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作为忠犬,原则有三: 一、保护主人,绝不做伤害主人的事情,也不能在主人受到伤害的时候袖手旁观。 二、对主人的命令绝对服从,除非违反第一条。 三、在不违反第一、二条的前提下,永远追随主人。 洛克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恪守忠犬三原则的合格军犬,所以当他为保护主人而死时并未感到愧疚,只是,有点不甘。 不过当他进入天堂,得知自己被某个自称犬神的萝莉控大叔选中,作为赢回收藏了三百年的萝莉手办的赌注——不,是被犬神大人选中作为证明犬类忠诚之力的勇者之时,这些不甘便化作了希望与惊讶。 是的,惊讶,因为他要被重新发配回人间,而这次,竟然是作为人类! 不过不管是变成人类还是变成其他什么,忠犬之魂不会改变,对主人的爱与执着更不会消逝,所以—— 这其实是个忠犬变身披着人类外皮的忠犬推到公主面容女王魂的主人啪啪啪的邪恶故事!【喂那边的那小谁,别露出那么猥琐的表情!我可没说这故事有肉吃!】 内容标签:军旅 重生 制服情缘 异国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克杰里安 ┃ 配角:弗洛伊夏洛特 ┃ 其它:忠犬 1、重生为人 作为忠犬,原则有三: 一、保护主人,绝不做伤害主人的事情,也不能在主人受到伤害的时候袖手旁观。 二、对主人的命令绝对服从,除非违反第一条。 三、在不违反第一、二条的前提下,永远追随主人。 在死亡降临之际,忠犬三原则再一次回响在洛克脑海里,就像他刚出生时一样。 洛克是一只军犬。 洛克出生在一个优秀的家庭,父母都是血统纯正的黑贝军犬,作为这以忠诚和勇敢为荣耀的古老家族出生的首生子,洛克从一出生就被告知了忠犬的三原则,并被教导,作为军犬,最重要的就是对主人绝对忠诚。 “主人?主人是什么?”年幼的他抬着脑袋仰视着在那时的他眼中无比高大的母亲,不解地问道。 “就是那个对你来说无可取代的人类。”母亲用严肃的目光望着远方,语气中却有些感慨。 “可我怎样才能找到主人呢?”洛克有些迷惑,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无可取代的吗? “你会找到的,早晚有一天。”母亲低下头,舔了舔洛克的鼻子,“因为这就是我们犬类的命运。” 洛克一直对母亲的话将信将疑,他和他的兄弟姐妹不一样,虽然身为军犬,但洛克从小就不喜欢与人类亲近,更不喜欢围在给他提供食物的人类身边露出讨好的表情。人类,一种贪婪而毫无原则的生物。真不敢相信他们之中有一个人,会是母亲所说的无可取代的“主人”。 可当他遇到杰里安,他的一起疑问便瞬间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一般消融。 洛克永远都无法忘记与杰里安初遇时的场景。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刚刚结束训练的他趴在犬舍的一角打盹。犬舍的门突然开了,饲养员带着一个身着雪白军装的军人走了进来。兄弟姐妹们都好奇地凑到栅栏前,摇着尾巴向客人示好,但洛克却对来人不以为意,只是继续睡他的觉。卡尔西亚的军人习惯在身边带上一条军犬,既威风又能防身。但洛克无意做那些人身边的装饰品。 来人在犬舍里挑了很久,但似乎仍然没有挑到满意的,饲养员没办法,只好带着客人向洛克的犬舍走来。 “这只狗仔虽然强壮,但性格倔得很,很难驯服。”饲养员如此介绍洛克。 “哦?”客人轻轻哼了一声,嗓音清澈而动听。洛克不禁有些好奇,于是微微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他愣住了。一位他从未见过的美丽男人站在他面前。阳光下,男人的银色发丝像夜雪般散发着隐隐光辉,一双眸子蓝得如同秋日里如洗的天空。他的面庞不像大多数军人那般粗犷,线条柔和而精巧,但眉宇间却透着军人才有的英气。 洛克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男人伸出手,但并没急着触碰洛克,倒是洛克的身体不知为何不受控制,竟抬起头舔了舔眼前这男人的手指。 男人笑起来,阳光给他的身影镶上了一圈金边,让他的面容看上去近乎神圣。 那一刻,洛克心中竟然涌起一股久别重逢的感慨与激动。于是他知道,他找到了,那个对他来说独一无二的人类,他的主人。 就这样,洛克成了杰里安的军犬。 六年间,洛克几乎是形影不离地跟在杰里安身边,保护他、帮助他,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看着他将一个不被看好的纵队发展为名震卡尔西亚与朔月两国的王牌军团。 他习惯端坐在杰里安脚边,仰视着杰里安,主人总是高贵而从容、指挥若定,即使是最激烈的战斗都无法让他产生一丝慌乱。 洛克以自己的主人为自豪,他知道,杰里安是他的神,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所以当杰里安的队伍遭到伏击,当洛克看到穿着黑色军装的朔月军人举起步枪对准杰里安的后背,他毫不犹疑地冲了上去。 子弹穿透洛克的身躯,他倒在地上,血腥的气味比记忆中任何时刻都更加浓稠,四肢开始变得僵硬而沉重,枪声与喊声在逐渐远去。他面朝战场倒下,不远处主人那奋力拼杀的背影在眼前晃动,那洁白而耀眼的身影被血色玷污,那筋疲力竭的表情让洛克心碎。 他知道主人现在需要他的帮助,可无论如何努力他都无法再次站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人腹背受敌。 终于,不知从哪里射来的一颗子弹射中了杰里安的胸膛,他的身躯微微一震,然后缓缓倒下。 洛克呜呜地叫了两声,如果狗有眼泪,那么他现在一定在哭泣。 主人已经死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洛克绝望地闭上眼。他知道死亡就要来了,可不知为何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他想起忠犬三原则,据说严守三原则的犬族都会在天堂与主人想见,洛克问心无愧,他知道他会和主人去同一个地方。 只是,不甘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我跑得再快一点,如果我的爪牙再锋利一些,如果我能意识到危险,如果我能事先提醒主人……如果生命能重新来过,我绝不会让主人死在这里…… …… “哈罗——听得见吗?”无尽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却富有磁性的男声。 洛克睁开眼睛,温暖的光芒让他的眼镜微微刺痛,过了还会儿才慢慢适应。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这是个被光芒充满的世界,四下一片雪白,却空无一物。 而叫醒家伙的人就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那是个拥有一头火红长发的男人,一双金色的眸子正兴趣满满地注视着自己。洛克发现自己浮在半空中,他很少从平视的角度与人类对视,因此红发男人的目光让他有些别扭。 “你总算醒了。”红发男人爽朗地笑了两声,“欢迎来天堂。” 天堂……原来我真的上天堂了吗……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主人呢? 看洛克沉默不语,红发男人有些沮丧:“喂,别不说话啊,难道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红发男人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一副期待洛克提问的样子,可洛克现在根本没这个心情。 主人不见了,一点主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我难道把主人弄丢了……想到这里,洛克不禁露出落寞的表情。 红发男人得意地笑了起来:“呼呼,不愧是忠犬,刚刚离开主人这么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吗?” 洛克皱眉瞪向红发男人。 “嘿嘿,总算想知道我是谁了?”红发男人双手横胸大笑起来,“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我,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我就是——喂!不许走!”红发男人拉住转身想走的洛克,却因为洛克悲伤得几乎流泪的表情硬生生地没能说出埋怨的话来。 “我把主人弄丢了……我怎么能把主人弄丢了呢……”洛克悲伤地呜呜叫起来。 红发男人叹了口气:“别露出这么寂寞的表情啦,我是来帮你找主人的哦。” 听到这话,洛克立刻打起了精神。 红发男人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郑重的表情:“其实,我就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英俊帅气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犬神大人!” 洛克愣了两秒,感觉周围气温骤降才勉强地点了点头:“哦。” “什么叫‘哦’!我可是天下所有狗狗的守护神犬神大人哦!好歹表现得惊讶一点嘛!”红发男人对洛克的反应极为不满。 洛克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红发男人:“可你长得一点也不像我的同类,你真的是犬神吗?”在父亲的描述中,犬神是一只体型巨大而威猛无比的赤色大犬。眼前这男人除了毛发颜色勉强靠谱以外,就实在找不到任何能让人联想到犬神的点了。 “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为了方便靠近天堂幼儿园那些可爱的小天使,你知道我的真身是会吓坏她们的。”自称犬神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猥琐地搓手。 洛克暗暗叹了口气,要是父亲知道一直崇拜的犬神原来是个萝莉控大概会失望得痛哭吧?还是走吧,和这家伙在一起纯粹是浪费时间。洛克这样想着,默默转过身去,但再一次被身后的男人叫住。 “喂,洛克!难道你不想回到你的主人身边了吗?” 洛克再次转过身,这回他的表情有些惊讶。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我可是犬神。”自称犬神的男人自鸣得意地扬起下巴,“其实把你召唤到这里是有些事情要拜托你……”说着,他近洛克,“事情是这样的……我前两天和猫神吵了一架,因为他竟然说我们犬类都是愚忠的蠢货,你说可不可气!” 洛克点了点头,第一次由衷地认同了已被他定义为怪叔叔的全身大人的看法。 “于是我和他打了个赌,赌我们犬类的忠诚能够改变人的命运,而猫神则赌不能。”犬神此时严肃起来,“但让我失望的是,查遍史书档案我都没能找到一只这样的狗。”他意味深长地望向洛克,“再这样下去我会输掉的!到时候不仅是我们犬类的荣耀,还有我收集了三百年的萝莉手办也都会成为猫神的东西!所以——”他将手搭在洛克肩上,狠狠地拍了拍,“所以我找到了你!洛克,我一直在关注你,你的忠诚感天动地,我知道你一定能代表我们犬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洛克被犬神拍得重心不稳:“等等……我不明白……你要我做什么……我已经死了。” “是的,你已经死了,但为了我的萝莉手办——不,是为了我们犬族的荣耀,我决定让你重生。你会作为人类回到你的主人杰里安身边。由于你的出现,杰里安将度过必死的一劫,但未死的他却会在将来成为魔王——你的任务就是阻止杰里安成为魔王,让猫神那个自恋狂见识见识我们犬族的厉害!” “等等——主人会成为魔王?”洛克摇了摇头,“怎么会……这不可能!”他还想问,但犬神却突然向后一跳,竟然跳到了空中。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犬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洛克,“轮回之门已开启,忠犬啊,新的旅程就要开始,请出发吧——” 犬神的话音刚落,洛克便感觉脚下一空,未及反应,身子已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着一般向下坠去。光芒随着身子的下坠逐渐消失,黑暗再次降临。 眼皮挂了石块一般沉重,意识也开始陷入混沌。而此时犬神的声音再次从遥远的彼方传来。 “你会重生,作为人类回到你的主人身边,你可以尽情享受人类的生命,但如果你无法阻止你的主人成为魔王的命运,一切将会回到原点,你和你主人的灵魂都会被召回,并且永远无法再见。该怎么做,请自行判断——” “可是我要怎么办才能……”洛克无助地问道。 “谨记忠犬三原则,别忘了这是我们犬族唯一的生存之道……” 2、无主之犬(1) 洛克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干燥柔软的牧草堆里。 头上的屋顶破了个洞,春日温暖的朝阳从小洞处漏下,不偏不倚地洒在洛克脸上,明亮的光线刺得他几乎流泪。 这耀眼的光芒让洛克回想起某个被光芒充斥的世界,那里有个萝莉控怪叔叔自称是犬神,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让自己重生,条件是改变主人成为魔王的命运。 等等,骗人的吧……天堂?犬神?主人怎么可能成为魔王? 洛克苦笑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已经死了,难道死了还会做梦吗? 可是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死后的世界啊……洛克四下看了看,这地方,怎么看都和人类所描述的“天堂”没有半毛关系,怎么看都觉得……貌似只是个普通的……草料棚。 洛克试着坐起身子,可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全身上下似乎都不太对劲,明明是温暖的春天,可他却觉得寒冷,好像全身的毛皮都离他而去一般。而当洛克低头下头,试图梳理自己的鬃毛,则差点叫出声来。 不见了!他黑色的毛皮不见了!而且这爪子的形状!这不是他的爪子!实际上这根本就不是犬类的爪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人类的手! 洛克竭尽全力才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他抬起两只前爪……不,现在应该说是手,活动了一下五指。洛克无法相信这双手是自己的,可它却的的确确地听从了自己大脑的命令。 他低下头,用半是惊讶半是恐惧的目光窥探自己的身体,毫无疑问,他全身都变成了人类的样子。 “你会作为人类回到你的主人杰里安身边……”洛克想起“梦中”那个自称犬神的男人说的话。 难道这不是梦…… 洛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自己真的变成人类然后重生了?!洛克再次伸出手仔细端详了一下,没错,这的确是人类的手。 看来一切都是真的……想到犬神大人那些话,隐约的无力感便爬上洛克心头。 那么主人会变成魔王……这也是真的吗?洛克抬起头,想要嗅一嗅主人的味道,但很快发现人类的鼻子根本就是摆设,他又竖起耳朵,想要听一听周围的动静,但世界竟然出乎意料地安静。 习惯依赖嗅觉和听觉的洛克突然感到有些恐惧,世界像是蒙上了一层密闭效果极好的毛玻璃,外面的一切突然变得神秘而可怕。 洛克有些沮丧。以现在这幅迟钝的身体,要如何寻找主人? 别慌张,要冷静。他摇了摇头。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经验告诉他只有冷静才能解决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用军人的理智强压住心中的不安,总之得先摸清战场环境。 洛克用四肢支撑着身子在牧草堆上爬了两步,马上发现这种走路姿态不适合现在这幅身体。在考虑良久之后,他决定试着用两只后脚站起来——要知道,这对于犬类来说可是十分辛苦的动作。但出乎意料,如今这具身体做起这个动作来却十分轻松。实际上现在这样可比刚才四肢着地轻松多了。 洛克左右四顾,这应该是一间简单的牲畜棚。他正站在牧草堆顶上,居高临下,而他脚下不远处,一只白底黑花的奶牛正抬着头,惊恐不已地望着他。 如果在平时,他会用犬类的方式向其他动物打招呼,可当他还想像原来一样对着奶牛轻吠一声之时,却只听到了嗓子里传出的嘶哑干涩的声音。 对了,他现在已经是人类了。洛克叹了口气,想要从牧草堆上走下来,他回想着人类走路的姿态,试探性地迈出一步。可两只脚走路的方式比想象中的还要难,他刚抬起一只脚,立刻感觉重心不稳。未及反应身子便一歪,慌乱中他想要四肢触地保持平衡,但这幅人类的身体却似乎跟他作对一般让他大头朝下跌下了牧草堆。 洛克从牧草堆上滚下来,脑袋狠狠撞在地上,撞得他他头昏目眩。奶牛显然觉得这一幕非常搞笑,竟然心情愉悦地哞哞叫了起来。 洛克揉着脑袋坐起身,刚想对奶牛吠叫,身后牲畜棚的门却在此时被推开了。 出于自卫本能,洛克惊惶地翻过身,四肢着地弓起脊背做出警备的姿态。 大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子壮硕的中年妇女。这中年妇女个头不高,一头亚麻色的长发在脑袋顶上盘成一个发髻,灰蓝色的眸子不大,却炯炯有神。她看到全裸的洛克,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这惊慌很快被她这个年龄赐予的饱经世事后的镇定取代。 “我说今天鸟儿为什么叫得这么欢,原来是有客人来了。”中年妇女打量了洛克一番,哈哈笑起来。她的笑声爽朗而清澈,丝毫感觉不到恶意。她看上去不像是敌人,可人类身体迟钝的嗅觉让洛克不敢轻易下结论。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没见过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吗?”中年妇女一边问,一边向洛克靠近,发现洛克警惕地望着她,便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睡到我的牲畜棚里来了?这么大冷天,光着身子会感冒的。”中年妇女站在原地继续说道。 中年妇女率直的目光让洛克渐渐放松下来。她是谁?值得信任吗? “孩子,听得懂我的话吗?”中年妇女看到洛克的表情有些迷茫,于是问道,“你是卡尔西亚人吗?” 洛克点点头。这让中年妇女松了口气。 “我叫杰西卡,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跑到我的牲畜棚里来的?”中年妇女问道。 洛克张开嘴,他现在是个人类了,应该可以说话,他试图模仿主人叫他时的发音方法,但说出口的却只是一串混乱的音阶。 杰西卡皱起眉:“你不会讲卡尔西亚语吗?” 洛克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这可糟糕了。”杰西卡叹了口气,“这样就没法和你交流了……算了,不说这个了,这里太冷,再待下去你会感冒的——先跟我回屋子吧。”中年妇女将手伸向洛克。洛克愣了一下,在他作为犬类的记忆中,人类向他伸出手一般都是想与他握手。于是他下意识抬起手,放在中年妇女手上。 杰西卡则握住洛克的手,她的手比看起来还要有力,一把就将洛克拉了起来。 “肌肉练得不错嘛——我丈夫年轻的时候也这样。”面对洛克的裸体杰西卡一点都没有害羞,反而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了一头的洛克的肩膀,“跟我来吧。” 她打开门,带着洛克走出牲畜棚。有了刚才的教训,洛克走起路来格外小心。好在他天生运动神经发达,走路这种动作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等他们从牲畜棚走到不远处的一栋红屋顶小房子前时,洛克便已经完全掌握了走路的技巧。 杰西卡掏出钥匙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进来吧,欢迎来我家,外乡人。” 洛克走进房间。这是个并不豪华也并不宽敞的房间,但房子的主人显然非常热爱生活,把这简陋的屋子布置得整洁而美观。 “坐吧,我去给你拿衣服。”杰西卡指了指桌子旁的凳子。然后迈开步子向里屋走去。他刚打开里屋的门,两个圆圆的小脑袋便从门缝里探了出来。那是两个人类小孩,一男一女,都拥有和杰西卡非常相似的亚麻色头发和灰色眼睛。 “妈妈……他是谁?”两个孩子中的小男孩瞥了一眼洛克,眼中露出不悦的神色。 “他个外村人,大概是迷路了。”杰西卡摸了摸男孩的头回答道。 “那他为什么不穿衣服?”小女孩眨了眨大大眼睛,“他不冷吗?” “当然冷了,所以妈妈把他带回来了。”杰西卡又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妈妈要去给他拿件衣服,维特,带你妹妹去厨房给他那点面包来,他一定饿坏了。” 男孩子点点头,拉着女孩子的手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他们从厨房里出来,男孩端着一盘切成片的白面包,女孩手里则端着一杯水。 “给你。”男孩维特将面包放在洛克面前,他显然还对洛克抱着敌意,不过这敌意出现在一张圆鼓鼓的娃娃脸上反倒有几分可爱。 “这是热水,喝的时候小心烫。”而女孩倒是很温柔,她眨着一双大眼睛好气地大量洛克,在与洛克四目相接时又害羞地红着脸低下了头。 洛克低头瞅瞅眼前的食物——面包和白水。这些东西能吃吗?作为军犬,他原先可是个绝对的肉食主义者。他想拒绝,但肚子却在此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洛克皱起眉,看来只好将就一下了。他低下头,用嘴去叼盘子里的面包。可人类的吻部过短,他的嘴还没碰到食物,鼻子就已经撞到了盘子。尝试了好多次,洛克才勉强把面包叼了起来。 “喂,你这吃相太难看了!”维特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拿起盘子里的一片面包,撕了一块塞进嘴里,“看好了,面包应该这么吃!” 洛克顿时恍然大悟。他想起来了,人类是用手以及刀叉吃饭的。他学着他小小的老师的样子,用手吃起面包来。一开始并不熟练,但这个动作对洛克来说也不是难题。 面包的味道比他想象得要好,一开始很香,然后是甜甜的。看来人类的身体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舌头和手都很有用。 这时杰西卡从里屋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叠衣服:“这是我丈夫的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你先试着穿穿吧。” 望着杰西卡手中的衣服,洛克立刻皱起眉头。 他可不要穿衣服!他可是堂堂军犬!怎么能像观赏犬那样穿得花里胡哨!要是被同僚看到了他一定会成为军犬界永远的笑柄的! 杰西卡显然是察觉到了洛克的抵触,她努了努嘴,端出中年妇女强横的魄力:“要么把衣服穿好回来吃饭,要么就回牛棚挨饿。选一个吧。” 洛克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大喊不妙。杰西卡强硬的态度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小时候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告诉他,和老妈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犹豫再三,他只好妥协,沮丧地接过杰西卡手中的衣服。 洛克在浴室里花了好长时间才换好衣服。倒不是因为他不愿意穿,只是实在搞不懂人类的衣服该怎么穿。幸好维特及时出现替他解围,否则他一定会把腰带系到头上。 穿着整齐,洛克面带疑虑地望向镜中的自己。出现在镜子里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黑色的头发浓密坚硬,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中呈现出健康的色泽。他浓眉紧锁,线条硬朗的脸绷得紧紧的,同样是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些许疑虑。 洛克慢悠悠地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这身农夫的衣服有些紧,但穿起来还算舒服,重要的是和“花里胡哨”之流毫不沾边。洛克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还差不多。”维特叉着腰,满意地点点头。这小家伙虽然身高还不到洛克的一半,但已经摆出了一副老师的架势,“穿衣服的方法记住了吗?以后可要自己穿了。” 洛克低头瞥了一眼维特,人类是怎么表示感谢的来着?他想了好久,最终伸出手揉了揉维特的脑袋。他的主人杰里安经常这样对他表示感谢。 可没想到维特反应激烈:“别碰我的头啦!会长不高的!”维特撅起嘴打掉洛克的手。 又错了吗……洛克叹了口气。看来他还有很多要学的。 “穿好了吗?”杰西卡这时走进浴室。看到洛克后满意地笑起来,“不错不错,虽然有点小,但是先凑合一下吧!过来吧,早饭已经做好了。” 客厅里的桌子上不知何时已经摆满了各种食物。从刚才洛克吃到的面包,到果酱、牛奶、切成条的培根和新鲜的蔬菜沙拉。空气中弥漫着的食物香气即使用人类迟钝的鼻子都能闻到。 不过当洛克看到桌子上的刀叉,他就知道自己又有新的课程要学习了。 3、无主之犬(2) 洛克的作为被安排在杰西卡身边。四个人围着桌子吃起了早饭。刀叉可比手的使用困难多了,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洛克终于成功用叉子差起了一片切好的培根并将其运送到了嘴里。 感受着培根在口中弥散开来香气,洛克顿时觉得之前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同时他也再次确认,比起植物,还是肉类更符合他的胃口。 杰西卡一边吃饭一边介绍起他们家的情况来。从她的口中洛克得知,他现在的所在地是一个名叫古溪镇的地方,洛克从杰里安的口中听说过古溪镇,那是卡尔西亚王国与朔月帝国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在战争开始不久之后便毁灭在了朔月帝国的一次突袭之中。 而现在这小镇却如此宁静,甚至连一声枪响都听不到。看来战争还没有开始。 介绍完小镇,杰西卡又开始介绍自己的家庭。她们家一共三口人,她和一对儿女。女孩名叫爱丽丝,男孩名叫维特。她的丈夫两年前去城里买种子,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朔月帝国越境而来的强盗,死在了强盗的枪口下。她现在独自经营者丈夫的农场。 说到丈夫,杰西卡明朗的神色中染上了一层阴影。 又是该死的朔月帝国,洛克咬咬牙。他有好几个兄弟都死在了朔月军人的枪口下。既然重生,他就一定要把这笔账好好算算。 不过,这并不是洛克现在需要考虑的首要问题。洛克不知道自己重生回到的具体是哪年哪月,但显然现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炮火与死亡都还是很遥远的事情。洛克虽然心里挂念着主人,但现在失去了犬类敏锐的嗅觉和听觉,又不会说人类的语言,这样贸然离开显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于是洛克决定先在杰西卡家住下来,这是他现在唯一的选择。而杰西卡也没有过多询问洛克的身世,就这样收留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 杰西卡的两个孩子还小,她一个人操劳牧场很是繁忙,洛克虽然还不是很习惯人类的身体,但作为一只优秀的犬类,他义不容辞地担任起杰西卡的助手来。此时正值农忙的春天,农场里有许多事情要做。翻地、播种、浇水……古溪村处于远离大都市的乡下,工业的影响还远未到来,人们依然遵从着古老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用简单的方式开垦大地。 农闲的时间里,洛克会跟着他的小老师维特学习人类的生存方式。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大部为人类应该掌握的技能,包括语言和文字。但他不喜欢说话,军犬“沉默是金”的准则依然影响着他,可他这种沉默的性格加上在村子里难得一见的英俊外貌,反而吸引了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女,也引来不少村汉的嫉妒。 洛克对此都不屑一顾,无论是爱慕还是嫉妒,如果不是来自他的主人他都毫无兴趣。春去夏来,洛克已经逐渐习惯了身为人类的生活,杰西卡一家对他很好,不仅是杰西卡,连两个孩子都已经将他看做了家人。但洛克知道,离别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他重生不是为了享受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他的主人,那月亮一般高贵的杰里安还在远方等待着他…… 洛克一直在寻找一个离开的契机,可他没有想到,这契机来得如此突然而惨烈。 那是一个干爽而晴朗的夜晚,月光皎洁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花香。洛克扛着猎枪,嘴里哼着他前几天刚从维特那里学到的小曲。他空着的手里抓着三只野兔,那是他今天下午的战利品。洛克早已是村子里有名的猎兔高手,他的方法很简单——身为军犬的经验加上身为人类的智慧。 杰西卡的农场的灯光在远处闪烁着,农场远离村镇,坐落在广袤的原野之中,那灯光便成为了洛克能看到的唯一人造光线,是他的指路明灯。炊烟从农舍的烟囱里升起,洛克不禁加快了脚步,对于犬类来说,家总是能带来愉悦的心情。 可当他当他来到农场门前,那愉悦的心情便忽地烟消云散了。 他昨夜刚下过雨,泥土路面还没有干透,几道车辙从身旁的林子里延伸出来,消失在通向农场的黑暗中。望着泥地上留下的深深的车辙,洛克警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猎枪,他认识这痕迹,那是本不该属于这宁静乡村的痕迹,是汽车的痕迹。而从宽度和轮胎花纹上判断,很有可能朔月帝国的车辆,至少有两辆车。 洛克突然想起前几日在集市上听到的消息。最近这段时间,卡尔西亚边境地带的农户经常遭到不明歹徒的袭击。有人说是狼群,有人说是盗贼,但最为可信的一种说法是,袭击农户的是一群朔月帝国的雇佣兵,他们是受到朔月帝国政府的暗中支持来骚扰卡尔西亚边境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胸中弥漫开来,洛克扔下野兔,端起手中的猎枪,快步向农场跑去。 果不其然,当他回到农场时,发现两辆朔月帝国的军用吉普车停在农场门口。农场的牌子已被打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 其中一辆车上的司机正在打盹,他身着脏兮兮的黑色军装,肩上没有军衔,朔月帝国的雇佣兵们往往不会佩戴军衔,这样就算被抓了朔月帝国也可以将责任推脱掉。洛克抬起枪,为了不引起骚动,他没有开枪,而是身手敏捷地用枪托击在司机太阳穴处。那司机晃了两下,倒在了副驾驶座上。洛克将司机身上的武器都拿下来,包括一把加兰德步枪和一柄军刀。 洛克不知道屋子里有多少敌人,不知道这些武器够不够,但军人的责任感和犬类的天性都不允许他后退。洛克进了农场,院子里站着两名士兵,他们大概觉得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因此都是一副松散的样子。洛克乘着夜色绕到了农舍后面,从后窗向屋子里望去。 那仍然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客厅,只是现在却站着好几个他不认识的男人。那些人都穿着黑色的大衣,手里拿着步枪,而杰西卡和她的两个孩子则被这些人用枪指着围在中间。 “你们要干什么!”杰西卡脸色苍白,她保护着维特和爱丽丝,尽量表现得镇静。 “夫人,您别这么紧张……兄弟们赶了一天的路,都累得够呛,只不过想找个地方休息休息罢了。”为首的男人将步枪扛在肩上,他五大三粗,满脸胡须,一道疤痕从左眼眉角一直贯穿到左耳耳垂,让他本就好不友善的长相显得更加吓人。 “我拒绝!我这里没有地方给你们这些强盗!”杰西卡怒视着雇佣兵头头,“请你们马上离开!” “这可由不得你了……”雇佣兵头目冷笑了一声,“来人,把他们绑到地下室去!”他的命令一下,手下的几个男人立刻行动起来。杰西卡死命保护着两个孩子不让雇佣兵碰,一个士兵立刻抬起枪托重击在杰西卡额头,将她击倒在地,鲜血从额头的伤口处流了出来。 “妈妈!”爱丽丝想去扶杰西卡,但后襟却被雇佣兵拽住。 “哦,没想到还有这么可爱的小妞……”雇佣兵头头盯着爱丽丝,猥琐地笑着,想要伸手去摸爱丽丝的脸。 爱丽丝吓得哭了起来,而维特此时展现出男子汉的勇气,代替母亲护在妹妹身前:“不许你碰我妹妹!” 雇佣兵头目冷冷哼了一声,一把提起维特的领子将他向旁边甩了出去。维特的身子飞起来,眼看就要撞在桌子角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军一发之际,后门突然被踹开,一个矫健的身影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冲进屋子。那身影速度奇快,一转眼冲到维特身后,将小男孩接住。 维特缓缓张开眼,发现自己正被洛克抱在怀里。 “没事吧?”洛克将维特放下,平时总是淡漠的语气中多了一份关切。 雇佣兵朝洛克吼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洛克抬起头,冷冰冰地反问。 “你管我!”雇佣兵头目抬抬手,其他雇佣兵立刻举起枪。洛克并不惊慌,只是冷静观察着“战场”,屋子里加上雇佣兵头头一共六个人,每个人手里至少有一把步枪。而自己手里只有一把猎枪和一把步枪……还要保证杰西卡一家人的安全,情况十分糟糕。 “杀了他!”雇佣兵头目一声大喊,而与此同时洛克也已经举起了枪。 “嘭——” 一声枪响,屋子里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雇佣兵们顿时慌了,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时,已经有两人倒在了来自洛克的枪声之下。 “那混蛋把灯打坏了!都别开枪,小心达到自己人!”雇佣兵头目命令道,“那个谁,把煤油灯点上!”雇佣兵头目手忙脚乱地指挥着他的手下,可当屋子里的再次亮起灯光时,洛克和杰西卡一家人已经不见了。 “可恶!给我追!”雇佣兵头目啐了一口痰,要是他们的行踪被那几个人传出去可就糟糕了,“一个都不许放过!”他吼道。 4、无主之犬(3) 洛克奔跑着,他手里抱着的爱丽丝在轻轻啜泣,而身后的杰西卡显然已经快跑不动了。 洛克停下脚步抬起头,今夜月色明亮,不适合躲避和偷袭。他有生第一次有些反感这清冷的月色。 “快,他们要追来了。”洛克催促着,雇佣兵的叫喊声从远处传来,并且越来越清晰。他有些后悔没有扎漏军车的轮胎,他知道这样下去早晚会被追上。 “你们快跑,向着村子的方向,不要停。”洛克放下爱丽丝,指了指远处的村落。 “你要做什么?”杰西卡喘着粗气问道。 “我去阻止他们。”洛克不准备撒谎,无论何时都不能向人类撒谎,他一直被如此教育。 “你会死的!”杰西卡急忙拉住洛克,“你不能去!” “请放心。”洛克转过头,他不能向人类撒谎,于是只好这样敷衍。他甩开杰西卡的手,向着雇佣兵的方向跑去。 夜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洛克突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战场上。适度的紧张与兴奋让他的心跳加速,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重新变为了一条驰骋沙场的军犬。 雇佣兵的车辆只能在大路上行驶,他选择了一颗大路边的树爬了上去,躲在树影里举起步枪。 他必须在这里托住那些人至少三十分钟。 两辆车子没过一会便出现在了洛克视野里。洛克端枪上肩瞄准了第一辆车的司机。作为军犬,洛克并不善于用枪,但猎野兔的经验在此时起到了作用。月色明亮,洛克能清楚地看到驾驶座上那司机的脸,洛克透过准心望向司机,他刚才还在快速跳动的心脏在手指接触扳机的一刹那安静下来。与此同时,准星与司机的头重合在了一起—— 枪声响起,司机应声倒下。车子顿时失去了控制。车上一阵慌乱的叫喊和咒骂,但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副驾驶座上的人赶忙伸手控制住方向盘,将车子停了下来。 下一个就是你。洛克屏住气,将枪口偏向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果不其然,副驾驶座上的人骂骂咧咧地从车里下来,在他探出头的同时,洛克再次开枪。但这次他有些操之过急,子弹打在推开的车门上,冒起一阵青烟。 “切……”洛克哼了一声,人类制造的杀人机械还是没有自己的爪子好用。 雇佣兵们马上意识到遭到了袭击并迅速组织起防御队形。洛克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在刚才那一枪之后暴露,于是动作敏捷地跳下大树,躲进路边的灌木丛中。 雇佣兵们的子弹此时已经飞了过来,洛克向旁一滚,远离子弹的密集区。趁着雇佣兵们停下观望的当口,将身子从灌木丛里探出一些。他的身影被大树的阴影挡住很难被发现,但他却能将路上的雇佣兵看得一清二楚。 除去死掉的还有八个人。洛克一边思考战略,一边又放了个冷枪。这一次子弹没有打歪,一个蹲在车门后面的小个子倒在了地上。 洛克继续采取打完就跑的战略,但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在那里!”雇佣兵们反应迅速,枪林弹雨立刻追上了洛克。 洛克被密集的子弹打得抬不起头,他听见有人向灌木丛中跑过来但无奈无法做出反击。一个雇佣兵突然从灌木丛上方扑了下来,洛克没有惊慌反而冷笑一声,近战是他的强项。他侧身躲过对方的子弹,从腰间抽出军刀向上一顶,刀子插入对方腹部直末到刀柄。血腥气顿时弥漫在月色中,洛克舔舔干涩的嘴唇,他野兽的本能让他愈发兴奋起来。 可就在他兴奋之时,脑后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强烈的晕眩。洛克用手撑住地面,努力让自己不倒下,他回过头,看到独眼的雇佣兵头目月色下那笑得残忍而恐怖的脸。 该死……洛克诅咒了一句,他忘记人类的耳朵一点都不灵敏了。 趁着洛克陷入晕眩,雇佣兵们扑了上来将其按倒住。洛克挣扎着不肯跪下,雇佣兵头目走过来,狠狠在洛克脑袋上踹了一脚。军靴坚硬的鞋底蹭破了洛克的眉弓,献血顺着脸颊一路下流,趟过嘴角。 雇佣兵头目俯下身,拽着洛克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来:“那对母子人呢?不想吃苦头就给我老实交代。” 洛克默不作声地迎上近在咫尺的刀疤脸狰狞的目光,用一口带血的痰回应了他的要求。 雇佣兵头目那因为刀疤下垂的眼角跳动了一下,他发出一声冷笑,挥起拳头重重地打在洛克脸上。 这彪形大汉带着铁质的拳套,这一拳又用了十分力道,洛克眼前一黑,在还未来得及感觉疼痛之时,腹部便又挨了一拳。 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血液混合着胃里酸酸的物质一阵阵地往上反。 “你TMD给我逞英雄是吧……”雇佣兵头目怒气未消,冲着身边的人吼道,“给老子把这他的家伙卸了!我倒要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 洛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当雇佣兵压住他开始扒他的裤子他立时就恍然大悟了。 艹,人类就这么喜欢阉割人吗!洛克心中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烈火,当年他当军犬的时候可是因为陪主人上前线才逃过一劫,如今当人了竟然还遇上这种事! 洛克怒由心生,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回来不少,他一脚踹向要扒他裤子的雇佣兵裆部,接着卸下与压着他的两人对抗的力气。对方顿时手底一空,洛克趁机一个前滚翻逃出束缚。虽然枪被夺走了,但他的军刀还在。他抽出军刀,俯下身子向雇佣兵头目扑过去。但对方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虽然面露惊愕但却并未惊慌。他后退一步躲过洛克的军刀,别在腰间的手枪枪口已经对准了洛克。 “砰——” 一声枪响回荡在原野中,惊得远处树林中的归鸟纷纷飞起。 洛克换换松开手,他的军刀已经插进了雇佣兵头目的喉咙,彪形大汉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缓缓倒下。 洛克明白他的敌人为何如此惊愕。因为夺走他性命的不是洛克的刀,而是一颗从他左侧太阳穴钻入,右侧太阳穴钻出的子弹。 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洛克。他们齐刷刷地向枪声响起的大路左侧的高坡上望去。 那里,一个英挺的身影傲立于银月之下,那人手中举着的手枪还在冒烟,显然,刚才那一枪时他开的。 逆着月光,洛克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用不着看清面孔他都知道那人是谁。他认识那个人,何止是认识,曾经的六年中,他几乎天天和那人在一起。 一阵夜风吹起,山坡上那人银色的发丝在月色下闪烁,他居高临下如同神明俯视芸芸众生,薄薄的嘴唇微微扬起,勾出洛克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高傲微笑。 “主人……”洛克禁不住呢喃。这两个字曾经无数次回荡在脑海里让他心情沉重,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让他辗转反侧,曾经无数次停留在嘴边,可每每想要唤出却找不到可唤之人…… 而现在,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就站在那里,真实而又虚幻。 主人……洛克兴奋地冲向山坡上银发的男子,但刚跑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主人,卡尔西亚国防军的骄傲,“银色独角兽”杰里安,现在正将枪口对准他。 5、新兵?军犬!(1) “主人……”洛克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前进还是该后退,而杰里安却在这时扣动了扳机。 一颗子弹擦着洛克的发梢呼啸而过,洛克回过头,看到一名雇佣兵倒在两步开外的地方。 这时,杰里安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人,他个头比杰里安稍高,拥有一头淡金色的卷发,月光下有些瘦削的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他手里拿着喇叭朝着雇佣兵们喊了起来:“喂——喂——听得到吗?这里是卡尔西亚国防军313集团军第11独立纵队,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们不想浪费子弹,所以不想死的请配合一点,把武器放下……” 随着他的声音共同出现的,是从草丛和山坡后面冒出来的二十几个端着枪的战士。 洛克熟悉这个对于军人来说略微有些慵懒声音,熟悉这张玩世不恭的脸,那是独角兽独立纵队参谋官,弗洛伊·马亚尔。 雇佣兵毕竟只是雇佣兵,在头目身亡的情况下,没人会拼上性命。见到已经被包围,所有人都很识趣地放下了武器。 杰里安少校——不,现在还是上尉,收起手枪,走到洛克面前:“你很勇敢,年轻人。” 洛克直勾勾地盯着杰里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曾经那样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就站在他面前,而且比记忆中更加高贵耀眼。 杰里安被盯得有些别扭,他优雅地皱了皱眉:“抱歉,我说了什么话让你不舒服了吗?” 洛克摇摇头。 “那就好。”杰里安风轻云淡地笑了一下,“这群雇佣兵最近总是骚扰我国边境,我们追了他们一天,但他们很狡猾……多亏你拖住了他们,谢谢你。” 洛克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见到主人后的情况,可命运却总是比他更有想象力。该怎么做,该怎么说?怎样才能让主人知道自己是他的军犬?平时学到的说话方式竟然一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也许洛克的样子真的有点怪,杰里安轻轻摇了摇头:“我的部队会保证你的安全,医务官会帮你包扎伤口……”说罢,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主人……洛克心里着急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情急之下竟然顾不上许多,直接跨上一步拉住了杰里安的手。 那双手冰凉而柔软,如同一块温润的玉躺在洛克手心里。 杰里安没想到洛克会如此做,他回过头,有些不悦地微微皱起眉头。洛克知道主人不喜欢别人触碰,在他的印象中,就算是军事弗洛伊都很少被允许触碰杰里安。 洛克有些尴尬,杰里安并不冰冷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让他进退两难,也迫使他做出了一个破釜沉舟的大胆举动。 洛克忽然单膝跪地,擎着杰里安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在他还是军犬的时候,他时常会如此对杰里安表达信任。 “主人……”他轻轻呼唤着那个熟悉,但现在却如此遥远的称谓。 出乎意料的是,杰里安并没有抗拒,反而突然轻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如此清澈,如同三月的山涧清泉。他俯下身,扶起洛克,他的手纤细洁白,却出乎意料地有力。 杰里安从容地将手从洛克掌心中扯了回来:“谢谢你对我的尊敬,但是,我不是你的主人哦。” 杰里安的声音柔和,但洛克却感觉像是被雷击到一般,身子狠狠地一颤。 他好容易才找到主人,可主人……竟然不认他…… 他抬起头,直视着杰里安,也许是洛克绝望地表情触动了这美丽的银发上尉,杰里安叹了口气,安慰道:“也许你认错人了。” 洛克摇摇头,他绝对不可能认错人。 “请带我走。”洛克垂下脑袋,表示顺从。 “抱歉,我不能。”杰里安又一次温柔地拒绝了洛克,“我们是军人,不能随便带平民回军营。不过——”他歪起脑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王国国防军正在招收新兵,瓦罗梅镇就有一个招兵点,相信他们一定欢迎你这样勇敢聪明的年轻人。” 杰里安的话像是一道光芒射入了洛克几乎已经绝望的内心。 的确,杰里安是不可能认识自己的,毕竟现在自己是人类,不过只要参军就能再次和主人在一起了! 看到洛克再次振作起来,杰里安松了口气。这时弗洛伊也基本结束了收容战俘的工作。走到杰里安身边请求下一步指示。 杰里安低声吩咐了两句,又望向洛克:“那,我们有缘再见。” 洛克立在原地,目视着杰里安离开,一直到看不到杰里安的身影才肯收回视线。欣喜与失望在心中纠结成洛克无法描述的奇妙感觉,但总的来说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占了上风,虽然杰里安现在不认识他,但至少,他已经有了目标。 是夜,洛克在古溪村的村长家找到了杰西卡。三人都平安无事,只是爱丽丝被吓坏了,有些发烧,刚刚疲惫地睡去。 洛克走到杰西卡面前,他即将说出的话让他没有勇气抬头看杰西卡的眼睛。 “洛克,你怎么了?”杰西卡立刻就发觉了洛克的异常。 洛克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我要走了,去参军。” 杰西卡愣了两秒,然后哦了一声。 “对不起……”洛克不知道如何表达他的歉意,对于这家人,他无以为报,除了对不起他也说不出什么更漂亮的话来。 杰西卡沉默了一会儿,洛克以为她生气了,可杰西卡的却温柔地笑了一声:“傻孩子,为什么要道歉?”她端起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早晚会走的。” “对不起……”洛克把头埋得更低了,他从没想到原来自己的小心思都被杰西卡看在眼里。 “其实你这么说,我是为你高兴的。你总算找到属于自己的去处了。”杰西卡把视线从床上熟睡的两个孩子身上移回到洛克身上,“不过有一件事请你记住——”她顿了顿,“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将来干了什么,这里都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如果你飞黄腾达,我不要求你报恩,但如果你累了倦了,请不要顾忌地回来,牧场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昏暗的灯光下,杰西卡已经不再年轻的脸竟然焕发出别样的动人魅力,那是属于家人的魅力。洛克鼻子突然有些酸酸的,家,一个多么温暖的名字。 洛克狠狠点了点头,然后便起身离开。他没有回头,整理好行李连夜离开了古溪镇。 到达瓦罗梅镇已经是第二天黎明时分了。瓦罗梅镇是卡尔西亚边境重镇,建在大道和大河交会处的城镇孕育出繁荣的商业,现在是和平时期,天还没亮城市就已经醒来,一切都如照样一般新鲜而充满活力。只有洛克知道,这座美丽的小镇在不久之后开始的战争中遭受的蹂躏与摧残——作为卡尔西亚边境要塞,这座城市几乎被朔月帝国的轰炸机与火炮夷为平地。 沿着最宽的一条大道一直走,就能从正门进入瓦罗梅镇,这里和地处乡下的古溪村不同,也算是半个城市,从路上行驶的黑色轿车到在晨雾中闪烁的路灯,工业革命带来的便利已经随处可见。 洛克不善言辞,打听了好久才终于找到了国防军的招兵点。时候还早,招兵点没什么人,洛克似乎是今天的第一名志愿者。 简单的表格洛克却填了很久,最后那个办事员小姑娘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抢过钢笔把剩下的内容帮洛克填好。 “欢迎成为一名光荣的王国国防军战士,马尔斯先生。