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我掌刀锋你为王 中——洛无奇
洛无奇  发于:2014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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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按照蒋亦杰与杨笑基的约定,当干爹的帮王大关安排了一个既轻松又好赚、还能每天看大波妹看到饱的美差,当干儿子的则要偶尔陪着吃饭、爬山、烧香拜佛作为回报。父子之间互利互惠,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 礼拜天,杨笑基本来订了位置去吃台湾菜,无奈东佬做寿,给他下了请帖。他不想去,却挨不过蒋亦杰的软磨硬泡。 让蒋亦杰拖上杨笑基一起出席寿宴,自然是龙准的主意。没了古展这颗眼中钉,他离着坐馆的位置又近一步。如今龙准已经无意再隐藏自己的野心,几乎是肆无忌惮地四处搜罗着有利资源。只拿下杨笑基三角街上的生意怎么够?要把人也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才行! 可蒋亦杰之所以答应龙准的要求,其实还存有另一个目的——他想借着喝寿酒的机会,探探东佬一派的口风,看半个月后和新社选堂主,他们到底属意于谁。 三角街上从来没有秘密,蒋庭辉破釜沉舟参选堂主的事一转眼就已经人尽皆知了。大家都在议论,说他看起来精明,结果关键时刻尽出昏招,舍了老本收买人心,却对茂西、东佬两个分量相当的元老厚此薄彼,送出去的贿金数额相差悬殊,抱茂西的大腿也就算了,还帮着茂西下东佬脸面,简直得不偿失。 茂西和东佬都是追随正叔一起出山闯江湖的,两人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是明里称兄道弟,暗里勾心斗角,谁都想压过对方一头。表面上看,他们只是两个叔叔辈,其实身后都站着各自的拥趸,像蒋庭辉这样捧一个、踩一个,无疑是为了一张选票得罪了一派人马,未免有些因小失大了。 对于大哥的作法,蒋亦杰起初也不理解,可晚上睡不着仔细想想,又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人性嘛,天生的心眼偏,目光短,看什么都是近大远小。如果蒋庭辉不偏不倚站在茂西与东佬中间,恐怕两个老家伙都不会领他的情,都会觉得他是距离对方那头更近一点。既然随时都可能投入对手的怀抱,凭什么要帮他?所以这看似两边讨好的行径,实则是两边都不讨好。与其如此,莫不如逮住一个牢牢跟定,其他的,听天由命吧。 大哥集中火力去对付茂西,正是自己派上用场的时候,蒋亦杰决定尽快打探出东佬看好的堂主人选,然后在投票日之前,把这个大哥的竞争对手想办法除掉…… 去贺寿总不能两手空空,花钱的事让杨笑基老大不愿意,从上车就开始嘟囔:“你看嘛,好不容易父子俩有空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泡汤啦!我比东佬还大两岁呢,让我给他拜寿,我又不用求什么……” 蒋亦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干爹啊,我不也总是友情客串铭仔陪着你吗,都是互相利用,有什么可抱怨的。” “连一句虚伪的暖心话都不舍得说,阿杰你可真是铁石心肠。”杨笑基连连摇头。 蒋亦杰勾起唇角坏笑:“多谢杨生夸奖!” 杨笑基很想做出个生气的样子,可是面对那张与儿子极为酷似的脸,又完全气不起来,最终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今天这顿寿酒,是龙准吩咐你硬拉我过来的吧?” 蒋亦杰抿着嘴点了点头:“龙准怎么甘心总要哄着我给他传话呢,他巴不得早点同你杨生搞好关系了。” “呵呵,我就知道,古展一死,帆头角又要大换血了!”杨笑基拉着长音故作高深,“阿杰我跟你讲,以前古展活着的时候,龙准和佛头是勾肩搭背的老表,现在呢,古展死了,失去共同的敌人,他们的阵营就瓦解了,由战友变成了对手。龙准是急需重新找个强大的合作伙伴,所以他死盯上我了。” “那你呢?你对他有没有兴趣?”蒋亦杰明知故问。 杨笑基笑得银荡又猥琐:“我怎么会对他有兴趣?那么丑!我喜欢靓仔来的嘛!”说着话抬手在蒋亦杰脸颊上调戏般掐了一把,“这样鲜鲜嫩嫩才够味,哪像龙准的老脸皮,都可以用来擦鞋了。” 蒋亦杰深知杨笑基的为人,对他偶尔老不正经的举动早已见怪不怪了,反而借坡下驴道:“在小和兴里头,别的不敢说,论靓仔论鲜嫩,蒋庭辉总算是数一数二了吧?你对他有没有兴趣?” 杨笑基当然知道他的本意,可偏偏非要曲解一下:“三句话不离蒋庭辉,就不怕听进我耳朵里挖不出来?我要说我对他有兴趣,你是不是跑回家趴在床上哭鼻子啊?干爹和大哥上床这种新闻,恐怕要上社会版头条了吧,哈哈哈……” 听着杨笑基一连串贱兮兮的笑声,蒋亦杰嫌弃地皱起了鼻子:“干爹你真是越来越讨人嫌了,再说也轮不到你去觊觎,人家……有更好的选择了……” 杨笑基按下车窗,用手掌往外扇着风,气死人不偿命地自言自语道:“好家伙,哪来这么大的酸味!” 蒋亦杰偏开头,懒得再说话。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碰巧龙准在前面不远处下车,一回头发现他们,便热情迎了过来。 蒋亦杰刚刚钻出车门,见状往杨笑基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嘘,干爹,龙准过来了。咱们商量商量,玩个角色扮演的游戏如何?” 杨笑基饶有兴致:“怎么个玩法?” 蒋亦杰忍住笑严肃说道:“玩法就是:你扮演老银棍,我扮演无知少男,你在龙准面前对我殷勤点。” 杨笑基咂么咂么嘴,觉得不是滋味:“听起来我很吃亏啊!” “你一点都不亏,你是本色出演,我是颠覆性挑战,吃亏也是我吃亏。”眼见龙准靠近了,蒋亦杰单手勾在杨笑基脖子上耳语着。不过他个子太高,相比之下杨笑基显得干瘦可怜,两人依偎在一处,活像是件超长的风衣挂在根削掉半截的衣架上,暧昧中带滑稽。 龙准巴不得杨笑基对蒋亦杰迷恋到无法自拔,这样他正好可以使美男计吊住对方,所以一见之下喜不自胜,带着副虚假到让人浑身掉鸡皮疙瘩的浮夸腔调招呼道:“杨生,阿杰,真是巧,咱们竟然同时到了。杨生啊,一直想请你吃餐饭,总没有合适机会,正好借着今日东佬叔大寿,我们好好喝一杯!” 杨笑基见鬼说鬼话,一样的皮笑肉不笑:“说到哪里去了龙准哥,在三角街你对我向来诸多照顾,是我该请你吃饭道谢才对啊!龙准哥赏光和我喝酒,我真是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啊!” 寒暄一通之后,几人携手往大厅走去。蒋亦杰偷着趴在杨笑基耳边吃吃笑道:“干爹,演技果然精湛,简直是影帝级别的。只让你演个银棍太屈才了,应该让你演银魔才对!” 杨笑基回过头轻拍了拍他下巴尖:“影帝是为艺术牺牲,干爹是为你牺牲,你得记在心里,回头好好报答我,不然会遭雷劈的!” 见两人无时无刻不在凑近了说着悄悄话,龙准识相地紧走几步拉开点距离,还不忘回头送过来个了然的假笑,活脱脱就是名恬不知耻的老皮条客。 凭借上辈子的职业敏感,蒋亦杰一走进酒店,就察觉到哪里有些不对劲。 东佬在小和兴里头的地位仅次于正叔,他大张旗鼓做寿,席上一定是黑道分子云集,往常这种状况,冲锋队或O记都会派人在场外驻守,以防意外骚乱。可今天一路走进来,既不见军装,也不见便衣。 带着强烈的疑惑再留意观察酒店内的各色人物,蒋亦杰心里渐渐有数了。那些来来回回穿梭的侍者和清洁们,有几个虽然表情恭敬,身形却僵硬得很,缺少了一种服务人员惯常的谦卑气质,眼睛东张西望,看似在寻找着有需要的客人,目光却是又灵活又锐利,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似的。 蒋亦杰不动声色转了一圈,暗中计算着现场混进来的警察数量,结果十分惊人。警方为什么偷偷摸摸潜伏进来?是要监视哪位特殊来宾?还是这场寿宴根本就不简单?他借口上厕所,躲到隔间里试着打电话给二哥,杨明礼关机了。又打给未来二嫂,也是一样。警方有纪律要求出重要任务时关掉手机,看来是O记有所行动了。 坐回到桌边,杨笑基和龙准正相谈甚欢。两人都修炼成了精,说起话来嘻嘻哈哈,一遇到关键性话题就不肯正面作答,只好翻来覆去绕圈子,顺便拿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充场面。 龙准边倒茶边问:“杨生,你是台湾人,竹联的蔡生,你该是认识的吧?” 杨笑基也忙不迭起身让茶:“蔡丙伦吗?很多年前有过数面之缘。” “那正好,”龙准不肯放过一丁点机会,“今天蔡生也会出席,稍后你们可以叙叙旧。我也是久仰蔡生大名,还请你帮忙介绍介绍。” 杨笑基保持着笑眯眯的神情婉拒道:“哎呀,龙准哥你知道啦,我离开台湾十年了,很多旧人恐怕都不记得我姓甚名谁了。再说,蔡丙伦先生是玉石大王,我只是个经营夜总会的小生意人,高攀不起的……” 蒋亦杰表面上装作对谈话毫无兴趣的样子,有一搭无一搭翻捡着餐盘里的开胃小点,耳朵却没闲着,恨不得将每字每句都捉过来解剖一下。 蔡丙伦是谁?玉石大王?既然龙准说他是“竹联的蔡生”,那应该有帮会背景了,什么玉石大王,搞不好是玉石大盗。一个做玉石生意的,和东佬又是怎么扯上的关系?难道说……是前些天闹到满城风雨的珠宝失窃案?若这两件事真有联系,那警察混进来监视宾主二人也就情有可原了。 既然知道会场里有警察,要不要及时通知东佬的人呢?大哥得罪了东佬,稍后选堂主这一票是没指望了。如果自己能帮东佬躲过一劫,是否能讨到人情,帮大哥求得张选票呢? 还是……什么都不说,任由警方出手?万一东佬惹了官司,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情去管和新的闲事,更别提在选举一事上为难大哥了。 话说回来,东佬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看出有警察在场,而提前做了准备呢?如果是的话,又该怎么办? 正在蒋亦杰思前想后难以抉择的时候,大厅入口处忽然传来隐隐骚动——蒋庭辉出现了,身边跟着肥林、火女。 今天出席寿宴的,都是东佬一派的人马。蒋庭辉的不请自来,出乎所有人意料。大家都知道他因为送礼的龌蹉事得罪了东佬,今天这样的场合竟然有胆子登门,不知是负荆请罪,还是来自取其辱。 无论如何,有热闹可看了,欣赏别人展示愚蠢智商是件分外有趣的事,那些打牌的,拼酒的,吹牛扯皮的,纷纷停下了手里动作,放低声音,目光赤裸裸投到蒋庭辉身上,随着他向主桌移动而去,并各自带上了或戏谑或讥讽的怪笑。 蒋亦杰藏在人群里,一脸漠然,看似气定神闲地慢悠悠点着烟,心头却咚咚咚敲起了小鼓。他不知道等待蒋庭辉的将是什么,却比当事人还要紧张数倍。 蒋庭辉坦然迎着众人复杂的目光,一路走到东佬桌前,躬身说道:“东佬叔,今天是您大日子,我也没什么好孝敬的,小小礼物略表心意,还请东佬叔别嫌弃。”说话间向后一伸手,火女捧上一只方正锦盒,盖子掀开,里头是尊黄灿灿的小金佛。蒋庭辉将佛像连同盒子一并送到东佬手里,“祝东佬叔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东佬屁股搁在椅子上没挪过地方,面无表情拿起金佛掂了掂,左右看看,见旁边的朋友感兴趣,还随手递过去请对方把玩了一番。就在众人都以为东佬被这尊厚礼打动了的时候,东佬忽然拿过金佛往盒子里一丢,大力甩回到蒋庭辉怀中:“有心了,不过无功不受禄,听说茂西是信佛的,送他最合适!” 蒋庭辉下意识接住锦盒,似乎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东佬叔,您一定是听见外头风言风语瞎传了,其实您误会我了……” 东佬干脆理也不理,直接训斥手下:“都是干什么吃的?养条狗也知道好好看门,你们一个个大活人,却什么不清不楚的东西都敢放进来,赶人的事,还要我亲自出马吗?” 两边的手下挨了骂,面露不善地上前推推搡搡:“走吧走吧,少惹不痛快!冲撞了东佬叔的寿宴,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到这份上了,蒋庭辉无奈做出个举手投降的动作,灰溜溜带着肥林、火女,端上那尊被人拒绝的小金佛往外走去,会场四处稀稀拉拉响起嘲笑的嘘声。 蒋亦杰几口吸完了一支烟,接连又点上一支,嘴巴里满是苦味。他想迫使自己不要去留意大哥的神色,却又按耐不住关切的心情。 只是一抬眼功夫,对方刚好望了过来,四目相交,大哥的眼角分明带着一丝笑意……那不是安抚的笑,而是在传达着某些更深层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眼睁睁看到大哥碰了一鼻子灰,与火女、肥林捧着那尊金佛垂头丧气离开了会场,蒋亦杰心里像是堵了团破布一样,烟草带来的苦涩味道久久不散。 他咬着牙暗骂自己,废物到什么时候都是个废物!死而复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依旧无法帮大哥顺利夺回应得的一切!原以为除掉了古展,又借着解救安安的机会与正叔攀上了关系,这下大哥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举统领和新社了,谁知就差临门一脚,面前又横上了茂西、东佬两座大山。难题永远比预想之中多得多。 在他抽出第三只香烟打算点燃时,杨笑基笑呵呵随后抽掉了打火机:“怎么老是让干爹吸二手烟呢,会得肺癌的,干儿子你真不孝。”说完在他大腿上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杨笑基那一巴掌位置有些靠里,落下后还顺势向两腿间捞了一把,惊得蒋亦杰下意识侧身躲避,并伸手去遮挡,嘴里接连嫌弃地“啧、啧”着。 被养小鸡这么一闹,人反倒精神了,蒋亦杰努力调整好情绪,挤出个笑容找龙准搭话:“人果然是不能太自大,你看蒋庭辉,距离堂主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就尾巴翘上天了,连东佬叔都不放在眼里,结果怎么样,这一跤跌得可真够精彩!当谁没见过金子吗,切!和新社里有本事的人多着呢,龙哥,你看好哪一个?” 依他本意,是想勾引着龙准说出属意人选,谁知龙准倒玩起了高深:“凡事不能看表面,塞翁失马,安知祸福?庭辉是个人才,你们又是亲兄弟,有这层关系在,我要是去支持别人,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龙准的话向来只能听三分,三分里头还不知道要拐多少个弯,蒋亦杰自然不会轻易当真:“龙哥,这话我不是第一次说了——蒋庭辉是蒋庭辉,蒋亦杰是蒋亦杰,他姓他的蒋,我姓我的蒋,你龙哥怎么对他是你的事,可别指望我跟着领情!” 龙准呵呵干笑了两声,正要说话,目光却被什么吸引着止不住向主桌飘了过去。蒋亦杰一抬头,看到东佬起身迎向了一名五十岁上下的老男人,两人又是握手又是拥抱,态度亲密热诚。那人身后跟着四、五名西装革履的随从,排场极为豪华。 杨笑基的声音从背后沙沙响起:“咦,蔡丙伦到了,十几年不见老了很多嘛,看来玉石生意也不好做,整天愁眉苦脸才会生皱纹……” 蒋亦杰回头挑眉白了干爹一眼,只鄙夷,不说话。 寒暄过后,蔡丙伦命人送上了备好的贺礼,东佬拆开来品鉴一番,又吩咐手下取了回礼给姓蔡的。回礼装在一支细长盒子里,边缘依稀可见暗黄色的丝绸衬布和一闪即逝的绿色反光。 就在蔡丙伦双手接过盒身、正欲开口大笑的瞬间,宴会厅门一开,时常于警讯节目里出现的某位阿SIR赫然立在门口,身后是全副武装的整队警察。于此同时,那些伪装成酒店工作人员的警员也各自放下手中事务,有条不紊掏出证件挂好,并迅速掌控了整座会场。 “所有人待在位置上不要动,程志东,蔡丙伦,现在怀疑你们和上个月十七号发生在里岛皇廷大道上的珠宝劫案有关,你们有权保持沉默,但是……” 上月十七号,有辆押运古董珠宝的车子行驶至皇廷大道时被匪徒打劫了,车上丢失了一串来岛进行巡回展览的清代朝珠,据专业人士透露,朝珠由一百零八颗珍品翡翠珠子组成,还配有双桃红色碧玺坠角,估算价值高达四百万美元。 在场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东佬,既想看看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也很好奇警察说的话是否属实。 东佬纹丝不动端坐椅子上,哈哈大笑:“警官,难道说为了奖励良好市民奉公守法,连外岛警署都出动来给我贺寿?什么珠宝劫案的,我不知道。你们如果愿意说说,我倒愿意听。” 看肩章是高级督察的警官走上前去,也不理会东佬的挑衅,直接对着姓蔡的点了点头:“蔡丙伦是吗?台湾玉石大王,有黑道背景,早年靠走私古董起家。此次来外岛,名为拜寿,实则是为了这个吧……”他从蔡丙伦手里取过东佬的回礼,打开盒子,举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蔡丙伦推了推金属框眼镜,煞有介事地惊讶道:“怎么,警官先生,我们自己仿造些工艺品玩玩也犯法吗?” 听见这话,警员们迅速对视一眼,又仔细望向盒内物品,不需要花费精力甄别,作为外行人也可以很快看出东西是假的,几人一齐朝督察摇了摇头。 带队督察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程志东,别耍花样,赶快交代把翡翠朝珠藏在哪里了,我们的人亲眼见到你把东西带进了宴会厅,最好老实合作,即便你不说,我们也有办法搜出来!” 就在警察将所有宾客控制到指定范围内,对整间宴会厅实行地毯式搜索的时候,蒋亦杰忽然灵机一动:十几分钟前,大哥可是明目张胆在警方的监控下走出去的,手里还捧着大小刚刚好的锦盒,难道说……是偷梁换柱? 警察的动作显然更快一步,他还只是有所猜测,人家已经传回了结果。一名警员在与前方取得联络后,跑步到长官面前汇报道:“报告陈SIR,我们的人刚刚截停了那辆灰色七人座商务车,车上并未搜出任何可疑物品,中途也完全没有人员上下,那边的同僚请示下一步如何处置?” 督察先生眉头几乎纠结在了一起:“先带回警局做一份详细笔录,没什么事就放人吧。” 这下蒋亦杰糊涂了,翡翠朝珠如果不是被大哥带出去,那会在哪?会场各处全都处于警方的监控下,没理由不翼而飞啊!可如果是大哥做的,大哥又是用什么方法躲过了警方搜捕呢? 对了,出席这样的场合,应该带着个能言善辩的人才对,可是那个一直与大哥形影不离的闻琛,为什么没有出现? 警察在现场搜索了近两个钟头,最终一无所获。东佬与蔡丙伦以及几名亲信下属被带回了警局协助调查,其余宾客则在进行身份登记后得以放行了。 寿宴不欢而散,龙准仍然没打算放过杨笑基:“杨生你看,今天被条子跑来搅了兴致,真是遗憾。不如这样,我做东,咱们找个安静地方喝上一杯?” 杨笑基怎会看不出蒋亦杰心急如焚想要离开,他色迷迷把人往怀里一搂,对着龙准打起了哈哈:“怎么好意思让龙准哥破费?要喝酒当然是小弟做东了!不过我们做生意的和差佬打交道,很霉的,我要赶紧回去洗澡解晦,阿杰你陪我啦,等下给我搓搓背。龙准哥,咱们改天,改天不醉不归!” 蒋亦杰把杨笑基送回了家,又开着干爹的车转回头去找大哥。他要亲眼看到大哥平安无事,也想亲自问问大哥今天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车子穿过商业区,拐上了行人稀少的陀螺道,街道两旁是稀稀落落的餐厅和咖啡馆,偶尔几个外国人坐在露天咖啡座里惬意地闲聊着。正碰上红灯,蒋亦杰将车停在了空落落的十字路口,眼睛百无聊赖四处观望着风景。 无意间,给他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家没有招牌的店里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前面的是金毛飞,他回身说了几句话,就向远处的露天停车场小跑过去。跟在后面的闻琛独自走到街边,站在的士扬招站的标牌下面低头摆弄着手机。 想来大哥的动态闻琛一定是知道的,只要现在过去问问他,自然什么都明白了。可他是闻琛,向他打听大哥的事,总会有种矮人一头的感觉。就在蒋亦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的时候,两辆黑色轿车缓缓移进了他的后视镜。 那两辆车子胡乱逆停在马路对面,车门一开,几名年轻男人跳了下来,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分头绕过街道向无名小店跑去,蒋亦杰直觉他们的目标是闻琛! 闻琛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抬腿要跑,可是两边的去路都被堵死,往街对面跑更是自投罗网。眼见包围圈迅速缩小,逃无可逃,蒋亦杰一踩油门倒着冲向闻琛,轮胎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骇得几名男子下意识向后躲避。车擦着闻琛脚尖停下,蒋亦杰一把推开车门:“Vincent是我!上车!” 闻琛大脑向来冷静,他几乎只凭声音与称呼就瞬间确认了开车人是蒋亦杰,不等车子停稳,他就拼尽全力向前一跃,扑到了副驾驶座上,抱住椅背大叫:“快开车!” 后面的人反应极快,三两步窜过来扒住了车门,蒋亦杰见状先倒退一点距离,之后猛然启动向前疾冲,利用惯性将那人带着飞出几米,滚落到地上。他顾不得多想,加足马力飙了出去,一边飞车一边大声质问闻琛:“飞哥怎么办?你们惹到谁了这么大阵仗?” 闻琛根本不理会他的提问,第一时间抓起电话求救:“喂,庭辉,刚刚和台湾人做好交易,不过我们被盯上了!放心,小妹正好路过救了我,不过那帮人一直紧追不舍,我们现在在……”他费力探出头望向一闪而过的路牌,勉强辨认着,“刚出了陀螺道,正朝金巴利港方向开……” 话没说完,那两辆黑色轿车已经赶到,一左一右包抄而至,向中间夹击过来,车子被撞得剧烈摇晃,闻琛的头“咚”地弹在车门上,又跌了回来,手机也掉在了座椅下面。 又是“嘭”一声巨响,有车从斜后方撞上来,顶得蒋亦杰他们的车颠起来窜到半空,又骤然摔落,哗啦啦几乎散了架子。 “妈閪!”蒋亦杰狠狠骂了句脏话。管他是逃亡还是拼命,被人压着打就是不爽!他大叫一声,“坐稳了Vincent!” 忽然一个紧急刹车,擦出一地青烟迅速向后倒去。那两辆黑色轿车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冲出几米才歪歪斜斜停住。趁这空挡,蒋亦杰猛力打轮,车子半边离地,九十度大转拐进了一侧的街巷。闻琛整个人被甩得贴在了车窗上,死死抓着顶端扶手,双眼紧盯着前方坑洼不平的石板路面,大声惊呼:“左边,左边,右,右右……” 再往前,路越来越窄,眼看就开不过去了。闻琛也知道眼前形势紧急,可他大腿骨折断过,走路都不利索,更别提快跑了。蒋亦杰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一疏忽,车子撞到大树停了下来,前盖支起,呼呼冒着白气。 闻琛快速塞了个信封在他怀里:“小妹你自己跑吧,把东西交给你大哥!我们俩一起的话,谁也跑不掉。” 蒋亦杰没接,也没说话,抬脚踹开车门干脆利落跳了下去,绕到另一边伸手揪出闻琛:“少废话,我懒得管你是死是活,但别让蒋庭辉难受!” 他丝毫不顾闻琛反应,将人拖着向巷子深处跑去,深一脚浅一脚跑出不知道有多远,两旁边堆满了废弃物,散发着腐坏的霉味。蒋亦杰把闻琛推到一个塑胶桶旁边:“你钻进去躲着,我把人引开!” 闻琛知道他的脾气,不肯乖乖就范:“小妹你要干什么?你别……” 话没说完,蒋亦杰一掌劈在他颈侧迷走神经上。闻琛身体软软栽倒下去,被蒋亦杰伸手接住,粗鲁地丢进了塑胶桶:“留着你的小命好好陪着蒋庭辉吧!” 读书人就是啰嗦!Vincent哥,你知道你在我面前死过一次吗?我又怎么能容忍再来第二次! 说好了让大哥幸福,当然要保护好他的爱人…… 第三十六章 一掌把人劈晕了,丢进塑胶桶里,蒋亦杰内心忽然涌起一种即将完成重要使命的兴奋感。 总算有机会报偿你了Vincent哥——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欠了你什么。我连累你丢了一条命,可你也牢牢占据了大哥的心,咱们之间算是扯平了吧……不过我蒋小妹做人不爱计较,欠与不欠的,一律双倍奉还! 上辈子最后几年里,古展与佛头因为三角街的控制权而争斗频发。佛头搞定了泰国的毒品源,撒开人马企图独霸三角街全部娱乐场所的生意。大哥被古展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买通中间人黑吃黑,私吞了佛头的货,还间接破坏了他和泰国人的合作。 佛头盛怒之下绑架了闻琛和蒋亦杰,借以威胁大哥,叫嚣着一手还账,一手放人。大哥很快赶到约定地点,说是要看看佛头的诚意,提出先以半数货品交换一个人出来,免得有谁从中耍诈。至于先交换哪一个……他选择了弟弟。 其实整件事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些货在中途就遭遇警方围剿,生生损失掉了一半。所谓“分批交易”,只是缓兵之计,大哥再也拿不出什么去换回闻琛了。 他本打算用一批假货蒙蔽佛头拖延时间,再由火女、金毛飞带人从后面突击进去解救闻琛,谁知搬货的时候出了差错,不幸被识破。佛头恼羞成怒,直接命手下将闻琛从顶楼丢了下来。人砸在水泥地面上,血溅了蒋亦杰满身。 肥林带着两名小弟默默走到闻琛的尸体旁,帮他松掉了捆绑住手脚的绳索,却没人去取罩在他头脸上的黑布袋子。因为大家都没有脸去面对他,生怕布袋一掀开,看到他死不瞑目。 早在赶赴现场的途中,大哥就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知道一旦失败,等待闻琛的将是什么。可是面对弟弟的生死,他再没别的办法。 闻琛去世后,大哥整个人迅速地消沉了。他时常整夜整夜坐在露台上抽烟,或是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甚至渐渐疏远了弟弟。因为只要看到弟弟的脸,他就不得不想起另一个陪着他出生入死、却最终被他亲手送上了死路的兄弟。 愧疚变成一条毒蛇,将他紧紧缠缚住,分分秒秒亮出毒牙,大口大口噬咬着他的良心。 蒋亦杰时常在想,如果那次有得选择,他宁愿做死掉的一个。与自己相比,闻琛更冷静也更有头脑,留下闻琛说不定可以陪着大哥逃出越来越艰险的处境。况且能用死亡换取到心上人一生一世的怀念,怎么算都值了吧——起码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还好,还好回到了十八岁,自己活着,大哥活着,闻琛也活着。 Vincent哥,今天我救你一次,往后在你面前,我终于能够抬得起头做人了! 安置好闻琛,蒋亦杰抬脚拨弄着旁边的废品堆,叮叮当当一通噪音之后,生锈的废铁管和嵌了钉子的木板条滚落满地。他迅速翻捡着,操起一支铁管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刚好,长度也适中,顶端还有斜斜的断茬,正合用。 他猫下腰踮着脚尖钻出巷子,一闪身,疾步跑进了相邻不远的另一条小巷,后背紧墙壁,深呼吸,目光偷偷沿墙角张望出去…… 追踪者的身影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向闻琛藏身地搜索过去了。蒋亦杰抓住时机,咚咚咚向外拔腿就跑,故意用声音吸引着对方的视线。那些家伙看到人影一闪,呼啦追来,蒋亦杰立刻装作跑晕了头的样子,慌不择路重又逃回小巷。 等追踪者们包围住入口处,蒋亦杰反倒收住了脚步,抿起嘴角转身向对方迎了上去。那柄铁管一端握在手里,一端杵在墙壁上,吱吱哑哑拖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倾斜的断茬瞬间被磨砺得青白锃亮。 他在巷口站定,双脚叉开四平八稳,脸上挂起淡漠笑意,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凌厉劲头。 他就是要做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让那些人以为巷子里藏着某些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行动不便的闻琛,比如内容神秘的纸袋。这样对方就会集中火力对付他,而放弃再到附近继续搜索了。 谁会想到他誓死守住的会是一条空巷呢? 好在小巷狭窄逼仄,易守难攻,就算对方有五六个强壮的男人,也没办法一起冲上来。蒋亦杰在心里默默衡量了一下,单打独斗的话,豁出去或许能对付一阵,只要撑到大哥赶来,这些人就不会发现破绽,闻琛也就安全了。 如果先赶到的是对方援兵,或者大哥没到自己先被打倒了……那也只好认倒霉吧…… 蒋庭辉自以为一切计划得完美而周密。 他先是在贿金上做文章,假意投靠茂西惹恼东佬,实则暗中密会东佬,主动献策帮对方解决掉“如何交收翡翠朝珠”这一难题。三方受益,两全其美。 东佬同台湾那边的社团一直有生意来往,对于最近的新区开发案很想要插上一手,无奈有对头从中作梗,以致屡屡失败。他求助于蔡丙伦,姓蔡的提出让他帮忙打劫一条垂涎已久的清代朝珠作为交换。混黑社会的,作奸犯科是本门功夫,作为一方地头蛇打劫个古董珠宝,自然是手到擒来。怪只怪东佬树大招风,身边也遍布了警方的眼线,他刚把东西拿到手就立刻被死死盯住了,不但没机会与蔡丙伦交易,还随时都有被人赃并获的风险。 要收买人心,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一经探听到这个机密消息,蒋庭辉就同闻琛开始冥思苦想,直到研究出了个偷梁换柱的好方法。他们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朝珠取走,杀警方个措手不及,再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到蔡丙伦手上。 蒋庭辉先是放出风声,大张旗鼓投靠茂西,又很不识相地带着小金佛到东佬的寿宴上自取其辱。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金佛传看上半圈,锦盒里头已经塞进了私货。