的表情终于冷静了一些。 “这情报是谁告诉你的?”见洛克冷静下来,弗洛伊于是问道。 “是尤因。”洛克回答道,“他说主人就在诺曼将军的府邸……” 弗洛伊眉头一锁:“尤因?!他的话你还能信吗?他已经骗过你一次了!” “直觉告诉我他这回没在撒谎。” “直觉是不准的。” 听到这句话,洛克扭头瞪了弗洛伊一眼:“你就告诉我一句话,你是要阻止我,还是要和我一起去?” 洛克问得坚决,那眼神中分明没有半分犹豫。弗洛伊与洛克对视数秒,最终也只能摇摇头:“就算你真要去也不是现在……至少等到天黑吧。” 洛克从没有如此期盼天黑,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弗洛伊和他比原计划早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了将军府的后部。 今天天气阴沉,没有了太阳的照射,圣卡尔西亚的浑浊空气几乎都要被冻住。天空中缓慢地积聚着厚厚的云朵,看来一场暴风雪在所难免。将军府立在眼前,这大宅子的后院看似多年无人搭理,并不高大的宅邸立在丛生的荒草中,仿佛古旧的堡垒。 乘着没有月光的夜色,洛克和弗洛伊利用战场上的经验轻松地躲过了巡逻家丁的视线潜入了宅院。他们像猫科动物一样在黑暗中穿行,穿过荒草丛生的后院,从厨师进出的小门攥紧那栋几乎没有光亮的建筑之中。 不像那些喜欢炫耀和热闹的贵族总是让自己的住所灯火通明,诺曼将军的宅邸几乎算得上是昏暗。长长的走廊中没有开灯,只有一线昏黄的光线从走廊尽头的主卧室亮着灯。 “诺曼将军已经回来了?”洛克不禁有些紧张。 “不,应该没有……”弗洛伊摇摇头,“他的车不在,恐怕他还没有回来。” 果不其然,这时一名女仆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顺手将主卧室的灯关上,提着手里那盏老旧的煤油灯向远处走去。 洛克望着卧室的方向突然没来由地出了神,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直起身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喂你要去哪里!”弗洛伊拽不住洛克只好跟上。 “我能感觉到……主人就在那里。”洛克变走路为小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主卧室门口。没错,那是一种感觉,一种说不出来是直觉或是别的什么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线牵着洛克,牵着他的心和灵魂走向主人方向…… 洛克推开门,但令人失望的是,主卧室里漆黑一片,并且空无一人。 洛克有些茫然地走进卧室,他抬起头向嗅一嗅主人的味道却想到自己的鼻子已经不似原先那么灵敏了,但即便他找不到主人存在的证据,但刚才那种捉摸不透的感觉却依然停留在心间,那嗅不到也摸不着的感觉告诉他,杰里安就在附近,就在不远处。 洛克四下张望,目光不经意间停留在了主卧室的一张画像上,一丝惊讶与此同时在他脸上浮现。那是一名少年的半身油画,画中少年只有十几岁,穿着粗糙的亚麻外衣,看上去只是个平民,但他的皮肤却不似平民一般粗糙而是雪白细腻,他的银发柔软,宛如上好的丝绸一般闪闪发光,而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则比世界上最美的蓝宝石更加迷人。少年坐在画中朝着洛克和弗洛伊莞尔微笑,那些色彩和光影明显是出自大家之手,但洛克知道,哪怕是世界上最杰出的画家也画不出少年百分之一的光彩与魅力。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杰里安,或者说,是他从未见过的,年轻时的杰里安。 洛克走到那油画前,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年的脸,可却被弗洛伊制止。 弗洛伊抓住洛克,示意他注意屋外的动静。寂静中,一些细碎的脚步正从洛克面前的墙中传来。没错,是强的里面。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有节奏地敲击着墙面,并且声音越来越响。 两人赶快隐蔽起来,与此同时墙上的肖像画突然发出一声闷响,然后缓缓向上移开,而一扇铁门则出现在两人眼前。 铁门被推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从门后走出。她身穿黑色长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发髻,圆眼睛后的目光毫无温度。弗洛伊见过此人,她正是将军府的女管家。 女管家走出门,回过头转了一下桌子上的烛台,那画像便又缓缓落回了原先的位置。她的动作僵硬地走出卧室,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敲击出刻板的音调。 等不到那脚步声走远,洛克便站起身走到画像前,迫不及待地扭动了刚才女管家动过的烛台,画像再一次升起,那已经有些生锈的褐色铁门出现在洛克面前。 洛克伸手去抓门把手,生了锈的把手上那粗糙不平的质感让他的动作一僵。他几乎能确定杰里安就在这门之后,可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尤因那些话是耸人听闻还是另有原因……明明已经走到这里,洛克却突然犹豫起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思考那些让他犹豫的问题,铁门却被弗洛伊推开了。 “快点……我们在这里停留时间越长就越危险。”弗洛伊一面说一面走入门中,让洛克没了选择。 门后是一条幽深狭窄的,旋转着通向地下伸展的阶梯,洛克点起挂在门口处的煤油灯,将脚步尽可能放轻。两人沿着旋转楼梯一直向下走,黑暗中洛克感觉不到丝毫人的气息,只听到某些生活在黑暗中的爬行动物慌张逃窜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旋转楼梯的尽头连着一扇木门,那木门年久失修,已经有些腐朽发霉,一推就开了。推开木门,一个不到两米高的地下空间呈现在眼前。一条只够一人通过的走廊延伸向远处,走廊两旁并列着黑铁栏杆铸成的,类似杂技团中关押野兽时用到的牢笼。狭窄的牢笼中,什么活物蜷缩在角落里。在昏暗的光线中,洛克隐约看到了那活物浅淡的乱发和修长的紧抱在一起的四肢,这让他瞬间呆住了——毫无疑问,那是个人类。这牢笼中囚禁的根本不是野兽,而是人类! 而更让他吃惊的事情才刚刚开始。那牢笼中的囚犯感受到光线缓缓抬起头,洛克意识到这名囚犯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而就在这时,这名男孩却向他爬了过来——没错,不是“走”,而是像狗一样用四肢在“爬”!男孩浑身一丝不挂,瘦骨嶙峋的苍白身体在不亮的光线下扭动,挂在脖子上的锁链在黑暗中撞击出冰冷的声响。他爬到洛克脚下抬起头,一双灰色的大眼睛玻璃珠一般没有丝毫灵性。他双手抓着栅栏,露出欢喜的表情:“主人……主人今晚要抱我吗?我会让主人舒服的……我是主人最乖的奴隶……” 洛克退后几步才勉强站稳,眼前的画面让他震惊得舌头僵硬。他想不出这少年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他忘掉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他回过头去找弗洛伊,对方显然也已经看到了同样的事情,这地下室的每一个牢笼中都关着一个赤身裸体的人类,洛克很快发现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点——年轻、皮肤白皙,并且拥有色素浅淡的头发和眼睛。这样的共同点让洛克一阵恶心——毫无疑问,他们的长相都有几分接近那卧室中的肖像,杰里安的肖像!而更让洛克赶到不安的是,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的生物见到他们,一个个都像是见到亮光的蛾子一般凑上前来对着他们露出谄媚的表情。 那些空洞的目光中然洛克感到恐惧。他很少恐惧,可他现在却害怕得几乎无法前进——他怕自己找不到杰里安,却又怕自己找到杰里安。他怕自己一转身就看到杰里安被关在某个笼子里,谄媚地摆弄着腰身祈求他的爱抚。他无法想象杰里安变得和这些奴隶一样,杰里安可以一无所有,但他不能丢掉自尊,因为自尊就是他的全部。 洛克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地经过这片人间地狱,前面另一道木门通向另一个房间。他小心打开木门,一丝亮光让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他努力眯起眼,从门缝间看到了两个背影。那是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高个子男人身材魁梧,手里拿着一根皮鞭,矮个子男人则有些肥胖,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端着个杯子。 他们都背对着门,视线集中在屋子深处。那里没有点灯,可洛克还是看清了,看清了那让震撼着他的视觉神经,让他眼前一黑的景象。 屋子深处,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被吊在那里,他的头无力地垂着,失去光泽的银色的长发上凝固着血块,上半张脸被黑色的眼罩遮住,嘴也被口咬堵住了所有活动空间。他的身子骨瘦嶙峋,一道道殷红的鞭痕横七竖八地躺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刺眼却又带着某种残忍的美。 那些鞭痕显然来自高个子男人手中那把皮鞭,而现在那男人又高高抬起手,狠毒地抽在那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上。 “你这家伙竟然敢逃跑!”男人一面抽一面骂道,“让你尝尝我皮鞭的厉害!” “喂,我说你也适可而止吧。”坐在椅子上的胖男人发话了,“这么干下去把主人最喜欢的玩具搞坏了,才有的受哦!” “你给我住嘴!是主人让我教训他的!”说着,高个子男人再次狠狠用皮鞭抽下去。这一鞭打在了最吃痛的大腿上,那本来死尸一般毫无反应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可马上又回到了毫无反应的状态。 “哎,我可真为你的智商着急。”说着,胖男人跳下椅子走到被吊着的囚徒面前,“主人让我们教训他,可你这么做还让主人怎么疼爱他?”说着,他伸手抓住囚徒的分身。那分身被禁锢在一个黑色的皮质套子中,而胖男人则将那固定套子的皮带又调紧了一格。那被吊着的身体瞬间绷紧,被堵住的嘴中终于忍不住传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你看,其实我们有办法既不破坏玩具的美,又让他记住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胖男人揉搓着他手中立起的分身笑道,“不过主人这回可真找回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明明灌了那么多的致幻剂,还仍然想着逃跑和反抗……可真让人吃惊。” “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坚持多久!”高个男人冷笑一声,放下皮鞭走到囚徒身后,伸手摸索着那印着道道鞭痕的身子,“我看他现在也已经被主人TJ得差不多了吧?”高个子男人的手摸过那囚徒的胸部和腰部,顺着脊背滑向后庭,“你看他这里……又紧又热,真让人受不了。”说着,男人的手指已经探进了那紧锁的洞穴,引得囚徒的呜咽和喘息声更明显了。 “喂……你不会想对他出手吧?他可和其他玩具不同,被主人知道了你就死定了!”这时胖男人说道。 “只要你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的。”高个子男人一面说着一面加快了他手指抽擦的速度,“看着肥肉吃不到,谁都会眼馋的!”他用另一只手解开裤子,将自己的分身拿出来,“反正这家伙已经被主人干过那么多次了,我就一次应该不会被发现——” 胖男人叹了口气不再去管他的搭档,转身想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作壁上观,可当他回过头,却僵在了原地。 因为一个高大的黑发男人正端枪对准他,一脸杀气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这也是他一生中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洛克狠狠揣在已经失去意识的高个子男人身上,失去理智的他只知道将所有愤怒都发泄在这肮脏的男人身上,直到弗洛伊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倒在地,疼痛才让理智回归。 他慌乱地扑上去解开杰里安身上的禁锢,在揭下眼罩的一刻洛克只感觉眼前一黑——杰里安的右眼无神地望向黑暗,而左眼,他的左眼却闭着,他的眼皮瘪了下去,上眼睑与下眼睑之间被死死缝在了一起。杰里安的身子明明那么瘦,可现在却沉重得让洛克无法承受,于是他就这么抱着杰里安摔倒在地。 “主人……主人!”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怀中伤痕累累的身子却毫无反应。不知是摔倒的疼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泪水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 炽热的液体无声地滴落,滴在杰里安干涸的嘴唇边。那原本一动不动的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 杰里安的手缓缓举起,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终于沿着洛克的肩膀摸过脖颈,停留在被泪水沾湿的脸颊上。杰里安干涸的嘴唇一开一合似是在说什么单词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但洛克知道杰里安想要说什么,他在喊他的名字,洛克。 60、陨落的希望之光 “主人……是我……我在这里……”洛克擎着杰里安的手,感受着那冰冷的手指若有似无的触碰。他解开勒在杰里安身上的束缚,那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不断被刺激的地方终于得以释放。在洛克轻柔的抚摸中,杰里安的身子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而与此同时,乳白色的液体也从洛克的指缝间流出。 杰里安的身子软了下来,他被洛克抓住的手失去了力气,滑出洛克的掌心无力地垂下。他仅剩的一只眼睛缓缓闭上,原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更加虚弱了。洛克抱起杰里安,那身子比他记忆中瘦了太多,瘦得几乎能隔着那伤痕累累的皮肤触摸到骨架。可即使如此洛克还是能够听到杰里安胸膛中那不屈的心跳。那颗已经疲惫不堪的心脏还在固执地跳动着、呐喊着,告诉洛克它还不愿停止,不愿在这种地方停止。 “我会带你出去的……”洛克抱紧杰里安在他耳边诉出坚定的承诺。此时弗洛伊走了过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裹住杰里安。他刚才一直远远地观望着,即使现在也没有勇气去看杰里安的脸。洛克知道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太残忍了,杰里安不仅是他的挚友,更是他的希望和信仰。 弗洛伊深吸一口气端起手中的枪:“我们快走吧,诺曼将军大概很快就会回来了。” 如果只是两个人,从将军府逃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洛克怀中抱着杰里安,离开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他们虽然万般小心,但还是在穿越后院的时候被巡逻的家丁发现。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枪战,洛克没有想到这些家仆手里拿着的竟然都是卡尔西亚最新型号的武器,而且他们的战斗素质也比自己想象得要高。他抱着杰里安无法战斗,多亏弗洛伊的精准枪法才成功逃了出来。他们在黑暗的巷子中奔跑,远处传来追兵的脚步和喊叫声。在他们逃出来三十分钟后,街道上的特殊警察就多了一倍,警察以追击逃犯为借口展开了大范围的地毯式搜索,洛克他们被逼迫得只能向更加破败的贫民窟逃跑。整个圣卡尔西亚似乎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原始森林,他们和特殊警察则变成了猎物和猎食者。 虽然洛克和弗洛伊都是经验丰富的士兵,但敌不过警察人多势众,经历了半个晚上的猫鼠游戏,两人终于还是被包围在贫民窟一座废弃的教堂里。而那时,包括弗洛伊的狙击枪,两人手里剩下的子弹已经不足十颗。 “再这样下去我们坚持不了多久……”弗洛伊终于说道,此时特殊警察的部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正从不同的巷子中向他们包围过来。 弗洛伊将他的步枪架在玻璃已经破碎的窗口处,从狙击镜里望着外面的世界:“我们必须分头行动。”他一面说一面扣动扳机,子弹穿过一名企图从房顶袭击过来的警察的眉心带走了他的生命。 “我一会儿会冲出去吸引火力,你趁着这个机会带着杰里安离开。”弗洛伊的语气和他手上的动作一样镇定而从容,“你走了以后不要再回来,直接去我在郊外的别所,那里聚集的那些人会帮助你将杰里安带到安全的地方。” “不行,我们一起走!”洛克坚决反对,“不要放弃!杰里安醒来的时候绝不希望你不在他身边!” 听到这样的话,弗洛伊将头从狙击镜前抬起,长长吸了一口气:“杰里安身边有你,已经足够了。”他的目光此时转向洛克,那本是鹰一般锐利的战士的目光,此时却被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柔化,“洛克,我一直很嫉妒你……认识杰里安时间最长的明明是我,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明明应该是我,可你一出现,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那个位置。我原以为他对你我都是一样的,可当你出走之后我终于发现,你是特殊的。对于他来说,我是可以取代的。就算我死了,还会有其他人为他出谋划策,但你却是无可代替的,因为像杰里安这样的人,要么不会爱,如果真正爱上了,那就是至死方休。” 洛克沉默地,带着一丝惊愕的表情望着弗洛伊,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弗洛伊。记忆中的军事脸上总是带着讽刺的笑容,做什么事情都是游刃有余。弗洛伊的目光缓缓低垂,向沉睡的杰里安望去。他的嘴角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止不住地翘起,那表情就像是回忆起最美好的年少时光的老者,“一切已经结束了……属于杰里安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带他走吧……带他远离王都,找个没有明争暗斗的地方住下来,好好保护他,再也不要让他受到伤害。” 弗洛伊最后的几句话竟让洛克鼻子一酸,他突然发现自己对弗洛伊其实根本一无所知,可他想要了解之时,却已是穷途末路之日:“杰里安讨厌无谓的牺牲……我们必须一起走。” “从战略上来讲,有限度的牺牲能够带来更大的胜利。”说着,弗洛伊已经直起身子,将视线重新聚焦到屋外,“快点走吧,你在这里影响我集中注意力。” 洛克还想劝弗洛伊,可已经没有了那样的时间。特殊警察们已经从黑暗中包围上来,子弹擦着洛克的头顶打在身后的墙上。他咬咬牙,抱起杰里安向唯一没有被包围的方向跑去,身后的枪声响作了一片。他不忍再回头,只能努力迈开腿向前奔跑。 洛克在弗洛伊的掩护下逃出了包围圈,按照弗洛伊的指示来到别所。那些“独角兽”的元老们没有想到能够再见到杰里安,更没有想过再见时杰里安已经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有些人当即就拍案而起要去讨个说法,但全都被洛克阻止。 “血已经流的够多了,相信杰里安也不愿你们再为他做什么无谓的牺牲。”洛克摇摇头,拒绝了汉斯要求向女王陛下求助的提议。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果放在从前,他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可现在他却感到疲惫。他现在只想带着杰里安离开,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像弗洛伊说的那样,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居起来,好好保护他,永远不让他再受到伤害——这是他现在唯一还能为杰里安做的,也是他自己唯一的救赎之路。 他向所有人澄清了自己的想法,并获得了大部分人的支持。在黎明来临之际,他已经开着一辆军用吉普使出了圣卡尔西亚。冬季已经快要过去了,灰突突的荒野中已经隐约泛起了淡淡的绿色,朝阳照亮了他面前的道路,可他却一时想不到应该去哪里。这时,一句话突然在耳畔响起。 如果你哪天累了倦了,请不要顾忌地回来,牧场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洛克会心一笑,对,去那里吧。