(洛克用了杰西卡的姓氏)”小姑娘在文件上盖好章,抬起头来冲着洛克笑了笑。 洛克被引进招兵处的大堂,办事员告诉他,每天招到的新兵会在下午五点统一等车前往瓦罗梅郊外的新兵营,因此他需要稍事等待。 洛克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等待。但实际上他的心情一点都不平静。他要重新回到军队了,而且是作为一名人类,最重要的是,他又要回到主人身边了! 但想到主人,洛克的心情又不禁有些郁闷。虽然参军了,但他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被分到主人所在的独立纵队。如果被分到其他部队,他有可能到死都见不到主人了。 在这种既兴奋又忐忑的状态中,他登上了前往新兵营的卡车。今天招到的新兵并不多,除了他以外也就只有六七个人,其中大多数也都是因为没有工作吃不上饭而被迫参军的混混。洛克本就沉默,这些人聊的话题也让他提不起兴趣,所以索性便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车子咣当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在黄昏时分到达了新兵营。一个年轻士官前来迎接新兵。洛克从同车的其他新兵的聊天中得知,王国军队里派系分化非常严重,军事世家的贵族子弟组成的贵族派和平民老百姓组成的平民派之间矛盾尖锐。而贵族们由于掌握着军队里的大权,不仅瞧不起平民军人,还会故意找平民的麻烦,甚至公然排挤那些他们看不顺眼的平民。而眼前这名士官,从他那不可一世的表情来看,显然是属于贵族派。 “下车!”士官臭着脸对新兵们吼叫着。新兵们自然也都板起脸,空气中的火药味儿顿时浓了起来。 新兵们被贵族士官带到宿舍,被命令换号军装十分钟以后在操场上集合。 十分钟后,所有新兵,包括那些之前来的新兵都被集中到操场上,原来洛克赶上的是招兵的最后一天。现在所有新兵都已经到齐了。这些人非常自觉地分成了两拨,一波细皮嫩肉,目中无人,明显是贵族。而另一波则长相粗糙,不修边幅,自然是平民。 洛克对人类之间的互相排挤没兴趣,一个人站在角落里。 这时,刚才的士官又出现了。他下达命令,要求所有人整队站齐。之前到的士兵已经在队伍中有了位置,很快站好,而洛克这些新来的士兵则被安插在适合的位置。 洛克各自比较高,被安排在一个栗色头发的贵族身边。栗色头发的贵族瞥了一眼洛克,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立正——”士官一声令下,所有人立正站好。一队人从远处走来,从他们的肩章就能看出,这些人都是军官。 他们的影子在夕阳的操场上晃动,洛克没像其他新兵那样露出好奇或惊讶的神色,直到他看到走在队伍最后的那名军官——是杰里安! 杰里安换下了昨夜那身作战服,换上了一身雪白的礼服,这让他看上去更耀眼了。洛克知道杰里安是平民,但站在其他那些贵族军官中间,杰里安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立刻将其他所有人都比了下去。相信如果现在有人说他来自王族都不会有人怀疑。 那个身材肥胖的新兵学校的校长在讲什么,洛克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盯着杰里安。他的主人就站在队伍前面,似笑非笑地望着校长。在洛克眼里,他已经比第一次见面要真实多了。 校长致辞结束后,开始逐一介绍在场的军官。杰里安最后一个被介绍到。 “这位是杰里安·沃斯塔尔上尉,是本次新兵营的特别观察员。他现在正在组建一只独立纵队,会从你们这批新兵中挑选合适的人才。”校长介绍道,显然他对杰里安并不是很上心,语气中甚至有几分轻视。 杰里安向前迈出一步,抬起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家好。我是国防军313集团军第11独立纵队队长杰里安,请多指教。” 旁边的几名贵族低声议论起来。 “看,他就是那个靠出卖色相才坐上军官的平民杰里安……” “哼,谁说他长得惊为天人的……我看也就是普通货色。” “说不定他是那方面比较厉害呢。” 说到这里,几名贵族都猥琐地笑了起来。 洛克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主人是什么人,也是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家伙能随便议论的?他刚想开口反击几名贵族,却感觉杰里安的视线转向了他们这里。 杰里安的视线扫过议论纷纷的贵族们,他并没有生气,反而礼貌地笑了起来。这笑容自有一种威慑力,几名贵族在杰里安的笑容下感到心虚,顿时没了话。 杰里安的视线终于移到了洛克身上。四目相对,杰里安微微抬起了眉头,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恢复了他一贯的笑容。 洛克被杰里安注视着,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主人就在面前,只要自己好好表现,一定可以被选中的! 6、新兵?军犬!(2) 新兵营的生活对于一名平民来说并不比新兵营之外轻松多少。除了每天各种大运动量的训练之外,新兵们还要做打扫厕所、看管仓库等各种杂役。不过这样的日子对于洛克并不难熬,实际上军营里的每一项训练都让他兴奋,不出一周,他便以无可撼动的优秀成绩证明了他天生就是当军人的料,哪怕是最苛刻的贵族军官都无法从他标准的动作中找出可扣分的点来。 第一个月的训练结束时,洛克的成绩已经排到了第十名,而前九名都是和教官们沾亲带故的贵族。 对于洛克的出色表现,教官和新兵们有赞赏的,有嫉妒的,也有冷眼旁观等着他出丑的。但洛克对这些视线根本都不在乎。他的眼中只有杰里安。再好的成绩,如果少了杰里安的认同也是毫无意义。而他的主人,虽然将他所有出色的表现都看在眼里,但那双蓝色眸子中的视线却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既无肯定也无否定,洛克知道杰里安只是不在乎自己,知道现在的自己对于主人来说和那些目中无人的贵族和庸庸碌碌的平民没什么不同。 杰里安的视线越是平静,洛克就越觉得忐忑,他知道自己需要一次机会,他需要向主人证明,他是无可取代的——就像他的前生一样。然而所谓欲速则不达,洛克越是急于表现,机会便越是不远道来。 新兵营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第二个月也已经接近尾声。卡尔西亚的夏天在不知不觉中到来,气温开始上升,训练也更加辛苦。这一日,在进行了一下午耐力训练之后,洛克被安排去仓库轮岗放哨。太阳很大,耀眼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长途拉练让洛克有些疲劳,于是他选择了一条平日里不怎么走的阴凉小路。 小路一旁篱笆上的蔷薇花已经开了,温暖的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蔷薇花香。望着那些白色的野蔷薇,洛克不禁想起主人。晴朗的夏夜,杰里安会带着他出来散步,他们驻扎的军营外有一条沿河的林荫道,那林荫道的一侧也是这样开满了白色的野蔷薇。 这时,一些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入了洛克的耳朵。那些声音从不远处的仓库拐角后面传出,四周非常安静,那些声音因此显得突兀异常。 “瓦利尔,我看你最近过得挺滋润啊……”这是一个充满讥讽的声音。洛克认识这个声音,这声音属于一个名叫卡特的贵族。卡特是军人世家的儿子,父亲在陆军中担任高官,而他自然成了新兵营里贵族们的老大。至于瓦利尔……洛克记得那是个和自己一个宿舍的小个子,带着圆圆的眼镜,平日里对人很亲切。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瓦利尔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颤抖。 “别装傻啦,我知道你妈妈每个月月底都会寄钱过来……怎么也不和兄弟们说一声呢,真不够意思。”另一个贵族的声音说道。 “我真的没钱……”瓦利尔的声音有点虚了。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吧……”卡特的声音中开始酝酿起暴力的气息。 “我真没有……我妹妹生病了,所以这个月……” “哼,看来不给你点苦头你是不愿意拿钱出来了!” 卡特拎起瓦利尔的领子一把把他推到墙上,抬手就是一拳,将他的圆眼睛打掉。瓦利尔不敢还手,只能抱头挨打。 可卡特的第二拳却没能落下,而是被洛克稳稳接住。 洛克手里攥着卡特的拳头,强迫他放下手。 “呦,这不是洛克吗?”卡特甩了甩被捏痛的手后退两步,扬起一个笑容。他想尽量表现得不屑一顾,但还是无法掩盖恐惧。他身边的同伙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谁都知道洛克善于近战,连指导搏击的教官都打不过他。 洛克没理卡特,而是低头把瓦利尔的眼镜捡了起来,还到小个子男生手里:“没事吧?” 瓦利尔愣了一下才犹豫地点了点头。 被无视的愤怒暂时冲淡了卡特的恐惧,他怒气冲冲地盯着洛克:“你TM要干什么?” “这是违反军队纪律的,卡特·马克维奇。”洛克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回答。 “要你管!”洛克平静的口气让卡特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低吼一声挥着拳头向洛克冲了上来。洛克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可不想和麻烦的贵族打架,但既然对方先出手,现在的行为应该算自卫了吧? 他侧身让过卡特的拳头,伸出插在兜里的右手猛地超卡特腹部最吃劲的部位一击,卡特的身子震了一下,立刻软了下来。 年轻的贵族后退了几步,在地上干咳起来。洛克心里对贵族的鄙视不禁又多了几份。他刚才只用了三分力罢了。 卡特知道己方没有优势,在手下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他的脸色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耻辱而格外难看:“你等着!”他一边诅咒着,一边选择了撤退。 “没事吧?”洛克专向瓦利尔。 矮个子青年戴上眼镜,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谢谢你……我没事。”脸被打了一拳,他说起话来发音有些别扭。 “你最好去趟医务室。”洛克撂下这句话,转身想走,但却突然被瓦利尔矮小的身躯拦住去路。 洛克以为瓦利尔还有话说,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对着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请做我的大哥吧!” 哈?大哥?面对瓦利尔的请求,洛克反倒是有点懵。 “我知道我很弱……但是端茶送水的事情我还是会做的!所以请让我留在您的身边吧!”瓦利尔仍旧保持着鞠躬的姿态说道。 “我不需要别人端茶送水。”洛克回答。 “求您了……我并不是想要强者撑腰……我只是……我只是也想变得和您一样强大!” 瓦利尔的请求让洛克有些动容。他啧了一下嘴,最终还是没能再次拒绝:“随你便。”洛克哼了一声,绕过瓦利尔向仓库走去。 “谢谢您!”他背后传来瓦利尔感激的声音。 于是,洛克从此多了一根跟班。对于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洛克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实际上他一开始甚至觉得瓦利尔那总是满含崇拜的目光扎眼得很。但慢慢的,洛克逐渐被瓦利尔的诚恳好学感化,逐渐接受了这样一个甚至有些聒噪的小弟。他渐渐发现,瓦利尔并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一无是处。实际上,他的脑袋非常好使,总是能想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鲜点子,这让自觉脑袋迟钝的洛克非常欣赏和羡慕。只是这些点子在官僚主义泛滥的军营基本上就等于垃圾。 大概是有了洛克的保护,瓦利尔一段时间里在没被卡特等贵族找过麻烦,洛克原以为贵族们收敛了,但很显然,这一切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一日洛克站完岗回到宿舍,熄灯时间已经快到了,但瓦利尔的床上却是空空的。这有些奇怪,一般瓦利尔会早早洗漱完毕,坐在床上利用睡前短暂的时间去阅读那些洛克看了就觉得头疼的书籍。 今天这是怎么了?洛克不禁有些起疑:“瓦利尔呢?”洛克拍了拍瓦利尔上铺的新兵问道。 只见那新兵脸色一沉:“被公子哥们叫走了……” “被谁?”洛克心里咯噔一声。 “就是那个卡特……实际上那个卡特让我告诉你,他们找你的跟班去旧仓库叙叙旧……”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洛克顿时明白过来,卡特是想找自己的麻烦,但更让他愤怒的是,同为平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带走,这么多人竟然没一个人上前阻止。 洛克的斥责让满屋子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这些平日里总是背地里对贵族们破口大骂的人现在竟然一个个全都默不作声了。 “要我怎么阻止啊……”终于,不知是谁嘟哝了一句,“他们可都是贵族,我们哪惹得起……” “懦夫。”洛克甩下这句话,转身冲出了宿舍。 在洛克到达旧仓库门口时,熄灯号已经吹响。旧仓库位于新兵营最偏僻的角落,就连巡夜的士兵都很少来这边。 一线昏黄的灯光从半开着的门缝中射出来。洛克沉了口气,推开了门。这仓库并不大,堆满了各种陈旧的设备,只有最远处的一盏灯亮着。 卡特就坐在灯光下的一个木箱子上,他身边站着不下十人,手里都拿着木棒、铁棍之类的家伙。 “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对你的跟班见死不救呢。”卡特不慌不忙地说道。 “瓦利尔人呢?”洛克冷冰冰地问道,他一边问,一边计算着敌人的数量和力量。他现在手里没有武器,情况非常糟糕。 “你会见到他的——如果你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的话!”卡特一挥手,他身边那些早就跃跃欲试的家伙立刻举起武器,一窝蜂地向洛克冲了过来。 这些人都是些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满身都是力气,转眼就有两个已经冲到了洛克跟前。洛克躲过其中一人轮过来的木棍,抬手接住另一人打下的铁棍向自己这边一拽,对方重心不稳向洛克跌来,被洛克一抬腿用膝盖顶在腹部,这人晃了两下,表情痛苦地捂着腹部倒了下去。 洛克抢过这人手中的铁棒,顺势向第三个人脑袋挥了过去,铁棒打在对方脸颊上的同时第四个人的铁棍已经逼到了洛克头顶。 洛克向后跳了两步,退到墙边角落处。面对大量敌人的时候墙角能帮忙减少两个方向的敌人,洛克不愧是近战高手,及时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仍然让敌人无法近身。 卡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在身边跟班的贵族耳朵边叨咕了两句。 洛克打得正起劲,突然听到高出传来一个喊声:“喂,你不想救他了吗!” 洛克抬头一看,只见瓦利尔被吊在房梁上,一个贵族拉着吊起瓦利尔的绳子,一副随时准备松手的样子。 仓库的房梁到地面至少有五六米,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算不死也会摔个半残。洛克心里一急,动作就出现了漏洞。一个年轻人瞅准这漏洞,手握铁棒照着洛克的头就是一棒。洛克勉强接下这一击,但却没能躲过袭向他肋间的另一击。 木棍打在肋骨上,洛克只听到一声轻微的脆响,紧接着剧痛便在腹侧蔓延开来。 洛克挨了一下,动作也迟钝下来,但他勇猛依旧。可每当他想要攻击的时候,卡特就开始大喊,用瓦利尔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咬牙打到近处的两人,但攻击者利用他的走神,将他打倒在地。 木棒铁棍噼里啪啦打在身上,洛克只感到钝痛从身子各个部位传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克只能用手护着头,但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防御根本就是徒劳。 可就在洛克的意识已经被疼痛逼迫到消失的边缘之时,那些充满恶意的拳打脚踢却突然全部停止了。 一个清澈的声音从黑暗与混沌中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7、新兵?军犬!(3) 这声音洛克是如此熟悉,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是被打得出现了幻听,可当他喘着粗气艰难地抬起头,那个从未从他脑海中离开的身影却模糊地出现在眼前。 银发的军官微笑着面对着已经打红了眼的新兵们,蔚蓝的眸子中目光平静得如同九月的湖水。 “呦,这不是沃斯塔尔教官吗?这么晚了还不睡吗?”卡特显然根本不把这个平民教官放在眼里,“熬夜可对皮肤不好哦。”他轻蔑地说道。而他手下的人顿时笑成一片。 但杰里安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仍然保持着刚才那样淡定的微笑:“我再问你呢,你们在干什么?” 卡特没想到杰里安竟然会是这个反映,傲慢地哼了一声:“报告教官,我在处理一些个人恩怨。” “你难道不知道熄灯号响了以后不能从宿舍里出来吗?”杰里安继续问道,而让这样的问题立刻激怒了不可一世的贵族卡特。 卡特从他的“王座”上跳下来,踱步到杰里安面前:“报告教官,我不知道!” “很抱歉,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会被记过一次,现在请回自己的宿舍去。” “您还真把鸡毛当令箭啊!”面对杰里安的命令,卡特无畏地笑了起来,“你以为自己混了个一官半职就有资格命令贵族的我了吗!你这个肮脏的平民!” 然而杰里安依然不为所动:“我希望在你们的记过变成记大过之前,所有人都能回到宿舍。” “够了!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哼……你以为你身上扛着军衔我就怕你吗!谁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爬上来的!”卡特的目光在杰里安脸上来回转悠,突然猥琐地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从近处看,你这家伙还真有几分姿色啊——”他向杰里安的头发伸出手,嘴里开始污言秽语,“明明是男人,头发竟然这么漂亮……真是个骚货……” 可就在卡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杰里安的银发之时,他的手腕却被一个满是鲜血却铁钳一般有力的手抓住了。 “不许用你的脏手碰他!”洛克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死死抓着卡特,全身的鲜血和被愤怒夺取理智的目光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意识已经离洛克远去,但一个声音却支持着他重新动了起来—— 忠犬原则第一条:保护主人,绝不做伤害主人的事情,也不能在主人受到伤害的时候袖手旁观。 洛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卡特往后一推,几乎将他推倒在地:“道歉!向他道歉!”他朝着卡特吼道。 “谁……谁会向平民道歉……”卡特的声音已经虚了,但为了贵族的面子,他还要装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我再说一遍……道歉……”洛克踉跄着向卡特走过去,明明已经是伤痕累累,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来攻击他。 卡特知道没人会帮他,只好自己动手,他大叫一声,向洛克冲上来,他原以为洛克的动作会非常迟钝,可没想到这重伤的男人的身影却忽地在他面前消失,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自己的脑袋与洛克的拳头亲密接触之时了。 卡特被洛克一记右勾拳直接打倒在地,他的脚抽搐了两下,泛起白眼,开始口吐白沫。 洛克站在被他打倒的贵族面前一言不发,其他所有人也都不敢出一声。当杰里安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 “你可真是……”杰里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再怎么说也是个贵族。你这下麻烦大了……”与此同时,仓库外已传来了执勤哨兵的脚步声。 洛克被关在禁闭室里三天三夜,没有人来为他包扎伤口,没有人来询问他发生的事情,更没有人前来探望。只有阳光每日都准时从禁闭室狭窄的安着铁栏杆的窗户中洒下,但没过,多久便匆匆离去。留给洛克全身的伤痛和无尽的阴暗寂静。 他没能见到任何人,更无处申诉和辩解,虽然他并不十分了解人类的但作为军犬,他多少还是知道犯了错的士兵会受到怎样的待遇的——他会被送上军事法庭,而那里是贵族的地盘。 然而他却意外地并不感到恐惧,甚至没有沮丧。他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那就是用自己的一切保护主人。 第三天傍晚,禁闭室紧缩的大门终于打开了。屋外的灯光晃得洛克眯起眼睛,他以为是宪兵来带他走的,可灯光下却只站着一个对于军人来说略显纤细的坚硬。 望着那剪影,洛克惊讶地张开嘴,嘴角未愈的伤口带来短促而剧烈的疼痛,但洛克却似乎毫无察觉。他只是抬着头望着那剪影,甚至忘了军人见到长官时起码的礼仪。 杰里安轻声笑起来,蓝色的眸子里摇曳着温暖的视线,犹如六月晴空:“怎么,不高兴见到我吗?” 洛克愣了好久,才狠命地摇了摇头。他只是太惊讶了,他从没想过主人会亲自来见他。杰里安走到洛克身边,单膝跪下,探出身子帮洛克去解将他的双手绑在身后的手铐,他半身越过洛克的肩膀,银色的头发骚得洛克脖子痒痒的,洛克闻到了一阵隐约的体香。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原来就是靠着这股气息在战场上定位主人的位置的,只是转生为人之后他的鼻子美元线那么好使了,主人的味道也就从此消失。可当杰里安靠近他,那让他陶醉的味道就又回来了。 洛克不禁习惯性地用鼻尖蹭了蹭杰里安的脖子。杰里安的身子僵了一下,但并没有拒绝。禁锢很快被揭开了,银发上尉扶着洛克站起身来。 “跟我来吧。”杰里安转过身向屋外走,洛克则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后。 “这几天让你受苦了。”杰里安一边走一边说。他没有回头,微微卷曲的银发发梢摩挲着军装后襟,不时能看到从中露出的白皙脖颈,“毕竟被你打伤的那个人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没醒过来,花在交涉上的时间稍稍长了一点。”杰里安继续说道。 “哦……”洛克答应了一声,他望着杰里安的背影有些出神,杰里安的个子在军队里并不算高,只到洛克鼻子的位置,他的身材也不是非常强壮,甚至带着些少年的瘦削。洛克有些惊讶,记忆中高大的主人现在看来竟是纤细。 “我已经向校长反映了情况,叫瓦利尔那个年轻人也为你作证,所以军事法庭什么的就不用去了。” 杰里安的声音清晰而明亮,但却听不出他的心情。他带着洛克走到楼道尽头,将大门拉开。 六月黄昏的热浪扑面而来。 “可惜的是,”杰里安转过半个身子叹了口气,“虽然我竭尽全力,但还是没能阻止你被新兵营开除的命令。所以,你现在自由了。” 洛克微微低下头,自己和主人的缘分只到这里了吗?他不禁有些沮丧。他抬起头望向门外,面对眼前空无一人的黄昏,洛克突然感到一丝不知所措。接下来要去哪里?要怎么办?他想了又想,却发现自己除了主人身边哪里都不想去,除了保护主人之外,什么都不想干。 在洛克彷徨之时,杰里安的声音却再次在耳边响起。 “不过,我这里最近正好缺人手……”杰里安向前走了两步,让自己的身子沐浴在阳光之中。夕阳将他银色的发丝染成绚丽的绯红,他回过头,一双蓝眼睛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注视着洛克,“如果你想来,我可以考虑为你留一个位置。” 杰里安上尉望着愣在原地洛克,满意地观察着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如自己设想的那样从迷茫到惊讶再到不知所措最后几乎喜极而泣。他习惯性地优雅而自信地勾起嘴角,向洛克伸出手:“告诉我你的选择!” 洛克不由自主地再次单膝跪地,将杰里安的手捧在手心。一切都与数月前那个月夜如出一辙,只是这回,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我愿永远追随您,我的主人。”洛克低下头,吻上那纤细洁白的手。 8、怪咖集中营(1) 洛克在新兵营住了最后一晚,准备第二天天刚亮时便启程。没有人来送他,甚至连瓦力尔都没有出现,但他仍然情绪高昂。对他来说,其他人都不重要,他终于得以回到主人身边,这件事足够让他兴奋得彻夜难眠。 洛克走出兵新营时,杰里安已经在等他了。银发的青年立在早晨新鲜却不刺眼的朝阳中,他身穿白色的军装,脊背挺直,犹如一把白色的利剑。杰里安看到洛克,点了点头。 “走吧。”杰里安笑道。 洛克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跟在杰里安身后上了军用吉普车。 车子开动了,驶过在清晨中缓缓苏醒的原野,驶入城中。两人从城东头的火车站上了驶向王都的火车。在洛克前生的记忆中,独角兽独立纵队的大本营位于王都郊外,看来他们是要去那里了。 洛克坐在杰里安对面,他习惯性地一面警惕着周围的环境,一面去望向杰里安。如果还是一只军犬,洛克会伏在主人膝上或是端坐在主人脚边,但洛克知道,留给对方一定的私人空间是作为人类的基本礼仪,于是他选择就这么远远地望着杰里安。 杰里安并不是个多话的人,实际上如果没有必要他总是选择沉默,就如同现在这样,拿着一本书,安静地坐在洛克对面。军帽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头小幅度地歪着,目光在书页间移动,表情随着书中的内容而变化。如果脱了军装,他看起来更像是位学者。 杰里安似乎注意到了洛克的视线,他抬起头,与洛克对视,优雅一笑。洛克顿时觉得视线被烫了一下一般,有些尴尬地扭开头。 “你是哪里人?”杰里安将书翻过一页问道。 “古溪镇……”洛克想了想回答道,这应该不算撒谎吧? “我还以为你是北方人呢……你的发色和瞳色可不像是南方地区的原住民。”杰里安抬起头望着洛克,他的目光温和却锐利,像一柄极锋利却轻薄异常的匕首,任何敷衍在这目光下都无处藏身。他说得没错,洛克发色和瞳色都较深,人高马大,更像是住在卡尔西亚北部高山中的山民。 “我也不知道……实际上我醒来的时候就在古溪镇。”洛克知道自己无法蒙混过关。 “你醒来的时候?” “我记不太清楚原先的事情了……”洛克低下头。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条军犬吧? 杰里安沉默两秒,这让洛克坚信自己的谎言再次被看破,但对方这回却并没有追问。 “为什么要参军?”杰里安选择了另一个问题。 洛克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作为军犬,他理应追随主人,可他现在是人类了,一个人从来没有义务完全忠诚于另一个人。 “其实我并不会对士兵的过去做过多的询问,但是对于你——请原谅我的好奇。”杰里安微微向前探出身子,这让洛克更加感受到他的压迫感。 “因为……因为你是我的主人。”洛克慌张中还是说了实话。洛克抬起头,陈垦地注视着杰里安,而杰里安这时却突然笑了起来。 杰里安的笑声爽朗,听不出任何嘲讽的意味,却洛克莫名有些手足无措,在他记忆里,杰里安从不会喜形于色,即使是被授予王国最高荣誉金色骑士勋章的那一刻,他的笑容也仍然是风轻云淡的。世间的荣辱成败,在他碧蓝的眼中似乎都不过是清风一阵,但现在他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笑得如此“夸张”。 杰里安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抱歉……请原谅。”他似乎是否定自己似的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把我认成你的主人……不过我真的很高兴,真的。”他抬起头,愉悦的神色还残留在眼角,“不过你要是一直这么叫我,我会很困惑的。所以,以后请叫我沃斯塔尔上尉,或者,队长。” 洛克呆呆地点点头,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否让杰里安满意,不过至少主人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色,这让他松了口气。 火车鸣着汽笛在田野中穿行,在午后到达了目的地——王都圣卡尔西亚南部的小镇,长靴镇。这一站只有洛克和杰里安两人下车。从车站再坐两个小时的车,两人终于来到了独角兽独立纵队的驻地。 一种怀念的心情不禁扑面而来。洛克记得这里,他与杰里安在这里度过了头三年和平的岁月。洛克望向哨岗旁的那颗梧桐树,现在的时间点是他作为军犬认识杰里安之前的一个月,那颗梧桐树还不高,树荫仍然稀疏得很。他记得他最后一次和主人从这驻地出发前往战场时,这棵树已经长成了大树,树荫甚至能盖到旁边的岗哨。 军营门口站着一人,高瘦的身材,淡金的卷发,是弗洛伊。 “辛苦了,杰里安。”看到军车停下,弗洛伊走上前向杰里安行了个军礼。他是洛克所知道的很少几个被允许称呼杰里安名字的人。他转头瞥了一眼洛克,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一贯的略显懒散的笑容缓缓爬上嘴角,“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他伸出手,“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洛克。”洛克自报家门,并和弗洛伊握了握手。弗洛伊的手指和他的人一样纤长瘦削,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却异常有力。 “这是弗洛伊·马奎尔。我的参谋官,这是洛克——”杰里安介绍道,“洛克从今天起就是我的警卫员了。”他拍拍洛克的肩,向军营内走去。 “警卫员?”弗洛伊语气中有些诧异。 “是的,帮他安排一下住处——就住在我旁边的房间。”杰里安的口气斩钉截铁,“顺便带他参观一下军营。” 弗洛伊揉了揉太阳穴,杰里安的决定似乎让他非常困扰,但他还是选择了服从。他转过身,朝洛克招招手:“来吧,我带你参观一下军营,警卫员。” 弗洛伊带着洛克绕着驻地走了一圈,宿舍、操场、食堂、仓库还有车库。独角兽独立纵队是机械化部队,所有在之后的战争中声名显赫的独角兽坦克现在还都安静地停在车库里,实际上它们还处于未完成状态,真正完成要等到战事开始的三周之后,朔月大军兵临城下之时。 最后,弗洛伊带着洛克来到靶场。 “这里是靶场,大家平时在这里练习射击。这边是手枪射击处。”弗洛伊走到一个摆放着手枪的桌子前,顺手抄起手枪,在洛克还未及反应之时就将枪口对准了他。 “这种新型手枪性能非常棒,唯一的问题是,容易走火。”弗洛伊的语调低了半度,洛克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弗洛伊的脸上此时已经洗去了平日里那玩世不恭的微笑,洛克甚至感受到一丝杀气。 望着一动不动的洛克弗洛伊勾起嘴角,忽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洛克身子不禁一紧。但子弹的轨迹偏离了洛克眉心,而是贯穿了他身后三十米开外靶子上的靶心,不愧是独立纵队第一枪手弗洛伊。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慵懒的微笑再次绽放在弗洛伊祖母绿的眸子中,他丢下枪,乐呵呵地耸耸肩,“没伤到你吧?” 洛克知道弗洛伊刚才那是故意的,但他不知道这狐狸一般的男人的敌意从何而来。 弗洛伊缓步走到洛克身旁:“出于好意,我要提醒你一句。”他的声音很低,只有洛克才能听得到,却充斥着让人生畏的寒意,“杰里安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如果有人想要独占他……我恐怕真的会忍不住下杀手哦。”他拍了拍洛克的肩膀,向靶场外走去,“总之,欢迎你来独角兽独立纵队——不过实际上,军队里比较喜欢用这个称呼——怪咖集中营。” 看来人类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想象得复杂得多。洛克转过脸望着弗洛伊,懂了什么一般搔了搔头。 弗洛伊敲了敲门,听到门里一声允许便开门进了屋子。 杰里安站在办公室的桌子前,低着头皱着眉不知道在捉摸什么。 “弗洛伊……你来的正好。”杰里安朝弗洛伊招招手,“帮我看看这份实战数据……” “杰里安……”弗洛伊走到杰里安身边,却并未立刻拿起桌上的文件,而是疑惑地盯着杰里安。 “怎么了?洛克有什么问题吗?”杰里安不抬头也知道弗洛伊在想什么。 “他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弗洛伊回答,“你知道上面配给我们的人手不多,我们应该多找些善于驾驭机械的人才,可你为什么要把他带来这里?” “因为我需要一名警卫员帮助我啊。”杰里安抬起头,冲着弗洛伊眨了眨碧蓝的眼睛。 “别逗了……你怎么会需要警卫员?你恨不得把队里所有的事情都揽下来自己干!”弗洛伊哼了一声,“别告诉我你需要人保护!谁都知道你在特勤部队的时候徒手干掉过一个七人的朔月小分队。” “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住你呢哈哈哈。”杰里安显然没有认真回答。 “现在不是哈哈哈的时候!”杰里安无所谓的态度让弗洛伊有些愠怒,“我们这里不需要闲人!你最好向我认真解释一下原因——” “原因我已经告诉你了……”杰里安双手抱胸靠在桌子上,“因为我需要有人来帮我。而洛克,我觉得他很有趣。” “不会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吧……”弗洛伊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看他只是随便说说。” “到底是不是随便说说呢?”杰里安歪着脑袋眯起湛蓝的眸子,他抿着嘴,唇齿间勾起一丝愉悦而狡黠的笑意,“我还真想看看,他会如何对待我这个‘主人’。” 9、怪咖集中营(2) 圣卡尔西亚夏宫 “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今天的朝会就到这里吧。”卡尔西亚国王爱德华三世从他的王座上站起身,这位曾经被称作“卡尔西亚之鹰”的明君虽然已青春不再,但一双橄榄绿色的眼睛却依然如他的名号所示那样锋利。只是,时间不会因为他是国王就对他退让半分,皱纹已经爬上了他的脸,他拄着拐杖走路的姿态也显现出了龙钟的老态。 “国王陛下,请等一下!”坐在会议桌左侧第一个位置的首相此时站起身,他比国王更年轻些,但也已经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不过他的声音依然洪亮,并且比年轻人更能吸引国王的注意力。 “什么事,弗朗西斯?”国王习惯像年轻时那样称呼首相的名字,而不是像大部分人那样将其称作“菲戈尔首相”。 “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但,我还是不得不向您提议——关于王储的问题,难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我的陛下。”菲戈尔首相恭敬地低着头。虽然卡尔西亚王国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实行了君主立宪制,但贵族和王室在这个国家的统治地位仍然无可撼动。特别是国王——刚才已经说过了,站在首相面前的可不是别人,而是被称为卡尔西亚有史以来最英明也最铁血的国王爱德华三世。即使是如今议院在决策上起到了主导作用,国王的一间仍然不容忽视——何况,菲戈尔首相现在提出的,多少还的算是国王的家务事。 “弗朗西斯……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多次了……”国王转过身,语速不紧不慢,“我承认的王储只有一人,那就是我的独女夏洛特。” 国王的坚持引起了上议院元老中一篇低沉的叹息。要知道,卡尔西亚王国从来没有立女性为王储的先例。 “陛下——您的决定是否过于草率……要知道夏洛特公主不仅是女儿身,而且年龄尚小……”首相皱着眉,试图说服他的陛下和挚友,“我并不是怀疑夏洛特公主的能力,很显然她非常优秀,只是让如此年轻的女性投身政治,未免有些……” “弗朗西斯!”国王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首相的话,“我比你更了解我的女儿。” “难道您就一点也没有考虑过您的堂弟威尔逊亲王吗?”首相想要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安德鲁?他和我一样,已经老了……这个国家已经不再需要我们这种老人了……弗朗西斯,你也已经看到了,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已经到来,如果我们不让尽快让那些新鲜血液和思想注入我们的国家,被朔月帝国更加先进的装备征服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陛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夏洛特的确还年轻,但她的潜力比你我想象的都要大——好了,这件事就讨论到这里吧。”国王摆摆手,转过身去,“出访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可不想给我的国民留下迟到的印象。” 望着走出门的国王有些苍老的背影,首相重重地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太了解他的陛下了,话说到此,他已经无法改变国王的想法了。 实际上,这位国王的脑子里总是充满过于超前和大胆的想法,总是让他这个在传统贵族家庭长大的刻板男人跟不上趟。 “首相大人……”内政大臣马奎尔走到首相身后,身后跟着他的长子,很显然这年轻人在不久之后会接替其父在朝中的地位和工作,不过现在他还在学习。 “我很抱歉,马奎尔卿。”首相眉头紧锁,马奎尔财政大臣是朝中最反对立公主为王储的元老之一,“刚才的状况你已经看到了。陛下心意已决,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他说道。 “陛下这也是爱女心切啊……我等都能理解,可是,要一个女人来当政……”马奎尔眯起细长的眼睛,把脸拉得老长。他是王室的远亲,所以拥有和王室相似的橄榄绿色眸子,只是一头淡金色头发已经开始变得花白。他与菲戈尔首相同样出自传统的贵族家庭,虽然年龄略青于首相,但思想却更加保守。 “可是您也知道的,威尔逊亲王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相信陛下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谁都知道,威尔逊亲王年轻时品行不端,贪财好色,虽然年长之后有所收敛,但这些坏印象还是很难被消除的。 其实马奎尔算是好应付的了。首相抬头望向不远处窃窃私语的老臣们。朝中反对国王决定的大多是有权有势的老臣,甚至还有军队中的高级军官,要是不做点事情堵住这些人的嘴,夏洛特公主是很难顺利当政的。 哼……都是些没远见的家伙。首相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光芒。他并不是个开明的人,但也从未反对过国王的这一决定。原因很简单,比起一个谙熟官场的老狐狸,一个黄毛丫头明显更容易掌控。 看来得做点大事情出来…… 洛克起得很早,习惯在早起后进行十公里左右的长袍。这是他作为军犬所养成的良好习惯。他可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宠物犬,而是需要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军犬。没有好身体怎么行?更何况他今生还需要保护主人度过前生遇到的劫难。 然而今天他没能长跑,因为他刚从宿舍出来便被管理后勤的勤务官叫住了。 “喂!就是你!过来过来!”勤务官朝洛克招招手,洛克左看右看,发现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走到勤务官面前。 “你就是昨天来的那个打杂的吧?欢迎来独角兽纵队。”勤务官简单地向洛克打了个招呼,“我是这里的勤务官,名家玛丽安娜,请多关照。” 洛克认识这个叫做玛丽安娜的勤务官,无论在多么混乱的情况下,她都能将纵队的后勤管理得井井有条,不过她有个小毛病,那就是喜欢说教。当初她就算是在给自己喂食的时候也不忘说教两句。 “仓库里发现了老鼠,帮个忙抓一下吧。”玛丽安娜指指身后的仓库。 等等,这算什么?洛克皱起眉头,一只有尊严的军犬才不会做猫咪做的事情! “喂,你这算什么表情啊?”玛丽安娜有些不满,“弗洛伊都跟我说了,你是因为欠了他的钱才自愿来这里担任杂役的。年轻人,欠债就要还钱,就算还不起也好歹拿出些还钱的态度啊!” 那只该死的狐狸……洛克脑中不禁浮现出弗洛伊笑得春风得意的脸,刚想开口解释却直接被玛丽安娜拉着向仓库走去。 洛克不善言辞,也知道和女人解释她们认定的事情根本就是徒劳,反正现在时间尚早,玛丽安娜原先又经常给他带他最爱的肉肠来吃,就算是感恩好了。 不过,虽说如此,但抓老鼠还真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实际上洛克和玛丽安娜花了整个早晨才终于将那几只吱吱叫的小东西捉拿归案。洛克直起腰擦擦汗,看来他需要改变一下对猫咪们的态度了。 “多谢!”玛丽安娜爽快地拍了怕洛克的肩膀,她并不漂亮,身材也属于壮硕的那种,可二十多岁的年轻相貌却仍然充满着活力。洛克突然有些恍惚,在她前生的记忆中,玛丽安娜死在战争最激烈的那个冬天,她负责运输的后勤物资遭到了袭击,她拼死保住了物资,但却中弹受了重伤,最后死在了杰里安的怀里。 “对了……”玛丽安娜似乎想起了什么,她转身跑进仓库,当她再次出来时,手里拿着一盘肉肠,“尝尝吧,玛丽安娜特质熏肉偿肠!你小子真走运,我昨天刚刚做好。” 洛克望着肉肠差点流出口水来,没错,就是这个,他的最爱! 一片肉肠下肚,那鲜香的味道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那味道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不,应该说更浓烈了。 “总算找到了~”这时,一对高低略有差别如同二重唱的声音在洛克身后响起,洛克转过身,看到两个长相如出一辙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 “你就是弗洛伊说的那个打杂的吧?”左边的男人左手叉腰。 “现在有时间吗?”右边的男人右手叉腰。 梅勒与梅里,独角兽大队王牌驾驶员中的两位。他们两人共同操纵的独角兽坦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度成为传奇,因为他们用言语无需沟通就能对对方的想法心领神会。 “你好,我叫梅勒。” 左边的梅勒说道。 “我叫梅里。”右边的人说道。 “我们这里需要苦力一名。” 梅勒继续说。 “壮士你看上去挺合适。”梅里接下哥哥的话。 这回又要做什么呢?就在洛克还在考虑这个问题之时,他和双生子已经坐上开往长靴镇的军车。 双生子一路上一言不发,事实证明,他们是彻头彻尾的自闭症患者,实际上他们只生活在他们俩的二人世界中。幸好洛克也不喜欢说话,只是这三个人都一言不发的冰冷氛围苦了开车的司机。 军营距离长靴镇并不远,开车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司机将车子停在小镇唯一集市的停车场里,这才大大松了口气。 “走吧。”梅里,或者梅勒说道。洛克原先可以通过鼻子分辨两兄弟,他们的味道虽然很相似但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但现在,分别这两人已经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两兄弟走在前面,洛克跟在后面。三人走进了集市。 这是个很普通的集市,从水果到蔬菜,再到新鲜的肉制品一应俱全。人们在不宽的过道中穿行,拿着新鲜的食材和老板们讨价还价。可很快,洛克便感觉到了集市中一丝和集市不协调的不太轻松的气氛,而且确定这种不轻松是由他们三人引起的。 实际上,他们就像是三条闯入了沙丁鱼群的鲨鱼,所有人都会自动为他们让开道路,连小贩们都不敢抬头看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洛克低声问道。 “很正常。”梅里或者梅勒中的一个回答,“因为我们穿着这个。”他拎了拎军装的领子。 洛克有些不解,据他了解,军队在卡尔西亚并不是那么让人恐惧的存在。 “可我们只是一般的军人而已。”洛克问道。 “不是军装,而是这个。”梅里或梅勒中的另一个指了指领子上独角兽独立纵队的领标说道,“弗洛伊难道没跟你说吗?我们在常人眼里可都是一群怪人。” 洛克望向周围的人,没错,那眼神的确是看怪物的眼神。 “可是为什么……”洛克不解,难道他们这些人也是如此看待主人的吗?主人可一点都不怪! “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开的是冒着黑烟的怪物。” 洛克这下明白了。卡尔西亚虽然已经经历了工业革命,但很多人仍然无法接受层出不穷的工业产物。当他第一次看到坦克时,也以为那是某种披着钢甲,吼声震耳欲聋的怪兽。 在这种让人不舒服的气氛中,三人买齐了今天要买的食材——面粉、猪肉馅、青菜和萝卜……当然,搬运任务全都由洛克一人负责。 10、怪咖集中营(3) 回到军营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洛克将食材运回仓库,出来时撞到了弗洛伊。 “午安~”望着一脸倦容的洛克,弗洛伊显然对自己的恶作剧效果十分满意,“第一天过得怎么样?” “你最好向大家解释一下,我可不是打杂的,而且也没有欠你钱。”洛克阴着脸说道。 “没办法,现在队伍刚刚组建,到处都缺人手。”弗洛伊耸耸肩,“你看我不是照样被使唤着去送信吗?就先忍一忍吧。” 洛克叹了口气,弗洛伊说得没错,独角兽纵队建立之初的确非常困难,作为军犬,他曾经连续吃过三个月的糙粮。 “对了,厨师长现在需要人帮忙,我知道你很热心,所以就擅自帮你答应了他~”弗洛伊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快去吧,别让他等久了~” 这只死狐狸……洛克再次在心里咒骂,作为军犬时他怎么没发现弗洛伊这么让人讨厌? 可惜这军营里官高一级压死人,洛克只好服从。他向厨房走去。如果没记错,厨师长应该是个面临谢顶危机的胖大叔—— 可是当洛克打开厨房的门,他却看到一个红毛叔叔拿着菜刀站在切菜板前。 洛克缓缓关上门,然后又打开。 仍然是那个红毛,那个拥有金色瞳孔红色长发的男人此时抬起头,端着那张洛克只有一面之缘却难以忘记的脸朝着洛克露出灿烂的笑容:“你总算来了,洛克~” “犬神大——”洛克刚想叫出对方的名字,却被其捂住了嘴。 “嘘——我这可是微服出访!”犬神抬起食指搭在嘴上,“现在我叫霍华德,你给我记好了。” “您来这里做什么!”洛克掰开现在名叫霍华德的犬神大人的手。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霍华德淡然一笑,“要知道你这次任务的成败可是关系着我收集了三百年的萝莉手办——不,是犬族的尊严和荣誉的啊!”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洛克的肩膀。 强忍住想要吐槽“你这可是在作弊”的冲动,洛克掸灰尘一般将霍华德厨师长的手从自己肩头掸掉:“您到底是来干嘛的?” “我这次来呢,是想要提醒你——重要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霍华德垫脚坐上摆满食材的餐桌,随手抄起一根香肠咬了一口。 “重要的时刻?对于主人吗?” “对于你也同样。”霍华德甩了一下红发,“今天是夏至。” “夏至?”洛克一开始没能理解霍华德的意思,但当一些回忆的片段浮现在脑海中,他眼中不解的迷雾便很快散去。 夏至!他想起来了!杰里安一生中征战无数,而这所有的征战都是从他作为军犬开始跟随杰里安的那年夏至之夜开始的。 就在今晚,杰里安即将经历他人生中的第一场真正的战斗。 可想到这里,洛克突然感到困惑。前生他作为军犬,唯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陪在杰里安身边。可现在,他是人类了,他要怎么做还是应该什么都不做?应该说什么话还是应该什么都不说?对此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该做什么……”洛克忍不住问。 “无可奉告。”厨师长吃完了手中的香肠,现在正在舔着手指,“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权限,我只能告诉你,做你能做的。另外——”厨师长放下手,表情严肃了些,“我必须提醒你,未来是很容易改变的,有的时候甚至只需要一句话。所以,即便你知晓这里每个人的命运也务必谨言慎行,不要想着保全每一个人,否则可能根本坚持不了6年你就会玩儿完。” 洛克从厨房走出来,犬神的话让他心情沉重又有些怨恨。既然无法解答他的疑惑就干脆什么都不要说好了。洛克垂着头向宿舍的方向走,这时,杰里安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 杰里安站在门口,他此时没有穿军装外套,衬衫领口的扣子开着,袖子挽到了胳膊肘,露出一对雪白的小臂。 “警卫员,帮个忙吧。”杰里安冲洛克招了招手,清爽的笑意略微驱散了洛克眉间的阴云。 洛克跟着杰里安进了办公室,原本摆在书架上的书此时被杰里安堆在桌子上和地上。 “我从南方带回来一箱子新书,书架需要重新整理,能帮个忙吗。”