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在警方严密监控下,将朝珠带出了酒店。 虽然他的来去都合情合理,不会引人怀疑,但是警方为了万全,很可能会派人跟在后头。蒋庭辉不想疏忽掉任何细节。他命令火女对车子底盘动了手脚,开出会场行至十字路口,趁等红灯的空档,就通过底盘上的隐蔽开口将朝珠交给预先躲在下水道里的金毛飞带走了。所以警方拦下车子搜查才会一无所获。 这一环一环算计得天衣无缝,只要把朝珠交给台湾人,再拿回蔡丙伦关于开发案的授权书,就算大功告成了。为了避免人多口杂,横生枝节,他特意只派了金毛飞陪闻琛一起前去交易,谁会想到,竟还有人埋伏在暗处等着坐享其成! 听见闻琛打电话说“被人盯上了”,蒋庭辉尚且能保持冷静,快速思索着对方的目的到底是那一纸授权书,还是根本就想破坏他或东佬的好事。可听到“小妹路过救了我”这几个字后,他彻底坐不住了。 整件事前前后后都瞒着蒋亦杰不给他知道,就是怕把他拉进来遭遇危险。谁知道阴差阳错,竟在半路也能给他遇到。这算什么?命吗?难道说做了兄弟就会被看不见的线栓到一起,挣也挣不开了? 蒋庭辉一边带着火女、肥林几人往车上跑,一边打给金毛飞:“你在搞什么!你人呢!” 金毛飞一见闻琛不在,就知道出事了,赶紧循着远处几辆极速飞奔的车子追去。接起电话他也没好气:“我去取车嘛狗屎閪,哪知道有人埋伏!” “明知道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把车停在附近?你带没带脑子出门!”蒋庭辉也知道此刻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可他心里着急,一定要找个人训几句才能平复下来。如果小妹出事了,还管什么东佬、茂西,还选什么堂主、坐馆,就是当了总统又有个屁用! 遇到原则性问题,金毛飞谁也不给面子:“为什么不停附近?扑街,车当然要停在停车场啦混你个帐!交通法规是定出来当纸钱烧的吗,是保障市民出行安全!” 嘴里骂骂咧咧,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急。虽然闻琛不是从庙口街一起走出来的,但是这些年同吃同住,早已情同手足,在他们几个眼里,闻琛就是个温和、细心的兄长,是除了蒋庭辉之外最信任的人。 更何况,闻琛被劫,也是他没有尽到保护的职责。 眼看着前面几辆车拐进了巷子,金毛飞也紧跟着转了过去,可是那些巷子错综复杂,一进里面就跟丢了踪影…… 立在蒋亦杰面前的几个男人个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看起来绝非善类。他们团团围住巷子入口,望过来的目光带着戏弄与嘲讽,活像是一群老猫在围观一只无可遁形的倒霉老鼠。 蒋亦杰快速打量一圈,伸出食指对着其中外表最强壮的那个勾了勾,牵起半边嘴角,露出个挑衅般的微笑。 他有他的打算,在没有亮出实力之前,对手往往会轻敌,趁这个时候解决掉最难搞的一个,接下来或许容易点。而且第一个对手,必须要干净漂亮地一招放倒,以此震慑后面几个,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那男人没想到蒋亦杰以寡敌众还敢主动挑战,对左右露出个难以置信地轻蔑嗤笑,不等笑容收尽,就挥起拳头攻了上来。蒋亦杰眼睛眨也不眨,像是被定住似的,待拳风扫到面前忽然偏过头纵身一跃,单腿踩住旁边墙壁,用力一蹬,借势窜起一人来高,对准那男人的锁骨位置弯起手肘全速砸去,下坠力加上身体的重量,“咔嚓”一声锁骨断裂,对方当即瘫倒在地,痛苦地缩成一团。蒋亦杰乘胜追击,拉起对方一条手臂,抬脚猛踢在腋窝处的粗大神经上,男人“哀嚎”不断,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同伙眨眼间被废掉,剩下几人一下不见了嬉皮笑脸的腔调。也不多费口舌,两个家伙一起出手,试图左右夹击挟制蒋亦杰。 蒋亦杰盯住其中一个迎着冲了上去,小臂搪起一记直拳,另一只手挥舞铁管插向对方太阳穴,对那家伙为了躲闪,身体剧烈后仰,略微失去平衡,铁管划过对方鼻梁插进了后面疏松的砖墙。与此同时,蒋亦杰抬起膝盖“嘭”一声顶在对方裆部。男人吃痛,一下夹紧双腿,太监样尖着嗓子嗷嗷嗷直叫。 正专心对付这边的时候,另一个人趁机从后面偷袭,抬腿踹向蒋亦杰侧腰,他躲闪不及,咬牙挨下,顺势一转身,抽出铁管朝对方挥去。铁管带起的灰尘撒在半空,刚好迷住了男人的眼睛,蒋亦杰瞅准那小子闪神的功夫,越前半步凌空飞起一脚,踢在对方右肋下侧肝脏的位置。力道之大,直接将人踢得撞在墙上,又顺着墙壁滑落下来,瘫软在地。 不想他自己落地时正落在高低不平的石板接缝处,脚以很不正常地角度别了一下,隐约听到关节轻微地“咔哒”声,蒋亦杰心里暗叫糟糕,悄悄挪动下位置,脚腕骤然一阵抽痛。他又急又气,额上的汗滴滴答答顺着头发淌了满脸,渗入眼睛,火辣辣的难受,体力也随汗水逐渐流失着。 对面三个人似乎不想恋战,彼此用眼神商量了一下,齐齐扑了过来。蒋亦杰本想后退几步拉开空间应战,刚一撤脚,仿佛一股电流从脚腕上炸起,瞬间穿透半边身体,将他撂倒在地上…… 你老母的!死就死吧!好歹保住闻琛,老子也算赚了一个! 第三十七章 眼看着三个男人同时冲了上来,形势危急,蒋亦杰赶紧一骨碌翻身,试图双手撑地爬起来。可是之前那下电击般的疼痛还没过去,一条腿使力根本掌握不好平衡,刚站起来,就踉跄了一下,狼狈地向旁边栽去。 袭击者瞅准机会,从背后一把扭住了他的肩膀,抓紧手臂向后拗去。这种情形只要用鞋跟大力踩在对方脚背上,就可以瞬间摆脱钳制,但是蒋亦杰只能单腿着地,这招使不出来,无奈之下他只好扬起头猛力向后一窜,用较为坚硬的后脑勺去撞击对方鼻子。身后那人似有防备,赶紧一偏脸孔,到底还是被撞到了颧骨,随着“咚”的一声闷响,押着胳膊的手应声松开了,可蒋亦杰自己也被撞得头晕眼花,完全没防备对面挥上来的拳头,被人一拳砸在下巴上,双脚离地横着飞了出去。 一个男人上前用膝盖顶住他后腰,反剪双手,揪住头发向后扯起来大声质问:“人呢?东西藏哪了?” 另外两个男人已经往巷子深处搜去,一边走一边在破烂竹竿与堆积的废弃物间翻找着,恶狠狠咆哮:“出来!妈的,快点滚出来!” 蒋亦杰动了动麻木的下巴,勉强转过头对压在他身上的男人笑笑:“想知道人藏哪了?有本事自己找出来啊。要不然,你喊我一声老爸我就告诉你!” 那人没想到他在这种任人宰割的处境底下,竟还敢嘴硬占便宜,当即咬牙切齿地高举起拳头:“你活腻歪了吧!看我不……” 蒋亦杰知道这下是铁定躲不过了,索性趴在那动也不动。甚至在一瞬间里,已经预想到了随之而来疼痛的程度,以及……破了相会不会留疤这样的无聊问题。 忽然,他的余光扫到一个敏捷矫健的黑影,“嗖”地窜了过来,犹如彪悍的母豹子一般跳到男人背上,将那家伙扑到在地,又顺势一滚,自身稳稳站起——原来是火女。不等男人反应过来,她又一把抓住对方双臂将人提起,锁手,转身,弓腰,一记漂亮的过肩摔,把那家伙整个拍年糕似的拍在地面上。 作为这群人里唯一的雌性,火女完全不具备雌性动物该有的温柔与细心,但是当家人受到侵犯时,她就会立刻化身成保护幼崽的疯狂猛兽,亮出尖锐的利爪将敌人一把撕碎。 丝毫不给那个倒霉鬼重新爬起来的机会,蒋庭辉随即走了过去,一脚踹在其脸上:“到底是谁活腻歪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折腾得灰头土脸的蒋亦杰,语气出奇平静,“刚才你是怎么说的?再说一次给我听!到底,是谁,活腻歪了!” 男人抖抖索索半天,刚要张嘴求饶,蒋庭辉接连又是几脚,踢在他鼻梁、颧骨和上唇的位置,整张脸像是个捣烂的番茄,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站在旁边的肥林赶紧拦了一下,小声劝道:“辉哥,别闹出人命,这家伙留着还有用呢。” 蒋亦杰早已经缓过劲来,坐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幸灾乐祸地笑骂道:“喂,用鞋底做脸部按摩舒服吗?早叫我一声老爸不就没事了!” 蒋庭辉用脚尖将那摊哼哼唧唧的烂肉挑开,对肥林一挥手:“把他和那边几个都绑起来,丢到车上。”又转身过来打算扶起弟弟。 扭到脚的事,蒋亦杰可不想给人知道。要怎么说?单枪匹马以一敌六那么威风,结果还没战上几个回合,就自己把自己给崴了,这听起来未免太糗了一点吧!所以他没理会大哥递过来的手,而是假装潇洒地偷偷扶着墙壁自己站了起来。 蒋庭辉没想那么多,只管帮弟弟擦去脸上脏兮兮画出了泥道子的汗渍,又弯下腰扑打着他身前身后的灰尘,就像小时候每次在外头打了架,回家前互相帮忙毁灭证据一样。 蒋庭辉初步把弟弟清理干净,又到处捏捏拍拍,查看是否受伤,最后抬起下巴看着淤青的一块问道:“怎么样,疼吗,还伤到哪了?” “就凭那几个家伙?”蒋亦杰忍不住逞能道,“你要是再晚一会来,我儿子都认下了,也给你添个大侄子!” 原本跑进巷子里搜查的两个男人听到声响折返回来,看到这边情形纷纷犹豫着要不要赶来营救。火女一发现还有漏网之鱼,当即撸起袖子,拎上蒋亦杰掉落的那杆铁管就冲了上去。那两个家伙见她是个女人,恐惧减了几分,一心只想着打倒她后如何逃出小巷。谁知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一个被飞脚踢中颈窝,一个被铁管插在膝盖上,尽皆倒地不起。 金毛飞周围迅速搜寻一圈,没见闻琛影子,心急如焚地拉住蒋亦杰大叫:“琛哥呢?琛哥在哪里?” 蒋亦杰刚想心平气和地解释来龙去脉,就听到蒋庭辉也跟着一起追问道:“阿Vin他没事吧?” 看着大哥一脸焦急又担忧的样子,蒋亦杰忽然有种吃饭时不小心吞下苍蝇的别扭感觉,他冷漠地一撇嘴:“闻琛人在隔壁巷子里,我嫌他太罗嗦又太碍事,敲晕丢在塑胶桶里了。” 话没说完,金毛飞就气恼地一跺脚,飞身朝隔壁巷子奔去。而蒋庭辉则是脚下挪了挪,重又站回到弟弟身边没有动。 蒋亦杰臭着脸推了大哥一把:“还等什么啊,去看看吧,小心别给人偷走了!”这时候更不能告诉大哥自己脚受伤了,不然搞得像是故意争宠一样,真够恶心的! 蒋庭辉迟疑了一下,安抚一般拍了两下弟弟胳膊,随着金毛飞背影跑了出去。 原本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几个家伙都被肥林和火女搬上了车,刚刚还喧嚣嘈杂的巷子,转眼就像被按下了“消音”键一样,静得出奇。 蒋亦杰无精打采倚着墙边站定,心里无比失落。他憋足一口气,把嘴巴撑成个大包子,憋到极限,又缓缓将气吐掉,重复几次之后,坏情绪终于被一点点驱散了。他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香烟,发现烟盒与火机都在打斗中不知掉落在哪里,这下连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了,只好呆呆站着。 即将消失在城市边缘的夕阳,挣扎着投射出最后一丝光芒,照在蒋亦杰身上,将影子拖到背后,拉扯得又细又长,斜斜钉在红色砖石墙壁上,这幅空旷的画面里只有一个人,形也单,影也只。 我说让你去你就去吗?王八蛋蒋庭辉!看哪天你落在我手里,老子也一定要……切,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悄无声息间,另一个影子幽幽探进了他的视野。蒋亦杰第一反应是那些不明身份追击者的同伙又杀来了,他猛一激灵,抬起头摆好架势做出应战的准备,结果站在面前的人是大哥。 蒋庭辉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走到弟弟跟前,转过身半蹲下,把整个后背亮出来,耐心等着。蒋亦杰挑了挑眉,不屑地调开目光,咬弄着嘴唇不理睬。 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能看到弟弟的举动一般,蒋庭辉叹口气劝道:“他们几个都被我先打发走了,没人看得到,不用怕难为情!” 原来大哥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自己脚伤到了,还知道自己是害怕丢脸才隐瞒过去的。蒋亦杰飞快地抿嘴偷乐了一下,大咧咧往蒋庭辉后背上一趴,嘴上仍旧不依不饶:“不用去看着你的好兄弟吗?今天人家立了这么大功劳,为你鞠躬尽瘁,还不好好演演‘刘皇叔摔儿子’的老土戏码。” 蒋庭辉背起人稳稳往外走去,听了他的话不禁莞尔:“你呀,蒋小妹,你要是没有这张嘴,不知道可爱多少倍。阿Vin这人不错,没招你没惹你,明明救了人家,何苦还总是一副故意找他麻烦的模样呢,让他想感激你都感激不起来了。” “怎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故意找他麻烦不行吗?”蒋亦杰上身一挺,不老实地扑腾着,语气愤然。 蒋庭辉赶忙收拢手臂,把人往背上紧了紧:“行,都行,你想怎么样都行,谁让你是我家的蒋小妹呢!” 蒋亦杰还想再说什么,可大哥的话让他脑子黏糊糊的,一下转不动了,只能傻笑。 夕阳打在脸上暖融融,照得人昏昏欲睡。大哥的后背很宽阔,倾斜的角度也够舒服。这种感觉让蒋亦杰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在大哥背上度过的无忧无虑的童年。从前多好,有爸爸,有妈妈,有大哥、二哥,每天全家人围在饭桌前抢腊肉,抢香肠,抢到肥滋滋冒油的都塞进大哥碗里,犯了错就被妈妈举着鸡毛掸子从街头追打到街尾,中途还能在潮州佬家歇个脚,喝上一小碗酸梅汤……可惜自己从一坨小肉圆子长成了又高又大的男人,大哥也从踢着汽水罐玩乐的少年变成了需要面对无数纷争挑战的黑道分子。 要是……能变成一颗痦子,就长在大哥背上,每天都跟着他,陪着他,和他一起经历所有的喜怒哀乐,那该有多好…… 到了家,蒋庭辉小心翼翼把弟弟搁在沙发上,自己转身去找药油,嘴里不忘叮嘱着:“小妹别乱动,我赶紧帮你揉揉,不然肿太大就麻烦了,要好些天才消得掉。” 蒋亦杰望着包在药油瓶子外写有“满记”字样的红印包装纸,忽地眼前一亮:“蒋庭辉,你偷偷回去过庙口街?” “啊?”蒋庭辉愣了一下,很不自然地解释道,“我……没有,药油是火女买的,她要回去车场看望她老爸霍师傅嘛。” 蒋亦杰盯住大哥双眼戏谑笑道:“别不承认,你其实也很还念从前的生活吧?说什么不肯原谅……”他一伸手,“把钱包给我。” 蒋庭辉不知道弟弟搞什么花样,依言把钱包递了过去,蒋亦杰笑嘻嘻从自己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举在大哥眼前晃了晃,重新塞回它以前藏身过的夹层里。正是那张曾经被大哥撕毁丢掉,又被蒋亦杰捡回去仔细粘好的全家福。 蒋庭辉不悦地“诶”了声,却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阻止动作。他装作毫不在意地拿过钱包,随手丢到茶几上,又俯身搬起了弟弟的脚。 蒋亦杰一闪身缩了回去:“折腾一天浑身都是汗,又脏又臭的,等我洗个澡先。” “大哥还会嫌弃你吗?等你洗个澡,又要肿更高了!”蒋庭辉不由分说重新将人扯回身边,把蒋亦杰的鞋袜脱掉,脚腕架在自己大腿上,倒了药油在掌心捂暖,用力揉搓上去,嘴里小声埋怨着,“什么时候开始,使唤我还要想想了?打从你那么丁点一路养到大,连屁股都给你擦过,你身上又有哪块地方是我不清楚的!” 他将弟弟的裤腿往上推了推,指着踝关节周围大大小小伤疤,一一说明道:“看看,这是学黄飞鸿撑着雨伞从二楼屋顶跳下来摔的,这是抓着潮州佬家的狗尾巴拴炮仗,被狗咬的,这是给火女载着骑机车兜风,在后座睡着了,被木桩划的……你十几年的功绩,都印在身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取错了,小妹小妹的,都说物极必反,本想让你做个乖乖仔,结果就没半刻老实…… 蒋亦杰被大哥揉得脚腕生疼,痛苦不堪,但还是一边死抠住靠垫一边坚持斗嘴:“别卖弄了蒋庭辉,就当你是记性也好,眼力也好,那么厉害,怎么念书的时候科科都考不及格?” “那是学校有问题,如果从前念书的时候有一门课程叫《蒋小妹》,我早就拿满分了。”蒋庭辉自嘲地轻笑。 蒋亦杰一抬头,正对上大哥投来的专注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睛背后,似乎藏着什么神秘的东西,烁烁闪光…… 第三十八章 大哥的眼神既温柔又专注,配上暖黄色的壁灯,柔软宽大的沙发,以及半躺着、脚搭在对方大腿上的暧昧姿势……这样的氛围,真该做点什么才对,比如亲一下,比如……亲一下,再比如……亲一下…… 正当蒋亦杰浮想联翩的时候,蒋庭辉忽然诚恳劝道:“你脚不方便,就别来回折腾了,今晚住这吧。” 蒋亦杰本想推辞一下,毕竟大哥卧室只有一张床,家里也有没客房,可他一张嘴脱口而出的却是:“好。” 这个“好”字一出口,蒋亦杰真想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嚼一嚼吞掉,蒋小妹啊蒋小妹,你无药可救了!纠结再三,他霸道地宣布:“先说好,我可不睡沙发,太短了伸不开腿。”说完用眼睛偷偷瞄向大哥,紧张地等待着回答。 蒋庭辉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大方笑道:“当然是睡我的床了,但是不准尿床!你小时候……” 蒋亦杰霎时间心花怒放,原本疲惫不堪的精神也跟着兴奋起来,伸出那只健康的脚踹了大哥肩膀一下:“行了蒋庭辉,别仗着看过人家穿开裆裤的样子,就整天翻旧账。不就是床嘛,谁小时候没尿过,要不是你总带我玩火,我会每晚都来一泡?等着瞧,等你七老八十瘫在床上拉屎拉尿的,看我怎么回报你!” 蒋庭辉手上力道不减,兢兢业业帮弟弟揉搓着伤处,连连点头:“嗯,好,好,我等着。” 揉了半小时,红肿的位置消去不少,蒋亦杰起身去洗澡,一条腿往浴室里蹦着,自己玩得倒欢乐。 肥林不在,晚餐只好叫楼下的茶餐厅。蒋亦杰钻进浴室又探出头来发号施令:“给我烧鹅饭双份,冻奶茶少冰,快快快,我都饿扁了!” 蒋庭辉刚刚打好叫餐电话,又听见弟弟在浴室里急吼吼唤他:“蒋庭辉,把洗发水递给我!” 蒋小妹劲头上来了,把人指示得团团转。 蒋庭辉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浴室门前,手搭在门把上,却没有立刻推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摒弃所有杂念,这才走了进去。浴室笼罩在氤氲水雾之中,蒋庭辉将洗发水递到弟弟手里,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倚在洗手台前,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奇怪笑容,默默望着几步外年轻而鲜活的身体。 这下轮到蒋亦杰不自在了:“洗澡也要参观,买票了吗?” “地砖湿了,我怕你等下跳出来摔跤。”蒋庭辉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参观,自然早就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 蒋亦杰没再说什么,当然,更加没往外赶人。水温开得很烫,脸孔比水温还要烫。洗发水的味道清香怡人,大朵大朵的泡沫顺着头发流淌下来,他明明紧闭着双眼,可那种目光毫无遮挡投在身上的感觉却异常强烈。这使他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收紧屁股,故意屏气撑起坚硬的小腹肌,还特意侧过半边身体,摆出了自认为最具美感的造型……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叮咚”响起,大哥没能欣赏到他精彩的演出,急急忙忙去取外卖了。 剩下自己,蒋亦杰胡乱洗了一阵,套上件衣服跑到餐桌旁,打开饭盒闻了闻,也不客气,直接用手抓起鹅腿啃了一口,随即点点头:“还不错,不过吃烧鹅饭还是大排档够味。” 一滴水珠沿着脸颊流到了脖颈上,痒痒的,他小狗样猛地一甩,溅了大哥满身。 “怎么搞的!”蒋庭辉语带责备,脸上却满是享受,“去把头发吹吹干再过来吃饭,我又不跟你抢,这样湿漉漉小心着凉!” 可惜蒋亦杰完全不理会他,只管端起冰奶茶咕噜咕噜喝着,一拍肚皮:“好爽,活着真好!” 蒋庭辉笑着叹了口气,起身走去浴室拿了风筒、毛巾出来,任由弟弟卖力吃着东西,自己站在后边仔细地擦拭,吹风,直到把弟弟处理得干净清爽为止。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好多年了,同样的举动也重复过好多年了,一切都那么自然和熟悉。蒋小妹就该是这个样子的,蒋小妹的大哥也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伺候好弟弟,蒋庭辉总算可以坐下安心吃饭了。他看着蒋亦杰心情正好,试探着提议道:“小妹,反正你妈妈也不在了,你自己又不会照顾自己,不如……搬过来跟大哥一起住怎样?” 蒋亦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塞了满嘴饭,什么也没说。 见弟弟不肯点头,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小妹你看,如果我能坐上和新的堂主,以后和龙准平起平坐,就难免会有摩擦。有些事面子过得去,银子也过不去。你继续待在他身边,大哥没办法放心,他是最善于背后使手腕的家伙,万一因为怨恨我而想出什么鬼主意害你,你防不胜防,要不然……” “这不是更刺激?”蒋亦杰满不在乎地咬了口鹅腿,两腮鼓鼓,“等我玩够了,自然会甩掉那条毒蛇跟你混。喂,辉老大,要不……我在龙准那给你当卧底?” 现在不是离开龙准的时候,起码还需要借他的手来对抗佛头、颠九兄弟。再说,正叔和几个老家伙的态度也还摸不透。 蒋庭辉皱眉苦笑:“你做卧底?你是我弟弟啊傻小子!龙准怎么会真信任你!别看他现在捧着你,哄着你,那是想把你留在身边用来牵制我。你知不知道,龙准想让你大哥我给他当傀儡,他要掌握和新!听大哥一次好不好?等真出了事,后悔就晚了。你喜欢刺激,喜欢玩,回来大哥身边,你想怎么……唔……” 话没说完,蒋亦杰便将自己啃剩一半的鹅腿粗鲁地塞进了大哥嘴里,上面还沾着他的口水。蒋庭辉傻傻叼着半只鹅腿,脑子里盘算着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把弟弟牢牢绑在身边,才能将他和社团纷争隔得远远的。看来有必要找杨明礼谈谈了,虽然那只四眼仔光是听见名字就极讨厌! 蒋亦杰迅速消灭掉一个饭盒,抬起头突兀地说道:“不管我能不能替你在龙准身边做卧底,你身边肯定有他的卧底,你们一个个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你知道是谁?”说自己被龙准盯着,蒋庭辉丝毫不觉得意外,可他很意外弟弟竟然会察觉这种事。 蒋亦杰茫然地摇了摇头。火女、肥林、金毛飞三个,绝对可信,至于闻琛,还没等到他们遭人算计就先死掉了,剩下几个,看谁都有可疑。 蒋庭辉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摩擦着下巴。怀疑兄弟是他最不愿意做,却又不得不做的难心事。这些人里面,原本觉得阿衡最古怪,可现在已经证明阿衡确实是古展的人了。古展死后,为了防止炮哥那件事引人怀疑,蒋庭辉一直伪装成完全不知真相的样子,依旧出入把阿衡带在身边。难道阿衡是吃两家饭的?还是别的什么人?看来要想办法好好试探一下才行…… 再抬头时,弟弟已经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了另一只饭盒。蒋庭辉原本苦闷的心情瞬间恢复了轻松,臭小子可真能吃,难怪长得又高又大。不努力赚钱的话,怎么养得起! 这天晚上有夜马,龙准坐在跑马场楼上的贵宾室里,一边喝茶一边专注研究着马经。 电话嗡嗡响起,他一看是H开头的神秘号码,迅速接了起来:“说,怎样?” 电话那头战战兢兢小声答道:“龙、龙哥,蒋庭辉他们和台湾人的交易……成了。” 龙准眉头一皱:“暗中放出消息之后,和新那些笨蛋都没人去抢?他们就由着蒋庭辉在东佬面前立大功?” “是去抢了,不过没抢到,中间有个家伙出来把人给救了。” “是谁?”龙准气急败坏。 话筒里略微迟疑了一下:“这……不太清楚。” 龙准忍无可忍,抬手将茶杯摔在地上:“这也不清楚,那也不清楚,蒋庭辉搞这一出戏码,要不是东佬私下透露给我,光靠你我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放你在那是干什么的?啊?别忘了我一个月供你多少钱!没我的话你靠什么抽白面?靠你妹妹出去做鸡吗?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盯紧了蒋庭辉,少耍花样,别忘了你以前干过的那些事!哼!” 在和新的几个候选人里,龙准其实是打算支持蒋庭辉的。毕竟有个蒋家弟弟牢牢抓在手里头,不怕当大哥的轻易翻脸。 但是龙准可不想白白支持,他需要蒋庭辉感激他,效忠他。如果得到东佬的支持,他龙准岂不显得无足轻重了?所以他表面支持东佬的计划,却又暗中拆台,就是为了蒋庭辉在东佬那碰一鼻子灰,转头来求自己,这样才能开出个好价码。蒋庭辉这步棋,走得好未尝不是妙招,用他来对付佛头,再合用不过。 可惜好好的计策,全都被和新社里那些没用的家伙给耽误了!废物,活该一辈子给人当陪跑! 吃饱喝足,又看了会球赛,蒋亦杰一瘸一拐溜进卧室爬上了床,卷在被子里闭眼等着。 和大哥睡在一起并不稀奇,小时候老爸老妈忙着看铺子,都是把他交给大哥带的。大哥的木板床并不宽敞,罩在上头的纱帐有股浓郁樟脑球味。每天入睡的时候,蒋亦杰的脑袋是搁在枕头上的,可是一觉醒来,就不知道横出了什么花样,有时头耷拉在床沿上,有时脚丫搭在大哥肚皮上,还常常半夜水漫金山。老妈如果来不及清洗,就把床单拿到外头太阳底下晒晒干晚上接着睡,所以大哥床铺上总是印着淡黄色的“世界地图”。 那些记忆太久远,已经过去二十年了。长大之后的大哥,手感是怎样的呢?抱起来是不是硬邦邦,暖呼呼?他胡思乱想着,眼皮渐渐发沉,一整天东奔西跑下来,体力消耗太大,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蒋庭辉故意磨磨蹭蹭,不肯上床,直到卧室传来轻微的鼾声,他才蹑手蹑脚收拾干净躺在了弟弟身边。 可是哪里睡得着! 他靠在床头抽了会烟,又低头去看弟弟不雅的睡姿,看得嘴角翘起,忍不住拿手去量了起来,一把,两把……小妹刚出生的时候,他就这样量过,用八岁男孩的手掌计算,将将四把半,比潮州佬家新出生的狗崽子大不了多少,嫩呼呼的,只要伸指头一点,就裂开没牙的小扁嘴咯咯咯傻笑。 时间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 蒋庭辉的手在弟弟身上抚弄着,臭小子虽然晒得黝黑,皮肤摸上去倒很光滑,小肌肉紧紧的,还很有弹性。他丝毫没觉察到这样的碰触有什么不妥,因为在他心里,弟弟原本就是自己的。 摸着摸着,生出种冲动……他嘴唇抿了抿,凑到弟弟冰冰凉的耳垂边,牙齿贴上去轻咬了一下,软软的,嫩嫩的,意外的有趣……他清楚感觉到呼吸变得急促,心脏也扑通扑通乱跳……再向前探去,是鲜红的嘴唇,呼着热气,气息混杂着浴液的清爽香味,从鼻腔钻进肺里,带来一阵酒醉般的眩晕…… 忽然,蒋小妹一翻身,像只八爪鱼似的,长手长脚扒在了大哥身上。蒋庭辉被紧紧箍着,一动也不能动。 第二天早上蒋亦杰被恼人的电话铃声吵醒,一睁眼,就见到大哥举着手机站在床边。 他接过手机,却被大哥厚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该不是我睡觉不老实,把你踹下去了吧?” 蒋庭辉瘪瘪嘴,有苦无处诉。 蒋亦杰把手机搭在脸侧刚开口说了个“喂”,杨笑基怒冲冲的质问声就一下砸在了耳朵上:“败家子啊,你开我的车子去做什么啦,你抢银行吗?怎么搞成那副德行,开也开不了了,我是叫了拖车拖回来的!我跟你讲,维修工说那个零件里岛根本没有,要从外国预定,最早下个月才拿得到……” 蒋亦杰迷迷糊糊闭着眼,将听筒拿开老远,电话里还在喋喋不休数落着:“你认我做干爹是为了祸害我的吗?你知不知道那辆车九成九新啊,我拿到手才开了半年不到!我亲自擦车打蜡,把她当女儿一样宝贝,你现在给我撞到稀巴烂啊可真是……” “那怎么办?要我赔给你?”蒋亦杰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他没钱。 杨笑基火气依旧旺盛:“赔赔赔,你就是嘴巴说得好听!还好你不是我铭仔,不然生你这样一个儿子出来,我早被气死了!”哇哇乱叫了一通,他似乎没那么气了,“不过算啦,她是假女儿,你是干儿子,儿子总比女儿有用点,可以养老送终嘛。那我问你,车子撞得散掉,你人有没有事?” 蒋亦杰得了便宜就卖乖,立刻哼唧起来:“有事!好严重!脚差点断了,走不了路,干爹你赶紧来看看我,顺便封个十万八万的红包压压惊!” “脚断了正好,以后都不能开车,免得祸害我其他的女儿,真有够衰的!”杨笑基听见前面的话,真紧张了一下,但是听见他讨红包,立刻又没了好声气。顿了顿,才正经说道,“干儿子,要不要一起出来喝早茶?顺便带上你大哥……” 蒋亦杰“腾”地坐起了身,睡意全无:“马上到!” 第三十九章 没想到杨笑基会主动提出要和大哥见面,这简直正中了蒋亦杰下怀。 此时的大哥就算掌握了和新社,也不足以与龙准、佛头抗衡。论财力,他口袋空空,想要结交些小有地位的人物,就连打入人家圈子的资格都没有,正需要一个实力雄厚的投资者在后面提供支援。论人力,闻琛头脑冷静,火女能打能拼,肥林性子活络人缘好,金毛飞则是义字当先,在小弟里头颇有威信……可纵然他们各自独当一面,却依旧缺少个老奸巨猾、手眼通天的狠角色。 不管怎么看,杨笑基都是个上好人选——当然,也是唯一人选。他是蒋亦杰能找到并且能信任的助力之中,最够分量的一个。 先前蒋亦杰几次三番向杨笑基举荐大哥,都被那色老头耍花腔给混过去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又主动约见,难道说经过长久观察,终于认可了大哥的能力?管他呢,总之能见面,就凡事都有得谈! 听说杨笑基要见自己,蒋庭辉也有些琢磨不透。从前他想尽办法接近杨笑基,是为了寻找靠山对抗古展。可自从弟弟认了那老家伙做干爹之后,只要听见养小鸡的名字,就像吞了鸡毛一样浑身不舒服,更别提主动去巴结了。 不过对于杨笑基的邀请,他还是打算赴约的。他想亲自会会对方,看看那家伙对弟弟到底安的哪门心思。说什么容貌酷似去世多年的儿子,怎么听都像是花言巧语。 