他回过头,看到杰里安躺在后座上睡着,神情宁静得像个孩子。他俯身在杰里安的额头上落下轻柔的吻。 希望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个没有黑暗的世界。 杰里安从正在干的农活中直起腰,望着脚下的菜园满意地点点头,她将自家农场的后院开辟出来,准备在今年尝试着种些蔬菜。战争已经结束了,国境向远处拓展了许多,她再也不用担心朔月雇佣兵的骚扰,这都要感谢国家英雄杰里安。今年的春天来得早,时值二月,空气中流淌的风已经不再寒冷,明媚的阳光晒得她浑身舒服,今年看来会是风调雨顺的一年,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吧?和煦的阳光让她心情舒畅,鸟儿今天叫得格外欢唱,让她对这新的一日多了几分期待。 难不成有老相识要来访?她望着枝头叽叽喳喳的鸟儿出神,此时她的儿子走了过来。 “老妈,这是你要的种子。”维特这两年个子蹿得飞快,如今已经从小男孩长成了小伙子,眉宇间与他的父亲还有几分相似。杰西卡不禁欣慰地笑了笑,她最引以为豪的,就是她能够在长时间的战争和动乱中成功地保护着她的一双儿女长大,这让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谢谢你,放在那边吧。”杰西卡指了指院子的角落。维特扛着装有种子的麻袋,将其搁置在母亲吩咐的位置。 “今天的鸟儿怎么叫得这么欢?难不成是有客人要来?”维特也发现了这件事,一面擦着汗,一面抬头去找那些喧闹的鸟儿。 “说不定是村里暗恋你的姑娘来找你呢。”杰西卡打趣道。 维特脸上一红:“老妈你够了!”他有些生气地扭头要走,而这时爱丽丝跑了过来。她也已经长成了一位漂亮的少女,亚麻色的长发柔软而靓丽,一双大大的灰色眼睛包含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她几乎可以算是这一片最漂亮的女孩了。 “妈妈!哥哥!” 爱丽丝来不及调整呼吸就急切地叫道,“你们猜谁来了!” 杰西卡和维特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望向爱丽丝 。此时,爱丽丝身后的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人让两人顿时惊讶地张大了嘴。 黑发男人摘下帽子,总是拧在一起的眉头微微松开:“我回来了。” 61、名为开始的结束(1) “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直到完洛克讲完他的遭遇,杰西卡的目光还是因为其内容过于震撼而有些涣散。 “对不起,我本不想来打扰你……可是我们除了你这里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洛克低着头,望着茶杯中杰西卡的倒影,这样的话说出来实在丢人,以至于他没有勇气去看杰西卡的眼睛。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杰西卡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愠怒,但愤怒的原因和洛克想象的却不太一样,“我说过的,你是我的家人,这里就是你的家。你现在回来我怎么会不收留你呢?而且——”她的视线越过洛克的肩膀,落在身后床上沉睡着的男人身上,“那位大人对我们也是有恩的。”她低声说道。 “可是我们现在的情况特殊……说不定会让你们也陷入危险,这样真的可以吗?” “你也知道我这农场地处偏僻,虽然我不能保证让你们藏一辈子,但藏一段时间是没问题的。” “谢谢你。”杰西卡的话仍然让不习惯求助他人的洛克有些尴尬,“我会尽快去找其他住所……在那之前还请你收留……”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了?”杰西卡站起身,收走洛克面前已经空了的杯子,“遇到困难互相帮助才叫家人,不是吗?”她拍拍洛克的肩膀,伸出大拇指,“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洛克勉强笑了一下,多日奔波躲藏的疲惫因为杰西卡的鼓励第一次有所缓解。 这时,门被推开了,爱丽丝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的托盘上放着药和水:“妈妈,我把药取回来了。” “放在那里吧。”杰西卡指了指床头柜,又转头向看洛克,“这是医生开的药,虽然对杰里安先生的伤只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谢谢你……”洛克望向床上沉睡的杰里安,其实杰西卡提供的帮助远远比他想象得要多,至少杰里安已经不再发烧了,这是个好兆头。 “洛克,哥哥说他是杰里安……这是真的吗?”爱丽丝躲在杰西卡身后怯怯地问道。 洛克犹豫了一下,杰里安住在这里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保险,但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不向爱丽丝撒谎:“是的。” 一丝惊讶的目光从爱丽丝眼中闪过:“可是他难道不是已经……” “爱丽丝,杰里安先生遇到了一点麻烦,需要我们帮助。”杰西卡解释道。这样的解释多少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爱丽丝并没有继续追问,敏感的她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我能帮杰里安先生做点吃的吗?他看上去虚弱急了……需要补充营养。”爱丽丝乖巧地朝母亲眨眨眼,请求她的统一。 “当然可以,亲爱的。”杰西卡点点头,回头对洛克说道,“那我们先去准备午餐,你也休息一下吧。”说完杰西卡便领着爱丽丝向门口走去,她已经不再年轻,身材也有些走形了,可望着她的背影,洛克还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也许事情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洛克走到床边坐下,目不转睛地望着杰里安那宁静的面庞。杰里安的睡颜中看不到丝毫的痛苦,只是皮肤苍白得有些病态,那横亘在杰里安左眼睑上的丑陋伤疤突兀地闯进洛克的视线,让他的心像是被谁揪住一般,生生地痛。他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眼罩帮杰里安带上,将那些不完美的东西藏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杰里安的身体状况比洛克想象得还要糟糕,他的左眼被整个剜出,右眼的视力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他身上多处骨折,双脚脚筋被挑断,这一生恐怕都无法再站起来行走了。除此之外,他还被注射了大量致幻药物,导致持久性的神经损害,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已经精神失常了,但洛克不相信杰里安会疯掉。在那幽暗的牢笼里他清楚地听到主人在叫他的名字,毫无疑问杰里安的意志还没有崩溃,他现在不过是陷入了沉睡而已。可是,他要这样睡到什么时候呢? “主人……主人你醒醒啊……”想到这里,洛克不由得抓住杰里安的手。他闭上眼,人生中第一次诚心祈祷,只要杰里安能够醒过来,只要杰里安能够像从前一样对自己说一句话,哪怕是咒骂与诅咒,他什么都愿意做。 而就在此时,似乎是哪位神明听到了他的祈祷一般,杰里安舒展的眉头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皱了起来。他的右眼颤动两下,终于缓缓睁开。 “主人!”洛克又惊又喜连忙凑上前去,“主人,是我啊!”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差点就要给杰里安一个拥抱。 “洛……克……”杰里安的喉咙中发出一丝干涩的呼唤,他的目光从洛克脸上游移而过,最后缓缓闭上了眼,“怎么是你……难道我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吗?” 洛克愣住了,难道杰里安觉得自己见到的只是一个幻影吗?难道自己的幻影一直出现在主人的噩梦中吗?他想要搂住杰里安,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噩梦已经结束了,他就在身边,他会保护他,用于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可当他的话冲到嘴边,却忽地全都停住了。 他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有资格保护杰里安吗?他想到最后和杰里安见面的场景,那个晚上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杰里安流泪,因为他而流泪。 伤杰里安最深的,明明就是他自己! 洛克蠕动了一下喉咙,那些热切的话最终只化作一句哽咽的回答:“主人,你没有在做梦……真的是我。”他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杰里安的面颊。杰里安的面部肌肉紧了一下,忽然猛地睁开眼。 那深邃的蓝眼睛中起初还是一片混沌,但几乎是一瞬间,就好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豆烛火,那片混沌便一下子亮了起来:“洛……克?” “是我,我在这里。” 杰里安盯着洛克,眼睛慢慢睁大,那蓝色的眸子中先是浮现出惊讶,接着便突然涌动起某些剧烈的感情。他猛地将手从洛克手中抽回来,抱着双肩缩到床的一角:“别碰我!走开!!” 杰里安在角落里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颤抖着,满眼满脸写着的只有深深的厌恶,这一切都让洛克无所适从。他曾经想象过无数种杰里安醒来后的反应,只是命运总能为他安排想象不到的一幕。 “主人——” “走开!” 杰里安剧烈的反抗终于还是让洛克决定放弃其他的尝试,他后退两步,停在自己伸手以碰不到杰里安的地方,这时对方的情绪才稍稍稳定了一些。 “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洛克摊开手,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友好,可他的努力却没能换来杰里安的谅解。 “事到如今你倒是说起这种话了吗?”杰里安双手抬起头,似乎用尽全力才勉强作出一个笑的姿势,“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还是救命恩人?” “我没有,我只是——”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杰里安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用双手支着身体想要下床,可那没有一点力气的身体却丝毫不听使唤,他重心一个不稳便从床上滚了下来。 “主人!”洛克见状再也顾不上其他,连忙上前两步想将杰里安扶起,可却被对方的拳头疾劈头盖脸地打来:“走开!我恨你!我永远也不想见到你!”杰里安一面打一面咒骂着,拳头实实落在洛克背上、脸上、胸口,力气之大似乎他刚才的虚弱都是在演戏,可洛克却咬紧牙关,自虐一般迎着这拳头,死死地将杰里安抱在怀里。 过了不知多久,杰里安终于打累了,他喘着气用手推着洛克,想尽办法要从那结实有力的臂弯中逃脱:“为什么要这么做?你难道不恨我吗?还是说……这也是你的复仇?” 而洛克的回应则是将杰里安抱得更紧:“主人我错了……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怎样惩罚我都可以,可是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去我到不了的地方……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听到这样的话,怀中那负隅顽抗的身子突然停住了。 “主人,我爱你。”脑子里一片空白,洛克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似乎是突然间有人减掉了操纵着杰里安执拗反抗的线,洛克感到怀中的那个人全身突兀地松了下来,连那一直拒绝着他的拥抱的双臂也无力地垂下。突然间,杰里安开始抽泣,那声音无助得就像个走迷了路的孩子。这让洛克不知所措,只能用尽全力抱着杰里安,感受着那纤长的手指抠进脊背带来的刺痛,感受着那炽热的泪水滴在脖颈处带来的灼烧感,感受着那伤痕累累的身体透过衣襟传来的颤抖……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吻上了杰里安的唇,这一次他的主人不再抗拒,那薄薄的冰凉的唇甚至有些急切地回应着、所求着,迫不及待地表达着那些耀眼而炽热的感情。想要弥补什么似的,他们用尽全身力气吻着、拥抱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直到大脑开始缺氧视线开始模糊,才恋恋不舍地与彼此分开。 杰里安抬起头,他的眼睛哭得有些红肿:“洛克,你做的那些事,别以为我会这样原谅你。所以你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不许离开我,你的命运,只有我能主宰。” 洛克怔了两秒,然后擎起杰里安的手,低头吻了上去:“遵命,我的主人。” 62、名为开始的结束(2) 随着天气的转暖,杰里安的身体也慢慢从疾病中恢复过来。他的脸色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惨白得吓人,眉宇间也逐渐多了几分神采。过去的折磨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疤没过多久便神奇地消失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他的腿没能好起来,他的左眼也永远回不来了。不过他的情绪却一直非常稳定,实际上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双腿和一只眼睛的人来说,杰里安的情绪简直过于稳定了。这让洛克有些惊讶,甚至一度提心吊胆以为杰里安会突然爆发。可这样的事情却一直没有发生。杰里安没有再流过眼泪,甚至没有再表现出一丝负面的情绪,他努力适应着新的生活方式,尽可能不给杰西卡一家添麻烦,并且很快和家里的孩子交上了朋友。他不能出门劳作,于是便承担起教导孩子们读书的任务,无论是数学还是历史,他都能把知识以最容易接受的方式教导给两个孩子。也许这就是杰里安最强的地方——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境,他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尊严。 而洛克的新的生活也开始了。每天早晨天还没有亮他就得起床去牧场,帮助杰西卡在饲料槽里添满饲料、给奶牛挤奶、放羊、清扫羊圈……牧场的规模比他走的时候大了一倍,繁重的工作让他每天都要一直忙到太阳下山。那些看上去简单的农活比想象中更耗费体力,而劳累带给他的,则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满足感。 每当洛克忙完一天的农活,乘着夕阳回到农场小屋,当他走进院落,总能看到杰里安坐在二楼的窗户旁,一只手支着下巴面带微笑地望着他。卡尔西亚的春天鲜少降雨,那晚霞总是把天空映成温暖的桃红色,而同样温暖的还有杰里安的笑容。 晚餐时间一家人会团聚在餐桌边,一面吃着热腾腾的食物一面分享一天的所见所闻。此时杰里安总是担任一名安静的听众,认真听取每一个人的发言,并在恰到好处的地方给予回应和鼓励。爱丽丝和维特都很喜欢杰里安,特别是爱丽丝,总是会在晚饭后粘着杰里安请求杰里安为她朗读那些原先放在父亲房间里的书籍。杰里安则从来不会拒绝爱丽丝的恳求。他会舒服地靠在炉火旁的椅子上,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朗诵出诗人们编织出的美妙梦境。连洛克这样对文学毫无兴趣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杰里安的声音富有某种魔力,会让听众不知不觉便陷入他所构筑的世界之中不可自拔。 这样的朗诵会一直持续到深夜,知道杰西卡站起身催促孩子们回屋睡觉。两个孩子被杰西卡领走了,光线昏暗的起居室里便只剩下了洛克和杰里安两人。这时杰里安会伸出手,而洛克则非常默契地俯身将他抱在怀里。杰里安的身子还是那么清瘦,那盘在脖颈处的修长的手臂冷得就像一条蛇,不过洛克并不介意,因为他能感受到那又瘦又冷的身子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紧紧抱住他不愿松手,这就足够了。 回到房间,他们会并排躺下,紧紧拥抱着入睡。这感觉就好像是当年他们在安迪洛斯山中那段最窘迫的岁月。只是比起那时,洛克感觉自己和杰里安之间的距离更加近了,近得他几乎能听到杰里安那可心脏平稳而不屈的跳动之声。他就在这样的声音中沉沉睡去,直到黎明再次到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缓慢却又急促,料峭的二月很快过去,温暖的三月紧接着来临。某天洛克打猎回来突然被爱丽丝和维特拽住。望着两人严肃紧张的脸洛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可却被维特拽着衣领在耳边问道:“我听说杰里安先生的生日是三月底?” 洛克一愣,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杰里安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在他的记忆中杰里安从没过过生日,也从未当中提过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洛克不禁问道。 “难道你没有看过那篇采访吗!王国日报的那一篇!”维特依然喜欢做洛克的老师,“当时记者问过杰里安先生的生日!” 洛克差点忘了,维特是杰里安的超级粉丝,他搜集了所有关于杰里安的采访,了解关于杰里安的八卦甚至比自己了解得还清楚。 “大概是吧……”洛克只好含糊作答。 “我们准备给杰里安先生办一个生日宴会!”爱丽丝挽着洛克的手臂,她从小就喜欢这样做,“你会帮我们吗?” 生日宴会?洛克皱起眉头。实际上他并不喜欢这样没有意义的庆祝活动,不过当他对上爱丽丝和维特充满期待的目光,反对的想法便瞬间烟消云散。 接下来的一周洛克变得更加繁忙了,他和杰西卡把房子后面的旧仓库收拾干净作为生日宴会的举办场所,把有些褪了色的旧海报建成拉花装饰在房间四角,帮助维特制作了送给杰里安的生日礼物,一只轮椅,又和三人齐心协力共同创作了送给杰里安的蛋糕……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只是有一件事洛克始终没有想好——他到底该送杰里安什么礼物呢? 这个疑问一直伴随着他,直到生日宴会的前一天。 那是个天气晴朗的三月黄昏,天空中飘着的朵朵白云被金色的夕阳染成了橘红色,温暖的风夹着花香,吹在脸上干爽而清新。洛克今天出乎意料地回来得很早,而且身上穿着的不是平日里在牧场工作的脏兮兮的套头衫,而是一套全新的白衬衫。就连杰里安从书里抬起头时也禁不住愣住了。 “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杰里安好奇地打量着洛克。 “我带你去个地方。”洛克努力让自己绷着脸不笑出来,他走到杰里安身边将其抱起,杰里安虽然一脸不明所以但没有反抗,只是像平常一样搂着洛克的脖子。 “你喷了香水?”杰里安在洛克脖子上蹭了蹭,笑得差点没从洛克怀里掉在地上,“怎么,你是要去求婚吗?” 洛克的脸顿时红了,这可不是他愿意的,而是被爱丽丝逼的:“臭烘烘的男人永远做不成好男人。”十分钟前表情严肃的爱丽丝如是说。 洛克一言不发地抱着杰里安来到旧仓库门口,在杰里安想要开口询问的同时,仓库的门开了。 “生日快乐!”杰西卡一家从门后探出头,将早晨刚刚采下的鲜花洒在杰里安头上。 杰里安诧异地瞅瞅三人,又扭头望向洛克。 “生日快乐,主人。”洛克低下头用微笑回应了怀中之人的惊讶,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笑容在那蔚蓝的眸子中绽开。 生日宴会按照事前多次彩排那样进行,虽然参加者只有四人,但所有人都乐在其中。维特和爱丽丝表演了他们精心准备的节目,连杰西卡都破例在大家面前高歌了一曲,而洛克则担当了杰西卡的合唱者——这个节目随即被评为当晚最糟糕的演出。表演环节之后,一家人解决了放在桌子正中央的大蛋糕,虽然这回生日的主角是杰里安,但那美味诱人的奶油蛋糕的大部分却进了维特的嘴。最后,大家分别向杰里安赠送了礼物。杰西卡送的是一套亲手做的衣服,维特是轮椅,爱丽丝是一块绣了杰里安名字的手绢。而洛克却没有拿出什么礼物来。 “抱歉……我没有钱给你买礼物。”洛克不好意思地回答。 而杰里安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一直聊到深夜,直到两个孩子终于困得不行,被杰西卡带回房间睡觉。终于,屋子里只剩下了洛克和杰里安两人。 不知为何,两人之间突然没了话,只是沉默地互相注视着。 “能带我出去转转吗?”杰里安推了一下轮椅的轮子。 洛克走过来推起轮椅,带着杰里安走出仓库。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漫天繁星静静闪烁,一阵夜风拂过,吹乱了杰里安的额发。 “夜色真美。”杰里安抬起头仰望着横亘于头顶之上的银河,“我原来都不知道夜晚的天空竟然能这么美。” 洛克知道杰里安从前生活的那个地方,即便仰头也是看不到星光的。 “我们能走得远一点吗?我想去那边。”杰里安孩子一样兴奋地指着远处的田野。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是久违了。于是洛克便推着杰里安走到那里,将他抱起放在柔软的草地之上,自己则坐在他旁边。 杰里安躺下身,缓缓吸了口气:“好舒服——” “主人。”这时洛克好像突然下了什么决定一般绷起脸来,“我有东西想交给你。” “什么?”杰里安坐起身,星光下他的容颜多了一丝朦胧的美感,看得洛克一阵出神。他有些慌张地去掏裤兜,差点把那兜里的东西掉进草地里。 洛克将杰里安的手拉过来,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搁在他手心里然后别扭地转过头:“这个……算是生日礼物吧。” 而杰里安望着手心的东西,愣是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因为躺在杰里安手中的,是一枚银色的戒指。 听不到杰里安的回答让洛克顿时有些慌:“我知道这不是什么贵重的戒指,我没什么钱,但是这是我去镇上自己亲手做的所以——” 洛克语无伦次的发言戛然而止,而阻止他的则是杰里安的吻。那薄而冰凉的唇轻柔得如同一片云朵,贴在洛克嘴上。 “谢谢你,洛克。”杰里安仰起头,将身子的重心交给洛克,他仅剩的蓝色眸子中此时竟闪烁着万点星光。 “我爱你,主人。”洛克低头探向杰里安的耳侧,吮吸着杰里安发丝间的芳香,“我爱你。” “我也爱你。”杰里安伸出手抚摸着洛克的黑发,一如当年抚摸他的爱犬。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具体过程洛克已记不清楚,因为过于幸福的时刻在记忆中留下的总是一片模糊的倒影。他只记得星光下杰里安白皙的手臂紧紧地缠绕着他,记得杰里安的汗水合着泪水从眼角滑落,记得杰里安紧缩的后薛包裹住他立起的下体……他紧抱着杰里安,让自己的下体一次次撞击着杰里安那着了火一般炽热的内壁,欲望冲破了理智的囚笼,驱使着他向更深处探索,而他的每一次探索都会激起杰里安的一阵压抑着情欲的呻吟。冰冷的夜露滴落在杰里安赤裸的身上,激起那苍白身体的战栗,也带给洛克一浪高过一浪的快感。那是一种洛克永生难忘的快感,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和杰里安做这样的事情,但从前的记忆中却没有如此欢愉的片段。实际上他从不知道两情相悦后的结合竟然是如此这般幸福的滋味,他真希望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人,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圣卡尔西亚城某处。 狭窄的审讯室中空气混浊,昏黄的煤油灯时不时地闪烁。一直蛾子不知是从何处循着灯光飞来,一头撞在灯罩上。这一下显然撞得不轻,可那蛾子却不知悔改,一下又一下地冲向火光,一下又一下地装上去,那翅膀频繁煽动的嗡嗡声在凝固的空气中不断回荡。 “哐啷啷——”审讯室的铁门突然发出吼声然后打开,惊醒了打盹的守卫。他慌忙站起身,冲着来人行了个尽可能标准的军礼:“将军阁下!” 诺曼将军没有回礼,只是点了点头,兀自向审讯室里走去。审讯室里的火盆下,炭火正烧得旺盛,当诺曼将军走过时则欢快地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诺曼将军停在火盆旁,低头看向被禁锢在面前座椅上的男人。 “你还不准备开口吗?”诺曼将军笑着问道。 那低着头的男人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 于是诺曼将军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为难你的,弗洛伊。”他走到火盆钱拿起一块烙铁,饶有兴味地端详着那被烧红的金属块,“你说你一个大贵族的公子,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呢?” 这时,男人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头,一双橄榄绿色的眸子里竟然盛着笑意:“你不用再问了。”他扯动了一下龟裂的嘴角,“我还是那个句话,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诺曼将军看似无奈地摇摇头,拿着烙铁走回弗洛伊身边,将那烧红的铁块按在弗洛伊被绑住的右手上。一阵烧焦的味道顿时在狭窄的空间中弥漫开来,弗洛伊拼命咬着牙可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悲鸣。可他还是倔强地昂着头,睥睨地注视着诺曼将军发出嘶哑的笑声:“你以为你真的能拥有杰里安吗!你根本不配!就算你找到他,他也永远不会属于你!” 弗洛伊的话让诺曼将军的笑意缓缓凝固:“真抱歉,今天我可不是来和你讨论这种问题的。”他将烙铁往地上一扔,目光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狡黠,“我是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的。”他清了清嗓子,好像要宣布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杰里安的藏身之处我已经找到了,我马上就会派人去接他。怎么样,这个消息不错吧?” 听到这样的话,即使面对酷刑也仍旧面不改色的弗洛伊终于拧起了眉头。 “他到底属于谁,马上就能见分晓了。”诺曼一面说,一面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圆形挂坠,那是个透明的玻璃球,昏暗的光线中隐约能看到玻璃的外壁包裹着着一个一面灰白一面苍蓝的小球,玻璃球缓缓转动,其中小球的正体展现在弗洛伊面前——那乍一看像是宝石的蓝色部分根本不是什么矿物,而是人类的虹膜!弗洛伊倒吸一口冷气,大彻大悟后强烈的厌恶感几乎让他呕吐。没错,就像他想到的那样,那精致的玻璃球中封存的,正是杰里安的左眼! 诺曼将军将其移至嘴边,轻轻地吻了一下,随即鬼魅地笑了起来,“到时候你就会看到,不仅是这只眼睛,他的全部,都会是我的!” 63、名为开始的结束(3) “春之祭?”洛克回过头,将刷子扔进脚边的桶里,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刚刚清洗过的牛棚焕然一新。“那是什么?”他问道。 “就是这个啊!”维特将手里的传单在洛克眼前晃了晃,传单上用象征春天的绿色大大地写着“春之祭”几个字。维特表情认真地解释道,“这是我们古溪镇的传统,每年四月的第一个周末都会在镇子集市上举办热闹的活动来祈求这一年的风调雨顺。这个活动犹豫战争已经停了五年,今年是第一次重新举行,想必一定很热闹。” “听说镇长还请来了从王都来的合唱团和舞蹈团呢。”爱丽丝躲在哥哥身后补充道,她灰色的眼睛一反往日的羞涩,闪烁着兴奋和祈求的光芒。 洛克瞅了瞅传单,对于在王都生活多年的他来说,这样的活动自然不算什么,可是看两个孩子那表情,显然这场春之祭对他们来说吸引力巨大。 “妈妈说她那天要去更远的城镇购买农具……洛克你会带我们去吗?”爱丽丝抬起头,羞涩地红着脸问道。 洛克皱起眉,不是他不愿意答应两个孩子的请求,只是现在他身份特殊,还是尽量不要出现在公众面前出现为好。 “不可以吗……”爱丽丝读懂了洛克的表情,眼中瞬间现涌出失望。 “对不起,可是你们知道我和杰里安现在身份特殊……” “但是杰里安先生已经同意了啊!” 维特此时说道。 “哎?” 维特显然早就知道洛克会有这样的反应,不禁得意地笑起来:“杰里安先生已经同意你陪着我和爱丽丝去了!” “什么?怎么会?” “没错,我是同意了。”这时杰里安的声音在洛克背后响起。洛克转过头,正看到门口坐在轮椅上的杰里安。 “可是主人——”洛克露出反对的表情,“要是我走了,你一个人在家……”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杰里安明媚一笑,“而且我也不是没有一个人在家过。” 的确,有的时候农务繁忙,洛克和杰西卡一家都会外出劳作,只留杰里安一个人在家。 “可这次不一样啊……我们要去古溪镇!”洛克试图强调事情的严重性,但很显然他失败了。虽然古溪镇离农场有一段距离,但也不过是开车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罢了。对于行遍过大江南北的洛克,这显然不能称为“远”。 杰里安叹了口气,朝洛克招招手:“洛克你过来一下。”洛克知道主人显然是还有什么话想单独和自己说,于是小步跑了过去。 “我听杰西卡说,最近镇子上的士兵比平时多了好多。”杰里安抬起头,在弯着腰的洛克耳边轻声说道。 “你说宪兵?怎么会……”这样的情报洛克是第一次听到,他的脸色不禁难看起来,“我们到这里来应该是没人发现的啊。” “这很难说。这一带居民成分单一,很少有外来者,你开着车来到这边没准已经被谁看到了。”杰里安继续说,“这次春之祭,想必会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到古溪镇去……宪兵们的注意力会被分散。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 “你去探探那些士兵的底细,如果他们是针对我们来的,我们就必须立刻转移。”杰里安说到这里,拍拍洛克的手,“想必你也不想连累杰西卡一家吧?” 杰里安的话让洛克赶到有些惊讶又有些怀念。自从醒来之后,杰里安就没在露出那种深谋远虑的表情。可就在刚才,在他分析他们被看到的可能性时,洛克突然有种错觉,原先那个在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杰里安又回来了——或者,那样的杰里安就从未离开。他从未放松过警戒,一直在细心观察着周围环境的变化,倒是自己,以为躲进这农场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注意到这件事的洛克不禁有些内疚,护卫本是军犬的本能和职责,即使变成了人类,即使与主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转变,他也不应该放掉这样的责任。 怀着这样内疚的心情,洛克在两天后的周末带着两个孩子踏上了前往镇里的路。两个孩子显然不知道杰里安派给洛克的“秘密任务”,一路上只为了前方等待他们的盛大庆典兴奋不已。 车子驶过绿意盎然的田野,很快便进了古溪镇的地界。周围的建筑物开始多起来、高起来,路上的车子和行人也逐渐增多。正如杰里安所料,战争给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了太多苦难,如今战争结束了,人们不用再为性命提醒吊胆,娱乐的欲望也就变得急切起来。听闻古溪镇时隔五年要重新举办春之祭,许多周边村镇的人们都慕名前来。人们三两成群,呼朋引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与期待。 而洛克也发现,镇子上穿着白色制服的军人的确比普通情况下多,不仅如此,人群聚集处还有许多暗哨。那些穿着便服的男人自以为隐藏得滴水不漏,但在洛克这个久经沙场的人眼里,他们简直就像混进羊群的大尾巴狼一样明显。洛克压低帽子避过那些明哨暗哨,来到镇子中心的旅馆。春之祭会进行两天,他们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晚上。 两个孩子放下行李便迫不及待地跑出了旅馆。他们已经长大了,古溪镇对他们来说又不是什么陌生的地方,即使没有洛克看在一边他们也不会遇上什么危险。而没了这两个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家伙,洛克也终于可以按下心来着手进行杰里安交给他的任务。 出门前洛克在镜子前照了照,他的头发长长了,农场的劳作让他的皮肤晒得有些黑,身子也比原来更结实了一些。穿着普通农夫衣服的他已经与从前那名军人有了不小的变化,如果不是熟人大概是认不出来的。但即使如此,洛克还是谨慎地戴上了这一带随处可见的深色鸭舌帽。这下,他便和古溪镇酒馆里那些欢庆节日的男人们没什么区别了。 他走出旅馆来到大街上,突然发现街上的人比刚才多了许多。人们排在主要道路两旁,目光全都期待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女人们手里拿着花,孩子们则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摇着手中的国旗。这不禁让洛克警觉起来。 “大家在等什么?”洛克问道。 “你不知道吗?女王大人今天要来古溪镇!”他旁边的妇女回答,声音里透着激动。 洛克现在大概闹明白为什么最近古溪镇会出现这么多宪兵了——这些人很有可能只是为了女王的访问做护卫工作。但他和杰里安逃到这里是为了和王都完全脱离关系,而女王的出现虽然可能不会对现状造成什么直接影响,但却会带来风险。 洛克将帽檐压了压,转身准备离开。可不巧的是,就在他转身之时不知是人群中的谁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女王大人!女王大人来了!”这喊声点燃了人们眼中的火光,所有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全都举起双手欢呼着向他们望着的方向探出身。兴奋的人群组成了一道高大结实的墙,挡住了洛克的去路,他只好低下头尽可能让自己隐藏在人群里。 这时,一辆由四匹白马拉着的金色马车从人群欢呼声最大的拐角处出现,这是卡尔西亚王室的惯例——除非是正式访问,王室都会像从前一样坐在马车上与民众见面。而今天的女王也同样,端坐在金色敞篷马车中,优雅地向路两旁热爱她的民众挥手致意。 洛克微微扬起头,他本来只想确认一下女王的车队走到了哪里,可就在他的视线越过人们挥动的手望向马车的同时,原本看向反方向的女王不知什么原因竟转过了脸。刹那间,两人的视线撞击在了一起。 夏洛特仍旧像洛克初识她时那么漂亮,甚至更加耀眼。经过这几年的历练,她从前青春的美丽如今绽放成了成熟女人的风韵,她坐在那里,就像她的祖先一样散发着王者的气质。可当他与洛克四目相视,她翡翠色眸子中温存的柔光却还是一下子冻住了,惊愕短暂却猛烈,于是洛克知道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被认出来了。 他转过身废了很大力气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欢呼声在他身后响成一片,但对于他来说这声音更像是催促他离开的鼓声。 他回到旅馆急匆匆地收拾好东西,却找不到维特和爱丽丝。看两个孩子刚才那兴奋劲儿,一定会玩到很晚才会回来。 而自己作为他们的监护人,于情于理都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古溪镇随不算大,但现在却挤满了来自各地的兴奋的人群,想要找两个小孩子谈何容易?洛克花了很多时间在两个孩子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但也许是他今天的运气真的太糟糕,直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才在广场上观看马戏团表演的人群中找到了他们。 “我们得回去了。”洛克觉得有些对不起两个孩子,但为了他们的安全他不得不这样做。 “可是狂欢才刚刚开始!”维特一脸不情愿,但比他敏感的爱丽丝却已经从洛克脸上察觉出了端倪。 “出了什么事了吗?”爱丽丝问道。 洛克支吾两下,但还是没能将事情的原委说出口。两个孩子不应该知道太多,因为知道越多离危险就越近:“对不起……但是我们必须得回去了。” 看到洛克露出少有的严肃表情,连维特也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真的不能再多玩一会儿了吗?” “对不起……下次有机会我一定会补偿你们的。”洛克说这话时没敢看两个孩子的眼睛。说实话这样的话实在有些违心。他知道一会去他就会离开,下次见面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既然洛克这么说,我们就回去吧。明年还有机会呢。”还好两个孩子十分懂事,虽然万分遗憾却没有反对。 然而所谓天不遂人愿,洛克这一次算是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当他们赶回旅馆时,却被旅馆老板告知,有人在找洛克。 洛克立刻嗅出了这其中的危险:“维特,带爱丽丝先到外面车上等一下。”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确认藏在怀中的手枪。这把手枪是他从王都带出来的,在逃跑时子弹已经用掉大半,现在弹夹里只剩下了最后三颗。如果人少在他能解决的范围内还好办,如果人多的话,他也至少得将敌人的视线从两个孩子身上引开。他一面这样计划着一面打开屋子的房门,同时放在怀中的手也已经扣上了手枪的扳机。 而当他推开门,眼前的景象却出乎他的意料。 屋子里只坐着一个人,而且虽然那人穿了男人的衣服洛克还是一眼认出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不得了的女人。洛克赶忙关上门:“陛下?!” “好久不见,洛克。”夏洛特摘掉遮挡了她金色短发的帽子抬起头,不施脂粉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您……您怎么找到这里的!”出现在这里的夏洛特让洛克感到紧张。既然女王能找到他就说明其他宪兵也能。 “别这么紧张,我有特殊渠道。”夏洛特将帽子扔在床上站起身,向洛克走来,“倒是你让我惊讶,所有人都说你已经死在战场上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与您无关……”洛克后退两步背靠着门,将视线偏向一边不愿面对女王。 “你还真说得出这种话!”夏洛特有些愠怒地提高了声线,“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请你回去吧,您不该和我见面的。”洛克冷淡回答。 这让夏洛特决定放弃拐弯抹角的说法:“杰里安和你在一起吧!”她一阵见血地问。 “您在说什么!”洛克猛地转头,“主人已经……已经死了!你也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别糊弄我了!”女王眼中闪过一丝波动的感情,“你都不知道最近王都的传言!人们都在说杰里安其实没有死,而且军部已经得到消息他曾经在这一带出现过……而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别告诉我你和杰里安没关系!” “就是因为这些情报您才来到这里的吗?”洛克咄咄逼人地反问。 “是有怎样!”夏洛特也毫不退让。 洛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您不该来这里的!更不该来找我!” 似乎听明白了什么,夏洛特猛地睁大眼:“这么说杰里安真的和你在一起?” “您还是快走吧……想必您的属下都在找您……”洛克转过身用背影回答夏洛特。 “回答我!杰里安在哪里!”可夏洛特却穷追不舍。 “他已经死了。” “你骗人!”夏洛特窜到洛克面前抓住他要开门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肯定和杰里安在一起。”她眼中透着急切,那种作为君王不该有的急切,“我知道在这世界上能找到他的人只有你……请告诉我杰里安在哪?他的国家需要他!” 夏洛特恳求的目光让洛克有些动心,但他最后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请您让开。” “我不会让的。”夏洛特反而站稳在洛克面前,“你这是在逃避!” 这句话像烧红的钢针一般,突然地,狠狠地戳进洛克的心里,让他情不自禁地恼羞成怒:“我说了主人他已经死了……你认识的那个杰里安他已经死了!” “那什么样的杰里安还活着?据我所知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杰里安,我认识的那个杰里安,他绝不会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虚假的安乐之后苟且偷生!” 夏洛特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吹在洛克心间,让他感到莫名地恼怒。他无法否认夏洛特因为他知道夏洛特的每句话都是对的:“够了……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是的,夏洛特根本就不知道杰里安受到了多大的伤害,“我只有一句话,杰里安已经死了,不要再来打扰他了。”说完他用力将夏洛特的手甩开,准备去开门。 夏洛特知道自己没办法说动洛克,但还是继续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他吗!你觉得你们还能躲多久?首相的人已经出动了,他们马上就会找到你们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我们马上就会离开这里。” “世界就这么大,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夏洛特摇着头,而与此同时,门外的走廊中已经传来了急促而透着危险信号的脚步声。 64、名为开始的结束(4) 没等洛克反应,房间的门就被外面的人打开,楼道里站着一整个小队的表情僵硬的男人,虽然他们没有穿军装,但从他们领口带着的金色徽章洛克认出,这些人并不是宪兵,而是直属于女王的皇家卫兵。 “陛下?!”洛克震惊地回头用目光质问着夏洛特,在他的印象中,夏洛特不是那种会强人所难的人。 “抱歉。我不会请求你的原谅的……但是我现在真的需要杰里安……不,是国家需要他。”女王从洛克身上把自己的视线移开,“是我太软弱了,看着这个国家逐渐走向分裂却无能为力。这些人都没有带武器,我也不愿意强迫你,但是请你为了我们的国家考虑一下,让我见一见杰里安,好吗?” “如果您是这样的想法……”望着低下头露出请求姿态的女王,洛克终于只能叹了口气,“那您恐怕要失望了。” 洛克没有做多余的反抗,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让夏洛特见杰里安是唯一能让她放弃杰里安的方法。 他们登上已经停靠在旅馆门口的车子,绕过欢乐喧嚣的街道出了城,向农场驶去。到了农场门口时,太阳的光芒已经完全隐没在天边涌动的长云中。从西面刮来的风夹杂着腥咸的水汽,看来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夏洛特命令卫队呆在院子里,只带着洛克向农场后方的屋子走去。一片有蓝的夜色中,那房子的昏黄灯光从客厅的窗户射出来,宁静而安逸。洛克走到门前敲了两下。 “谁?”屋子里传出杰里安的声音,夏洛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主人,是我。”洛克低声回答。 屋子里先是静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了轮椅移动的声音。 这意料之外的声响让夏洛特皱起眉头,而在她来得及做心理准备之前,门就在她面前打开了。 “洛克,你怎么——”杰里安抬起的脸庞在看到夏洛特的一刹那僵住了。而夏洛特的表情也几乎与杰里安如出一辙。杰里安瞥了一眼洛克,又将目光转回夏洛特身上,刹那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先进来吧。”杰里安的目光重回平静,他向后移动轮椅,对女王做了个“请”的手势。倒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主动的夏洛特,却在进不进门这件事上犹豫了许久。 “陛下请稍等,我去帮您倒点水。”杰里安虽然已经和夏洛特印象中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但却依然彬彬有礼。 “不用了……”夏洛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有些拘谨地坐在离自己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夏洛特的视线从杰里安蒙着眼罩的脸和盖着毛毯的腿上扫过,虽然不是有意,但还是不禁表现出了一丝夹杂着惋惜的怜悯。 “请别太客气。”杰里安预料到一切一般迎着这样的视线笑起来,“我们这里只有去年的红茶,味道可能不太好,还请您见谅。”说着他用手转动轮子来到桌子边,将桌子上的倒扣的茶杯拿起,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加了点茶叶。 杰里安拎了拎水壶,发现是空的:“抱歉,热水没有了,请您稍等。”说着他转动轮椅想要去厨房,而此时夏洛特终于忍不住了。 “你别忙了……”她站起身,局促得像个初次告白的小女孩,“我们还是像原来一样,开门见山吧。” 杰里安于是将轮椅转向夏洛特,抬起头露出倾听的神色。 夏洛特咽了咽口水,瞥了一眼从刚才开始便一直站在门边沉默地注视着屋子里发生的一切的洛克。 杰里安心领神会:“洛克,你先出去一下。” “但是——” “放心好了,陛下是值得信赖的人。” 杰里安的命令是绝对的,这条准则即使是两人关系有所改变,也从来没有更改过。洛克只好转身走出房间,并把门带上。 他不知道夏洛特会跟杰里安怎么说,也不知道杰里安会如何作答,但他能听清自己心中的声音,那就是,他不希望杰里安回去,不希望杰里安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受到伤害。 “嘿,哥们儿。”屋子外面,一个卫队队员从黑暗中走过来,他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衣服漫不经心的表情,“晚上好啊。”他有些过于热情地上前打招呼道。 洛克冷冷地扫了一眼这男人,沉默地将视线转开。 但对方却得寸进尺地黏上来:“抽烟吗?”男人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烟递到洛克面前。 洛克摇摇头。烟他在杰里安回到身边之后就戒掉了。 “那好吧。”男人自顾自调出一根烟点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喂,我问你……屋里的那位不会真是传说中的杰里安吧?” 这样过于直接的文话让洛克一下子皱起眉头。他瞪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对方穿着时尚皮大衣,带着画格子围巾,怎么看都不像是卫队的士兵。 而对方终于感受到了洛克的敌意,摊开双手摆了摆:“别一副要吃了我的表情啊……我只是随便问问。” 洛克哼了一声,起身准备走开,右手手腕却突然被抓住。 “喂,好歹回答一下嘛……妈妈没教过你要懂礼貌吗?”男人抬起头,手上的力气出奇地大。月光此时从树影间洒下来,照在他敞开的皮衣上,反射出皮衣下金属物的寒光。 等等,这些卫队的人不是没带武器吗……想到这里,洛克的意识立刻警觉起来反手一扣迫使对方松手,同时猛地向后退了两步。 “其他人呢!”他吼道,而此时那个刚才看起来还十分懒散的男人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孤狼一般肃杀的表情。 “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了。”男人从怀中掏出手枪,对准了洛克的眉心。 “原来如此……”杰里安放下水杯,淡淡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离开后,首相竟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已经不该再打扰你了……但是,但是我现在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夏洛特抬起视线,恳切地注视着杰里安,“请你帮助我。” 而杰里安的表情却没有因为女王的注视而发生些许变化,仍然是那样笃定,似乎他已经预料到了一切:“对不起,陛下。请原谅我不能为您分忧。” “为什么!”夏洛特猛地站起身,“难道你真的想在这种地方呆一辈子吗!” 面对夏洛特的急躁,杰里安反倒是更加沉。来他拍了怕自己的腿,苦笑起来:“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他伸出手攥了攥,“原来我以为只要用这只手抓牢想要的东西,就不会失去,所以我拼命地向上爬,拼命地将那些属于我和不属于我的东西都抢到手。可是后来我才发现……得到的越多,失去的就愈多。每个人一生该得的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那些不属于你的,就算是抢来了也是保不住的。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报应。” 听着杰里安的话,夏洛特像是被谁很推了一样,连续后退了两步:“你……你怎么了?我从前认识的那个杰里安绝对不会说这样听天由命的话的!” “也许是我已经改变了吧。” “难道是因为洛克?” “洛克?也许吧……”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一丝不经意的笑容绽放在杰里安的眼角,“我原来总是感觉不安,但在他身边我感觉很安心。” “杰里安……”一向高傲的女王陛下此时终于放弃了一般,坐回椅子上垂下肩,“真的……真的不行吗?” “对不起,陛下。”杰里安向前探身,鞠了一躬,“现在的杰里安,只想和洛克在一起,做一个普通人。” 不知是杰里安的那句话刺激到了夏洛特,她低下头用手捂住脸,哭了一般颤抖着双肩。 “陛下?” “太狡猾了……你真是太狡猾了!”夏洛特呜咽道,“想做英雄的时候就能做英雄,想做普通人就能做普通人……可是你这样全身而退,要那些崇拜你、爱戴你的国民怎么办?他们现在需要英雄,需要有人去拯救!” “陛下。”杰里安此时来到夏洛特身边,轻轻在她肩上抚摸了一下,“其实您远比自己想象得更优秀,您也完全可以成为这样的英雄的。” “我办不到……办不到像父亲那样……”夏洛特双手捂在脸上,语调无助得就像个小女孩。 “您与先王的天赋是不同的。”杰里安安慰道,“您和我不一样,您要比我更加坚强。我在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拯救我自己,而您才是可以真正拯救他人的。” “可是我——”夏洛特抬起脸来,橄榄绿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安。可就在她准备说出那恳求的话语时,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响声。 如果是没有经历过战场的人,大概一时会反应不过来,但这响声却瞬间吸引了两人的注意。毫无疑问这是枪声,而且这一枪打响的地方就在屋外的院落里。 杰里安的第一反应是拿起桌上切面包的刀子,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工具在面对手枪时有多大用处,但有总比没有强。而屋外的枪响此时又连续响起。从声调中可以听出,这一波的枪响来自两只不同型号的手枪。 “陛下您来的时候有人跟踪吗?”杰里安一面问一面上前将门锁挂上。 “没有,我能确定……这一路我们都很小心。”夏洛特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乙方安全她平时也会在身边带武器,比如现在她手里的这只左轮手枪。但实际上这样的武器在心理上提供的安慰要远远大于实战中的作用。如果真有人尾随她来到这里,她唯一能指望的也就只有洛克和门外的那四位卫兵了。 这时枪声突然停止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屋子里的两人都绷起脸来。 “当当当”。敲门声不紧不慢,这是个好兆头,如果是敌人才不会这么有礼貌。 “是谁?”杰里安问道。 “陛下,是我,沃德·莱辛。” 这声音让女王松了口气。她放下手中左轮走到门边:“是自己人。” 她解开门锁将门打开,而屋外的男人则直接跌进了屋子里。血腥味刺激得夏洛特皱起眉头:“沃德你受伤了!”女王望向他用手紧捂着的左侧腹部。 “一点擦伤而已。”沃德踉跄着进了屋,“比起这个,还是两位的安全更重要!”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我们被跟踪了!”沃德颓丧地摇了摇头,“首相的爪牙找到了我们,刚才在外面发生了枪战……只有……只有我一个人活着……” “其他人呢?洛克呢?”杰里安急切地问道。他很少在其他人对话时插话,除非真的十分心急。 “杰里安阁下……万分抱歉……”沃德撸了撸沾上血的头发,哀伤地垂下头。 沃德的表情已经告诉了杰里安一切,杰里安的眼睛猛地睁大,然后缓缓向屋外的黑暗移去。他愣愣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好像只要再等一秒洛克就会出现一样:“不可能……洛克他怎么会……” “阁下,洛克先生为了掩护我……” “不会的,他不会这么轻易就……让我去找找他!”杰里安语气强烈地要求道。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追兵马上就会赶到的!”虽然不忍心但沃德还是催促道,“杰里安阁下!”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伸向仍然深陷呆滞状态的杰里安的肩膀,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倒杰里安的一刻,门外的黑暗中却突然一亮,接着沃德痛苦的叫声响彻房间。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发生,以至于杰里安两秒以后才回过神来。他从趴在地上捂着被军刀贯穿的手的沃德身上将视线移回黑暗的门外时,洛克已经如他所愿般出现了。 “不许拿你的脏手碰他!”浑身是血的男人依然保持着投掷军刀的动作,黑色的眸子中写满了血染的怒气。 65、名为开始的结束 “洛克!”杰里安想要到洛克身边去,可坐在轮椅上的他却无法立刻跨越这几步的距离,而与此同时,刚才倒下的敌人已经站了起来。沃德·莱辛抬腿踹向杰里安,杰里安抬手勉强架住这袭向头部攻击,但身体还是从轮椅上跌了下去。 “主人!”洛克一个前扑将杰里安接住,而自己的身子则因为重心不稳狠狠撞在桌子腿上。桌上的餐具丁零当啷地砸下来,尖锐的碎裂声震得洛克止不住地耳鸣。 “一个个都这么不听话!”沃德·莱辛将手背上插着的军刀拔下来,舔舔上面滴下来的血。 “你的敌人是我!”洛克将杰里安护在身后喊道。 “就凭你?”沃德冲迈步冲上来,手中的军刀闪着带血的寒光,映出两张被杀气笼罩的脸。另沃德惊讶的是,洛克虽然受伤没有武器而且受了重伤,但不知为何竟然比刚才的动作更加敏捷了。沃德的脸上挨了好几拳,却没能给予洛克更多的伤害。 “没了枪,你也就只有这点本事啊……”洛克蹭了蹭脸上的血高傲地笑起来。他知道这个时候挑衅不是什么好事,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必须速战速决…… 洛克俯身前冲,沃德的刀尖划过他的额角,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而与此同时,他的手掌也已经卡在了沃德的咽喉处。沃德转刺为削,攻向洛克左肩,迫使洛克放手,却没想到洛克不但不躲,反而迎着那刀锋扑上来。在刀刃没入洛克肩头的同时,洛克也卡死了我的咽喉。大脑缺氧让沃德的脸很快憋成了紫色,很快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洛克反手用胳膊勒住沃德,用上最后的力气给了他最后一击。 感受到手臂间的脑袋终于无力地垂下,洛克这才撒手,并几乎是同时和那尸体一起倒在了地上。这一战消耗了他仅存的体力,他望着天花板,只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呼吸。视线开始模糊起来,身子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轻。这种感觉洛克曾经体验过很多次,可这回他知道与往常不同,他这一回,大概真的要死了…… 洛克眨眨眼,视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银色人影,那是熟悉的芳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庞……虽然他的感觉已经不甚清晰但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人,那个他发誓一声追随的身影。 主……人…… 洛克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杰里安颤抖着,抓住那已经被鲜血浸染的,在空气中没有目的地摸索着的手:“洛克……我在这里。” 像是抓住了木筏的溺水者一样,黑发男人痛苦的表情一下子宁静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像是要将周身的芳香永远留在胸间一般,然后缓缓地闭上了那疲惫的双眼。 “洛克……洛克你不要睡!你睁眼看着我!这是命令!”杰里安慌张地抓紧那逐渐失去力气的手,他能感受到洛克的生命正在逐渐消亡,就像是阳光下的冰川,化作某些无色无味的东西流向他所触及不到的地方。这让他感到惊慌,这是他许久未曾感受过的惊慌,这种感觉让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亲眼看着母亲死在酒醉的父亲手里那一刻,他心中弥漫着的便是现在这种感觉。 “让我看看他!”夏洛特这时蹲下身,在洛克脖子上按了一下,“他的脉搏还在……我们得赶快为他包扎,说不定还有救。” 这话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点火光点亮了杰里安的目光:“去二楼,我的房间里有救护箱!” 夏洛特点点头马上行动,杰里安抓住洛克的手,让洛克平躺在地上。 这一次……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失去你了…… 似乎是回应杰里安一般,洛克的眼皮也微弱地动了动。 这样的回应让杰里安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洛克!听到我说话了吗!” 可这一回,回答他的却是来自屋外的枪响。杰里安猛地抬起头,一些黑色的人影刚好从窗边闪过。 糟了,难道是追兵?!就在杰里安这样想的同时,门已经被踹开了。 古溪镇的宪兵们涌进屋子,瞬间就将杰里安和洛克包围。 “你们想怎样?”面对那些齐齐指向自己的枪口,杰里安抱紧洛克,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 “看来这里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宪兵队长一眼就看明白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或者说,他们正是因为了解到屋子里发生的事才冲进来的,“如果我没理解错,你们刚刚杀死了一位政府要员!” “我想事情可能并不像你看到的这样……” “我看您还是到了诺曼大人那里再解释吧!”宪兵队长一抬手,两名宪兵走出包围圈,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杰里安。 杰里安躲开一个人,却还是被另外一人抓住。他的腿虽然动不了,但手上的动作却依然灵活。他的手顺着对方抓住肩头的手臂攀上去,五指在对方关节处一扣一扭,只听一声脆响,那倒霉的宪兵立刻大叫一声,捂着胳膊摔倒在地。 “你这是在反抗吗!”宪兵队长吼道。他的手下一个个都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开枪。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这时夏洛特从二楼跑下来。她看到客厅里的情况,也惊呆了。 “女王陛下!”宪兵队长回过身,恭敬地鞠了一躬。 “把枪收起来!”夏洛特命令道,“立刻!” 而那些宪兵却没有动。 “陛下,请原谅在下难以从命。”宪兵队长的语气仍旧恭谨,但内容却明显是大逆不道,“这些人是劫持陛下的囚犯,必须逮捕。” “你们什么意思!他是杰里安……难道你们人不出来吗!” “按照诺曼大人的剧本,杰里安阁下已经光荣牺牲。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不过是个劫匪罢了。”宪兵队长冷淡的回答让夏洛特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什么剧本!” “在今天的剧本里,您被反动组织劫持,卫队所有队员为保护您光荣牺牲,而最后虽然宪兵队赶到但还是晚了一步,劫匪杀掉了您最后自杀。”宪兵队长无表情的脸像是戴了面具,“这就是诺曼大人为您和这两位先生安排的剧本。”说完,宪兵队长打了个响指,两名士兵立刻将夏洛特擒住,而其他人则收紧了包围杰里安和洛克的包围圈。 “等等!”这时杰里安突然抬起头,“诺曼他想要的……只是我罢了。” 宪兵队长转过头,饶有兴趣地盯着杰里安:“您要是早知道这点该有多好。” “我现在知道也不晚。”杰里安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既然想要我回去,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我回去就是。”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杰里安的突然转变让宪兵队长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我有要求!”杰里安突然从背后伸出手,将刚才从桌子上拿过来的明晃晃的刀子架在脖子上,“放了女王陛下……然后救活洛克!否则我敢保证你们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这举动明显出乎宪兵队长的意料。一丝狼狈在他眼中蔓延,让冷汗划过他的额角:“您不必这么紧张……” “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一面说,杰里安的手一面又用了几分力气,那刀子虽不算锋利可还是在杰里安的喉咙处割出了血痕。杰里安在听到诺曼名字的一刹那就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诺曼渴望他,如果他死了,这里的士兵一个都活不了。所以只要他以自己的性命要挟,洛克就还有救。 “好吧好吧,您别激动!”宪兵队长果然妥协了。他使了个眼色,让手下放了夏洛特。夏洛特从人群中挤到洛克身边,用最快的速度为洛克做了急救。大概是战争的时候这位女王也亲自在前线医院当过护士的原因,在她的抢救下,洛克的意识终于渐渐恢复过来。 “洛克……”杰里安抓着洛克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而现在则抓得更紧了,“是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洛克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突然点了点头:“主人……我……快死了吗……” “你不会死的……我保证你不会死的……”杰里安捧着洛克的脸,在那满是血污和泥泞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但这一吻却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他很快便被两名士兵架起来。 “我已经满足了您的要求,现在该跟我们走了吧。”宪兵队长走到杰里安身边,从腰间掏出手枪。 感受到杀气的杰里安脸色瞬间白了:“你要做什么!”而就在他喊出这问话的同时,一声枪响也已响起,那枪声并无什么特别,可这一回,听惯了枪声的杰里安却恐惧地睁大了双眼。 宪兵队长抬起枪,吹散了枪口冒着的烟:“别怪我,杀掉他也是任务的一部分。” 杰里安的头缓慢而僵硬地向洛克躺着的地方转过去,他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刚才还被他紧握的手的时候结实地颤抖了一下。那只手,虽然已经永远失去了活力,却还是拼命地向他的方向伸着,那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昏黄的光线下还在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啪叽”一声,那只手终于落下,而且再也不会抬起。 “不要……不要!!!”杰里安突然回过神来,他拼命挣扎着,用尽身上所有力气从束缚他的人手里挣脱开来。他跌倒在地,蹒跚地爬向洛克。洛克身上的血液顺着地板的缝隙缓缓向四周蔓延,让杰里安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人类的血液竟是如此炽热的温度。 杰里安将手伸向洛克的脸,洛克的表情是如此宁静,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以至于杰里安很无法让自己相信眼前这个人已经永远地沉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直到他的手终于触碰到洛克那冰冷的面颊。明明刚去不久,可洛克的脸颊却像是已经死亡多日般毫无温度。杰里安总是揶揄洛克体温过高,夏天抱着很难受,可他现在宁可被热死也想再感受到洛克的温度。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无限的冰冷和静默。 洛克死了……是你害死了他。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毫无来由,也不知来自何处。 闭嘴…… 你看,到最后你还是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保护不了…… 闭嘴。 其实你完全不用这么纠结,只要顺从我,一切都可以手到擒来。 闭嘴!! 你难道不想救他吗?现在还来得及哦。 “够了,把他带走!”这时宪兵队长不耐烦地挥挥手,他的手下走到杰里安身后,想要再次将他从洛克身上拉开,可这一次,他们没能办到。在他们就要接触到杰里安的一刹那,却几乎同时弯下身,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痛苦万分的表情。他们的用手抓着喉咙,脸涨得通红,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卡住了他们的喉咙。 “怎么回事!快开枪!”这样的景象让宪兵队长惊慌失措,可他的手下还没来得及执行他的命令,便全部被一阵突然以杰里安为中心卷起的大风吹开。 抱着洛克的杰里安脚下不知何时竟现出一个直径两米的大圆,圆圈中的奇怪符号亮着刺眼的光芒,而他头顶的空间也同时发生了变化——一条裂缝将原本的空间一分为二,裂缝中先是伸出一只手,然后是另一只,最后是整个人的上半身来。 “好久不见,我可爱的杰里安。”长发的男人缓缓睁开血色的眸子,危险的笑容带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魅力。 “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杰里安将视线从洛克身上抬起,举头望向空中倒挂下来的男人。 “当然,我说到做到,以神格担保。”男人伸出三根手指做发誓状,“怎么样,愿意成为我的仆人,和我定下契约吗,人类?” 杰里安将洛克放下,咬破自己的拇指,直直将手伸向那悬浮在半空中的男人:“如果能够实现我的愿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拇指上的血液被风吹起,吹在从异次元裂缝中出现的男人脸上。男人伸手一蹭,然后放在嘴边舔了舔:“很好,契约成立。” 66、重生者的盛宴(1) 洛克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杰西卡家低矮房屋的木质天花板,一只蜘蛛把自己的身子吊在半空中,而在角落中织出的网上此时已经收获了一只飞蛾。 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之前发生的事情突然一幕幕在洛克脑海中迅速闪现。那些枪声、血腥气、疼痛,还有杰里安的呼唤与吻……过多的信息同时挤入大脑,汇聚成一片嘈杂的喧闹,让洛克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汗流浃背的身上,竟然一点伤痕都没有。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洛克伸手摸了摸左肩,如果他没记错,自己的左肩应该被军刀扎伤,就算他昏迷时间过久伤口已经愈合,也不可能连条伤疤都没有留下。他的手顺着肩胛骨摸向胸口,与此同时耳畔又回响起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那是一阵短促的巨响,就像是有谁剖开他的胸膛在他的心房上狠狠锤了一下。没有疼痛,他只是感到一切知觉瞬间消失,他的意识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的什么都没有的世界。 而最让他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他从床上站起身,胡乱地套上衣服,急着去开门。主人不见了!他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很显然他的主人已经走了很久。如果他的记忆没有错乱,杰里安一定是被诺曼的人带走了。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再伤害主人…… 洛克拉开门,却正好与在屋外要进来的维特撞了个满怀。 “维特,你没事吧!”洛克上下打量着维特,看来这孩子没有受到自己遇到的那次袭击的伤害。 “你在说什么呢?”可没想到维特却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什么有事没事?我当然没事?” 维特的反应让洛克有些吃惊:“爱丽丝呢?杰西卡呢?那些宪兵没拿你们怎么样吧?” 维特这下更加糊涂了:“你在说什么?什么宪兵?洛克你不会是睡糊涂了吧?” “什么……”洛克倒吸一口气,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神经紧张,“维特,杰里安呢?他不在屋子里,你见到他去哪儿了吗?” “杰里安?”维特抓抓头,“你说的是……那个杰里安?” “否则还有哪个杰里安?” 维特上上下下把洛克打量了一番,突然笑了起来:“哈哈,洛克,我看你真是睡糊涂了!那位杰里安将军怎么会在我们的房间里?” 这样的反问让洛克整个人都僵住了。不可能,维特怎么会忘记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了一个多月的男人!这……这绝不可能! 洛克推开维特向楼下跑去,他下到一楼,爱丽丝正坐在客厅里看着手中的报纸。 “爱丽丝……”洛克失魂落魄地走到爱丽丝身边,“杰……杰里安,你有没有见到他?” “有啊。”爱丽丝眨了眨灰色的眼睛,她的回答让洛克又有了些希望。 “他在哪儿?”洛克问道。 “在这里啊。”爱丽丝拿起报纸指了指头版头条,“你总是能在报纸封面找到杰里安大人。” 又是一记重击。洛克的身子晃了一下, 怎么回事……难道是我记错了……难道一切都是幻觉?怀疑开始像黑暗中的藤蔓一般蔓延。难道……难道那些记忆……都是梦?!可当他右手无名指上的铁环砰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噪音,他突然就从这怀疑中清醒过来。 他抬起右手,那做工并不算细致的金属戒指箍在无名指上,比任何时候都要醒目。 这是他送杰里安的戒指,和那夜的星空与大地共同见证着他对杰里安的誓言。就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虚幻的,这份誓言也绝不会是假的! 没错……我绝没有记错……他抬起头望向爱丽丝,对方此时也正好奇地望着他。自己绝对带着杰里安来到了这里,而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为什么维特和爱丽丝都记不起杰里安了?还有,自己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可现在为什么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你要看杰里安大人的报道吗?”爱丽丝抬手将报纸递到洛克面前,“你好像很关心他。” 洛克犹豫着接过报纸,当视线落在报纸上的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感觉像是被电到了一般,僵直在了原地——那份报纸上清晰地印着杰里安的脸。不是那张残缺憔悴的面孔,而是洛克记忆中那张完美无瑕的脸!照片上的杰里安穿着笔挺的军装,头发修剪得一丝不苟,嘴角微微上扬,一双会说话的眸子里满含笑意……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那些加诸在杰里安身上的悲剧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怎么……怎么可能……”洛克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报纸上的杰里安对着他笑得更和煦了。那一双漂亮的眸子似乎比原来更有神了,正透过镜头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慌张的洛克。 他再去看标题,又是一个晴天霹雳——英雄回归!银色独角兽奇迹生还,能否为卡尔西亚带来光明?! “妈妈就说杰里安大人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爱丽丝支着下巴一脸崇拜的表情,可这样的发言却引起了洛克过于激动的反应。 “爱丽丝,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洛克抓住爱丽丝的肩膀问道。 爱丽丝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昨天的……报纸送到农场会晚一天……” 洛克拿起报纸再去看日期——4月9日!如果他没有记错,他带着两个孩子去参加春之祭是4月6日的事情,从6日到9日,这三天杰里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难道…… “洛克,收牛奶的来了,你去帮个忙。”这时杰西卡从门外走进来,看她的样子大概也记不得杰里安的事情了。 洛克现在自然是没心情做这样的事情的,可当那个收牛奶的站在门口向他招手时,他的想法瞬间变了。 “好久不见,洛克。”红发男人大咧咧地向洛克挥着手,金色眸子中的目光在落到爱丽丝身上的一刹那爆发出猥琐的亮光。 洛克以最快速度冲出屋子,拽着红发男人来到院子里:“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怒视着红发的犬神,这男人出现之后准没好事。 “我还以为你盼着我出现呢。”犬神一面说,视线一面时不时向身后房间的窗户飘去,“那小天使是谁?你妹妹吗?” “你知道我没有妹妹!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洛克低声发出警告,“现在你最好告诉我,这倒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你说话还真不客气。”犬神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明明已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你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到底什么意思……” 犬神用鄙视的眼神把洛克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意思就是,恭喜你啊你家主人终于被魔神那个混蛋拐跑啦!而且这都得怪你!” “什么?被谁……为什么怪我?” 看到洛克一脸困惑,犬神终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难道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这样的问题让洛克无从作答。于是犬神伸出手覆在他心脏的位置,猛地按了一下,洛克顿时感到一阵抽痛像一根箭矢一般贯穿了心脏,痛得他不由得弯下腰。 “想起来了吗?” 洛克抓着胸口,一些被遗忘的画面从那痛苦中缓缓浮现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喷出火舌,致命的子弹向胸口飞来记忆的碎片瞬间拼接成了完整的画面——那本该是他今生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我……死了?”洛克直起身,手却还抓在胸口。 “你本应该死了的。”犬神双手抱胸,“可是杰里安却硬是把你救活了。” “主人?!可是他要怎样——” “死而复生本是违反你们这个世界的 法则的,但对于我们神明却不是什么难事。他最终还是与魔神签订了契约,签契约的唯一条件就是让你继续活下去。” 这样的事实太过超出洛克的理解范围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是以为犬神在开玩笑,可当他注意到红发男人那终于不再猥琐的表情时就认识到,一切都是真的。 “这么说,主人是为了救我……” “没错,他是为了救你而决定成为新一任的魔王的。” 洛克动作迟缓地抬起头:“他会消失吗……会被打入地狱吗……” “现世的魔王在死后都会去地狱的——不过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杰里安暂时还没这个资格,因为他还不是真正的魔王。”犬神眨眨金色的眼睛,“因为他还没有支付给神明足够的‘酬劳’。” “这么说我还有机会……” “幸亏如此,否则我绝对会让你为我的萝莉手办陪葬!”犬神磨着牙回答,“魔神向杰里安索要的‘酬劳’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按照那厮原来的尿性,大概是世界的统治权之类的吧……” “我会阻止他的!” 洛克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但是要是阻止杰里安支付‘酬劳’,你的命恐怕也会……” “如果这条命变成了主人的束缚……那我宁可不要!” “时间已到,把囚犯带出来!”昏暗的囚牢外传来了一个刺耳而冰冷的声音。弗洛伊微微睁开眼,打开的门外射进的光线刺得他几乎流泪。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子已经被两名士兵架了起来。 士兵们将他推出牢房,温暖的春日阳光从栅栏缝中洒在走廊中,这是他一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阳光,这习以为常的东西如今竟然也变得如此新鲜而让人怀念。弗洛伊深深吸了口气,让被阳光加温后的新鲜空气充盈肺部。他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这条走廊的尽头通向一个没有出口的院子,那里专门用来处决军事要犯,而今天的自己,终于也走上了这条路。 他蹒跚地向前走着,士兵们并没有催他,只是跟在他身后,因为再冷血的战士也不会催促一个即将奔赴死亡的人。 弗洛伊走过那长长的走廊,停在门边。门外的院子春意盎然,蒲公英已经褪下了毛茸茸的白色大衣,在翠绿的草地上舞动着鹅黄的花瓣,还有雏菊和野百合……弗洛伊笑起来,在花海中迎接死亡,还是挺浪漫的。而院子里等待他的不仅只有鲜花,还有准备行刑的士兵们。他们排成一列表情冷漠,显然这样的行刑他们已经经历过了无数次。 弗洛伊走出门,让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他抬头望望蓝天,在他心中,杰里安便是那光芒四射的太阳,而自己则是一只不知好歹企图接近太阳的飞蛾,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因为那卑微而不切实际的梦想而毁灭,所以这一刻真的到来了,他也没觉得有多紧张。 “快点!”一个军官走过来推了弗洛伊一把,这人他认识,是诺曼将军的一个秘书官。 注意到军官急切的神色,弗洛伊突然冷笑起来:“这么着急,看来你们没能抓住杰里安咯?” 这话显然是戳中了军官的痛处,他脸色一白,竟一拳将弗洛伊打倒在地:“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他擦得锃亮的皮靴毫不留情地踢在弗洛伊身上,踹得弗洛伊眼前发黑,直到执行死刑的执行官看不下去上前阻止:“行了,时间已经到了。” 两名士兵架着弗洛伊,让他靠墙站稳,用黑色的手绢盖住他的眼睛。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但听觉却变得更敏锐了。不远处传来士兵们举枪、上膛的声音。弗洛伊缓缓笑起来,看来杰里安是安全的,这样就算自己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他仰起头,受洗者一般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那些士兵瞄准的时间,却比他想象得长的多。 怎么回事……这过长的等待让弗洛伊觉察出一丝异样,而与此同时,他的眼前一亮——黑色的手绢被摘下来了,光明的世界重现眼前,而站在眼前的人则让他恍惚间以为他已经到了天堂。 “好久不见,老友。”银发男人笑颜如花,湛蓝的眸子中仿佛有湖水在荡漾。 “杰里……安?”弗洛伊感觉头有些晕,差点没摔倒,却被杰里安的手扶住,“你……你是杰里安?!” “如你所见。”杰里安继续微笑。 “可是你的眼睛……还有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的?那些士兵他们怎么了?”弗洛伊左右四顾,刚才那些明明还一脸冷漠地拿着枪对准自己的士兵,现在竟然全都一个个露出崇拜的表情,扔下了枪跪在原地,好像集体进入了梦游状态一般。 “先不要提这些。”杰里安笑而不答,只是牵起弗洛伊的手,“看看……多么稳的一双手,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他露出哀伤的表情,垂下头,在弗洛伊那伤痕累累的手上吻了下去。 “杰里安……别……别这样……”弗洛伊呆呆地望着杰里安,几秒钟后才想起回话,这时杰里安已经抬起了头,而另弗洛伊难以置信的是,自己那双已经失去了只觉的手,竟然又重新感觉到了阳光的温度! “这是怎么回事……你刚才做了什么?”弗洛伊惊讶地抬起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给我的老友一点补偿而已。”杰里安笑道,“而且我今后还需要这双手呢。” “杰里安……你说什么?”弗洛伊抬起头,眼前的杰里安明明还是那张他所熟悉的脸,可不知为何刹那间,他竟然觉得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 杰里安的手顺着弗洛伊的脖子攀上他的后脑,他微微踮起脚尖,用自己的额头抵上弗洛伊的额头:“弗洛伊,我需要你,你会跟随我吗?” 弗洛伊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不知何时变轻了,他的大脑中萦绕着杰里安的声音,那声音让他的心情莫名地平静:“会的,永远都会……”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67、重生者的盛宴(2) 新任内政大臣弗洛伦斯·马奎尔这段日子过得可不轻松。自从杰里安·沃斯塔尔奇迹般地死而复生之后,他就听从已经告老还乡的父亲的建议,称病躲到王都郊外的庄园来,可即使如此,麻烦还是如影随形地追随他而来。比如刚才,不知道是家里那个下人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让那些无孔不入的报社记者们找上了门。 “老爷不在这里。”马奎尔家的管家板起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熟练但有失贵族礼节地将记者们拒之门外,这一切都被躲在二楼书房中的弗洛伦斯看在眼里。 年轻的内政大臣将视线从窗帘缝隙间移开,揉了揉生痛的太阳穴。他知道自己能躲一个月已经是天降好运了。