杰里安指着他的宝贵书籍说道。杰里安喜欢看书,这一点就算是身为军犬的洛克都清楚得很。实际上前生洛克经常会因为书籍抢走了杰里安的注意力和陪自己散步的时间而心情郁闷,甚至暗地里策划过销毁图书的小阴谋。 不过现在作为人类,书籍暂时还不是洛克最大的敌人。而且他应该感谢这些书籍让他有了接近主人的机会。 两个人将手头的书根据类别分开,然后按照大小逐一放进书架。洛克识字不多,但还是搞清楚了大部分书籍的内容。杰里安看书的口味很杂,从天文地理,到娱乐八卦,他的书籍种类众多,而其中占比例最大的还是有关军事的书籍。兵法、著名战役讲析、新装备的开发与应用……有几本书的封皮已经旧了,一看就是经常被翻阅的缘故。 也许我应该就今晚会发生的事情提醒主人一下?洛克一边收拾书籍一边忖度着,可杰里安会相信他吗? 这时洛克正好搬起一套死沉死沉的牛皮图书,杰里安见了突然提醒道:“小心点——这套书很珍贵。”。洛克眯起眼睛去看这套“很珍贵”的图书,却发现这竟然不是兵书而是一套历史书。 “队长……您喜欢历史吗?”洛克有些好奇。 “喜欢。”杰里安走过来,拿起洛克怀中最上层的那一本,像是爱抚自己的孩子一般抚摸着牛皮图书印着烫金文字的封面,“这些伟大君王的传记让我知道自己的渺小和世界的广阔。”他微微踮起脚尖,将这几本历史书放在书架最高层,他那抬着头双手上举的姿势就好像是在向神明供奉贡品。 洛克从杰里安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淡淡的不甘。 你也会成为伟大之人的一员的…… 望着他心比天高主人,洛克本想这么说,可却欲言又止。因为这样的话只会被现在的杰里安当做是笑话和奉承。 杰里安的身影变得有些陌生,杰里安在追求什么、在渴望什么?洛克突然发现自己对此竟然一无所知。不过他倒是确定了一件事——关于今晚会发生的事情,他决定缄口不言。因为即使面对的是危险的未知与巨大的风险,杰里安也是不会输在这里的。 11、处女战(1) 事情终于在入夜之后发生了。 杰里安习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思考问题或是看书,所以即使天色已经很晚了,他办公室的灯也依然亮着,而洛克,作为他的警卫员,自然需要守在门前。 一只蠢笨的蛾子误把洛克头顶的灯光当做了月光,不停地绕着那昏黄的一豆亮点装来装去。蛾子扑打翅膀的声音吸引了洛克,他抬起头漫无目的地观察着蛾子的自杀行为,而就在这时,弗洛伊从黑暗中急匆匆地跑来出来。 笑容意外地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他见了洛克甚至忘记了挖苦,只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杰里安还没睡吧?” 洛克知道好戏马上要开始了,于是点点头:“没有。” 弗洛伊点了一下头,他显然是跑步过来的,喘得有些厉害。他咽了口气,抬手敲了两下门:“杰里安,我进来了。” 伏在桌上奋笔疾书的杰里安抬起头,一眼就看出了弗洛伊表情中的紧张。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杰里安放下笔问道。 “出大事了。”弗洛伊走进屋,扯了扯领带,“你跟我来。” 弗洛伊带着杰里安来到军营接待室,灯光有些昏暗的接待室里此时正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僵硬地坐在凳子上,脸色既疲惫又恐惧。 杰里安知道弗洛伊不会因为普通的事情大惊小怪,于是走到男孩面前蹲下身:“怎么,迷路了吗?” 男孩咬着嘴唇摇摇头。 “那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杰里安继续问道。 男孩突然站起身,然后噗通一声跪在杰里安面前哭了起来:“求求你,救救长靴镇的大家吧!” 时值午夜,这原本应该是万物沉寂的时间,可独立纵队屯所办公室的灯光却还亮着。 纵队几名主要指挥员全部到齐,每个人的表情都格外严肃。 “事情就是这样的。”弗洛伊做完报告抬起头,“根据男孩提供的线索,占领长靴镇的军队至少有三百人,为步兵,装备了步枪、机枪和手榴弹,很有可能还控制着高射炮等重型武器。他们已经封锁了出入长靴镇的各条道路,但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声明,我们也没有从王都驻军部队指挥所那里得到长靴镇遭到袭击的消息。”弗洛伊叹了口气,这实在是太诡异了,要不是小男孩手里攥着一颗弹壳,弗洛伊一定会认为对方是在恶作剧。 这支部队来自哪里?想要做什么?受谁指挥?这些问题他一个都没有想清楚。而其他指挥员同样是一头雾水。 “没有收到消息……也就是说知道长靴镇被封锁的,只有我们了?”杰里安从地图上抬起视线,突兀地笑起来,“这可真有意思。” “杰里安你有思路了吗……”弗洛伊问道。 杰里安抬起右手食指和无名指,敲了敲地图的某处。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聚了过去。 “高恩城?你是在怀疑威尔逊公爵?”弗洛伊语气中不无惊讶,“这怎么可能……” “谁说不可能?王储风波最近愈演愈烈,国王陛下虽然已经铁定了心思立夏洛特公主为王储,但如果威尔逊公爵以武力威胁,更改决定也不是不可能。”杰里安思路流畅地分析道,“而且,你来看看地图——”他又指了指地图。 “圣卡尔西亚地区东、南、北三面都设有要塞,三百人的军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从这些地方通过,但从圣卡尔西亚到西面的高恩城却没有什么重要关卡,而长靴镇,正好位于两成之间。” “可是亲王无权动用兵力……难不成是他的亲卫队?”弗洛伊的脑子转得也很快。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杰里安双手抱胸,“他们的武器是从哪里来的?”按理说,亲王的亲卫队只会配备轻型武器,不可能配备机枪和手榴弹。 而弗洛伊似乎考虑得更多,表情更加阴沉起来:“杰里安,我劝你还是不要管这个闲事了。一则我们的兵力太少,二则这回行动,很可能牵扯到了议会内部的当权者……” “哦?”杰里安眯起眼睛,他不但没被弗洛伊的话吓到,反而似乎变得更有兴趣了,“你把这次事件当做危机,我倒觉得是个机会。”他抬起头,扫视了一遍在座的几名指挥人员,“我们的兵力虽然少,但机械化程度高,发动突袭不是没有胜算。” “可是你看今晚这么明亮的月亮,我们的坦克只要一出现在平原上就会被发现。你的想法太冒险了……”弗洛伊指了指窗外的夜空,一轮皎月高高地挂在众人头顶。 杰里安难得地皱起眉,他心里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他必须想办法说服他的参谋官和指挥员……可是要如何说服呢……书中的知识迅速在杰里安脑海里浮现又隐去,一些未成形的想法如游丝一般飘荡,却构不成合理通顺的思路…… “雾。”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屋子的角落里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回过头,看到他新上任的警卫员站在那个角落里,不苟言笑的脸上不知为何展现着恍然大悟的表情。 洛克想起来了,六年前的那个夏至发生的事情。回忆对于一只狗实在是太困难了,可他还是想起来了。那个夜晚,杰里安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其他人,他们怀着不安的心情踏上了战场,而似乎是上天有意垂青杰里安,在凌晨时分,在月亮即将落下之时,平原上突然升起了大雾。 “明天早上会起雾。”洛克说道。 “这里是军营,话是不能随便乱讲的。”弗洛伊冷冷地说道。 “我没有乱说。明天凌晨会起雾,而且是大雾。”洛克斩钉截铁,“我愿意为我的话负责。” 杰里安这时从沉思中抬起了头:“我同意我的警卫员的看法。”他说道。洛克的话提醒了杰里安,他在某本书上看过雾的成因,而今晚这种天气状况非常适合雾的形成。 “杰里安!现在不是赌博的时候!”弗洛伊显然对杰里安的决定非常不满。 “我没有在赌博——但若让我证明给你们看,我也证明不了。我只能说,请相信我。”杰里安望向弗洛伊,他并未因为弗洛伊的冒犯而生气,那湖蓝的眸子中已然只是波澜不惊的目光。 两人对视几秒,最终还是弗洛伊选择了妥协。他摇摇头,习惯性地露出懒散的笑容:“我可真服了你了……” 可其他指挥员仍然在犹豫,洛克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些人类在犹豫什么,心里不禁有些着急:“就算你们不信任我,难道连队长都不相信了吗?”他说道,“你们难道不是因为信任他才选择跟随他的吗!” 这一回,洛克的话起了作用,其他几个指挥员也纷纷同意了杰里安的想法。 夜色渐浓,军营外漆黑一片,沉沉的黑暗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洛克抬起头望向皎洁的月亮,隐约间他仿佛听到了明日的太阳升起之时传遍原野的胜利的欢呼。 12、处女战(2) 洛克走到杰里安的卧室门口,想要敲门,但手却在抬起之后顿住。杰里安应该还在睡着吧?一切准备就绪后杰里安决定回房间稍事休息,并要求洛克半小时后叫他。洛克看了看手表,距离杰里安要求的时间还差三分钟。洛克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敲门,而是动作轻缓地拧开了门把手。 杰里安整洁的卧室里光线昏暗,领洛克感到惊讶的是,床上空无一人。而卧室窗台的门却开着。夜风撩起素白的窗帘,杰里安那熟悉的背影沐浴在屋外开始因为雾气而暗淡的月色中。 杰里安出乎意料地没有发觉洛克已经进了门,他双手支在窗台上,头部无力地垂着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打击,直到洛克叫了一声才触了电一般地抬起头。 杰里安转过身,他显然并没有休息,苍白的脸色憔悴得让人心碎,空灵清澈的蔚蓝眸子里的惊慌失措还未散去。洛克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杰里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队长……”杰里安的反常让洛克有些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杰里安露出这样的表情,“抱歉我应该先敲门的——”他手忙脚乱地想要解释,却被杰里安的声音制止。 “能陪我待一会儿吗?” 洛克扭头望向杰里安的方向,银发上尉如今背靠着窗台的栏杆,那张精致的面孔在凌晨朦胧的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在洛克来得及思考之前,身体就已经像是着了魔一般,听从着杰里安的话走了过去。 洛克走到杰里安身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的主人。杰里安转过身,从阳台上俯视着远处漂浮着雾气的原野。那里只有一篇阴郁而浑浊的白色,看不到一丝人类制造的光线。 “抱歉……这么关键的时候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杰里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个合格的指挥官……我本该更镇定一点的……”黑暗中杰里安低着头,银色的发丝盖住了脸,但洛克还是从他微微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无法控制的紧张。 洛克蠕动了一下喉咙,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作为军犬,他曾经习惯与杰里安独处,可现在他却觉得无所适从——实际上他从未见过现在这样的杰里安。在他前生逐渐模糊的记忆中,他的主人永远美丽而强大的,没有什么困难能够让杰里安退缩,就算炮弹落在身侧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杰里安是战神,是军队的精神领袖,正是这种几乎神圣的形象让士兵们肯为杰里安卖命,因为杰里安让他们相信他们终究会迎来胜利。 可现在,洛克看到的,却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凡人,一个因为即将到来的死战而紧张得几乎哭泣的凡人。 “队长……”洛克稍稍向杰里安的方向凑近了一些,杰里安的脆弱让他心痛,他想说些话安慰他的主人,可话到嘴他却又担心会火上浇油,最后只能沉默。 “我本不是这样的……”杰里安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没办法不去想最坏的结果……”杰里安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暗暗惊讶。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要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说这种话?就算说了,又能有什么用…… 而这时,洛克的声音从黑暗中突兀地传来:“不,你不会的。” 那是一个平稳而坚定的声音,配上黑发男人笃信不疑地望过来的目光,几乎让杰里安感到心跳加速。 “你会取得胜利,一定。”洛克的话是如此斩钉截铁,好像他已经目击了将来所发生的一切,“你会走得很远,甚至比你想象得还要远,你会像书中那些君王一样,名扬千古。” 震惊。面对一个如此诚恳地宣布着自己命运的人,杰里安只感到震惊。他从来不喜欢活在别人的定义中,可现在他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感到愤怒,而只是震惊。 突然,杰里安笑了起来,那笑声银铃般动听,让洛克顿时端不住正经的表情而露出慌张的神色。 “哈哈,好像你知道我将来会遇到什么事一样……你这马屁拍得可真动听。”杰里安边笑边说,刚才的紧张从他脸上一扫而光,而且似乎从未出现。 “我……我没在拍马屁……”洛克皱起眉头挠挠头,他不知道杰里安这是在生气还是在高兴,“我说的是真的……”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时间快到了,你也下去做准备吧。”杰里安没给洛克继续解释的机会,洛克只能祈祷主人没有误解他的意思。 洛克向门口走去,再开门之时,身后又响起了杰里安的声音。 “洛克。”杰里安叫道,这让黑发警卫员露出了些许惊讶,因为这是主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看到杰里安靠在窗边,月光不知何时竟穿透了雾霭,照亮了屋子。 月光下的杰里安带着洛克熟悉却又有些不太熟悉的笑容:“谢谢你……还有,一会儿小心点。” 一切都如洛克——不,是杰里安所料,大雾在黎明时分彻底覆盖了大地,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独角兽机械纵队的新型坦克乘着大雾越过原野,在黎明第一道曙光的照耀下冲出浓雾,出现在他们的敌人面前。往日那些看上去性格古怪的士兵在战场上变成了最勇猛的战士,那些被描述成吃人怪物的坦克如今更是所向披靡。封锁了长靴镇的步兵小队在坦克的闪电攻势下瞬间溃不成军,有些人甚至未发一枪就不得不举手投降。 当朝阳终于驱散了浓雾,杰里安已经作为胜利者坐在了长靴镇“临时指挥部”的办公桌前。他衣着整洁,容光焕发,而失败者——正如他所料的威尔逊公爵,此时正穿着一套最普通士兵的破军装,灰头土脸地站在杰里安面前。两者反差之大,甚至让长靴镇的镇长一时反应不过来谁才是贵族,谁才是平民。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威尔逊公爵还想摆出贵族的样子,无奈他逃跑时遭遇洛克被打掉了牙,说起话来声音怪怪的,“我是贵族,你没有权利制裁我!” “我自然不会制裁您。”杰里安双手手指交叉架在身前,“我会将您交给陛下,让他来处理这件事情。” 杰里安说罢站起身。他并不准备以胜利者的姿态如何羞辱眼前的贵族。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让自己的部队漂亮地亮相。而他相信现在这个亮相已经足够漂亮,一切顺利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走出“指挥部”,镇长殷勤地跟在他身后:“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们镇一定会遭到战火的破坏……” “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杰里安客套地对着镇长笑了笑,不过杰里安强就强在,即便只是客套,他也能让他人感到无比亲切。 镇长顿时满心欢喜:“为了感谢您,我们已经准备在今晚举行露天宴会,请您和您的部下务必参加……” 杰里安犹豫了一下。他并不喜欢聚会,可他的部下的确需要休息和娱乐,以及来自他人的赞美。 晚会在镇子里最大的广场上举行,小镇里几乎所有都来参加了这次宴会。虽然他们一天前还如此恐惧那些开着机械怪物的军人,但现在,他们的恐惧已经完全变为了尊敬。大家在广场上唱歌跳舞,歌颂着解救了小镇的银色独角兽。 洛克因为手头上的工作错过了开场,当他来到广场上时,晚会已经进入了高朝。所有人都沉浸在歌舞和美食带来的欢乐中,似乎昨晚那种紧张和不安都只是一场噩梦。洛克四顾,却找不到杰里安。他问了好几个人,才得知杰里安似乎发表完致辞便悄悄离开了。 没有了主人,洛克突然觉得连啤酒和烤肉都没了味道。于是他放下美食,从围着自己的姑娘组成的人墙中挤出来,走入寂静无人的小巷。 主人去哪儿了?他有些担心,漫无目的地开始寻找。意识带着他前行,将他带到了小镇边缘,这里,人们建造的房屋已经很少了,平坦的土地被树木统治,在晃动的树影间,洛克隐约看到一篇亮晃晃的波光,以及那波光前伫立的,对于军人来说有些瘦削的身影。 “队长……”他走到杰里安身后叫了一声。 杰里安转过脸,湖水映着月光,照得他的脸洁白如玉。 “队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望着那双漂亮的眸子,洛克突然有些脸红。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杰里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我……”洛克一时语塞。 为了找你。洛克心里这么说道。 “队长不喜欢宴会吗?”洛克于是问道。 “倒也没有不喜欢。”杰里安转过脸,将平静的视线投向面前的湖水,“只是觉得有些吵闹罢了。” 主人喜欢安静,这点洛克是知道的。 “可这份荣誉是您应得的。” “这些荣誉和赞赏都只是暂时的,就像这湖水中的月亮随时随地都会破碎。”杰里安一边说着,一边向湖中扔去一颗石子,那一汪月色顿时碎成了无数块,“所以不要也罢。” 洛克不太能理解杰里安的话,只是现在的杰里安让他觉得,有些孤单。 “那,您想要什么?”洛克问道。 “我想要这整个世界。”杰里安抬起头望向洛克,半开玩笑地朝洛克眨眨眼睛,“我想要这整个世界都归我所有……你会帮助我吗,洛克?” “我……”洛克刚想回答,杰里安的手指却搭上了他的唇,杰里安的手摩挲过洛克的嘴唇,顺着洛克的脸颊探入洛克的发丝。 “别说,洛克……你的话总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讨厌预料之外的事。”没有了原先皮毛的隔阂,洛克直接感受到了来自杰里安的温度。杰里安手心凉冰冰的触感在黑暗中刺激着洛克的感官,他习惯性地闭上眼,歪头回应主人的抚摸。 “洛克……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请陪在我身边。我需要你。” “我答应您,主人。” 杰里安回到他在长靴镇的临时住所时,看到弗洛伊正站在门前。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吗?”杰里安微笑着问道。 “你还真敢说。”弗洛伊跟着杰里安走进房门,坐在沙发上。 “你说什么?” “你和那个新来的在湖边上时候我刚好经过。”弗洛伊哼了一声,“什么‘我需要你’……你不觉得肉麻吗?” “这有什么肉麻的?”杰里安耸耸肩,将脱下的军装挂在衣架上,“怎么,你吃醋了?” “我——”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弗洛伊脸色一白,“谁会吃醋……我只是想提醒你……以后我们要面对的是比战争凶险万分的斗争,你可别把持不住自己。” “怎么会?”杰里安从壁橱里拿出两个高脚杯和一瓶红酒,帮弗洛伊和自己各倒了半杯,“你看我像是会把持不住自己的人吗?” “我看你刚才——” “刚才那只不过是在做交易而已。”杰里安抿了一口红酒,打断弗洛伊的话。 “交易?” “洛克想要什么,我在清楚不过,我只不过是和他做了一个交易,用他想要的换取他的忠诚罢了。”杰里安将视线从红酒杯中抬起,笑得优雅从容却有些寂寞,“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动心的,对任何人、任何事。” 13、公主与骑士们(1) 菲戈尔首相放下报纸,心情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平静。 当他的秘书抱着报纸慌张地跑进办公室,他就知道事情可能不太妙,但当他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和一个陌生的名字出现在报纸头版头条,才发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得更糟。 不,这也许不能叫糟糕,只是,有些出乎意料而已。 他再次拿起手头报纸,头版处除了意料之中的威尔逊亲王被捕后颓丧的照片旁,一张对于男人来说过于精致的面孔光鲜得扎眼。 “杰里安·沃斯塔尔……”首相眯起眼,念出那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名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上尉竟然率领手头一个纵队就解决了装备精良的三百人步兵,让自己原先安排好的,放亲王进城后由自己的亲信部队加以解决这样的计划全部落空。 真是个不容小视的家伙……凭借多年混迹政坛的经验,首相马上做出了判断,布满皱纹的脸上随即又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就来验验这孩子的成色吧。 夏宫,议事厅。 “你们看看,真是欺人太甚!”身着纯白军装的中年人猛地拍桌站起,震得水杯里的水都差点洒出来。这中年人身材高大,目光如剃刀般锐利,双肩上扛着的两颗金星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无声地诠释着他在陆军中的权力和地位。 “一群朔月蛮子竟然敢公然挑衅,都是因为这几年政府对他们太温和了!”他拿起一张文件,“你看看,这些人竟然公然要求维斯地区独立!这简直就是在公然挑衅!” “伽西亚将军,请冷静些。”首相从自己手中的文件上抬起视线,望向看上去极其愤怒的将军。加尔格罗·伽西亚,陆军中鹰派的代表人物,首相早就预料到了他看到这份文件后的反应。 不过,也难怪他暴跳如雷。 维斯地区地处卡尔西亚与朔月帝国的交界处,界内卡尔西亚民族和朔月民族混居,朔月民族人口最近几年增长迅速,现在已经占到了该地区总人口的六成,但统治该地区的大部分人却是卡尔西亚人。这几年朔月帝国一直对矿产丰富的维斯地区虎视眈眈,如今国王年老,政府也面临换届,朔月帝国趁机暗中挑拨维斯地区的朔月民族和卡尔西亚民族关系,想要趁机渔利,而在三天前,一个名叫“赤色面具”的反抗组织想要刺杀维斯行省总督未遂,随后引爆了绑在身上的炸弹。“赤色面具”发来恐吓信,誓言要将该地区变成地狱。 “我建议立刻出兵征前往维斯,将这些蛮人都赶出我们的国家!”伽西亚将军拍着桌子说道。 “虽然这么说,但我并不认为国王陛下会同意这样的做法。”首相回答。实际上,这种野蛮的方式也不符合他的美学。 “这种事情就是养虎为患!我们要是妥协只会让那些家伙越来越嚣张!”另一位将军站了起来支持伽西亚将军的看法。 “雷莫将军,您怎么看?”首相把目光从两位义愤填膺的将军身上转开。他当然知道这两位将军热爱祖国,但他同时也清楚,任何军事活动都能让军部从国库里捞取不少的资金。于是他望向在场的最后一位将军,巴尔特·雷莫。比起另两位将军,这位戴着眼镜风度翩翩的将军显然要温和许多。 “我吗?我倒是不反对我的两位同僚的意见。”雷莫将军礼貌地站起身,“不过我比较怀疑的是这种做法的可操作性……要知道维斯地区紧邻朔月帝国,如果我们随意增兵,对方说不定会借此机会寻隙滋事,也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首相满意地点点头。雷莫将军是他在军队里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当年还是他将这个小贵族的末子提拔成将军的,而显然,雷莫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几年为他做了不少事情。 雷莫的话一出,他的两个同僚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如果他们真想打的话我们也不怕他们!”伽西亚将军辩驳道。 “是啊!我看就得打一仗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另一位将军也帮腔。 雷莫将军刚想说什么,议事厅的门突然开了。 所有人视线转向大门,然后纷纷站起来行礼。一名身着白色套装的女人正直挺挺站在门口,淡金色长发利落却不失优雅地盘在脑后,她天庭饱满,脸色红润,眉宇间透着年轻女性的清秀和灵气,却也蕴藏着几分男子的英气和果敢,一双明亮的绿色眼眸中沉淀的,是遗传自父亲的坚定目光。 “夏洛特公主殿下。”首相低着头向他将来的元首问好。 夏洛特公主走进议事厅,坐在那个属于她的位置上:“我听到了你们的争论。”她微微翘起嘴角,“我看不如这样吧——由我代表国家前往维斯地区。” 这个提议马上引起了议事厅中各位大臣的一片唏嘘。 “公主殿下,您不是在开玩笑吧——现在维斯地区是很危险的。”首相也有些吃惊。 “我当然不是开玩笑。”夏洛特公主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是您不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吗?”她说道,“出动军队一来劳民伤财,二来容易刺激到我们和朔月帝国的关系,三来……维斯地区的民众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他们受到惊吓,无论是哪个民族。” “可是公主殿下,如果我们这个时候服软,朔月帝国恐怕会更加嚣张。”伽西亚将军摊开手,试图说服这位年轻女性,但显然他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伽西亚卿,我并不认为凭借武力镇压自己的民众能够让外国变得更老实——我同意雷莫将军的看法,这次事件很显然是朔月帝国暗中策划的,他们就是想要趁着我们国内动乱来从中牟利,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夏洛特公主声音洪亮,思路清晰,一点都不像是养在深闺的一国公主,反而更像是一位真正的政治家,连首相都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 “公主殿下,您的提议的确不错。但维斯地区毕竟处于特殊时期,我看不如派其他的皇室成员……”首相此时说道。 “不,我们需要向那里的民众传达我们的声音,我相信这种时候,维斯地区的民众希望看到的是我而不是我的替身,只有我去才能得到最好的效果。”夏洛特公主的话不由辩驳,这种强硬的态度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显眼有些不太适合。 首相叹了口气,公主的话的确一个字都没错,可他却不得不考虑公主的安危。王储前往如此危险的地方,他要找什么样的人作为保镖才能保证安全呢…… 对了,不如找那个人…… 一张前不久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中。 “杰里安,你这下可算是摊上大事了。”弗洛伊拿着命令书看了又看,叹气连连,“现在谁都知道公主大人要去维斯地区安慰民心,包括那些反抗组织的喽啰。虽然对方不过是些流寇,但毕竟他们在暗我们在明,让我们保护公主的安全,就像是领着一只羊进了狼窝一样。” “我倒觉得这很有趣。”杰里安反倒是挺轻松,“风险越大,成就感也就越大。” “前提是你能成功……” “弗洛伊你可真是个悲观主义者,你明明平日里都是一脸笑容的。”杰里安佯装不满地撅起嘴。 “请你把这叫做‘周全’,谢谢。”弗洛伊反驳道。其实他并不是悲观,也不是怀疑杰里安的实力,只是作为参谋,他有义务提醒主帅任务注意的危险性,当然杰里安也对这一点心知肚。 “洛克,你觉得呢?”杰里安把视线转向他的警卫员。这位黑发的年轻人这几天脸色似乎愈发阴沉了,原因杰里安心知肚明——那些无孔不入的报纸记者和喜欢大惊小怪的姑娘的确比战场上的敌人难应付。 洛克抬起头,眨了眨眼:“我相信队长。” “很好,二对三,看来这事儿能成。”杰里安满意地点点头。 面对这一对永远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长官和士兵,就算能言善辩如弗洛伊也只剩下了叹气的份儿了。实际上自从洛克出现,弗洛伊还从未见洛克反对过杰里安。他有些怨恨地望向洛克,真不知这家伙哪儿来的那么多信心……不,比起信心,应该说是信任吧? “那你准备怎么办?”弗洛伊瞥了一眼军部的命令,“上面要求我们近身保护公主安全,你准备派谁去?” 杰里安思索数秒,抬头冲着面前的两人一笑:“人多手杂,就我们三个吧。” 洛克这是第一次进王宫。他前生驰骋沙场,但动物一般不被允许进入王宫禁区,所以虽然杰里安几次进宫觐见,但作为军犬的他一直被留在宫门之外。 洛克跟在杰里安身后,银发男子今日换下灰色作训服重新穿上洁白的军队礼服,显得更加精神,从内至外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气息。走在身边的弗洛伊听说他本来就是贵族,所以穿上礼服也没有什么违和感。倒是他自己,一点都不习惯这身雪白的紧绷绷的衣服。如果可以,他还是喜欢穿着自己前生皮毛颜色的黑色。 三人来到公主如今暂居的宫殿。不愧是皇室宅院,到处都透着华贵。地上铺着暗红的地毯,天顶上垂着做工精巧的水晶灯,一路走来,走廊两侧挂着各种画作,虽然洛克看不懂,但从弗洛伊的表情来看,显然都是名贵之作。 管家将三人引到一扇门前,还没开门,洛克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管家为他们打开大门,那金属撞击的声音骤然加大。 长方形屋子里没有摆放桌椅。而传说中的公主殿下正穿着一身白色防护衣,头上扣着头盔,手中拿着一把细剑,与面前的男士激烈交锋。这一回合以公主的小胜结束,公主这才看到进了门的三人。她健步走过来,摘掉头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与洛克想象中的“公主”一次非常般配却又有些不同的面孔。美丽却不柔弱,高贵却不高傲。 夏洛特公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着杰里安粲然一笑:“你就是传说中的杰里安了?” “正是,公主殿下。”杰里安标准地鞠了一躬。 夏洛特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杰里安:“会击剑吗?”她突兀地问道。 “略知一二。”杰里安仍然低着头。 “别谦虚了,来陪我玩玩。”夏洛特公主转身向场中走去,语气不容推辞。 洛克没听说过自己的主人学习过击剑这种贵族运动,但杰里安却没有迟疑地走上前去。 换好装备,双方上场,这是一场友谊比赛,并没有裁判,比赛以夏洛特公主的一串连击作为开端。 乒乒乓乓的声音再次响起,夏洛特公主进攻凌厉,逼得杰里安步步后退,站在一旁的洛克不禁钻进了拳头。 “放心好了,杰里安在军官俱乐部中创造的击剑的连胜到现在还没人能打破呢……他这不过是在给公主留面子罢了。”弗洛伊倒是一脸笃定的笑意。 果不其然,被逼到角落里的杰里安突然身子一沉让开夏洛特公主的剑锋,同时一个前冲,细剑轻轻点在夏洛特公主的心房处。 夏洛特公主愣了一下,然后站直身子摘下面具,眼中不无惊讶和佩服。 杰里安也摘下面具,恭敬地鞠了一躬:“失礼了,公主殿下。” 夏洛特公主沉默地注视着杰里安,就在洛克以为她生气了的那一刹那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你果然和和传说中的一样——不,似乎比传说中的更令我满意。接下来的一周要拜托你了,杰里安上尉。” 洛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夏洛特公主是在考验杰里安。显然,他的队长轻松通过了考验。 14、公主与骑士们(2) 三天后,王储夏洛特公主登上了前往维斯地区首府莫古尔城的皇室专列,而杰里安三人按计划作为保卫人员随行,得以有幸乘坐这列染成暗红色,周身用金箔镶嵌出美丽繁复花纹的玩具一般的豪华列车。 若说卡尔西亚的皇室专用列车是一个大玩具,这玩具也未免过于昂贵了。列车一共十四节车厢,包括起居室、卧室、餐厅、酒吧、沙龙,以及一个私人浴室,而这一切都只是为其主人一人准备的。不过这样的列车,对于保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为了保证夏洛特公主安全,列车已经做了改装,加装了防弹玻璃并增设了警卫。但尽管如此,杰里安仍然被要求一天二十四小时随侍公主身侧。 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但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杰里安似乎乐在其中。 洛克敲敲门,会客室里那让他莫名其妙地心情烦躁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队长……是我。” “进来吧。”屋里传来杰里安的声音。 洛克板着脸推开门,果不其然,夏洛特公主有些兴奋的笑容还未从她那年轻的面庞上散去,一双碧绿的眸子此时正兴致勃勃地望着杰里安。他们刚才似乎在谈论某个哲学家的某篇伟大的着作,这个话题杰里安可从来没跟军营里的任何人聊过,而显然,从他那洋溢着笑意的目光中洛克就知道他和公主就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展开了愉悦交流。 “队长,还有三十分钟就会进入维斯行省了。”洛克向他的长官行了个礼,面无表情语气刻板地汇报道。 “谢谢你,洛克。”杰里安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洛克身上,然后又回到了公主那里。 也许是洛克胸闷气短出现了幻觉,他总觉得主人在向公主放电——不!这绝不可能!用尾巴想想都知道主人可向来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洛克纠结得过于认真,甚至没有注意到三人之间愈发尴尬的气氛,直到杰里安再次回过头:“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洛克办张开嘴,恩了两下没能说出一个能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他只好欠身朝两人鞠了一躬,低着头悻悻地离开会客室,在关上门的一刻,那让他感觉一点都不悦耳反而无比吵闹的谈笑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你就是顶着这么一张臭脸去见夏洛特公主的?”门外,靠在墙边的弗洛伊看到洛克的表情立刻开心地笑起来,“你不觉得这样对待美女有些失礼吗?” 洛克没有理会弗洛伊的嘲笑,他现在没有这样的心情:“马上要进入维斯地区了,我们得加强戒备。”这列豪华玩具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适,他只希望早些离开这里,重新踏上不会摇晃的平稳大地。 “公主身边有杰里安在,我们暂时不用太担心。”弗洛伊摆摆手。对于杰里安的实力,洛克承认弗洛伊比自己更有发言权。他们是从军校一起走过来的战友,认识时间甚至比洛克呆在杰里安身边的时间还长。 对于杰里安的实力洛克也没有任何怀疑,只是,自从上了这趟列车——不,应该说自从杰里安接到这个命令,他便感到心中的某处似乎长出一个结。原因并不是夏洛特公主,而是某些来自他前生记忆的,更深层的东西。 他记得,在平息威尔逊亲王的叛乱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杰里安,等他再见到杰里安时,主人比原先瘦了一圈,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看。作为军犬他并不清楚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想来,那段空白期一定和这次旅行有关。 杰里安离开作为军犬的自己有很多种可能,但离开那么长时间范围就缩小了很多,其中最坏的,却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便是——杰里安受了伤,必须在不允许动物进入的医院养病。 想到这里,洛克的表情便更加阴沉起来。他有些后悔当时支持杰里安,也许他应该反对,这样主人就能远离不必要的生命威胁。可现在他们已经踏上了列车,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尽己所能保护主人的安全。 洛克望向窗外,太阳正在缓缓沉入西方原野的地平线,天空被霞光染得血红一片,树影不断闪过,如同匆匆而过的黑色幽灵。 失去了敏锐听觉和嗅觉的洛克如今逐渐学会利用人类的一项特殊本领——第六感。很多人不相信人类存在第六感,那是因为这种感觉从一出生就跟随在左右,让人们渐渐忽略了它的存在。而作为犬类洛克原先没有第六感,因此在转生为人后对这种新的感觉格外敏感。 洛克的第六感也告诉他,在窗外那片平坦的逐渐陷入黑暗的原野上,一些邪恶的东西正蠢蠢欲动…… 墙上的石英钟表响了六下,走廊尽头的门开了,两名侍者推着装有食物的餐车走了进来。 弗洛伊直起身,望向盖着盖子的餐盘:“这是什么?” “是今晚的晚餐。”一个侍者拎起盖在盘子上的盖子,向弗洛伊展示出盖子下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牛排。 弗洛伊微微眯起眼,视线从盘子、餐具和葡萄酒上扫过,最终点了点头:“过去吧。” “是。”两名侍者点点头,推着餐车经过弗洛伊身边。可就在第二名侍者与弗洛伊擦肩而过的一刻,弗洛伊修长而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侍者的肩头。这动作让一旁的洛克也立刻警惕起来。 “等等。”弗洛伊扳过侍者的身子,盯着侍者的脸,一双微微上吊的细长眼睛中那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笑意已经被掠食动物一般的寒冷目光取代,“你是我们当时经过身份确认后的服务员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侍者极力回避着弗洛伊的视线,可弗洛伊抓住他肩头的手上的力道让他露出痛苦的表情。突然,他推着餐车的手划入马甲领口,下一秒已经握住了一个代表着死亡的黑色凶器。可他刚想将那凶器举起来,却被弗洛伊抢先一步按住。弗洛伊一手按住侍者,一手握拳不偏不倚地打在侍者肋骨间最吃痛的地方顺势夺过凶器,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流畅迅速,连洛克这样近身格斗的专家都不禁暗自叫好。 而这时,另一位侍者已经丢下餐车向夏洛特公主的会客室跑去。 “洛克!”弗洛伊叫了一声,而洛克则比他的呼唤更早一步扑向了那已经掏出了手枪的侍者——不,现在应该叫刺客了。 洛克三下五除二将刺客撂倒在地,将他的两只手拧到身后,而听闻响动的杰里安此时正好打开门出现现在两人面前。 杰里安望着被部下生擒的两名刺客,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冰冷的笑容:“这么快就有人忍不住了?”他似乎对列车上混进刺客并没有感到惊讶。 “队长,怎么办?”洛克抬头问道。 “押到警卫室去,由弗洛伊审问。”杰里安回答。 “魔鬼的走狗!”此时被洛克制服的刺客抬起头冲着杰里安大吼一句,接着他突然动作夸张地伸出舌头—— “快阻止他咬舌自尽!”杰里安惊呼一句,可对方已经狠狠地咬了下去,鲜血顿时从刺客的嘴里涌了出来,刺客的自残并没能把自己的舌头全部要下来,但伤口的血液迅速倒灌入气管引起的窒息和大量失血足够在短时间内致他于死命。没过几秒,这刺客便开始痛苦地翻白眼,身体也开始剧烈地抽搐。 杰里安冷静地走过来蹲下查看这刺客的伤势:“叫医生。”他抬头命令道,但很快又摇了摇头,“不用了……这家伙自己把舌头吞下去把自己憋死了……” 而另一名刺客显然没有他的同伴的勇敢,见到这场景吓得一惊软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这时夏洛特公主走了出来,见到眼前的状况,顿时脸色一白,生生将问话卡在了喉咙里。 “出了一点小状况,公主殿下。”杰里安站起身,向夏洛特鞠了一躬,“让您受惊了。请您先回会客室休息,这里交给我的部下处理。” 洛克从痉挛已经逐渐停止的刺客身上站起来,这满嘴是血的男人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会客室门的方向,当洛克顺着这死不瞑目的视线望过去,不禁结实地打了个冷战——那怨毒的目光望着的并不是夏洛特公主,而是银发的上尉杰里安! 15、公主与骑士们(3) “公主殿下,让您受惊了,我愿对此事负全部责任。”杰里安走进会客室,将右手按在胸前,身体前倾低眉顺目。连续审问了几个小时,就算是他,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了一丝疲惫。 “别把我当成温室里的花朵……你看我像是受惊的样子吗?”夏洛特公主化了淡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跟在杰里安身后的洛克也微微松了口气。这女人果然不一般,遇上刚才那种事情,平常人早就吓得面色苍白了,而夏洛特公主却面带微笑,完全看不出紧张的样子。洛克心里不禁产生了一丝对眼前这名女性的佩服。不愧是在将来的战争中成为王国之光,作为卡尔西亚精神领袖存在的女人。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 杰里安沉默着摇了摇头:“另一个人过度惊吓,一段时间里恐怕是说不出什么人话了。” “能够确定的是,这两人都是生活在我国的朔月族人,听从谁的命令、怎么混上车的都无从得知,另外,有一件事我有些介意……”杰里安说到这里,语气突然有些犹豫。 “说。”公主殿下略微向前探身。 “请看这把枪。”杰里安将刚才从刺客手里缴获的手枪呈到公主面前。那是一把通体乌黑的左轮手枪。 “柯尔特左轮手枪?”公主的视线从枪身上扫过,然后缓缓扬起,望向弗洛伊。 “殿下对枪械有研究?”杰里安口中不无惊讶。按理说,贵族的女性们掌握的这些充满危险的男人们的玩具的知识,绝对比男人们对女性化妆品的了解更为贫乏。 “略有研究。这把枪不是我国产制造的吧……”夏洛特公主也并没有像一般的贵族女性那样,为了让男士们看起来知识渊博而故意假装无知。 “没错,实际上我国的确没有生产国这种枪,这是朔月帝国的产品,在朔月帝国十分常见。”杰里安收回这危险的玩具,“因此看到这把枪,大部分人会认为这把枪的主人大概是朔月帝国的人,但在下却并不这么认为。” “你有何高见?” “这两人,我已经确认过他们并非朔月帝国的国民,可手里却拿着朔月帝国的枪……” “也许他们是从朔月的人那里得到的。” “不,没有这种可能。”杰里安摊开左手,他的手里静静地躺着一颗子弹,“我国军方现在使用的子弹是一种新型子弹,比朔月帝国的子弹要轻,也比在市面上流通的子弹要轻。我刚才称过了,这颗子弹和我国同口径子弹一样重,也就是说,这颗子弹是属于我国军方的。” 听到这里,就算是夏洛特公主的表情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 “这只是在下的一种猜测。”杰里安用短暂的沉默强调出接下来他要说的话的重要性,“如果这次袭击真的是由维斯地区的反抗组织‘赤色面具’策划的,这个组织背后的支持者很有可能并不是朔月帝国,或者说,不仅仅是朔月帝国,也有我国军方的份……”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有人直接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假设,公主殿下多少还是有些震惊的:“不可能……谁会做这种事?有什么好处呢?”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两名刺客不是‘赤色面具’派来的……想要对您下手的不止一个组织。” 这种说法反而倒是更容易接受一点。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夏洛特公主松下腰,让自己的身体陷进沙发里,她眉头锁得紧紧的,复杂的情绪在眼中变换,她一定是在思索到底是谁想置她于死地,可最后她的眼中仍然一片迷茫。 “殿下,现在敌人情况不明朗,我建议您打道回府。”杰里安此时提出了自己中肯的意见。可夏洛特公主却想都没想,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回去的。”她的语气不可动摇,“作为一国代表,我不能向任何非法势力低头。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只有走下去了。” 夏洛特表情凝重庄严,她要去赴一场危险的宴会,这让她感到既兴奋又担心,而站在一旁的洛克也同样心情复杂。杰里安很可能只料到了其一而未料到其二,也就是这两个刺客的目标很有可能不是公主殿下而是他! 死掉的刺客那恶毒的眼神就像是一根肉刺扎入胸口,随着每一次呼吸隐隐作痛。还有前生的记忆……难道杰里安会在这里受伤吗?或者,未来其实早已改变…… 洛克不敢往下想,他抬头望向他的主人,对未来一无所知的银发上尉的目光此时无意间与洛克交错,那一片湛蓝的色泽却让洛克感觉被烫到一般,匆忙收回视线。 洛克低头默念忠犬法则三遍,然后在心中默默发誓——不管是公主也好,君王也好,其他人都与我无关,我只是绝不会让主人受到任何伤害! 皇家专列在第二日清晨到达了莫古尔城。地处边境的莫古尔城收到东边朔月帝国的影响颇深,这一点从它厚重无华,却非常实用的高大城墙结构上就能看得出来。说这里一座混血之城一点都不夸张,城中东方圆顶建筑与西方尖顶建筑格街而立,小麦色皮肤的朔月人与白色皮肤的卡尔西亚人摩肩接踵,朔月与卡尔西亚的文明在此碰撞、融合,共同创造了这座城市的辉煌。 可惜公主一行人没有心情欣赏窗外那独特的风景。火车上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一点都不敢松懈。不过虽然高度戒备,从车站出来到城郊迎宾馆的一路上却没有发生任何出乎意料的事情。窗外的市民们用好奇和崇拜的目光迎接着这位即将登上王位的公主,就像是卡尔西亚其他城市一样。 下午,公主殿下要按计划出席莫古尔城议会的特别会议,由于杰里安昨晚彻夜警戒,这回轮到洛克作为警卫陪同公主前往。 说实话,洛克一点也不想陪在公主身边——确切地说,他是一点也不想要离开主人杰里安。可是他不能违反忠犬法则,所以不能违抗杰里安的命令。 犬类保留着狼族祖先遗留下的护卫本能,而这种本能即使转生也不会消失。所以对于前生身为军犬的洛克,警卫工作并不困难。不过当会议结束,洛克看到气鼓鼓地憋着嘴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夏洛特公主时,心里便突然有些没谱了。 他一生接触过的女性并不多,比如他的母亲,比如杰西卡,比如杰西卡的小女儿,这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生气起来会自动进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狂躁模式。 所以洛克一见夏洛特公主这样,便立刻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沉默。对付愤怒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by他素未谋面的父亲。 洛克一言不发地默默护送公主上了车。这轿车虽然隔音效果不好,但多少也算是私人空间。夏洛特公主一坐进来,洛克便知道他这一路肯定是清静不了了。 “那些贵族简直是荒唐!”车子开动了,夏洛特公主撅着嘴嘀咕道,“他们怎么能做这种愚蠢的决定!真不知道他们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其实洛克有些好奇贵族们能做出多愚蠢的决定才让向来临危不乱的夏洛特公主气成这样。不过没等他开口问,夏洛特公主自己便说了。 “他们竟然要驱逐城里所有朔月族的居民!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些朔月族的家族已经在这里繁衍了好几百年!他们怎么能一句话就将这些人赶出自己的故乡!” 洛克皱眉,这可不像是代表卡尔西亚族的公主该说的话。 夏洛特瞥了洛克一眼:“怎么,你也觉得应该这么做吗?” 洛克沉默。他的脑子没好使到可以参与政治,所以选择沉默。可惜的是这个国家大部分政客的脑袋并不比他好多少却掌握着改变国家的大权。 夏洛特公主叹了口气:“他们虽然是朔月族人,但也是我国的国民,没人有权将他们从自己的土地上赶走!” 说完这话,公主便静默了,好像她已经把想说的话一吐为快一样。她望着窗外,表情变得有些哀伤。洛克也去看窗外,应在他眼里的是在平凡不过的市井之色,但他知道,夏洛特公主眼里看到的,一定不仅仅是这些。 “等等。”夏洛特公主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直起身,“司机,先别回迎宾馆!” “公主殿下……”洛克不知道夏洛特公主想到了什么,但看她那突然精神起来的眼神,大概没什么好事。 “给我找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停一下,我要走回去。”夏洛特公主命令道。 “公主殿下!外面很危险!”洛克这下有些急了,现在处于危险时期,从车里出去公主随时都有可能遭到袭击。 “放心好了,我学过防身术。”夏洛特公主跃跃欲试,却让洛克心中连连叫苦——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车子停在了一个没人的小巷中,莫古尔城建筑墙壁厚实,街道狭窄,这种没人的狭窄巷子到处都是。夏洛特公主跳下车,幸运地没被谁发现。洛克无奈只好跟下车,而此时夏洛特公主已经向巷子外面人流攒动的大街小跑过去。