小妹才多大,他这辈子才见过几个坏人,只怕给姓杨的卖了都不知道。 约定地点选得很偏僻,杨笑基倒懂得避人耳目。即便如此,蒋亦杰还是运用他反跟踪的专业知识,指挥着金毛飞开车绕出了好几个圈子。 蒋庭辉坐在后座,把弟弟的脚腕抬起来架在自己腿上轻轻揉着,抬头问金毛飞:“昨天逮到那几个小子审得怎么样了?” “烂仔嘴巴硬着呢,什么都不肯说。后来还是琛哥想办法,让人拿照片去三角街几家场子打探,结果有两个是跟老五混的。炮哥一跑路,能拼得动辉哥你的就只有老五了吧,怪不得他发鸡癫跑来玩绑架。要我说,直接带人杀过去!叼卵,管是哪个混蛋,不服就打到服为止!”金毛飞一边开车一边骂骂咧咧汇报着。 蒋庭辉磕了磕烟盒,先抽出一支,点着后自动自觉塞进弟弟唇间,这才重抽出一支自己点燃,不紧不慢吐着烟气说道:“阿飞,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是声音大就算狠,也不是头发染得酷点、纹身搞得炫点就算狠。一道题一个解法,金刚怒目,菩萨低眉,有的人对付起来用硬招,有的人就要用软招。” “知道知道!”金毛飞烦躁地挠了挠一头焦黄的乱发,“辉老大你这些话还是和琛哥讲去吧,你说话只有他听得懂。跟我说,就和跟方向盘说没什么分别。” “切!”蒋亦杰叼着烟斜斜瞪过去一眼,重又舒服地仰靠回座位,不满地把脚往大哥怀里伸了伸。听得懂又怎么样,听得懂也不给你揉脚! 蒋庭辉以为弟弟不舒服,连忙换了个手势,按得更加温柔,他也不理会金毛飞的抱怨,接着追问:“知不知道他们哪得来的消息?” 金毛飞摇摇头:“他们说是去喝酒时碰到我们的人正在讲电话,无意间听来的。不过根据他们形容的样子,根本查不出是哪一个。” 正说着,金毛飞忽然踩了脚刹车,而后毫无征兆大转弯拐上了另一条路。蒋亦杰疑惑地回头张望,见到不远处火女正从一间餐厅出来,餐厅门前停着辆极为拉风的豪车,不待火女走近,便有个西装男人很殷勤地帮她打开了车门,两人还有说有笑,聊得欢畅…… 蒋亦杰心内轻叹,这个金毛飞,与其说他是嫌碍眼故意躲开,不如说他是在富家子和火女面前自惭形秽,落荒而逃了。上辈子金毛飞从小到大都在偷偷喜欢着火女,心无旁羁,可惜自卑作祟,到死都没敢开口表白。 小时候火女老爸霍师傅经营修车场生意,收了一众年轻力壮的小徒弟,在庙口街上也算是中等收入了,比上不足,比下则绰绰有余。而金毛飞的老爸是个疯子,老妈是垃圾婆,家里常常连吃饭都困难,要靠肥林从他爸爸打工的餐馆偷出来剩饭剩菜填饱肚子。蒋庭辉的球鞋都是穿到露脚趾头才丢掉,可金毛飞还要拿去接着穿,穿到整个鞋面都烂了,就拿绳子把鞋底直接绑在脚掌上。 作为男人,活得如此凄惨,在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难免觉得矮了一头。 等到好容易走出庙口街,可以靠自己本事赚到钱了,英姿飒爽的火女身边却出现了很多其他追求者——社团大哥也有,在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也有,甚至眼光独特的富家子都有。和那些人相比,他金毛飞简直就是一坨屎。 就这样喜欢着,无奈着,看到火女与先后出现的男人约会,定情,又分手,他总是忍不住用恶毒的言语去讽刺挖苦,把火女贬得一文不值,其实骨子里,他不知道多希望对方能找到幸福。 直到人生一曲终了,他在深夜街头被数十人追杀,砍刀劈得后背血肉模糊,扑到在地上,还是拼命向前爬着,在青白路面上拖出长长的血迹,一直爬到火女住处附近那个街角才断气。死的时候,眼睛痴痴望着火女家大厦的门口,他是希望清晨火女从家里走出来,可以最后再看一眼那张脸,看看那张总被他嘲笑成“排骨顶猪扒”的可爱面容。 蒋亦杰从后视镜里看着金毛飞的表情,故意说道:“咦,那不是火女姐吗?大上午不睡觉跑出来约会,看来女人一旦年纪到了,全都开始春心荡漾。对了飞哥,”见金毛飞没什么明显反应,他还讨人嫌地踹了踹椅背,“那个穿西装的,就是你们总说的富家子吧?现在的男人审美果然有问题,放着明星模特不搞,偏偏喜欢粗鲁干瘪的男人婆。要我说,那男人一定不是真心的,就是贪新鲜玩玩喽,过两天吃腻了,全当口香糖吐掉就完了。”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金毛飞暗藏怎样的心思,蒋庭辉多少也能猜出几分。看对方脸色青黑,捏在方向盘上手因为太用力关节已经微微泛白了,他赶紧拿话制止弟弟:“小妹别乱讲,阿如的事,她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多嘴。是真是假,她比你会分辨。” “哈,再说回来……就算被甩了,火女姐也不吃亏。”眼见金毛飞的火已经被撺掇起来了,蒋亦杰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陪富家子上床好处无论如何不会少,名表钻戒不都是钱?好犀利,简直是空手套白狼嘛。还是做女人好,不用奋斗事业,随便找个男人光卖肉就能养活自己。也真奇怪,人家卖肉就算了,她卖排骨也能赚到钱……” 听见蒋亦杰越说越离谱,蒋庭辉神情也有些不悦了,刚想责备弟弟几句,金毛飞猛地一个急刹车,不等停稳就跳下来拉开后边车门,一把将蒋亦杰拖了出去。 蒋亦杰单腿着地没站稳,被带得差点摔倒,蒋庭辉见状赶紧飞身窜上去架住金毛飞,回头呵斥着:“蒋小妹,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今天是你不对,快跟阿飞道歉!” 有大哥帮忙挡着,蒋亦杰更加有恃无恐:“干嘛要跟他道歉?我说火女姐又没说飞哥,跟他有什么关系?” 金毛飞挣了半天也无法摆脱蒋庭辉的阻拦,只好呼哧呼哧喷着粗气吼道:“告诉你蒋小妹,我忍你好久了,如果你不是辉哥弟弟,我早揍得你满地找牙了!你给我听好,火女她不是什么粗鲁干瘪的男人婆,她人爽快性格也单纯,对谁好都是实心实意,从来不假装,也不耍娇气,她还……她还……”金毛飞想了半天,实在词汇匮乏,不知道该如何表述火女的优秀,只能挥起拳头宣誓,“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喜欢!老子喜欢她二十年了!没胸部怎么了,没屁股又怎么了,火女她什么都没有也是世界上最漂亮、最性感的女孩,比那些明星啊模特的赞上一万倍!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去卖肉,火女也一定不会!她不知道多干净!妈閪,我警告你蒋小妹,就这一次,这次看在辉哥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你再敢像这样说她一次,我就让你永远说不了混账话!” 说完他愤然推开蒋庭辉,也不管什么车子,转过身大步向街口走去,连背影都透着强烈的怒意。 “喂,阿飞……”蒋庭辉匆匆唤了一声,见金毛飞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无奈叹了口气,伸手去扶蒋亦杰,“小妹你搞些什么,该不是想故意激他吧?这又有什么用呢,唉……多少年了,他要是开得了口,早就……” “嘘,听着……”蒋亦杰一只眼冲大哥眨眨,晃动手机,里头传出金毛飞激动而坚定的声音—— “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喜欢!老子喜欢她二十年了……” 蒋亦杰一边转身费力往车上爬,一边恨恨小声嘟囔道:“妈的金毛狗,想揍我?看我不给你剪辑成手机铃声,天天拿去跟火女玩Callin!” 回头见蒋庭辉依旧站在车子底下憋住笑看着他,蒋亦杰抬手一挥:“看屁啊蒋庭辉,还不快去开车,难道要我一条腿载你?” 蒋庭辉笑着摇了摇头,眯起眼睛望向弟弟,想了想,忍不住又笑起来,自顾自笑了好一阵,这才慢吞吞坐上驾驶座,回头朝弟弟脸上大力捏了一把:“坐稳点小媒婆,把脚架高,不然你以后拄着拐去给人家牵红线,只怕就追不上了!” “少罗嗦,开你的车!”蒋亦杰抬脚踹在大哥座椅上,“再不快点,我干爹要坐在酒楼里想我想得望眼欲穿了!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吃一顿就少一顿了!” 相隔几条街之外的酒楼包厢里,杨笑基猛打了个大喷嚏,他擦擦嘴角,重又拉起年轻男服务生的手,贱兮兮说道:“阿弟啊,你既然是服务生,当然要为客人服务的啦,啊这个牛肉丸子滑溜溜不好夹,你可不可以喂我吃一只类……” 第四十章 可能是受到金毛飞这个“公民楷模”熏陶久了,蒋庭辉开车的时候很专注,不闲聊不抽烟,双手规矩握在方向盘上,眼睛也保持直视前方。 和大哥关在狭小的封闭空间里,如果是说笑斗嘴还没什么,一安静下来,蒋亦杰总觉得有点不自在。他随手拧开收音机,无聊地来回转换着调频。 “……还有个令人后怕的消息,在这里要提醒一下收音机前的女孩子们留神,最近在理仁女中附近发生了几起色狼用刀片划伤女学生臀部的恶劣案件,据说凶手是……” 蒋亦杰刚要转台,蒋庭辉忽然紧张地制止了他:“等等,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竖起耳朵将案件的来龙去脉听清楚后,蒋庭辉才对弟弟解释道:“黑口仔不是有个妹妹嘛,今年考进里仁了,别看黑口仔大字不识几个,他老妹倒是个女状元。”虽然只是兄弟的妹妹,可是因为“大哥”这一相同的身份,他也不自觉跟着骄傲起来了,并赶紧掏出手机丢进蒋亦杰怀里,“帮我打给黑口仔,把刀片色魔的事情告诉他,就跟他说这两天晚点过来Solas,上学放学尽量陪妹妹一起。” “蒋庭辉你是从小当大哥当上瘾了吗?是职业病吧?”嘴里抱怨着,蒋亦杰还是拿起电话翻找出黑口仔的号码拨了出去。 拨号音响了很久,那边才有人接听,黑口仔磕磕巴巴地小声应道:“辉、辉、辉老大,找、找、找我什、什么事……”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他说话夹杂着浓重的鼻音,颤抖地厉害,倒有点像在抽泣。 “我不是蒋庭辉,我是……”还没等他说出自己是谁,电话已经断掉了,蒋亦杰“喂喂喂”地叫了半天,重新拨过去,对方已关机,他把电话一摔,“妈閪,关机了!这小子搞什么,说话跟哭似的,该不会是失恋了吧?”他心里觉得古怪,一时又说不清到底古怪在哪,因此有些郁闷。 蒋庭辉回头看看弟弟,忍不住笑起来:“小妹啊,八卦这一点你可真像你老妈!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你又没失恋过,哪知道失恋什么样,就不许人家是鼻炎发作?” “我怎么没……”蒋亦杰瞪起眼眨巴两下,不满地哼了声,“我不是没失恋过,是根本没恋过!我小妹哥这么有型,当然是别人来恋我,切,我干嘛要去恋别人!” 蒋庭辉的笑容更加舒展:“是啊,我家小妹这么有型,一定是别人跑来恋你!不过说真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可不可以同大哥讲讲?” 蒋亦杰低头沉默了片刻,揶揄大哥道:“蒋庭辉你真好笑,我八卦是像老妈,你八卦又像谁?快三十的人了,整天有够无聊,什么什么样的人?觉得烧鹅腿好吃,就吃去啊,谁管它放了多少酱油多少蜂蜜,要烧多大火候。喜欢……就是喜欢喽,难道还要看多高,多重,留什么发型?” 什么样什么样,不就是你喽王八蛋!还要我同你讲,幸灾乐祸是吗? 他气急败坏地在大哥胸口一通乱摸,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了烟盒和火机,抽出一支点燃,狠狠吸着。 蒋庭辉烟瘾被勾了起来,低声下气哀求道:“小妹哥,也赏我两口吧。” “行,赏你!”蒋亦杰身体微微倾斜着凑了过来,蒋庭辉以为弟弟会把香烟放到唇边给他吸,嘴巴已经做好了要去接的准备,谁知蒋亦杰直接一口烟气全喷到了他脸上。 蒋庭辉猝不及防,呛得咳嗽起来,愤而大叫:“欠揍是吗蒋小妹!” 蒋亦杰牵起半边嘴角挑衅一笑:“放马过来,谁怕谁!给老子把雨伞,看宝芝林黄师傅怎么坐着揍扁你……” 兄弟俩赶到目的地,还没走进包厢,就听见里头传出杨笑基极具特色的公鸭嗓,正笑得无比银贱:“嘻嘻嘻,好滑,好滑,真是滑溜溜啊……” 一推门,就看到杨笑基正握着个年轻服务生的手,指尖在人家手背上搓来搓去,连纵欲过度的暗色嘴唇上都泛着可疑油光。见到这一幕,蒋庭辉脸孔止不住沉下去,转身就要走。蒋亦杰死死揪住他,一条腿连蹦带跳拖进了包厢。干爹操行一向如此,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杨笑基咕噜一口吞下牛肉丸子,伸手在服务生腰眼上暧昧地揉了揉:“阿弟啊,去把餐单拿来好不好,啊你慢慢来,哥哥一点都不急,哥哥等你啊,去吧去吧。” 蒋庭辉被恶心得很想站起身夺门而出,无奈蒋亦杰死死踩住了他的脚,无法随意移动。杨笑基对大哥的不满视而不见,也不打招呼,只管翘起二郎腿,耷拉着眼角,时不时咂吧两下嘴,回味着那一只“滑溜溜”的牛肉丸子。 蒋亦杰坐了半天,见杨笑基不肯说话,知道撞坏了人家的车多少要有些表示,于是端起茶壶探过身去为养小鸡斟茶道:“干爹,今后我开车一定小心,多谢干爹宽宏大量,做儿子的记在心里了,将来保证给您养老送终!”他动作向来粗鲁,茶壶不断磕在茶杯沿上,叮当作响,力气再大几分,就要直接给干爹喝“壶嘴”了。 弟弟倒茶的姿势再正常不过,可看在蒋庭辉眼里,却多了几分低三下四的味道。他一把夺过茶壶:“我来吧,小心烫着你啊!” 杨笑基冷眼观察着蒋大哥的举动,心里暗笑,怪不得蒋亦杰对这个大哥处处维护。正因为他自己是孤零零一个人,知道家有多重要,所以对那些爱护家人的人,总会无端带着几分好感。 倒完了茶,蒋庭辉勉强点头致意,生硬笑道:“杨生,好久不见,今天要先谢谢您款待了。” 见杨笑基只是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不出声,蒋庭辉目光坦然地迎了上去,不卑不亢。 蒋亦杰坐在中间,一会看看大哥,一会看看干爹,不知两人在斗什么法。他很想开口缓和一下气氛,可平日出言顶撞的时候脑子转得飞快,真要正正经经挑起话题,又一片空白了,越急越没话,到最后,还是他的肚皮替他完成了这一任务,肚皮里适时响了起来:“咕——咕——” 饥饿声成功吸引到大哥与干爹的注意,蒋庭辉笑着摇了摇头:“蒋小妹你昨晚上两份烧鹅饭都吃狗肚子里去了?这才几个钟头,就消化完了?” 蒋亦杰也不怕丢脸,无可奈何地摊摊手:“喂老大,我才十八,还没发育完呢,吃得多也是长你们蒋家人的肉!”他下巴朝着杨笑基甩了甩,“安心啦,今天杨生做东,他老人家财大气粗,再吃也不会破产。” 刚好服务生送了餐单进来,蒋亦杰毫不客气地劈手夺下,挥笔勾画起来:“这个水晶虾饺,嗯,蒋庭辉你喜欢喔,还有叉烧肠粉……哇这家店竟然有猪肝烧麦,干爹你的最爱啊!还有汤包……” 不等他下笔,蒋庭辉和杨笑基异口同声提醒道:“有蟹粉的!” 蒋亦杰对螃蟹过敏,吃了带蟹粉的食物身上会起小疙瘩,又红又痒。蒋庭辉本以为这是他作为大哥才知道的秘密,不想杨笑基也知道,真是让人莫名暴躁。就像藏在银行保险箱里的稀世珍宝被拿到大街上随随便便展览一样。 他脑子一热,凑过去伸手搂过弟弟肩膀,朝杨笑基朗声谢道:“杨生这个干爹做得尽职尽责,看来确实关心小妹。杨生,真要多谢您这段时间如此照顾我的弟弟。” 他话说得别扭,我弟弟就我弟弟,偏偏要讲“我的弟弟”,还故意在“我的”二字上加重音量,像是故意宣布主权一样。 如此幼稚的举动,杨笑基怎么会不知其意,他一个没憋住,喷着茶水大笑了出来:“噗哈哈哈……” 到这一刻,对蒋庭辉这个年轻人,他感觉真琢磨出点什么来了。 杨笑基的岁数,按说也算是年富力强。但从老婆、儿子不幸遇难之后,他花在事业上的劲头淡了很多。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人死如灯灭,一闭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活着打下金山银山,又没人分享没人继承,有什么意义呢? 这世上他没别的亲人,有时候也想找个合适的男孩带在身边,当儿子也好,当徒弟也好,到底是个寄托。可惜这些年来来去去,遇到的不是资质太差,就是过于贪婪。愿意接近他、陪伴他的大有人在,至于目的,就各个心照不宣了。杨笑基是个生意人,利字为上,当然不会天真地去期待什么美好纯洁的真感情。可他最痛恨的,就是打着真感情的旗号来谋取利益。 他活了快五十年,除了算计钱,就是算计人,想骗过他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睛,比登天还难。 杨笑基之所以很快就接受了蒋亦杰,除了其与铭仔酷似的外表,也是因为蒋亦杰够直接,够坦白,占便宜就是占便宜,相互利用就是相互利用,不会遮遮掩掩拿什么情真意切当假面具。这样多好,清清楚楚,谁都不累。 相处久了,杨笑基发现蒋亦杰这个人很聪明,又没聪明到让人提防的地步,说话没大没小,常常调皮胡闹,却不会觉得讨厌,偶尔撒娇耍赖一下,两人相处倒真给他找到了一点父子间的感觉。 天知道他的“爸爸瘾”攒了多少年,这下终于有人可以用来“过瘾”了。 失去老婆、儿子之后,每次看到别人全家团聚,他都会偷偷辛酸难过一阵。走到大街上,看到人家父母打骂孩子,拉着孩子耳朵数落不乖不争气,也都要停下来羡慕地看上好久。他总会默默感概,如果铭仔还活着,读书不好没关系,跟小流氓学抽烟喝酒也没关系,就算整天回家偷老爸钱跑去鬼混,全都没关系。能有个人让他操心,让他生气担忧,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人人都知道台湾佬养小鸡喜欢搞男人,特别是年轻男人,却没人知道他真正喜欢的,是那种稚气未脱的男孩子们趴在他怀里撒娇的感觉。他不在乎那些送上门的MB演技拙劣,挥霍无度,被人哄着去逛名店刷爆卡,也甘之如饴。因为在他心里,挤压了太多情感无处释放,对儿子的溺爱,对儿子的抱怨,对儿子的期待…… 现在好了,收了蒋亦杰这么个活宝,他当干爹当得好快活。车子撞坏了?那就数落几句嘛,数落儿子的感觉也同样好快活。 不过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他还不至于因为喜欢干儿子就连干儿子的大哥也一起喜欢了。蒋亦杰在他面前三不五时就要念叨起蒋庭辉这样,蒋庭辉那样,杨笑基都没明确表态过。 其实蒋亦杰不知道,对他这位大哥,杨笑基早就注意到了。 跟在古展那样目中无人的家伙身边,既能保全自身,又能在夹缝之中崭露头角,怎么看都该是个有耐性、有城府的人。一经接手Solas,就在三角街几方夹击下搞得有声有色,明眼人都看得出,和新社里数他前途无量。 最初蒋庭辉屡屡想方设法接近杨笑基,以杨笑基圆滑老练的处世风格,自然不会做出什么表示,但不妨碍他开始暗暗观察这个年轻人。 就在杨笑基以为蒋庭辉可以试着栽培的时候,偏巧发生了帝皇夜总会里不顾周围环境拉起弟弟就教训那一出,这让他保留了看法,觉得此人终究欠些火候。 在那之后,事情一桩一件轮番发生,杨笑基的态度却始终没有松动。直到昨天东佬寿宴,蒋庭辉精心策划,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别人看不透个中花样,杨笑基却打眼一过就明白了大半,这一次他在心里给蒋庭辉来了个大加分。于是才有了今天的饭局。 商场如战场,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胜负如何,起码就目前来看,蒋庭辉这匹马倒是值得下重注。 谁知饭还没吃上,那小子又搞出个公然搂着弟弟示威的愚蠢举动,也太沉不住气了吧,竟有人智商像过山车一样时高时低。可是仔细思索一番,杨笑基恍然大悟。拿蒋庭辉去对付外间强敌,都能游刃有余,可是一涉及到弟弟,就立刻短路断电了。而蒋亦杰呢,跟别人都是分毫不让,眦睚必报,偏偏为了大哥,白白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蒋家这对兄弟,真是一个赛一个有趣。 如果整天看着这样两个家伙在眼前晃悠,没事逗上一逗,日子肯定不会无聊了。 发现杨笑基目不转睛盯着蒋庭辉发呆,蒋亦杰端起茶杯往他面前重重一墩:“干爹,你是很想要上社会新闻头条吗?” 杨笑基猥琐地挤挤眼睛:“干爹疼你,有好事当然留给儿子了。” 蒋亦杰偷偷打量着面露愠色的大哥,并没去接杨笑基的话茬:“干爹,你可是从不做亏本买卖的,这么破费请我们饮茶,总要有点原因吧?” “这话我不问你,你倒来问我了?”杨笑基软绵绵瞪了他一眼,“你呢,就事情搞定一拍屁股走人了,车子可是我大张旗鼓亲自拖回来的。这下就算想和某些人划清界限,只怕也难喽!不想入局也入了,不想下注也下了,再不早早选边站定,开盘的时候,不就没得赚了?” 蒋庭辉没想到杨笑基存了这样的心思,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从前他和闻琛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巴结讨好,都换不来杨笑基一眼青睐,如今竟然主动表态要选他这一边站,何其有幸! 蒋庭辉心中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客气地询问道:“杨生,听您的意思是打算助我一臂之力?可我不太明白,小和兴各家堂口藏龙卧虎,论势力论根基,我都并不出众,实在看不出有几层胜算。不知道您这一注,到底是投到我身上,还是投到我弟弟身上呢?” “唉——”杨笑基故作姿态地长长叹了口气,“什么黑社会白社会的,一个个还不是只知道吃喝嫖赌,小混混不懂得用脑子,注定一辈子都是小混混。就算到最后被尊称个什么叔什么哥,也不过是大一点的小混混。” 这说的无疑是东佬、龙准之流。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蒋庭辉并非只知道吃喝嫖赌、一辈子浑浑噩噩的小混混。 蒋庭辉挑挑眉:“脑子长在脑壳里头,X光片都照不准几斤几两,杨生的眼睛比X光还厉害?” “不是我眼睛厉害,是阿杰嘴巴太厉害!口气大到连帆头角的姓氏都被他早早给预定下来了!”杨笑基捡起一颗花生粒,噗通丢到水杯里,“鲤鱼跳龙门,谁知道最终哪条鱼跳得过?我不擅长看鱼,但是擅长捉鱼,选定了哪一条,只管把其它的下钩钓回家清蒸红烧不就完了?赌博难道真是赌运气?是赌谁出老千的手段更高明才对!” 以杨笑基比狐狸还狡猾的性格来说,能把话挑明到这份上,应该不是一时起意。蒋庭辉也打消了疑虑,举茶致敬道:“杨生放心,我相信任何人只要想尽办法,总会慢慢变强大的。我会给杨生你证明看看,您不光出千的手段高明,运气也顶好!” 看两人又是试探又是表白,浪费了一车口水,蒋亦杰不耐烦地拍案而起:“打乒乓吗?你一下我一下的!啰啰嗦嗦干脆聊到明天早上一起看日出好不好!少来什么出老千钓大鱼的,要不要斩个鸡头烧个黄纸,再歃血为盟,”他从皮带后面抽出匕首,抬手一甩钉在桌面上,“想割手指头赶快,不然就干脆点,直接说谁管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时间做,做到什么程度!” 第四十一章 蒋庭辉与杨笑基两个精于算计的家伙,前一刻还在互相试探,后一刻就相谈甚欢了,以至于把蒋亦杰晾在一边干瞪眼,想插话都跟不上节奏。 交流的空挡,干老爸和亲大哥一会往他碗里夹豉汁排骨:“阿杰吃这个,趁热!”一会又往他杯子里续普洱茶,“小妹慢慢喝,小心烫。”仿佛他是个只会吃吃喝喝的蠢蛋一样。 依照蒋亦杰的脾气,理应掀了桌子表达不满,可他只是象征性瞪了瞪眼,就乖乖坐在位置上安静地吃点心、喝茶了。见到两个自己信任的人能够彼此照应、共谋大事,这样的结果比他预想中好太多了,除了欣慰,就只剩下庆幸,哪还有功夫摆臭脸呢。 不知不觉,面前的碗里被填满各色吃食,高高堆着像座小山。这一座山解决掉了,下一座山又高耸起来,好在蒋小妹胃口极佳,来者不拒。眼看着肚皮很不雅观地一点点鼓起来,还是大哥的一通电话解救了他。 电话铃声响得急促,蒋庭辉接起之后不住“嗯嗯”点头,三言两语匆匆挂断,即刻向杨笑基告辞道:“杨生,不好意思,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今天先聊到这,下次我来做东,咱们再详谈。” 从酒楼出来,蒋亦杰推了推大哥:“你先走吧,这里叫车很方便,我自己回家。” 蒋庭辉直接把人架到车门边:“说什么呢,快上车,我载你!”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再平常不过,却足以让蒋亦杰心花怒放了。他没喝酒,脑子清醒得很,知道那是“我载你”,不是“我爱你”,可是心情太好,看什么都顺眼,听什么都顺耳,一边往车上爬还一边不自觉嘴角含笑。 管它是什么,反正都有个“我”,有个“你”,足够了! 回到家,王大关还没睡醒。自从在杨笑基的场子里做事之后,他常常深更半夜才回家,已经过得黑白颠倒了。 蒋亦杰傻呆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单腿跳到卧室床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小心掀开盒盖,里头躺着一支曾经点燃过的香烟。那是几个月前在三角街附近巷子里,大哥亲自叼在唇间点燃,又塞到他嘴巴里的。 如果这辈子依旧只能偷偷喜欢大哥,那么这支烟,起码可以算是两人第一次间接接吻的证明吧。照此算来,在情情爱爱上自己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捞到。 以往和王大关一起看DVD的时候,面对这种自作多情的暗恋者,他总会鄙夷地骂上一句“贱格”,可落到自己头上,却又“贱”得心甘情愿,“贱”得死心塌地。 蒋亦杰把那支烟拿起来闻了闻,一股涩涩的焦香味钻进鼻孔,随即大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也浮现在了眼前,“小妹,小妹,”大哥唤得柔情蜜意,蒋亦杰用力晃晃脑袋,大哥却不依不饶,“小妹,小妹……” “小妹哥,”王大关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卧室门口,头发被压得一边倒,眼角挂着几颗黏糊糊的眼屎,真是大煞风景,“快快快,快给我支烟,急着去拉屎呢,我那没存货了!” 一眼看到蒋亦杰手里捏着的半支烟,他几步到了跟前劈手夺下:“看看你,总是这么浪费,烟屁股也是可以抽的嘛,何况这大半根呢。”蒋亦杰尚来不及出手阻止,他已经利索地叼在嘴上,一阵风冲向了洗手间。 “诶!诶诶!”蒋亦杰紧跟着跳下床,却迟了半步,连王大关的衣角都没抓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美好的“初吻证明”被王大关随随便便叼在了嘴上。 更让人火大的是,那家伙连牙都没刷!这简直是赤裸裸的亵渎! 王大关刚刚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蒋亦杰就“嘭”地破门而入,把王大关的头颈夹在腋下大力拖了起来:“死马骝!拉屎?怎么不去吃屎!” 王大关像只待宰的小鸡仔一般,被人揪着头拎到了客厅,两条手臂徒劳地挥舞在半空,依依呀呀乱叫,裤子坠到了脚面上,整个屁股光溜溜、凉飕飕地暴露在空气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管哭爹喊娘地讨饶道:“小妹哥!我错了!错了!以后我我我再也不拉屎了!” 在这栋旧式唐楼的隔壁,墨镜男王大卫正趴在窗口俯瞰整座充满了“浮华欲念”的帆头角。当然,这栋唐楼只有四层,所谓的“俯瞰”,也只限精神层面而已。忽然,他看到相距不远的对面窗口里,光着屁股的王大关和一瘸一拐的蒋亦杰正扭打在一起,两人先是在陈设古旧的客厅里转着圈,又一起摔倒在地上…… 情景如此生动,如此富有感染力,灵感如石油般从王大卫的脑海里喷薄而出,他亢奋地转身飞奔到书桌前,抽出厚厚一叠稿纸,捏着钢笔噗嗤噗嗤饮饱墨水,郑重写下了新剧本的标题——《春光肆虐》。 席间那通电话是闻琛打来的,说是黑口仔和金毛飞两人一语不合闹到动了手。兄弟几个都年轻,偶尔磕磕碰碰没什么大不了,可今天因为蒋亦杰突发奇想作弄了金毛飞一记,把他惹出了火,蒋庭辉生怕金毛飞这野小子疯起来别人制不住,于是匆匆往回赶。 事情的起因仅仅是一句不恰当的话。 昨天大家各有任务,Solas这里,就交给了黑口仔一个人照看。按规矩,每天夜里的流水都要点算清楚,计入账目,第二天再存进银行户头里。可是今天下午黑口仔匆匆忙忙跑过来说,他早上带出去的那笔钱丢了。据他自己讲,他从三角街离开的时候银行还没开门,就打算先回家睡会,中途还顺路去了趟菜场。结果一觉起来,发现装钱的牛皮纸袋找不到了。 听了这些话,不等闻琛说什么,金毛飞就吃了枪药一样逐条质疑起来:“平时琛哥都是差不多时间去存钱的,怎么银行就有开门?明知道身上带着钱,干嘛无缘无故非跑去菜场转一圈?再说那么大一包,又不是十块八块,就算掉在地上,也有声音的,会听不见?说什么丢了,哼。” 黑口仔平常总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模样,谁想到忽然转了性,涨红着脸孔高声反问道:“这算什么意思?摆明就是讲我私吞喽?”他不说话还好,一反驳更显得色厉内荏,怎么看都有点刻意剖白的意思。 “对!就是讲你怎么样?要怪就怪你做事不清不楚惹人怀疑!”金毛飞正不痛快,蒋小妹仗着有他大哥撑腰,惹自己也就罢了,连平时做惯了缩头乌龟的黑口仔都敢和自己对着干,他按耐不住,一伸手指向了对方的鼻尖。 黑口仔不知是怕还是气,浑身都止不住抖了起来,挥舞着完全没什么杀伤力的拳头冲着金毛飞面门就挥了上去。金毛飞早就恨不得抓个人出来揍一顿,逮着这个机会,当然毫不留情地反击了回去,两人立刻混战在一处。 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在,闻琛腿又不方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办法分开两人,最后只好搬出蒋庭辉的名头,这才将将终止了战局。 蒋庭辉赶到的时候,金毛飞和黑口仔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堪,两人还站在房间中央蠢蠢欲动着,看架势只要蹦出丁点火星,就又是一场血战。 简单询问了事情的经过,蒋庭辉并未裁夺谁对谁错。他先是拍着金毛飞肩膀,语气平和地说:“阿飞,肥林守着那几个烂仔一天了,你带人去替换他,顺便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这个样子,在小弟们面前不好看。” 见金毛飞磨磨蹭蹭满脸的不情愿,蒋庭辉微微抬高了音量:“快去,别让我说第二遍!”