虽然他隐居这座庄园,每天见到的人拿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他对于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这一个月中,无论是民间还是统治集团内部,风暴一般剧烈的改变都在发生。一开始这样的变化还仅限于游行示威、议会吵闹这样平和的范围之内,但不出一周,小打小闹就演变成了政治派系之间的激烈对抗和流血冲突。一个月内已经有十几名贵族莫名丧命,他们中有些是因为突发疾病,有些是遇上了意外事故,而更多的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子弹夺去了性命。民众已经疯了,他们对贵族的死亡不但见死不救,而且一丝悲伤都没有展现。从表面上看民众们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手里所拥有的权力,但站在统治者的角度弗洛伦斯知道,这些可怜的民众不过是被一个野心家利用,来推翻另一个野心家的统治罢了。弗洛伦斯虽然年轻但并不缺少政治经验和智慧,他的直觉告诉他,虽然没有证据,但在政坛上发生的一切暴力血腥的事件都和那个如今立于反对派队伍最前端,将“民主自由”的口号喊得最响的银发男人有着脱不了的干系。 在杰里安身上发生的事情,虽然他并没有直接参与但还是略有耳闻。首相在军队中培养的爪牙“沉默之狮”做事一向干净利落,怎么可能让这么重要的目标从眼皮子底下幸存下来?又或者,现在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的,早就已经不是原先那个杰里安,而只是一个亡灵,一个来向迫害过他的贵族们索命的亡灵? 想到这里弗洛伦斯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喝下杯中剩下的所有酒,企图用酒精给自己壮胆。很快就会轮到自己了……他很清楚这一点,幸好首相大人和父亲已经为他计划周全,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一点,可他并不准备完全按照老人们的意思行动。他自恃聪明,可不想像那些莽撞的年轻人一样做了首相的棋子死得不明不白。他是个灵活的人,如果可能的话…… 此时,楼下的一阵骚动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再次从窗户望出去,刚才那群记者真是不屈不挠,仍然围在门口不肯离去,而且争辩的声音越来越大。 “老爷。”管家此时推开门走进书房,“有位客人执意要见您……” “就说我病了,把他轰走!”弗洛伦斯不耐烦地打发道。 “我想这次恐怕不行了……”管家深表歉意地垂下头。 “你什么意思!这里是我的地盘,他们想要干什么!造反吗!” “不是的,老爷……这位客人我想您最好……” “不见!” “看来您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病入膏肓呢。”一个并非管家的声音此时在弗洛伦斯身后响起,这声音说实话非常动听,但弗洛伦斯的脸上却一下子露出了仿佛听到死神脚步的表情。 他机械地转过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哈,我还以为是谁……是那阵风把您吹来了,沃斯塔尔将军阁下。”他低头向刚才还只是出现在自己脑袋里现在就已经站在面前的银发男人鞠了个躬。虽然他知道某些人注定会来,可逃避的心情让他脸色难看。 “听说您抱病在家,我特意前来慰问,希望没有打扰到您。”杰里安微笑着,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刚才弗洛伦斯那些脾气暴躁的诅咒。 “当然没有,来,请这边走……”弗洛伦斯笑得别扭,“请原谅我的家仆对您的失礼,我最近身子的确抱恙,所以他们才会……” “各为其主,我能理解。”杰里安摘下帽子,“是我执意要前来书房打扰您的,这不怪他们。而且外面那些记者,的确缺乏基本的礼仪,也打扰到您了吧。”说着他神秘地一笑。 弗洛伦斯的眼皮跳了两跳,比起杰里安,那些记者简直就像是教会的神职人员一般和蔼可亲。 他将杰里安引到自己的会客厅,立刻吩咐管家去准备茶点,自己则小心观察着眼前的男人。杰里安似乎是单独前来,身上好像也没有带武器。这一点弗洛伦斯不得不佩服杰里安,虽然自己没有和杰里安对立,但毕竟也算是首相派的人,杰里安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来自己这里,真不知是无知还是无畏…… “请问您今天前来,是为何事?”弗洛伦斯亲自起身为杰里安倒茶。 “我已经说过了,只是来慰问您而已。”杰里安礼貌地端起茶杯表示感谢,“看到您这么健康,我就放心了。毕竟内政大臣要是长时间旷工,我们的国家也是吃不消的。” “呵呵那是当然的……”弗洛伦斯的手微微攥紧,他听出了杰里安的意思,这是在催他早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啊。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最好尽快告诉您。”杰里安抿了一口茶,抬起盛满笑意的眼睛,“您的兄弟弗洛伊·马奎尔阁下并没有殉职,现在正在我的手下工作而且表现非常出色,我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您,也许会对您的康复有好处。” 听到这消息弗洛伦斯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弗洛伊的确是他的弟弟,但只是名义上的罢了,他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没见过几面,弗洛伊从小到大一直被抚养在王都近郊的别所,而马奎尔家养着这个人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代替自己服兵役。可这家伙竟然在军营里给马奎尔家丢尽了脸,后来还跟随杰里安站到了家族的对立面。这么一个人,比起听到他活得好好的消息,弗洛伦斯宁愿他真的如从前那样,神秘失踪了。 “那真是太好了,带我向他问好。”弗洛伦斯冷淡地回答。 “呵呵,我会的……说不定你们马上就能见面了呢。”杰里安将杯子放下,倚在椅子上嫣然一笑。 这家伙来找我……到底是什么目的……弗洛伦斯在心里琢磨着。无论目的为何,作为首相一方的人,自己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吧。他脑子一转,想到了当时首相为他准备的应对策略。 “将军阁下,既然来了,今天要不要在我这里享用一顿午餐呢?”他站起身,佯装热情。 而杰里安果然来者不拒:“如果主人都这么说了,我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杰里安的淡定让弗洛伦斯不禁有些慌,但他心意已决,而且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 “那我先失陪一下。”他起身礼貌地行礼,走出客厅。 他的管家正站在屋外。 “快去通知首相大人,就说大鱼在我这里,叫他快派人来收网。”弗洛伦斯低声吩咐道。 吩咐完这一句,弗洛伦斯便又捧起笑容可掬的脸回到会客厅。杰里安此时正一面喝茶一面欣赏着窗外庭院的风景。 “我特意吩咐厨师去准备我收藏的最好的红酒。”弗洛伦斯笑道,“您可是我的贵客。” “你的热情真让人感动。”杰里安眨眨漂亮的蓝眼睛,弗洛伦斯的思维不禁一阵恍惚,就好像是有谁在他耳边唱了一首旋律轻柔的情歌,让他紧张的心情突然松弛下来。 “到吃饭时间还早,不知您是否愿意参观一下我的艺术品收藏室?”弗洛伦斯努力让自己注意力集中起来。他必须在首相派人来之前稳住眼前的男人。 “一直听说内政大臣的品味不俗,如果我有这个荣幸的话那真是太好了。”杰里安起身回答,看上去一点戒心都没有。 弗洛伦斯花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带杰里安参观了自己的油画陈列室、雕塑收藏室和外国艺术品陈列室。一开始他心中对杰里安抱着不屑,认为一个从王都贫民窟出来的男人不会懂得这些世间罕有的艺术品的美丽,可出乎意料的是杰里安不但对艺术品非常在行,而且相当有品位,他对于文艺复兴时期油画的评价甚至让弗洛伦斯感到从未有过的欣赏和认同。 “您的话真让人吃惊。”弗洛伦斯第一次展现出了自己真正的情绪,“请恕我直言,您不去做艺术鉴赏家真是浪费了。” “谢谢您的夸奖。”杰里安淡淡地笑道,“如果不从军,我也许会做一名画家……那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真可惜。”弗洛伦斯由衷感叹。 “老爷,将军阁下,您们的午餐已经准备好了。”这时管家出现在陈列室门口。 “时间正好。”艺术上的共鸣让弗洛伦斯的心情愉快了一些,“希望您没有因为我的唠叨而变得饥肠辘辘,请往这边走。” 这场私人午餐被安排在凉亭中。五月的天气温暖宜人,最适合一面就餐一面欣赏庭院中初开的玫瑰,当然,把地点设置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在主菜上来之后,管家走过来在弗洛伦斯耳边低声道:“收网的已经来了 。” 弗洛伦斯点点头,故意朝杰里安礼貌地笑了笑。说实话他有些舍不得,若不是现在这种状况,他本可以和杰里安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的。可现在,主菜里已经下了毒,而且以防万一首相派来的暗杀部队也已经潜入花园待命,很快他就会亲眼见证杰里安的“再次”死亡。 而杰里安却似乎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只是悠闲地吃着有毒的午餐。他叉起一小块牛排送入嘴里细细品味着:“美食能让人身心愉悦,果不其然。” 弗洛伦斯赔着笑了一声。他没有吃,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杰里安,放进牛排里的毒药剂量很大,可以瞬间毒死一头大象。 可慢慢地,弗洛伦斯的表情僵住了,杰里安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不但没有倒下反而越吃越香。杰里安注意到弗洛伦斯在看自己,于是放下刀叉:“怎么,您没有胃口吗?” 弗洛伦斯瞠目结舌地瞪着杰里安,似乎在看怪物。 “您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难道我吃饭的动作有失礼节吗?那还真是抱歉。”杰里安站起身,走到弗洛伦斯身边,“我是个平民,不太懂贵族的理解,如有冒犯还请见谅……”他抬起手,轻轻在弗洛伦斯肩上,“不过我有一点我觉得贵族也应该向我们平民学习——那就是不要浪费粮食……您也许没有感受过饥饿,所以不会了解食物的重要性。在我看来,任何食物都应该珍惜,那种浪费粮食,或者将食物当做暗杀他人工具的做法,真是非常、非常差劲。”杰里安一面说着一面在弗洛伦斯肩头拍了拍,这两下拍得弗洛伦斯冷汗直冒。傻子都能听出他这话中的弦外之音,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弗洛伦斯放下餐具干咳了两声,这是他给隐藏在花园中的暗杀者的信号。可这一次,回应他的只有花园中画眉鸟轻快的鸣叫。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弗洛伦斯的手开始颤抖。 此时花园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那本不该出现在私人花园中的人影立刻吸引了两人的注意。那是个身穿便装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杆步枪,踉跄地向餐桌这边走过来。弗洛伦斯一开始以为刺客终于到了,可当他看到那人满面恐惧的表情时,便知道这一轮他是输定了。 “救……命……”那人向前伸出手,可就在他喊出这两字的同时,他的头也像是被用锤子重击一般向旁扭曲。虽然距离不近,但弗洛伦斯还是清楚地看到一颗子弹从那人右侧的太阳穴射入,从左侧射出,带出些许血花和一个完整的生命。 杰里安端起弗洛伦斯面前的酒杯,悠闲地喝了一口:“看来是有老鼠闯进您的花园了呢,真是糟糕。” 弗洛伦斯僵坐在椅子上一动都不敢动,刚才那颗子弹无疑是来自狙击手的,是杰里安的狙击手。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潜入自己戒备森严的庄园,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搞清楚了自己房间和花园的布置,但很显然,现在自己的命已经握在了杰里安手里。 “真……真没想到……这些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弗洛伦斯只能尽可能装傻。 “这些人啊目无王法。竟敢私闯国家要员的宅邸,幸好我的人反应快……”杰里安说得一副和颜悦色,“不过马奎尔大人,您也应该检讨一下自己的保安系统了……这样下去可是很危险的。” “我知道了……我会的。”弗洛伦斯放在腿上的手已经满是汗了,他乞求着,无论是生是死,他只希望这样审问一样的对话赶快结束。 “我是理解您的难处的……现在外面这么乱,人人都要自保。可是您这么重要的大臣如果在这时候退缩,国家会变得更困难。”杰里安坐回自己的位置,“其实如果您有需要,我明天就能派一个训练有素的特别小队保护您的安全。” “将军阁下,您就别开玩笑了……” “我可没在开玩笑。”杰里安抬起眼,他终于不笑了,“您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您是我的朋友,您的支持会是我们反对派最大的保障,所以我自然会保护您的安全的。可如果我们没有缘分……”杰里安话说到这里,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那放在桌子上的杯子突然被他碰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摔成了碎片,吓得弗洛伦斯全身都是一紧。 “啊,真是抱歉。”杰里安微微欠身,“我似乎说了不吉利的话。” 弗洛伦斯演了咽口水:“您……您无需这方面的担心。马奎尔家族永远都是反对派最忠诚的朋友,我以家族荣誉发誓。”他伸出三根还在颤抖的手指说道。 杰里安沉默地注视着弗洛伦斯,他的视线似乎有千斤重,压得新任内政大臣几乎窒息。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杰里安终于说道。他打了个响指,花园中一个男人从高大的灌木墙后走了出来。这男人扛着狙击枪,拥有和弗洛伊斯相同的金发和橄榄色眸子。 “弗洛伊……”弗洛伦斯惊愕地站起身,看着年轻人走到他面前。 “好久不见,哥哥。”弗洛伊轻蔑地一笑,那眼神宛如鹰隼在看野兔。 “我刚才就说,说不定你们马上就能相见了。”杰里安此时语气倒是轻松了不少,他站起身走到弗洛伊身边,“弗洛伊现在担任我组建的‘黑旗’特别行动小队的队长……您的安全以后也会由他负责。” “还请多多关照啊,哥哥。”弗洛伊将狙击枪放在地上,伸出手做想要握手的姿态。而他的兄长此时也只能伸出颤抖的手,去握那他原先从来都不愿触碰的手。两只手刚握在一起,弗洛伊就一把把兄长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这是杰里安下周举办的晚宴的请帖,还请您赏脸光顾。”弗洛伊从兜里掏出一个银色的小信封,塞进弗洛伦斯的领口。 “我……我会去的。”弗洛伦斯知道自己一旦前往就意味着会和首相站在对立面,可他还是立给出了答案。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得选了,他可不想像其他贵族那样横死街头。 68、重生者的盛宴(3) “你觉得他会去吗?”走出庄园,跟在杰里安身后的弗洛伊终于开口。 “我想会的。”杰里安回答。 “可就我了解,弗洛伦斯并不是那么懦弱的人……”弗洛伊走到等待在庄园之外的军车旁,将装着狙击枪的袋子扔在后座上,“他不会因为一点威胁就背叛首相的。” “我倒觉得这不是背叛。”杰里安开了车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我不需要他有什么表态,只要他能出现在我的晚会上就足够了。” 弗洛伊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杰里安的计划之中,好像这是一部早就设计好的戏,而杰里安正好是这部戏的编剧。 “接下来该拜访谁?”杰里安用手支着下巴,明明刚刚经历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杀,他看上去却似乎有些无聊。 “威斯坦议员。”弗洛伊回答。 “出发吧,我想回营地吃晚饭。” 弗洛伊开动汽车,汽车引擎发出一阵轰鸣。这样简朴的军车跟杰里安现在的身份实在有些不符,而且没有防弹措施十分危险。弗洛伊多次劝杰里安换辆好车,可杰里安却总是满不在乎——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可自从杰里安回来之后,他对于生命的态度就改变了,对于他自己的性命他变得毫不在意,甚至会刻意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可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却总能与致命的威胁擦身而过。比如这一回—— “刚才那些菜里是有毒的吧……”弗洛伊问道。 “我已经买通了厨师。”杰里安望着窗外简短地回答。 “你不能总这么冒险……我们不能保证每次运气都这么好。”弗洛伊皱起眉头。杰里安的态度让他产生了一丝微妙的不悦,可却没说服杰里安。 弗洛伊叹了口气,要是那个谁在,说不定就能说服杰里安呢…… 等等……那谁……是谁来着? 弗洛伊眯起眼,遗忘掉重要事情的颓丧感突然充斥胸间。他记得有个人,有个非常重要的人,当他想要说服杰里安就会立刻想到那个人,可现在他却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也想不起那人的长相。午后的阳光微有些刺眼,晃得弗洛伊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一个人影若有似无地在脑海中晃动,可越是仔细回想,那人影就变得越稀薄、越模糊…… 大概是记错了吧……弗洛伊摇摇头,一脚踩下了油门。车子加速驶过乡间宽阔的道路,扬起一片尘土。 虽然预定要回营地吃晚饭,但当弗洛伊将军车开近营地大门时,却早已经过了吃饭的点。夜已经深了,四周很安静,所以不远处营地大门旁的争执就变得更加引人注目了。出于警惕,弗洛伊将车停下来,探出头来张望。哨卡的灯光下,一个男人正在和哨兵说着什么。那是个拥有一头黑发的高个子男人,那缺乏表情的面孔和坚毅的面孔让弗洛伊感到莫名熟悉,似乎很久以前他和这个人就已经相识,只是他搜遍记忆,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名字与这张脸对应。 “到了吗……”从刚才开始,杰里安就一直侧卧在副驾驶座位上打着盹,而醒过来的他,在注意到不远处景象的同时,竟然猛地直起了腰。睡意刹那间从银发男人眼中消逝,顶替上来的是闪电般短暂却明亮的惊愕。 “你认识他?”杰里安的反应让弗洛伊提起了兴趣。 杰里安微微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沉默着摇摇头。 杰里安的样子有点奇怪,可弗洛伊一时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杰里安刚开始的惊讶似乎说明他认识那个人,可现在他却已经恢复到了平时那种淡定的状态。 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弗洛伊如此判断,缓缓将车开到阴影中,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我必须要见到他!”黑发男人的声音中带着焦躁,“请你放我过去。” “你以为这是哪里?是你这种人可以随便进的吗。”哨兵不耐烦地瞥了黑发男人一眼,“想见杰里安将军的人多了,岂是你说一句就能放你进去的!” 哨兵说的没错,现在每天都会有许多平民慕名来找杰里安,可杰里安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每个都见。眼前这男人一副农夫打扮,大概也是自己受了什么冤枉想要找杰里安出面的吧?弗洛伊如此判断,可当他仔细观察男人的表情时,却又否定了这样的判断。那个男人,无论是身材还是神色,都不像是普通的农民。弗洛伊的直觉告诉他,那种即使遭到拒绝也毫不动摇的锐利神色,比起农民更像是一名战士。 难道是首相阵营派来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可不能怠慢。于是弗洛伊下了车,向哨卡走过去。 哨兵见弗洛伊走过来,立刻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弗洛伊简单回礼,将视线转向黑发男人。他刚想开口自我介绍,却被黑发男人抢了先。 “弗洛伊!”黑发男人上前两步,似乎想要拥抱,这让弗洛伊感到惊讶,这家伙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而且这表情,似乎和自己很熟…… “抱歉……我想我并不认识你。”弗洛伊后退一步,露出警惕的神色。而黑发男人接下来的表情变化却让他感到事情大概不仅是认错人这么简单。 黑发男人抬起眉头,震惊和落寞同时在他黑色的眸子中闪过。那眼神就好像是一只被同伴抛弃的犬类。 “恩……我想你大概是认错了。”弗洛伊补充道。 此时黑发男人已经镇定了下来:“你不记得我了吗?”他指着自己问道。 