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公主殿下啊……洛克此时回想起主人杰里安,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要是自己真遇上这么一位主人,就算给他九条命恐怕都不够用。 16、公主与骑士们(4) 莫古尔城本就是个热闹的地方,而今天又恰逢周末,城里开了大集,四面八方的人从东西南北而来,将莫古尔城并不宽阔的街道挤得人满为患。 夏洛特公主走在前面,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挤来挤去的感觉。她头上戴着小礼帽,礼帽上垂下一层纱遮住了面容,湖蓝色礼服虽然装饰简单,但一看就是高档货。这么一位穿着华丽一看就是贵族的小姐跑到这种市井之地,自然会招来一群想要发财的个路人等。于是这可苦了跟在她身后的洛克。一路上,洛克已经暗中干掉了五个小偷七个色鬼和十一个醉汉,而前面的“敌人”还源源不断。 “公主殿下,我们差不多回去吧。”走到一片较为开阔的广场上,洛克终于忍不住这样说道。 彼时夏洛特公主刚刚把一枚硬币投入传说中的“爱情喷泉”,她抬起头,一脸不情不愿:“为什么?时间还早得很。” “不是时间问题,只是……这种地方并不适合您……”洛克打死也不会说是因为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会失手,于是只好这么掩饰道。 夏洛特公主抬抬眉头:“为什么不适合?就因为我是公主吗?” “这个……” “我喜欢这里。”夏洛特公主抬起头,她毫不掩饰的目光透过薄纱射向洛克,“我喜欢看人们无拘无束地笑,这让我觉得为了他们我无论做什么事都值得……” 洛克无言地注视着夏洛特公主,他心里突然有种别样的暖融融的感觉。在此之前,他从未如此认真地注视过除了杰里安之外的任何一个人,他的眼里只有他的主人。可现在夏洛特公主的身影却闯入了他的视线,带着不同于杰里安的美丽。 那是一种与杰里安完全不同的美,如果说杰里安是高高在上的月亮,那么夏洛特公主就是无比耀眼的太阳。她身上散发出的光芒和温度,即使是一言不发也能融化最坚硬的寒冰。 “殿下,请恕我直言。”洛克微微低下头,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向杰里安之外的人低头,“如果您一定要考察民情的话……最好换一套衣服。我可不希望我们被偷得一干二净地回去,队长会杀了我的。” 夏洛特公主愣了一下,爽朗地笑起来:“那我们还等什么?” 二十分钟后,夏洛特公主已经换上了平民的裙装。 “怎么样?”夏洛特转了个身,满脸期待地冲着洛克露出求夸奖的表情。 说实话,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公主还是穿上贵重的礼服更漂亮,不过现在却更加平易近人了。于是洛克真诚地点了点头。 两人这回走在街上,总算避开了大多数人的视线。夏洛特公主并不是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有意识地询问起了她关心的问题。比如粮食价格,比如对公共建设的提议,比如对现在政府的态度等。洛克不得不承认,夏洛特公主非常善于交际,仅仅是两三句话她就能让对方对她产生好感,这点和杰里安非常相似。而且就算对方说了什么对王室失礼的话,她也不会恼羞成怒,反而会听得更认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洛克看看表,现在已经过了预定回到迎宾馆的时间,虽然刚才让司机去告知杰里安,但不知道主人会怎么安排…… 这时,一个手持花篮的朔月少女向夏洛特公主走了过来。 “姐姐,要买花吗?刚采下来的玫瑰。”小女孩拿起一朵玫瑰举到夏洛特公主面前。 鲜红的玫瑰在夕阳下更加娇艳欲滴,一片片柔软的花瓣就像是少女的唇瓣惹人怜爱。 “这玫瑰真漂亮。”夏洛特公主接过玫瑰拿近欣赏。 “我们莫古尔城盛产玫瑰,到了夏天家家户户的院落里都会飘出玫瑰的香味……”小女孩解释道。 红玫瑰吗……要是白玫瑰就好了,主人喜欢白玫瑰……洛克望着玫瑰有些走神,不经意间被夏洛特公主狠狠戳了戳肩头。 “喂,你不会是在想你家队长吧?”夏洛特眯起眼睛一脸坏笑。被说中的洛克脸上顿时浮现出吃了莫古尔城特产的怪味豆一般的复杂表情,而夏洛特的下一句话则差点让洛克咬到自己的舌头。 “我说你啊,怎么跟只小狗一样眼里只有主人啊!”夏洛特纯属无心,可洛克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哪哪哪有……我才没想队长呢……”洛克视线飘忽,冷汗已经渗了出来。 “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夏洛特公主却恶作剧得逞一般笑起来。 “殿下你不要开这种玩笑……”洛克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你对你们队长还真是上心啊……”夏洛特公主将手中的玫瑰递到洛克面前,“不如买朵玫瑰送给他吧。” 一阵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洛克顿时一阵精神恍惚。 玫瑰……洛克不禁自动开始在脑内小剧场里放映起杰里安捧着红玫瑰笑得一脸羞涩的样子。 这样似乎也不错呢……洛克不禁点点头。虽然主人喜欢白玫瑰,不过红玫瑰似乎也不错。主要是主人长得美,配什么都好看…… 随着洛克遐想的深入,小剧场中的杰里安说起话来。 “啊,是红玫瑰吗?我最喜欢红玫瑰了~其实……洛克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什么?要我报答你?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要不,就把我自己给你吧……” 洛克不知道自己妄想了多久,可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满面燥热。 等等!停停停!!我在想什么!!! 洛克对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杰里安可是自己的主人,怎么能对主人有非分之想……他狠狠甩了甩脑袋,可想象中杰里安羞涩的笑容却怎么也甩不掉。 这花香……好像有点过浓了吧……花的香气愈发浓郁,洛克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公主殿下……我们还是……”洛克抬头去找夏洛特公主,而对方此时竟然也和自己一样,面色难看。 “洛克我有点头晕……”夏洛特揉着太阳穴向洛克靠近,但却突然被另一个披着斗篷的陌生人拉住。 糟了!洛克心中暗叫糟糕,那花香不对!他想上前推开抓住公主的陌生人,可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周围的人群仍旧是比肩接踵,但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两个的异常。实际上集市里经常会发生这样会那样的事情,却很少有人会关注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穿着斗篷的男子突然从阴暗的巷子里闪身出现,他走到洛克身边,从斗篷里伸出手对着洛克腹部就是一击,这一拳来得神出鬼没,但却十分精准。洛克顿时感到剧痛夹着头晕目眩向他袭来,再想坚持不倒下也已经不可能了。 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世界缓慢而痛苦地陷入了黑暗。 17、公主与骑士们(5) “你将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君主。” 夏洛特不记得自己听到这话是什么时候,只记得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她的政治学课刚刚结束。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这样的课程似乎有些无聊而且明显毫无必要,可她却听得津津有味。 不是因为她生于王家,血液中天生就流淌着政治家的基因。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抬起头,那位在她心中的地位几乎和父王等同的老师高大的身子被身后的阳光映成了剪影。那是太早以前的事情,早到她几乎忘记了老师的长相。只是那微笑,那声音却永远地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 “你会成为一名伟大的君主,夏洛特公主。” 夏洛特公主睁开眼。梦境中迷离的美好还残留于心,可当她睁开眼,迎接她的只有黑暗和从狭窄天窗外漏下的一线月光。 夏洛特公主微微皱起眉,那句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话是她坚持到现在的巨大动力,却也是个残忍的诅咒。 她会成为伟大的君主的,她绝不会,也绝不能辜负老师的期望。 所以,绑架这种事情根本不能难倒她。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一张相当舒适的大床上,不仅没有被束缚,而且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看来劫匪并不想对她失礼。 她的床片靠着一个小女孩,就是今天卖花的那个女孩子,她的动作虽然非常轻,但还是把小女孩吵醒了。女孩揉着眼睛抬起头,当她意识到夏洛特公主已经醒来,便立刻站起身。她的动作轻盈敏捷,就像一只小猫。 “你……”夏洛特公主想从这小女孩口里打听一些消息,比如现在几点了,绑她过来做什么,但小女孩却根本没给她提问的时间,转身向大门跑去。门被打开又被关上,门外还传来了上锁的声音。夏洛特公主从床上下来,将床头烛台上的蜡烛点燃。卡尔西亚大部分城市都已经通了电,人们在黑夜中可以使用电灯照明,可这屋子里却只有蜡烛。无奈之下夏洛特公主只好拿着烛台四下照了照。这间正方形的房子虽然并不华丽,却也算舒适。地上铺着地毯,壁炉里的柴火也添得慢慢的。唯一让夏洛特公主联想到监狱的便是它那狭窄细长的窗子。朔月帝国的古堡中经常会见到这样一长条的只能射出一支箭的窗口,这种结构方便守城士兵向外射箭却不容易被外面的炮火袭击。 夏洛特凑上前去向外张望,无奈窗子太狭窄,只能看到外面黑压压的天空。 这时门再次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朔月族的男人,夏洛特公主认识这男人,今天在集市上就是他袭击了自己。 “公主殿下,以这种形式邀您前来真是冒犯了。”男人还算懂规矩,向公主行了个礼,“我叫阿卡德,是‘赤色面具’的领导者之一。” “失礼的事情都已经做了,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夏洛特公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开门见山地问道,“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阿卡德对夏洛特公主的镇定不无惊讶,惊讶之余也生出几分佩服:“既然您这样说,我也就不客套了。”他向公主靠近两步,而夏洛特公主则立刻后退,与其保持原有的距离。于是阿卡德不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说道,“我们希望您写一封亲笔信给议会,要求用维斯行省的自由换取您的性命。” “你不觉得你有些异想天开了吗?”公主冷笑一声,“你认为我会听从你的话?就算我真的写了这种东西,国王陛下也不会因为我而出卖国土的。” 阿卡德哼了一声:“的确,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您的信写出来,至少能改变一点我们这些生存在你的国家的外乡人的命运。” “怎么改变?靠战争吗?!”公主毫不示弱,“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在引火上身吗!” “自由总是需要代价。”面对公主的斥责,阿卡德却只是像对待吵闹的小孩子一般摇摇头,他抬手向旁边的一位侍从示意了一下,侍从将信纸和笔呈了上来,“怎么样,公主殿下,请务必配合我。” “我是不会写这种出卖国家的信的。”夏洛特公主知道和眼前这名反抗组织的头领无法沟通,“就算你逼我也没用,我是不会写的。” “这就是您的回答吗?”阿卡德并不着急,“我佩服您的勇气,不过——您是否应该为您的侍卫想想?我的部下都十分痛恨卡尔西亚国防军。他身上穿着军装,被关在牢里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 “你——”夏洛特脸色难看起来。她咬着牙,瞪着阿卡德一言不发。 两人相视无言,一切的较量都在这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着。 “等等。”最终,还是夏洛特公主叹了口气,“把纸和笔拿过来。” 阿卡德抬了抬眉,没想到刚才还无比强硬的公主竟然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就在阿卡德想要笑出来的时候,夏洛特公主又开口了,“我要见洛克。” “很抱歉,您没有权利提这样的要求。”阿卡德回答。 夏洛特公主也猜到阿卡德不会轻易同意,她正色道:“我再说一遍,我要见我的侍卫洛克一面!我必须确保他是安全的。只要见了他,什么东西我都写给你。但你要是不同意,你得不到信件,反而会得到一具毫无用处的尸体。” 阿卡德皱起眉,似乎在掂量这笔交易的利害。 就算公主想要刷什么花招,可凭她一个女人,大概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点,阿卡德勉强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洛克被押进了屋子。他的脸色十分糟糕,嘴角淤青,眼中补满血丝,手被铐在身后,领口处的扣子已经掉了,张开的衣襟缝隙间擦伤的痕迹隐约可见,显然这里的人并没有给予他和公主一样的对待。只是一双深邃的黑色眸子还依然目光锐利。 “洛克!”公主见状立刻跑到洛克身边,“你没事吧?” 洛克愣了一下,也许是情势危急的缘故,夏洛特公主的声音有些奇怪:“我没事,殿下。他们没对您怎么样吧?” “没事就好,我担心死你了。”说着,夏洛特公主从兜里掏出手绢,擦了擦洛克脸上的污迹。洛克这下子知道夏洛特公主哪里奇怪了——就算自己再怎么受伤,这样的动作和语气对于夏洛特公主来说都太柔和、太……像女人了…… 洛克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夏洛特公主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就在他疑惑不解之时,一个冰凉的物体从手绢后面滑进了他的衣领中。 阿卡德没有发现公主的小动作,但他显然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耽误时间。他示意一下,让人把洛克拉开。:“好了,您已经见过您的侍卫了,现在可以写信了吗?” 洛克被带回地牢的一路上他都担心公主给他的东西会从衣服里调出来,好在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地牢中光线昏暗,刚才因为他的一个冷笑就对他拳打脚踢的两名看守现在喝了点酒,微醺地趴在地牢门口的桌子上。 “竟然回来了……算你命大!”其中一个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打开牢门将洛克推进去,他的力气不小,推得洛克一个趔趄,于是洛克干脆假装摔倒,那藏在衣服里的东西顺势飞了出来,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滚进了监牢的角落里。两名看守看到洛克摔得如此滑稽都大笑起来,那个开门的人手里的那串钥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吸引了洛克的视线。洛克可没准备在这两个醉鬼手里坐以待毙,不过想要离开地牢,那串钥匙是必须的。 看守关上牢门,将钥匙揣进口袋里回到桌旁继续喝酒。洛克找了个阴暗的角落坐下,他的手被铐在身后,酸痛得几乎无法动弹,但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他悄悄移动到刚才公主给他的东西掉落的角落缓慢地摸索,过了好久,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那是一头形状复杂,另一头却十分尖细的物体。 是胸针!洛克想起来了。公主今天别了一个镶嵌着橄榄石的胸针,而那胸针现在正在他手上。在新兵营的时候他曾经见某个新兵演示过用别针开手铐的方法,当时他并没在意,没想到现在竟然能用上了。 墙上的大钟单调地敲了十二下,夏洛特公主抬起头,神色凝重地望向那细长的阴暗的夜空。那里没有星光也不见月亮,只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洛克怎么样了……夏洛特公主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在事成之前这个组织的人是不会对自己动手的,但洛克……不知道给他的东西有没有用。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喂,什么人?”这是门口守卫的声音。 “我是来带夏洛特公主去见头目的。” 夏洛特公主的心跳不禁开始加速,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没见过你啊。” “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我们这里没有新来——啊——” 屋外传来一声闷响,接着便没了声音。 随着“咔嚓——”一声,门开了。一个身着“赤色面具”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夏洛特公主站起来,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洛克。” “让您久等了,殿下。”洛克摘下帽子,他深色的发色和瞳色与朔月族人十分相似,穿上一样的衣服的确很难辨识出来。 “其他话以后再说,快帮我把这家伙的衣服扒下来!”夏洛特公主一边说,一边已经拽起被洛克打晕的那名哨兵的脚向屋子里拖。 “什……什么?”公主的话思维跳跃过快,以至于洛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傻瓜,你能换装我就不能吗?”此时夏洛特公主已经开始解男人的口子了。 当夏洛特公主换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才意识到这个反抗组织的据点原本是一座废弃的堡垒,关她的地方是一座塔楼,塔楼与大厅之间由陡峭的旋转楼梯相连。两人都穿了反抗组织的制服,脑袋上又扣着兜帽,走在灯光昏暗的地方并不容易被发现。那些好奇心大的哨兵则多半被洛克一招解决。两人就这样,躲躲藏藏地走到了后门处。 现在就差最后一关了。洛克从已经破损了一半的木窗中向外望去。明明是夏季,可堡垒的后花园却寸草不生,花园左右两侧各站着两名哨兵,倾颓的角楼里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应该也有人在站岗放哨。就这么大摇大摆走过去是一定不成的…… “公主殿下。”洛克转过身,注视着夏洛特,“一会儿我会冲出去制造混乱,请您趁机逃走……” “你能不能别这么踊跃地去送死?”夏洛特公主一把拉住准备冲出去的洛克,“其实还有更好的法子。”公主眯起眼睛,一丝狡黠的神情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18、公主与骑士们(6) “着火了!”一阵尖锐的叫喊声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深夜沉闷的黑暗,随后而来的浓烟和火焰将守卫们原本在困倦中放松下来的神经重新拉紧,沉睡的堡垒一下子醒了,叫喊声、脚步声响成一片。 “很好,看来来效果不错。”夏洛特公主望着后花园中向着火处聚集的守卫,露出胜利的微笑。于是洛克再一次确定,以后不到万一千万不能惹到眼前这位公主殿下。 “洛克,我们走!”夏洛特公主端起枪,夜色与火光辉映之下,她看上去更像是名冲锋陷阵的年轻军官而不是位娇生惯养的公主殿下。 后院围墙的两座了望塔中的一座连同半边围墙都已经倾颓,另一座了望塔上的哨兵现在的注意力全都在堡垒失火的厨房处,两人并没费多大力气就转到了哨兵的视觉死角处。 胜利近在眼前!望着不远处的大门,夏洛特不禁心情激动起来。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冒险,因为危险的事情往往能带来更大的胜利感。 可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门后闪了出来。 “您不会认为这么随便就能逃跑吧。”阿卡德端着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夏洛特公主。他身后的门缓缓打开,十几个朔月族男人举着枪走进院落,将两人包围在了望塔的角落中。 “你……”夏洛特咬咬牙,功亏一篑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洛克挺身立于夏洛特身前,将公主保护在身后。 “看来我是低估您的力量了。”阿卡德冷笑一声,“不过不会有下次了。”他将手指扣在扳机上喊道,“把枪放下!” 洛克不但没有放下枪,反而做了同样的准备射击的姿势。 远处是火焰烧灼的劈啪声,近处是一阵让人战栗的子弹上膛的金属撞击声。夏洛特公主蠕动了一下喉咙,双方毫不退让的压迫感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这时,一只白鸟突兀地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扑闪着翅膀发出一阵轻微的“啪嗒”的声响。 夏洛特公主望着那白鸟,嘴角突然奇怪地扯动了一下。 “洛克……把枪放下。”她拽了拽洛克的袖子命令道。可洛克没听她的。 “先杀了侍卫,把公主带回去。”阿卡德同时命令,十几个男人的枪口同时对准了洛克。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枪,一声枪响却已经响起。 那枪响来自很远的地方,声音并不大,甚至不仔细听都听不到,可那枪声响起的同时,一个人影却从天而降。 不是帅气地从天而降,而是狼狈地从天上——不,是从洛克头顶的了望台上摔了下来。那人影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恐怖的闷响。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掉下来的正是楼上的哨兵。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地从哨兵眉心穿入从后脑传出,干脆利索,没给人任何反击的机会。 “狙击手!”还是阿卡德最先反应过来,可一切已经晚了,第二发子弹已经在他发出警告的同时从围墙外的原野里射了过来。这一回倒下的是站在最外侧的手下,同样是一枪毙命,只不过这回子弹是从后脑射入眉心射出。 在场的朔月族人一下子慌了,他们忘记了首领的命令,慌忙寻找着隐蔽点。洛克自然不会白白浪费这么好的反击机会,他趁机开枪,瞬间结局了最近的两人,拉着公主从两人倒下后出现的空隙中跑了出去。 两人跑出后花园,而对手却因为忌惮狙击手而无法抬头射击,只能看着他们越跑越远。可他们跑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夏洛特公主转过身,露出胜利的微笑。而与此同时她身后一双巨大而明亮的“眼睛”忽然睁开,刺眼的光芒晃得反抗组织的人几乎流泪。 那不是什么“眼睛”,而是军用装甲车的车灯。 杰里安从车上跳了下来,抬起手,一只白鸽动作优雅地降落在他的手臂上。 “行动现在开始。”杰里安命令道,那些披着黑色斗篷乘夜色而来的士兵立刻撤下斗篷,端着枪向反抗组织的据点冲了过去。 洛克望着远处的厮杀有些出神。 事情展开得出乎意料,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此时杰里安向他的方向走了过来,明明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洛克却突然觉得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仔细想来,自从加入独角兽独立纵队,这还是他离开杰里安最久的一回。 “队长……”洛克上前两步想要伸手向杰里安敬礼,可对方的视线却没在他身上停留半分,而是径直射向他的身后。 “公主殿下,辛苦您了。”杰里安走到洛克身后的夏洛特公主面前,右手拂胸,微微低下头。 “哪里,让你们配合我的计划,真正辛苦的应该是你们。”夏洛特公主脸上带着胜利者那种自豪的微笑。再去看杰里安,他似乎也很高兴,洛克甚至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主人是怎样赶来的。他们说这只有他们能听懂的话,明明没认识多久却默契得如已有多年情谊。洛克突然觉得自己与面前两人的距离如此遥远,好像虽然能看到彼此,却不存在于一个世界。杰里安与夏洛特,他们是如此耀眼,两个完美的人站在一起,根本容不下第三人插足…… 洛克望着两人,只感觉双眼被两人的光芒灼烧着,痛得几乎流泪,却不愿移开视线。 “喂,看什么呢?”弗洛伊那轻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才将洛克的注意力从两人身上拉开。 “没什么。”洛克皱起眉,绝不能让这只死狐狸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还真冷淡。”弗洛伊换了个姿势扛枪,洛克这才发现弗洛伊手里端着一把狙击枪,刚才那名狙击手看来是他了。 “多谢。”洛克冷淡地回了一句。 “如果什么时候你回答我的话能超过五个字,我恐怕真要去感谢圣母玛利亚了。”弗洛伊仍旧是没有正经。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洛克直接无视弗洛伊的冷嘲热讽问道。 “咦,难道杰里安没告诉你吗?”弗洛伊有些吃惊地眨眨眼,“我还以为他一定会把计划向你这名重要角色讲清楚呢。” 他什么都没说。 洛克死死皱着眉,不愿意做出这样的回答。不过弗洛伊一看洛克的表情就全明白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公主殿下和杰里安的计划。”弗洛伊得意洋洋地解释道,“公主殿下知道莫古尔城有人想要对她出手,于是自愿当诱饵,没想到那群家伙真的上当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 “靠它啊。”弗洛伊指指天空,一只白鸽正好从黑暗中飞过,落在装甲车顶棚上,“这小家伙虽然聪明,但飞得慢了点,真是急死我们了。” 是啊,再晚一步自己的脑袋恐怕真要落地了。面对胜利,洛克竟然高兴不起来。 主人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他不信任我吗? 洛克忍不住再次望向公主和杰里安的方向,如此完美的两人站在一起注视着彼此微笑着,洛克想不到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幅画面更美好。 “我需要你……”杰里安的话再次在洛克耳畔响起,可现在听来却更像是讽刺。 主人真正需要的是夏洛特公主吧。 “我说你,不会是在嫉妒吧?”弗洛伊不知何时靠了上来,用手肘撞了撞洛克。 “我为什么要嫉妒?”洛克用反问来否定弗洛伊,但心里却有些动摇。 “没关系的,这很正常,看到杰里安和别人站在一起,我也会嫉妒。因为杰里安实在是太完美了,谁想与他人分享这么完美的人?”弗洛伊耸耸肩,口气马上又阴沉了下来,“不过,如果你就这么选择离开他,我可是会瞧不起你哦。” “你什么意思……谁要离开他……”弗洛伊的话让洛克有些生气,可生气正代表对方说到了痛处。 “我早就说过,杰里安是我们所有人的,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是不可能,他不属于任何人。”弗洛伊将视线从洛克身上转向杰里安,“但是为了杰里安,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无论他如何对待我,无论他如何利用我,我都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他——我把这叫做忠诚。” 忠诚——这两个字曾经,而且现在同样深深烙印在洛克的灵魂深处,忠于主人,不求回报,他曾经以此为豪,可就在刚才杰里安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洛克突然发现自己心中的忠诚已经变了。他竟然开始渴望,渴望哪怕只有一秒也好,杰里安的视线能够停留在他身上。渴望哪怕只有一次也好,杰里安能够对他敞开心扉。不,他的渴望比这更加强烈,他渴望杰里安只注视自己,渴望杰里安只对自己敞开心扉。 多么自私而任性的渴望啊。 洛克狠狠摇摇头,为他自己的想法感到耻辱。是的,弗洛伊说得对,无论杰里安如何对待自己,自己都应该将一切献给他。 19、公主与骑士们(7) 这场小规模的冲突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在杰里安的指挥下,装备更加先进的王国军以绝对优势剿灭了“赤色面具”的这一据点。 而当杰里安一行回到莫古尔城,无孔不入的小报纸已经将这次歼灭行动按照他们的需要进行了添油加醋的处理,并登之于头版头条。在诸多情节完全不同的故事中,比较靠谱的一种将夏洛特描写成受困城堡的柔弱少女,而将杰里安描写成英勇的骑士,并用大幅版面描写了两人之间一见钟情的浓情爱意。 “当杰里安上尉现身于月色之下,夏洛特公主只感到一阵呼吸急促——啊,他的王子终于来救她了,这梦寐以求的时刻啊哈哈哈——”弗洛伊最后实在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笑成了泪人。 “哼,有什么好笑的。”洛克愤恨地瞥了一眼茶几上放着的名为《莫古尔小道消息》的报纸,人类的恶趣味果然永远超出他的想象。 “如果这些记者知道夏洛特公主曾经在狩猎的时候独自干掉一直野狼,他们会不会把公主和骑士的角色改变一下?”弗洛伊摸着下巴坏笑道。 这时门开了,杰里安走进来。一进门,他的视线就对上了端着报纸笑得好不体面的弗洛伊:“弗洛伊,你笑得太夸张了,我在门外都听到了。” “抱歉啊杰里安,只是这些报道太逗了。”弗洛伊指了指报纸。 “不过洛克你也太严肃了。”杰里安又转向洛克,有些顽皮地眨眨眼。 “这些人把您写成那个样子……您不介意吗……”洛克表情更加阴沉了,如果杰里安能再严肃一点他心里还能舒服点,可杰里安的回答却让洛克的心情急速跌入谷底。 “我倒是不介意他们这么写。”杰里安笑道。 不介意!主人竟然说他不介意!!洛克再次被重创:“可是他们把您和公主殿下写到一起去,这难道不奇怪吗?” “我并不讨厌公主啊。这对于我和我的队伍来说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宣传。”杰里安从桌上抄起一份报纸,看了两行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只是我很怀疑写得这么夸张真的有人相信吗?”他手里那份报纸算是比较可观了,可还是对杰里安的能力进行了夸大。 “夸张不夸张倒无所谓,关键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杰里安剿灭了‘赤色面具’,这对于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弗洛伊收起笑容回答道。他早就猜出军部将这次护送任务派给杰里安的用意无非就是想要难为杰里安,现在军部那些老头子一定气得直跺脚吧。同时他又有点同情洛克,警卫员同志显然完全不了解杰里安,而他却对杰里安了如指掌,和公主搞暧昧并不让人感到惊讶,实际上如果有一天杰里安和夏洛特公主真的在一起了他也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夏洛特公主能够为杰里安带来将来闯荡政坛所必须的人脉和权力。 能利用的就充分利用,这才是他认识的杰里安。 “不过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杰里安说道,“我派人彻底搜查了‘赤色面具’的武器库,没能找到我们在列车上发现的那种新型子弹。”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也就是说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除了‘赤色面具’还有另外一拨人盯上了公主殿下。今天下午殿下要在市民广场做演讲,这是他们出手的最后机会,我已经通知警察局增加了人手,我会贴身保护殿下,弗洛伊负责高处的巡逻,洛克……你负责人群动向。” 按理说,杰里安的安排是非常稳妥的,可洛克却感到一丝隐忧,如果那些刺客的目标根本不是夏洛特公主而是杰里安,他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洛克想开口提醒杰里安,可当他与杰里安四目相视,到了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因为杰里安的目光卡住了。 主人难道想和公主殿下在一起吗?是因为想和公主殿下在一起才这样安排的吗? 手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在他迟疑之时,杰里安已经走出了门,门外,夏洛特公主正在等着他。 洛克再见到杰里安时已经是公主马上要出发之时了。杰里安换上了挂有金色绶带的白色军装礼服,这是他第一次在洛克面前穿着这套衣服。白色的军装礼服剪裁合身,勾勒出杰里安匀称的身材,肩上的三颗银星闪闪发亮,带着一种低调的华丽,而从腋下绕过垂在胸前的绶带则为他增添了几分高贵与庄重。洛克走进房间时,杰里安正在系他的领带。他修长的手指提着黑色领带,将白皙的脖颈关入衬衫之中,动作轻柔而优雅。 洛克蠕动了一下喉咙,艰难地将视线从杰里安身上移开:“队长,时间到了。”他望着窗外说道。 “谢谢你洛克。”杰里安走到桌前,将白色军帽提起扣在脑袋上。军帽帽檐的阴影眼神到他鼻梁处,为他干净的蓝色眸子覆上一重沉稳。 “我们出发吧。”他一边说一边从洛克身边走过,却突然感觉手被抓住了。 “小心点。”洛克转过身,他手上的力道有些大,攥得杰里安的表情略有些僵硬。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杰里安抬起头望着洛克,洛克今天似乎有些奇怪。 “我担心那些刺客……他们的目标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您……”洛克的视线仍然躲着杰里安。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杰里安望着表情凝重的洛克,抬起眉头沉默数秒,然后略微颔首:“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他将自己的手从洛克手心中抽回来,“你也是。”说罢他便向门口走去。 “还有……那个——”洛克此时终于鼓起勇气,“您和公主殿下的事情……不会是……”洛克缓缓抬起头,这个问题该怎么问他想了很久,可当他面对杰里安,原先的一切彩排都变得毫无用处,他仍然只是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杰里安停住脚步,但并未回头,洛克不知道自己是否传达出了想要传达的意思,是否惹恼了杰里安。 “放心吧,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哦。”杰里安终于回答。 那平静的声音让洛克大大松了口气。可马上却又更加疑惑起来。我想象的那样?主人怎么知道我想象的是什么样? 他抬起头想要再问,可杰里安已经走远了,只留他一个人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夏洛特公主在一点准时从迎宾馆出发,轿车驶过的一路上由警察封路,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状况,在预计之时到达了演讲现场。当人们看到穿着认真打理过的平民服装从车里走下来的公主殿下时,无不发出了惊讶的感叹。众所周知,没有一个贵族愿意穿着平民服饰出现在公众场合,更别提皇室,不过看来从今以后这样的风潮要变了。 夏洛特公主走上演讲台,抬手向那些仰视着她的平民们打招呼,然后示意大家停止热烈的掌声。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夏洛特公主。”她以这样质朴的话语开头,却轻松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人群边上,洛克再一次感受到夏洛特就像是太阳一样耀眼的光芒。 “想必大家都已经从报纸上得知了前日发生的事情。”夏洛特公主声音洪亮,咬字清晰,“我这几天看了国内的报纸,也看了国外的报纸,很多人都怀疑我们解决两民族之间矛盾的能力。”她顿了顿,“可我并不这么认为!原先我也十分怀疑,可当我来到这座美丽的城市,我的怀疑便打消了。因为在这里,我看到的不是纷争,不是欺骗,而是两种不同文化的完美融合,是两个不同人种的相互理解和帮助。这片土地是属于我们所有人的,是属于所有卡尔西亚人民的,无论是哪个民族、哪个阶层,在这里都应该享有相同的权利和自由。我作为王储向你们发誓,没有人能将任何人从自己的故乡驱逐,我也不会让任何国家将这片土地从卡尔西亚分离!” 夏洛特公主的声音随着演讲内容的深入逐渐慷慨激昂起来,周围的人们也逐渐被她的领袖气质感染,脸上开始露出愉悦兴奋的表情。可洛克此时却没有心思继续听演讲了。在所有相同表情的人之中,一张不同表情的脸格外醒目。 那是名戴着墨镜的胖男人,站在人群边缘,在人们伸手欢呼之时,却压低冒烟向后台的方向走去。 所有保镖的视线都集中在台上,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洛克。 主人在后台!洛克想到这点心里顿时一慌,他的第六感是正确的,那些家伙的目标是杰里安! 洛克拨开拥挤的人群向后台移动,可惜人太多,严重减慢了他的速度。他拿起对讲机拨通了弗洛伊的频道:“游隼,这里是猎犬,有一名可疑男子正向后台移动,想办法阻止他!” “游隼收到……市民太多了,我看不到你说的人。”对讲机里的弗洛伊语气迷惑。如果想要攻击公主,最简便的应该是从演讲台下开枪,谁会去后台呢?更何况杰里安正在那里,任何人都无法从那里刺杀公主的。 洛克一时心急,也顾不上和弗洛伊详细说明,关了对讲机竭尽全力向后台的方向挤去。 经过千辛万苦,他总算挤出了人群来到空旷的工作区。这里被警察用警戒线围住,非轻不得入内,杰里安所在的简易后台就在十米开外。可是,他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他终于挤出了人群之时,临时搭建的简易后台中传出一声尖锐的枪响。那枪响埋没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可洛克却被震得猛地哆嗦了一下。 “主人……”洛克拔腿向后台跑去,此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洛克以为那会是杰里安,可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他追逐的那名刺客。他的帽子已经掉了,一手捂着另一只手的手臂,献血正从他的手指缝之间溢出来。 他后退两步,差点没跌坐在地上。而此时,杰里安则端着手枪从后台中走了出来。手枪冒着的烟证明刚才开枪的是他。 “主人!”洛克转惊为喜,他没想到是杰里安开的枪,更没想到杰里安竟然信了他的话。 杰里安被洛克的叫声分了神,而受了伤的胖男人趁此机会转身想跑。 “洛克,别让他跑了!”杰里安命令道。 收到命令的洛克立刻向胖男人追过去,毫不费力地就将对方擒住。 杰里安走过来,抬起手枪顶住男人眉心:“是谁派你来的?” 男人咬着牙一言不发,同时突然动作奇怪地将头扭向左边,用牙咬住领口向上一抬头。洛克这才发现那领口处粘着一个拉环一样的东西,随着胖男人抬头,那拉环下的黑线被瞬间拽断。 洛克的视线顺着黑线向下,停在男人大衣缝隙间闪烁速度不断加快的红灯上。 炸弹! 洛克来不及喊出这两个字,便松开男人向杰里安扑过去。就在他用身子裹住杰里安倒想地面的同时,巨大的爆炸声与几乎将他融化的热度向他的脊背扑来。巨响震得洛克一阵耳鸣,有几秒钟他只感觉眼前一片白,几乎要晕过去,可双手却还是下意识牢牢地将杰里安护在怀中。 当他的五官重新恢复工作,当他再次看清这个世界,周围已经是一片血色与焦黑。 洛克将视线转向身下,杰里安紧闭双眼,脑袋无力地搭在一边,他身体结实而柔软的触感隔着衣料传达给他,只是,为何如此冰冷? “主人……”洛克双手抓住杰里安的肩膀,轻唤一声,可杰里安却只是闭着眼,一丝反应也没有。 “主人!”洛克不禁有些急,猛力晃了晃他的肩膀,“主人你醒醒!你别吓我!” 杰里安的身体仍然毫无反应,甚至连没有都没有皱一下。 “主人……”这一回,洛克的语气中已忍不住带了哭腔。可杰里安仍然只是沉默着。 还是晚了一步吗……就在洛克懊丧地低下头开始自责之时,他怀中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接着,洛克听到了杰里安的咳嗽声。 “别摇了……没有脑震荡都被你给摇出来了……”杰里安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虽然满脸灰尘,可一双湛蓝的眼睛仍然清澈有神。 “主人……”洛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几乎喜极而泣。 “我说过在外面不许这么叫我吧……”杰里安抿起嘴,可望着洛克闪光的眼睛却怎样也说不出训斥的话,“不过今天……就算了……” 洛克这才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一种比喜悦更强烈的感觉从背后袭来——疼痛,剧烈的疼痛,带着丝丝凉意。就好像是身体突然被浸入了冰河之中。 “洛克?”杰里安立刻察觉出了洛克的异常,“怎么了?” 洛克艰难地抬起头,微微张开嘴却只发出一声脆弱的呻吟,他支持着上身的手一软,整个人倒向地面 “洛克!”杰里安惊呼一声,伸手将洛克拖住,与此同时,洛克背部那刺眼的斑斑血迹已经逐渐扩散开来…… 20、公主与骑士们 洛克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他变回了一只狗,奔跑于往来的人流之中,人们挂着麻木的表情,动作机械地走着,只有他,无法停下脚步地奔跑。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奔跑,也不知道自己将跑向何处。 这时,杰里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不远处。他背对着洛克站在人群之中,银发在一篇灰蒙蒙的背景下如此耀眼。 主人!洛克想要呼唤他的主人,可张开嘴,发出的却是“汪汪”的吠声。 他的主人没有回头,只是迈开脚步向远处走去。洛克着急了,不禁加快了脚步。 主人……等等我……可无论他多么努力追赶,杰里安的身影却只是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洛克再次迷失在嘈杂的人群之中,既看不到主人的背影,也闻不到主人的芳香。 就在这时,匆忙行走的人们突然全都停住了脚步,他们齐齐向一个方向转过身,洛克好奇地将视线移向那万众瞩目的地方,却惊讶地发现他寻找已久的杰里安正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女人。 是夏洛特公主。 两人像世间的任何一对情侣一样手挽着手,互相对视着,眼神中充满了爱意,甚至忽略了他们两人之外的世界。 主人……洛克向杰里安跑过去,想要引起他的注意,可杰里安的视线却只放在夏洛特公主身上,似乎根本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主人!洛克跑到杰里安身边,用嘴扯了扯杰里安的衣角,杰里安这才缓过神来,动作迟缓地转过头。 “洛克?”杰里安注意到洛克,却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洛克被杰里安问住了。是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杰里安微笑起来,可那笑容却突然变得无比残忍,如同一把匕首插进洛克心中:“我已经不需要你了。” 主人……洛克想要叫杰里安的名字,可嘴里发出的却是“呜呜”的悲鸣,就在这时,他的脚下突然变成了一汪漆黑的沼泽,无数带着刺的藤蔓从沼泽中伸出将他缠住。他拼命挣扎,却只让自己被藤蔓缠得越来越紧,倒刺穿透他的皮肤,在他身上割出无数伤口,他的身体迅速下沉,视线逐渐被黑暗覆盖,他抬起头,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竟是杰里安与夏洛特拥吻在一起。 洛克绝望地闭上眼,把自己完全交给了黑暗。 主人……不要丢下我…… 洛克睁开眼,一滴汗刚好从他紧皱的眉心间滑过,滑进眼睛刺的他差点流泪。 视野中已不见了刚才的火场,只有雪白的天花板和从窗外漏进屋内的温暖阳光。 原来只是一场梦……洛克这才松了口气。 作为犬类他从未做过梦,竟以为刚才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主人……主人在哪里……洛克想要坐起身,却感到背部一阵隐隐作痛。 对了……我好像受了点伤……可是主人呢,他没事吗? 这时,不远处发出“吱呀”一声。洛克知道是门开了。他虽然看不见,但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却是他所熟悉的。 果不其然,杰里安的脸很快出现在他无法移动的视野中。银发上尉从上俯视的视线温和而喜悦,并且隐藏着一丝痛惜。 “洛克,听得到我说话吗?”杰里安伸出手,在洛克眼睛前晃了晃。 洛克眨眨眼,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被杰里安阻止。 “你伤得很严重,不要说话。”杰里安在病床旁边坐下,伸手贴在洛克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从额头传来,洛克不禁打了个哆嗦。 “烧还没有退,不过似乎比昨晚好点了。”杰里安微微松了口气,想收回手。可就在这时洛克却出乎意料地抬起头,并用一只手肘艰难支撑起上身。背后传来的疼痛让他一阵呲牙咧嘴,可他还是用尽全力坐起身子。 “洛克……快躺下!”杰里安按住喘着粗气的洛克肩膀想将他按回床上,可却感到一条强壮有力的臂膀从腋下绕过,将他整个身体环住。 洛克紧紧抱住杰里安,将脸颊埋入主人脖颈处的碎发。这种感觉……这种芳香……是主人没错…… 杰里安没有抗拒,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洛克……” 没错……这声音也没错…… 洛克在杰里安的衬衫上蹭了蹭,贪婪地吮吸着杰里安的味道。直到现在他才敢肯定,主人真的安静地被自己抱在怀里,刚才那一切真的只是梦。夏洛特公主出现以来,他一直只能远远望着杰里安,看着他与自己的距离越走越远,而如今他却将主人抱在怀中,这感觉甚至有点不真实。 杰里安抬起手揉了揉洛克有些乱的黑发:“现在可不是撒娇的时候哦,洛克。” 洛克没有回话,只是将杰里安抱得更紧了。 杰里安无奈,只好让洛克这么抱着。洛克的身躯结实而有力,那因为发烧而变得炽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病服侵蚀着杰里安冰冷的肌肤,让他感到一阵燥热,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红晕。 过了好久,他的耳侧才传来洛克那沙哑的声音:“主人……别丢下我……” “说什么傻话……”杰里安抚摸着洛克的乱发,这感觉似曾相识,可他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经历过,“你是我的警卫员,我怎么会丢下你呢?” “可你们的计划……为什么不告诉我?”洛克的声音有点委屈。 “你性子这么直,告诉你了你会很危险的。”杰里安回答道。 “我不怕危险……” 我什么都不怕,只怕你欺骗我。 “是啊,傻瓜什么都不怕……”杰里安苦笑了两声,原因不明。 “答应我,以后别瞒着我……”洛克抬起头,目光真挚而坚定。 杰里安望着那双毫无阴影,充满单纯期待的黑色眸子,突然沉默了。 “答应我……”洛克重复道。 “我……”杰里安莫名其妙地变得吞吞吐吐,甚至连他自己都因为自己的样子而感到不解。 好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杰里安?”弗洛伊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屋内两人抱在一起的样子,表情先是一僵,然后脚上立刻来了个急刹车,“抱歉打扰你们了。”他来了个180度的转身向门外走去,却被杰里安叫住。 “进来吧,弗洛伊。”杰里安从洛克怀里抽出身,扭头朝弗洛伊微笑。 熟悉杰里安的弗洛伊立刻从杰里安的微笑中读出了“SOS”的信息。他只好表情别扭地走过去,朝洛克笑了笑:“你怎么还没死啊?” 洛克皱起眉:“至少不会死在你前面。” “看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啊哈哈哈——”弗洛伊一脸言不由衷。 “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杰里安插话道。 “已经查出眉目了……你猜得没错,火车上的刺客和在演讲中引爆炸弹的刺客是一伙的……”弗洛伊的表情严肃起来,“我动用了一点原来的关系,查出了一些幕后的事情……”他瞥了洛克一眼,示意杰里安接下来的话不方便在洛克面前说。 可杰里安这回却并没在意:“就在这里说吧,洛克你也听一下。” 弗洛伊因为杰里安的改变皱起了眉,可并未表示异议:“根据情报,这回针对你的刺杀行动和伽西亚将军有脱不了的干系……” 加尔格罗·伽西亚,陆军三位将军中最好战的一位,身为大贵族的他一向对平民军官嗤之以鼻,甚至都不把身为新兴贵族的雷莫将军放在心上。 杰里安点点头,他会做出这种事情也是意料之中。 “怎么办,杰里安?”弗洛伊问道,“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杰里安抬起手架在下颚上,思考了一会儿:“不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真的就到此为止吗……要知道他差点要了你的命。”