他这个老大当了二十几年,玩笑归玩笑,认真起来,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打发走金毛飞,蒋庭辉把目光调转到另一边的黑口仔脸上,见其鼻子底下淌着两条鲜艳的鼻血,便走到写字台前,抽出几张纸巾塞到了黑口仔手里,扬扬下巴,示意他先把流血的地方搞干净。 当对方笨拙地拧起纸团塞鼻孔时,蒋庭辉不紧不慢掏出烟来,点燃吸了几口,也不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黑口仔,像是在审视,也像是在思索。 这种压迫感比直接审讯来得还要可怕,黑口仔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周遭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他战战兢兢望向蒋庭辉的嘴巴,认定那张嘴一张开,就将宣布对自己的判决。 “黑口仔,”蒋庭辉只是轻巧叫了一声名字,已经使黑口仔双腿瘫软了,“黑口仔,今早我听新闻,里仁附近有刀片色魔出没,专门割女学生屁股,叫你妹妹小心点,这几天没事的话,你就晚点过来,尽量接送她一下。” 黑口仔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立当场,表情木木的,一个简单的“哦”字,憋在喉咙口半天也吐不出来。 蒋庭辉就像根本没发现任何古怪似的,依旧稀松平常地补充道:“还有,告诉你妹妹,穿衣服老土一点不怕,学生嘛,专心读书就好,千万别学那些什么美少女,打扮得妖里妖气,自以为很时髦,引是非的。” 说完话,他又低头抽烟去了,一支烟燃尽,才听见黑口仔颤巍巍答了声:“哦……” 这档口,外头看场小弟跑来敲门:“辉老大,有个女孩来找黑仔哥,说是他妹妹。” 室内三人都是一愣,不等黑口仔反应过来,蒋庭辉已经吩咐小弟:“快带她上来!” 片刻功夫,小弟领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进了门。女孩穿着半旧的校服,手里紧紧抱着书包,先是怯生生看了蒋庭辉一眼,小声打招呼道:“辉哥,闻琛大哥,你们好。”又转头去找自己哥哥。见到黑口仔满脸青肿的样子,被吓得不轻,小跑过去可怜巴巴问道,“哥,你又和人打架了吗?疼不疼?” 女孩想伸手去摸摸黑口仔的伤处,被他迅速挡了回去,没好气地问:“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来找我嘛!” “我不是……我是给你送东西来的。”女孩委屈地嘟起嘴巴,“今天中午你不是说有个很重要的牛皮纸袋不见了吗?到处都找不到。放学之后我想煮点东西吃,结果啊,在冰箱里发现了,你太马虎,把它和菜心放在一起了!”说着话打开书包,将那只放有巨款的纸袋掏了出来。 这笔钱失而复得,不光黑口仔满脸欣喜,连蒋庭辉也暗暗松了口气。 黑口仔接过钱赶紧恭敬地送到蒋庭辉手上:“辉哥,你点点看,我没动,我真的没动!” 蒋庭辉接过钱随手丢在了桌面上,并没有检查的意思,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只管对黑口仔的妹妹招招手,把女孩叫到面前叮嘱道:“璨儿,听你大哥说这次测验你考了年级第三?好样的!你只管用心读书,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辉哥,将来如果能考上名校,再出国念个硕士博士什么的,费用全部我来出!” 女孩终于露出了笑脸,甜甜答应着:“谢谢辉哥,我一定好好努力!” “你大哥要是敢欺负你,告诉辉哥,我帮你治他!”蒋庭辉孩子气地眨眨眼,又转头命令黑口仔,“你送妹妹回去吧,三角街这种地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黑口仔用力抿着嘴巴,对着蒋庭辉重重点了下头,又对着闻琛点了下头,一言不发搂着妹妹下楼去了。 等到只剩下两个人,闻琛双手抱臂,满眼玩味地瞄着蒋庭辉:“我说你……真打一开始就认定他是清白的?” 蒋庭辉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笑笑。 “庭辉啊,你这厚黑之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竟然还学会攻人攻心了。”闻琛假意挖苦。 “你该知道我的,”蒋庭辉苦笑,“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怀疑自己兄弟,唉……” 他拍了拍桌上那一袋纸钞,如释重负。 黑口仔搂着妹妹走得飞快,遇到有小弟打招呼也不予理睬。急吼吼跑出Solas,又一直跑出了两个街口。妹妹跟不上速度,被他从后面推得跌跌撞撞,不断小声抱怨着:“哥,慢点,拜托你慢点好不好?” 黑口仔不说话,可是手上力道更大了,箍得妹妹肩膀生疼。再一次差点摔跤之后,妹妹挣扎着摆脱了控制,扭过头气呼呼抗议:“哥你怎么搞……” 她没能说下去,因为她惊讶地发现,黑口仔那张红红绿绿、异常滑稽的脸孔上,竟然流着两行眼泪,原来哥哥在哭。 这丢人的秘密被妹妹发现了,黑口仔索性丢下小姑娘不管,一转身向旁边僻静的小巷子跑去,任凭妹妹在后头怎么叫也不肯回头。 终于跑到巷子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第四十二章 黑口仔离开之后,闻琛点算清楚了牛皮纸袋里的现钞,便开始认真核对起昨天的账目。 蒋庭辉坐在写字台前头,双脚悠闲地翘在桌面上,一边打开电脑通过监视器查看着店内各处的情况,一边叼起支烟与闻琛闲聊:“阿Vin,你绝想不到今天上午谁请我出去饮茶!” 瞧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好好先生闻琛自然不会扫兴,故意装得兴趣满满反问道:“快说说看,是谁?” “杨笑基!”蒋庭辉头往靠背上一仰,烟气喷出老高。 这倒真超出了闻琛的预料,他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说人一当了运,事事都顺风顺水?养小鸡那种人恨不得把脚换成轮子,风头一变随时转向,他竟然会主动接近你,该不会是……真看上小妹了吧?那算是弟妹呢,还是妹夫?总之是亲戚……” “嘿我说你!行,信不信让你今晚的辛苦全白费!”蒋庭辉将手里燃到一半的烟头朝闻琛面前一丢,正落在他用来对账的单据上,闻琛就像是自己被烫了似的,“嗖”地窜起来,手忙脚乱抖落着那一沓差点被烧掉的纸片。 看够了闻琛出丑,蒋庭辉重新抽出支烟,正经说道:“这事搞不好,还真有小妹的功劳……从前咱们一提起养小鸡,都觉得他是个死变态,送上门的鲜肉嘛,怎么会忍住不啃一口?结果呢,咱们都错了,他还真是把小妹当儿子疼!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太他娘奇怪了,你说蒋小妹那样的臭脾气,正常人有几个忍得了?还真有人当宝贝……” 闻琛在用纸巾擦拭着桌面上残留的烟灰,听见这话没忍住,嘿嘿笑出了声。 蒋庭辉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在取笑他。因为第一个忍着小妹的臭脾气还把他当成宝贝的家伙,正是自己。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是啊,有什么资格去说别人呢。” 闻琛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放下手里东西,走到写字台前双臂一撑郑重建议道:“庭辉,既然养小鸡没那个意思,正好,你是不是可以考虑做点什么了?畏首畏尾,可不像你一贯作风。” “你以为我不想?可有些话就是不能轻易挑明,万一小妹接受不了,只怕兄弟都没得做。”蒋庭辉苦笑,“好几次我想试探看看他的心意,不过都没成功。他好像很排斥聊感情的事。” 闻琛跟着叹了口气,安慰道:“越是看起来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人,对感情越认真。小妹正是心事多的年纪,你跑去问,他当然不愿意讲啦,不如……找火女试试,别管外表如何,她毕竟是女生,相对感性一点,比较会让人有倾诉欲。” “阿Vin,我不知道怎么讲……”蒋庭辉摆弄着手里的烟,一直没点燃,“小妹呢,是我从小婴儿开始一手带大的,我总觉得,我该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甚至比老爸老妈还了解。可是某些时候,我又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他不是、嗯、不仅仅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小妹……好像小妹的脸孔底下,还藏着另外一张脸……” 闻琛并未立刻有所表示,他低头思索了片刻,迟疑着说道:“庭辉你记不记得,小妹第一次出现在Solas的时候,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吧,可当时他直接就称呼我为Vincent哥了……” 蒋庭辉眉头微微皱起,目光慢慢调转到另一边,望着虚空走起了神。小妹的到来,似乎伴随着很多机缘与巧合。 比如,本来书念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说要进黑社会,还偏偏就跟了龙准,被人当做一件把柄用来控制自己……这本是坏事,可古展一死,却又成了龙准放心让自己出选堂主的定心丸。再比如,他与杨笑基从前根本素不相识,一下子就跑去认了干爹,闹到全世界都当他是卖肉卖上了台湾佬的床……可他不知使得什么手段,把杨笑基治得服服帖帖,到最后竟然连自己这个大哥都愿意出面支持了。对,还有古展的死,如果不是他事先透露消息,又怎么能顺水推舟踩炮哥一脚? 这个蒋小妹,到底是运气太好,还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或是别的什么缘故……难道是受了杨明礼摆布?也说不同通啊…… 外岛的跑马场永远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四层贵宾室里,龙准正紧盯着赛况连连高呼:“大进强风!大进强风!快,冲,冲冲……丢!” 随着泄了气一般的语调,他将手里的马票狠狠甩飞。这局选中的头马又以失败告终,整晚都在不停输钱,一无所获。 “龙哥,”手下敲敲门走了进来,见龙准脸孔拉得老长,犹豫片刻才如实汇报道,“那天老五派出去的几个家伙全都没回去,所以很难查出是什么人出手帮了蒋庭辉。不过,听说杨笑基的车在那附近撞坏了,还挺严重,不知道和这事有没有关系……” “哦?”龙准鼻子重重喷着气,柠起眉头自顾自念叨着,“杨笑基……杨笑基……” 他一直急功近利去讨好杨笑基,根本目的并不是要把对方笼络到身边,而是不想给别人机会笼络到杨笑基。龙准一向自视甚高,他统领的和义社近年来在社团里地位愈发难以撼动,此时沙皮、古展已相继倒台,再熬到佛头见了阎王,小和兴的坐馆之位还不是囊中物?可这台湾佬若是给别人挖了去,整体形势就另当别论了。 杨笑基车子撞毁如果真跟当天事件有关,那他不是在支持蒋庭辉,就是在支持蒋庭辉的对家……可更奇怪的是,无论是蒋庭辉还是对家,都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说,被抓住的几个真是铁齿钢牙完全问不出东西?不然和新社为什么还没闹个底朝天? 手下极不识趣,多嘴提醒道:“龙哥,你说杨笑基刚刚认了蒋亦杰当干儿子,他会不会也看上蒋庭辉了,想来个兄弟通吃?” “你懂个屁!蒋庭辉是什么人,他心气高着呢!”龙准冷冷瞪过一眼,“再说杨笑基也不是二十几岁的愣头青,难道还会玩什么不爱江山爱美人?别看他现在对蒋亦杰百依百顺的,真让他为了蒋亦杰出头得罪人,他才不干呢。生意人都最善于算计,凡事讲交易。喜欢?哈,喜欢值几个钱?” “可是龙哥……”手下还想再说什么,被龙准烦躁地挥挥手赶了出去。他可以承认自己的疏忽和失算,却不能容忍由手下来指出这一点。 更何况,龙准对一切早已有了计划,虽然杨笑基的选择让他头疼,但不会产生过于严重的阻碍,也不会改变他支持蒋庭辉上位的决策。毕竟,换个人坐和新堂主,实力不够,后劲不强,拿什么去对抗佛头?对抗不了佛头,他自己又如何坐收渔利? 龙准如意算盘打得响,蒋庭辉就专攻佛头,蒋亦杰就拿来对付颠九,兄弟战兄弟,这场擂台有看头! 不过为今之计……诸事都要加快脚步才行。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拿起手机打给一名心腹:“是我龙准,颠九的货打算什么时候到港?”在对方给出一个确切答案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吩咐道,“给我盯紧了,任何风吹草动都别放过。等船靠岸,就连人带货一锅端,连泰国那边的人也不放过。既然他跟我抢生意,我就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不用你动手,我派个新人过去……” 这边密谋完,又换上满脸阴笑,拨出了另一个H开头的号码:“怎么样,憋了这么多天,瘾上来了却一口都吸不到的感觉很难受吧?哈哈哈……别说龙哥不关照,你听清楚,过几天就要开大会选堂主了。这位置蒋庭辉十拿九稳,之后喝酒庆功少不了。你呢,就给我跟牢他,到时候听我指挥,在他酒里加点料,后面的事我自己搞定……放心,吃不死人的。事情办成了,我拿上好的货色慰劳你,再包你半年不断粮。如果敢失手……哼,别忘了你有多少不良记录,我要是一次性都快递给蒋庭辉,猜猜他会找出什么销魂的节目来陪你玩啊?哈哈哈哈……没关系,我不急,完全不急,你自己慢慢考虑。我相信到了最后,你会主动来找我的……哈哈……” 古展三七之后,在正叔操持下,为其进行了风光大葬。 葬礼结束,饮过解秽酒,小和兴爷叔兄弟们聚在一处,投票选举和新堂口的新一任堂主。 选堂主是桩大事,理应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但因为前任堂主新丧,也就一切从简了。坛上照例设了五祖、关帝,场正中安放着龙头座位,两边各摆放着十二张交椅,呈八字排开,叔伯长辈坐交椅,各级兄弟坐两旁,等级再低些的,只有后排站立。 蒋庭辉以及几名堂主候选人依次站在当中空地上,在他身侧的,是前几日横空杀出来抢夺文件的老五,和古展曾经的心腹阿保,以及另外两个资历更浅、年纪更轻,一看就知道是陪跑的家伙。 时间差不多了,正叔从后堂缓步走过来。身边的助手忍不住低声询问:“正叔,往常选举,就算芝麻绿豆大的职位,都要争得鸡飞狗跳,可这次和新选堂主,竟然一直风平浪静,也太不正常了吧?” “是看着平静,风浪都在暗处呢。”正叔将手背在身后,淡淡一笑“这种情况,要么是几名候选人实力太过平均,要么,就是其中一个太强,强到其他几个望尘莫及了。” 助手更加好奇:“那今天的情形是哪一种?” 正叔笑而不语。 等到步入大厅,净了手,上了香,正叔稳稳入座,朗声说道:“诸位,今天召集大家前来的目的,想必无须多言了。一堂之主,不仅要领导好堂口兄弟,也要为社团拼杀牟利,可谓举足轻重。还请诸位顾全大局,切莫贪小偏私。几个年轻人平时跟着古展出出进进,也都不用再介绍了吧?那咱们直接开始……” 会场里很安静,大家各自心里早有了打算,也不需要交头接耳再多商量。只不过,小的们都要先看过大的态度,站好队才敢出声。 沉默片刻,茂西叔第一个举手:“我选庭辉……” 一丝礼貌而谦逊的笑意浮上蒋庭辉嘴角,他暗暗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并小心擦拭掉了表盘上沾染到的一丁点灰尘,又对站在最外围的闻琛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闻琛默默退出大厅,走到僻静处,掏出手机将一条简讯点发出去。简讯只有两个字—— 动手! 第四十三章 会场中人互相观望着,各怀鬼胎,都在等待有人能带头表明态度。选谁不选谁还是次要,万一站错了队,逆了大佬心意,将来日子恐怕不好过。 终于,茂西第一个举手:“我选庭辉!” 无论如何,蒋庭辉在贿金一事上为他撑足了面子,欠了人情总要还的。并不是他本性多仗义,而是事情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必须做给小的们看看,让小的们知道他茂西为人靠得住,不管亲疏远近,只要够诚意,都一定挺到底。 茂西一表态,蒋庭辉立刻知道,事情成了。 果然,在茂西简短发言之后,一直置身事外、看似态度超然的正叔也果断点了点头:“我同茂西一样。” 小和兴资格最老的三人,只剩下一个东佬,他的选择至关重要。东佬很享受这种带有悬念的气氛,他故弄玄虚地扫视一周,确认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才缓缓举高右手,一字一顿说道:“蒋,庭,辉!” 既然三位大佬意见一致,接下来的投票结果已不言自明。站在他们背后的各股势力也乐得做顺水人情,一时间大厅之中“蒋庭辉”三个字此起彼伏。 不等正叔宣布选举票数,那两个资格较浅的竞争者水鬼、兆容已经率先跑到蒋庭辉面前,诚心诚意地握手道贺:“辉哥,恭喜,今后还请多关照!” 蒋庭辉分别拍拍两人肩膀:“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 古展从前的心腹阿保立在原地,脸色僵硬满头大汗。他原以为老五人脉广、年资深,两相比较会更多胜算,甚至还暗中听其差遣去算计过蒋庭辉。不想此时蒋庭辉意外当选,可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而选举之前颇多小动作的老五则紧紧咬住嘴唇,各种情绪轮番上演。他想到了自己会输,却没想到输得如此彻底。也好,既然退无可退,索性就破釜沉舟,自己没得玩,也不能让蒋庭辉有得玩!按照预先计划,他偷偷拨打了手下电话,可不知为什么,却迟迟没有收到约定的回应…… 选举结束,蒋庭辉作为和新社的新一任堂主,全票通过,众望所归。正叔面带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庭辉,新官上任,你也借此机会说几句吧。” 蒋庭辉假意推辞几下,推不过,这才站在大厅正中对着里外上下几百号小和兴帮众谦逊笑道:“承蒙各位叔伯兄弟厚爱,愿意给机会我,庭辉感激不尽。我是个粗人,不会讲漂亮话,总之对上,为社团肝脑涂地,对下,与兄弟肝胆相照。论资历论本事,我多有不足,今后还要仰仗诸位提携、扶持。一人拾柴火不旺,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兄弟齐心,轰轰烈烈干一番事业!” 听了他一席话,正叔坐在主位上微微颔首,几个堂主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而守在大厅外的那一班和新小弟更是集体拍起了巴掌,吵吵嚷嚷:“辉老大说得好!挺你到底!” 蒋庭辉朝外间喧闹人群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诸位,时代不同了,全世界都在讲和平讲发展,社团想出头,不能光靠打打杀杀。兄弟们出来混,也是为求财。从前古展大哥是家长作风,总担心大家年轻冲动、经验不足,事事喜欢亲力亲为。我呢,比不了古展大哥,索性就偷偷懒,堂主不过是个名头,遇事拿拿主意,撑撑门面。说到底,是兄弟就要有力一起出,有钱一起赚!” “说得好!是兄弟就该有钱一起赚,有酒嘛,也要一起喝!”龙准在旁边笑出满脸细碎纹路,“庭辉啊,和新若大个堂口,你可以接手后慢慢打理,不急于一时。今天难得人齐,也高兴,还是先商量商量这顿酒去哪里喝才对啊,哈哈哈,大家整天各忙各的,好久没聚在一起喝个痛快了。” “稍后这顿酒,我一定舍命相陪,不醉无归!只不过……”他打眼瞄向不远处的老五、阿保,笑意深邃,“请爷叔长辈们稍候片刻,在此之前,我想先处理一件事。今天毕竟是我初登堂主之位,我怕自己办事不够牢靠,有失偏颇,还想几位帮忙从旁看看我的处置是否妥当。” 佛头饶有兴趣地一仰下巴:“你要做什么倒先说说看。” “正叔,各位长辈,”蒋庭辉不紧不慢问道,“作为堂主,我该有资格清理门户了吧?” 正叔稳稳点头:“那是自然,只要有理有据。” 阿保已经猜出了他的用意,神情愈发萎顿,慌慌张张望向老五,期待对方能拿出个对策。老五强自镇定,偷眼去寻找自己带来的手下,可是关键时刻,门外一个熟悉的人影都不见,那些家伙不知跑去了哪里,孤立无援使他原就忐忑的心更加没底了。 蒋庭辉将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轻蔑笑笑:“小和兴上上下下数十万帮众,靠的就是规矩二字。老五,阿保,还记不记得当初入帮会开香堂,在关老爷面前跪地起誓,你们是如何作答的?忘了也没关系,我再替四大盟兄问你们一次,爱兄弟还是爱黄金?” 他忽然厉声一喝,吓得阿保差点坐在地上。而老五则面色阴沉地不断拨打着电话。 不久前老五派出去绑架闻琛的几人都没返回,他猜想应该是被蒋庭辉抓了。依常理推断,如果蒋庭辉拿到了什么把柄,早就先下手为强了,怎么还会容忍算计自己的人一起参选堂主?几天下来,却一直风平浪静,可见那几个手下嘴巴够硬,蒋庭辉根本审不出幕后主使。但他也知道,这事不能掉以轻心,就算蒋庭辉一时不察,也难保不秋后算账。 所以老五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埋伏下奇兵,一旦蒋庭辉当选,就立即痛下杀手,不给对方机会活着回去三角街。不仅如此,还要把姓蒋的场子统统砸掉,顺带收缴其人马!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蒋庭辉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在选举会场直接发难了。 阿保本来就是墙头草,一见蒋庭辉做了堂主,只差跪在地上添鞋底了,听见问话他立刻战战兢兢躬身答道:“爱兄弟,辉哥,我爱兄弟!” “那就好,”蒋庭辉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遵照帮规戒律:私劫兄弟财物,暗帮外人抢夺兄弟财物者,五雷诛灭!贪图利己,以伤兄弟,有此欺心者,死在万刀之下!老五,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蒋庭辉,就算此刻你掌权做了堂主,也不能由着性子含血喷人!”老五不肯死心,梗起脖颈强辩着,手上更用力去拨打电话,反反复复,按键几乎敲坏,可就是接不通,他的血一寸寸凉了下来。 “好,我有办法让你心服口服。”蒋庭辉深吸口气,对着外间高喊一声,“带进来!” 挤在门口的小弟呼啦啦分散两边,让开一条通路,火女、金毛飞押着几个家伙走了进来。前面浑身鲜血的,是老五派去伏击蒋庭辉的杀手。后面站都站不起来、要人一路拖着的,正是那天企图绑架闻琛的凶徒。 蒋庭辉早就洞悉了老五的诡计,可他故意按兵不动,以逸待劳。Solas今晚由肥林坐守,根本就没有营业。火女接到“动手”指令,立刻杀出路口,将埋伏在那预备袭击蒋庭辉的家伙一网打尽,而金毛飞则带人直接杀去了老五的老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釜底抽薪、攻其不备。 那些手下知道老五大势已去,再继续愚忠无非陪着老大殉葬收场,于是争先恐后开口求饶道:“辉哥,辉老大,是老五指使我们的!是他逼我们的!他说把卡车停在路口,等你的车一经过就撞上去,还说不撞死你也砍死你!他还说……” 不需要任何手段,只靠处境的压迫,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将老五的罪行招认得清清楚楚,也就没有再审讯的必要了。正叔将整件事了解完全后,授意蒋庭辉:“照规矩办吧。” “正叔,正叔,各位爷叔,我……我……”老五想替自己开脱,却已经没有了机会。他被人扣住肩膀,生拉硬拽扯去了后堂,一阵金属锵锵声后,传出了非人般痛苦的哀嚎,随着时间推移,嚎叫声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不见了。 别人还好,老五原本那些手下们听了,个个不寒而栗。阿保浑身抖成筛糠状,几乎要尿了裤子,如果蒋庭辉认真追究起来,那么下一个被三刀六洞的人就该是他。 可蒋庭辉只是故意戏弄似地长久盯了他一眼,并没显现出任何要惩处的意思,反而心平气和宣布道:“做小弟听老大指挥办事,很多时候身不由己,这我理解。既然老五也赔上了一条命,那么这件事就此打住,相关人等既往不咎。从今往后大家都是我和新的人,不分彼此。受伤的,我蒋庭辉出钱供你们养伤,残了的,我蒋庭辉养你们下半辈子。至于老五留下的生意……水鬼、兆容,你们年轻,理应多分担一些,老五的场子就由你们两个接手把。” 谁也没想到蒋庭辉大费周章斩掉老五这颗毒瘤,得到的好处自己分毫不动,立即全数分给了小的。他这一手,玩得精彩绝伦。先排除掉异己,又震慑住佞臣,最后借花献佛收买人心,可谓杀鸡儆猴、一箭三雕。还同时昭告了天下:顺我者定不亏待,逆我者决无轻饶! 正叔冷眼看着,再次流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首战告捷,蒋庭辉心情大好。留下火女、金毛飞收拾善后,他带闻琛与黑口仔一起,去兑现“陪诸位大哥不醉不归”的承诺。 酒场是另一处战场,打从蒋庭辉一入座,就不断有人上来敬酒道喜,讨好者有之,试探者有之,暗藏机锋、蓄意挑衅者亦有之。蒋庭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容应对着,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登高本易跌重,更何况立足未稳!无论对着哪路人马,都务必小心琢磨,拿捏分寸。 好在从小练出一身好酒量,虽然谈不上千杯不醉,起码与人拼酒极少败北。眼看着一杯接一杯干下来,依旧能够思维清晰,谈吐得体。他在Solas做事,知道个中门道,喝酒也有原则,一不喝混酒,二不喝来路不明的酒。 应酬过几巡之后,逮了个空挡,黑口仔小心翼翼靠过来问道:“辉哥,今天是你好日子,我……我真替你高兴。我能不能……能不能斗胆也敬你一杯酒?” 蒋庭辉爽朗一笑:“别人的酒可以推,自家兄弟的酒怎么能推!”他端起杯子才发现,里头已经空了,再去翻酒瓶,也是空的,只好回头招呼侍者,可是店内光线昏暗,乐声嘈杂,一时逮不着人影。见黑口仔手里刚好还端了另一杯酒,他直接拿在手里,仰起头就要喝。 “辉老大!”黑口仔满眼激动,急切地叫道。 蒋庭辉不解:“怎么了?” “你……”黑口仔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最后声音含糊不清地喃喃道,“我……我替你高兴,辉哥……我替你高兴……” 蒋庭辉将整杯酒一饮而尽,大力拍打着他肩膀:“行了你个乌鸦嘴,不至于乐成这样,咱们兄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龙准皮笑肉不笑地与人喝酒划拳,并偷眼留意着蒋庭辉的动静。见时机差不多了,他假意起身透气,慢慢转悠着来到了会所的开放式露台上。 找到个没人的角落,龙准小心拨打出一通电话:“我这差不多了,你那搞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是个年轻的女声:“我把贱人骗过去了,她当我死党,完全没怀疑。你放心,药量足够,能一直骚到明天早上,看见亲爹都不放过!哼,佛头那么对我妹妹,我就让他尝尝被女人戴绿帽子的滋味!” 龙准满脸和蔼地叮嘱道:“辛苦你了,钱已经准时存进你户头。记得躲远点,万一日后佛头追究起来,我可保不了你。” “我今晚飞机,去日本,不回来了。”女人得意轻笑,“等你拍下了佛头马子被人上的照片,记得电邮给我看,我也跟着解解气。” 蒋庭辉觉得自己今天不太对劲。按说酒喝得不算多,速度也适中,可不知不觉间就开始发热起来,无论喝水还是解开纽扣,都无法缓解。 这种热不是温度上的热,也不是运动后血液循环加快的热,而是身体内部燃烧着一团无名烈火,从小腹开始,时而窜上胸口,时而窜入头顶,时而窜向指尖,火苗撩拨得他浑身发痒,却躁动难耐,无处抓挠。 很快,他的视觉和听觉也开始迟钝了,劲爆的音乐都演化成了诡异鼓点,咚,咚,咚,敲击着他的心脏,让人莫名兴奋,想要去狠狠破坏点什么,狠狠蹂躏点什么。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应该赶快叫来闻琛或黑口仔,以免自己因为醉得太严重而出丑。他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名碰巧经过的服务生,酒水、果汁洒出来,泼在他衬衫前襟上,黏糊糊一片。 服务生赶紧道歉:“先生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一时疏忽。这样好不好,您随我到休息室来,我拿件新衬衫给您替换,这件脏掉的我立刻帮您清洗烘干。” 蒋庭辉的大脑已经有点转不动了,对方的话听在耳里像是蚊子嗡嗡作响,他只能迷迷糊糊重复道:“替换……清洗……去休息室……” 那名服务生并未在意他的胡言乱语,而是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并引着他向走廊另一侧走去。在那里,某间私密包厢之中,有个一丝不挂的风骚女人,已经被药物催化成了春天发情的野猫。 服务生搀扶的动作就像是心理暗示,蒋庭辉控制不住自己,傻傻跟着走了出去,他脚步跌跌撞撞,只觉得地毯高低不平,不断移动,像是连绵起伏的灰色海浪,前方出现了一面墙,墙面在闪闪发亮,绕过L型拐角,那里有门,可是连门也在晃,晃动成了一只巨大的正在召唤着的手掌…… “蒋庭辉!”忽然有人从背后一把扯住他,力气之大,几乎要将他带出个跟头…… 第四十四章 “辉哥……我替你高兴……” 听了黑口仔的话,蒋庭辉仰头将那杯加了料的洋酒一饮而尽。他的脸被弧形杯底折射得变了形,嘴巴弯弯咧着,活像个没上妆的小丑,仿佛在笑,却笑出一脸轻蔑。 黑口仔站在对面,傻傻望着那张扭曲的脸,很想要逃跑,却迈不动步子。他希望这是个梦魇,就像每次毒瘾发作死出现的幻象一样,再绝望再痛苦,下一秒睁开眼,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咱们兄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蒋庭辉伸手拍在他肩头,同时也带着千斤力道,拍在了他心头。 