弗洛伊眯起眼从头到脚端详了男人一遍,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可却只限于感觉而已。他努力回想可能与男人有关的记忆,可大脑中却只是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这时杰里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弗洛伊不认识的黑发男人抬起的视线顿时一亮,同时身子不由自主地向杰里安靠了过去:“主人……”黑发男人口中呼唤着弗洛伊没有听过的称谓,可那感觉却莫名地熟悉。 黑发男人向前走了两步,可却在要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停住了。因为杰里安这时开口问道:“你是谁?” 黑发男人的身子先是结实地一阵战栗,然后便完全僵住了。他的眼睛缓缓睁大,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他艰难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别告诉我……你也把我忘了……” 那语气几乎接近恳求,连弗洛伊都觉得有些不忍,可杰里安的回答却只是更加冰冷无情:“我看你是认错人了吧。” 这话对男人又是一记重击,让他的身子不由得晃了一下。他低下头,就像是听到了噩耗的孩子,可下一秒却又突然昂起脸:“你少骗我!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的!”男人的话中满是危险混乱的气息,让弗洛伊不由得警觉起来。男人上前一步伸手去抓杰里安,弗洛伊立刻挡在两人中间,对方果然不是普通农民,一招标准的擒拿术要抓弗洛伊的胳膊,弗洛伊侧身躲过男人的攻击。 扑了空的男人完全露出了战士的本色,而杰里安的回答让他周身都萦绕着狂乱的气息:“让开。” 男人的态度让弗洛伊感到不爽,这家伙是谁?敢在军营门口和自己叫板?就算不是为了杰里安也得好好教训他一下……这样想着,弗洛伊也情不自禁地认真起来。 可这时,杰里安却从弗洛伊身后拍了拍他的肩:“你先退下。”他难得用了命令的口吻。 “可是杰里安……” “我来跟他说。”杰里安语气虽然平静却不容抗拒。 男人见杰里安走上来,刚才的戾气顿时消了一半,举着的拳头也缓缓放下了。他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喉咙:“主人……是我啊……” 杰里安好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起眼睛:“抱歉,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主人。” 弗洛伊心里担心得不得了,这么一个狂躁的男人,杰里安这一句话怎么可能有效果。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黑发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然真的露出了放弃的神色。 杰里安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再多看男人一眼,径直从男人身边走开,向着军营的大门走去。 看来这是结束了。弗洛伊叹了口气,小跑两步跟上杰里安。 可就在这时——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吼声,那沙哑的声音扯住了杰里安的脚步。 “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吗!”男人的声音从黑暗的夜色中传来,像是梦魇又像是诅咒,“我告诉你!办不到!我知道你还记得我……我不会放弃的!” 立在杰里安身后,弗洛伊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杰里安的肩膀突然开始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这么长时间了,无论是面对怎样强硬的敌人,弗洛伊都从没有见过杰里安这样。可在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面前,杰里安却…… “杰里安……”弗洛伊担忧不已,可杰里安的战栗却在这时停住了。 杰里安抬起脸,迈开大步向前走去。那背影看上去似乎与平时无异,可在弗洛伊眼中,却像是在逃跑,像是在从什么无法战胜的恐惧中逃跑。 69、重生者的盛宴(4) “杰里安……你没事吧?”弗洛伊将水放到杰里安跟前的茶几上,这才将银发男人的注意力从遥远的地方拉回来。 “谢谢,我没事。”杰里安从冥想的状态中抬起头,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 弗洛伊无奈地叹了口气。就杰里安从不是个感情外露的人,他习惯将他的情绪包裹在最完美的外表之下,他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的崇拜者和敌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让他没有一秒时间可以喘息。弗洛伊知道这些,可他还是感到了一丝懊恼。现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而他的老友却仍然不愿向他展露出哪怕一丝真正的情绪。 “如果你不高兴我出去把他赶走。”弗洛伊打开窗子,让夜风吹进有些闷热的屋子。他知道那个黑发男人还没有走,从那男人的眼神中他就看出,那家伙绝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 “不用管他了,他会走的。”再一次,杰里安选择了逃避,这可完全不是他的作风。弗洛伊能听出这话中某些隐藏的情绪,却猜不透这情绪来自何处。 “我……我有点累了。”杰里安神情恍惚地端起茶几上的杯子,“你也该休息了。” 弗洛伊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他无意反对杰里安,只是杰里安现在的状态让人担心:“杰里安,你现在不能分心。”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弗洛伊还是忍不住回头说道,“这段日子对你、对卡尔西亚都至关重要。” 杰里安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回答,那独自靠在沙发上的背影看上去一下子憔悴了不少。弗洛伊只好悻悻地走出杰里安的房间,可他刚一回头却与一名急匆匆跑来的士兵撞了个满怀。 “报告!”这是名电报室的士兵,他显然是以全速从电报室跑来的,他面色苍白,喘着粗气,抓着电报的手微微颤抖。他的所有表现都暗示着电报内容的紧迫。 “怎么回事?这么着急。”弗洛伊心情不佳,语气也比平时重了些。 “对不起,长官,可是出大事了!”这年轻人显然没什么经验,就这么直愣愣地将自己的不安表现出来。 看这年轻人的表情弗洛伊知道事情肯定很严重。他轻咳了一声:“你声音再大点,就能把全军营的人都吵醒了。” “对不起,长官。”年轻人脸上一红,被弗洛伊提醒,他终于冷静了下来,“长官,我必须马上见将军大人。” “到底出了什么事?”弗洛伊正色问道。 年轻人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中的电报送到弗洛伊面前。 这一回,就连弗洛伊都没能压住浮现在脸上的惊讶。他抓过电报立刻推开门。杰里安刚刚脱下外衣,听到开门声便警觉地回过头。 “杰里安,出事了。”弗洛伊快步走到杰里安身边,不等杰里安询问便开口说道,“首相那边终于行动了。” 听到这样的报告,杰里安只是抬抬眉:“他们果然还是忍不住了?是暗杀还是在议会的施压……” “是政变。” 杰里安正在解领口扣子的手停住了动作,他的头缓缓转向弗洛伊这边,沉静无波的眸子中终于荡起了一丝波澜,但即使是这样的事情在他心中引起的震荡,也不及刚才那个黑发男人一句话对他影响的万分之一。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杰里安将解开的扣子重新系好,“看来首相大人最近的日子真的不好过啊。”说这话的时候禁不住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谁都知道让以首相为首的贵族派的日子不好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杰里安。 “具体信息呢?”杰里安问道。 “贝尔福德将军的第一军团、诺曼将军率领的第三军团和王都卫戍部队都已经确认加入了政变……其他军团的动向还不清楚。”弗洛伊的脸色铁青。第一军团的贝尔福德将军本就是贵族派的中坚力量,王都卫戍部队里面大部分都是家底殷实关系过硬的贵族子弟,这两只军队会联合政变一点都不奇怪,倒是诺曼将军。虽然诺曼将军对杰里安做过那些事情,但表面上诺曼将军的第三军团一直处于中立状态,甚至比较偏向平民派。可现在却已经明确地站到了杰里安的对立面。卫戍部队虽然离王都最近但战斗力薄弱,诺曼将军却手握装备先进的机械部队,虽然驻扎地点离王都有一定距离,但赶过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想到诺曼对于杰里安那种近乎疯狂的的执着,弗洛伊不禁背后发寒。诺曼将军显然是瞧准了时机准备先发制人,如果杰里安输在这里,那一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杰里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立刻通知各指挥官,五分钟以后在会议室集合。”他披上外衣,拍了拍弗洛伊的肩膀,“真正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我需要每个人都打起精神来。” 五分钟后,当杰里安穿戴整齐地走进会议室时,所有指挥员都已经在等待他了。杰里安总能做出让弗洛伊感到惊讶的事情,比如现在——放在其他军队里,就算是将军命令,手下的军官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效率,这无疑是杰里安治军有方和他个人魅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先生们,晚上好。”杰里安向大家示意了一下,“今晚吵醒大家的原因我就不用多说,想必大家已经很清楚了。”他做了简短的开场之后说道,“下面先请弗洛伊汇报一下现在的情况。” 刚才弗洛伊刚刚收到自己安插在各军内的眼线发回的信息,比起其他途径,这些信息要来得准确快速得多。 “据可靠消息,现在已经确定参加政变的有第一集团军、第三集团军和卫戍部队。卫戍部队于两个小时前封锁了王都通向外部的主要通道,并发表声明要求国会立刻解除杰里安的兵权,第一、三集团军也随后响应。” 他转向身后的地图,“现在,离我方最近的第一军机动部队已经开始移动,大概在黎明时分就会到达我军驻地。而第三军暂时没有动作。” “这难道是想用武力直接把我们消灭吗?”一名指挥官低声骂了一句,这些人大多都是在战时立过功的平民军官,他们在贵族统领的军队里受不到重视,但却拥有优秀的指挥能力。 “其他军呢?”杰里安问道。 “暂时没有动静。” “看来他们是要坐山观虎斗了。”杰里安冷笑一声,“弗洛伊,你怎么认为?” “我觉得没有哪个将军会傻到直接和我们硬碰硬。”弗洛伊回答,“第一军团不过是各幌子,卫戍部队那边才是重头戏——国会那些绅士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投降,剥夺我们的权利。到时候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败军或者叛军。” 弗洛伊的分析获得了大部分军官的认同,其中也包括杰里安。 “看来我有必要去见见国会的各位大人。”杰里安站起身,“是时候让他们知道谁是国家真正的主人了。” “等等,您要亲自去吗?”军官们纷纷慌张地站起来。杰里安的行动向来让人捉摸不透,如今又再一次让所有人吃惊。 “大敌当前,主将不在场怎么行……”一名年长的军官说道。 “贝尔福德将军我见过。”杰里安回答,“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兵和我们硬碰的,如果他们真的攻过来,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有办法取得胜利。” “杰里安,你这想法太危险了,我不同意。”弗洛伊表达起反对来比其他军官要直接得多。 “你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杰里安说服道,“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即使战胜了第一军,也会败在第三军的手里。我们必须将损耗降到最小,否则无论赢得多少胜利也都是失败。” “卫戍部队虽然没什么战斗力但也不是吃白饭的……”弗洛伊仍然在犹豫。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出发后带领你的特别行动小队前往王都,将王都的实际控制权从卫戍部队手里夺过来。” 弗洛伊手下的“黑旗”特别行动队类和“沉默之狮”一样,是一只特种战斗部队,虽然小队只有不到百人,但只要指挥得当,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破坏掉王都卫戍部队的指挥中枢。 “那你呢?你想一个人去王都吗?”弗洛伊的疑问也正是其他指挥官的疑问。“除非有人能确保你的安全,否则这样的计划我坚决反对。”弗洛伊平时并不会对杰里安的计划过多干预,可在人身安全方面他却从不让步。 “我们现在不应该在这件事情上争吵。”杰里安站起身,“敌人的军力是我们的两倍,如果我们不冒险一试的话……” “阁下,虽然您说得没错但我同意弗洛伊上校,我们不能让您做这么冒险的事情……”刚才那位年纪较大的军官摇着头,“除非有人能保证您的安全——” 军官们丝毫不愿退让,杰里安知道比战胜起外面那些敌人,说服眼前这些人才是更有挑战性的事。杰里安的脸色一沉,湛蓝的眸子中闪过某种危险的情绪。杰里安扭头望向弗洛伊,那双漂亮眸子中的视线像是附加着某种魔法,让弗洛伊原本准备要说出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弗洛伊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杰里安走到自己身边,看着对方将手伸向自己的面颊…… “等等!”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将弗洛伊的意识拽了回来。弗洛伊这才发现杰里安几乎与自己贴在一起,他猛地后退两步,从杰里安的手中逃出来,望向那声音发出的地方。 门被踹开了,而声音的主人——那个刚才在军营外见到的高个子的黑发男人正立在他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洛克——”弗洛伊听到杰里安低声地唤出一个名字,这个他搜遍记忆都没有印象的名字却莫名地让他感到熟悉。 “什么人!卫兵!”军官们警惕地大喊,卫兵此时冲了进来,却被黑发的男人两下子撂倒在地。 “你们听我说!”男人面色紧张,语气却很沉稳,“我可以保护杰里安去王都!”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这家伙是谁,没有一个人见过,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听到刚才的争论的?最重要的是他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主人……”男人的视线转向僵直地立在原地的杰里安,“你知道我能做到的——只有我能做到。” 杰里安一言不发,脸色苍白。 “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什么事情都会去做的。”男人向杰里安靠近了一步,男人一步步向杰里安靠近,而杰里安却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说你需要我……”男人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要去触碰杰里安的肩头。而杰里安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他一把将男人的手打开,别开头,口中低声说了句什么弗洛伊没听到,他只听到他冷冷命令:“来人,抓住这个人!” 杰里安的话像是某种咒语,一下子就夺去了男人反抗的意识。他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站在原地,然后被从屋外冲进来的卫兵按在地上。 杰里安像是累了一般,重新坐回椅子上,抬起左手揉着太阳穴。 “这人说不定是间谍!必须马上处理掉!”一个军官建议道。 “如果他真的是间谍,我们才应该留着他,说不定会有别的用处。”另一个军官反驳。 杰里安没有再去看那男人:“先把他关到监狱里去……今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男人就这样被押下去了,所有军官都在猜测这男人的身份,只有弗洛伊站在一旁,目光迷离。 你到底是什么人……弗洛伊望着那被带走的背影,缓缓攥紧了拳头。 暗淡的月色从牢房狭窄的窗户设进来,铁墙外嘈杂的声音已经响了很久,而洛克即使踮起脚尖还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只能凭着听到的声音猜想外面的状况。 军队大概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了,洛克心算着时间。杰里安训练出来的部队向来雷厉风行,所有敌人都会在这精干的军队前遭遇重创。而洛克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 主人已经离开军营了吗……他真的要一个人去王都吗…… 想到这里洛克的心情就更加烦躁了。 “我不再需要你了。”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响,那个曾经与他相拥而眠的人,如今竟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的确,主人现在拥有的力量已经不是几个凡人能够对抗的了,又需要自己做什么呢……洛克自我否定地摇摇头。如果自己不再被主人需要,那就真的只是一个累赘了…… “你在这里倒是悠闲自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带着讽刺的声音从铁栅栏外传来。 洛克抬起头,冷冷地望向站在牢房外的弗洛伊:“你是来嘲笑我的吗?” “嘲笑?我还不认识你呢,干嘛笑你。”弗洛伊耸耸肩,他总能把自己装成一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洛克现在没心情和弗洛伊斗嘴,只是沉默地把视线转开。 “别这么冷淡,其实我是来审问你的,你最好配合点。”弗洛伊端了把凳子坐在牢房外。他清了清嗓子,问道,“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洛克瞥了弗洛伊一眼:“你真的不记得了?” 弗洛伊抬起眉头:“如果我没得失忆症,就应该不认识你。” 洛克轻微叹了口气,看来杰里安已经彻底把自己的存在从军队中抹消掉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谁?” “洛克。” “唔……你这个回答可及不了格……不过算了。”弗洛伊换了个坐姿,“第二个问题,你和杰里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招来的只有洛克的沉默。 “你最好老实回答,这关乎你的生死。” “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那你说说看啊。” 洛克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终于将视线缓缓移向弗洛伊,与他四目相对:“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不,应该说,杰里安就是我的神。” 听到这样的话,复杂的感情突然在弗洛伊橄榄绿色的眸子中涌现出来,最终定格成某种不容动摇的意志。 “那么,第三个问题。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他换了个坐姿,将身体前倾,拉近了与洛克的距离,“我要是放你出去,你能发誓用生命保护杰里安吗?” 70、重生者的盛宴(5) 圣卡尔西亚,下议院议事大厅。 海德尔议长紧张滴抿着嘴,一杆上膛的步枪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议长先生,我要求下议院通过表决,撤销杰里安的兵权,并将其与其同党定位叛国!”穿着王都卫戍部队军装的中年军官撸着小胡子,将一份文件拍在桌上。他的提议顿时引起了大厅中一阵低声的喧哗。 “你们不能这么做!法律没有给你们这种权利!”年轻的议长海德尔拍桌而起,但很快又被荷枪实弹的军人拿枪口逼回到座位上。 “法律?”军官抬头不屑地瞪了议长一眼,然后轻蔑地笑起来,“议长大人,您现在还不明白吗?权力不是法律给的,而是这个。”他耀武扬威地举起手中的枪,“这世界上没人能反抗这个!” “我不会按你说的去做的!这有违宪法!”海德尔议长此时表现出了他往日的勇敢。他是卡尔西亚历史上第一位平民下议院议长,在最近的政治斗争中,他是杰里安坚定不移的支持者,也是平民们信赖的政治家,“就算你拿你手中的家伙在我脑袋上开个洞我也是不会按你说的去做的!” 