弗洛伊有些迟疑。 “伽西亚将军在军中和朝野上的实力都不容小觑。我们现在如果沉不住气,只会是白白牺牲。”杰里安回答,“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先把这笔账记下,早晚有一天要还的。” 洛克在一旁听着并没有说话,但他心中有数。在他的前生,杰里安不仅还了这笔账,而且还得相当漂亮。 伽西亚将军死在卡尔西亚卫国战争初期,他的死并不光彩。因为指挥不力,他白白牺牲掉了十万装备精良的卡尔西亚中央军。在敌军进攻的炮火中,他在自己的指挥部中写下遗书,吞枪自尽。实际上,杰里安一生中最漂亮的一丈,正是在伽西亚将军死后军中无帅统领的情况下,他主动请缨率领卡尔西亚中央军残部打的一场反击战。 洛克向窗外望去,病房外的花园中还是一片夏日里明媚热闹的景象,可再过一年,当炎热的夏日再次来临,这一切美好都将在战火中化为乌有,而杰里安却将在那战火中崛起。 21、倒吊人的逆袭(1) 卡尔西亚的夏季炎热而漫长,即使进入了金色的九月,烈日的威力也依然没有减弱的趋势。 军部大楼的分明的阴影在广场上拉得老长,四方的墙套着四方的门窗,高大的罗马柱并排而立,如同守备森严的卫兵。 洛克抬起头,向窗外望去,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正午太阳的热度让远处景物线条看起来像是被晒化了一般,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情更加躁动起来。明明只是定期述职,可杰里安已经进会议室一个小时了却还没有出来。洛克用左手扯了扯打得紧紧的领带。右手上的绷带还没有撤下去,背后的伤也还在隐隐作痛,不过这一切比起心中的焦虑都不值一提。 他不会被那群老头子难为了吧?洛克焦虑地望向紧闭的大门。虽然杰里安作为公主的保镖出色完成了任务,但也在莫古尔城造成了不小的骚动,想必那些忌惮平民军官抬头的贵族们是不会放过这次批驳杰里安的机会的。 主人……没问题吧…… 这时弗洛伊走了过来,他总是狐狸一般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笑什么,即使是在如此肃穆的环境中也不例外。 “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弗洛伊走到洛克身边,“别这么阴沉着脸,放心吧,杰里安吃不了亏。” 弗洛伊的话让洛克微微放了一点心,虽然这家伙看上去不靠谱,但实际上从他嘴里说出的话基本都会变成现实。 大门终于开了,军官们陆陆续续从门里走了出来。洛克立刻精神起来,在人群中寻找着杰里安。 银发少尉的身影并不难找,即使是所有人都穿着一样款式的军装,杰里安银色的头发和有些瘦削的身材依然十分出挑。 “队长!”洛克一眼就找到了杰里安,立刻小跑着过去。 杰里安的表情随算不上轻松,却也不狼狈。看来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 “队长,怎么样?他们有没有难为你……”洛克低声问道。 “只是普通的述职而已。”杰里安朝洛克笑笑,“倒是你……不是叫你好好在屋里休息吗?” “我担心你。”洛克直率地回答,引得杰里安再次笑起来。 “杰里安——”这时弗洛伊突然开口提醒道,“你看谁来了。”他的目光望向杰里安身后,表情已经严肃了起来。 杰里安转过头,伽西亚将军正向这边走来。 伽西亚将军,莫古尔城爆炸案的幕后黑手。 身材壮硕的将军昂首阔步走在一队人的最前面,那傲慢的样子就像是一头刚刚决斗胜利的公牛。他走到杰里安面前停下了脚步。 “将军阁下。”杰里安恭敬地向伽西亚将军敬了个礼。 弗洛伊跟着行礼,可洛克却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将军傲慢的目光立刻杀了过来,却遭到洛克沉默的对抗。 “洛克。”这时杰里安转过头,微微皱起眉头。 洛克明白杰里安眼神中的意思,于是举起手草草地行了个礼。 将军粗大的鼻孔喷了口气,这才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免礼。 “今天辛苦您了。”杰里安做出谦恭的姿态,“您的批评我受教了。” “哼,知道就好。”将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最好注意点。这回只是口头批评,下次要是再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小心上军事法庭!” “我知道,我一定会处处小心的。”杰里安回答。 贼喊捉贼……洛克心中嘀咕着,不悦地撇了撇嘴。 他这样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将军的眼睛。他的视线从杰里安身上重新转过来:“士兵,你是什么人!想说什么!” 洛克不服输地抬起头,刚想说两句狠话却被杰里安抢走了话语权。 “这是我的警卫员洛克。他是新兵,多有冒犯,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洛克?”将军冷笑一声,“就是那个在新兵营里打伤了贵族的新兵把?” “是我。”洛克以眼还眼,以冷笑还冷笑。 “哼,回答的到干脆。”说着,他有将视线转向弗洛伊,“再看看这是谁!不是马奎尔家的无能少爷吗!” 洛克皱起眉,弗洛伊的这个绰号他倒是有所耳闻。据说弗洛伊在新兵营里的成绩一直是垫底,射击训练甚至打出过全营有史以来的最差分数,因此被其他人叫做“无能少爷”。 弗洛伊倒是对这种叫法并不生气:“没想到您还听说过我的名号,真是荣幸。”他勾起嘴角似乎在笑。 “沃斯塔尔上尉,都说你喜欢收集怪人,我看你收集的根本不是怪人,是垃圾吧!”伽西亚将军一面说一面大笑起来,跟在她后面的军官也附和着裂开嘴。 “每个人都有闪光点,我只是希望所有人的闪光点都能为王国所用而已。”面对嘲笑,杰里安只是平静地回答道。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将军继续说,“希望你的这些垃圾能在下次爆炸中再救你一命。”说完,将军便端着他那傲慢自得的笑容扬长而去。 “真是个人渣。”洛克盯着将军的背影评价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将军的。” “别看他这样,他身上流着的可是卡尔西亚最骁勇善战的贵族——伽西亚家族纯正的血液。”弗洛伊耸耸肩,“他们家可是将军专业户。” “队长你怎么看?”洛克问道。 “这种地位对于他来说也许并不算好事。”杰里安回答,“坐在将军之位上的人必须是大将之才,没有这种才能却坐在这一位置上,早晚会出问题的。” 洛克不得不佩服杰里安的远见,想到这位将军最后的结局,又不禁感到唏嘘。 这时,一个声音在三人背后响起:“请问,您是沃斯塔尔上尉吗?” 杰里安回过头,一个并未穿军装,却穿着考究宫廷服饰的男人站在他们面前。 “正是。”杰里安微笑着点点头。 “可算找到您了。”男人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好,公主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深蓝色镶着金边的信封。 “公主殿下?”杰里安结果信封,“我可以打开吗?”他礼貌地问道 “请自便。”男人回答。 于是杰里安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内容。 那是一张白色的贺卡,打开贺卡,夏洛特公主娟秀的花体字映入眼帘。 “朔月帝国亲王欧曼·杜布切克阁下与王子罗萨·坎普瑞尔阁下将于9月19日莅临本国,是日,公主殿下将在王宫东大厅举办舞会,特此邀请您出席……” “这是……邀请函?”杰里安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向将邀请函交给他的男人,“公主殿下要请我参加舞会?” “是的,殿下说,她希望能在舞会上多看到几个熟人,望您能赏脸参加。”男人点点头,“她还说,她并不介意您携带一到两名下属一同出席。”说着他的视线在洛克和弗洛伊身上转了一圈。 舞会?啊啊,就是那种人类花了大把钞票举行的毫无意义的吹牛大会?洛克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咻~舞会!”弗洛伊倒是兴奋起来,“美酒!音乐!美丽的小姐~” “我知道了。”杰里安收起请柬,“请回去向公主殿下转告,我会协同部下两人出席的。” “等等,我就算了——”洛克立刻提出反对意见。 可杰里安此时却将脸转向他,眨着碧蓝的眼睛:“可是我想你参加。” 洛克一个机灵,顿时没辙了。忠犬法则第二条,对主人的命令要绝对服从。当然,他瞬间妥协的原因还不止如此——就连魔鬼都无法对露出渴望神情的接连说不! 不过当洛克被拉到那家名叫“莫奈—罗纳”的高级定制服装店门口的时候,心中不免还是产生了一丝后悔。 要是刚才拒绝就好了……洛克望着水晶橱窗中那展示在柔和光线下的高级礼服,不禁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他记得他认识的一只贵妇犬,被主人带入类似于这种店铺的地方,出来之时身上已经套上了一整套艳粉色的纱裙。给狗穿衣服这种事到底有没有意义姑且不论,关键问题是他朋友的性别明明是公! 从那以后洛克一只对这种有着大橱窗的漂亮店铺心怀恐惧,坚信一旦走进去,多么威武的军犬都会被打扮成人妖——不,是狗妖。 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军犬洛克,此时也不免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洛克?”杰里安察觉出洛克的异样,“我们不能穿着作训服去参加公主殿下的舞会,而且你的确应该买一套好一点的衣服了。” “我看他在意的大概不是这件事吧?”弗洛伊凑上来用手肘撞了撞洛克,“难不成你是囊中羞涩?”他春风得意地笑了起来,“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这回的钱全由我来承担。”他从兜里摸出一张黑色的卡片,“看,莫奈—罗纳的VIP卡。” 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望着瞬间被高帅富光环笼罩的弗洛伊,洛克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多少。不,这可是比金钱更重要的面子问题啊! “我还是在外面等你们吧。”洛克窘迫地清了清嗓子。 “定制礼服要量身定做哦。”弗洛伊吹着口哨断绝了洛克最后一丝不进店的希望。 三人走进店内,门口一位穿着衬衫,将软尺搭在脖子上的年轻人显然认识弗洛伊,见到他便立刻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马奎尔先生,欢迎光临。” “好久不见,菲尔。”弗洛伊轻车熟路地打了个招呼。 “这位……”菲尔将目光转向杰里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难不成就是报纸上那位——” “杰里安·沃斯塔尔,你好。”杰里安礼貌地伸出手,让菲尔一阵诚惶诚恐。 “您好,我一直在报纸上关注着您的消息……快请进!”菲尔的热情似乎更真诚了。他引着三人穿过走廊,向店铺大厅走去。 走廊两侧并排摆着穿着各种高级礼服的模特,洛克稍稍放心了一些,这些礼服都是真正的高档货,他应该不会像他的贵宾犬朋友那样遭遇可怕的悲剧。 这家服装店的员工不多,加上出门迎接的菲尔一共只有五人,都是技术熟练的裁缝,而来到洛克面前的是一位拥有乌黑长发、小麦色皮肤和微微上吊的细眼睛的女裁缝。 “您好,我叫梅。”女人低眉顺目地鞠了一躬,“今天由我来为您制作礼服。” 洛克不习惯这种被人此后的感觉,游戏尴尬地“哦”了一声。 “请问应该怎么称呼您?”女人拿起手中的登记表问道。 “洛克。”洛克将视线方向窗外,这让他看上去有些冷漠。 “今天想定做什么样的衣服?” 这可难倒他了。说实话,他对服装这种只有人类才使用的东西一窍不通。 叫做梅的女裁缝似乎感觉到了洛克的尴尬:“您觉得这款怎么样?”她走到桌旁拿起一本画册,指了指一套黑色的礼服。 “嗯……哦……”洛克点点头,只要不是粉色,怎样都好。 “麻烦您脱一下外衣。”梅突然说道,看到洛克诧异的表情才想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失礼,“抱歉,我需要量一下您的尺寸。”她提起挂在脖子上的皮尺说道。 洛克小小松了口气。他觉得这女人不一般,可又说不出哪里和常人不同,也许是语气,或者是动作,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声音不大,可却有一种让人不知不觉就服从的力量……总感觉似乎不是卡尔西亚人。 洛克脱下军装外套,梅接过外套将其挂在衣架上,回身开始测量洛克的身材。 洛克站着不动,感觉着女人的手指若有似无的触碰。 “您的身材很好,一定经常锻炼吧?”梅在洛克身后问道。 “我是军人。”洛克回答。 “您并不像那些能来这种地方定做衣服的军人呢。”梅测量完了洛克的肩宽,此时开始测量臂长,“请向前伸一下胳膊。” 洛克照做了。 梅专注认真的目光此时从皮尺上移开,她望着洛克的手轻微地皱了下眉头。 “怎么了?”洛克问道。 “抱歉……”梅摇摇头。低头继续做她的工作。 两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您相信命运吗?”梅将皮尺绕过洛克的胸部的时候,突然问道。 “我不知道。”洛克坦率回答。他不是容易轻信别人的人,更何况是命运这种飘忽不定的东西。可要说不信,他又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在我的家乡,人们都相信手掌上的线条诉说着人的命运。”梅自顾自说道,“这话虽然有些失礼,但我还是希望告诉您……”她量完了洛克的胸围,直起腰来,一脸认真地望着洛克,“请您当做是玩笑听听吧。” 这话引起了洛克的兴趣。自己手掌上的线条透露了自己怎样的秘密呢? “看您的手相……您应该有爱慕的人吧?”梅试探地问道。 这问题有些突然,洛克不禁皱起眉。要说爱慕的人,他并没有,他的生命只有主人罢了。 “没有吗……”梅看透了洛克的想法,“原来是这样……”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洛克大人……您的手相告诉我,您的感情会非常坎坷。”梅摇摇头,“就像是塔罗牌里的倒吊人——象征着没有回报的付出。所以如果您哪天遇到了心仪之人,请记住这句话——一味付出是不行,如果不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对方,什么都不会开始。” 三人定好衣服从店里出来时,太阳已经有了西沉的架势。 洛克抬起手,望着手心的线条有些出神。他其实没有必要相信一个首次谋面的女人的无端猜测,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某个种感觉,让他无法将梅的话当做儿戏。 洛克放下手,目光不由自主地向走在前面的杰里安飘去。 主人……望着杰里安的背影,一丝微笑不经意间爬上洛克的嘴角,可就在这时,杰里安和夏洛特公主依偎在一起的那个梦突然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如一把匕首一般刺痛心中的某处。 “没有回报的付出吗……”他叹了口气,也罢,反正无论是爱情还是人生,他扮演的一直都是这样的角色…… 22、倒吊人的逆袭(2) 舞会在三天之后按时举行。 洛克和杰里安来到会场时,装饰华丽的宴会厅中已经站了不少人。这毕竟是公主殿下举办的宴会,每个人都穿上了衣柜中最好的礼服,谈话间也不免流露出愉悦却有些拘谨的表情。虽然来参加舞会的人中不乏一表人才的贵胄,人们对高雅的绅士和靓丽的美女都不会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可当杰里安出现在大厅门口时,洛克还是明显感觉到那些飘过来的目光中极力掩盖却还是不甚泄露的惊讶。 洛克知道,今晚的杰里安值得用任何华丽的词语来赞扬。杰里安向前走,周围人都不由自主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而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杰里安几乎算得上完美的身影。过去几个月中这位银发上尉的事迹已经经由报纸、杂志和小道消息传播开来,如今一睹真容,最初统一的惊讶便逐渐变化,变成欣赏,变成爱慕,变成不屑,变成冷漠……而视线洪流中的杰里安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只是带着淡定的微笑前行。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洛克的视野中。 “杰里安,你总算来了。”弗洛伊从窗边一个光线暗淡的角落走到杰里安面前。他手里端着香槟,身边跟着一位身材娇小的大眼睛女孩,洛克的表情不禁有些僵硬。 果然如他前生听到的传言那样,弗洛伊不仅是个神枪手,也是个把妹能手。看看眼前这雌性欢快而沉醉的表情,洛克便知道弗洛伊这次也一样狩猎成功了。 “这位是安妮,首相大人办公室的秘书。”弗洛伊介绍道,“至于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叫做安妮的女孩捋了捋精心打理的栗色长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当然不用,沃斯塔尔上尉可是我的偶像。”她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上这时升起一朵红晕。 “幸会,安妮小姐。”杰里安牵起安妮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有您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姐做秘书,首相大人可真叫人羡慕。” “上次爆炸案的事情多亏首相大人向军部求情,否则我们可要吃苦头了。”弗洛伊抿了一口香槟,“我听说首相大人已经提前到场了,不知您方便帮忙引见一下吗?” “这可真巧了,首相大人也一直说希望能亲自拜会您呢。”安妮清脆地笑了两声,“请跟我来。” 安妮领着三人走到宴会厅的深处,站在那里交谈的都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高官,而首相则站在一个相当靠中心的位置,身边围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年轻人。首相虽然年事已高,已是一头银发,但身子却十分硬朗,神态也毫无老态。穿上剪裁合身的礼服,看上去比他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当杰里安走进首相的视线,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立刻暂停了进行到一般的谈话,面带微笑地向杰里安走来:“看看这是谁。”他一面走一面笑道。 “首相大人。”杰里安向前倾斜身体,恭敬地鞠了个躬,“很荣幸见到您。” “杰里安·沃斯塔尔。”首相此时已经走到了杰里安面前,“久仰久仰。”首相的视线迅速从杰里安身上扫过,然后是洛克和弗洛伊。在于首相四目相对的一刻,洛克突然觉得胸口被重重地锤了一下。那是因为首相的目光让他想起大海。不是那种万里无云的平静大海,而是海平面之下没有阳光能到达的深邃海洋,他的目光是如此之深,如此之静,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这份深邃淡定,因此任何事情都无法伤害到他。 幸好首相并非敌人。这让洛克小小松了口气,与这种人为敌,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我已经了解了你的英勇事迹,感谢你的英勇和忠诚。”明明只是句恭维,但首相却能说得无比真诚,“不得不说,看过你的报告,我发现你比报纸上的描写更加优秀。” “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杰里安谦逊地低着头,“非常感谢您能为我在军部求情,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今天我也是为了向您当面致谢才冒昧地请求安妮小姐帮忙引荐的。” “这都是小事。”首相爽朗地笑了两声,“将军们做事严谨,你不要怪他们。我很欣赏优秀的年轻人,作为首相,做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你不必介怀。” 因为爆炸的事情,杰里安一度被军部上级为难,听说为此首相亲笔竟然写信求情。其实军部的人只是想程程嘴瘾,并没有真的对杰里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处分,可首相却做出如此大的动作,这几乎是在向所有人宣布,他力挺杰里安。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洛克还是懂的。想要在权贵当道的军界站稳脚跟,首相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父亲……”这时,首相身后传来一个柔弱细小的声音,洛克寻着这微小的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位身材瘦削的少女正站在不远处。她虽然衣着华贵,但却并不算是美女,她拥有着和首相年轻时一样的深棕色长发,小小的脸蛋上长着些许雀斑,薄薄的嘴唇抿着,看上去有些干裂,一双圆圆的眼睛,此时正饱含羞涩的目光。这样的女孩,若穿着普通衣服放在人群中甚至很难找出来,但她却是不折不扣的贵族,是首相最视若珍宝的小女儿。 “雷克西亚。”首相向少女招招手,“过来。” 雷克西亚含着胸低着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父亲身边。 “沃斯塔尔上尉,这是小女雷克西亚。”首相介绍道,“雷克西亚,这就是你一直想见的沃斯塔尔上尉。” “您好,菲戈尔小姐。”杰里安礼貌地鞠了一躬,雷克西亚微微抬起头,刚想说话视线却对上了杰里安的眼睛,她那小小的脸蛋瞬间便羞得满脸通红。 “你……你好……”雷克西亚向父亲身后躲了躲,“我叫雷克西亚。” “雷克西亚?真可爱的名字。”杰里安非常绅士地赞扬道,“想必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也一定非常可爱。” 被夸奖的雷克西亚脸更加红了,她刚想说什么,门口的卫兵却在此时吹响了号角。 众人的视线立刻向门口汇聚过去。号角吹响只有一个意思——今天宴会的主角到了。 明亮的号角声结束之时,身穿卡尔西亚代表色——夏洛特公主与一位身穿黑色礼服的男士出现在了门口。 夏洛特公主今晚依旧是光彩夺目,她金色的长发优雅地挽起,身着白色丝质露肩长裙,搭配着水滴形的钻石耳环,比起往日偏男性化的装束,今天的公主殿下显得更加妩媚动人。 而站在公主身边的男士也不容忽视。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个子高挑,身材健壮,他黑色的卷发用丝带在耳后扎成辫子,胡子修建得精致优雅,眼窝深陷,一双青灰色的眸子中的目光如剃刀一般锋利。 想必这就是朔月帝国的王子,将来的皇帝,罗萨·坎普瑞尔了。 夏洛特公主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男人与她一起进入宴会厅。在宴会正式开始之前,两位未来的国家元首分别致辞,罗萨王子语言简洁,但句句且重要点,他在致辞中多次强调两国维持友好关系的重要性,洛克不禁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因为一年之后发生的战争,正是这位满口“和平”的未来国王所发动的。 短暂的致辞结束之后,宴会正式开始。人们经过短暂的客套,很快便放松下心情投入到音乐与舞蹈的欢乐世界之中。弗洛伊从音乐响起之时便没了影子,杰里安也在首相的撮合下牵着雷克西亚的手走到舞池中跳起了舞。而洛克,他本身就不喜欢这种场面,干脆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端了一杯香槟独自喝了起来。 洛克的视线越过重重人影,落在舞池中杰里安的身上。明明是个军人,可杰里安跳起舞来却像是专业的舞者,或者是无所事事天天参加宴会的贵族一样娴熟优美,同时他还不忘照顾害羞的雷克西亚,放慢脚步或者故意做错。 主人是完美的。洛克喜欢这么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望着杰里安,就像是他的前生一样。可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今天他的心情却总是无法平静。 一个奇怪的想法乘着酒意窜上心头,如果,如果那个拉着主人手的是我的话…… 可洛克的妄想没能继续,周围人的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将他从精神恍惚中拽了回来。 “你看那人……”身旁一位贵族妇女对她的女伴说道。洛克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发现门口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与罗萨王子一样,这男人同样梳着辫子,只不过黑色卷发已经有些花白。他身材敦实,挺着啤酒肚,粗糙的脸上满面红光。 “欧曼·杜布切克公爵驾到。”侍者的报告宣布了中年男人的身份。不过他并未像他的侄子那样引起多少关注。 癞蛤蟆。这是洛克对此人的第一印象。从他的身材和神态上就能看出,他是就是那种哪个国家都有的,无能的王公权贵。 “这是便朔月帝国的亲王阁下了?”刚才的女人继续小声议论,“比起他们的王子,他还真是……” “别看他这样,他可是朔月王后的亲弟弟啊。”一个女人接话道。 “哎,你们有没有听说,这位欧曼阁下似乎有着那方面的兴趣呢……”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莫名兴奋。 “那方面兴趣……难不成……”第一个女人探过头,“难不成是……” “就是那种兴趣。”第二个女人煞有介事,“你们看,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呢!” 洛克抬头望向被女人们议论的伯爵,对方此时正向洛克的方向走过来,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虽然也穿着朔月帝国款式的礼服,却没有朔月男人的阳刚之气。虽然长得漂亮,但过于惨白的脸蛋上显然是涂了脂粉,显得非常不自然。 洛克瞬间就明白了女人们说的“那种兴趣”是哪种兴趣了。 娈童——这种事情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但对于贵族们来说却并不是禁忌。很多贵族都喜欢在自己的私宅中豢养几名男宠供他们互相攀比和消遣。毕竟征服同性所带来的快感和刺激是与激情滚床单时完全无法享受的。 不过把娈童带到这种正式的场合也未免有点太放肆了吧……就在洛克这么想着的同时,那胖乎乎的公爵竟然趁周围人不注意,用他那双戴满戒指的手啪地排在他的男宠的屁股上。 真是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洛克哼了一声。 也难怪,欧曼公爵是朔月帝国皇后的亲弟弟,而现在的朔月帝国虽然有国王,但其实真正当政却是皇后,恐怕就连罗萨王子都管不了他这位舅舅。权力加诸金钱,没有什么能比这两样东西的结合更容易让人堕落。 洛克将酒杯放下,欧曼公爵的驾到让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最好还是提醒主人一声。他将视线方向舞池,却没在那里找到杰里安的身影。 主人…… 洛克不禁站起身,左右四望寻找着杰里安的身影。可似乎是上天在作弄他一般,原先明明一眼就能找到的杰里安此时却不知道藏到了哪里,洛克越是着急,便越是找不到杰里安。 而此时,欧曼公爵却突然动了起来。他离开他的男宠,两眼放出让洛克感到极度不安又十分厌恶的光芒。洛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最不愿看到的在眼前事情发生了——杰里安就在欧曼公爵的注视下站在舞池边休息,并且对来自公爵的不怀好意的视线毫无察觉。 23、倒吊人的逆袭(3) “今天的舞会真是热闹啊。” 听到搭讪的声音,杰里安转过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矮胖敦实的男人,身上穿着的朔月帝国款式礼服让杰里安马上就意识到男人的身份。 欧曼·杜布切克。朔月帝国皇后的亲弟弟,没大脑的老色鬼,喜欢发色浅淡的美男子。弗洛伊的情报浮现于心,杰里安的眼神中的温度微微变化,勾起嘴角露出公式的微笑:“是啊,真是非常棒的舞会。” 杰里安能感觉到,老公爵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像是审视一件艺术品一样,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然后停留在微微张开的领口处。 “我是欧曼·杜布切克公爵,你是?”公爵微微鞠躬。 “在下杰里安·沃斯塔尔。久仰大名。”杰里安回礼。 “今天一个人吗?”公爵从侍者手里取了两杯香槟,将一杯递到杰里安面前。 “是,也不是。”杰里安接过香槟却并未饮用。 “哦?”公爵颇有兴致地靠近了一些,“那宴会结束之后呢?” 公爵的眼睛不怀好意地打着转转,那眼神中透露的暗示杰里安再清楚不过。这是一种隐秘的交易,在贵族们的宴会上,想要寻找床伴的贵族不会直接说出自己私密的想法,而是通过另一种方式——酒。公爵递过来的酒,如果喝了,就是行,如果不喝就是不行。 杰里安并不讨厌蠢人,也不讨厌利欲熏心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往往更好利用。但朔月帝国和卡尔西亚的关系已经几乎降到了冰点,战争只是早晚的事情,因此现在这样一个朔月公爵对他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对于没有用处的人,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于是杰里安轻声笑了一下:“抱歉,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欧曼公爵的表情僵住了,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失算带来的恼怒让他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可这毕竟是在卡尔西亚,他也不能多放肆:“您就不再考虑一下吗?”他试图说服杰里安,“我从朔月带来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很希望能找到欣赏它们的人。” “我想我恐怕没有那个福分。”杰里安礼貌地摇摇头。 “你这是在拒绝我吗!”欧曼公爵的语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他粗粗的眉毛拧在一起,嘴巴也绷紧起来。 杰里安没有继续拒绝,而是选择了沉默。放在一般人身上,杰里安会把对方骗到没人处好好教训让他永远不敢对自己出手。但这个欧曼公爵虽然极度无礼,但毕竟是一国公爵,又是公主殿下的客人,如果自己随便行动恐怕不仅会被伽西亚将军等贵族抓住把柄,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两国的关系…… 欧曼公爵看杰里安沉默,于是得寸进尺地向杰里安靠近,一双肥胖的手则不老实地伸向了杰里安的腰:“我看你还是来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杰里安僵在原地,看着那老色鬼的手向自己伸来,强烈的厌恶一阵阵上涌,欧曼伯爵燃烧着情欲的混沌目光舔着他的脸颊,让某些原本已经沉淀的记忆再次躁动起来。 摇曳的煤油灯、看不到夜空的窄巷、带茧手掌的坚硬触感、汗液与腐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还有那徘徊在噩梦与现实之间阴魂不散的疼痛和耻辱感…… 杰里安的表情开始降温,他讨厌这种眼神。如果可以他会戳瞎这老色魔的眼睛让他永远也无法再露出这种眼神。 可他没有动。理性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他必须忍耐。 可就在欧曼公爵的手即将触碰到杰里安的那一刻,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插进了两人之间。 杰里安不禁愣住了,这场景似曾相识,那一次在新兵营里,他被几个贵族子弟侮辱,也是这样一个高大的黑影突兀地挡在他面前,为他挡下了所有恶意。 “洛克?”杰里安抬起头,越过洛克厚实的肩膀看见欧曼公爵那因犯罪未遂而恼羞成怒的脸。 “你是谁!你这无礼的家伙!”欧曼公爵攥紧拳头,吹鼻子瞪眼地骂道。 洛克沉默地瞥了欧曼公爵一眼,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身面朝杰里安:“队长,今晚的例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得回去了。” 例会?自己今天的行程里并没有这一项,但杰里安知道洛克的意思。于是他顺着洛克的话说道:“公爵阁下非常抱歉,但正如我的部下所说,我接下来还有事,还请见谅。” “你——”公爵想发飙,可他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包括朔月国王子罗萨。 “舅舅圆脸您在这里。”王子走到欧曼公爵身边,在他发表之前插进话来,“我一直在找您。” “罗萨,你们开我这里正忙着呢吗!”欧曼公爵面对王储也毫不客气。 罗萨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舅舅,夏洛特公主说想要见见您,请您来这边一下。” 虽然不甘心,但毕竟是一位公爵,基本的礼仪他还是懂的。他瞥了一眼罗萨,又恶毒地瞥了一眼洛克,最后把目光落在杰里安身上:“今天不巧,我们后会有期。” 欧曼伯爵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地瞪着洛克,洛克自然是不会畏惧这等酒色之徒。倒是那个罗萨王子,虽然表面上向杰里安道歉,但目光中却充斥着危险的气息,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主。洛克再一次确认。 等两人走远了,洛克才真正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及时赶到,那伯爵看主人的眼神真让人恶心。 “洛克,我累了。”杰里安突然叹了口气,声音中掺杂着一丝明显的疲惫。他低垂着视线,微微蹙眉,“我们回去吧。” 从宴会厅出来,九月已有些透出寒意的夜风撩起杰里安的发丝,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杰里安没有乘坐轿车,而是选择了步行回旅馆。他们从皇宫里出来,走上圣女河的沿河大道。现在时间还早,宽阔的大道上人来车往,沿街店铺灯火通明,男人女人们穿着体面,每个人都彬彬有礼,每个人都分度翩翩。 这是一片只有在圣女河东岸的富人区才会出现的景象。 杰里安转过头,向圣女河的对岸望去。远处薄薄的夜雾中,贫民窟的灯火时隐时现。不用亲眼看,杰里安也知道那里的景象。坑坑洼洼的街道、肮脏的店铺、昏黄的路灯和目光浑浊衣衫褴褛的行人……小的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站在西岸河边,远远地望着河对岸繁华明亮的街道,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穿上漂亮的衣服徜徉其中,而现在他办到了,却不知为何找不到一丝喜悦感。 他虽然站在这里,虽然身着华贵的衣服,虽然出入王室的宴会,却仍然如小时候那样找不到一丝安全感。欧曼伯爵混沌的目光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他是那么弱小,弱小到只能依靠出卖身体换取多一日的苟延残喘,而过了这么多年,情况仍然是毫无变化,他仍然是如此无力,仍然只能做权力与欲望的牺牲品…… 杰里安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拳头,所以要得到更多力量,只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 这时他突然感觉一件温暖的外衣披在了背上,转过头,便对上了洛克关切的视线:“队长……没事吧?” 杰里安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事。” “晚上冷,别着凉了。”洛克用从身上脱下来的大衣把杰里安裹了裹。 杰里安无力地叹了口气:“谢谢……” “你怎么了?那个欧曼伯爵对你做了什么吗?”洛克一本正经,杰里安知道如果他现在说点欧曼伯爵的坏话,他的这个警卫员一定会冲回会场把那老银棍的家伙给卸了。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杰里安回答。 洛克有些怀疑但却没有否定。他与杰里安相互沉默着,并排走在河岸大道上。 “主人……”在即将过一个路口的时候,洛克开口道,“我会保护你的……所以,别怕。” 听到这话,杰里安的脚步突兀地停了下来,他短促地吸了一口气,抓着洛克外衣的手微微一松,那对于杰里安来说过大的外衣便差点从他的肩头滑落。 杰里安直视着洛克的眼睛,忽然没来由地苦笑起来,明亮的蓝眼睛中凝聚凝聚起一丝介于无奈与怨恨之间的感情:“你保护不了我的,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完美的人。杰里安本来还想这样说,却不知怎的,没能说出。 24、倒吊人的逆袭(4) “以上就是我的看法。”站在桌子前的年轻军官总算结束了他那冗长的演讲。四周响起几声单调的掌声,当然大部分并不是为了他演讲的内容而是为了他贵族的头衔。杰里安机械地抬起手,随声附和地拍了两下,虽然这场关于机械化部队运用的专题讲座中大部分演讲者所述内容都明显缺乏可行性,但杰里安还是会认真倾听,可今天不知为何,他的注意力却无论如何集中不起来。 满脑子都是三天前那个晚上的事情。 “我会保护你的……所以,别怕……”洛克的脸孔一不留神便在出现在眼前,那明明不算惊天地泣鬼神的宣言在心底循环播放,越是想要屏蔽便越是清晰。 杰里安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而嘲讽的眼神。 不过是一句漂亮话罢了,何必这么在乎……杰里安在心里劝说自己,更何况,洛克想保护的不过是自己制造的那个完美的幻影罢了。如果他知道了我从前那些事情的话…… 想到这里,杰里安禁不住叹了口气。真不知是该惋惜还是该庆幸。 讲座在这时结束了,军官们纷纷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会议室。杰里安收拾起心情和多余的表情,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大脑内不由自主浮现出洛克小跑着过来迎接自己的场面。 简直就像一只等待主人归家的忠犬……一丝笑意爬上杰里安的嘴角。可他这回走出会议室,迎接他的并不是洛克,而是几名穿着黑衣的男子,杰里安从长相上就能判断出,这几人都是朔月帝国的人。 “你就是杰里安·沃斯塔尔吧。”其中一个男人挡在杰里安面前,高大的身材抛下的巨大阴影笼罩住杰里安。 “是我。”杰里安知道来者不善,但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慌张,“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们主人欧曼公爵想见你,跟我们走一趟。”男人毫不客气地说道。 又是那个老银棍……杰里安的表情冰冷起来:“抱歉,我接下来还有事。”他向旁边错开一步想要绕过挡路的男人,可却被众黑衣人围得死死的。 “你认为自己有选择的权利吗?”黑衣男人冷笑一声。 洛克登上军部大楼的台阶,皮靴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略显匆忙的节奏。下午杰里安派他送的信他已经送了,但回来的时候却因为车子突然抛锚而耽误了时间。洛克看看手表,六点十五,杰里安的讲座已经结束了十五分钟,迟到可不是军人该有的作风。 来到二楼的会议室门口,讲座已经结束,军官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洛克探头望了望会议室里面,没找到杰里安,再回头在楼道里寻找,仍然没找到主人的身影。 主人不会是先回去了吧……洛克不禁有些沮丧。从宴会那晚开始杰里安似乎就在故意避着自己,难道是自己说错什么话惹他不高兴了? 洛克一边懊恼一边走进会议室,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正在整理着桌面的资料。 “你好,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位银发的军官?”洛克问道。 工作人员抬起头愣了一下:“银发的?您是说一直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的那位上尉大人吗?” “对,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您还真是问对人了。”工作人员放下手头资料笑道,“其实我平时不怎么注意军官们的动向的——毕竟军人可不是我的菜。不过那位银发的上尉大人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毕竟像他那么英俊的军官实在不多……” 因为有求于人,面对花痴的工作人员洛克也只能附和着点点头:“请问他去哪儿了?” “他刚才刚走……似乎是被一群朔月帝国的人带走的呢……真是吓我一跳,毕竟这里是军部大楼,不是外国人可以随便进的……你说他不会出什么事吧?那些家伙看上去来者不善呢——”女工作人员的唠叨在看到洛克那瞬间僵硬的表情后停住了。 “你说……他被朔月帝国的人带走了?”洛克瞪大眼睛,让女工作人员有些害怕。 “是……我想是的……”她犹豫着点点头,还想补充什么,可洛克已经撂下她转身向门口跑去。 可恶!我为什么要迟到!洛克一面自责一面向楼梯跑去,在听到杰里安被朔月帝国人带走这一消息的刹那,一个极其糟糕的设想便在他心中成了形。 “我们后会有期。”洛克想起欧曼公爵走前留下的那句诅咒一般的话和混沌肮脏的目光。难不成……欧曼公爵那个老家伙…… 出了军部,洛克直奔圣卡尔西亚迎宾馆。如果他没记错朔月帝国的客人都被安排在那里。 军部离迎宾馆有一段距离,等洛克赶到迎宾馆黑铁大门前时,天色已经转暗了。 洛克闷头向门里走,立刻被守卫挡住:“请出示入门证件。” “滚开。”洛克抬起头,脸色像是挂了冰霜般寒冷,可黑色眸子中燃烧着炽热而愤怒的火焰。 “你小子疯了吗……”守卫咽了咽口水,眼前这家伙是认真的,从他的眼神就能明白。可是为什么呢?难不成是对朔月帝国怀有敌意的极端分子?想到这里守卫不禁警觉地举起枪。可在他想做出下一部动作之前,洛克却忽然冲了上来。 洛克现在没心情考虑对方是朔月人还是卡尔西亚人,主人有危险,敢挡在自己面前的通通都是敌人!他抢在卫兵开枪之前一把抓住卫兵枪管,抬腿踢在对方心窝处。 卫兵痛苦地弯下腰干咳两声,最后还是倒下,可此时其他几名发现异常的卫兵已经冲了出来。 “都给我滚开!”洛克从晕倒的卫兵手里夺过枪,对准立在面前的几人。 眼看形势一发不可收拾,可就在此时,远处却传来一个淡定的声音。 “住手。” 那声音中隐藏的杀气让洛克分神。一个男人此时从举枪的卫兵身后走了出来。洛克认识此人,他正是昨晚支走了欧曼公爵的朔月国王子,罗萨。 “呵呵,我还以为是谁呢……”罗萨王子抬抬手,命令卫兵们放下枪,“敢独闯迎宾馆,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洛克咬着牙,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欧曼公爵在哪里!?” “舅舅?”罗萨先是一阵迷茫,但很快他青灰色的眸子中又重新闪烁其剃刀一般锐利的光芒,“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哎……果真是疯狗一条啊。”罗萨王子抬起手搓了搓下巴,“你可以不说啊,这样你就永远不会知道我舅舅在哪里了。” 洛克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只要微微一动就可以要了罗萨王子的命,但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王子却在气势上压过了他…… “队长在他那里……”洛克最后还是说道。他必须尽快找到杰里安,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 “原来如此……”罗萨王子点点头,“我说舅舅他今天出去的时候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他去哪里了!” 罗萨没有立刻回答洛克的问题,而是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在洛克想要再次质问之时才开口说道:“他去了温莎夫人大剧院,说是要看今晚的歌剧演出。” 洛克这才放下枪,不,确切地说,是扔下。他扔下枪,向迎宾馆外跑,卫兵们抬枪想要射击却被罗萨王子阻止。 “让他去吧。”罗萨王子笑得诡异,“我倒是很想看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杰里安被黑衣男人们领着,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押着走进剧场。今天晚上有一场歌剧的首演即将举行,歌剧院里格外热闹。杰里安被带着来到二楼,这里是供有钱人观赏歌剧的包厢区,非请不得入内。几个人带着杰里安一直向里走,来到歌剧院最深处的皇室包房门口。 为首的黑衣男人打开门,口气强硬地命令道:“进去。” 杰里安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际配枪,那里空空的,自己的枪已经在登上欧曼公爵的轿车之时就被没收了。 他只好深深吸了口气,走进屋子。 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将他关进剧院最豪华的包厢之中。屋子很大,面朝舞台摆放著名贵的茶几和沙发。现在演出还没开始,从这个包厢窗口望下去,能够清楚地鸟瞰舞台全景。 欧曼公爵坐在沙发正中间,听到关门声便转过头来。 “晚上好,杰里安·沃斯塔尔上尉。”欧曼公爵的声线沙哑而黏腻,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晚上好,欧曼公爵阁下。”杰里安镇定地行了个礼,“没想到您竟让会请我来看演出。” “我想给你个惊喜。”欧曼公爵站起身,伸手将包厢窗口的窗帘拉上。随着窗帘一寸寸拉紧,屋子里的光线也逐渐黯淡下来。 杰里安下意识后退两步,用脊背靠着门:“这的确是个惊喜,但很抱歉,我今晚还有事……” “哼哼,到现在还在装清高吗?”欧曼公爵不慌不忙地向杰里安靠过来,他那阴沉却信心十足地语气让杰里安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为了更了解你,我特地派我的手下搜集了一些你的资料……”公爵从桌子上抄起一个文件夹,“你参军之前的经历可真让人大开眼界。” 杰里安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一双漂亮的蓝色眸子此时冰冷得如同北极不化的冰川:“你都知道什么了?” “其实并不多。”欧曼公爵打开文件夹,“就是些你曾经的工作经历——夜莺馆……这可真是不得了啊,要知道不是所有‘玩具’都有资格进这种地方的。” 不愿想起的那个地方的名字被重新提起,杰里安的身子不禁一颤。 夜莺馆,表面上只是一家普通的会所,但懂行的人都直达,那里实际上是一家专门为贵族们提供娈童的高级妓院,也是杰里安参军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栖身之地。 “真没想到,夏洛特公主殿下手下的红人竟然是这么卑贱的出身。”欧曼公爵舔舔嘴唇, “想必公主殿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如果公主殿下在意我的出身,就根本不会邀请我参加晚会。”杰里安尽可能保持着镇定,“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失礼了吗?” “就算你的公主殿下宽宏大量,那么卡尔西亚的民众又会怎么想呢?”欧曼公爵贪婪的视线下流地在杰里安身上转来转去,“他们如果知道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原来是个靠出卖肉体营生的男娼,他们还会支持你吗?” “还有你那个警卫员!他看上去似乎很崇拜你……”欧曼公爵已经走到了杰里安面前,“看来你在他面前还挺能演啊……如果他知道了你原来是这么一个银荡货色,还会追随你吗?” 洛克……杰里安低下头,银发遮住了他的表情,薄薄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洛克坦率而真挚的面孔无法控制地在眼前闪现,他的崇拜、他的信任、他的温柔……如果这一切都消失的话…… 想到这里胸中某物突然猛烈地跳动起来,杰里安知道那是心动的感觉。 心动……自己的心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动? 就在杰里安犹豫的这一刹那,欧曼公爵已趁虚而入。他抬起那只一直隐藏在背后的手,那手里握着的针头在晦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银光。 杰里安下意识侧身躲开并抬手反击,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却没能下手。欧曼公爵趁机扑上来拽住杰里安的领子,将针管狠狠插入他的颈部。 紧随刺痛而来的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杰里安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双腿一软,倒在欧曼公爵面前。 欧曼公爵俯下身,伸出手粗暴地扯掉杰里安的领带并解开他系到咽喉处的纽扣:“要是不想名誉扫地的话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他香肠一般肉墩墩的手指摩挲着杰里安的脖颈,然后伸进杰里安的衬衫中。