龙准向他保证过,说下在酒里的东西不会危害健康,那只是一些类似“春药”的物质,可以让人暂时丧失理智,并在药性驱使下不断去发泄兽欲。至于发泄的对象,他也能猜出个大概,无非是某个身份特殊的女人,可以被龙准拿来大做文章借以陷害蒋庭辉。 伤害老大的事,他不想做。可是人生犯下了一个错误,就要用无数的错误去弥补,于是循环往复,直至万劫不复。 蒋庭辉端起杯子的那一刻,他真地后悔了,一声“你不要喝”几乎脱口而出,可龙准似乎提前洞察了他的心思,从远处冷冷投来一记阴狠的眼神,寒意渗透全身,冻得他打了个激灵。 如果此刻他违背了龙准的意愿,那么龙准将会断绝掉他的毒品来源。当毒瘾发作时,每一块肌肉每一个关节都会剧烈疼痛,连心脏也跟着抽搐不止。他的大脑会出现幻觉,看到自己被老大赶走,被曾经的兄弟们毒打。就算撑过了毒瘾这一关,龙准也有得是办法惩治他,比如找人去对付妹妹璨儿,或者……把他当年做下的错事告诉蒋庭辉——那是黑口仔最不想的。 蒋庭辉离开之后,龙准假装不经意地走到他身边,擦肩而过之际,话含在牙齿底下悄声说道:“跟我来。” 龙准带着人目不斜视向电梯走去,黑口仔低着头尾随其后,一路跟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拢,龙准看也不看黑口仔,只对着自己手下快速说道:“货和现金都放在地下停车场,七九四四的黑色凌志后备箱里。嘴巴严实点,别露了马脚,更别把我扯进去。否则不光你倒霉,你妹妹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电梯下降两层之后,龙带着手下头也不回扬长而去。剩下黑口仔一个人孤零零缩在角落,电梯门“叮”一声重新关起,阻隔掉外界明亮的光线,四面铁壁就像个牢笼,要将他永远囚禁其中。 他很快找到了那辆黑色凌志车,一拿到钱袋和毒品,就像即将饿死的人突然见到食物般,紧紧抓在手里不放,什么自尊什么警醒通通丢在脑后,直接爬进车子后座将白色粉末倒在瓶盖里稀释起来。 龙准出手还算大方,他提供的海洛因颜色透亮,颗粒细腻,擦在皮肤上立刻就会消失,是上好货色。 粉末一入水,迅速溶解开,针筒吸饱了混杂着毒品的溶液,缓慢推入血管。黑口仔眼前的世界一点一点变白,变得纯洁而飘渺,像是早晨山间湿润的轻雾,也像是处子发间插满了百合花的头纱。 酒宴不见了,龙准不见了,被压在整栋建筑之下、状如坟墓的停车场也不见了…… 在黑口仔眼前,出现了一张圆桌,正中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桌边围坐着蒋庭辉,闻琛,肥林,金毛飞,火女……还有他自己。大家用筷子去争抢最后一块肥牛,用盘子里的菜叶互相丢来丢去,他们为了球赛打赌,赌注是输的人跑去对面写字楼门口,将第一个过路女孩的裙子掀开…… 那场球阿仙奴赢车路士,二比零,只有他一个押准了。其他几人都是车路士球迷,纷纷指责他乌鸦嘴,不知谁最先起哄,将他扑倒,然后一个两个叠着压在上面,嘻嘻哈哈笑着。他也跟着鬼叫,大喊救命……可是好幸福……真的好幸福…… 车子后座的狭小空间里,黑口仔翻着白眼嘿嘿嘿傻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污浊不堪。 我们兄弟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可他从始至终,根本就不配和大家称兄道弟。又哪来的好日子,哪来的以后?没人知道,他做了那么多伤害兄弟的事,最终目的,竟然就是为了能继续和兄弟们待在一起…… 现在完了,都完了……黑口仔抹去脸上肮脏的污迹,抱住钱袋,浑浑噩噩向停车场外走去。 蒋亦杰行动不便那几天,除了陪着杨笑基吃饭外,都留在家里,闷得差点发了霉。王大关见状,就主动载着他到自己工作的场子里去混时间。 夜店是个有趣的地方,总是充斥着各路牛鬼蛇神。有人喝醉了酒就冲进舞池一件一件脱衣服;有人从开始营业就坐在吧台前,整晚只点一杯酒;有人刚刚带着一个女朋友离开,几分钟后又带着另一个女朋友回来了。 很偶然地,蒋亦杰遇见有人在后楼梯拐角处一边吸食毒品一边讲电话,那人声音不断颤抖着,鼻音浓重,听起来像是在哽咽抽泣。他一下子联想到了黑口仔,想到了那个让他感觉古怪的电话。难道说……黑口仔也有在吸毒?可那家伙在大哥身边不过算个三流跟班,没本事没功劳,还有个读名校的妹妹要供,哪有钱去吸毒? 该不会……他就是龙准安排在大哥身边的神秘眼线吧? 蒋亦杰越想越觉得合理,却又找不出什么切实证据,只有请干爹帮忙盯住黑口仔行踪。可是一段时间下来,很遗憾,并没发现黑口仔和龙准有任何接触。 小和兴开大会选堂主,像蒋亦杰这种小角色自然是没资格列席的。好在杨笑基路子广,和社团上上下下都有些来往,他作为杨生干儿子,总算可以到随后的酒会上去凑凑热闹,说到底,也是为了第一时间向大哥道贺。 车子刚转进停车场入口,就看到黑口仔怀里抱着个扎实的纸袋,低头魂不守舍地迎面走来。 蒋亦杰有些纳闷,这种场合黑口仔应该跟在他老大身边才对,怎么会独自走出来呢,而且神色也很反常。他迅速叫停车子,一闪身跳下去冲到黑口仔面前,轻巧招呼了一声:“黑仔哥。” 黑口仔就像白天见鬼一样,猛然大跳起来,转身就要逃走,谁想怀里的纸袋不慎掉落在了地上,大把钞票从里面散落了出来。他慌慌张张蹲下去捡,被蒋亦杰一把扣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蒋亦杰皱眉逼问着,联想到之前的怀疑,他双眼一瞪,“这钱……是不是龙准给你的?” “不……不是,没有啊……”黑口仔极力挣扎着,目光躲躲闪闪。 蒋亦杰飞起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上,扯着领子吼道:“快说!钱是不是龙准给你的?为什么给你?他让你帮他干什么?” 黑口仔拼命憋着,还是憋不住呜呜咽咽哭出了声,随即一巴掌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我该死,我王八蛋,我给大哥酒里下了药,龙准要陷害他和人上床,我不知道那女人是谁……” 蒋亦杰勃然大怒,一把将黑口仔提起来,垃圾一样丢到杨笑基车门前,不忘狠狠补上一脚:“干爹,帮我把这畜生看好了!” 杨笑基意识到出了状况,担忧地在后面叮嘱:“阿杰,小心行事,你……” 话没说完,蒋亦杰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间会所在大厦的四层,蒋亦杰陪杨笑基来过几次,对布局并不陌生。会所由一条走廊贯穿,中间是餐厅和休息室,两端分别是酒吧、舞池和大大小小的私密包厢。 蒋亦杰正迟疑着该先去哪里找人,就看到闻琛的身影从拐角冒了出来,他冲上去扯过人劈头就问:“蒋庭辉呢?” 没想到闻琛也是出来找人的:“刚才我看他样子不对,好像有点醉了,结果我被拉去应酬两句,再回头人就不见了。” “这边!”蒋亦杰带着闻琛朝相反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简短解释道,“他不是醉,是酒有问题!龙准下套害他!” 在走廊尽头,蒋亦杰终于逮到了大哥的身影,蒋庭辉正被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家伙引着向某间包厢走去。 看到还没出事,蒋亦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敌暗我明,闻琛担心龙准还有后招,这种时候不适合硬碰硬,最好找个恰当的借口把蒋庭辉从那人身边带走。他刚想和蒋亦杰商量,身边已经没人了,蒋亦杰贴着墙边无声蹿了过去,潜到服务生背后,跳起来一记肘击,当即将那人劈晕在地上,同时扯过蒋庭辉,直接架在了肩膀上,并很粗鲁地拍打着对方脸颊:“蒋庭辉,清醒点!醒醒!” 闻琛跟着松了口气,又不觉摇头苦笑。蒋小妹总是这样,行事简单而粗暴,但不得不承认,他的方法足够有效。 闻琛帮着蒋亦杰把人搬进电梯,并没一同离开。后头还聚着满场的叔伯大哥,身为主角的蒋庭辉却不见了踪影,这么个烂摊子,自然还得他去收拾更妥当些。 蒋亦杰难得冲他点了点头:“Vincent哥,辛苦了。” 被蒋亦杰和闻琛一折腾,蒋庭辉神智恢复了片刻清醒。他握拳大力捶打额头,咬牙强撑着站稳。 兄弟俩快速叫车离开了会所,一路上蒋庭辉都紧紧攥着座位上方的扶手,并尽力和弟弟保持着距离。此时的他就像浸满了酒精的棉球,而蒋亦杰则是周身迸射出细碎火星的火石,随时都能将他引燃。 下了车,蒋亦杰想凑过去搀扶大哥上楼,一经碰触,蒋庭辉濒临极限的意志彻底崩溃了。他脚下无意识移动着,一双手却贴上了蒋亦杰的身,从发梢到耳际,到脸侧到脖颈,再沿着锁骨一寸寸向下,滑到胸口,轻柔又粘腻,嘴里头喃喃低唤着:“小妹……小妹……” 蒋亦杰又要支撑着大哥的重量,又要留心不滚下楼去,累得气喘吁吁,根本没精力去阻挡鱼一样游走在周身的一双手。这样又摸又蹭着,作为十八岁的健康青年,怎能不被惹起火,渐渐下体就起了反应。 蒋亦杰红着脸愤然骂道:“蒋庭辉!再摸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说是这样说,走到门口掏钥匙的时候,他忍不住隔着裤袋里侧薄薄的布料去抹了把大哥的某个器官,那里涨得发烫,只是轻轻碰触一下,就明显战栗了起来。 这样憋下去不是办法,又没处现抓个人给他泻火,要想办法让人尽快清醒下来才行。费了好大力气,蒋亦杰把人拖进浴室,想让大哥泡个澡,缓解一下药力。 他拧开莲蓬头,调试好水温,又去帮大哥解衣扣。一颗,两颗……大哥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想推开他,他身体重心不稳,下意识揪住了大哥的衣襟,地面蒙了层水汽又湿又滑,兄弟俩手忙脚乱扑腾了一番,双双狼狈地跌进了浴缸里,从里到外湿了个透,周围也一片狼藉。 蒋亦杰爬起来无奈地站了片刻,气呼呼三两下脱掉自己的上衣和袜子,狠狠摔在地上,又胡乱扯掉了大哥衣服,剥得只剩下内裤,双手托住对方腋下,倒退着向卧室拽去。 此时的他早已筋疲力竭,脚下一不留神,绊在了地毯接缝处,整个人仰面向后栽倒下去,连带着蒋庭辉也重重压在他身上。 蒋亦杰疼得一闭眼,再睁开时,正对上蒋庭辉迷蒙的目光,目光背后积聚着无尽欲望,像是翻腾的洪水,即将汹涌而出把人吞没。 窗子半开着,微风透进阵阵凉意,光线如水波荡漾漫延。在他们身旁,是黑色的皮革沙发,头顶是飘荡着的米色窗帘,身下是半旧的灰色地毯……这时候,如果有人打开铁门,就会看到两个男人赤裸着纠缠在一起,各自急促喘息……甚至还能发现大哥眼神迷离,两颊潮红,双臂紧紧抱着他,就压在他身上,正“嗯……嗯……”地暧昧呻吟着…… 猛然间,蒋亦杰的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这情景……太熟悉了…… 第四十五章 蒋亦杰置身在这个曾经令他耿耿于怀、充满纠结与挫败的情景之中,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欣喜还是悲哀。 是这样!哈,竟然是这样! 如果今天自己没有出现,那么找到大哥并把他带回家的人,一定是闻琛了,那么之后试图帮大哥泡澡缓解药性,却又不慎和他抱在一起狼狈摔倒的人……也该是闻琛才对! 上辈子古展没有死,大哥自然也没机会升任堂主。但是作为小和兴为数不多的双花红棍,他一样早早受到了龙准的“另眼相看”,无论前世今生,龙准能想出的龌蹉手段,无非那几种。 重生改变了自己和大哥的命运,也改变了周围很多人。有些分手的,还能够在一起,有些死掉的,也可以活下来。有些事提前发生了,有些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也有些事,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由不同的人来完成,却又殊途同归,就像是冥冥中上天早已注定。 回头想想,正是因为无意间撞到了那一幕,自己才会根深蒂固地认为大哥与闻琛是一对,从此每每看到他们两人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总会不自觉联想到“情人的默契”,心里酸酸地嫉妒着。越是嫉妒,越是倔强地不想给人发现这种嫉妒,于是更加努力隐藏起真实情感,一藏就藏了半辈子,直到中枪死去。 大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闻琛的?还是说,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大哥根本就没有喜欢过闻琛?多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从前就没好好去搞清楚呢!如果从一开始,就放下自尊与顾虑,大胆去表白心意,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和大哥在一起!就算大哥没办法接受亲生弟弟变成恋人,或者根本不喜欢自己,起码尝试过,也就不再有遗憾了。 蒋亦杰啊蒋亦杰,世界上还有比你更蠢的人吗?同样的错误竟然会原封不动犯下两次!自己被自己欺骗,自己被自己戏弄,死死抓着一个简单的假象不放,把自己耍得团团转,还傻乎乎以为那就是所谓的大度与骨气! 老天明明恩赐了一个重新接近爱情的机会,却差一点又生生错过了! 他眼窝一阵酸涩,抬起胳膊遮在眉眼间,嘴角却忍不住弯弯翘着,呵呵呵轻声笑了起来…… 药物在酒精的催发下,幻化成无数蠕动的小虫,攻陷了蒋庭辉的每条血管,每个细胞,一寸寸蚕食着他的理性。 肢体与大脑分裂开来,完全不受控制,任凭他怎么告诫自己,那是蒋小妹,是你弟弟,别碰他别碰他别碰他!可手还是难以抵挡欲望的唆摆,直白地探了过去。小妹满脸满身都是汗,凉凉的,滑腻腻的,稍一碰触肌肉就会敏感地绷紧,线条柔韧而流畅,让人止不住想要去……尝尝味道…… “蒋庭辉,再摸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 小妹的声音遥远而模糊,仿佛是站在岸边向幽深的水底喊话,带着嗡嗡回响,在蒋庭辉心头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浴室里,蒋亦杰试图帮他脱去衣服,眼看着弟弟的手指游走胸前,灵活地解开扣子,一颗,两颗……那简直是种凌迟,是“诱惑”对“意志”的凌迟! 他感到神经在剧烈震颤,锋利的獠牙冲破牙床,一头野兽呼之欲出,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噬咬、吞没近在咫尺的猎物。 那一刻他借助短暂的清醒一把推开了小妹,试图制止野兽的暴行,可是紧接着……天旋地转,壁灯化成流星,拖出长长的光影向上飞去,水花四溅,浸透了几欲燃烧的身体,冰火交织,混沌一片…… 等他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正趴在小妹身上,肌肤赤裸着贴在一起,发梢上的水珠滴答流淌,无声洒落在小妹皎洁的脸孔上。小妹用手臂遮着眼睛,嘴角翘起,带着撩人的微笑,那笑容的尾端拴着钩子,晃啊,晃啊,引诱得蒋庭辉这条大鱼急不可待跳上去一口咬住…… 蒋亦杰正自出神,忽然间有什么柔软而炙热的物体毫无征兆覆在了他唇上,紧紧包裹住,一寸寸侵袭而入,强硬地撬开了牙关。他猛地甩开手臂,视野里满满都是大哥那张因为距离太近而显出些许狰狞的脸孔,搞得他双眼一时难以聚焦。 蒋亦杰下意识想要躲闪,头颈反向一偏,同时侧抬膝盖撞向蒋庭辉腰眼,将人大力顶了出去。 蒋庭辉一骨碌翻身,跪伏在地上,双眼通红狠狠瞪着蒋亦杰,刚才弟弟那一躲,牙齿划过他舌尖,擦出一条不小的口子,血瞬间冒了出来,充斥整个口腔。 他原本就不是个正人君子,对弟弟也早就动了念头。之所以能在药物作用下约束住自己,全赖仅存的一点责任与良知。现在血腥味唤醒了他体内所有的征服欲,道德的绳索轰然断裂,什么大哥,什么血缘,什么同胞手足……现在他只是个男人!是个想要占据爱人全部身心的男人! 兄弟俩眼神对峙片刻,蒋庭辉一个飞扑,重新将弟弟制于身下,小臂横着压在对方颈窝处,双腿夹住对方下肢,单手伸向了牛仔裤的皮带。 蒋亦杰一下子明白了大哥的意图,又羞又气,恨不得立刻把蒋庭辉掀翻在地暴打一顿。可他喉部被锁,呼吸艰难,上身无法随意移动,情急之下只好微微侧过腰部,抬起大腿撑在蒋庭辉两腿之间,又双手握成杯状击向大哥耳后的骨尖突起。 这一下力道强劲,足以使人瞬间晕厥倒地,可就在即将击中的刹那,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像被点了穴似地一动不动,大睁双眼,痴痴望向毫无防备低头撕扯着皮带扣的蒋庭辉—— 那个男人明明做着令人不齿的残暴勾当,可脸上的神情却是单纯而专注的,就像个孩子,面对着梦寐以求的礼物,迫不及待想要拆开繁琐的包装纸盒。 蒋亦杰的拳头渐渐松开,试探着环绕过大哥身体,悬在半空轻颤许久,终于攀上了对方脊背。他紧紧抱住大哥,撤下了所有抵抗。 蒋庭辉,你宠了我一辈子,这次就换我来宠一宠你吧…… 蒋亦杰主动拨开皮带,稍稍抬起腰臀,蒋庭辉就像是得到了指令般,将他的牛仔裤连同内裤粗鲁地一把扯了下去。皮肤凉飕飕暴露在空气里,无遮无挡,既耻辱又兴奋。 小时候站在路边尿尿,哥哥怕他尿湿裤子,总会帮忙把小裤裤褪到膝盖处,等尿完了再重新提起穿好,而他就趁机“啪”一口亲在大哥脸上。怎么人长大了,待遇就会相差这么多?不但不轻柔,指甲还重重抓在皮肉上,转眼凸起了好几条红印子。 蒋庭辉喘息着架起弟弟两腿,分开向上压住,像要把人对折一样。他早已分不出什么远近,快慢,也根本控制不了力气大小,此刻的他就是部呼啸出击的战车,所有目标都是踏平、碾压、征服!没有任何前戏与润滑,他依靠本能找准位置,急不可耐肆意冲了进去,突破脆弱的阻挡,一捅到底。 “啊……”一声痛苦的呻吟脱口而出,蒋亦杰头部猛地向后挺去,脖颈绷得笔直,脸孔涨红,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他双臂胡乱挣扎着,试图攥住什么抵御疼痛,可地毯光溜溜的,无处着手。 疼痛比预期中强烈数倍,几乎超出了蒋亦杰的承受能力。就像是把一根烧红的粗大炭棒骤然钉入体内,并迅速扭动翻搅着,身后那个最私密、最娇嫩的部位被凌虐般撑破极限,边缘生生撕裂,随之而来,是持续不断灼烧般的剧痛,痛到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 “丢你……”恨恨的咒骂只挤出半句,就被大哥再一次疯狂地反复抽动冲散了气息,嘴巴大张着,却吐不出半点声音,眼前雾蒙蒙一片,忽明忽暗。 腰被大哥箍在手里,两人的重量交叠在一起,压得他几乎断掉。肉体与肉体有规律地碰撞着,发出银荡的闷响。 伤处流出的血滋润了内壁,使大哥更加畅通无阻,神经在一阵阵蹂躏之后,也总算趋于麻木。 蒋亦杰终于缓过口气,慢慢积攒着体力,艰难地拗出一个配合的姿势,主动挺身迎向大哥,承接着暴风骤雨般杂乱无章的侵略。火热的肌肤紧紧贴合住,没有一丝缝隙,他抚上大哥颈侧,轻轻揉搓着被汗水打湿的耳垂。原来这也是大哥的一部分,这也是大哥,软软的,糯糯的,温温的…… “小妹,嗯……小妹……”蒋庭辉被弟弟充满爱意的抚慰梳理着心绪,身体内部最原始的欲望由阴谋开始,在邪恶中滋长,却在甜蜜里到达顶峰,最后酣畅淋漓地喷薄而出。药性消散殆尽,只剩下纵欲过后的疲惫与昏晕,蒋庭辉趴在弟弟身上,带着得偿夙愿的巨大满足沉沉睡去。 蒋亦杰很累,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他安静躺在原地,聆听着大哥的呼吸声,起起伏伏,起起伏伏,与自己心跳的频率同步。 这并不默契的第一次,他没有快感,却很快乐。就像对心中神祗完成了一次献祭,既是付出,也是得到,既是接受,也是施予,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身心安稳,此生无憾。 不知不觉间,夜幕遮盖了整片天空。月亮从窗口照进来,在地毯中央投射出方方正正一片白色光影,将兄弟俩映在其中。 室内没开灯,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那些沙发、茶几、柜子、墙壁……统统隐没在了无尽的虚空里,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一方月光,两个男人—— 他的大哥,他的小妹。 第四十六章 “喂,蒋庭辉,”蒋亦杰在黑暗里小小声商量道,“以后你脱了裤子往里捅的时候,能不能先亲亲我?” 大哥的呼吸十分平稳,结实的胸膛伴随着呼吸节奏起起伏伏,身影黑幽幽的,像座小山。 蒋亦杰自顾自认真算计着,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也不用搞得多缠绵,稍微带点诚意就好。你要是不愿意,我亲你也行。” 四周很安静,没有人作出回答。 “被你弄得我都怕了。要是以后总这样,还真吃不消。”他皱起眉头苦笑了一下,“话说回来,还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呢……你要不喜欢我,那就没什么‘以后’了。” 蒋亦杰捧起大哥的脸,轻推了一把,见没反应,忍不住用手掌拍了拍:“你喜欢我吗?喜不喜欢?喜欢吗?啊?” 一不留神没控制好力道,“啪”的一声脆响,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闭上眼偷着抿起嘴角。 过了一会,没什么动静,他又重新将大哥脸颊掰过来,小心帮忙揉了两下:“不疼不疼,嘿嘿,真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蒋亦杰觉得体力一点点回到了身上。他蜗牛般慢悠悠爬起来,每动一下,身后的伤口就会牵扯起神经,疼得咬牙倒吸冷气。因为不敢有大幅度动作,只能学木偶四肢僵硬地移动手脚,一条内裤足足穿了几分钟。 夜风凉飕飕吹进来,如果两人一直这样趴在地板上,很容易会感冒。蒋亦杰本打算把大哥搬到床上去,可是拉起胳膊试了几次,发现以自己目前的状态根本办不到,又无奈放弃了。休息片刻,他先用纸巾帮大哥胡乱擦擦干净,又一步一颤地扯了条毯子过来,像裹寿司一样将大哥粗鲁地卷在其中。 撅着屁股跪在地上喘气功夫,蒋亦杰瞄到了地毯上滴洒的片片血迹,越看越不顺眼。 要是蒋庭辉问起来,自己该怎么说?我是故意便宜你的?我看你是大哥所以孝敬你?其实我早就盼着和你上床啦? 我顶你个肺! 蒋亦杰气呼呼摸出别在皮带后面的小匕首,嚓嚓嚓几下,把沾血的那块地毯四四方方切了下来,割得稀巴烂,随手丢进垃圾桶,然后披起外套扶着栏杆向楼下挪去。 他真正怕的不是自己尴尬,他是怕大哥会为难。 都是男人,出于解决生理需要的目的偶然干上一次原本没什么大不了。可大哥一向把弟弟看得比眼球还宝贝,万一他醒了之后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接受不了怎么办?假若出于责任和愧疚,说了什么违心的话做了什么虚伪的事,那不如不要。 索性给大哥点时间,让他一个人安静想想,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喜欢就喜欢,万一不喜欢……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分别。总之该往前冲就往前冲,该怎么卖命就怎么卖命,再不拿这种事跟他添乱就是了。 好不容易蹭到底楼,蒋亦杰整个后背都被汗浸透了,这简直不亚于受了一次酷刑。 伸手拦车之际,他下意识一摸口袋,傻眼了,钱包不在身上。细细回想,很可能是个大哥折腾的时候掉出去了。再回过头看看要人命的斜窄楼梯,他恨不得晕死算了。走投无路,只好打电话给王大关,报出地址让对方开车来接。 蒋亦杰以一种弯腰双手撑住膝盖的奇特姿势等候在路边,没过多久,机车轰鸣声从路口方向呼啸而来。蒋亦杰内心默默祈祷,王大关可千万别是骑机车赶来的,说好开车,那个白痴不会蠢到开机车吧? 发动机的声响渐渐清晰,一辆黑色重型机车出现在视野里,越看越眼熟,不正是自己那辆! 王大关行驶到面前一个急刹摆尾,潇洒地掀开头盔,翘着拇指向背后一挑:“小妹哥,上车!” “王大关……”蒋亦杰黑着脸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三个字。真想一脚把人踹飞,可腿是完全不敢抬起来的,连挺直腰板都费劲。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落得如此下场,他把这笔账全数记在了大哥头上,心里默默骂了一遍又一遍,才有气无力招招手:“王蠢蛋你给我滚过来!” 王大关不明所以,傻乎乎跳下车立正站好。蒋亦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伸出一只手:“钱包拿来。” 等对方乖乖拿出钱包放在他手上,蒋亦杰恨恨骂道:“滚吧!快!从我眼前消失,马上!” 王大关摸不清自己哪里触到了老大霉头,但他作为一个有着远大抱负的合格跟班,向来都是无条件言听计从的,说了马上消失,绝不能等一下再消失。他急三火四向机车奔去,半路还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出个狗吃屎,一爬上机车,便歪歪扭扭飙了出去。 等王大关跑远之后,蒋亦杰犹豫再三,还是打给了杨笑基,吞吞吐吐说道:“干爹,我……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医生……最好能信得过……我那个……” 不等他说完,杨笑基就狡猾地洞悉了一切,开始直白啰嗦起来:“第一次难免吃点苦头嘛,不过阿杰,撕裂伤可大可小的,年轻人自己要懂得爱惜身体,你放心,我这里有相熟的私人医生,技术好,口风紧,呐,你自己行不行?要不要我去接你啊……” 蒋亦杰听得一阵窘迫,连锁骨都涨红了,他慌张挂断电话,紧紧握住手机,用力盯着,像是瞪向杨笑基本人一样。 不过……有个干爹真的很幸福! 蒋庭辉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大脑浑浑沌沌,好似灌满了糨糊。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感觉像宿醉,又比宿醉多了些肌肉酸痛。 他口干舌燥地坐起身,扯开毯子,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睡在地上,浑身一丝不挂,而且两腿间还沾染着些许红红白白的可疑痕迹,似乎拿纸巾擦拭过,又显然擦得非常马虎,纸巾屑黏得到处都是。 蒋庭辉揉了揉鼻梁,费力回忆着,零零散散有些片段浮现出来,却没办法连贯地组装在一起。他记得在宴会上喝酒,衬衫脏了,后来小妹和闻琛扶他进电梯,接着坐车回家,印象中小妹似乎说了句“再摸就剁了你的手”,可又不记得自己摸过什么……之后呢? “嗡——嗡——” 手机剧烈震动起来,蒋庭辉循声翻找着,最终在茶几底下拨出了自己的电话和蒋亦杰的钱包。 电话是闻琛打来的,一经接通他就关切询问道:“庭辉,你怎么样?龙准那家伙手段真是越来越龌蹉了。你身体不要紧吧?” “嗯……”蒋庭辉迷茫地应对着,试图从闻琛的只言片语里搜罗出更多信息。 “昨天你走之后,我跟爷叔大哥们一一解释过了,还好并没人说什么。”闻琛尽职尽责地汇报着,“龙准够狠的,一看你溜掉了,他立刻如法炮制找了个替罪羊。和元红毛斌认识吗?最近风头很劲的那个,龙准又给他下了药。你猜包厢里头是谁?佛头的马子!我们这次逃过一劫,算走运啦,你知佛头这人,最要脸面的。” “嗯……”蒋庭辉愣愣点了点头。原来昨天自己被龙准下了药,还差点睡了佛头的女人,真是好险。那回到家之后,自己又是找谁泻的火? 闻琛貌似谈性正浓:“这次你要多谢小妹,要不是他及时赶到,现在佛头一心一意对付的,就是我们和新了。别看那小子平时在龙准身边跟进跟出,关键时刻,还是向着你这个大哥的。” “嗯……”蒋庭辉耳边嗡嗡作响,他恐惧地猜测到,昨晚自已一定是对小妹做了什么。 发现蒋庭辉精神依旧疲倦,闻琛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晚上再谈”之类的话,就匆匆挂上了手机。 蒋庭辉晃晃悠悠站起身,想去洗个澡清醒一下,却发现连浴室也是一片狼藉,毛巾浴巾都散落在地上,牙杯摔破了,洗发水盖子脱落,里头的液体黏糊糊流了满地。 联系到客厅里的蛛丝马迹,他忍不住构建出这样的画面——自己想要在浴室里侵犯小妹,小妹奋起反抗,于是两人开始肉搏,把这里搞得一团乱。然后……应该是自己一路把小妹拖到客厅,小妹挣扎着掏出钱包敲自己的头,所以钱包才会滑到茶几底下,以至证件、卡片撒得到处都是。对了,半边脸孔微微发烫,一摸还肿了起来,说明小妹曾经打过自己一记耳光。再然后……说不定自己也打了他!很可能还把他打晕了!不然以他的火爆脾气,怎么会乖乖就范? 在蒋庭辉想象之中,有个软乎乎小肉丸子似的弟弟,正受尽委屈地一边哇哇大哭着一边往外跑,甚至哭得冒出了鼻涕泡泡……他感觉心都快碎了。 蒋小妹还是小孩子啊,到任何时候都是个小孩子,怎么能那样对他!蒋庭辉,你简直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等等,地毯上缺掉的那块正方形,又是怎么回事? 此刻蒋亦杰在杨笑基家客房里也是刚刚睡醒。人年轻,身体又好,恢复起来自然快。可他真是被昨晚的疼痛吓坏了,生怕牵扯到伤口,每一步动作都变得轻手轻脚,神情加上姿态活像个入室行窃的老年版盗贼。 杨笑基夜生活丰富,也是才起床,正等着和干儿子一起把午餐当做早餐来吃。他这干爹够细心,特意准备了桂圆粥,又补血气又好消化。 走到餐桌前,蒋亦杰略一思索,直接将椅子调转个方向,面不改色跪在了上头,旁若无人地吃喝起来。这也算从小练就的童子功吧,每次被蒋妈妈用鸡毛掸子抽得屁股开花,都要跪着吃三五天饭,不但不耽误正事,抢起肉菜来还更加得心应手。 看到蒋亦杰高难度的表演,杨笑基最开始努力撑住,装成稀松平常的样子闷头专心喝粥。谁想刚要开口说话就破了功,“噗嗤嗤”笑出声也就算了,还汤汤水水地喷了满桌,到最后干脆搁下筷子捧腹哈哈大笑不止。 蒋亦杰嫌弃地“啧”了一声,继续风卷残云干掉了一碗热粥。 杨笑基嘲笑够了,这才找回先前的话头:“对了阿杰,那个叫黑口仔的,你打算怎么处置?” 蒋亦杰很自然将黑口仔和自己的遭遇联系在一起,咬牙切齿道:“把他屁股捅烂,剁成肉酱丢进海里喂鲨鱼!” “好,去剁吧!”