海德尔议长的发言引来台下众位议员的附和,与那些低头不语的贵族议员不同,这些热血的年轻人大多都是平民,他们依靠自己的实力一步步走入国家的权力中枢,是改革派的中坚力量。 “真是冥顽不灵啊!”军官夸张地叹了口气,又打了个响指,一名刚才支持海德尔议长发言的年轻议员立刻被两名士兵从位子上揪了出来,被安着跪在了地上。 “议长阁下,我本不想闹出人命的,可是你却逼我……”军官点燃一支香烟,“所以我决定,你没说一次‘不’,我就下令干掉一名议员,您觉得如何?”说着军官抬起手。 “等等——你不能——”海德尔议长惊慌地想要站起,却被重新按回座位上,而与此同时枪声已经响起。 紧随枪声而来的,先是一阵极度压抑的静默,而后则是海啸一般扑面而来的惊恐尖叫。刚才还奋勇呐喊的那名议员现在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猩红的粘稠液体从他脑袋上打开的洞中冒出,浸透了他身下宝石蓝色的地毯。 “你……你竟敢……”议长的肩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颤抖着。 “这可是您逼的。”军官冲着议长的脸吐出一口烟气,“怎么样,您现在有改主意了吗?”他把文件网议长眼皮底下送了送。想要让一条决议有法律效益就必须活得上下议院的同意,虽然他觉得比起花时间威胁这些愚蠢的平民不如直接武力解散下议院来得方便,但上级下达的命令他只有服从。 议长向台下扫了一眼,绝望和恐惧在议员中无声地蔓延,他知道失态马上就要失控了,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可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威胁。权衡来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保住下议院那些平民议员的生命,他们改革派就还有机会,可如果自己签署了这份文件,就意味着改革派失去最大的军事后盾杰里安,没有了军事上的支持,到时候恐怕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想到这里,议长向文件伸去的手又顿住了。 “议长,我的耐性是有限的……”见议长犹豫,军官不耐烦再次举起手,于是又有一名议员被抓了出来。 “我数三下!”军官举起三根手指,“一!二!” “等等你不能——”“三!” 枪声再次响彻厅堂。看到议长瞠目结舌的议长,军官满意地勾起嘴角,然而在听到下一秒,这笑容却永远僵住了。 一颗子弹从军官后脑射入,从他的嘴中射出,将带出红红白白的液体溅到了议长脸上。军官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颓然趴倒在桌子上,而他身后的大厅中的那些士兵们,在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时,便一个接一个被从窗外黑暗中射来的子弹击中倒下。 玻璃碎裂声、喊叫声、枪声顿时响成一片。海德尔议长处于求生本能赶忙蹲下躲在桌子后面。 混乱来得迅速却很短暂,没过一会儿,一开始此起彼伏的枪声便逐渐变得稀疏起来。议长从一名倒在自己面前的卫戍部队士兵身上拿过步枪,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突然出现的那些枪声是敌是友,只能死死地抓住步枪。 又过了一会儿,枪声终于停止了。 “战地确保,敌人已被压制。”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议长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不出意料,那个他刚才想到的男人正站在桌子前面。 “弗洛伊阁下!”议长的声音激动得颤抖,弗洛伊转过身,一身黑色作战服的他看上去比平日肃杀许多,眸子中也没有了平时在交际场合时的那种笑意。刚才那些耀武扬威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而如今控制局面的,则是一群议长从没见过的,和弗洛伊一样身着黑色军装的男人。 “议长阁下。”弗洛伊将手从狙击枪的扳机上移开,“看到您安然无事真是太好了。” “幸好你们来的及时……”议长整理了一下领子,“否则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让您受惊了,我的部下会马上将您和众位议员保护起来,请您放心,刚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说着,弗洛伊转过身去。 “现在外面的状况怎么样?”议长问道。 “不容乐观。”从弗洛伊的语气中议长就知道现实状况肯定比“不容乐观”要糟糕许多。 “卫戍部队人数众多,特别行动小组正在行动,能否控制局面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知道。” “杰里安大人呢?”议长问出他现在最急着知道的问题,“他现在怎么样?” “将军大人现在很好。”弗洛伊将枪扛在肩上,“如果顺利的话……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说着,一丝隐约的忧虑浮现在弗洛伊眼中。 与此同时,距离下议院议事厅仅有一楼之隔的上议院大厅。 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银发的男人款步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厅,皮靴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稳重的节奏。四周的灯都熄灭了,只有一束灯光从天顶的水晶吊灯中射出。他走到那束光中央,仰起头,像是沐浴阳光一般,感受着这冰冷灯光中的温度。 上议院……他抬头仰望天顶上绘制的神灵肖像,这个地方曾经是如此神秘,因为只有身份最高贵的人才有资格踏进这片领地,才有资格接受这些神明的俯视。而如今,他,杰里安,那个从王都贫民窟的黑暗中走出来的男人,轻而易举地便将王国几百年来维持的秩序打破。 杰里安的视线缓缓移向远处的另一扇大门,那扇大门后的人们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政变的结果,不,应该说焦急地等待着自己死亡的消息……杰里安不禁笑起来,那些老家伙一定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现在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往前走,走进那扇门,世界会为你敞开…… 杰里安听到那个声音,那个赐予他力量的声音在催促他。是了,卡尔西亚只是个开始,他要走德更远……更远…… 杰里安深吸一口气,向那扇大门迈出脚步。可就在他这一步落下之时,四周的灯光突然同时被点亮,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士兵们手中的步枪无一例外地对准了位于这圆形舞台圆心的他。 “你总算来了。”身后的楼梯上传来杰里安熟悉的声音,引得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 “晚上好,诺曼大人。”杰里安优雅地回过头,微微仰头望向那现在和自己穿着同样的将军军装的男人。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只是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诺曼将军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外面那些守卫呢?都被你的人干掉了?” “不,我只是让他们稍稍睡一会儿而已……”杰里安的视线粘着诺曼将军从楼梯上走下的身影,“生命很重要,自从我从您那里离开以后,就从不随便杀人。” “你可真是温柔……”诺曼将军的眼镜照常反着光,遮挡住他的神情,“那你应该知道要是你现在投降,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吧?” 杰里安轻笑一声:“如果我说,不,您会像上次一样放我一条生路吗?” 这话显然是勾起了诺曼一些不好的回忆,让他的表情不由得僵硬了一下,他抬起手示意一下,那些对准杰里安的枪立刻都进入了蓄势待发的状态:“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要投降,还是死在这里?” “如果我说两个都不要呢?”好像听不出诺曼话中的威胁一般,杰里安孩子似地眨了眨水蓝的眼睛。 “杰里安,你知道我是真的不想杀掉你的。”诺曼将军愣了一下,然后压着声音说道,“你最好别为难我。” “您的确从未想过杀我,这一点我从没怀疑过。”杰里安回答,“但我也不会忘记,您是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几个让我生不如死的人。” “如果你乖乖听话,事情本不会变得那么糟糕不是吗?”诺曼将军轻轻摇头,“你可能已经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了。那时候你还那么小,你在我手里挣扎着,害我当时不得不打伤你……还有我们重逢之后……我原以为这都是天意,可没想到你还是不愿服从我。你总是这么不听话,直到现在都没有长进。你看,我现在也只好杀掉你了……不过你放心,你死后我也会好好把你收藏起来的……”他一面说,一面做出了开枪的手势。士兵们接到命令,立刻扣下扳机,几十颗子弹同时飞出枪膛。 然而奇迹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那些子弹本应该朝杰里安的方向飞,可实际上却没有一颗子弹射入杰里安的体内,所有的子弹都好像长了眼睛一般避开杰里安,朝着开枪者对面的士兵飞去…… 当然,这些事情都不是人眼所能瞧见的,所以展现在诺曼面前画面是,当枪声响起,倒下的不是杰里安,而是那些开枪的士兵。 站在最明亮的一束灯光下的杰里安宛如舞台剧中的主角,从死者身体中流出的鲜血的色泽映在他湛蓝的眸子中,为他的神色增添几分邪气。他望着惊得双圆瞪大,现在正在努力保持冷静的诺曼绽开笑容:“你还是这么心急,将军阁下。” “怎么会……” “您忘了我回来吗,就是来创造奇迹的。”杰里安向诺曼将军的方向迈出一步,一手抬起轻轻拨开挡在原本早就失去的左眼前的额发。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诺曼将军拔出腰间手枪,可只这一瞬,杰里安竟然已经移动到了他面前。杰里安冰凉的手顺着手枪滑向诺曼将军的手、胳膊,滑向他的脖颈。 “我是杰里安·沃斯塔尔……那个曾经匍匐于您身下的杰里安啊。”杰里安贴在诺曼耳边低声说道。 这低沉湿冷的声音惊得诺曼将军连退数步:“你……你想干什么……复仇吗……” “复仇?”杰里安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然后轻蔑一笑,“虽然您对我做过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但是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费时费力,您觉得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请不要那么紧张,我暂时并不准备杀掉您。”杰里安摊开手展示出毫无敌意的一面,“因为如果没有您,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要做的其实和许多人想做的事情一样……只是那些人没有这个能力,从前的我也没有,但是现在不同了。” “你难道要——呵呵,我原先都没发现你有这么大的野心。”诺曼领悟了什么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切都是你早就算计好的吗……” “也不能这么说,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杰里安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暗淡的神色。 听到这话诺曼沉默数秒,然后缓缓他起头:“那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您对我有用。”杰里安回答,“我欣赏您的军事才能,也希望这份才能能够为我所用。鉴于您刚才的行为,我现在也只想问您一句话——您现在是想选择服从,还是死亡?” 这样的问题大大出乎诺曼的预料,让他那已经决定赴死的暗淡目光中闪烁其起一丝明亮的神色。但这样的明亮却不知为何又马上黯淡下去。 “呵呵,你觉得我会怎么选呢?”诺曼站直身体,他摘下眼镜,让他自己的视线与杰里安的视线直接碰撞,“杰里安,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美吗?就是你反抗的时候!你反抗那些比你强大得多的人,反抗那些绝对无法战胜的力量,反抗命运……我爱你的就是你那种明知道反抗带来的只有更大的痛苦,还要倔强到底的样子!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吗……你总是想方设法从我的爱抚中逃离,在我看来那个时候的你比现在要可爱多了。” 杰里安的脸色因为诺曼的话变得难看起来。 “我不知道你得到了什么力量,也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了什么,但你已经不是杰里安了……接受命运的施舍,走在神给你安排好的路上你觉得怎么样?” “我原来都不知道您这么啰嗦。”杰里安板着脸举起手枪,这是今天第一次笑容从他脸上消失。 “动手吧,到了地狱我会告诉那些死在你手下的人的,告诉他们你现在的样子!”诺曼将军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冷笑起来,“我还真有点可怜你身边那个跟班……他叫什么来着?洛克?他要是知道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一定很失望吧……一个力量和欲望的傀儡——” “够了!”凄厉的呵斥声和枪声同时响起,诺曼的身子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向后倒去。杰里安喘着粗气垂下手臂,回过神来时,竟发现自己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收起枪,动作慌乱得不像样子。 怎么了,动心了?那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别忘了当时可是你主动呼唤我,是你想得到力量,这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 “给你的承诺我会实现的,你给我闭嘴。”杰里安冷冷低语,于是那声音沉默了。他转身快步向大门走去,他打开大门,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平时那些贵族就是穿过这条挂满了卡尔西亚历代先王画像的走廊走向国家权力中枢的。 前面就是通向上议院的最后一扇门了,杰里安将手搭在那冰冷的把手上,知道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就能触碰到长年以来的梦想,也知道进去就意味着他再也无法回头了。 手上微微用力,门就要被打开—— “主人!” 略微沙哑却无比清澈的声音如同一道闪电,突兀地劈进杰里安的心中,让他受到惊吓一般猛地回过头,然后发现黑发的男人喘着粗气,结实有力的手牢牢抓着自己的肩膀。 “洛……克……” “不要去。”洛克一双黑眸中燃着的火光宛如初见,让杰里安透过那明亮的眸子照见一个早已改变的自己。 杰里安挣脱洛克的手:“你也要阻止我吗?” “停止吧,主人。”洛克诚恳地望着杰里安,他总是笨嘴拙舌,在本该长篇大论的时候却总是只能说出最简单的话。 杰里安淡然一笑:“洛克,我说过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我说过你骗不了我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我不要自己的命成了你的累赘!” 洛克的话给杰里安带来了些许震颤,他咬着牙一时不知所措,但很快又冷笑起来:“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新的力量让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洛克你不会懂的,我会跟那些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并驾齐驱,我会给卡尔西亚带来真正的和平。” “可是你会毁灭的!世界上的征服者没有一个人的结局不是毁灭!”洛克不再强硬地去抓杰里安,只是向他伸出手,“别走这条路,我请求你。” 杰里安望着那伸向自己的手许久,却终究没有加以回应:“洛克,就算前面是地狱,我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洛克不知何时已经用另一只手掏出了手枪,他似乎早就知道杰里安会这样回答,“你还有。”他将枪口抵在自己的太阳穴处,“你欠的债,我帮你还,现在你自由了。” 说完洛克便闭上眼,轻轻扣动了扳机。 71、每个人都有好结局 我的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 你也许会觉得故事的结尾来得太突然,也许还想知道之后洛克和我的事情,不过很抱歉,我已经不准备再继续讲述了,因为自此以后便在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洛克死了,而我,独自活了下来,并像我对他说的那样成为了与历史中那些声名显赫的帝王一样的征服者,或者说,是侵略者。 魔神与我的契约因为洛克的死亡而终止,但我还是成为了新一任首相,在我的统治下,卡尔西亚王国的领土比从前扩大了三倍,没有哪个国家敢与我为敌,更没有谁敢直视我的眼睛。 当我坐在宫殿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白雪,当我独自关闭大屋中最后一盏灯,当我独自陷入柔软却冰冷的床铺,我终于明白了洛克的话。我已经毁灭,那个真正的杰里安早就已经死了,也许是死在诺曼的地牢里,也许是死在杰西卡家中,也许,更早之前我就已经死掉了,只是我自己从未察觉,只是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当我闭上眼,让思绪沉入寂静,我便能感觉心中那个黑洞在咆哮。无论我如何攫取更多权力满足自己的欲望,心中的那个黑洞却永远无法填满。我知道那个地方是属于洛克的,只能由他来填满,而现在,他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开了我。他用他自己的牺牲换取了我的胜利,可我却无法从胜利中感受到一丝快乐。他说我自由了,但后来我发现,没有他,自由于我于根本就只是一场煎熬。 在没有他的漫长岁月里,我只能孤单一人在无尽的黑夜与心中的空洞对抗,被孤独和绝望打得片甲不留,我想,这就是地狱了…… “啊!” 少年猛地睁开眼,大概是因为阳光过于明亮,一滴泪在他睁眼的一瞬间从他湛蓝的大眼睛中顺滑落。他一个猛子坐起身,揉着乱糟糟的银发,一脸莫名的哀伤表情。 “杰里安,该起床了哦。”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帐篷外传来,而声音主人的脸紧随其后探了进来,“咦,今天怎么自己起来了?” “别说的我好像每天都会睡懒觉好不好!”银发少年撅起嘴抗议道,刚才恍惚的哀伤仍然没有从脸上褪色。 “怎么了,做恶梦了?”男人钻进帐篷,他高大的身子顿时让狭小的帐篷有些拥挤。 “也算不上是噩梦……只是梦到……梦到我成了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可是却孤单一人……”少年低下头,情绪不由得变得低落起来,“洛克……我讨厌一个人。” “我知道。”叫做洛克的男人伸出大手揉了揉杰里安的头,“放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杰里安抬起头期待地眨着眼睛,“你发誓?” 洛克淡淡笑了一下,擎起少年的小手,轻轻吻上去:“我发誓,主人。” “别这么叫我啦,真奇怪。”洛克的话把杰里安逗笑了,这下子他看上去有精神多了,“话说我的早饭呢?我都快饿死了!” “早饭马上就好。”洛克语气温和地回答,他的笑容融化在清晨的阳光中,看起来格外温暖。 与此同时,天界某处。 “啊——啊,真是温馨啊~”猫神支着下巴,透过池水向人界望去,那池水中展现出来的,是一个黑发男人带着一个银发少年的身影。他叹了口气回过头,“喂,萝莉控,这样真的可以吗?你不仅复活了洛克,还让他回到转生后的杰里安身边。就算你打赌赢了,也不能这样便宜他吧,毕竟他只是一条狗……” 犬神将视线从手中的玩具上抬起:“杰里安的灵魂会在转生中不断重复相同的命运,不断成为魔王,目前我能想到唯一能改变的方法就是不让他遭遇童年的不幸,彻底重写他的命运。把洛克派过去我觉得刚刚好,他会保护杰里安让他健康成长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太靠谱啊……”猫神翻了个身,“魔神那个偏执狂不会这么放弃的,早晚有一天会再次出现在杰里安身边的。” “哼,我相信到时候洛克会有办法的。”犬神吹了个口哨,伸出大拇指,“因为爱的力量是无穷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