杰里安的气息开始变得紊乱,白皙的皮肤上也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绯红色。 “药物生效了吗……”欧曼公爵猥琐地笑了两声,“不愧是夜莺馆的货色,这么快就兴奋起来了。” 杰里安紧咬着牙不发一声,他想要反抗可却四肢无力。欲望已随着血液流遍全身,欧曼公爵的触摸勾起了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洛克…… 杰里安绝望地闭上眼,被黑暗吞噬的混的思绪中竟满满的都是这一个人的名字。 “主人!!!” 似乎是回应自己的呼唤,洛克的声音竟然从黑暗的彼方传来。 难道是幻觉吗……杰里安缓缓睁开眼。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幕让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双眼的场景。 欧曼公爵已偶吐白沫地倒在了自己身旁,而那个他刚才呼唤的洛克现在真的就站在眼前,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杀气。 25、倒吊人的逆袭(5) “主人……”杰里安那莫名恐惧的神色让洛克镇定下来,他跪下去拉杰里安,可对方却在此时扭过头,不愿看他。 被拒绝的洛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收回那停在半空中没得到回应的手:“主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杰里安的声音异常沙哑,就好像刚刚声嘶力竭地哭过一般。他一手拉起被欧曼公爵扯开的领口,一手扶着墙缓缓站起来,那本就瘦削的身子此时似乎被抽取了力量,他腿上一软,向前倒去。 洛克赶忙伸手扶住杰里安,可杰里安却像是出了点一般,一把把他推开:“别碰我……”杰里安的声音中不无怒意。 “主人……”洛克不懂杰里安怒从何来,只以为他在生自己的气,顿时一阵内疚,“对不起……我……” 望着满面内疚的洛克,杰里安因羞愧而来的怒气反倒无处发泄,他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情绪稳定:“这不怪你,别道歉了。”他低头瞥了一眼被打昏在地的欧曼公爵,摇了摇头,“你这莽撞的性格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下可闯大祸了……” “我不管……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洛克漆黑的眸子中是满满的笃定。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充满敌意的喧嚣,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洛克知道其他的朔月保安要来了,他拉起杰里安想要跑,可对方却似乎生了病一样,刚走两步便跪倒在地,白若初雪的脸颊染上了不正常的绯红色。 “主人你生病了吗……” 杰里安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洛克本想追问,可无奈后有追兵,情急之下他只好一把将杰里安抱在怀中飞奔起来。 出乎洛克意料,杰里安比想象得要轻得多,他的头无力地垂着,发烧一般滚烫的脸颊灼烧着洛克的脖颈。他一开始还在反抗,可慢慢地他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最后那瘦削的身子甚至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洛克心痛不已,甚至想要杀回去要了欧曼公爵的狗命,可身后追兵众多,他不能扔下杰里安不管。他一路横冲直撞,从剧院后门跑出去,冲入已然略显寒冷的秋夜中。今晚有雨,冰冷的雨水向他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雨水打在杰里安身上,那几近燃烧的身子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洛克抱着杰里安在雨夜深邃黑暗的窄巷中狂奔,直到再也听不到追兵的声音才停下来。他四下张望,周围一片混沌的黑暗,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雨越下越大,洛克发现自己和主人都已是浑身湿透。杰里安的手死死抓着洛克,脸埋在洛克的衣服里,身子颤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洛克感觉杰里安的状态不对,焦急地想找地方避雨,可找来找去,却只发现远处一间耸立在两栋石质建筑间的残破木屋。 无奈之下洛克只好跑进这间荒废的木屋。木屋的室内杂草丛生,一半屋檐已经坍塌,秋雨从瓦片的缝隙间漏下来。 洛克将杰里安安放在屋子最干燥的一个角落,脱下大衣披在他身上。 就在洛克将大衣裹在杰里安身上想要收回手之时,他的手腕却被杰里安抓住了。 杰里安的身子炽热如火,可指尖却冷得如同五根冰柱。 “主人……”洛克不安地望着杰里安,此时银发上尉缓缓抬起头。 与杰里安四目相视的一刹那,洛克的身子不禁结实地颤抖了一下。 杰里安原本明亮的眸子此时经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一般,模糊的视线中氤氲着宛如东方香料一般甜腻的暧昧之色。他薄薄的嘴唇此时如同染了血一般红艳,线条优美的唇角魅惑地微微上扬。 “主人……”洛克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用尽全力抽回手来。 杰里安的身子被洛克的动作带得向前一个踉跄,差点没有摔倒,不过这一下反倒是让他没有焦点的眸子中重新燃起了一丝理智。 杰里安喘着粗气,艰难地站起身:“洛克……”他用极低的声音唤道,“把你的军刀给我。” 洛克不明所以,可直觉让他摇了摇头:“主人……你要做什么……” “我被下了药,只有疼痛能让我保持清醒……所以把刀子给我!”杰里安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脆弱,就像是狂风中的一缕游丝。 “不行!”洛克后退两步。 “这是命令!”杰里安的话中渗入了几分怒意,“给我!” 然而这次,洛克却没有服从:“绝对不行!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杰里安的身子猛地一颤,他那逐渐本混沌吞噬的眸子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他低下头,突兀地陷入了沉默。 就在洛克惊恐地想要呼唤主人的名字的时候,杰里安突然抬起头。 “滚。”他紧紧地咬着牙,蓝色的眸子中满是赌气般的愤怒:“我不需要不听话的人。” 杰里安的话像是一击重锤,击得洛克差点跌倒:“主人……” “滚啊!”杰里安抬头吼道,欲望的野兽在他身后咆哮,一寸寸侵蚀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可洛克却雷打不动地挡在他面前,让他的尊严无处可逃。 求你……快走吧……唯独只有你……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个样子…… 洛克似乎被杰里安的愤怒惊到了,只见他微微后撤似乎想要离开,这不禁让杰里安松了一口气。可就在这时,那黑发的高大男人竟然上前一步,杰里安一惊想要后退,可却被洛克一把搂紧了怀中。 “你休想赶我走。”洛克紧抱着杰里安,感受着那炽热的身体与渴望已久的芬芳。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刚才那些话,在听到杰里安叫他滚的那一刹那,他只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便感觉到一种冲动。 那是一种自私而邪恶的,来自占有欲的冲动,一切清规戒律在这份冲动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洛克只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傀儡,在这份冲动的驱使下,明明知道前面是万劫不复却无法停步。 他用自己的臂弯禁锢住杰里安,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吻上主人那微红发烫的唇,他感受着杰里安的身体在怀中愤怒而无奈地挣扎着,感受着犯罪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剧烈心跳…… 杰里安用上全部的力气将洛克推开,一巴掌打在洛克脸上。 洛克的头被打得偏向一边,但一双眼睛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杰里安。 屋外秋雨越下越大,这世界中仿佛只剩下了雨水那单调的哗哗声。 终于,洛克微微张开嘴,发出一声类低沉的呜咽:“怎样都好……别赶我走……” 杰里安先是短促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终于投降了一般,沉下肩来。他向后退了两步无力地靠在墙上,将脸埋得很低让洛克看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你是笨蛋吗……就这样被利用,你甘心吗?” “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面颊被打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可比起被杰里安驱赶的痛苦,这简直不值一提。洛克抬起头想要再说什么,可黑暗中杰里安已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前,他只感到杰里安那冰凉的手指攀上脖颈,那软若无骨的身子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将他推倒在地。 视角猛地倾斜,在洛克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杰里安的唇已经贴上来。 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上面还压着杰里安炽热的胴体,可洛克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因为杰里安身上甜腻的芳香瞬间侵入了洛克的大脑,麻痹了一切。他闭上眼,试探性地伸出舌尖,撬开杰里安柔软的唇瓣,贪婪地吮吸着杰里安的芳香…… 洛克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什么经验,只是顺着自己的本能,贪婪而狂野地索取着杰里安,直到将杰里安的身子吻得失去力气才肯放开。 杰里安喘着气,银色的头发被雨水和汗水沾湿黏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宝石般漂亮的眸子中一片朦胧,满是赤裸的欲望:“洛克……抱我,这是命令。” 洛克只听到心中某根弦“砰”地一声断裂,欲望的洪流冲破理智的大坝,瞬间吞噬了一切。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洛克记得已经不大清楚了。往往最幸福和最残酷的记忆总是容易遗忘,而那一晚的回忆,则兼备了这两种性质。洛克只记得杰里安的身体包裹着他,那紧实而炽热的触感让他近乎疯狂,他一次次贯穿着杰里安的身体,在杰里安痛苦而银荡的喘息中享受着犯罪带来的快感与自责。他知道他罪无可恕,也知道从那一刻起他已经丧失了作为忠犬的资格,可是他无法停止。那种罪恶却愉悦的感觉就像是毒品,而他,已然中毒至深,无可救药…… 26、倒吊人的逆袭 当洛克抱着杰里安回到旅馆,东方的天际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经过一夜云雨的杰里安在洛克怀中安静地睡着,那无表情的睡颜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沉静。 还没有走到门口,门便被弗洛伊打开了。看那浓重的黑眼圈洛克就知道,这家伙也是一夜未眠。 弗洛伊看到洛克本开口想说话,可当把视线移向洛克怀中的杰里安时却愣住了:“你们……做了什么……” “进去再说。”洛克撂下这句话径自走进屋里。 把杰里安放在床上并帮他盖上被子,洛克放轻脚步从卧室里走出来。 “你还真敢回来……”弗洛伊靠在门边,“朔月帝国那边的人已经炸毛了,你怎么敢去打那个欧曼公爵……你不知道这会给杰里安带来多大的麻烦吗?” “我做的事情我会负责的。”洛克揉了揉眉心,昨夜的事情让他筋疲力尽。 “负责?你说的倒容易……”弗洛伊突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洛克面前,拽住洛克的领子,一双微微上吊的眸子中绽放着纯粹的怒意,“军部的人现在想方设法找杰里安的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冷静吗!” “你叫我怎么冷静……”洛克迎上弗洛伊锐利的目光,“如果你看到杰里安受到侮辱,你能冷静的了吗!?” 弗洛伊紧咬着牙齿一言不发,两人的视线交错、碰撞,谁也不愿退让一步。有几秒钟洛克觉得他会一拳打上来,他也准备好了还击。可弗洛伊却只是将洛克向旁边一推转过身去:“你根本不了解杰里安……你这样只会给他添乱罢了。” “我说过,我会负责的。”洛克整理着被拽开的领子,向门口走去,“你放心,我不会连累杰里安的。” “你要去哪里?现在军部的人都在到处找你……”弗洛伊察觉不妙上前一步,可洛克已经开了门走了出去,“你等等!” 听到弗洛伊的阻止洛克没有转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正好,我也想去会会他们。” 杰里安猛然睁开眼,脸色如同像刚被救上岸的溺水者一般难看。他望着光线昏暗的卧室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的苦闷感略微减轻。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支着身子想做起来,可下身立刻传来一阵剧痛让他眼前一黑。 这痛感他并不陌生,从前遇到的那些客人,十个有九个都会带来这样的疼痛。自从他参军便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直到昨天晚上。杰里安的手缓缓伸向小腹,被洛克贯穿的感觉停留在那里,久久不散。洛克充满野性和占有欲的挺进让他痛得几乎晕厥,可那被侵犯后带来的挥之不去的耻辱感,却被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的释然所代替。 原来床笫之事带来的,并不只是痛苦。 杰里安缓缓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嘴。 这时,门开了,弗洛伊出现在门口。 “你醒了?”他双手抱在胸前,面色凝重得不像他本人。 “现在几点了,我睡了多久?”杰里安收拾起表情问道。 “下午六点,你睡了一天,刚才还有点发烧……”弗洛伊走到床边坐下,用手贴了贴杰里安的额头,“好在烧似乎已经退了……” “洛克呢?”杰里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弗洛伊的表情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转开头:“那个蠢货走了。” 听弗洛伊这么说,杰里安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猛地坐起身:“走了?他去哪儿了……” “还能去那里?军部那些家伙的地盘呗。”弗洛伊眉头紧锁,不愿看杰里安。 杰里安听到这里,脸色瞬间一变:“弗洛伊,帮我联系公主殿下,就说事情紧急,我希望尽快见面……”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却被弗洛伊生生按回了床上。 “你难道不明白吗……”弗洛伊双手紧紧抓住杰里安的肩膀,抓得杰里安生痛,“你难道不明白现在的状况吗!洛克犯了这么大的错,军部那些老家伙巴不得追究你的连带责任好把你拉下马!你现在必须和洛克划清界线,否则……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杰里安愣了两秒,然后抬起手,将弗洛伊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推掉:“抱歉,弗洛伊。” 弗洛伊蠕动了一下喉咙:“你……什么意思?” 杰里安清澈的蓝色的眸子中含着弗洛伊无法理解的笑意:“我无法放弃他……” “你——”弗洛伊几乎气结,“你是要给那小子当陪葬吗……” “不,直觉告诉我,他对我还有更大的用处。”杰里安神秘地眨着他那漂亮的蓝眼睛,“我们以后的路,还有很长。” 弗洛伊半张开嘴想说些话让杰里安改变想法,但最后却只能是叹气:“这就是你的决定吗?这么冒险,值得吗?” “如果我的直觉对了,自然值得,如果不对……你就当是我是个辜负了你期待的傻瓜吧……” 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掺入了食盐的冷水流淌过新鲜的伤口,万虫嗜身般的剧痛生硬地将洛克的意识从混沌的边缘拽回到现实世界来,洛克抬起沉重的眼皮,审讯室昏黄的吊灯如今却让人感觉无比刺眼。 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了?洛克不知道。审讯室没有窗户,也没有表,他只记得审讯者已经换了三波,现在外面恐怕已经是黑夜了吧? “你还准备负隅顽抗到什么时候?”刚刚换班的审讯官精神抖擞,肥胖的身体挡住了吊灯的光线。他走到洛克跟前,用手中的皮鞭抵住洛克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说,是谁指使袭击欧曼公爵的!” 又是这个问题。洛克轻蔑地哼了一声。他已经回答过无数遍,没有任何人指示他,一切都是他个人的决定。可这显然不符合审讯官,或者说是审讯官后面那些军部大佬的想法。洛克知道,那些贵族军官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主人的名字,但他是绝对不会出卖主人的。 见洛克沉默不语,审讯官立时扬起皮鞭,狠狠抽在洛克脸上:“别给老子玩儿什么沉默!说!是不是杰里安指示你的!” 鲜血从脸颊上细长的伤口处淌出来流进洛克干涩的嘴唇,血液的腥气瞬时在唇齿间弥漫开。 洛克不但没有表现出痛苦,反而胜利者一般笑起来。他知道,只要保持沉默,他在这场审判中就是胜利者。 审讯官见洛克的表情,抬手又是一鞭。这一鞭抽在洛克胸口,和早前的伤口叠在一起,疼痛也剧烈了几倍,洛克死死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这时,审讯室的大门“哐啷”一声打开了。来者似乎是个军官,审讯官见到来人,立刻放下皮鞭敬了个军礼。 “放他走。”军官走到洛克面前,对审讯官命令道。 “但是……” “他的口供已经不需要了。”军官的语气透着一丝让人感到不爽的傲慢,“沃斯塔尔已经坦白了。” 什么?洛克猛地抬起头,那军官逆着光的身影在森然地笑,洛克对这人有印象,似乎是伽西亚将军的一位秘书。 “怎么可能……”洛克瞪大眼睛摇了摇头,“你骗人!” 那军官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洛克,从兜里掏出一份文件,耀武扬威地在洛克面前晃了晃:“看吧,这是你们队长的自白书……还用我说什么吗?” 洛克眯起眼睛,那张简短的自白书上签着的名字,的确出自杰里安之手。 军官收起自白书,又拿出另一份文件,照着上面的内容念道:“杰里安·沃斯塔尔上尉及其警卫员洛克·马尔斯士官,由于做出损害王国利益的不正当行为,王国最高军事法庭做出以下判决:暂时撤销杰里安·沃斯塔尔的上尉军衔,降为士官,取消其‘独角兽’独立纵队队长职务。职务撤销其间,派遣杰里安·沃斯塔尔与洛克·马尔斯前往安迪洛斯山脉第25陆军师第7步兵团担任仓库管理员。” 军官念完文件上的内容,抬起视线居高临下地望着震惊不已的洛克,幸灾乐祸地笑道:“果然垃圾就该去垃圾呆的地方。” 从审讯室走出来时,天色竟然是大亮的。洛克恍惚地抬头望望精神抖擞的太阳,不知是已经过了一整天,还是一天都还没过完。 洛克扶着墙,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双腿无力地跌倒在地。 最后还是闹成这个样子吗……因为自己的莽撞……洛克蜷缩在墙角,一种强烈的悲哀不知从何处袭来,击得面对严刑都面不改色的他鼻子一酸。 他把头埋进臂弯,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对不起……主人……都是我的错…… 可就在这时—— “干什么呢,洛克?”一个悦耳如清泉的声音让洛克猛然抬起头。 阳光下,杰里安的笑颜依旧完美无缺。 “主人……”洛克不好意思地蹭了蹭满是血污的脸,“对不起,我——” 说到一半的道歉,被杰里安搭在嘴上的手指堵了回去:“不要道歉,洛克。”杰里安蹲在洛克身边,帮他擦干净嘴角凝结的血块,“这是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胜负都与你无关。” 与此同时。 潘多拉女神突然停下手,流畅动听的竖琴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抬起头,细长的眉毛微微拧起,眸子中凝聚起久违的惊愕。 “潘多拉,怎么不弹了?”倚王座中的男人从手上的书籍中抬起视线,赤红的眸子含着阴森的笑意。 “魔神大人……那是……”潘多拉女神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望去。深沉的天空中闪烁着绸缎般柔和的光芒,如同一条悬于天际的彩色瀑布。 “命运的齿轮,转动了吗?”魔神撂了撂乌黑的长发,笑得若有所思,“是犬神那家伙?” “不过是一条狗,竟然敢阻挠魔神大人的计划……”潘多拉女神原本平静的语气中忽地现出几分杀气,“早知道就应该先把他解决掉!” 魔神反倒是心平气和,只是摆了摆手:“这也是他的命运啊……为他的主人完成夙愿。” “魔神大人,我们要怎么办?”潘多拉转过头,忧心忡忡地望着仍然一脸悠闲的魔神,“命运的偏差如果不及时修正的话……您好不容易逆转时间开启的计划恐怕就要……” “犬神既然能改变命运,我们就能再把命运改回来。”魔神这时扔下手里的书,从王位上站了起来。他踱着优雅的步法来到一面镜子前,伸出手敲了敲镜面。那镜子如同被扰乱的水面一般泛起波纹,然后显现出一个男人的脸来。 那是一张拥有湛蓝眸子,精致的不像是男人的漂亮脸孔。魔神望着这张脸孔,伸出蛇一般分叉的舌头舔舔嘴唇:“杰里安……我的新娘,快快成熟,然后投入我的怀抱吧……” 27、魔神的新娘(1) 军车吐着黑烟,逛逛悠悠地停在泥泞的大路旁。司机掐掉嘴里的烟,指了指不远处:“到了,就是那里。” 洛克顺着司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灰暗的天幕之下,被白雪覆盖的山道向高处延伸,在这条小路的最远处,屹立着一片深色的建筑。在山下还晴好的天气,走到这里已经十分阴沉,甚至开始飘上了雪花。 “第25军第7步兵团……亏他们还真能找到最糟糕的给你。”洛克想起临走前弗洛伊的话,“那是个位于安迪洛斯山中与朔月帝国交界处的戍边步兵团,是全卡尔西亚条件最艰苦的兵团……往往只有犯了错的军人才会被派到那里去……” “所以我也被派过去了。”当时的杰里安只是轻松地耸耸肩,“也好,可以去那里避避风头。” “那可不是个避风头的好地方……那个军营处于风口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又三百六十天都在刮大风。” “这些你就不要操心了……”杰里安对弗洛伊的描述并没有放在心上,“独立纵队交给你了……请帮我保护它。” 洛克难得见到杰里安摆脱别人。实际上,那是他见到的第一次。怪不得连弗洛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别这么说……独立纵队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我一定会保护它等着你回来的。” 回忆到此结束,洛克叹了口气,从车上下来,山中的寒风顿时吹得他结实地打了个寒战。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去帮杰里安开门:“队长,到了。” 杰里安从车上下来,同样也是一哆嗦,他漂亮的银发在风中乱舞,蓝色的眸子像是冻上了寒霜:“别再这么叫我了,现在我们平级,叫我名字吧。” 司机这时摇开车门探出头,指了指高出的军营:“目的地在那里,车子开不上去,你们自己过去吧。” “谢谢您送我们,辛苦您了。”杰里安欠了欠身。现在已经到了大学封山的季节,面对受处罚而来的杰里安,山下军营里没人愿意送他,还是这老司机看不过去,冒险开了车出来。 “年轻人,辛苦的是你们啊……”老司机的目光中不知为何多了几分怜悯,“到了那里,不要莽撞,忍一时风平浪静……” 洛克听出来老司机话中别有他意,但刚想问,对方便摇上了窗子,倒车向山下开去。 “队……杰里安……”洛克不太习惯直接叫杰里安的名字,但主人的命令是不可疑违抗的,“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杰里安歪着头,若有所思“到了上面就知道了。” 杰里安不说,洛克便也不再问,而事情正如杰里安所言,当他们辛辛苦苦冒着逐渐加大的暴风雪来到军营,便知道了老司机那句“忍一时风平浪静”的意思。 照规矩,新报道的士兵要先去团长那里报到。17团的团长,是一个长着个酒糟鼻的中年大汉。当两人走进办公室时,他正在和三名军人打着牌。 “杰里安·沃斯塔尔前来报到。”杰里安无视屋子中的混乱状况,向团长敬了个军礼。屋子里吵闹的声音在杰里安说出自己名字的一刻安静下来,团长站起身,背着手走到杰里安面前,将杰里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你就是那个新派来的仓库看守杰里安了?” “正是。”杰里安直视着前方。 团长狠毒地笑了两声,突然绷起脸来:“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他指着挂在墙上的钟表吼道,吐沫星子则全都喷在了杰里安脸上,“规定的报到时间是下午四点!现在已经六点多了!你们迟到了两个多小时!” 洛克当然看不惯有人对主人如此无礼,立刻说道:“报告,来的路被大雪封住了,车子走不了。” “借口!都TM是借口!”团长张牙舞爪,“你在原先的军队里是怎么学的!不知道守时是军人必须遵守的纪律吗!” 这件事在找茬!洛克的火气顿时就窜上来了,他还想回嘴,却被杰里安拽住:“团长,我们错了。”杰里安语气淡然地说道。 团长本以为两人会因此发火,私底下都准备好了一套谩骂,但没想到这叫做杰里安的竟然一点都不动怒,原先的计划泡汤了,他粗糙的脸上顿时一阵白。但很快,他那小眼睛里又闪现出不怀好意的光芒:“知道错了可不行……在我这里,犯了错误就要接受惩罚。” “你们说,我应该怎么惩罚这两个家伙?”团长转过脸问他的牌友。屋子里其他三个军人此时也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这让洛克顿时感到事情不妙。 “他们既然迟到了两个小时……不如就罚他们在外面占两个小时吧。”其中一个长脸说道。 团长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去吧,到外面站着去!好好想想自己的错误。” 对于这样不公平的惩罚洛克还想辩解,但再次被杰里安制止。杰里安默默向团长敬了个军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对了——”就在两人要出门的时候,团长突然又说道,“把你们的大衣脱了!在我这里,没人能穿得这么暖和来罚站!” 结果,在来到新的军营的第一天晚上,两人既没有吃上晚饭,还在彻骨的寒风中,穿着单薄的衬衫整整站了两个小时。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着,洛克只感觉身体里的温度一滴滴地流失着。一开始他还会觉得手脚酸痛,可过了一个小时,他便感觉自己完全麻木了。 比起身体的折磨,心里的痛苦更加难耐。他用余光撇了撇杰里安,银发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雪中。雪花落在他卷曲的睫毛和柔顺的银发上,那对于军人来说有些瘦削的肩膀在风中微微颤抖着…… 都是我……害得主人受苦…… 洛克不忍心再去看杰里安,低下头接受着内心的折磨。 当他们的惩罚结束,洛克本以为最糟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可后来才发现,糟糕的事才刚刚开始。他们来到宿舍,却被告知宿舍已经没有了床位。 “你们就去仓库睡吧。”刚才和团长打牌的三人之一,一个大饼脸的男人笑着说,“反正你们本身就是看仓库的。” 洛克愤怒地瞪着大饼脸男人,可却已经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而杰里安则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向仓库走去。 在昏暗的仓库中,洛克勉强用茅草整理出凉快干燥的,不怎么透风的地面,扶着杰里安坐下来。 杰里安倒是既来之则安之,微笑着搓搓手:“呼呼,屋子里暖和多了。” “主人……这都是我的错。”洛克紧皱眉头,不敢去看杰里安。 “我都说了,不要道歉。”杰里安双手抱着膝盖靠着草垛,“这大概就是命吧。” “可是——”洛克抬起头,他很想说这本不是你的命运——是的,这本不是杰里安的命运,至少上辈子不是。都因为自己的莽撞,才害得杰里安落到了这步田地。 “就当是考验吧……”杰里安如雪的面颊现在冻得苍白得不正常,“其实事情并不是那么糟糕。”他用手拖着下巴,朝着洛克眨眨眼,“不是还有你在身边吗?” “主人……”洛克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可以,他宁愿献出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杰里安受到一点伤害,可现在,在这与世隔绝的军营里,他什么也做不到。 前生死前的那种无力感再次浮现在心中,洛克内疚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两人都已经很累了,相对无言没多会儿,困意便袭了上来。 洛克在寒冷中沉沉睡去,可睡到一半竟然又醒了。 他是被吵醒的,有个人从刚才开始就在敲他的头。 洛克不满地睁开眼,却碰上红发男人一张坏笑着的脸。 “洛克,好久不见~”犬神蹲在洛克身旁,刚才敲洛克的不是被人,正是他。 洛克瞬间就清醒过来,一个猛子坐起身,杰里安还在熟睡,洛克只好将一腔惊讶都化在轻声里:“你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我——我可是犬神,爱去哪儿就能去哪儿~”犬神学着洛克的口气回答。 “你到底来干什么!”洛克皱眉。 “我是来见你的啊。”全身眨眨眼。 “我可不想见你……” “好伤心……”犬神假兮兮地擦擦眼泪,“亏得我还特地跑来向你报喜。” 洛克一愣:“报喜?什么喜讯?” 犬神此时拍了拍洛克的肩:“恭喜你,成功地改变了杰里安的命运。” “真的?”这的确算是个喜讯。 “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命运之轮的方向的确改变了……”犬神一脸认真地说着洛克听不懂的话,“不过,现在高兴还太早了——”他的表情在此时严肃起来,“洛克,我感觉在杰里安身上似乎马上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你一定要当心。” “什么?你说在主人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洛克不明所以想要追问,可此时一阵强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吹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等他再睁开眼,犬神已经不见了。 不得了的事情吗……洛克缓缓攥紧拳头。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主人再次平白无故地死去的…… 28、魔神的新娘(2) 第二日早晨,洛克是被一阵敲门声唤醒的。想到昨晚的遭遇,洛克认定这回一定又是来者不善,可当他打开门,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能算是熟人,因为他们只在新兵营有过一面之缘。 “大哥!果然是你!”矮个子军人扶了扶眼镜,少年般的大眼睛中闪烁出久别重逢的喜悦。 “瓦利尔?”洛克花了好半天才想起眼前这熟人的名字,但自从上次在新兵营一别,竟然在这种地方再次见面,自然多了几分亲切。 “我听别人说有个叫洛克的士兵回来,就想会不会是你……”瓦利尔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真没想到能再次见面。” “洛克,是谁?”这时,杰里安的声音从洛克身后传来。 洛克让瓦利尔进来,向杰里安介绍道:“这是我新兵营里的战友……瓦利尔。”他刚想向瓦利尔介绍杰里安,却发现小个子士兵一脸崇拜地小步跑到杰里安跟前,脱下帽子。 “您……您就是杰里安·沃斯塔尔上尉吗?” 杰里安礼貌地点点头:“我是杰里安·沃斯塔尔……可惜已经不是上尉了。”他指指肩章无奈地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我在报纸上看过关于您的报道……实在是太厉害了!”瓦利尔手舞足蹈,“您是我的偶像!” “请别这么说,我现在不过是个犯了错误的普通士兵罢了。”面对瓦利尔狂热的崇拜杰里安倒是非常淡定,“以后还要请你多加关照。” 被自己的偶像拜托,瓦利尔脸上不禁一红:“别……别这么说……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会尽量帮助你们的!” 虽然与瓦利尔的矫情并不深,但他毕竟也算是洛克的旧识,他乡遇故知也算是有缘,从昨日一直持续的阴郁心情也略微好转了一些。 瓦利尔热心地自愿担任向导,带着洛克和杰里安熟悉了军营的环境。这是一座坐落在山坳中的哨卡,两面都是高耸的山脉,阳光只有在下午的一小段时间才会光顾,其他时候,整个哨卡都被群山的阴影笼罩。军营并不大,驻扎的军队虽然有一个团,但实际人数也就是两三个连左右。其实这里如此荒凉也是可以理解的,一则这地方山高路远,没人愿意来,二则这里虽然地处卡尔西亚边境线,但很难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军队会放着平原的道路不走,来翻这白雪皑皑的高山。 正因如此,这第17团的军纪也是差到了极点,别说是每日的操练,就连训练设施看上去都是荒废已久,无人打理。荒凉的山、荒凉的营地、荒凉的人心……这里就是一块被遗弃的荒凉之地。 不过比起这里的荒凉,更让洛克介怀的是这里士兵对待杰里安的态度。 当瓦利尔领着两人来到食堂是,正好赶上吃早饭的时间。食堂里虽算不上人声鼎沸却也是军营最热闹的地方。可当杰里安一走进来,熙熙攘攘的人们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沉默中转向杰里安,在那些目光中,洛克感受到的,七分是冷漠,三分是敌意。 杰里安自然也是感受到了这样不和谐的气息,但却假装没看到一样,面带微笑地向盛饭的地方走去。 虽然盛饭过程还算顺利,但那种无所不在的敌意却着实让洛克心寒。 “这是怎么回事……”洛克坐在杰里安对面,向瓦利尔询问道。 “团长昨晚命令团里的士兵不能向你们提供帮助……在这里,团长的话是绝对不能违抗的。”瓦利尔舀了一勺稀粥,在这里,早餐的内容就只有干得快要风化的面包和稀得不能再稀的粥,。 “那你……” “大哥你原先救过我一命,我怎么能放着你们不管呢?”瓦利尔有些害羞地挠挠头,洛克不禁对这小个子的年轻人多了几分尊敬。 “你们一定要小心,团长是伽西亚将军的耳目,千万别让他抓到把柄……”瓦利尔话音刚落,洛克便感到食堂里的气氛又发生了一丝诡异的变化。 先是靠门口坐着的几人率先放下了手中的饭,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团长……”其中一个人欠着身子点头哈腰,被从门外进来的男人照着脑袋上拍了一下。 大堂里再次安静下来,而这一次这种安静中压抑的,分明是一种噤若寒蝉的肃杀。 洛克放下勺子,缓缓转过头,昨日那酒糟鼻团长正带着他的手下走过来。 瓦利尔有些紧张地站起身:“团长……”他叫了一声,却被团长手下那大饼脸跟班一脚揣在屁股上。 “奶奶的!团长的命令都忘了吗!”大饼脸骂骂咧咧。 瓦利尔被踹得脸色发青,低着头一言不发。 酒糟鼻团长迈着四方步走到杰里安身边,扫了一眼杰里安碗中的食物:“早餐吃得挺香啊。” 杰里安抬起头,淡然一笑:“比我想象得好。” 团长冷笑一声,猛地一抬手,将杰里安手里的半块面包打翻在地:“啊……抱歉我手滑了。” 洛克早就看不下去了:“你TM是故意的吧——”他猛地站起身刚想开口骂,却被杰里安严厉的眼神制止。 团长见洛克敢怒不敢言更是嚣张起来:“我就是故意的又能怎样?”他凑近杰里安,无礼地将吐沫星子全都喷到了杰里安的脸上,“你最好明白在这里谁才是老大!” 杰里安望着那被洒在地上的面包沉默半晌,最后只是淡漠地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喝他的粥。 本以为杰里安会发怒的团长这下子又吃了个哑炮,面对采取无视态度的杰里安,他看起来反而像个小丑。在周围无数看热闹的视线的注视下,团长的脸色“唰”地一白,伸手抢过水杯,哗啦一声将杯中热水全都泼在杰里安脸上:“啊不好意思,又手滑了!” 这一回,杰里安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团长。 可就在团长以为这一次总算惹怒了杰里安之时,银发青年却轻蔑地笑起来:“您不嫌累吗?团长。” “你——”感觉自己的权威被完全蔑视的团长拍着桌子站起来,却突然想不出改用什么话回击。他憋得脸色由白转红,然后突然猥琐地笑起来:“哼哼……你就装吧!”他故意扯开了嗓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原来干过什么!被别人压在身下的感觉如何?你是被多少人睡过才爬上去的?”说着,团长的目光开始变得猥琐起来,他的跟班们见机也立刻起哄似的大笑起来。 听到这话,那些凑热闹的视线立刻变了温度,虽然很多平民士兵当兵前都是地痞市侩,但即使是他们也都瞧不起那些出卖色相的男人,因为那些人抛弃了作为男人最基本的自尊。甚至连瓦利尔的表情都是一僵:“杰里安先生,难道……” 主人……洛克望着沉默不语的杰里安缓缓攥紧拳头。他知道杰里安的自尊心非常高,从前的身份是他最不愿提的事情,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接他的伤疤,对他来说简直是最大的耻辱。 杰里换换抬起头,笑容已经消失在他色泽纯粹的蓝色眸子中,取而代之的,是冰霜般冷酷的视线:“就算我像你说的那样……那又如何?” 杰里安的吐字不紧不慢,可字字都像是冰锥一般,锋利而寒冷,“不过是舔贵族的鞋底罢了……我们两个做的其实是同一件事啊,团长。” 结果,那天杰里安再次被罚在寒风中站了一天,洛克毫不犹豫地选择陪在他身边,却被支去干别的事情。 当他干完那些苦力一般的工作,再次回到杰里安罚站的地方时,银发的年轻人已经晕倒在了雪地里。白雪在他身上扑了薄薄一层,他面朝下躺在一片白色中,安静得犹如睡去一般。 洛克疯了一般冲过去,抱起那冻得毫无温度的身体,杰里安无暇的面颊上落满了雪花,那苍白无色的脸孔就好像是一尊雕像,美丽却毫无生气。 洛克呼喊着主人的名字,可那具身体却毫无反应。刹那间,从前那种无力感又笼罩了洛克,而这时杰里安的眉头终于动了一下。 “洛克……”杰里安缓缓睁开眼,全取的睫毛上冻结的冰霜无声散落,“我就知道……我会醒来的时候会在你的怀里……” 洛克将杰里安小心翼翼地抱回仓库,将他安置在最温暖的角落里,杰里安本身就体寒,再加上这样的折磨,在半夜的时候发起了高烧,而此时外面又雪上加霜地刮起了大风,冷气从仓库的角落渗进来。洛克无可奈何,只能将主人搂紧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杰里安那比记忆中更加消瘦的身躯。 “洛克……”杰里安的声音颤抖着,微弱得好像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不知是烧得糊涂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声音中竟然掺入了几分他平日里没有的脆弱,“待在我身边……别离开我……” “我在这里……”洛克痛心地抱住杰里安,“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在那暴风雪呼啸的寒冷夜晚,洛克就那样抱着杰里安,感受着杰里安发间若有似无的芳香沉沉睡去。那时明明是最苦的岁月,可许多年后洛克回忆起来,却总是眼中带笑。因为只有在那段短暂而艰苦的岁月中,他才真正感觉自己真正拥有着杰里安。 也许是杰里安那天的表现的确勇敢,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团里其他人虽然仍旧对他采取冷漠的态度,却不会怎么刻意刁难他,再加上瓦利尔的照应,日子逐渐不像一开始那么难过了,这让洛克稍稍松了口气。不过更让洛克担心的还是团长的企图。既然团长是伽西亚将军的耳目,那么他就有理由相信,团长也许从伽西亚将军那里接受了某些对杰里安极其不利的命令,也许这就是犬神口中所说的“不好的事情”。 而有一件事,是当时的他完全没预料到的。 那就是,这“不好的事情”其实早在他们来到军营之前,便已悄然开始了…… 林顿祭司颤抖着抬起头,亢奋与恐惧让他颤抖得就像个筛糠。在他面前的祭坛上,那原本应该摆放神像的地方,此时正坐着一个人。那是个绝美的男人,赤裸的肌肤莹白如雪,一头长及脚踝的乌黑直发散发着魅惑的紫色柔光,林顿祭司不敢直视那不存在于现实之中的完美的脸庞,认为哪怕是自己的一个卑微的视线都是对神明的亵渎,但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那血色的眸子中盈溢的,既残忍又圣洁的,瞬间就能看穿人心的视线。 那名男子,不是神明,在刚才,就在他眼前,从时空的裂缝中降临在了他面前,一切都与传说中如出一辙。不会有错,是神明!他们的神明像传说中那样降临了! “神明大人!”林顿祭司匍匐在地,痛哭流涕,“能够见到您是我毕生的荣幸!请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祭坛上的男子裂开唇瓣嫣然一笑,露出两颗虎牙。他一抬手,一张面孔便凭空出现在林顿祭司眼前。 那是个美貌的银发男人,那长相对于男人来说未免有些精致过头,而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却透着让人肃然起敬的英气。 “找到他,完好无损地带到我面前,作为我的祭品。否则,你们全村人都得死。” 29、魔神的新娘(3) 那原本是个再平常无奇的早晨,冬天已经来临,山坳中的阳光总是光顾得特别晚。明明已经快七点了,天色才蒙蒙亮,一切还都沉浸在一片混沌之中。 士兵亨利今天值早班,他还没太睡醒,脸上的表情涣散而呆滞。 他站在哨岗上,山中的寒风吹起了地上的积雪,让他结实地打了个寒战。在这种地方,站岗放哨是最艰苦的了,这天寒地冻的大冬天,站上一会儿脚就会发麻,站得时间长了连意识都会消失。所以听说那个新来的杰里安被团长罚在风口处站了一整天,亨利还真有点可怜他,这么折腾一次,恐怕半条命都被折腾没了。 亨利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想入非非,这时,远处的一个黑点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黑点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时隐时现,在浅色的背景下十分突出。那黑影移动缓慢,似乎是人,可动作对于人类来说却有些诡异。 亨利眯起眼看了又看,直到对方伸出手,求救似的挥了又挥,然后颓然倒下他才肯定对方的确是人类。他有些诧异地跑过去,却在离那人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停住了。 亨利感觉自己的双腿在颤抖,无法继续前进。他眼前的雪地上,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这男人的背部横亘着一条恐怖的伤口,鲜血涌出,遇上寒冷的空气而凝固在伤口周围,他似乎是从远处一路爬来,献血在煞白的大地上留下斑驳的猩红色。 亨利死死握着手中的枪,不敢再靠近一步。 而这时,男人突然抬起头,充血的眼中写满了丧失理智的恐惧:“救……我……”而这也成为了他一生中最后的一句话。 “根据身上的打扮,可以判断死者应该来自山上的诺伽村……除了背后那道致命伤,尸体身上还有多处骨折、皮外伤和烫伤。” “偏偏是那个诺伽村……”听着士兵读的报告,第7步兵团团长的脸色愈发变得难看起来。虽然他们是军队,但实际上也负责维持这片山区的治安,周围几个村镇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团里便会派人去解决——当然,大部分时候只是收钱办事的简单勾当。但只有这个诺伽村,无论有人出多少钱,团里也是没人愿意去的。 究其原因,一则是因为诺伽村位于大山深处,现在是严冬时节,唯一的道路已经被大学封堵,光是前往该村就要走上三四天,途中说不定还会遇上雪崩或暴风雪。而最主要的原因还不在此。 诺伽村,对于居住在这片地区的居民来说是个恐怖的地方。由于交通闭塞,工业革命的成果至今未曾影响该村落,那里的居民非常排外,就连信仰都和山外不同。据说他们信仰着一种特殊的神明,那里的村民相信该神明会在搭载之前降临村中,向村民收取“祭品”作为保护村子不受灾难迫害的酬劳,而这所谓的“祭品”,则是被选定的活人。 原先就发生过诺伽村民为了夺取“祭品”而诱拐甚至杀人的事情,政府虽然出动军队进行制止,但那一小队士兵却在出发的第二天消失在了暴风雪之中。后来政府又多次派人前往调查,可大多都是无果而终,因为信仰让诺伽村的所有村民都成为了共犯。 这要怎么办呢……团长搓着厚实的下巴望向那句可怖的尸体。很显然,诺伽村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可就算派人过去,结果仍然会和原先那几次一样吧…… 这时,一个想法顺利成章地出现在了大脑中。 不如,让他去吧…… “不行,只有你们两个人去太危险了!”听到洛克和杰里安被派去调查诺家村的事情,一向谨言慎行的瓦利尔竟然拍着桌子站起身,“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从前的事情吗?” “从前的事情?”杰里安饶有兴致地撑起下巴,“说来听听。” “我也是听老兵说的。”瓦利尔拧起眉头,“那似乎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那年冬天的某个暴风雪之夜,某个士兵起夜去上厕所,却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其他人一开始以为他是嫌当兵太苦所以逃走了,可去山下的村落询问,却没有人见过此人。后来问到了山上的诺家村,当地村民也说没见过,可那村子里有个傻子,见到穿军装的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又来了好多祭品之类的……得知这些消息的士兵向上面做了汇报,上面又派人去查,可那些调查员不是在暴风雪中失踪了,就是什么也查不出来……” “哦?这倒是挺有趣的……”杰里安只当是听故事,可瓦利尔的表亲却更加难看了。 “一点都不有趣!”瓦利尔推了推眼镜,“老兵们都说那个村子保存着生人祭祀的传统,那名失踪的士兵就是被当做祭品杀掉了!”他叹了口气,“这回死人的事情,绝对和生人祭祀有关,光你们两个去太危险了。”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已经露出了放弃的表情,团长在这里拥有绝对的权威,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你越是说我反而越想去了。”杰里安却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比起每天看着仓库,去冒冒险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说着他望向洛克,用眼神征求洛克的意见。 犬神的忠告此时再次在耳边响起。不好的事情……难道和这件事有关?可如果拒绝团长的命令,杰里安不知道又会遭到怎样的对待。 这时,仓库的门突然被无礼地退了开,冷风瞬间灌了进来。 “你们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团长跟班一号站在门口,一副惯用的高高在上的嘴脸。 杰里安站起身拿起身边的行李:“感谢你的忠告,我们会小心的。”说完,他便和洛克向门口走去。 “等等!”当他们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瓦利尔突然喊了一句,“我曾经走过那段山路……我跟你们一起去!” 虽然经过一番劝说,但最终瓦利尔还是固执地陪同杰里安踏上了旅程。三人出发的下午天气晴好,阳光照在雪地上格外耀眼。三人从军营里走出来,虽然知道前途漫漫,但面对银装素裹的大山和透亮的苍蓝色天空,心情反而比在军营里舒畅了不少。 三人在瓦利尔的带领下一路向大山深处走去。一开始还能见到比较宽的土路和比较平坦的土地,可当太阳下山、黑夜来临,三人脚下已经没有了路。今年的暴风雪覆盖了通向诺家村的唯一去路,三人只能踏着高及膝盖的积雪前进。 天色在入夜之后突然急转直下,一阵强风过后,天空便毫无预兆地飘起了白雪。看着雪越下越大,三人只好找了一处勉强还没被风雪占领的山壁之下的洞穴来作为今夜的过夜地点。 虽然点起了篝火,但那一小丛火焰无法驱散风雪带来的寒意,洛克知道杰里安怕冷,想把大衣让给他,却被拒绝。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你病倒了会很麻烦。”杰里安将双手向火堆靠了靠。 “不如试试这个吧。”这时瓦利尔突然开口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两袋粉末状物体,倒在还有一点水的水囊肿。只见哪两种粉末一接触水便发出细微的“嘶嘶”声,没过一会儿,水囊便热了起来。 