逗儿子的事情杨笑基最喜欢,他将碟子里抹黄油用的小餐刀捡起来,笑嘻嘻塞进蒋亦杰手里。 蒋亦杰知道干爹在挖苦他,还是将那把比手指宽不了多少的餐刀捏在手里掂了掂,还像模像样比划了两下,傲气十足地一偏头:“还不带路!” 杨笑基也立即抓起一把小汤匙,兴奋又猥琐地低声笑道:“上阵不离父子兵,剁肉的工作太累,交给你,但干爹可以帮你把他捅烂,嘎嘎嘎……” 黑口仔被关在了杨笑基名下某间夜总会的地下仓库里。蒋亦杰走进去的时候,他正蹲在角落神经质地啃着指甲,两只手除了大拇指,全都被啃秃了。而旁边小桌上放的水和饼干,则全都没动过。 蒋亦杰原本积攒了满肚子的怨气,可见到他这幅鬼样子,又一句都骂不出来了,侧身斜倚着墙壁站上半天,才冷漠地质问道:“姚黑仔,蒋庭辉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黑口仔头也不敢抬,抖抖索索向墙角退了几分:“没有,辉老大对我很好,他把我当兄弟……我活了二十几年,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对你好?对你好你还吃里扒外陷害他?”蒋亦杰气得冷笑,“为什么?为了吸白面?哼,人一碰上毒品,果然连狗都不如了。” 沉默片刻,黑口仔忽然难以抑制地呜呜哭了起来。 蒋亦杰更气,如果不是有伤,他真想立刻把人踹到墙角踢上几脚:“你还委屈?你还有脸哭?蒋庭辉把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简直瞎了眼!要是我,早当垃圾丢出去了。” 黑口仔哽咽着哭诉道:“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是龙准,他不停逼我……我也想过戒掉,可每次差点要成功了,他就再找人给我加量……我不想啊……” “行了,演技这么好,为什么不去电视台应征!”蒋亦杰鼻子轻蔑地哼了哼,“把我当傻子哄吗?龙准逼你,你去告诉蒋庭辉啊,难道蒋庭辉会把你推给龙准不管?他是什么人?一天把你当兄弟,就一辈子都是兄弟!可别跟我说龙准还抓了你妹妹威胁你,蒋庭辉就算混得再差,也不至于连个小女孩都保不住!” 黑口仔极力忍耐着,哽咽说道:“我……我十几岁遇到辉哥,还什么都不懂……那时候古展是老大,他说辉哥性子太傲,怕以后不服管,要杀杀他威风才行……那次他们和丧狗的人打架,本来对方只是受伤逃走了,是古展逼我偷偷追上去补了几刀,把人捅死了……呜呜……如果不是我,辉哥不用背着人命官司进监狱,琛哥也不会瘸了一条腿……” 他从抽泣变成了扯开嗓门哀嚎。 “后来……龙准知道了这件事,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肯帮他,他就把当年我做的坏事全都如实告诉辉哥……我好怕……我怕辉哥知道真相不再和我做兄弟……呜呜呜……我老爸是跑船的,船翻了,到现在也不知道冲去了哪里……我老妈生下妹妹就死了……呜呜呜……小时候我们兄妹就像老鼠一样,躲在后巷的垃圾桶底下……谁都可以瞧不起我们,朝我们吐口水……后来进了黑社会,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要先找个家伙防身……因为一出门就会挨打,被自己帮派的人打,被对方帮派的人打……直到遇见辉哥,我才终于活得像个人了……” 他跪在地上爬到蒋亦杰面前,“嘭嘭嘭”大力磕头央求道:“小妹,小妹哥,你打我吧,你一枪打死我……反正我戒不了毒也是死路一条,求求你……别告诉辉哥是我害他坐牢……你就说,就说,就说我吸毒吸得黑了心肝!我不想……让他后悔交了我这个兄弟……” 蒋亦杰一阵难受,胸口闷闷的,像是压着块大石头。他背过身去抽出烟点上,吸了两口,又烦躁地折断往地上一丢,下定决心对黑口仔说道:“你走吧,杀你这样的家伙简直脏了我的手!给我滚得远远的,从此别在帆头角出现!” 黑口仔一把抱住蒋亦杰的小腿:“那……那你肯不肯帮我……” 蒋亦杰厌恶地一脚踢开他:“别那么多废话,你没资格提要求!”又走到门口对等候在外面的看守人吩咐说,“把他放了吧,留在这看一眼都恶心!” 蒋亦杰一瘸一拐扶着腰走到街上,刚想呼吸口新鲜空气,就接到了王大关的电话。那小子扯开细尖嗓门一惊一乍叫道:“小妹哥小妹哥,有情况!我看到大哥大站在咱们家楼下……” “他在就在喽,地球就那么大,他不是站在这里,就是站在那里,你嚷个屁!”耳膜被震得又疼又痒,蒋亦杰不悦地训斥着。 王大关神秘兮兮补充道:“不不不,问题不是他站在咱们家楼下,问题是他站在咱们家楼下两个小时了,而且完全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第四十七章 “他站在楼下两个小时了,完全没有要上来的意思,而且啊连门铃都没按过,他该不会是……” 不等王大关吧啦吧啦念叨完,蒋亦杰已经不耐烦地扣断了电话。他捏起手机在几个指头间翻来转去把弄着,心里暗自嘀咕:这么快就想明白了?真的假的……可别给我来个什么“将错就错”,妈閪老子前半生攒下的错已经够多了! 期待许久的答案终于快要揭晓,这一刻难免让人紧张恐惧。毕竟前前后后两辈子,自己大多和幸运二字无缘,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有所例外。 如果大哥只是道歉又道歉,然后就说还像以前一样做兄弟好了,那自己应该露出怎样的笑容才更合适呢?是满不在乎?是如释重负?还是干脆不要笑比较好?就像火女说的嘛,这张脸即便笑起来,也未必有多和善。 看着蒋亦杰独自站在那,一会咧开嘴笑笑,一会耷拉着眼角笑笑,还都笑得无比难看,杨笑基好奇地转悠到身后,偷偷摸摸把手塞进他皮带里侧,色迷迷捞了一把:“阿杰啊,一个人在想什么这样入神?不是思春了吧?昨晚才刚刚春光乍现过,嘿呦,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嘎嘎嘎……” 蒋亦杰就像随便掏个手机、钥匙似的,把杨笑基塞在他裤腰里的手拎了出来,无精打采地揉了揉鼻尖,小声问道:“干爹,说说看,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讲,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我是想问……”他烦躁地胡乱挠挠头,借以掩饰尴尬,“我算是有吸引力的吗?” “你嘛……”杨笑基拿出了品红酒的架势,眯起大小眼斜着上上下下打量半天,满脸专业地评断道,“身材标准,体力充沛,皮肤光滑又弹性十足,肌肉摸起来软硬适中,哈哈哈,上了床可以打个A+吧。不过呢……脾气急了点,说话呛了点,做起事来我行我素,还喜欢摆臭脸,下了床的话,就只能打个F喽……” “切,综合起来也算及格啦……”蒋亦杰自嘲地一笑,“或者干脆就只陪人家上床,做个床伴好了,起码还能得高分。”这一说反倒触到了心底的痛处,他整个人沉默起来,小孩子一样兜起下唇“噗噗”吹着额头上的刘海。 杨笑基原本想再逗他两句,到底还是忍住了。今天的蒋亦杰看起来很不一样,周身那些随时准备扎人一下的利刺都收敛了起来,人变得柔软许多,甚至还带着点极其少见的忧郁。 对于这个干儿子,杨笑基确实是没有任何邪念的,毕竟那张脸和铭仔一模一样。但他不得不承认,蒋亦杰算是很有魅力的男孩。 蒋亦杰的美像刀刃,犀利而冰冷,不能水洗,只能酒祭。他不适合搂在怀里暖身,也不适合拿在手心把玩,想锁进柜子珍藏起来,那只会使他因为锈蚀而折断。既然是一把嗜血的刀,就要用来冲锋陷阵,攻城略地,挥舞时稍有不慎,还可能自伤。像这样一个人,到底要怎样的家伙才能驾驭?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又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杨笑基心里默默感叹着,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打分高低呢,还要看考官是哪一位。像我这种大家口中讲的台客,当然是又俗又怂啦,一大把年纪,牙齿不好味蕾退化,最喜欢软乎乎、甜腻腻的美少年啦。不过也有的人呢,或许就喜欢有嚼劲、口味重、又呛又辣的,比如那个什么蒋……” “蒋蒋蒋,蒋什么蒋!好了好了……”蒋亦杰扳着杨笑基肩膀把他整个人转向背后,“回去找你的甜软美少年吧,小心放太久会馊掉!还有你少吃甜吧,高血糖啊!整天就知道胡言乱语真是……” 杨笑基被推着不自觉往前走,还费力转回头大笑道:“什么蒋?蒋庭辉的蒋喽,你们家不就是一个蒋嘛……” 蒋亦杰心烦意乱地打发了干爹,又在原地自己咬着嘴唇玩了半天,到底还是拦下辆车子回家去了。 无论心里多少忐忑,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黑口仔慢吞吞走出夜总会后门,整夜没睡外加精神紧张,使他有些头晕目眩。 “快走!滚都滚得磨磨蹭蹭,狗屎!”负责看守的人一脚踹在他侧腰上,把人直接从门口踹飞到了巷子里,随后“嘭”一声关上了门。 黑口仔慢吞吞爬起来,浑浑噩噩张望半天,才找准一个方向呆呆走去。 前方路口拐进来几个男人,似乎刚刚停好车,看脸面有些眼熟,应该都是龙准的手下。黑口仔做贼心虚,生怕被认出,赶紧低头拉起领口,瑟缩成一团。 那些人根本没注意到他这躲在阴影里乞丐一样的家伙,正一边走一边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着。 一个胖子“咔”地啐出口老痰:“听说了吗?今天佛头带人去和元砸场子了,别看红毛斌平时耀武扬威,在佛头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人家舔脚丫子。” 他身旁的小矮个很不以为然:“佛头也风光不了多久了,不看看如今和新堂主是谁?蒋庭辉!蒋庭辉的弟弟可是咱们龙准哥的头马,以后和义、和新穿一条裤子,哪还有他佛头的戏可唱。” “你懂个屁!”胖子吐完了老痰,只好靠吐口水壮大声势,“你以为龙哥真把那个小蒋当回事?龙哥是什么脑子?那是一步棋你懂不懂!” 小矮个正要反驳,一直在边上听着的第三个人来了精神:“内幕消息,内幕消息,我给力哥送啤酒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他讲电话,你们都不知道吧?别看龙哥对那姓蒋的小子笑脸相迎,其实根本就不信任他,正想找机会试试他呢,万一他真藏了二心,哼哼,看龙哥怎么玩死那蒋家两兄弟吧。” 直到几个人走远了,黑口仔依旧定定缩在阴影里,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在蒋亦杰家那栋旧式唐楼的大门外,蒋庭辉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烟头铺满脚下的暗花方砖路面,风一吹就窸窸窣窣乱飞。他专注望着斜前方一尊红色消防栓,神思凝重,眼球上绽满血丝,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刚打完一场惨烈的败仗。 从走出家门开始,他脑子里就反反复复转着一个念头,要去跟小妹道歉。可是渐渐地,这个念头被另一个恐怖的念头所代替——万一小妹不原谅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越想越心寒,止不住打了几个冷战。如果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强暴,应该会生不如死吧?就算小妹能接受男人,可自己毕竟是他的哥哥啊,是亲生哥哥!底限这种东西,真不能轻易去试探…… 令人更懊恼的是,从小到大自己一直以“蒋小妹保护神”自居,帮他挡掉灾祸,化解危机,可闹到最后,真正伤害了他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蒋庭辉抓扯着头发蹲在地上,焦躁地不断搓脸。他这二十多年先丧母、再丧父,含冤辍学远走他乡,直到无奈加入社团,跟在古展身边每天如履薄冰,大大小小经历难关无数,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痛苦纠结、不知所措过。 悄无声息地,一双跑鞋出现在他视野里,蒋庭辉慢慢抬起头,跑鞋之上是笔直修长的双腿,再往上是挺拔性感的腰身,白色T恤外面套着利落的小皮衣,不看脸也知道那是蒋小妹,只有他可以把纯净柔和的白色穿得如此坚硬而极具力量。 蒋庭辉慌忙站了起来,就像个没完成作业却不慎被老师抽查到的小学生一样,两手不断在裤子上擦蹭手汗,试探着唤了声:“小妹……” 蒋亦杰没骂人,也没动手的意思,更没有气愤地转身走开,只是双手往裤袋里一插,耐心等着着下文。可他越是心平气和,蒋庭辉就越感到愧疚,支吾半天,勉强冒出一句:“你的钱包我带过来了……” 蒋亦杰接过钱包,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你在这站了整晚,就是为了还我钱包吗?” “其实昨晚……昨晚我……”蒋庭辉喉头艰难吞咽着口水,“你怎么样,是不是伤得很厉害?还疼吗?” 蒋亦杰没好气地反问:“你说呢?要不要按原样给你也来一套试试?” 蒋庭辉下意识迈前一步,双手急切扶在弟弟胳膊上:“你有没有去看医生?不行,还是我带你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免得……” “行了蒋庭辉!”蒋亦杰终于按耐不住火气,一挥手臂把人甩开,“送东西可以叫联邦快递,又方便又专业,医院我自己也可以去,年满十八岁不需要监护人陪同了。你到底有没有话讲?没有的话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动,而是眼睛笔直盯向蒋庭辉,目光里透着轻微寒意。 “我……”蒋庭辉在这种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怨恨的目光里败退了,眼神躲闪着垂下了头。 “看来你真是没话讲,好吧,早点回去吧。晚安。”几秒钟之后,蒋亦杰轻声丢下两句话,在巨大的失落中向楼门走去。 旧唐楼四层的窗口后面,王大关笑嘻嘻朝王大卫伸出了手:“大卫哥,两百块拿来!” 王大卫极不情愿递上钞票,连墨镜片都在闪烁着哀怨的反光。 王大关十分得意:“我就说吧,我老大和大哥大只要凑到一起准会火星撞地球,结局一定是不欢而散的……” “等等!”王大卫捏着钞票的手撤了回去,“快看,还有下半场!” 王大关赶紧将头小心探出窗台,同王大卫一起偷偷向下窥视着。 “等等小妹,”蒋庭辉试图叫住弟弟,“等等!” 见蒋亦杰完全没有减速停下的迹象,他三两步赶到近前,一把将人抓住,扯下了台阶。 “别动我……”蒋亦杰疼得踉跄了一下,无奈靠在大哥身上喘粗气。 蒋庭辉猛然想起他身后有伤,慌忙想帮着揉揉,又不好下手,只能眼睁睁干着急。蒋亦杰咬牙挺了一会,等劲头过去了,慢慢直起腰,抹去头上冷汗,无可奈何地出了口长气:“来根烟。” 蒋庭辉掏出烟叼在嘴上,点燃后吸了一口,又拿下来塞进弟弟唇间。他并没发觉这一切做起来温馨而自然,也没发觉这支再普通不过的香烟竟使弟弟脸色缓和了不少。 他自己重又点起支烟,连吸几大口,这才哑着嗓子缓缓说道:“小妹,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想跟你说,又总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镇定了一下情绪,蒋庭辉重新开口:“你小时候,刚从大田村诊所抱回家的时候,只有这么大……”他左右手分开,比划了三四十厘米的长度,“从回到家开始你就一直哭一直哭,换了尿片喝了奶还是哭,把你老妈急得也恨不能和你一起哭。后来我去抱了你,试着把你轻轻举起来,结果你真就不哭了。有好长一段时间,只有我才能应付你,害我去上学心里都不踏实,总怕你在家里哭起来别人哄不好。要知道,那时候你又嫩又软,跟溏心蛋差不多,我同四眼仔在你面前吵架都不敢太大声,怕把你震坏了……” 不知不觉间,他沉浸在了遥远的回忆之中,脸上泛着安详笑意:“等你稍稍长大一点,爸妈要顾店每天很晚回家,而四眼仔又忙着做功课,所以你就整天跟我吃跟我睡。通常睡觉到半夜,我总习惯醒来看看你是不是尿床了,是不是踢被子了,有时候你还会一骨碌翻下床,不知道滚去哪里。吃饭的时候呢,我也要先检查粥会不会太烫,烧鱼有没有毛刺,还要看牢你别刚吃了热饭立刻就跑去潮州佬家要冰吃。” 蒋亦杰安静聆听着,虽然三岁以前没有记忆,但与哥哥相处的一幕一幕,似乎都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还记得我在霍师傅车场拿到的第一笔工钱吗?带你去吃了顿烧鹅饭,还给你买了一件鸡仔唛的毛绒衫。为此你老妈念叨我好久,说有钱不能给小孩子乱花,会惯坏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钱花在你身上我就开心,就觉得多辛苦都值了。后来带着金毛、肥林他们来到帆头角,那些年只要一有空,就打电话回去问你的情况,有时候吃了什么好吃的,我就想着等以后一定也要带我家小妹来吃,看见什么好玩的,就想着先买了存下,将来留给我家小妹玩……这么多年,我早养成习惯了,好像什么事都要和你扯上点关系,仿佛不为了你,我就没劲往前冲似的……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蒋亦杰隐约品出了一丁点味道,又不确定,于是冷着脸摇了摇头:“明白什么?” 蒋庭辉为难地思索片刻,斟酌着解释道:“人呢,长到一定年纪都要出现某些想法,比如肥林喜欢梅艳芳,金毛飞喜欢火女,阿Vin喜欢他的初恋……可我没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Solas那么多男人女人,各式各样的,我一个都不感兴趣,也完全没想过要和谁去恋爱,结婚,生儿育女。那我这辈子图什么呢?想来想去,不就是小妹喽?我只要有个小妹就够了。如果以后我也有了家,家里一定就只是我和你,就我们俩。这下……你能明白了吗?” 蒋亦杰心头暖暖的,几乎就要笑出声来,可他还是故意忍着,继续调皮地摇头:“不明白。” 蒋庭辉急得团团转,最后干脆豁了出去:“就是说……好吧,其实我是个同性恋,我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别的男人!昨天晚上我之所以那样对你,确实有药物的作用不假,但也是我心里……我心里头……我……我喜欢你!没错,我喜欢你!我这个哥哥是王八蛋是畜生,我就是喜欢上自己弟弟了!你要是觉得我恶心,你就骂我,打我一顿也行!你要是让我滚蛋,我就再不出现,再不烦你!但这话我还是要说,再不说我他妈就憋死了!我就是喜欢你!” 经过了疾风骤雨的一大通表白,蒋亦杰的反应却出奇平静。 “蒋庭辉,不知道为什么,你点的烟抽起来味道特别清香……”他举了举手中烟头,似笑非笑瞄向大哥,学着对方语气问道,“喂,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啊?”蒋庭辉一脸茫然。 蒋亦杰挑起嘴角轻笑:“不如以后都帮我点烟?” 蒋庭辉愣愣重复着:“以后?” “嗯,以后……”蒋亦杰轻描淡写地点点头,“有生之年……” 第四十八章 有生之年帮他点烟?这算个什么意思?点烟……到底是喜欢不喜欢?接受不接受? 蒋庭辉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急吼吼抓起弟弟手腕:“你你你直说,你直接说,我现在脑子有点不好使,别跟我兜圈子,我转不过来!” 看见蒋庭辉气势汹汹的模样,四楼窗口后面王大关兴奋地摊开了手掌:“快,快,你看着啊,这可要动手了。说好的,动手一赔三!” 王大卫愿赌服输,默默从钱包里又翻出了几张钞票。 蒋亦杰不紧不慢将那根烟头全数吸尽,翘起嘴角朝蒋庭辉勾了勾手指:“想听明白话?来,我告诉你。” 蒋庭辉以为弟弟是难为情,想要说几句悄悄话,赶忙支着耳朵靠到跟前。站了一会没听见蒋亦杰出声,他以为还不够隐蔽,就费力躬着上身又凑近了些。 这下两人间的距离连对方呼吸都清晰可闻了。蒋亦杰原本打算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亲一口,临时又改变了主意,他将拇指、中指团成个环形,憋足劲儿“啪”地弹在大哥脑门上,哈哈笑道:“自己想去吧!” 蒋亦杰生来力气就大,随随便便一指头下去,敲红了硬币大小的一块脑皮。可蒋庭辉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他就像刚吞了蜂蜜似的,从喉咙口一直甜到心坎上。 会开玩笑,说明小妹心情很好,心情好就说明自己的表白没有给他带来烦恼,同时也说明……他接受自己喜欢他这件事了! 蒋庭辉有种努力了一辈子,终于要上台领取终身成就奖的感觉,既兴奋又激动,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喜。如果此刻递上只话筒给他,他一定会热泪盈眶地对着镜头高呼:谢谢老爸,谢谢后妈,谢谢四眼仔,谢谢隔壁开小旅店的潮州佬…… 看见大哥脸上以慢镜头方式缓缓绽放出了傻气的笑容,蒋亦杰知道,自己的心意对方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干咳一声:“嗯,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大哥还没从散落着彩带与玫瑰花瓣的幻象里走出来,反应出奇迟钝。 蒋亦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舌尖从嘴角探出头,飞快舔了舔下唇,转眼又缩了回去。 蒋庭辉当即领会了弟弟的暗示,只觉得又可爱又可笑,隐约也带着点可怜巴巴撒娇要糖吃的调调,他哪里舍得小妹多等,立马循着小舌尖的影子倾身吻了上去。 双唇互相碰触的瞬间,蒋亦杰调皮地一口含住大哥下唇,牙齿轻扣,咬了一下。蒋庭辉吃疼,下意识想要向后躲闪,却被蒋亦杰像吸食果冻一样吸住了嘴唇。他不解地抬眼望去,正对上弟弟笑意盈盈的目光。 弟弟的眼珠黑亮而深邃,闪烁着迷人神采,瞳孔中印着他的身影,连他也被绚烂的光彩所环绕。 见证了这一历史时刻的王大关、王大卫二人,早已趴在窗口石化了,突如其来的秘密太过凶猛,惊得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语言功能,只会一迭声激动地相对感叹—— “我丢!” “我丢!” “这……我丢!” “啊!丢你老母!” 终于,王大卫率先回过味来:“两人打起来是一赔三,那亲到一起……怎么也该有一赔四了吧?” 王大关严肃地思索了半天,傻乎乎点点头:“该有的。”他翻遍全身上下所有口袋,没找出半毛钱,只翻出一张安安小姐的名片,无奈地双手奉上,“但我没现钱,要不然把我女朋友押给你吧。” 王大卫十分无语:“大关,你女朋友是张名片吗?那你夜深人静是不是搂著名片睡?睡不着是不是对著名片打灰机?” 王大关一脸惊恐:“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偷窥我!” “你……”王大卫露出了更加惊恐的表情。 这短暂却有趣的一吻,使蒋亦杰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意。蒋庭辉忍不住一把搂住弟弟,由衷感叹:“真是想不到,我家小妹竟然还……哈哈……” “竟然什么?”蒋亦杰斜了大哥一眼,明知故问道。安静片刻,他自己释然地做出解答,“别笑话我蒋庭辉,这个吻我等了快三十年了。” 蒋庭辉惊讶地望向弟弟,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也早动了同样的心思,但是很快,他发现了那些话的夸张和不靠谱,于是无限疼爱地在弟弟脸上捏了一把:“臭小子,等了多久?你就算撒开腿往前赶,离三十年也差得远呢。” 蒋亦杰扭开头,望向空荡荡的大街低声嘟囔道:“还有上辈子呢……” “还有什么?”蒋庭辉没听清,好奇地追问。 蒋亦杰摇摇头:“行了,你今晚不用开工吗?早点回去吧。刚刚执掌和新,正是不太平的时候。” “那……我送你上去吧。”蒋庭辉意犹未尽,总觉得表白了,接吻了,不做点什么就这样离开太不过瘾。就像喝了啤酒吃了小菜却没有白饭收尾一样,填不饱肚子的。可目前的状况,又真是什么都不能做,只好死赖着再陪上小妹一会,哪怕不说话,就在一起站几分钟也行啊。 蒋亦杰抿了抿嘴,嘿嘿,这种滋味就叫做缠绵吧?老子今天总算也尝到了。 旧房子楼梯都是又斜又陡,蒋亦杰爬得很吃力,要一级一级慢慢往上挪。蒋庭辉看不过眼:“小妹我背你吧,要不大哥抱你上去?” “省省力气吧!”蒋亦杰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要真有心,下次做的时候温柔点。” 蒋庭辉有错在先,当即低下头蔫蔫地不再多话。隔了一会,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小妹,再过段时间就到你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 选生日礼物竟然要提前询问寿星,真是没情趣,蒋亦杰在心里对着大哥撇撇嘴,又假作认真地故意为难道:“要楼!要有电梯的高级公寓!” 蒋庭辉嘴巴张开老大:“小妹你还真敢要啊!” 这下蒋亦杰可以光明正大地表达不满了:“是你问我才说的,不作数?那到底给不给?” “给!给!”蒋庭辉赶紧表明态度,之后揽住肩膀央求着,“不过啊,以你大哥现在的本事,就只能买得起小小一间,只怕你人高马大住不下……” 蒋亦杰窃笑:“只说是生日礼物……我又没讲哪一年!”捉弄大哥的感觉,浑身舒爽。 蒋庭辉顿时来了精神,拍着胸脯保证:“再给大哥三年时间,就不信不能给我家小妹赚出一栋豪宅。喜欢住哪里?山顶还是海边?” “最主要离市区远一点,不然飙车都飙不起来的。”蒋亦杰不自觉也跟着犯起傻来。 “金巴利港附近怎么样,滨海公路来往车子少,风景又好。”蒋庭辉设想得极为投入,“家具呢就选白色的,你喜欢。” “白色不耐脏,别指望我做清洁。其实黑色也不错。” “那一半一半喽……” 短短四层楼的路程,两人竟然从上床注意事项讨论到了家居如何装潢,怎么看都不像刚刚才互通心意的情侣,反倒更像是共同生活过多年的老夫老妻。 察觉到这一点,蒋庭辉不禁轻笑,这就是从小养大的默契吧。一定要考究出个恋爱年限的话,估计要从十几年前开始计算了——虽然那时两人连“恋爱”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都根本搞不清楚。 无论如何,表白之后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今天的小妹,竟前所未有地温柔了起来。 走到门口,蒋庭辉并没想要进去。他担心王大关在家,会不小心露出马脚。殊不知王大关不仅看到了马的脚,连马的吻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临进门之前,蒋亦杰回头叫住了大哥:“等等蒋庭辉,有件事咱们先说好,要是哪天你觉得喜欢我的感觉没了,改喜欢别人了,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好,”蒋庭辉点头应允,“但是不会有那一天。” 回到Solas,蒋庭辉连上楼都异常的脚步轻快。 碰见闻琛端着酒杯迎面走来,抬手向他打招呼:“嘿,庭辉,你来啦。” 蒋庭辉根本没注意到面前有人,直到闻琛拉住他,才后知后觉笑容满面地“啊”了一声。 闻琛挑起眉,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不知道还以为在梦游呢。” “梦游?确实是梦游……跟做梦一样。”蒋庭辉容光焕发,双眼笑成两条细缝,“哈,刚从一个美梦里头游出来……” 见闻琛满脸惊诧,他赶紧收回心神,正色问道:“中午你说找我有事?” “嗯,”闻琛看看左右,将他拉进了办公室,“黑口仔失踪了。” 蒋庭辉稍一思索,立刻推断出了他话中深意,皱着眉叼起支香烟,深吸几口,将烟气化作一声叹息:“打死我也想不到会是他,唉……黑口仔一个人把妹妹带大不容易,每次看到他们兄妹相依为命,我总联想起自己,所以这些年对他是格外照顾。” “好了庭辉,为那样的家伙难受不值得。”闻琛抱臂坐在了对面桌沿上,细心安慰道,“今天阿飞带人去他家看过,在房间床底下发现了用过的注射器,所以……你知道啦……” “他吸毒?原来他竟然吸毒?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下都解释得通了,唉……”蒋庭辉止不住抬高了嗓门,眼神里尽是沮丧。 “别想太多了,”闻琛俯身拍了拍他肩膀,“说起毒品……还有另外一件事。你听说了吗,颠九从泰国进了一批货,几天后到港。我收到风声,龙准想要同他合作,借他的路子找货源,然后拿到地下砖厂自己加工。这笔生意做成了,三角街上的货价起码降三成。我们要不要想办法插上一脚?” 蒋庭辉烦躁地挥挥手:“让我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听了黑口仔的事,再去考量毒品生意,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鬼使神差地,他掏出了钱包,把证件底下压着的那张全家福抽了出来。撕碎后重新修补过的缝隙凹凸不平,翻着白色毛边。照片里蒋小妹正光着屁股被老爸托在手掌上,小扁嘴里连牙齿都没有,却笑得喜庆。 他用拇指轻柔摩挲着画面中那个圆滚滚的小肉球,渐渐地,心情终于恢复了平静…… 休息两天之后,还没等蒋亦杰去见龙准,龙准就主动召了他去酒楼饮茶。 名为饮茶,实则是开会。一同出席的,还有龙准堂口里几个身手极好的家伙。会议的主题只有四个字——杀人越货! 他们的任务是合力劫走一批货物,再将送货收货的人一个不留全部灭口。至于行动的时间、地点和目标,则暂时没有透露,按规矩要等到行动当天再派发武器讲明细节。龙准安抚大家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密需要,叫他们千万不要多心。 谈完正事刚要开始吃东西,蒋亦杰的手机就嗡嗡响了。他拿起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为了不使龙准起疑,只好大咧咧坐在椅子上接听。 龙准装作完全没留意的样子,耳朵和余光却在清晰捕捉着他的表情与字句。 蒋亦杰喂喂喂乱叫一通,将电话大力一摔,烦躁地骂道:“又是推销保险,整天都推销保险,怎么我看起来就是短命相吗?” 旁边几人听了,七嘴八舌议论起电话广告的可恶之处。只有龙准一脸慈爱地对他说:“怎么会,阿杰的面相是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怎么看都好福气啊。” 蒋亦杰顺杆向上就爬:“那倒是,自从跟了龙哥,我次次化险为夷,占尽了运势。说起来龙哥可是我的大贵人!” 热热闹闹喝完早茶,几人陆续走出酒楼。龙准和蒋亦杰走在最后,仍然勾肩搭背互相吹捧着。 忽然斜刺里杀出个黑影,手舞开山刀高声怒叫:“龙准你去死吧!” 刀子眨眼挥到面前,距离最近的蒋亦杰想也不想,一闪身将龙准护在背后,抬起手臂挡了上去…… 第四十九章 蒋亦杰独来独往惯了,社会关系也极其简单,除了两个哥哥一个干爹,再加上个小弟王大关,平时会打给他的,就只有龙准而已了。 看到手机上显示出的陌生号码,他暗暗皱了皱眉头,为了不使龙准多心,还是毫不迟疑地接了起来。 “喂?谁?”蒋亦杰单腿屈膝踩在座椅边缘,嘴角叼着牙签,一副无所顾忌的烂仔模样。上辈子在流氓堆里混迹了许多年,学起这些人的做派来,比本尊还要惟妙惟肖。 “小妹你听我说,”电话那头的声音颤巍巍,故意压得很低,听起来鬼鬼祟祟,“龙准在怀疑你,正要找人试你,等下千万别错过机会,你信我!信我!” 没头没脑丢下一句,电话就匆匆挂断了,连个追问的空挡都没留。察觉到龙准假装不经意瞥过来的目光,蒋亦杰急中生智,赶紧对着电话“喂喂喂”乱叫了一通,编造出个推销保险的借口,自导自演骂骂咧咧抱怨着,总算将真相勉强搪塞了过去。 接下来他一边与龙准虚伪地互相吹捧,一边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那个神秘电话所透露出的信息。出于从前的职业习惯,蒋亦杰总是对周围的环境及细节特别敏感,哪怕是仅仅看过一次的长相,听过一遍的声音,都会在记忆里存档。所以对方刚刚吐出“小妹”二字,他就已经知道那人是黑口仔了。 听见黑口仔说龙准在怀疑他,蒋亦杰丝毫不觉得意外。龙准与古展一样,都是从来不肯信任除自己以外任何一个人的,可姓龙的比古展高明,所有心思都放在暗处。如今蒋庭辉当选和新堂主,对于蒋庭辉的弟弟,自然更要大加防备了。试探是轻的,搞不好还会耍手段、设陷阱,想尽办法像控制黑口仔一样控制住他。 那句“等下千万别错过机会”,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黑口仔要做些什么?并且他的所作所为会和自己扯上关系?虽然黑口仔言辞恳切地连说了两个“信我”,但在蒋亦杰的认知里头,这家伙依旧不能相信。 纵然他出卖大哥是有苦衷的,纵然他痛哭流涕悔之不及,可也难保他又为了别的苦衷再出卖自己一次。要知道谎言也像毒品一样,很多时候单单靠毅力是戒不掉的。 从酒楼出来,蒋亦杰故意和龙准并肩走在一起,一旦有事发生,这个位置更利于采取主动、掌控全局。为了不给杂七杂八的人打扰,他装出和龙准相谈甚欢的样子,一投入就不自觉放慢了脚步,连带着龙准也慢下来,渐渐与其他几个手下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忽然斜刺里传来声大喊:“龙准你去死吧!”紧接着一个瘦小的黑影手舞砍刀冲上前来。 千钧一发,蒋亦杰能用来思考的时间非常短暂。原来所谓的“机会”,是黑口仔想要刺杀龙准。可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龙准的另一个阴谋? 如果这是真的,自己应该冲上去挡刀,以显示对龙准的忠诚。如果这是阴谋,那么刚才的电话应该是龙准吩咐黑口仔打的,意在测试自己会不会利用所谓的机会刻意表现,一旦自己反应得太过迅速,并早有准备,那就意味着是另有所图了。 无论如何,这一刀注定要挡,但绝不能挡得毫发无损,总要见了血才显逼真。万一黑口仔是真要杀龙准,那就更要去挡,因为龙准还不到死的时候,他死了,剩下佛头一家独大,蒋庭辉便再难与之抗衡了。 蒋亦杰飞快伸出一条手臂,对着刀子挥来的方向迎了上去。他拿捏着角度,小臂稍稍倾斜,同时绷紧袖口,好在外套是皮革质地,表面较为硬挺光滑,碰撞之下可以略微缓解力道,不至造成太大伤害。 黑口仔也像是早已计算好似的,那一刀虽然劈得凶狠,落在蒋亦杰身上的瞬间却刀锋急转,擦着他小臂竖向划了下去,“嘶啦”一声,半条袖子被生生剖开,皮肤却只割破了薄薄一层。伤口霎时间被血糊住,加上衣物破破烂烂,外表看去极其严重,把龙准都唬住了,在一旁忍不住“啊”地惊呼出来。 趁蒋亦杰被逼退的功夫,黑口仔再次挥刀向龙准砍去,这次龙准有了防备,侧身一避,刀尖只砍到他肩膀,可是伤口很深,眨眼间血流如注。 那几名走在前面的手下听见响动即刻做出反应,纷纷掏出随身家伙杀了回来。黑口仔见状,丢下龙准撒腿向旁边小巷子里蹿去。 蒋亦杰急忙拉住最先赶到身边的家伙,将其向龙准方向重重一推,丢下句:“照顾龙哥!”转身循着黑口仔背影追了出去。 以黑口仔的小身板,拼尽全力也跑不了多快,给自己先追上,还能想办法放他一条活路,若是给别人先追上,他就必死无疑了。 那些小巷子犹如蛛网纵横交错,一条条深邃而宁静,两侧小楼高低错落着,将中间的暗灰石板路挤压得曲曲折折。长满青苔的墙壁上方,印着大小不一的窗口,黑洞洞的,犹如居心叵测者偷窥的眼睛。 不知哪一扇窗子后头传出了幽幽的粤曲,明明词句婉转、声调雅致,此刻听来却都仿佛暗藏着杀机。 蒋亦杰凭经验很快锁定了黑口仔的逃跑方位,他不动声色一路寻去,终于发现那家伙的影子,紧赶几步一把揪住对方脖领,拎着人躲进了堆放于墙边的大捆毛竹竿后面。 黑口仔迷迷瞪瞪分辨不出眼前是谁,刚要动手,就被蒋亦杰抬肘抵住了喉咙:“你他妈的不要命了!趁现在没人发现赶紧躲好,我把他们引到另一边去,你趁机快跑!” 他刚要后撤,却被黑口仔反手一把扣住:“小妹,求你答应我,如果以后辉哥问起来,别告诉他我曾经陷害过他的真相,就说我是为了吸毒!求你!” “这种时候没功夫给你废话!你还……”蒋亦杰一下子反应过来,或许黑口仔今天决定动手,就没打算活着回去,真是愚蠢!这样自杀般的牺牲,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双眼狠狠一瞪,“你疯了吗黑口仔?按我说的话去做,快!别忘了你还有个妹妹!” 黑口仔的神色在这一刻出奇平静:“不怕,辉哥会帮我把妹妹养大成人,我信他!” “我不管你什么妹妹,什么真相、假相,有话就自己去和蒋庭辉说,别指望我从中传话!”蒋亦杰懒得再啰嗦,想要直接抽身走人,不知黑口仔哪来那么大力气,竟然没挣开。 其他追踪者的脚步声已经隐隐传了过来,再不按计划分头行动,就真的来不及了。蒋亦杰虽然对黑口仔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想亲眼看着这家伙送死,他急切地压低声音怒斥道:“你犯傻是你的事,别拖累人!以为在龙准面前演一出戏就能让他信任我吗?痴心妄想!就算你死了……” 脚步声踢踢突突接近了巷子口,下一秒那些人就会冲进来,看到纠缠在阴影里的两个人。 “能的,小妹,你信我……”黑口仔突然拎起砍刀,将刀把往蒋亦杰手中一塞,在蒋亦杰尚未作出反应之前,调转刀尖对着自己胸口猛插了进去。 “噗”地闷响,刀子刺破皮肉肋骨,深入胸腔,几乎要贯穿整个身体从后背透出。如果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人能对自己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他又咬牙握住蒋亦杰的手将刀子往里送了送,才脱力地垂下两条手臂:“要是你亲手杀了我,他就会信你!”因为龙准绝对无法想象,这世界上会有人为了帮人演好一出戏,甘愿搭上自己的命。 “你……”蒋亦杰错愕地瞪大眼睛,眼球通红,几乎要涨出来,嘴唇不住抖动着,却说不住一句完整的话。 “在那!在那!”那些高举匕首、棍棒的手下们争先恐后奔来,连受伤不轻的龙准也紧随而至。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蒋亦杰一刀刺穿黑口仔的刺激画面。 趁着那些人还没走近,黑口仔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喘息着说道:“小……小妹,我知道那天救了琛哥的人是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我没跟龙准说过你和辉哥的事……” 他使出最后的力气,一脚踹开蒋亦杰,张开手臂大笑着向龙准扑去。没人想到这个身上插着刀子、浑身被血涂满的家伙还能再次发动攻击,纷纷愣在当场,竟没人及时制止他,直到他两只手掐上了龙准的脖子,才被人架住肩膀掀翻在地。 龙准不仅被砍伤,同时威严也受到了侮辱,简直怒不可遏,他踩住黑口仔身体将刀子拔出,又狠狠插了下去,嘴里狂吼着:“想杀我?去死!竟然想来杀我龙准!哈哈哈,死吧你!”他五官纠结,带着狰狞的戾气一刀一刀插在黑口仔身上。不住有浓稠的血浆飞溅而出,很快在脚下积起一大片血洼,震慑得周围几人个个毛骨悚然。 阴暗发霉的巷子深处,不断传来利器刺入皮肉的“哧哧”声,以及“吱吱哑哑”古老、陈旧的粤曲—— “懒步厌厌,悲怀历乱。吴关路远,回首凄然。我报国未能挥利剑,乞谋帷薄亦堪怜……” 最初黑口仔的身体还随着刀子起落而颤动,后来渐渐松散下来,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直勾勾望着蒋亦杰的方向,眼珠静止了,瞳孔渐渐放大,可目光之中却分明充满了期待。 蒋亦杰面无表情定在原地,双手死死攥着拳,对着黑口仔轻点了一下头,那双眼得到了它渴求的承诺,终于释然地闭上了。 阳光照在旁边窗口上,反射下的光斑渐渐移向黑口仔了无生气的脸,小小的一块,施舍一样。 龙准捅累了,站起身来大口喘着气,顺便擦拭着血淋淋的指头。手下小心询问尸体如何处理,龙准依旧不解气:“垃圾当然是丢进垃圾箱!” 手下得了吩咐,抓着手脚将人抬到不远处的垃圾箱埋了进去。处理好现场,龙准带人大步走出巷子,坐进早已等候在那的两辆车。留到最后的一个人将废纸引燃,丢进垃圾箱,火势转眼熊熊而起。所有人都上车之后,司机一踩油门,暴徒们在火焰的“哔啵”声中扬长而去。 作为道别,蒋亦杰透过车窗最后看了眼那具燃烧的尸体—— 最初踏入黑道,无非为了混口饭吃,为了活下去。他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谁,会成为谁。就这样浑浑噩噩供人驱策着,去做了这样、那样的事,却根本连是对是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都没认真思考过。 人不能掌控命运,终将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管你从前是不懂去争,不想去争,不能去争,到最后,就真的什么也争不得了。 曾经像老鼠一样活在后巷的垃圾箱底下,死去也同样混杂在肮脏的垃圾之中。这辈子终于做了一次英雄,可惜永远不会有人来赞扬,歌颂…… 这就是黑口仔卑微的一生。 第五十章 两辆黑色轿车从狭窄的小巷子里穿出,七拐八绕,一路向三角街驶去。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大块头侧身殷勤问道:“龙哥,接下来咱们……” 龙准脱去血迹斑斑的外套,甩了甩手腕上硕大的佛珠:“先找间桑拿,洗澡去去晦气!” 对于这个混迹黑道的暴徒来说,人命比街边大排档里的海鲜值不了多少钱。从黑口仔动了刺杀的念头开始,就已经是公然在找死了。杀人算罪孽吗?龙准不会这么看。送一个自己找死的人去死,不就是完成对方的愿望?所谓求仁得仁,哈,简直功德一件。 大块头并不擅长揣摩老大心意,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请示:“龙哥,前几天你吩咐我准备的那件事,什么时候动手?” 因为车上有其他人在,话不能说得太过明白。所谓的“那件事”,就是设个局试探蒋亦杰的忠心。 “算了……不用搞了。”龙准轻描淡写地摆摆手。 黑口仔猜得没错,蒋亦杰今天的所作所为,确实对龙准产生了触动。龙准向来以眼光狠辣自诩,自认为不管什么人情世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说挡刀那一下对他而言还有表演成分在里头的话,之后毫不犹豫一刀捅死了黑口仔,则代表着蒋亦杰真是不留后路,全身心为他龙准效力了。 话说回来,凡事不能做过了头。蒋亦杰虽然算不上精明,也绝对不傻。万一给他发现端倪,知道自己试探他,伤了心跑回去和他大哥穿一条裤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一下车,龙准就亲切招呼着坐在后车上的蒋亦杰:“阿杰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走,龙哥请你洗澡按摩。晚上我约了颠九哥谈生意,就在庭辉场子里,你呢,也随我一道过去。毕竟是亲兄弟嘛,有机会多交流,没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他不希望蒋亦杰和蒋庭辉太过亲近,却也不希望两人关系彻底陷入僵局,毕竟还要靠这个弟弟来笼络住蒋庭辉,进而收为己用。 “那……好吧,我全听龙哥的。”蒋亦杰装模做样为难地应承了下来。 说是洗澡按摩,蒋亦杰的大脑一刻都没放松过。龙准和颠九约见,为什么跑到蒋庭辉的地盘上?这使他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难道又是龙准那条毒蛇在耍阴谋? 佛头、颠九兄弟能在帆头角独霸一方,很大程度上靠着从泰国运货到外岛的独家门路。龙准想插进去分一杯羹,谈何容易?但是眼睁睁看着别人赚钱,从来不是龙准的作风,他最大的长处,就是迎难而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段时间龙准表面兴建地下砖厂,号称要从颠九手里大量拿货进行加工,都是在掩人耳目而已,实际早已暗地布置下人手,准备来个黑吃黑,连人带货一锅端。他为的自然不是那点货,事实上为了消灭证据,那些货一经抢到手就会立刻销毁。他为的,是更长远的利益。 颠九见货物到港,自然放松警惕,以为高枕无忧了,如何想到一觉睡醒就会银货两空?这一变故使他账面上遭受了巨大损失不说,还因为办事不利得罪了泰国方面,再想合作,需要花更高的成本去进行疏通。他自己一时间周转不灵,只好拉上龙准入伙,作为合作伙伴,总有机会可以接触到神秘的供货渠道。这才是龙准的真正目的。 上辈子龙准的这些勾当是在当上坐馆之后才渐渐浮出水面的,此时他绝对想不到蒋亦杰已经对整个计划了如指掌了,所以也没加以防备,甚至为了讨颠九欢心,还亲自把被颠九另眼相看的蒋亦杰带在身边来参与会谈。 颠九照例比约定时间晚了许多。他被废了一条胳膊,依旧恶习不改,从走进Solas开始,眼珠子就不停在俊男美女屁股上打转,等到发现了蒋亦杰,那张精瘦的脸孔立刻笑得油光四溢:“这不是阿杰嘛,好久不见,比前些时候更加帅气了,来来来,不要拘谨,快到九哥这里坐。”说着话用眼神将蒋亦杰从头到脚舔了个遍 龙准不是第一次拿蒋亦杰当成MB用了,不管陪杨笑基还是陪颠九,哪个都好用。他推着蒋亦杰后背将人往前送了送:“阿杰,难得颠九哥欣赏你,去,帮我跟颠九哥敬杯酒。今晚你的任务就是招呼颠九哥喝到痛快。” 蒋亦杰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转而大方在颠九身边坐定,还神色自若地主动倒了杯洋酒送到对方手里:“颠九哥,听说前段时间你受了伤,龙哥和我们这些做小弟的,都十分惦念。现在看到你红光满面的,连我都跟着高兴,所以说吉人自有天相嘛!” 他很少客客气气说话,偶尔正经起来,还轻声细语的,把颠九听得浑身舒坦,连龙准也跟着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美酒在手,美男在侧,颠九志得意满,无论龙准那边提出什么,他都无一例外地点头应允。谁知正事还没聊上几句,包厢门一开,蒋庭辉带着闻琛走了进来。 见到蒋亦杰在颠九身边笑脸相迎的做派,蒋庭辉心里一阵烦乱。自家弟弟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蒋小妹天生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他不怕弟弟给人占了便宜,怕的是颠九哪句话、哪个动作惹毛了弟弟,臭小子又会不计后果地闹出什么乱子。就算他如今高居一堂之主,到底实力有限,未必能次次顺利保弟弟周全。 可蒋庭辉没想到,他的出现反使得蒋亦杰灵光一闪,解出了心头难题。 以蒋亦杰对大哥的了解,他巴巴跑来不会只是礼貌寒暄那么简单。蒋庭辉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是和新的堂主,论身份与龙准、颠九旗鼓相当,完全没必要卑躬屈膝亲自跑来招呼。即便不做任何交流,蒋亦杰也猜得出,他是收了什么风才特意过来的。 龙准的每个举动,都不会是一时兴起。今晚选择在Solas见面,很可能是他的意思,就算不是他主动提出来,也是他用暗示引着颠九选择了这里。至于要和颠九强强联合运毒、制毒的事,很可能就是他自己主动放出风声的。 没错,一定是这样! 龙准老奸巨猾,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想什么时候犯罪,一定事先找好替罪羊。他是想先把蒋庭辉拉进圈中,待其表现出兴趣之后,再背后使手段一脚踹开,让外人都以为蒋庭辉是被踢出局因而耿耿于怀。那么等到货品被劫后,他自然有一万种方法把嫌疑转嫁到蒋庭辉头上。 看到龙准热情招呼着蒋庭辉,又不怀好意将话题往地下砖厂那头引,蒋亦杰思考着该做点什么赶紧坏了龙准的好事才行。 余光瞄到颠九正一脸贱笑盯着自己,蒋亦杰决定还是从那家伙身上下手。他接连干了好几杯烈酒,就没大没小拖着颠九划起拳来。空腹喝酒很容易醉,转眼就头重脚轻、脸颊发烫了。可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现出醉态,又怎么借酒装疯? 颠九那条手臂被他砸断了,长好之后骨头短了少许,手肘也伸不直,划拳的时候反应总慢半拍。他一输,蒋亦杰就立刻倒满了杯子,呼呼喝喝凑上去粗鲁地往下灌。 颠九也数不清自己连喝了多少杯,可今天蒋亦杰表选得异常活络,一会拿手去搭他肩膀,指腹还有意无意捏着,一会又借起身倒酒的功夫腰腹蹭过他胳膊。这些小花样简直使颠九忘乎所以了,不管什么红酒、洋酒还是啤酒,统统来者不拒。 “颠九哥,出来玩就是要尽兴,来,我再敬你!”颠九被哄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哪还有精神谈生意。 蒋庭辉早已看出蒋亦杰的反常,知道他这样做背后一定有理由。可是看着弟弟一杯一杯往下灌酒,还是心疼不已,要不是闻琛在暗处拉住了他的衣服,他几乎就要冲上去把酒杯夺下来了。 颠九直喝到从沙发滑落在地板上,人事不省,才被他的手下合力架了出去。龙准的精心计划也因此泡汤了。可是气归气,让蒋亦杰陪颠九喝到痛快毕竟是自己的命令,没理由去苛责什么。又喝了几杯闷酒之后,龙准也带人离开了。偌大的包厢,最后只剩下蒋亦杰醉眼朦胧半靠在沙发里。 酒劲涌上来,胃里火辣辣的难受,头也晕晕发涨,眼前的景物都缓慢旋转起来。迷迷糊糊间,蒋庭辉走了进来,先把一杯醒酒茶塞进弟弟手里:“赶紧喝掉,不然一会头疼的!”又不知从哪变出了热毛巾,帮弟弟擦拭着手脸。 等这些做好后,他拉过把椅子坐到了蒋亦杰对面,俯下身注视着弟弟的眼睛柔声问道:“小妹,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能跟我说说吗?” 蒋亦杰极力想把自己灌醉,可他没办法真的醉倒。该记得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忘掉。听见大哥关切的语气,他心头止不住泛起阵阵酸涩,艰难回答:“黑口仔死了……”不等大哥追问,又主动吐露,“是我杀的。”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蒋庭辉整个愣住了,脊背有些发僵,他深呼吸几下,坐到蒋亦杰身边,把弟弟揽进怀里一下下抚摸着头发:“没事了,小妹,没事的……” 蒋亦杰没有抗拒,任由大哥安慰着,身心渐渐放松下来:“龙准一直都在用毒品控制他,他……身不由己的。今天他跑去刺杀龙准,他想让龙准信我,就抓着我的手一刀捅了过去……他其实……” 蒋亦杰有些说不下去了,闭上眼狠狠皱了下眉头。 “龙准就是条毒蛇,捂不暖的,随时都会亮出毒牙咬人一口。”蒋庭辉点起支烟塞进弟弟唇间,“别再跟他混了,好吗小妹?你就跟在大哥身边,你想做什么大哥都随你。” 蒋亦杰淡淡瞥了他一眼:“蒋庭辉,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吧。龙准和颠九搞的那个地下砖厂,你不要参与,也别听,别问。龙准是玩阴的,过几天颠九的货一到,就会被他全部黑掉。他要的不是钱,是泰国这条线。一旦你搅合进去,就会被他当成替罪羊。” “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蒋庭辉想象不出蒋亦杰如何窥探到龙准如此惊人的秘密,但他很快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难道说……龙准派了你去做抢货和杀人的事?” 蒋亦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蒋庭辉勃然大怒,“腾”地站起身,居高临下手指点向弟弟额头:“蒋小妹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懂事?你一而再、再而三去招惹颠九,你以为佛头是个摆设吗?你知不知道,刀子割在你身上,就跟割在我心口上一样!算大哥求你,你就老实呆在家里,从早到晚平平安安的不行吗?” “我最烦的就是这个!”蒋亦杰暴躁地一口吐掉了烟头,“当一天蒋小妹,就一辈子都是个小妹,只能被人哄着,被人护着!甚至要眼看着别人代替我去送死,你以为我心里好受?我为什么待在龙准身边?你怎么不想想古展是怎么死的,龙准又为什么转变态度支持你选堂主!” 想不到弟弟从始至终都在冒着危险帮自己做事!原来他说留在龙准身边做卧底并不是一句玩笑话!蒋庭辉一脚踹飞了椅子,连带着茶几也翻倒在地,酒杯酒瓶“稀里哗啦”破碎四溅。 “蒋小妹,你为了我,我又为了谁?你嫌弃我保护你,可要不是保护你,我干嘛好端端跑来混黑道?干嘛要低眉顺眼去讨好龙准?我就你一个弟弟,这辈子就你一个,如果要我靠你卖命才能上位,要我在后头坐享其成,我宁可全都拱手让出去!” “你!哼,你真行……”蒋亦杰气得冷笑起来。此刻离开龙准,仅仅是多一个对手那么简单吗?背后牵扯着无数人的命运。如果龙准和颠九合作成功,之后警方就会展开一场规模盛大的联合行动,刚刚怀孕的二嫂会在那次行动中牺牲。如果二嫂不死,二哥又何至于对大哥恨之入骨,直到对峙时毫不犹豫对准他心脏开枪呢…… 子弹穿透心脏的滋味,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体会。 “好吧蒋庭辉,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我不管。要不要卖命是我的事,你管不着。”蒋亦杰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索性摊开讲明,“想阻止我?可以,两个办法:要么你把我捆起来,一时一刻也别松开,要么你去告诉龙准是我出卖他!” 这种被人逼到墙角的感觉让蒋庭辉忍无可忍,他挥手抓住弟弟脚踝,往怀里一扯,“咚”一声把人放倒在了沙发上,死死按住:“那我宁可打断你的腿!让你别想到处乱跑!大不了养你一辈子,也比看着你去送死强!” 蒋亦杰鼻子哼了哼,直接仰面躺成个舒服姿势,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妈的你……”蒋庭辉撩起他膝盖向上一提,掏出枪直笔笔顶在关节处。这样的距离轰进去,骨头都会炸碎。 蒋亦杰不屑地一笑,握住枪管抵到自己太阳穴上:“你猜我怕不怕?” 蒋庭辉怒不可遏地大吼着:“蒋小妹!” 蒋亦杰也不甘示弱地回敬大哥:“蒋庭辉!” 兄弟俩在不算宽敞的沙发里一上一下对峙着,鼻尖几乎碰到鼻尖,眼神交锋迸射出激烈的火花,连呼吸也一个比一个急促,就像是两头即将以决斗来争夺领导权的雄狮。 一秒,两秒,三秒…… 忽然,蒋亦杰微微挺起脖颈,在大哥唇上飞快啄了一下…… ****** 注:地下砖厂指的是毒品加工厂。 第五十一章 “蒋小妹!” “蒋庭辉!” 兄弟俩的目光生硬碰撞在一起,迸射出嘶嘶啦啦的火花。周遭仿佛堆满了淋过酒精的木柴,无需任何明火,只要气氛飙升到一定温度,就会自发地熊熊燃烧起来。 大哥正处在震怒之中,眼神凛冽凶狠,像是分分钟要扑上来咬人一样。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再大声地争吵,就算被死死压住用枪抵着,蒋亦杰依旧完全气不起来。满地都是玻璃碎片,红酒流淌四溢,高级的果木香气充斥着整个包厢,加上大哥身上略显苦涩的烟草味道,这一切让他不由得心猿意马…… 大哥一条手臂撑在他肩膀外侧,一只手抓着他的小腿,单脚踏在地面上,另一边膝盖跪在他两腿之间,姿势暧昧至极。这样的大哥充满了侵略性,连怀抱也像个坚固的囚笼。此时此刻,难道不该发生点什么? 蒋亦杰按耐不住,稍稍挺起下巴,在大哥唇上轻吻了一下。大哥的嘴唇有些干燥,唇纹粗糙,带着一丝凉意。他忍不住探出舌尖,沿着饱满的唇线细细舔了过去。 蒋庭辉完全没料到弟弟会突然出招,妈的,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诱惑!弟弟的眼睛又黑又亮,暗藏着朦胧的笑意,笑得他心跳砰然加速,再也抑制不住,重重压了过去,把蒋亦杰整个人覆在了身下。 牙齿不知磕破了哪里,淡淡的血腥味令肾上腺素急剧飙升。他吻得激烈而毫无章法,连呼吸的节奏都混乱不堪。弟弟身上似乎涂满了充满致命诱惑的黏胶,一贴上去就想逃也逃不开,无论嘴唇,身体,欲望,灵魂,统统被牢固地黏住了。 他一手伸到了蒋亦杰肩膀后侧,一手揽住了弟弟的腰,将人粗暴地拎到半空,狠狠挤压在怀里。舌尖与舌尖缠绵地纠结在一起,吮吸着,啃咬着,唾液湿润而滑腻,发出令人微微战栗的银靡之音。热吻使他疯狂,忘记了时间,地点,自己,对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长久地永远地交织在一起。刚才积存在胸中所有的怒意和闷气,也都随着这暴戾之吻一起释放出来,渐渐烟消云散了。 蒋亦杰又怎么会老老实实任人摆弄,他的手先是贪玩地揉着哥哥浓密的头发,然后缓慢向下,滑过腰际,臀部,蛇一样游到两腿之间,隔着布料在那里指尖一捏,当即捏得蒋庭辉打了个冷战。他不肯罢休,又抬起膝盖不轻不重地蹭着,一下,一下,蹭得蒋庭辉浑身酥痒,昂然挺立。 蒋庭辉稍稍移开脸颊,艰难地低吼了一声:“蒋小妹你……” 蒋亦杰终于畅快地喘了几口长气,撑起上身伏在蒋庭辉耳边小声说:“以后你跟我做爱之前,都要像这样缓冲一下,记住啦!” “记个屁!”蒋庭辉意犹未尽,重又将人扑倒。蒋亦杰外套早已滑落,棉质T恤皱巴巴挂在身上,露出光滑的锁骨,细汗在灯光映照下,闪着淡淡的金属光泽。蒋庭辉一口咬在上头,疼得蒋亦杰猛然挺起脖颈,呻吟声冲到喉咙口,哼哼唧唧,却偏偏憋住不肯叫出来。 突然间,走廊上响起闻琛的声音:“庭辉,你好了吗?可以走了……”蒋庭辉一骨碌爬起来,慌忙整理着衣衫,还不忘抹了把脸,生怕残留下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闻琛推开门,看见蒋庭辉极不自然地立在地上,他本人虽然没什么破绽,却被身后的弟弟给出卖了。蒋亦杰懒洋洋躺在沙发里,T恤领口松垮垮露出半边肩膀,锁骨上还印着可疑的红斑。见闻琛进来,他大喇喇招了招手:“嗨,Vincent哥!” 闻琛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一打眼就把室内情形猜到了八九不离十。撞破别人好事对他来说简直比当事人更加尴尬。不管心里多清楚,嘴里还要装着糊涂,稀松平常地点点头:“庭辉,肥林买好菜了,等下去你家吃火锅,我们先过去准备,你和小妹也快点走吧。” 匆匆忙忙退出门,闻琛松了口气,可又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以蒋小妹的性格,确实不会在意外人眼光,可他的表现,也未免大方过头了吧?那样的行为与其说是无所谓,倒更像是在……故意示威! 联想到之前蒋小妹对自己的种种态度,闻琛多少揣摩出了个中深意。那小子打从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敌视自己,处处玩针对,却又在危急关头愿意舍命护着自己,那小子……该不会胡思乱想误会了什么吧?也难怪,自己和庭辉是好兄弟,性格投缘,又共患难过,因为在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关系,平常和蒋庭辉的话题自然多些,给他个满脑子鬼主意的臭小孩看来,难保会吃醋。不过,也不能武断,毕竟只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未必真就那么敏感。 思前想后,闻琛带着复杂的心情又返了回去,推开门挤进半边身体,意味深长地笑道:“庭辉啊,原来你喜欢男人,这……真是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你英俊帅气,整天跟我待在一起会把我的桃花都抢光了呢,现在可好,是身为兄弟的错怪了你,真对不住!”话点到为止,懂就懂,不懂更好。 “啊?”蒋庭辉紧着皮带错愕地张大嘴,“说什么呢阿Vin?” 闻琛撇下他不予理睬,只管望向沙发上的蒋亦杰。蒋亦杰闭着眼睛“噗嗤”一笑,抬起手朝着门口的方向慢悠悠摆了摆,搞得好像皇帝示意请安的臣子退下似的。 闻琛也不计较,满身畅快地再次退了出去。所以说,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特别轻松——哪怕是个脾气臭、脸比脾气还臭的聪明人。 只是一个吻而已,蒋庭辉就像是吞了千年人参一样,浑身上下充满干劲。他知道蒋亦杰一晚上光顾着喝酒,没吃过任何东西,急急把人扯起来就往楼下领。