脑子里一点化学知识都没有的洛克不禁看得一愣一愣的:“这……这是什么?” “我发明的一点小玩意儿……”瓦利尔不无自满地摸摸鼻子,“天气冷的时候可以抱着取暖……只可惜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是利用铁粉氧化放热的原理吧。”杰里安一语道破其中奥秘,“没想到这些东西还能这么用……这是你想出来的点子?” “嗯……主要是这里实在太冷了……”瓦利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水囊递到杰里安手里,“我就只会想些没用的点子。” “这可不是没用的点子。”杰里安似乎对瓦利尔的创意非常有兴趣,“每个发明创造都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进步。你还发明了别的东西吗?” 瓦利尔没想到自己的发明竟然能受到认可,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时倒是经常会自己想着改良一些武器……但似乎没人能接受。” “你也想过改良武器吗?”杰里安来了精神,久违的温和笑意再次展露在他的脸上。 洛克知道杰里安高兴的原因。杰里安的机械化独立纵队最主要的战斗力便是名叫坦克的新型武器,但坦克这种武器在朔月帝国入侵之前一直被认为笨重肮脏,毫无战斗力和使用价值。直到朔月帝国的重装甲坦克以摧枯拉朽之势撕破了卡尔西亚国防军的防御工事,卡尔西亚军才开重视起这种新型装备。但被打了才进行研发毕竟为时已晚,交战之初,杰里安率领的坦克编队吃了不少苦头。虽然这都是将来的事情,但洛克知道,目光长远如杰里安一定早就认识到了对现有战斗装备进行改良的重要性,只是苦在没有相关人才。如今瓦利尔的出现弥补了这一缺憾。 看来他们被发配到这深山之中,遇到的并不完全是糟糕的事情。洛克不禁有些期待,也许这一次,杰里安会迎来不一样的未来。 鉴于杰里安与瓦利尔开始谈论起洛克听不懂的话题,洛克无所事事,于是站起身,走到洞穴洞口处。外面是风雪交加的黑夜。四周没有人造的光线,今夜也没有月亮,外面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点也不过分。 洛克望着黑暗处,第六感突然让他警觉起来。 有什么活物在那黑暗中移动!洛克虽然听不到也闻不到,但却对自己的直觉十分自信。他不禁沉下肩,一只手向腰间的手枪摸过去…… 就在这时,那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绿光。那是两点犹如鬼火一般的绿光,洛克熟悉认识这幽绿的光点。前生他曾经有一次面对过它们,那可以说是他前生最恐怖、离死亡最近的回忆。 “嗷呜——”黑暗中传来一声长吠,在风雪声的映衬下格外犀利。 是狼……洛克咬了咬牙。那两点绿色的光正是狼的眼睛。洛克伸手去抓枪。那黑暗中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洛克,似乎在掂量着洛克的实力。 洛克掏出手枪,向着飘雪的天空放了一枪。 枪声顿时在山谷中回荡起来,那黑暗中的眼睛似乎被吓了一跳,向后缩了缩。 别来惹我。洛克举着枪指向黑暗中的活物,向它传达出这样的信息。那活物显然是有灵性的,那双眼睛盯着洛克瞅了又瞅,然后便消失了。 洛克望着黑暗,直到他已感觉不到狼的气息才放下了枪。 洛克熟悉狼这种生物,它们生活在大山里,经常成群结队地出没。大多数时间它们不会攻击人类,特别是拿着枪的人类,可如果饿极了就难说了。 洛克抬起头,大雪肆虐的天空此时呈现出一丝不祥的暗红色,风呼呼地吹着,听上去像是恶鬼的哭声。 洛克想起前生自己与狼群的那场遭遇战,那一次杰里安埋伏在一片森林中准备阻击敌人,却在当晚碰上了狼群。狼是非常有灵性的动物,它们很快发现杰里安是队伍的首领,于是向杰里安发动了突袭。洛克为保护杰里安,以一敌三,虽然最后胜利但身上却还是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恐怖伤痕。其中一匹狼咬伤了他的脖颈,差点就让他送命。 洛克知道,比起风雪,狼群才是更可怕的敌人,而且那些家伙从来不会轻易放弃猎物…… 30、魔神的新娘(4) 由于担心野狼的再次光临,洛克整晚未眠。洞穴外的黑暗像是黑洞一般,吸走了所有的光和声,负面的情绪在空无一物的寂静中被放大,他屡次三番感觉到外面似乎有活物靠近,可当他警觉地望过去,那黑暗中却什么也没有。 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大雪在第二天清晨停止,红彤彤的朝阳从清晨的薄雾中探出头来,将刚刚昏沉沉睡去的洛克叫醒。他端起步枪从洞穴里走出去,果不其然,几串野兽的脚印清晰地留在了雪地上,从那脚印的形状来判断,昨夜前来关顾的野兽毫无疑问是狼,而且似乎不止一只。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洛克知道是杰里安来了。刚到军营时那次被罚让杰里安落下了病根,每次受寒就会咳嗽得厉害。昨夜他也的咳嗽声也是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夜,让洛克倍感心痛。 “怎么了,洛克?”杰里安走到洛克身边,“你昨晚一直守在洞口……出什么事了吗?” “是狼。”洛克面色凝重地指了指地上梅花瓣形状的脚印,“昨晚似乎来了不止一次。” “真是狡猾的家伙……”杰里安蹲下身去观察那些脚印,“这些脚印有深有浅,看来它们昨晚不止来过一次。” “大概是看到篝火没有熄灭才不敢擅自闯入吧……”洛克分析道。 “这些畜生还会再来的,我们接下来得小心点。” 三人收拾好行李继续上路。这一天天气晴好,天空蓝得纤尘不染,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甚至有些温暖,面对这样晴朗的天气,昨夜的暴风雪反而感觉像是一场梦境一般遥远。由于天气很好,三人加快了行进速度,在第二天的黄昏之时,他们已经翻过了山脊,站在盘山小路的拐弯处向山谷里望去,能远远地望见依山而建的一片灰白色屋顶的建筑。那里就是诺伽村。 三人选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安营扎寨,看到目的地的喜悦也让洛克暂时忘记了隐藏在山中的野兽和雪崩的危险。 “那里就是目的地了。”瓦利尔指了指远处逐渐亮起灯火的山谷,作为向导的他是三人中最乐观的,“我们这一路可比想象中的顺利多了,我去拣点柴火,咱们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就能走到那里。” “你小心点,昨天夜里的遇到的野狼很可能一路跟着咱们呢。”洛克想要陪瓦利尔一起去,但杰里安愈发激烈的咳嗽声让他抽不开身,于是只好这样提醒。 “没事,我马上就回来。”瓦利尔扛起步枪向不远处的林子跑去。 “你应该跟过去的……”杰里安的声音格外疲惫,“我这里没事。” “你脸色这么差,就别说话了。”洛克将自己的水壶递到杰里安面前。早上烧的水现在已经完全冷掉了,但聊胜于无。 “抱歉……我是个很没用的人。”杰里安接过水壶,“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听到这话,洛克顿时拧起眉头:“主人你瞎说什么……”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办得到……”杰里安叹了口气,“可现在我知道自己有多脆弱了。” “不,你并不脆弱,至少你是我见过的内心最强大的人。”洛克坦率地回答。作为军犬的他并不认为这种基于事实的赞赏有多么失礼,但却引来了杰里安一阵尴尬的笑声。 “洛克如果你能再含蓄点,说不定会更受欢迎一些。”杰里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撩了一下头发,逐渐暗沉的夕阳在他湛蓝的眸子中映出瑰丽的紫罗兰色,为他的笑意染上了几分暖色。 洛克呆呆地望着杰里安。杰里安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美得略显暧昧,让洛克不由自主地向他身边凑了凑。 “这夕阳真漂亮。”杰里安注视着那已不在耀眼的暗红色火球,“现在这个时间,已经到了独立纵队开饭的时候了吧?” “主人……”提到独立纵队,洛克不免又感到了愧疚,如果不是他的过错,杰里安就不会被从属于他的地方放逐。可望着坐在身边安静地看夕阳的杰里安,这份愧疚中竟然又融入几分侥幸,因为此时此刻,杰里安不再是“大家的杰里安”而是仅仅属于他一个人。 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洛克的手不经意间已缓缓伸向杰里安,在只有两人的世界里永远沉沦下去…… 就在这时,在洛克的手指即将碰到杰里安的一刻,背后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 归鸟在枪声中纷纷振翅,那惊恐的叫声将洛克的意识拉回现实。 “刚才那枪声……”杰里安站起身望向林子,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是瓦利尔!”洛克心知不妙,端起枪向林子跑去。 刚一进树林,光线立刻昏暗下来,洛克一边跑一边喊着瓦利尔的名字,可回答他的只有远处再次传来的枪声。 “在那边!”杰里安端起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树影交错间,两人隐约看到了远处的景象,已然升起的元月之下,几头野兽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身影背靠一棵大树端着枪,那些野兽则在其周围逡巡着,随时准备蜂拥而上。 杰里安单膝跪下,短枪上肩,在极短的时间内扣动扳机,动作连贯得让人难以相信他还生着病,。一颗子弹冲出枪膛,虽然现在光线昏暗但那致命的子弹还是冲破夜色精准地贯穿了那群野兽中头狼的脑壳。 “杰里安先生!大哥!”瓦利尔望见两人,不禁激动地叫起来,而那些围着他的狼则愣在了原地。 但是,狼是非常有纪律又极其凶狠的生物,见到头领被害,狼群虽然因为失去头狼而陷入沉默,但很快,其中一只全身漆黑的野狼猛然回过头,露着白森森地犬牙杀气腾腾地盯着杰里安,发出怨恨的咕噜声。接着它仰起头,高亢地鸣叫起来。其他成员此时也跟着仰起头,十几头狼的鸣叫此起彼伏,凄厉而阴森,如同再向它们的首领默哀,又如同在发出充满仇恨的挑衅。那叫声和着月色在林中回荡,就算是洛克也不禁紧张得心跳加速。 “这帮畜生跟了咱们一天,总算露面了……”杰里安在笑,但已不是平日那春风和煦的笑了,洛克今生也是第一次看到杰里安露出这样杀气腾腾的微笑,这让他想起前生的战场,想起硝烟纷飞中那纯白的战神。 “既然出来了,就别让它们活着回去。”杰里安命令道。 对方狼多势众,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两人冲了过来,它们非常讲究战略,并不急着攻击,而是先将两人包围起来,逐步缩小包围圈。 洛克和杰里安背靠着背,一刻都不敢松懈,一头狼扑向杰里安,被一颗子弹穿胸而过,呜咽着倒了下去,而与此同时第二头狼趁此机会从同伴身后一跃而起,爪子眼看着就要挠到杰里安。 杰里安冷冷哼了一声,侧身抬起枪托,狠狠敲在恶狼下颚,将那恶狼击飞出去。而此时第三波攻击已至。 几头狼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围着两人打转转,洛克知道这是狼群的管用战术,意在消耗对手体力,他本不急于反击,可当他用余光瞥见被一小群狼逼到角落里,脸上愈发显出吃力神色的瓦利尔,不免有些分神。 狼果然是极为凶恶的杀手,见洛克一个分神,几头狼立刻扑上来。洛克开枪打爆了两头狼的头,却被第三头狼钻了空子扑上来,那野狼身形壮硕,用后腿撑地竟然到了洛克肩膀。它长着血盆大口将洛克扑倒在地,向洛克咽喉处咬,洛克用枪扛住野狼攻击,抬腿将其踹开。那野狼背部撞在一棵树上,显然受伤不轻,但兴许是因为死了头领悲痛不已,竟然又疯了似的冲上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洛克开枪解决掉受伤的野狼,逐渐感觉到自己体力的下降。枪膛里的子弹不多了,可大概是听到了刚才那狼嚎的召唤,正有越来越多的狼从阴影中现出身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声略高于三人步枪的爆破声突然洛克身后传来,包围圈外围的一头狼应声倒下。 以这声枪响为开端,不属于三人的枪声在洛克身后的林子里稀稀拉拉地响起,又有几只狼被击毙或手上。 狼群显然感觉到了危险,那黑色的刚刚上任的头狼轻叫了一声,狼群立刻停止了攻击。它们弓起背,像是在估量敌人的实力。 枪声再次响起,可这回却没有打中狼群,而是威吓一般打在了狼群跟前的土地上。 那头狼知道对方人数众多,于是又是一声狼嚎,率领狼群向枪声的反方向撤退而去。没到一分钟,那些包围着杰里安三人的野狼竟然撤得一个不剩。 此时,那些枪声的主人们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从他们的衣着上,洛克立刻就断定出他们的身份——诺伽村村民。 领头的是一名披着斗篷,手拿猎枪的高个子中年男人。他举着猎枪走到月光下,在看到杰里安之时三角眼中猛地闪过一丝亮光,然后放下了枪。 “你们是什么人?”那男人问道。洛克觉得这问题有些不伦不类,因为他明明就是一副知道三人来历的表情。 杰里安见对方没有表现出恶意,也放下了枪:“你好,我们是第7步兵团的军。” “你是第七步兵团的军人?”男人打量了一番杰里安,又望了望洛克,“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你们村的一位村民两天前被发现死在军营门口,我们是来调查此事的。”杰里安回答。 中年男人点点头,他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杰里安,这让洛克感到有些不爽。他刚想开口却听到“噗通”一声。 洛克转过头,瓦利尔此时已经面朝地面倒了下去,他的肩头一片殷红,鲜血正缓慢地在地面上扩散开来…… 31、魔神的新娘(5) “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养养就好了,请不用担心。”为瓦利尔包扎好伤口的男人直起身,将视线移向洛克和杰里安,“你好,我是诺家村的村长,我叫林顿。欢迎来诺家村。”他伸出手,笑得温和而慈祥,非常有村长的感觉。 “非常抱歉这么晚了来打扰您。”杰里安握住林顿村长的手,露出他面对外人时一贯的彬彬有礼的微笑。他们随着村人从近路赶到诺家村时已经是深夜了,但眼前这位村长还是走到村门口来迎接了他们。 “别这么客气,山里的生活不容易,遇到有人需要帮助我们自然是要出手相救的。”林顿村语气平和,说起话来彬彬有礼。他的态度怎么看都和传说中诺家村人的排外有着巨大的反差。 “看你们的脸色,大概还没有吃饭吧?不如和我一起吃点夜宵吧。”林顿村长建议道。 洛克和杰里安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们的确需要补充能量,特别是杰里安。 两人随村长离开旅馆房间来到一楼客厅,丰盛的夜宵已经摆在了桌子上。白面包、玉米浓汤和培根……虽然不算豪华,但对于吃了一个多月干面包就白水的两人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杰里安虽然饥饿但却依然保持着他斯文的吃饭方式。看着他将面包撕成小块再塞进嘴里,林顿村长笑了起来:“看您的样子,大概是贵族老爷吧?” “不,如您所见,我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杰里安放下面包回答道。 “啊呀呀,这可不像啊……”村长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听说军队里的普通士兵吃起饭来都是用抢的……” “传闻并不可信。”杰里安轻声一笑,“您看,大多数传闻中诺家村都是个闭塞排外的地方,可我现在却在享受诺家村村长的款待。” “哈哈哈,的确是这个道理。”村长心情愉悦地点了点头,“我们村子的确经常被说排外……我很高兴您没有如此误解。” “比起道听途说,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可真是种美德。” 杰里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可可,突然转换了话题:“想必您已经听说了我们来这里的原因了。” “是的,伯德已经跟我说过了。”伯德,就是刚才那个带头的中年男人。 “虽然有些唐突,但我希望能尽早完成任务,所以想问您一下,最近村子里有没有二十多岁,个子和我差不多的年轻男人失踪?” “这个……”村长再次抬手捋起了山羊胡,“我们村子一共不到百户,和您差不多高的年轻人倒是有几个,只是是否失踪,我倒是没听说过,具体情况恐怕还得调查一下。” “是吗。”杰里安望着村长,虽然用了疑问句式却没有用疑问的语气。他放下杯子,用餐巾布擦了擦嘴,“我知道了……那您方便尽快帮我查一下吗?”他的目光中不知何时已失去了笑意,变得略显冰冷和坚硬。 村长被杰里安盯得有些不舒服,他清了清嗓子,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天一早就帮您查。”他站起身,向杰里安和洛克行了个礼,“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 杰里安起身回礼,目送村长离开客厅才从新坐下。 客厅里现在只剩下了洛克和杰里安两人。 “那个村长不可信。”洛克刚才一直闷头吃,现在突然抬起头说道。 “你也这么认为吗?”杰里安抬了抬眉,“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洛克直率地回答道。 杰里安不禁笑了起来:“你就不能给我个有说服力的回答吗?” “那你是如何判断的?”洛克反问。 “你没注意到他刚才的动作吗……”杰里安抬起手,模仿了一下刚才村长摸胡子的动作,“这位村长似乎每次口是心非都会做这个动作。” 刚才村长一共有两次做了捋胡子的动作,第一次是在恭维杰里安的时候,而第二次则是在回答杰里安问题的时候。 “原来如此。”洛克对杰里安的话深信不疑,顿时露出大彻大悟的表情。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罢了……”杰里安摇了摇头,“我总觉得这个村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所以我们一定要小心行事。”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了剩下的夜宵,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房间。房间中,瓦利尔已经沉沉睡去,经过两天的奔波,洛克也都已经筋疲力竭,他躺进被窝没多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大概真是因为劳累的缘故,洛克这一觉睡得很死,甚至是他来到第七步兵团之后睡得最死的一个晚上,可这样优质的睡眠却没能持续太久,大概刚刚入睡不到一小时,他就被一声巨大的脆响吵醒了。 出于常年军队生涯的训练,在听到这脆响的一刻洛克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并条件反射地去摸枕头下面的手枪。他握住手枪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那里,清冷的月光正夹着寒风从窗户被打碎的破洞外灌进屋子里来。 杰里安也已经醒了,此时正端着手枪站在窗边。而瓦利尔,大概是服用了安眠药的缘故,仍然沉沉睡着。 洛克下床走到杰里安身旁,碎玻璃在面前洒了满地,而在那些亮晶晶的玻璃碎片中,一块乌黑的石头格外显眼。 杰里安收起手枪,弯腰捡起石头。他在月光下将其端详了一下,不禁微微皱起眉。 原来,那石头上竟然贴着一张纸,而纸上写着的那句话,显然不是什么友好的问候——不想死就从这里滚出去! “这村子果然有问题。”杰里安放下石头,嘴边浮现出一丝笑意,“不过这让我有些期待明天了呢。” 林顿村长听说杰里安屋子的玻璃被砸,一早就赶了过来。这回他身边跟着昨天从狼群中救下三人的伯德。 “真是抱歉,让您受惊了……”村长望着被砸破的玻璃露出十分愧疚的表情,“我一定会帮您查出是谁在捣乱的!” “这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杰里安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更关心的是,昨天晚上拜托您的事情……” “您是说关于失踪村民的事情吗?”村长捋着胡子摇摇头,“我昨晚已经吩咐帮您核对了……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人失踪。” “是这样吗……”杰里安口气中透着几分失落,但目光却依旧平静。他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如果方便的话,能让我实地走访一下村落吗?如果不调查得详细一点我回去也不方便交代。” “这……”面对这样的请求,村长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 “怎么,难道是有什么东西不方便我们看吗?”洛克从旁插话,他的语气可没有杰里安那么友好。 村长赶忙摆摆手:“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我们村子毕竟很少有外人关顾,我怕村民们会对两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解,再说如果昨晚的事情在发生的话……” “村长,不如让我来带路吧。”伯德此时发话了,“我带着他们到村子里转转,应该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话说到这里,村长也无法再提出异议,于是答应了两人在伯德的带领下去村子里,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千万不能单独行动。 两人在伯德的带领下从昨晚寄宿的地方出来,面前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广场。今天虽然寒风凛冽,但阳光还算温暖,广场上几个村民在不远处交流着什么话题,他们身上穿着的斗篷上印着和死在军营外的那男人衣服上相同的花纹。 “你们村子的衣服装饰都很奇特呢。”杰里安看似漫无目的地问了一句,“有什么意义吗?” “那是我们村子信奉的神明的图腾……”伯德抬起手指了指绣在袖子上的一个黑色的图案,着图案也出现在死者的袖子上,“我们相信这样能得到神明的庇佑。” 杰里安点点头,跟着伯德沿着一条较宽的路缓慢地行走。伯德在村子里的地位似乎很高,村民们见到他都会低头行礼,而当他们的视线移到杰里安和洛克身上时,却齐刷刷地像是触了电一般猛地一颤。 “我们这打扮很奇怪吗?”洛克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贝雷帽的位置。 “不,只是村民们很少见到外乡人,有些好奇罢了。”伯德回答道,“不过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对我们有太多好奇……对你们没好处的。”伯德一面走一面说道,他没有回头,话中听不出任何感情,可这份无情却正体现出隐隐的敌意。 杰里安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地笑了一下。 伯德带着两人走访了几家住着二十来岁青年的家庭,果然如村长所说,没有哪家的年轻人失踪。 在村子里走了一上午,杰里安和洛克一无所获。可当他们准备返回住地之时,一座建筑却吸引了杰里安的注意力。 那是一座被栅栏围起来的建筑——其实也许那并不能算是建筑,而只是一扇雕刻在村外山崖上的大门。那大门足有五六米高,石质的门扉上密密麻麻地雕刻着洛克看不懂的文字。大门外被栅栏围住的空地上则插着许多一头削尖的木桩,每个木桩上都插着一个婴儿般大小的人偶娃娃。远远望去,那些人偶看上去和真人无异,好像真的有许多小孩被钉在木桩上一般,虽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依然让人感觉阴森得很。 “那里是……”杰里安停下来,将视线转向大门。 “那里是我们村子的神庙……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伯德皱起眉,他似乎不太愿意两人停留在此处,“我们快走吧,接下来还有几家呢……” 可伯德的催促却没能让杰里安挪动脚步。他眯起眼,怔怔地望着那写满文字的门扉,一丝困惑缓慢而真切地爬上他的眉梢。 “主人……怎么了?”洛克察觉出杰里安的异常,轻轻碰了碰杰里安的胳膊,但杰里安却没有理会他。 就像是被催眠一般,杰里安突然动作迟缓地向神庙迈开脚步,那原本明亮的蓝色眸子此时也失去了焦点…… 可就在杰里安刚要向前迈出步子之时,伯德突然一个箭步挡在了他面前:“停下。”他双臂展开,“这神庙外村人是不能进的!” 他的呵斥沉稳而严厉,穿透了蒙在杰里安心中的迷雾,将他从恍惚的状态中唤醒过来。 杰里安就像是被冷水泼了一般,猛地一个机灵,他眼睛一亮,马上明白了现在的状况:“抱歉……”他转过身,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 “主人你刚才怎么了……”洛克以为杰里安身体不适,不禁面露担忧的神色,“是不是太累了?” “我没事……”杰里安摇摇头,精致的脸蛋上展现出一丝隐约的狼狈,“刚才我似乎听到那里有人再叫我……一不留神,竟然……” 杰里安的话让洛克十分在意,他刚才分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扭头望向那插满木桩的院落。此时一阵冷风吹过,被钉在木桩上的娃娃们的四肢在风中摇摆起来,那些空洞的玻璃眼镜似乎全都在盯着洛克冷笑……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犬神的话突然不知从心中的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一字一句扎眼得让洛克无法忽视。 32、魔神的新娘(6) “伯德先生,能讲讲你们信封的神明的事情吗?”从神庙附近返回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杰里安突然发问,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但他那温和的语气中却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定。 伯德一开始阴着脸不愿意说,可在杰里安三番五次的请求下还是开了口:“我们村子信奉的,是一位名叫阿卡蒂诺的神明。阿卡蒂诺是安迪洛斯山脉的山神,也是我们村子的保护神。” “神庙外面那些玩偶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祭品……”伯德的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我们村子每年冬季结束时都会举行祭祀活动,祈求来年山神也能发挥神力保佑我们的村庄,为此必须献上祭品,那就是那些人偶。” “那些人偶……难不成象征着活人?”洛克猜测道。 伯德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你说的没错……这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但其实只是很普通的祭祀仪式——政府怀疑我们用真人当祭品,那都是空穴来风。” “可把人偶插在木桩上看上去可不怎么美观啊。”杰里安抬起手架在下巴上,那些被风霜雨雪侵蚀的人偶那森然可怖的脸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 “因为我们在我们的神话中,只有将献血奉献给神明,他才能够得到满足。” 还真是个恶趣味的神啊……洛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这时杰里安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边是谁的住处?”他站在两条小路交汇的十字路口住,指向十字路口西南角的一处住家。那是一处乍一看上去和周围其他住户无异的两层木屋。和其他住户一样,这处住户用木头做成了半人高的篱笆划分出住宅用地,将视线越过篱笆,能够望见覆盖着积雪的院落。与周围清扫干净的宅院相比,这家院落里白惨惨的一片甚是抢眼。 “这家……没有人住。”伯德语气僵硬地回答道。 “没人住吗?”杰里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可看那窗户似乎还挺干净的,就像前不久刚被擦过一样……真奇怪。” 伯德听杰里安这话,微微转过身:“这里的确没人住。大概是旁边的住户帮忙擦的吧……” 杰里安轻轻笑了一声,明知这样的解释毫无水浮力,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您不用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我只是随便说说。” “我从来都是这种表情。”伯德没好气地转过头,“虽然这话有些失礼,但如果不想招到不必要的麻烦的话,还是请您不要有太多好奇心。赶快调查完离开这座村子吧。” 杰里安没有对这半是警告办事威胁的话做出反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而不语。三人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下的路。 当杰里安一行回到村子里唯一一家小旅馆时,瓦利尔已经清醒过来,坐在旅馆门口晒着太阳。他看上去似乎一夜之间就消瘦了许多,那本来少年一样鼓鼓的脸蛋现在甚至有些干瘪。 “杰里安先生!大哥!”见到杰里安和洛克走过来,瓦利尔立刻站起身。看来精神恢复得还不错。 “你怎么跑出来了?受伤的时候还是躺在床上比较好吧。”杰里安走到瓦利尔面前慰问道。 “林顿村长允许我出来晒晒太阳……他说这样对身体也有好处。”瓦利尔本想伸个懒腰,但肩上的伤却让他刚刚动了一下就一阵呲牙咧嘴,“不过真神奇,明明只睡了一个晚上,伤口似乎已经大为好转了。” “我们村子的疗伤药物是非常有效的。”听到这话,伯德不禁露出自满的神色,“你再养个两三天大概就能自由活动了。” 瓦利尔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甚至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都没让他清醒过来,因此洛克一只担心村长给他服的药有问题,但现在他总算稍微放心了一些。嘱咐了瓦利尔两句,洛克和杰里安便向屋里走去。 伯德一直看着两人上了楼才转身离开。洛克知道,与其说他是个向导,不如说他是村长派来监视自己和杰里安的。可有一点让洛克有些不解,那就是伯德的态度。今天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其他村民虽然算不上友善,但都对杰里安抱着一种奇怪的尊敬——这大概是因为杰里安天生的魅力,洛克如此解释。而伯德对杰里安,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完完全全的排斥。无论是毫无原由的尊敬还是莫名其妙的排斥,都让洛克感觉不正常。想必杰里安也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真是群奇怪的家伙……”从二楼的窗户望着伯德走出院子的背影,洛克不禁嘀咕道。 “洛克,伯德先生走了吗?”坐在沙发上的杰里安此时抬起头。 “嗯。” 杰里安此时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关紧然后转过脸来:“洛克,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那座没人住的屋子,你今晚去帮我查查……那屋子外面还晾着衣服,一定是前不久还有人住在里面……我猜那就是死者生前所住的地方。” 是夜。 洛克等到旅馆老板睡熟了,才从后门闪出旅馆。诺伽村至今仍然遵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现在已经过了十点,这村子中已然是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被白雪覆盖的村庄在黑夜中格外静谧,只有洛克一个人的身影在清冷的月色中晃动。 洛克刚走出旅馆没几步,却看到一个矮个子的身影从黑暗中闪出来。 洛克下意识地去摸手枪,却在此时看清了瓦利尔的脸。 “瓦利尔……你怎么——”洛克不禁有些惊讶。 “我刚才看你从后门出去……怎么,杰里安先生查出什么端倪来了吗?”瓦利尔推了推眼镜问道。 “这不关你的事……快回去睡吧,小心伤口又出问题。”洛克不准备把瓦利尔拉入这次危险的任务来。 “我也想帮你们一点忙啊……两人个人总比一个人有用的!”瓦利尔并没有因为洛克的拒绝而就此放弃。 “不行,今晚的事太危险了。” “我会小心的!” “真的不行……” 就在两人讨价还价之时,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两点朱红色的亮光。洛克首先注意到了那亮光,立刻警觉地闭上嘴,将瓦利尔拉入路边的大树背后。 那红光越来越近,并逐渐明亮起来…… 没过一会儿,两个村民便来到了洛克刚才站的地方,手里提着红色的灯笼。 “奇怪了……我刚才明明听到这边有动静……”其中一个村民说道。 “会不会是你听错了?这么晚了,谁还会出来?”另一个村民打着呵气。 “说不定是那三个外村人呢。”第一个村民回答,“村长提醒我们要——” “嘘!”第二个村民打断了第一个村民的发言,“你忘了村长说的话吗……不要随便说这些事情。” “哎呀我差点就……多亏有你提醒!” “要是说漏了嘴,小心下一个受罚的人就是你!”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事情……我可不想变成肯特那样……” 肯特?受罚?洛克隐约间感觉这些对话似乎和那死在军营里的人脱不了干系。 两位村民又神神秘秘地聊了几句,提着手中的灯笼向远处走去。 等两人走远了,洛克和瓦利尔才松了口气,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大哥,他们说的肯特难不成是……”瓦利尔问道。 “很有可能……”洛克点点头。这些巡夜的村民他昨夜并没有见到,显然村子已经对他们起了疑心。 现在让瓦利尔一个人回去恐怕也会很危险,如果自己先把他送回去,风险又会加大。想到这里,洛克只好接受了瓦利尔的同行。 洛克长于记路,今天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已然将村子的道路记了个大概。两人从小路向那栋无人的房子前行,没过一会儿便来到了那栋房子跟前。 周遭除了月亮便再也没有光源,那房子立在一片静谧之中,房顶的风车被吹得滴溜溜地转动,显得莫名诡异。 “大哥……我们真要进去吗?”瓦利尔不禁露出恐惧的神色,可就在他说这句话时,洛克已经走进了院子。 屋子的正门锁着,但窗户却很容易就被打开了。两人从窗户爬进漆黑的室内,瓦利尔想要去点桌子上的煤油灯,却被洛克阻止。 多余的亮光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洛克的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走近屋子的客厅。 果然如杰里安所料,这屋子不久前还有人居住。桌子上的盘子里还摆着吃了一半的面包,火炉旁的摇椅上散乱地隔着几本图书,一线月光从窗外射入客厅,不偏不倚地打在写字台之上。 写字台上对着一摞书,洛克走过去随便翻了翻,一个夹在两本厚书之间的本子吸引了洛克的注意。他走过去,接着月光他勉强认出了本子上的一行字。 “11月7日晴……” 这似乎是本日记。 洛克皱了皱眉,这本日记的最后一页上的日期,停留在他们发现尸体的一周之前。 这绝不是是个巧合。 洛克划亮了一根火柴,接着微弱的光线开始阅读那日记上的文字。 “村子里的人都疯了!他们怎么能随便相信林顿祭司的话!什么神明降临,这绝不可能!还有什么活人祭祀……怎么能做这种罪恶的事情!大家一定是被骗了……我必须向大家证明这不是真的……可是要怎么做?村长已经被林顿牧师杀掉了……” 随着阅读的进行,洛克不禁缓缓睁大眼睛,诺伽村真实的一面逐渐在洛克面前现身,虽然洛克早就觉得这里有问题,可没想到现实比他想象得更加残酷。而如果这本日记写的全都是真的,那他们恐怕已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之中。 不行,得赶快回去通报主人!洛克收起日记想要走人,却感到月色突然一暗,就在他转身的同时,一把尖锐的凶器已经反射着清冷的月光向他刺了过来。 洛克下意识向旁边一躲,那凶器刺了个空。他向后退出数步掏出手枪对准那双手攥着凶器的黑影,却没能开枪。 月光下,瓦利尔的脸苍白得如同死人,他动作极不自然地歪着头,紧紧攥着的菜刀指向洛克。 “瓦利尔!”洛克轻声叫了一句,可瓦利尔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圆圆的眼镜反射着月光,让洛克看不到他的眼睛。 瓦利尔吸了一口气,大叫着挥着手中的菜刀冲上来。可瓦利尔毕竟身形瘦弱,又不擅长近身搏斗,虽然动作疯狂却碰不到洛克一下。 洛克趁着瓦利尔手起刀落,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猛地一拉,将他甩向地面。瓦利尔的踉跄两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身子猛地撞向餐桌。 咣当一声,他的额头重重撞在餐桌上,身子也霎时软了下去并陷入了沉默 洛克保持着戒备状态不敢松懈,过了一会儿,瓦利尔才缓缓抬起头,他左右四望,露出一副务必惊讶的表情:“我……我这是在哪儿?”他扭头望见洛克更是吓了一跳,“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洛克虽然仍然心存顾虑,但从瓦利尔的表情中他已经找不出任何危险信号了。“我还想问你呢……这是怎么回事?”他收起枪问道。 “我不知道……我睡着之后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我走在诺伽村中,突然有个全身漆黑的恶犬向我扑来,我害怕得不得了,突然发现手边又把菜刀,于是——”瓦利尔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真的握着一把和梦境里菜刀,吓得叫了一声,将菜刀扔在地上。 那么,那只恶犬就是自己了?洛克望着那反射着月光的菜刀叹了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现实却没给他继续考虑的时间。 就在此时,一股刺鼻的烟味突然窜进洛克鼻子里,那烟味儿过于浓烈,呛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这味道……难道是哪里失火了?”瓦利尔慌张地站起身,此时那炽热的烟气已经开始在客厅中弥漫开来。洛克拉着瓦利尔连忙向他们刚才进来的窗台跑去,可到了窗台跟前却愣住了。 那窗户已不知何时被从外面用木板罩住,浓烟正从木板的缝隙间漏尽屋子里。 直到这时洛克才意识到——他们中计了。 33、魔神的新娘(7) 杰里安从窗户向外望去,村庄沉睡在漆黑的深夜之中。 杰里安没有睡,这种晚上他自然是睡不着的。他坐在窗台上,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月色夹着寒冷的空气溜进屋子里,骤然下降的温度让他的肺部顿感不适,他轻声咳嗽了几声,但那隐隐的被冻住一般的疼痛却只是郁结在肺部,甚至随着他的咳嗽而更加清晰。可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将窗户关上。他并不讨厌疼痛,因为疼痛让他清醒,让他更加牢固地记住那些让他痛苦的人。 而今晚,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墙上的钟表此时又走了一格,发出一声低分贝,却在寂静中格外引人注意的“咔嚓声”。 已经这个点了……洛克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杰里安向窗外望去,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却呈现出诡异的淡红色,就像是浸过了鲜血一般。这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兆头。 “咚咚咚……”此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杰里安听到这敲门声,刚才的隐忧瞬时放下了半分。他站起来走向门口,可门却在他打开之前自己开了。 出乎意料,站在门口的不是洛克,而是林顿村长。 在短暂的呆滞之后,杰里安立刻换上了一副平日对待陌生人时的客套表情:“林顿村长……没想到这么晚了您还来我这里。”杰里安一面微笑,一面将手伸进披在身上大衣的内侧口袋,他的手枪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这么晚了来打扰您真是抱歉……不过幸好,您似乎还没有就寝。”不请自来的林顿村长迈着方步踱进屋子。 “是啊,真是凑巧,我今晚恰好没什么睡意。”杰里安在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坐下,视线不经意间瞥向了门外,门廊吊灯映出的陌生身影在门缝间一闪而过。外面不止一个人。 “怎么,您有什么事吗?”杰里安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抬起头眨着湛蓝的眼睛问道。 “您今天去村子里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林顿村长的语气不紧不慢。 “果然如您所言……村子里并没有年轻人失踪。”杰里安一面回答,一面确认着武器的位置。洛克的武器被他带在身上,瓦利尔还在隔壁屋子睡着……现在这间屋里只剩下自己的一杆步枪和怀中的手枪。步枪子弹还剩十颗,子弹是满堂的。如果一颗子弹都不浪费的话他从村子里脱身的概率至少有80%……但是洛克要怎么办?看这个样子,他现在恐怕是凶多吉少,还有瓦利尔…… “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们村子的嫌疑已经解除了。”林顿村长动作夸张地松了口气,好像真的因为拜托了嫌疑而放下心来,“对了,您的那位同僚呢?他今晚怎么没跟您在一起?不会是跑出去玩了吧?” 杰里安并不是没听出这句话中有话,但却依然镇定地装作一无所知:“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去哪里闲逛了吧,他这个人就喜欢晚上出去逛。”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林顿村长冷笑一声,“特别是在我们这个村子……晚上不好好呆在屋子里,可是会遇上大麻烦的,比如——”说到这里,林顿村长突然转过身将本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拉开。窗外寒冷的空气顿时倾泄进室内,寒风扬起屋檐上的雪花吹在杰里安脸上,吹乱了他的额发。林顿村长缓缓抬起手,指向暗夜中的一处——那里,什么东西被点着了,明亮的火光张牙舞爪地跳动着,连周遭的黑暗都逐渐被灼烧成了橘红色。 那火光就像是黑夜中的一滴沸腾的血泪,刺得杰里安的视网膜生生地痛。那着火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杰里安派洛克去查的那间空屋。 明亮的火焰在杰里安湛蓝的眸子中燃烧,他薄薄的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林顿村长满意地注视着杰里安的变化,心中再次生出几分敬畏与窃喜。 果然……一切都像神明大人所预料的那样…… 可就在此时,那因为震惊而颤抖的青年忽然抬起头,原本食草动物般温和的目光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比雪山上的冰川更加冰冷刺骨的凝视。 林顿村长心中顿时一惊,他想开口喊出暗语叫门外的人冲进来,可那看上去病弱的青年的速度却比他的话更快。在林顿村长能够发出声音之前,杰里安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不想死就别出声。”杰里安将手指扣入扳机。 一滴冷汗从林顿村长额头滑落——这可跟神明大人的计划有点不一样…… 而杰里安这边的心情也不怎么轻松。门外想必已经埋伏了很多人,就算自己手里有村长这么个人质,如果自己贸然开枪或者冲出去都会是一场恶战。 还有洛克……杰里安用余光瞟了瞟窗外那火场,心里愈发乱了。 “没用的……那家伙现在大概已经被烧死了!”林顿村长此时竟不顾杰里安的手枪还抵在自己的眉间,疯了一般笑起来,“一切都是按照神明大人的吩咐!现在就差您了!完美无缺的祭品!” “你……你在说什么……”神明?祭品?难道这人真的疯了…… 杰里安犹豫的一刹那,林顿村长突然朝杰里安扑过来,杰里安侧身闪躲,并下意识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林顿村长的身子晃都没来得及晃一下,便倒在了地上。子弹穿胸而过,粘稠的血液逐渐在地板上扩散开来。 “您是神明大人的祭品……逃不了的……”林顿村长的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得不似人形,可那近乎疯狂的微笑却仍然挂在嘴边。 听到枪声,门外的村民立刻冲了进来。人们见到倒在地上的村长都是一愣。 “祭品……极品杀了祭司大人!”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那语气中的惊讶与疯狂霎时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开来。 “抓住祭品!不能让祭司大人白白牺牲!”又不知是谁喊道。那些拿着猎枪的村民们在这声号召之下,开始一步步向杰里安靠近,原因不明的疯狂在他们每个人眼中逐渐升腾。 杰里安向后退到窗边,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他手中有枪,并不是不能一拼,可面对这么多逐渐失去了理智的人,他已经没有了把握。 只能拼死一搏了!杰里安坚定了这个想法,提起强准备射击,可一个声音却在此时从他身后传来,让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主人!” 那声音从窗外传来,清晰且清醒。 杰里安没有回头,可紧绷的嘴角却绽开了微笑。他坐上窗台,在第一名村民碰到他之前向后倒去。视线霎时倾斜,失去了重心的身体向下坠落,而杰里安却安心地闭上了眼。 黑暗中,那本该摔在地上的身体却落入了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之中,杰里安睁开眼,满意地看到舍身抱住自己的洛克那一脸吃力的表情。 “干得好,洛克。”杰里安从充当肉垫的洛克身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领口,风度翩翩地向洛克伸出手。 “主人!!您跳下来的时候好歹跟我打声招呼啊!”洛克难道抱怨道,而杰里安倒觉得这抱怨有点动听。 “杰里安先生!大哥……你们没事吧?”瓦利尔忙着扶洛克起身。杰里安这才发现两人都是满脸满身的灰尘。 “你们怎么了?没受伤吧?”杰里安想起刚才那场大火,知道他们一定是从火场里赶来的。 “没有……不过刚才真是太险了!”瓦利尔激动地摇摇头,“多亏了伯德先生。” “伯德?”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杰里安的预料。 “没错,是我。”这时,伯德此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他的猎枪,“那天晚上扔石头提醒你们赶快离开的人是我,刚才的人也是我……另外我还要提醒你们一句——不想被抓的话就赶快结束没用的寒暄。” 他朝着杰里安身边开了一枪,子弹打在土地上,生气一缕白烟,让那些已经围过来的村民们的脚步顿了一下。 “主人……看来咱们还真是不受欢迎呢。”洛克冷笑一声,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34、魔神的新娘(8) 战斗比洛克想象得更加艰难,实际上这和洛克所经历过的任何一场战斗都不是一个性质。战争中,士兵们是被迫被推向战场,被迫参与生死搏杀的。推动士兵们前进的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对胜利的渴望,而是对死亡的恐惧。在原地驻足不前是死,后退逃跑也是死,只有拼了命向前冲才有一线生机。而现在,洛克发现自己面对的,竟然是一群已经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的敌人。单纯的压制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因为哪怕只剩下一口气,那些村民也会用这一口气扑上来而不是逃生。洛克不知道这份疯狂来自何处,他只隐约感觉到,死亡对于村民们来说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反而是一种期待已久的终结。 更糟糕的是,那些原本熟睡的村民们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无论是老人、孩子,还是早上看起来温和甚至还向杰里安打过招呼的母亲,在这淡红色的圆月之下竟都露出了森森敌意,带着同归于尽的表情朝四人扑过来。面对荷枪实弹的战士洛克下得了手,可面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洛克却失去了扣下扳机的决心。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得赶快离开村子!” 伯德朝洛克喊道。 洛克用枪托击倒一个抓住他胳膊的少年,向村口的方向迈开步子,可围追堵截的村民越来越多,将他们的去路牢牢堵住。 面对这些手无寸铁却气势汹汹的村民,无法使用枪械的四人顿时陷入极其被动的境地。 “这下可有点糟糕呢……”杰里安背靠着洛克,月色下的微笑多少有些惨淡。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洛克再次举起步枪,正对他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她的孩子正站在她旁边。两人面对枪口不躲不闪,只是目光阴冷地盯着洛克。 洛克扣着扳机的手指逐渐加力,他的手莫名地有些颤抖,准星在年轻母亲身上晃动。他的枪从未像现在一样指向过一名手无寸铁的女人,他的心也从未在开枪时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他知道只要他扣下扳机,他的手就会染上无辜者的献血,他就会失去某些无名,却十分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就像是法庭上的宣判,清晰而残忍。每当洛克犹豫,这声音就会出现,它所叙述的内容也是永远的一成不变,因为作为忠犬的信条是不容改变的—— 忠犬法则第一条,保护主人,绝不做伤害主人的事情,也不能在主人受到伤害的时候袖手旁观。 是的,我是为主人而生的……就算是脏了自己的手也不能让主人受到伤害! 洛克深吸一口气,牙关逐渐咬紧,漆黑的眸子中换换升腾起炽烈的杀气。 可洛克终于还是没有开枪。 “洛克,把枪放下。”在枪声即将响起之时,杰里安忽然按下了洛克的枪。 “主人!” “你们不用围着我了,我不跑了。”杰里安一边说一边将枪扔在地上,然后缓缓举起双手。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洛克的意料,他不知道杰里安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来不及问便接到了主人的命令。 “洛克,你们也把枪放下吧。”杰里安命令道,“我们打不过这么多人的。” 村民们见杰里安放弃抵抗便一拥而上将他捉住。另杰里安感到庆幸的是,村民们并没有对他拳脚相加,只是用绳子将他的手绑在身后。原本沉寂的村子一下沸腾起来,点点血色的灯笼漂浮在黑暗中。村民们无论老幼都披上了绣着朱红色图腾的披风,再走到神庙门口时,领头的一名男性开始吟唱一些杰里安听不懂的歌曲,其他人也附和着,那歌声中压抑着一种洛克所无法理解的狂喜,有些人甚至兴奋得喜极而泣。人们排成两队走近神庙院落,那被木桩贯穿身体的人偶在月色下面色狰狞地笑着,没有灵性的玻璃眼珠反射着火光与火光中晃动的人影。 神庙那嵌在山壁上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阵阴风夹着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杰里安抬起头嗅了嗅,那空气中一些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味让他的精神更加紧张起来,那是一种介混合着腥咸和恶臭的让人作呕的味道,是血与死亡的味道。 而当他看清神庙之内的景象时,更是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座神庙其实就是一座天然山洞,一条笔直的神道延伸向远处的黑暗,神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亮着一盏红得有些诡异的灯笼,而在那不祥的光芒中呈现的,是一具具挂在两人高的木桩上的白骨。这些骨架中既有牛羊或是山中野兽的骨骸,但最多的还是人类的遗骨。他们像门外那些玩偶一样,双手双脚被绑住,腹部被削尖的木桩贯穿。虽然时隔多年肉体已经腐烂,但那些骷髅空的眼窝中似乎仍然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绝望与痛苦。 村民们押解着杰里安向山洞内走,来到神道的尽头一片用砾石铺成的正方形空地上。再往前便只剩下一道高高的台阶,台阶通向一扇和外面的大门形状相同,但却小了一圈的镶金石门,石门上同样刻满了奇怪的符号。村民们突然停止了前进,将杰里安松了绑,安置在一把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椅子上。 此时,一名身穿雪白祭司服装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当看清他的长相时,包括杰里安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我的孩子们,我又回来了!”林顿村长——不,现在应该说是林顿祭司将兜帽放下,“是神明大人将我复活的!” 这怎么可能……杰里安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刚才的那颗子弹的确已经要了他的命…… 村民们顿时陷入了沸腾,所有人都因为这起死回生的神迹欢呼雀跃。 “那么让我们赶快开始祭祀吧!”祭祀一挥手,几名带着面具的村民便走到场地中间,伴随着低沉缓慢的音乐,那些村民开始跳起舞来。杰里安不太明白他们跳舞的内容,只记得原先看过的一本书上又记载。安迪洛斯山中的某些少数民族会在每年的祭祀活动中带起面具,表演神话中的情节。他们会用舞蹈展现对神明的敬畏,并用朱红色的盘子装上祭品献给神明。 杰里安瞥了一眼自己坐着的,被刷成了朱红色的椅子,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自己真的变成“祭品”了…… 而另一边,洛克三人则被村民们绑在一边丢在角落里。 “原来生人祭祀的传闻都是真的……”瓦利尔吓得双腿打颤,“太可怕了……”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风俗了……”伯德望着身旁白森森的遗骨回答道,“这座神庙的历史甚至比卡尔西亚建国的历史还要长,这些遗骨都是在蛮荒时期就立在这里。实际上生人祭祀的传统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停止了。” “那他们抓我们过来干什么?我也在那本日记上看到了什么神明降临……”洛克问道。 “神明什么的绝不可能是真的!大家一定是被祭司催眠了!”伯德愤恨地咬了咬牙,“就像刚才瓦利尔一样。他们被林顿村长——不,应该叫林顿祭司的药物催眠了!” 洛克知道林顿村长在给瓦利尔服用的药物中加入了致幻剂,让他以为自己被怪物袭击,从而控制他攻击了自己。可眼前这些村民……他们一个个目光明亮,神志清醒,一点都不像是被下了药的样子。 “我们村子每个月月初会进行一次洗礼,在洗礼中村民们都要喝下祭司准备的圣水……想必催眠药物就是那个时候被村民们吃下去的。这个月洗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喝多了错过了洗礼,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情……说什么神明真的降临了,还向我们要求祭品……这一切一定都是林顿祭司胡编乱造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什么神明存在!” “那可不一定。”听到伯德这样的话,洛克不禁想起了让自己复活的犬神。在这个世界上,神明的确是存在的,否则自己的重生就不成立了。那么也许真的有另外一位神明降临到了这座村落,并向村民们展现了神力,并许诺了某些事情。只有这一种可能才能让这么多人都陷入如此疯狂的境地。 不行,这样下去主人一定会有危险的。 “瓦利尔你过来。”洛克踹了踹倒在他身边的瓦利尔,“帮我把靴子脱一下,把里面的小刀拿出来……” 舞蹈和音乐进行了半个小时,最终,带着神明面具的演员战胜了带着鬼怪面具的演员,将村子从死亡的阴影中拯救出来。 林顿祭司走到场地中央,用他那根镶嵌着宝石的木杖敲了敲地面,村民们立刻安静下来。杰里安被带到祭司身侧,他的手被祭司那没有温度的手一把抓住。 “献祭时刻已到。”林顿祭司举起木杖,指向镶金大门。 大门在此时缓缓打开,门中没有丝毫灯火,只是一片漆黑。 林顿祭司匍匐在地:“神明大人,您要的祭品已经带到,请您献身!” 话音刚落,一阵风突然从门中呼啸而出,吹灭了门外的灯火。神殿中的光线一下黯淡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最小的孩子都停止了吵闹。 杰里安眯起眼,望向那门中的黑暗。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有什么活物在移动。 “我等你好久了……杰里安……”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杰里安耳畔响起。他记得这个声音,那天他从神庙外经过听到的便是这声音。 “进来吧……”那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如同有毒的黑色藤蔓从门中深出,封印了杰里安的意识,拽着杰里安的身子向门内走去。 门越开越大,那黑暗中逐渐亮起两团莹莹的绿光,仿佛鬼火。两团鬼火中间,此时坐着一人。他身上赤裸,皮肤如同大理石雕一般洁白无瑕,他乌黑的直发长及腰部,在鬼火中反射出墨绿的色泽。他没有血色的嘴唇弯成漂亮的弧形,一双血红的眸子盛着危险的笑意。他倚在石质宝座上,向杰里安伸出手,那姿态就如同神话中的国王。 35、魔神的新娘 “来我这里,我的新娘。”男人没有张嘴,也没有出声,可杰里安却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杰里安望着那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杰里安感觉自己的意识出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一步步向对方走去,可不知为何,他却并不感到恐惧和厌恶,甚至有一些激动。 然而就在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大门的同时,他落在身后的一只手却突然被拽住了。他的身子被拽得猛地向后倒去,意识也一下子回到了身体之中。 杰里安像是大梦初醒般喘着气,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未及回头,身子已经被一双结实的手臂揽进怀中。 “洛克……”杰里安推搡着想从高大警卫的怀中挣脱,却只是被抱得更紧。 门里的男人见状,血色眸子中的笑意瞬间冻结。他睥睨地皱起眉头,向洛克一挥手。洛克顿时感到一阵触电般的剧痛袭击心口,那原本正常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击之下瞬间失控,在没有受到任何外伤的情况下开始减速…… 呼吸开始急促、眼前开始发黑,四肢使不上力气,洛克晃了两下,侧身倒了下去。 “洛克!”杰里安抱住捂着胸口面色迅速变白的洛克,回头瞪向门里的男人。 对方此时已经站起身,向门外走来:“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一个凡人动心……”他走到杰里安身边,轻松将杰里安的一击左勾拳化解在掌心之中。男人的掌心冰冷得如同一片薄冰,杰里安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让他的心跳跳得慢一点而已……放心,一段时间之内是死不了的。”男人笑得无比温和,就好像自己不过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杰里安抱紧洛克的身子,向后撤了两步:“你是什么人?” “如你所见……我是神明。不过不是什么愚蠢的山神,而是魔神。”男人摊开双手。 “哼……那不知魔神大人这么大费周章的找我有何贵干?” “我来,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 自称魔神的男人友善地摊开双手。 杰里安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称魔神的男人愉悦地笑了笑,“从你出生那天起,我每一天都在注视着你。注视着你如何杀掉虐待你的父亲,注视着你如何出卖身体换取金钱,注视着你如何骗那个老贵族来替自己赎身……对了,还有之后你加入军队所有事情……呵呵呵,看到你茁壮成长,我可真是太高兴了。” 杰里安的脸色随着男人的话逐渐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原先那些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的手不禁慢慢滑向身后,摸到他藏在腰带里侧的刀片,宝石蓝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既然他知道了就不能让他或者离开! 可对方却在此时大声笑起来:“没用的……那种小伎俩是伤不到我的哦。”他狡黠地眨了眨血色的眼睛,“不过我很高兴,你仍然是那个什么都敢做的杰里安。” “你到底要怎样!”杰里安紧张地蠕动了一下喉咙,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可从未见过眼前这家伙这样毫无破绽的人。 “我说过,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男人在杰里安没有来得及躲避之前移动到他面前,用他修长而冰冷的手指卡主杰里安的下巴,“我卑微却骄傲的新娘啊……你不是曾经发过誓吗?为了用这双一无所有的双手抓住这个世界,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杰里安感觉自己的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着,男人说话时吞吐着潮湿阴冷的寒气,就好像他自身是寒冰做成,而他那双血色的眸子却炽热得几乎将杰里安的灵魂点燃。在他的话语中,杰里安看到了一个立在夜色下的小小身影。那身影单薄得如同一片被狂风戏谑的雪花,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消逝在夜幕的黑暗中。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纤细的双手却沾满了不祥的暗红色。他抬起头,望向远处辉煌壮丽的城堡,那城堡是如此美丽,仿佛是一座飘在夜空中的仙宫。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我要站在那里!早晚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拜倒在我的脚下! 杰里安听见了自己曾经的誓言,听见潜藏在心底的那只名为“野心”的怪兽的苏醒——不,那野心的怪兽其实从未睡去过,它没日没夜都在饥饿地吼叫,只有更多的权力才能将它喂饱…… “没错……这才是你……”男人的手顺着杰里安的下颚滑下,滑过他的脖颈,滑到他的胸口,“你不应该在这里……你不应该在一群庸人之间过这样碌碌无为的日子!你需要力量,需要力量冲破这些无聊的束缚——而我,我能给你力量。” 杰里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瞳孔则缓缓放大。 男人侧过身,抬手指向台阶之下和瓦利尔及伯德打在一起的村民:“看看吧!看看这些凡人有多么愚蠢!我只是稍稍向他们展现出一点力量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而你,只要服从我的意志也能得到同样的力量。到那时,无论是卡尔西亚还是别的什么国家,想要几个就有几个。” 杰里安俯视着脚下互相厮杀的人们,精致的面孔上逐渐失去了表情:“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我以我的神品担保。”听到杰里安的问题,男人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杰里安妥协一般缓缓低下头,自称魔神的男人则趁机将手攀上了杰里安的肩膀。可就在这时,一阵凉飕飕的触感突然从喉咙处传来。男人先是一愣,在发现某些乌黑的液体从喉咙处喷出之时才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捂着喉咙刚刚被刀片划开的新鲜伤口,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你……竟然……” 杰里安亮出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的刀片,不屑一顾的笑意在嘴角绽开:“你说的没错,我的确需要力量……但很抱歉,我无意屈服于任何人——或者神。” 黑色的液体从男人的指缝间流出来,听到杰里安的话,他突然表情扭曲地笑起来:“不愿屈服于任何人……说得好……说得好啊……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他猛地跳起,身子竟悬浮在半空中。在他身后,一道漆黑的裂口缓缓张开,“但是我告诉你……为了得到更过的力量,你早晚有一天会来求我的!到那个是……你……就会……完全属于我……” 男人的身子逐渐被裂口吸入,以至于那最后几个字都已经含混不清。杰里安不急于追击,只是表情冷漠地注视他:“那我们就走着瞧。” 洛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和煦的阳光晒在脸上,没有阴暗的神庙,没有惨死的白骨,没有凛冽的寒风和淡红的月色,这种过于舒适的感觉让他有种自己再次玩儿完再次上了天堂的错觉——特别是当他的视线撞上身穿白衬衫坐在窗边,低头阅读着一本厚书的杰里安的时候更是如此。 杰里安这时似乎感受到了洛克的视线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睛弯起,笑成了漂亮的月牙形:“早上好啊,洛克。” 洛克呆滞三秒翻身坐起,记忆中的上一个场景与目前的场景跳跃太大,以至于他实在想不到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躺好别动。”杰里安收起书,走到洛克床边坐下,“虽然没受什么外伤,但心力衰竭差点要了你的命。” “那个男人呢……还有村民们呢?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杰里安语气轻松,“那个男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大家都被他骗了。现在他的谎言被揭穿,村民们已经恢复了理智。死在军营门口的那个人的确是这个村的村民,是被那个骗子杀死的……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了。”他解释道。 而面对这样的解释,洛克这一次却没有加以肯定,而是拧起了眉头。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主人……那人不是骗子,对吧。” 听到洛克这样的询问,杰里安先是一愣,然后淡淡地笑了起来:“洛克,我说过了。那个男人,就是骗子。” 面对杰里安的再次强调,洛克没有再加以反驳。杰里安的表情告诉他,主人并不是不知道事实真相,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承认罢了。 “我知道了。”洛克点点头、既然杰里安想要将这件事隐瞒下去,他也没有理由继续纠缠不休。不管对方是什么,既然杰里安说那是个骗子,那么那就是骗子。 杰里安攥紧床单的手松了松,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谢谢。” 他转过身,留给洛克一个有些单薄的后背,沉默了好久,突然问道:“洛克……如果有一天我迷了路,你会带我回家吗?” 洛克并不太理解杰里安这句话的意思,只是觉得主人的语气和他低着头的背影都满是寂寞,他探过身去,试探性地从后面抱住杰里安,出乎意料,平日不喜欢被人触碰的杰里安竟然没有躲避。于是他又把头枕在了杰里安的肩膀上:“只要你下命令,我什么都会做的。” 这样的回答又逗笑了杰里安,他抬起手宠溺地揉了揉洛克的头发:“你还真是爱撒娇啊……” 这手的触感让洛克感觉非常熟悉,他不禁闭上眼,差点就像原先一样发出那种满足的咕噜声。而这时,房间的门却突兀地被打开了。 “不好了杰里安先生!”瓦利尔慌里慌张地冲进来,满头的汗水更加衬托出他那焦急的心情。 洛克一惊,换着杰里安腰部的双手便松开了。杰里安趁机从洛克的怀里溜出来,他整理了一下衬衫,摆出那副完美的待客式微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出大事了!”瓦利尔一定是一路跑过来的,现在还在喘着粗气,“打过来了!朔月帝国的人打过来了!” 36、独角兽回归(1) “打过来了……是什么意思?”杰里安站起身,瓦利尔的表情与语调迅速传播着紧张,而比常人更加敏感的他自然是第一个嗅出了其中的紧迫。 “朔月帝国对我们宣战了,就在昨天!”瓦利尔将一份文件递到杰里安面前,文件开头那一行加粗大字格外显眼,“这是村子今早收到的电报。” “宣战宣言……”杰里安的目光在文件上迅速移动着,脸色像暴风雨前的天空一般迅速变得阴沉起来,“真没想到……他们几个月前才刚刚和我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国王陛下难道没有做什么努力吗?他不会允许两国就这样开战的。” 提到国王,瓦利尔的表情更加惨淡了:“国王陛下……已于一周前驾崩了……” “什么?!”这出乎意料的消息完全打碎了杰里安尽可能维持的平静神态,“你说国王陛下他——” “这件事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瓦利尔叹着气摇了摇头。 听到这一消息的一刹那,无数想法像是逃出牢笼的蝴蝶一样飞跃而出,让杰里安的表情不断细微地变化着。而洛克则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 仔细算一下时间,这一切都与前生如出一辙。 原本,朔月帝国就对横亘在其西方,阻止其向西拓展势力的卡尔西亚虎视眈眈,之前维持和平状态大部分原因只是忌惮卡尔西亚国王爱德华三世,如今国王驾崩,挡在朔月帝国枪口前的唯一阻碍已经消失。在洛克的前生,朔月帝国以维护维斯地区稳定为借口对卡尔西亚东部国境发动突然袭击,黑色铁骑挥师西进,利用新研发的坦克和轰炸机,在短短一个月内便攻到了卡尔西亚首府圣卡尔西亚城下。杰里安当时留在王都,在大敌当前之时力挽狂澜,成为了卡尔西亚的英雄。可这一次,一切都已经变了。在战争开始之初他们便已经身陷战事最前沿,洛克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现在只希望结局不要比前生更糟。 “洛克、瓦利尔,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回军营!”杰里安在沉默了几秒钟后抬起头,阴郁的表情不知何时已经一扫而光,他湛蓝的眼眸已经重新燃起笃定的光彩。 三人草草收拾了行李,在中午时分上路。可是天公却不作美,三人刚出了村子没走几步天气便由晴转阴,没过一会儿便下起雪来。本就狭窄的山路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雪更加难行,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闷头前进,而身后的脚印也很快被白雪从这山间抹去。洛克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粒在虚无中翻滚的尘埃,既不会在身后留下痕迹,也不知前面的路在哪里,只能紧紧跟随着杰里安,杰里安的银发在风中招展,似乎与白雪混为一色却比那白雪更加明亮。他的脚步平稳而略显兴奋,就好像是要去赴一场旧友的约会。 按照伯德为他们指出的近路,三人风雪兼程地赶了一天,于第二日清晨翻过山脊。灰惨惨的乌云压着群山,下一场暴风雪不知何时就会光临,幸好再拐过一个弯就是大路,只要一直沿着大路走就能到达团部。 可当他们拐过一个弯,从山腰上的松树林间望见不远处的大路,一副就连杰里安都不禁屏住呼吸的景象却展现在三人面前。 在视野所及的尽头,在一片黑云之下,黑色的战争机器正吐着黑烟,发出恐怖的轰鸣,爬虫一般速度缓慢地行进着。 瓦利尔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那是……什么?!” “是朔月帝国的坦克机动部队。”杰里安回答。这些全身涂成深绿色的怪物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搜集的资料中,他也曾经亲眼见过。可如今这样浩浩荡荡的编队,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怎么可能……这些坦克怎么可能开到这里!”瓦利尔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不是应该出现在南部的平原上的吗?” 瓦利尔说出了杰里安的疑问。朔月帝国与卡尔西亚的边境线有两种地形。南部是一马平川的维斯地区,北部则是安迪洛斯山脉。平原易攻难守,因此卡尔西亚在平原上部署了大量的防御部队,并修建了坚固的防卫工事。而北部的安迪洛斯山则是道路狭窄、易守难攻,因此卡尔西亚国防军只在几个重要的山口设置了兵团。 虽然坦克部队机动性强,但并不适合在山区活动,更何况冬天的安迪洛斯山中大雪不断,没有哪个正常的指挥官会把自己的部队派到这里。 可眼前的又是什么呢?那些如爬虫一般在雪地中前行的黑色影子毫无疑问是朔月帝国最精锐的机械化坦克部队。虽然因为下雪的缘故,坦克行动缓慢,但只要沿着这条大路走下去,第7团毫无防备的哨卡便会进入朔月铁骑的攻击范围之内。 大脑飞速转动,一个个假设在杰里安心中形成又很快被推翻。最终,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平原上的战事都不过是佯攻,是为朔月主力部队翻越安迪洛斯山而使出的障眼法。一旦这几处山口被突破,卡尔西亚军防御薄弱的后方就会暴露在敌人面前,那时,不仅前线的主力部队会遭到围歼,就连王都都会不保。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前进!”瓦利尔激动地握紧拳头。 “不行……太冒险了。”杰里安否定道。现在他们只有三个人,想要和坦克干简直就是找死,“我们需要尽快从小路回去。” 杰里安的理智让洛克减轻了一些担心。也许杰里安能让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但前生的战争体验也让他清楚地知道,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指挥官是最为重要且无可取代的,而现在第7步兵团的指挥官不是杰里安而是一个每天只会玩儿牌的兵痞,就算杰里安能够说服团长做好战斗准备,在这样的指挥官手下战斗,也几乎等于是在送死。 这种忧虑就像是来时遇到的狼群一样追随着他,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人隐约地感受到其存在,让人在担忧和猜测中丧失斗志。 而事实,则远比洛克想象得更糟糕。 面对归来的杰里安,团长首先露出的是惊讶的表情:“你……你怎么回来了!” “战争已经开始了,我奉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团长。”杰里安面色平静,但语气中却透露着紧迫的气息。 “哼……那你应该回到仓库去而不是来我这里。”团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看来他根本没指望杰里安三人能活着回来。 “我来这里是来向您报告我这一路上的所见的。”杰里安压低声线。 “我对这个没兴趣。”团长不耐烦地挥挥手——他的牌友已经在催促了,“快回仓库去吧,我没空。” “请您听我报告。”杰里安用更加严肃的口吻再次要求道。也许是他严肃的口吻让团长意识到了事情的紧迫性,或者是他冷峻的目光镇住了团长,这一次,那略发福的中年人终于没有再反对,而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脸来。 “到底有什么事!” “朔月帝国的机械化部队已经进入了我国国境,恐怕再过三四个小时就会出现在我方攻击范围之内。请您下令全团戒备,准备战斗。” 听到杰里安这一席话,团长先是呆了几秒,接着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你说什么?朔月帝国的军队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 “一切都是我们亲眼所见!”瓦利尔也帮着说道。 “我看你们是得了妄想症吧……现在外面这糟糕的天气,就连一只鸟都飞不过来,更何况是军队……”团长拍着大腿笑道,他的牌友们也开始帮腔,笑得不亦乐乎。 “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请团长立刻下达命令。”杰里安微微扬起嘴角似乎在笑,但洛克知道这是他愤怒的表情。 这近乎命令的话让团长本就不多的耐心丧失殆尽,他的表情瞬间由乐转怒:“这里的指挥官到底是你还是我!我说过了,没有敌人会来这里!不需要戒备!你还没听懂吗!” 杰里安绷着脸,洛克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可没想到这次他没有继续委曲求全,而是忽地上前一步,脸几乎贴到了团长的蒜头鼻子:“请、您、下、令。”他盯着团长,一字一顿地说道。 团长一时间不知所措,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先是刷地白了下去,接着又像升温的铁块一般涨红:“你要干什么!想造反吗!!来人啊!”他叫着,声音中明显带着慌张。 卫兵此时从门外跑进来,将杰里安三人围住。 “这三个家伙扰乱军心,给我关到禁闭室去!”团长指着杰里安的鼻子怒吼道。 37、独角兽回归(2) 牢房的门在背后重重关上,留下三人并排坐在狭窄房间潮湿的冰冷的椅子上。 洛克蹭了蹭还在流血的嘴角,因为他想反抗,刚才没少挨团长手下喽啰的拳头。 真是太糟糕了……洛克眉头紧锁地盯着头顶那昏黄的煤油灯,朔月帝国的部队已经兵临城下,而这些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笨蛋们竟然把军营里唯一有可能战胜他们的人关进了牢房…… 想到这里洛克不禁将视线转向杰里安。出乎意料,他的主人此时倒并没有想象中的情绪低落。他的蓝眸低垂,目光沉静,干涩却依然线条优美的嘴角此时正微微翘起似乎在笑,而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停驻在若有似无的笑容有些诡异。 洛克知道主人一定另有打算,但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就在这沉默之际,牢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突兀笑声。 “呵呵……我不过睡了一觉竟然来了三个新人。”那声音从牢门外的混沌中传来。洛克寻着声音向门外张望,只见他们牢房对门那一排黑色的铁栅栏后,不知何时已多出了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 那眼睛虽然笑着,却无半分笑意,反而带着几分超乎常理的冷酷。直觉让洛克警戒起来。 那双眼睛兴致盎然地将三人打量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杰里安身上。两人四目相对,瞬息间一阵电光火石的较量,最后还是谁都不愿让谁。那眼睛的主人似乎来了兴趣,缓缓向前探出身子,将面孔展现在灯光所及之处。 那是一张年轻甚至有些稚气未退的面孔,一头亚麻色碎发长久未经打理显得散乱无章,一双灰色的大眼睛几乎占据了半张脸,不健康的苍白面颊上零星地散着几颗雀斑,如果说瓦利尔勉强能算得上是“男人”,那么眼前这家伙则完完全是个男孩,只是有一点让洛克无论如何无法将这人以孩童对待——那就是他的目光,那是一种掠食动物般冷酷而狡猾的目光,就好像是一匹狼,而且是一匹饥肠辘辘的独狼。 “你好,我叫尤因,欢迎来我的地盘。”男孩站起身走到铁栅栏旁,一只手搭在栅栏上。 杰里安哼了一声:“你的地盘?你我都被关在牢房里,为什么说这里是你的地盘?” 听到这样的质问,尤因像是被问到成绩的优等生一样,自满地昂起头:“别搞错了,我可不是被关在这里——我是自己想进来的,想要出去的话随时都能出去。” “哦?那你又是为什么想进来的?”杰里安接着问。 “因为外面实在太无聊了。”尤因眯起眼,表情像极了玩兴正浓的猫。 杰里安此时微微将头转向男孩:“你觉得无聊吗?为什么?” “简直无聊透顶!” 男孩干脆将双手都搭在栅栏上,借着灯光,洛克看到男孩几乎可以说是骨瘦如柴的身上套着一件过大的卡尔西亚军装,而他的肩头则别着一个让洛克无法忽略的肩章—一只被锁链锁住的雄狮。 这是一个象征着沉默与服从的标记,它代表着卡尔西亚的最强战力,同时也背负着卡尔西亚最黑暗的一面——沉默之狮,全称卡尔西亚国防军特殊任务执行部队,专门执行国家下达的最艰难、最残酷任务的特种部队。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是沉默之狮的一员……洛克不禁更加提高了警惕。沉默之狮的成员都是一顶一的战斗高手,同时也都是杀人不扎眼的冷血兵器,这么一个不得了的家伙出现在这里一定没什么好事。 而杰里安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眯起眼,回应着男孩锐利的目光:“不过很快好玩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好玩的事情?”尤因打了个呵气,“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别说是这种地方,就算是全卡尔西亚也已经没有能让我觉得好玩的事情了。” 听到这句话,杰里安心里似乎想出了什么主意。他抬起头,直视着尤因:“不如我们打个赌吧。在明天天亮之前,一定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尤因见杰里安说得斩钉截铁,不禁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当然……”杰里安嫣然一笑,“怎么样,反正你也闲得无聊,要跟我赌吗?” 尤因被杰里安的话吊起了兴趣:“赌注呢?” “如果我赢了,你带我们从这里出去,如果你赢了——” “既然玩儿了就玩儿点大的……我要是赢了就把你的左眼留下。”尤因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这话让洛克和瓦利尔都是脸色一变。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洛克暗自惊愕。明明只是个小孩子竟然张口就说出这么骇人的话,而且看他笑得越来越狠辣,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过杰里安丝却毫没有退缩,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好啊,要玩儿就玩儿大的。要是我赢了……从此以后你就得听我差遣。” 这个赌注让尤因露出了短暂的犹豫之色,但跃跃欲试很快代替了这份犹豫:“一言为定。”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而无趣的,静默在昏暗的空间里蔓延,压抑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尤因突然站起身,将脸卡在两根铁栅栏之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哦……你说的‘好玩的事情’到底在哪里?” 杰里安双手抱在胸前,胸有成竹一如当初:“马上就到。” 他的话音刚落,他们的头顶便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那闷响从昏暗空间的尽头传来,好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在咆哮。闷响携带着剧烈的震颤袭击牢房,连煤油灯都开始左右晃动起来。 洛克对这声音简直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高爆炸弹炸破墙壁的声音,是厮杀开始的讯号,也是战场上永恒的背景音。 “怎……怎么回事!”没经历过战争的瓦利尔身子僵直地坐在原地,不断晃动的灯光时不时映出他惊恐的面容。 尤因抬起头:“这声音……是朔月的‘黑武士’!” 黑武士——朔月帝国新型重装甲坦克的代号。 杰里安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到铁栅栏前:“怎么样,这对你来说还算得上‘好玩’吧。” “哈哈哈哈……”尤因苍白的面庞因为兴奋而有些泛红,“这回算你赢!”说罢,他突然双手抓紧铁栅栏,猛力摇晃起来:“救命啊——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扯开嗓门痛苦地哀嚎起来。要是没有看到尤因那笑嘻嘻的表情,谁都会认为牢房里的人一定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没过一会儿,楼道尽头的门就开了。两名士兵跑进来,从他们难看的脸色不难看出,外面的事态一定糟糕透顶。 “怎么了!瞎叫什么!”其中一名士兵走到尤因的牢房门口,不耐烦地问道。 尤因低着头,从头顶打下来的灯光拉下漆黑的影子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没什么……只是想借钥匙一用罢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尤因细瘦的双手突然从栅栏缝里伸出来,他一只胳膊牢牢圈住士兵的脖子,用另一只手抓住士兵的头发向自己的方向一扭,只听咔嚓一声,士兵的脖子干净利落地拗断。还在挣扎的四肢突然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无力垂下,痛苦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他那刚才还生气勃勃的脸上。 “一只。”尤因舔舔嘴唇,声音兴奋得颤抖。 另一名士兵见状顿时大惊失色,本想转身逃跑可尤因却先一步抓过了死去士兵的步枪。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不偏不倚穿透第二名士兵惊愕地张开的大嘴,带走些许血浆与一条完整的生命。 “两只。”尤因一边说,对准门锁猛开一枪,老旧的锁头顿时寿终正寝。他推开牢门,考试得了满分一般露出自豪而愉快的笑容,“我说过的,我要是想走随时都能走。”说着他又举起枪对准杰里安。 洛克目睹刚才那一幕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早就感觉眼前这男孩非常危险,但没想到他远远不止是危险,而完全是疯狂。见尤因举枪朝向杰里安,洛克立刻冲上去挡在杰里安前面。 “好一只听话的狗狗~”尤因撅着嘴,丝毫没有把枪口移开的意思。 “你不会是想毁约吧。”洛克瞪着尤因,全身肌肉都因为进入了战斗状态而绷紧。到目前为止他在近战上还没有输给过谁,但这一回她隐约感觉到,这个记录也需要被尤因打破了。 “约定?我怎么不记得有和谁做过约定?”尤因玩儿性正浓,食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 糟糕……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翻脸不认人,洛克在心里暗骂。遇到一个傻瓜团长已经够受了,没想到现在又蹦出来个疯子。 可此时杰里安却在此时拍了拍洛克的肩膀,示意他退下。他从洛克的身后走出来,目光依次扫过死掉的两名士兵,最终落在尤因脸上:“你要是在想在这里开枪也无所谓,只是我很好奇你一个人能对付多少坦克。” 尤因的笑容短暂地僵硬了一下,紧接着便迅速从脸上剥落。他沉下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杰里安,而杰里安则用依旧淡定的目光回敬尤因,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的对视与角逐。在这沉默的末尾,尤因突然抬起枪,动作快到洛克甚至来不及反应将杰里安护在身后。 “砰”地一声枪响,一颗弹壳冒着烟落在尤因脚边。 杰里安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而牢房门则无声地打开。 “开玩笑的啦……愿赌服输,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尤因将枪架在肩上顽皮地笑起来。 尤因虽然这么说,但洛克却清楚地感觉到刚才他是真的想要杀掉杰里安的。如果刚才杰里安哪怕表现出一丝退缩,现在那子弹穿透的便不是牢门的铁索,而是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的脑袋。 尤因拾起另一名死亡士兵的步枪扔到杰里安怀里:“让我看看你要如何对付外面那些坦克吧。” 38、独角兽回归(3) 当杰里安一行从牢房出来之时,一颗炮弹刚好滑过月色昏暗的夜幕落在不远处的一处了望塔上。剧烈的爆炸与炽热的火焰将了望塔击得粉碎,火焰从了望塔顶端迅速向下蔓延,建筑物的碎屑混着焦灼的烟味儿一股脑盖下来。 “燃烧弹……”望着那异常猛烈地跳动着的火焰,洛克不禁咬紧了牙关。事情比想象得还要糟糕,进攻方有备而来,虎视眈眈,而防御方则被这过于突然地袭击打得措手不及,阵脚大乱。那些从未上过战场、从未亲眼见过死亡的年轻人从酣睡中惊醒,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火海,还没来得及拿起枪便已葬身在烈火之中,而幸存下来的士兵好容易才组织起的防御阵型也很快被‘黑武士’的炮火撕得粉碎。朔月的坦克部队看来已经冲破了军营最外侧的防御,长年未加固的兵营外墙恐怕马也支撑不了多久。 “哼……比想象更混乱呢。”尤因望望那些绝望而迷茫的士兵,又将目光转向杰里安,“你要怎么办?” “去指挥室。”杰里安话音未落,已经向指挥室跑去。指挥室位于军营后方,尚未遭到炮火的破坏,平日里那些卫兵此时不知去向,杰里安直接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大灯没有开,唯一的光源来自办公桌上的台灯。明光的灯光下,一个肥胖的身影背对着杰里安等人,正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干什么。 “团长!”杰里安三步并做两部走到办公桌前,“敌人已经攻过来了,请您下令组织撤退!” 团长像是被吓了一跳,从地上跳起来,手中的钞票不经意间散落在地。洛克这才发现,墙角的保险柜开着,里面的金条和纸钞正被团长抱在怀里。 “你在说什么……”团长抱着他的财宝后退两步,“撤什么退!卡尔西亚的军人从不后退!” “我们面对的是朔月帝国最先进的机动部队,在没有炮兵和坦克支援的情况下做无谓的抵抗只会毫无意义地折损兵力。”杰里安说着,指了指桌上地图,“请您下令全军立即从还未沦陷的东门撤退以尽可能保存有生力量。” 听着杰里安的话,团长那肥硕的脸庞泛起了愤怒的红光:“你在瞎说什么!这里的指挥官是我还是你!我已经下了命令,要所有人都死守到底,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后退一步!你现在还在禁闭期间,给我滚回牢房去!” “团长……您这是在自寻死路!”杰里安的声音微微颤抖,透露出一丝少有的激动,“我们没有那么多性命让您去挥霍!” “少废话,这里我才是头儿!”团长一面吼着一面从怀中掏出手枪对准杰里安,“我命令你,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就以违抗军令毙了你!” 洛克见状立刻掏出手枪对准团长的脑袋,却被杰里安抬手制止。被手枪指在眉心,杰里安却突然常常地舒了口气。他站直身子,嘴角微微翘起露出招牌微笑:“哼……您不会真以为抵上全团人的性命,就能自己一个人带着钱从这里逃出去吧?” “你说什么……谁要逃了!”团长像是被戳中痛处一般,拿着枪的手颤抖起来,“我……我只不过是收拾一下而已……” “没用的,敌军明天清晨就会完全控制整片安迪洛斯山区,维斯地区的守军会受到两面夹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溃败,所有的村庄都会被占领,所有的士兵都会一个不剩地被屠杀,紧接着王都会沦陷,卡尔西亚这个名字会从世界版图上消失——您觉得,您能逃到那里去?”杰里安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述说,而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极锋利的刀片,贴着人的心脏划过,留下冰冷可怖的痛苦与恐惧。 那痛苦与恐惧浮现在团长的脸上,让他表情慢慢扭曲:“闭嘴……闭嘴!”他嘶叫着命令。 但杰里安显然没准备闭嘴:“这都是您的错……因为您没有听从我的劝告。”他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残忍的事实,“您马上就会是亡国的罪人了……您觉得自己能逃到哪里去?” 团长那本就不坚强的防御在杰里安的攻击下很快便七零八落,他的理智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不是我的错……谁能想到敌人会从这个方向来……”他举着枪的手不断颤抖,但枪口却依然未曾离开杰里安的头部,“我会将功补过的……只要死守这座军营……只要能够拖住朔月的进攻速度……伽西亚将军会原谅我的!”说到这里他猛地抬起头,扔掉手中的钱用双手握住手枪,“这里的指挥官是我!所有人都得听我的命令!!” 洛克透过准星瞄着眼前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的团长,将食指缓缓搭上扳机,只要杰里安一声令下他就会开枪。他一点也不同情眼前这位团长,实际上他早就想打爆这家伙的脑袋了。但杰里安似乎还另有安排,他飞给洛克一个否定的眼神,暗示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就在这时,洛克耳边却突兀地传过一声枪响。 团长的身子随着这枪声一僵,接着晃都没晃便“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血液从他肥硕的脑袋地下溢出,红得发黑。 杰里安缓缓转过身,望向斜后方举着枪冷笑的尤因。 “我最讨厌婆婆妈妈的男人了。”尤因的笑容在枪口飘出的烟雾中显得更加邪魅,“而且……你的计划似乎比较有趣。” 杰里安眉头紧锁,目光冷得几乎将周围的空气冻住。他办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尤因步履轻盈地躲到死去的团长身边,将掉落在尸体身边的军官帽捡起来,拍了拍,转身将其扣在杰里安头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团长了,别让我失望哦。” 杰里安没有说话,只是绷着脸走向指挥室角落的无线电指挥设备。他打开设备拿起麦克:“这里是指挥部,这里是指挥部……请各战斗单位按照战斗编组依次向军营东门方向撤退,再重复一遍,请各战斗代为按照战斗编组依次向东门方向撤退。” “不错嘛,还挺像指挥官。”诱因扛着枪,顽皮地笑了起来。 杰里安仍旧一言不发,向门口走去。就在他走过尤因身边之时,突然一把扯过尤因的领子,洛克以为主人会发怒,可杰里安却在这时笑了起来:“下次要是不听我的命令……杀了你哦。” 杰里安一行到达东门之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士兵。他们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有些身上还粘着不祥的血迹。杰里安办了个箱子站了上去,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来。 “看仓库的,你干什么!团长呢?”一个老兵抬起头望向杰里安,眼中带着困惑和不屑。 “团长已经死了。”杰里安淡定地答道。 他的话立刻引起聚集而来的士兵一阵骚动。 “什么……死了……” “你看他带着团长的帽子……难不成是他……” “这可怎么办……要听谁的……” “按理说应该听副团长的吧……” “得了吧,副团长早就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刚才的命令是谁下的?” “刚才的命令是我下的。”杰里安再次开口,又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一个看仓库的凭什么命令我们!”不知是谁叫嚷了一句,其他人也跟着扯着嗓子嚷起来。 杰里安微微一笑:“因为我能把你们活着带出这里。” 台下一片安静。 “敌方装备着精良的坦克,而我方只是个步兵团。就算有防御工事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撤出军营,进入东部山区的森林隐蔽。坦克虽然火力强大,但在森林地带移动不便,而且其射击角度有限,会受到树木的影响,因此坦克部队不会轻易进入森林。我们可以在森林里休整,然后再考虑下一步计划。” “你……你说这些是有道理……可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一个士兵不客气滴问道,“不过是个看仓库的罢了!拽什么拽!” 杰里安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怀疑而动怒,语气反而更加镇定自若:“听不听是你们的自由,我只有一句话,不想死的,就跟我走。” 说罢他再次环视士兵们。洛克能感到士兵们在犹豫,可越来越近的炮火声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留在这里也是必死无疑……跟着他说不定还有生还的可能!”这时,不知是谁在人堆里说了一句。 马鲁多上尉从指挥坦克中探出身,拿起手中望远镜望向远处燃烧着的军营,胡子拉碴的嘴角挂起满意的笑容。果然如情报里写的那样,这里的指挥官果然是个废物。按现在这样的状况,天亮之前他的坦克部队就能拿下这小小哨卡,不仅如此,说不定还能把哨卡里的有生力量来个一锅端。 这时一名士兵跑过来,向军官敬了个军礼:“报告!” “说。”。 “地方突然开始向东撤退。”士兵回答道。 “撤退?”上尉放下望远镜,“而且是向东……”他的脸色一变。 这哨卡位于山口处,其东部是一片绵延上升的缓坡,茂密的森林一直延伸到视野所及的尽头。坡地本就会对坦克的攻击产生干扰,更何况是深林地形……他搓着小胡子,眉头缓缓皱起。要是让敌人逃进森林,恐怕会影响到接下来的作战…… “加快进攻速度,尽可能阻止敌人撤如森林地带。”他命令道。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对方阵营似乎也来了个懂行的呢。马鲁多上尉眯起眼,兴奋的情绪让心跳加速。 总算能够好好玩儿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