蒋亦杰酒劲还没过去,晕乎乎的,被他扯得东倒西歪,索性整个人靠在了大哥身上,倒省力气。 蒋庭辉先把弟弟塞进车子,扣好安全带,又绕了半圈坐进驾驶座。 看着大哥一发动车子就即刻开了出去,蒋亦杰笑眯眯指示道:“记住,要缓冲!冷启动的话,金属弹性和抗磨性不够,对发动机磨损量较大。总得先预热一段时间,等机油打上来了,才能延长使用寿命,发挥最佳性能……”他上身往大哥方向靠了靠,拖着长音叮嘱,“我呢……也和这辆车一样,要预热才行!” 蒋庭辉横了弟弟一眼,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猛飙了出去,在路口处一个急转弯,甩得车尾飘离地面,又“嘭”的一声跌落,搞出若大响动之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才算是和我家小妹一样了。” “我有这么猛?”蒋亦杰鼻子轻哼,“说起横冲直撞来,我可比不上你!” 蒋庭辉知道这又是在揶揄他上次中了药把人弄伤的事,无奈讪讪笑道:“大哥错了,等大哥以后好好补偿你!” 还没走进家门,就闻到火锅汤底的浓香弥漫了整个楼道。 厨房里叮叮当当十分热闹,肥林正调配着家传的秘制酱料,不时偷出两块配菜用的叉烧塞进嘴里,吧唧吧唧嚼着。 而火女就站在一旁帮忙洗菜。可惜她洗菜的手法与开车的技术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生菜、香菇等等食材都丢到水槽里,洗衣服般大力一撮,结果烂的烂,碎的碎。 蒋庭辉看得直皱眉:“你瞧瞧你们,怎么能让如如去洗菜,那……能吃吗?” 如果放在以前,金毛飞早就转悠过去说风凉话了,什么“富家子啃的排骨是金排骨,自然做不来普通家事”,诸如此类。可是自从蒋亦杰把他那条“独门爱情宣言”在兄弟几人间传播开后,他面对火女就抬不起头了,管什么硬话、软话,半句也不敢多嘴。 听了蒋庭辉的担忧,他默不作声走了过去,从火女手里接下菜,低头开始清洗,惹得众人嗷嗷嗷一阵起哄。 火锅端上桌,雾气腾腾熏得人从头暖到脚。肥林带头,所有人争先恐后操起碗筷抢了起来。 看到这样欢乐吃喝的场面,蒋亦杰感到由衷满足。小时候那几个人在巷子里热火朝天踢着汽水罐,自己只能被搁在一旁树杈上,寂寞旁观着。后来他们在关帝庙斩鸡头,烧黄纸,滴血焚香,结成了过命的兄弟,自己就站在庙门外寂寞旁观着。再后来,他们杀进帆头角,将整个江湖搅得天翻地覆,自己作为另一个阵营的人,依旧只能寂寞旁观着…… 无法拥有共同的经历,无法和大哥并肩作战,这一直使他耿耿于怀。现在好了,终于有机会真正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了! 老天爷,谢谢你! 看到弟弟呆呆坐在位置上,久久不动一下筷子,蒋庭辉还以为他是酒气上头不舒服,忙不迭捡爱吃的往他碗里夹,肥牛总要先吹吹冷,白菜要沥干了汤汁,鲜嫩肥厚的鱼片要小心挑去骨刺,恨不得沾上酱汁直接喂到弟弟嘴巴里。 闻琛摘下蒙了层蒸汽的眼镜,笑着挖苦道:“庭辉,我们平时只看到你的风光相,殊不知还有这样狗腿的一面啊!” 蒋庭辉满不在乎地继续帮弟弟周到服务着:“当大哥照顾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嘛,谁让我们家里就他一个宝贝呢。” “我说的不是行为,我说的是你的表情,你那副表情是怎么回事?”闻琛翘起筷子尖对着他的脸指了指。 蒋庭辉下意识伸出巴掌揉了揉脸,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咧嘴傻笑着,不知不觉脸皮都麻了。 金毛飞大口吞下颗滚烫的牛丸,噎得脖子一梗,急不可待揭起了短:“这算什么,琛哥你还没见过他小时候呢!天天驮着弟弟满街跑,跟人肉巴士一样,蒋小妹在他肩膀上光着屁股撒尿,尿了一身,诶诶诶,你们记不记得辉老大说什么?” 周围几人哄堂大笑,七嘴八舌抢着回答:“橘子水嘛,辉老大说那是小妹给他的橘子水,哈哈哈……” 金毛飞越说越来劲:“结果呢,他们家小妹是每天晚上都撒橘子水,一大早被子就要拿到外面晒,都快成世界地图了!隔壁潮州佬家晒咸鱼干都是一股天然的骚味!” “金毛飞你皮痒了是吧?”蒋亦杰抓起片生菜叶子朝他飞了过去,“要不要给你来个现场版的金氏告白直播啊,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讲的?” 肥林立刻在一旁学着金毛飞的腔调高喊道:“咳咳咳,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 金毛飞跳上去一把捂住了肥林的嘴:“扑街啦肥猪林,不要在这里叫唤,快回家去吧,穿上病号服,等你的淑珍小护士给你打针玩,小肥肥啊,今晚扎屁屁好不好啊……啊哈哈哈……” “肥林哥,等我替你出气!”蒋亦杰见金毛飞攻击肥林,也胡闹着掏出了手机,简单按下几个键,金毛飞的声音从里头原封不动传了出来—— “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喜欢!老子喜欢她二十年了!” 这下大家都来了兴致,纷纷掏出手机,你按一下,我按一下,原来金毛飞的爱情宣言已经是人手一份了。霎时间整个餐厅里此起彼伏都是金毛飞在告白—— “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火女火女火女没男人没男人喜欢喜欢……” 就连火女本人也被逗得捂住嘴前仰后合大笑不止,没留神椅子翻倒过去,噗通一声,把她摔了个四脚朝天。众人静止半秒,又是一阵更猛烈的爆笑。 这顿饭吃得一个个都精疲力尽,眼看时间不早了,蒋亦杰干脆就留宿在了大哥家里。 送走闻琛几个之后,兄弟俩匆匆洗澡上了床。蒋亦杰以为自己一靠上枕头就会睡死过去,哪知道翻来覆去折腾半天,愣是睡意全无。明明身体疲惫不堪,可兴奋的精神却没办法迅速平静下来。 蒋庭辉把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的小妹扯到身边抱紧,闭着眼哄道:“乖,睡不着大哥给你念儿歌,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摘槟榔……” “喂,蒋庭辉,我成年了!可不可以别再用逗小孩的方式哄我睡觉?”蒋亦杰不耐烦地屁股一拐,撞断了大哥的儿歌声。 “嗯,没错,成年人是该有属于成年人的催眠方式!”蒋庭辉在黑暗里眨了眨眼,无声诡笑,利落地一翻身压在了蒋亦杰身上,揪住两腿撑了起来。 蒋亦杰淬不及防,急忙伸手去推:“你又搞什么?” 蒋庭辉掰开他两手按在自己膝盖底下:“搞你喽搞什么!” “啧!”蒋亦杰不满地抬脚踹过去,“都说启动之前要先……” 蒋庭辉灵活地一偏头,轻松躲过袭击,转眼握住了蒋亦杰两腿之间的重要器官,轻轻揉搓着:“要预热嘛,我知道,我只是先松开手闸!” 命门被人制住,蒋亦杰僵直的腰背瞬间瘫软下来,彻底老实了。被大哥双手摆弄着,说不出的惬意,没一会儿就硬硬膨胀起来,顶端渗出了透明的液体。 好在房间里没开灯,什么都看不见,不然此刻床上呈现出的一定是只煮熟了的澳洲大龙虾,通红通红。 蒋亦杰感觉哥哥吻着他的下身,双唇有规律地移动着,一寸寸把那根滚烫的物体含住,他被包裹在了温和滋润的空间之中,就像浸在香气四溢的泉水里,奇妙的快感鼓起一颗颗气泡,夹裹着他漂浮在水面上,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无比舒坦,越舒坦越想要得到更多…… “嗯……”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绵软下来,“你……快……” 欲望在身体里激荡,震颤得蒋亦杰喘息不止,一圈圈波纹催动着他,不自觉挺起小腹送了上去。随着弟弟的祈求,蒋庭辉也加快了速度,几下大力冲撞之后,欲望倾泻而出,蒋亦杰吁出口长气,从云端跌回了真实的世界。 蒋庭辉光着脚跳下床,取了纸巾帮弟弟擦干净残留在身上的粘液,又很细心地擦去了额头的汗珠,这才用被子将两人团团裹住,贴身抱在一起,并温柔抚摸着弟弟微弱颤动的脊背。 好半天,蒋亦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怎么办,不来吗?” 蒋庭辉把人往怀里紧了紧:“你累了,乖,早点睡吧。” 蒋亦杰在黑暗里暖暖笑了一下:“可别趁我睡着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起来打灰机。” “你这算是激将法吗?再不睡我可真要……”话没说完,蒋亦杰赶紧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小呼噜。 这种调皮之中带着点乖巧的举动,使蒋庭辉重新找回了少年时期和弟弟相处的感觉,他手掌一下下动情地摩挲着:“小妹,这段时间辛苦你了,都是大哥不好,还一直骂你任性不懂事,我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你别怪大哥好不好?” 蒋亦杰缩在他怀里动也不动,呼吸声缓慢而悠长,竟然真的睡着了…… 第五十二章 或许是身边多了个人的关系,蒋庭辉醒得特别早,睁开眼时,外面天还是灰蒙蒙的,鼻腔吸入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他止不住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转头,正对上弟弟那张皱紧眉头酣睡的脸,想到以后许许多多个清晨都可以和弟弟拥抱着醒来,巨大的幸福感就犹如暖阳冉冉升起,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了橙黄色的光,蒋庭辉心底深处有朵带着露水的小花“砰”地绽放开了,笑容从眼角眉梢满溢而出,挡也挡不住。 可幸福来得太快,难免让人生出许多不真实感。蒋庭辉啊,你上辈子到底攒下多少公德,才能让老天把这样一个小妹送到你身边呢?要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登对的男男女女,尚且在你追我赶又求而不得着,怎么偏偏小妹就和你两情相悦了呢! 蒋庭辉支起胳膊拄着头,专注望向枕边人,这种前所未有的崭新体验真是太美妙了…… 正美滋滋享受着,忽然发现弟弟有点不大对劲,蒋亦杰原本安稳平躺的身体小幅度扭动起来,眼珠在眼皮底下来回乱转着,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一层汗,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捆缚住,想要挣脱却挣不开,表情变得十分痛苦。 “小妹,小妹,你怎么了?”蒋庭辉吓得一激灵坐起来,急忙伸手去推,估计弟弟是被梦魇住了。 蒋亦杰猛地睁开了眼,手捂心脏大口大口喘着气,愣了好一会,才认清眼前人是蒋庭辉。再看看自己睡在大哥的床上,他逐渐放松下来,略显迟钝地摇了摇头:“没事。” 见弟弟一直紧紧按着胸口,蒋庭辉担忧地问道:“你不舒服吗小妹?是不是心脏有什么问题?难受吗?” 蒋亦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动作,他撤下手掌举到眼前定定看了半天,茫然地摇了摇头:“真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蒋庭辉坐起身,用手将弟弟额角上的冷汗抹去,翻身下床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又倚在床头点起支烟慢慢吸着。烟气将两人萦绕其间,迷迷蒙蒙。 拿到水蒋亦杰才发现喉咙早已干得冒了火,迫不及待咕咚咕咚几口喝掉,空杯子丢给大哥,又闭上眼疲倦地说道:“我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好像足足有十年那么久……”他烦躁地大力搓了搓脸,“我梦见我死了,被二哥开枪打死的……” “梦都是反的,不怕,有大哥在呢!四眼仔敢动你一根汗毛,大哥就帮你废了他!”蒋庭辉用手指温柔梳理着弟弟凌乱的头发,又在不断颤动的眼皮上甜甜印了一吻。 听了大哥并不算正经的几句话,蒋亦杰幽幽瞄过来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那么怕死,这梦真正可怕的是……在我死之前,所有人都死了,连你也会死……”蒋亦杰用手背揉了揉眉心,神色黯然,“闻琛是受了我的连累,被佛头从楼顶丢下去摔死的。火女姐开着车冲下了悬崖。金毛飞被人砍得浑身是伤,死在火女家门口。肥林哥被东佬的人一路追杀,连那枚幸运硬币都救不了他,死的时候,潘淑珍小姐已经怀孕了。后来你带着我一路逃亡,躲在一间旧厂房里,二哥追来,开枪射中我心脏,他下一个要杀的就该是你……” “这……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妹你是不是最近恐怖片看多了,被洗脑了?做梦而已嘛,哪来那么多细节……”蒋庭辉在弟弟脸蛋上用力捏了一把,打断了对梦境的描述。明知道不是真的,可兄弟们悲惨的命运听起来依旧让人心惊肉跳,简直比最恶毒的诅咒还要恐怖,他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好了好了,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吧。放心,大哥就在旁边守着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蒋亦杰并没理会大哥的建议,他拥着被子屈膝坐起,认真问道:“蒋庭辉,如果有一天,龙准当上了坐馆,把谋害沙皮的事情推到你头上,一边撒下暗花追杀你,一边捏造证据让你被警方通缉,还把杀死杨明礼未来老婆的事也一道嫁祸给你,你会怎么办?” “我会……”蒋庭辉想了想,发觉这根本就是个假设,不禁轻笑着高高挑起了眉毛,“唉,我根本就不会让龙准当上坐馆嘛。” 蒋亦杰安静注视了大哥片刻,重重点了点头:“我也一样!” 蒋庭辉一愣,进而费解地苦笑:“别告诉我你就为这跑去了龙准身边做卧底,小妹,你未免想得太多、太长远了吧?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如果’,就不计后果地跟人拼命,你说你的疯劲到底像谁呢?更何况,你怎么肯定龙准一定有本事当上坐馆?” “没错,就是为了一个‘如果’。只要我活着,就决不允许这个‘如果’有任何一点机会成为‘现实’。”蒋亦杰忽然有些激动,不自觉抬高了音量,“不管是你,还是闻琛、火女、金毛、肥林,我会拼了命保护你们,保护好所有人,不准任何一个死掉!” 蒋庭辉的心瞬间变得沉甸甸,他不明白弟弟是从哪里了解到那么多帮会内幕,从而断定龙准一定会上位,会迫害自己,也不明白只为一个噩梦,弟弟为什么衍生出如此激烈的言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抱紧,用有限的言辞小心安抚着弟弟:“说什么呢,大哥怎么会死,大哥永远都陪在你身边。不好好活着,怎么去疼爱我们家小妹呢。” 蒋亦杰先是沉默着,而后轻轻推开大哥,皱起眉详细分析道:“眼下这一步,龙准打算抢了颠九的货,再杀人灭口,搞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们就找机会把他的所作所为泄露出去。至于那批货,也不能由着他销毁证据,要想办法留下来,再引着颠九用同样的手段去打击报复他!只有两边撩拨火气,才能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等把佛头拉进战局,和龙准苦斗起来,你就可以在旁边喘口气了!” “小妹啊,你这几年确实长了不少脑子,再不是小孩了……”见弟弟一步一步筹谋周详,蒋庭辉五官微微纠结起来,“可是这样做太危险,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小妹,我不能让你处在危险里头,那样大哥实在不安心!你害怕我们死掉,想要保护好我们每个人,可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换做你有事,我的心情又是怎样的?” 蒋亦杰调开目光,望向床下交叠在一起的两双拖鞋:“就当我自私吧……我顾不了你们,我只管得了自己好过!”因为眼睁睁看着大家接连死去的痛苦,只有他经历过。 如果他不幸死掉了,大哥起码还有闻琛,有火女,有这帮兄弟们陪在身边,还可以去奋斗、去争权夺利,哪怕是为非作歹。可如果大哥死掉了,他就什么都没了,连重活一次的意义都没有了。 纠结与伤感一闪而过,蒋亦杰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淡漠神情:“这件事我做定了,说再多废话也没用。你没得选择,要么好好配合我,要么什么都别管看着我干,就像之前一样。” 与蒋小妹争,蒋庭辉是永远不会有胜算的,他到底拗不过弟弟,只有举手投降:“小妹啊,凡事都是说起来容易。龙准这样大张旗鼓建好了砖厂只等开工,和颠九好得蜜里调油,你能用来传消息的都是些什么人?颠九又怎么会轻易相信呢?” “那要是用颠九自己的人呢?”蒋亦杰双眼晶亮望着大哥。 蒋庭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珠:“你该不会是……你想在动手的时候放水?” 蒋亦杰老实地点点头。 “发烧呢吧,糊涂啦?”蒋庭辉伸手盖在他额头上,“你是谁?是蒋庭辉的弟弟!龙准让你参与行动是看上你的身手?错!他是在买保险,万一行动出了纰漏,好将我拉去和他同乘一条船,给他提供助力!对于你这么个不能完全信任的人,他必定留有后手,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死死盯住,别想耍什么花样!” 蒋亦杰把大哥的手从额头上拉下来,慢悠悠搁在自己的小腹肌上,不满地嘟囔着:“就是难才要和你蒋堂主商量嘛,想避开他耳目留下个活口……总会有办法的。” 蒋庭辉倒自觉,先是用手抚摸着弟弟腰腹,没一会就摸上了光溜溜的屁股,又转到两腿之间,时不时轻轻捏一把,脸上却始终保持着严肃思考的神态:“龙准这家伙老谋深算,一定没有预先告诉你们行动地点吧?货如果从港口运进来,应该是趁夜到达。那边地形复杂,放跑一个人倒不是没可能。不过龙准行事缜密,动手前后一定会比对人数,跑掉一个无论如何瞒不了他,除非……” “地点我知道,别问怎么知道的。至于其他问题……”蒋亦杰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缠在大哥身上,黏糊糊蹭着,“如果能搞定杨明礼的话,你说这事是不是容易很多?” 蒋庭辉慢慢来了精神,滚烫的手掌搂住弟弟后背,抱着人一翻身,把蒋亦杰压在了下面:“四眼仔是灭罪先锋,警界楷模,哪那么容易就范。一不贪财二不好色的,叫我拿什么去贿赂他?” “你手里不是有现成的好筹码?”蒋亦杰展开两条长腿攀上大哥的腰,把人锁住。 “嗯?”蒋庭辉嘴巴忙着从他胸口、脖颈一路往上亲,只能用鼻子发问。 蒋亦杰费力挺起上身:“不就是我喽!” “嗯……嗯……是个好办法。”蒋庭辉将他耳垂含在嘴里咬了两下,“亏你想得出来,大哥拿小弟去威胁二哥,哈哈,这该是怎么样惊世骇俗的一个家庭啊……” “你也说是好办法吧!”蒋亦杰也不管是真话还是玩笑,一把掀开大哥,紧接着跳下床,“抓紧时间,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搞定杨明礼,我去找干爹,我得给龙准老混蛋变个买家出来,勾着他,让他舍不得把那批货销毁!看他再狂!” 蒋庭辉正在兴头上,却被人硬生生抛弃了,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床边满心失落。 蒋亦杰单腿跳着套上裤子,走到大哥面前理直气壮地一伸手:“给我零用钱,我去和干爹公关公关!” 蒋庭辉又好气又好笑,对着那只手一巴掌拍上去,学着蒋亦杰的模样摆出臭脸:“是谁一口一个‘我成年了’,‘别用哄小孩那套对付我’,是谁?” “不给是吧?”蒋亦杰捡起臭袜子往大哥脸上一摔,“好,以后我当大哥,你当弟弟!” “给给给!小妹快来……”蒋庭辉坏笑着召唤弟弟,又掀开被子露出他希腊雕塑一般匀称健美的裸体,“钱就没有,有只大雕要不要?” 蒋亦杰傻兮兮站了片刻,“切”地一笑,撸着胳膊扑了上去:“那就要验验货了,看你这大雕品相如何,值多少钱……” 第五十三章 在家里玩够了大雕钻山洞的情趣游戏,蒋庭辉神清气爽出了门,按计划和蒋亦杰分头行事,一个去搞定干爹,一个去搞定二哥。 他倒是一点也不急着去找杨明礼,因为按照警察和黑道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新当选的堂主大哥们总要被例行公事请去警局喝喝咖啡、问问话,不立好下马威,今后怎么监管?算算时间,杨明礼循例早该出现了,如今死了个黑口仔,不信O记还能坐得住。 由杨明礼来找自己,总比主动上门去找他,最后碰一头大包要明智得多。 为了恭候杨警官大驾,蒋庭辉特意推掉很多行程,带着闻琛、火女气定神闲坐在隔壁街龙凤记喝茶吃点心。结果新鲜出炉的叉烧包还没送上来,要等的人就闻风而至了。 几名胸前挂着证件的便衣走进包厢,首先亮明身份:“警察办案,麻烦保持安静,几位不要打电话,把身份证拿出来。” 杨明礼直接走到蒋庭辉身边,一把夺过身份证,比照着人脸严肃辨认起来。即便两人认识快二十年了,也不妨碍他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确认了面前人即是蒋庭辉本人,杨明礼大手一挥:“现在怀疑你们从事黑社会活动,请几位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吧。” 之后戴上手铐,拿纸袋套了头,两个押一个,陆陆续续上了停在酒楼门外的警车。这一套程序对蒋庭辉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黑社会不给警察抓,还叫什么黑社会,社团里争上位,案底有时候也是资历的象征。 到了警局,先把人扣在拘留室里挨个问话,项链、手表、皮带、皮鞋这些都是要除掉的。所以蒋庭辉出门前干脆就没戴手表,那块表可是小妹送的,万一刮花了怎么办。 鉴于蒋庭辉的特殊身份,杨明礼警官当然要亲自对付。他西装笔挺,衬衫雪白,在椅子上正襟危坐,脸孔板成了麻将牌:“蒋庭辉,昨天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两点,你在哪,和谁,在做什么?” 蒋庭辉微微一笑:“你查都查过了,何必浪费口舌再多问一遍?今早警方从Solas调走的监控录像,你看得还不够清楚?” 旁边的另一名警员见状,厉声呵斥道:“阿SIR问你什么就老实回答,不要东拉西扯。” 杨明礼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奚落,捏着笔又问:“里岛籍男子姚黑仔在昨天中午被人杀害了,对此你有什么线索,希望可以提供给警方。”他支起眼皮审视着蒋庭辉,“听说在此之前他为了躲着你连家都不敢回?” “黑口仔失踪好多天了,我也是今早警方来调查才知道他的死讯。”蒋庭辉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过这件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怀疑我就去查好了。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懂法律,里岛地界是控方举证制度,就算我亲口说我杀了人又怎样?没证据一样定不了罪。” 他故意把话说得含糊又嚣张,尽量将疑点留在自己身上,反正没做过,任警方怎么查都查不出个所以然,这样总比小妹被牵连进来好得多。 杨明礼对于黑社会拿法律说话这一点极为不屑:“和你没关系,为什么一出事就派火女去把他妹妹接走了?蒋庭辉你打的什么主意?” “黑口仔做我一天兄弟,就一辈子都是兄弟。兄弟是什么?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喽!他死了,他妹妹我当然要管。”蒋庭辉手指闲闲敲打着桌面,“好了杨SIR,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杨明礼扣上笔帽:“什么时候你律师来了,交了保释金自然会放你走。” 蒋庭辉挑眉轻笑:“保释金一收就是几万块,这可比三角街上收保护费赚得多。所以说警察是什么?更大的黑社会嘛。” 杨明礼一拍笔录本子:“别忘了你是为什么被抓进来的。警方的职责就是制止罪恶,维护社会秩序,哪个闹事自然消灭哪个。想过安稳日子,那就别混黑社会!” 蒋庭辉摇摇头长叹了口气:“唉,漂亮话谁都会说,要是有安稳日子过,哪个还去混黑社会,赚卖命钱?不是谁都像杨警官你,有聪明的脑袋,还有老妈疼……” 这话触到了杨明礼痛处,他冷着脸站起身,目不斜视走了出去,看都不想看蒋庭辉一眼,仿佛那是个多么污浊不堪的东西一样。旁边小警员不明白个中奥妙,一头雾水愣在当场,在后面连连唤着:“杨SIR?杨SIR?” 保释之后,蒋庭辉并没立刻离开,他让火女把车子停在两百米外的路口,自己靠在车门上抽烟看风景。等了半个钟头左右,杨明礼的车终于开了出来。蒋庭辉笑嘻嘻拦下车,扒着窗口招呼道:“四眼仔!” 杨明礼还没从先前的不愉快里回过味,生硬纠正道:“这里没有什么四眼仔,你可以称呼我为杨警官或者杨先生。” 蒋庭辉连连点头:“好好好,杨警官,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以你我两个人的立场,除非是报案和审讯,否则没什么话好说。”杨明礼双眼直视前方,缓缓升起了车窗。 车窗扣紧的前一秒,蒋庭辉追加了一句:“是关于小妹的!” 那辆车没有停留的意思,照常启动,提速,开了出去。火女将头探过来:“老大,怎么办?要我追上去把他截住吗?” 蒋庭辉调整成更舒服的姿势,后背依着车门,一条腿松松散散翘着,脚尖点地,慢悠悠叼起支烟:“不急。” 烟还没抽上几口,杨明礼开着车从另一边又绕回来了,自己降下车窗讪讪问道:“你要说小妹的什么事?” 蒋庭辉装作没听见,兀自悠闲吸着烟。 杨明礼见状,烦躁地抬手去扶眼镜,结果手指扑了个空,最后只好无奈告饶:“好吧蒋老大,我是四眼仔,我是四眼仔还不行嘛!” 蒋庭辉满意地点点头,一拉车门坐了上去:“四眼仔,走吧,我们兜兜风。” 杨明礼忍气吞声地一踩油门,拐进了旁边行人稀少的小路,恨恨追问:“现在可以讲了吧?小妹到底怎么了?” 蒋庭辉咬着香烟,口齿不清:“小妹有危险的情况……” “吱——”杨明礼一脚刹车,两人一起上下颠了两颠。 “……以后可能会遇到。”蒋庭辉不紧不慢接上了后面半截话,随即伸手向前指了指,示意杨明礼继续行程。 杨明礼气得直翻白眼,隐形眼镜瞪得几乎快要飙出来,不过为了弟弟,还是耐着性子听从了蒋庭辉的吩咐。车子缓缓启动,蒋庭辉吐出个滚圆的烟圈儿:“他要去杀人……” “吱——”更猛烈的急刹车,两人在惯性的作用下差点飞了出去。 “你耍我是吧蒋老大!”杨明礼想过来揪住蒋庭辉的衣领,情急之下忘了解安全带,眼看他指尖已经碰到了,又被安全带拉了回去,“嘭”一声撞在椅背上。 蒋庭辉正好趁机向窗外弹飞了烟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也不想的,他只是受人威胁。小妹其实是个好孩子……” 不等他说完,杨明礼的拳头已经挥了上来:“好孩子都被你教坏了!不管是不是他想杀人,都是一条人命,你知不知道会判刑的!你这是毁了他!毁了他一辈子!” 杨明礼以为蒋亦杰只是一时贪玩,叛逆而已,谁知道竟然认认真真混起了黑道。杀人是犯罪,必然要受到法律的审判,一旦弟弟真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自己怎么办?是不是要铁面无私地去抓人?那可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是从小眼看着长大的小妹,真到了不得不抓捕的那一天,怎么下得去手? 他把这痛苦纠结都归咎在了蒋庭辉头上,要不是那家伙勾引小妹,教坏小妹,自己又怎么会陷入两难?要不是他,自己何至于此沦落到有一天会违背公理与道德,要昧着良心去掩盖罪行的地步。总之弟弟是好弟弟,无论弟弟有任何错处,罪魁祸首都一定是这个蒋老大!都是他的错! 车子里空间狭小,两人拳脚施展不开,最初的格斗渐渐演变成了扭打,甚至不惜像泼妇一样抓着头发用指甲去挠脸皮,搞得各自伤痕累累。蒋庭辉被杨明礼一爪子下去,差点划开眼角,他也不甘示弱,扯着杨明礼耳朵不放松。 这样互相僵持着到底不是办法,蒋庭辉当机立断一声大吼:“先住手!我问你想不想保小妹平安无事?” 杨明礼果然住了手,呆愣半天,吼得破了音:“你有话为什么不一次说完!” 哈,就喜欢耍你个四眼仔,怎么样!蒋庭辉抹去脸上的血道子:“事情的关键,在龙准身上……” 蒋亦杰转了好大一圈才逮着杨笑基人影,三两句确认对方没什么要紧事忙之后,他上去粗鲁地勾住了对方脖子:“干爹,走,我请你吃饭!从蒋庭辉那诓来的钱,咱们父子今天吃点好的。” 杨笑基见到干儿子,脸孔立刻笑成了一朵野菊花,将手伸进对方T恤里头揩着油感叹道:“真是精明啊,开着干爹的车去赞助大哥,又拿着大哥的钱来笼络干爹,你倒是两头祸害,两头都不吃亏。” 蒋亦杰默默将杨笑基的手抽了出来:“干爹是生意人,凡事算得清,我这也是虎父无犬子。” 杨笑基锲而不舍地再次把手伸进去,揉着蒋亦杰滑溜溜的后背:“你找我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啦,别以为一餐饭就可以收买我。今天必须先说清楚要我做什么,给我什么好处,否则免谈。” “诶呀杨生,你可真是煞风景!”蒋亦杰不管那么多,直接半搂半提把人往外拖,“咱们父子一起吃饭,我喂你一口,你喂我一口,享受天伦之乐,说什么收买不收买。” 杨笑基双脚在地上蹭着:“怎么,不是你用口喂我,我用口喂你吗?” 对这种言语上的轻薄,蒋亦杰脸皮厚到早就不当回事了,他附到杨笑基耳边飞快地小声说道:“干爹,透露个内幕消息给你吧,很快佛头和龙准就要打起来了,他们两家一乱,帆头角的药丸价格就会猛涨,到时候你的生意一定受影响。不过不怕,我替蒋庭辉做主,让他把手里的货都原价让给你,算是做儿子的孝敬老爸,给你二十块一颗,你拿去卖六十几块,还不赚得盆满钵满!” 杨笑基眯缝着眼睛思索一番,觉得这买卖倒也合算,兴致勃勃地问:“说吧,想干爹帮你做什么?” “干爹你要做的,就是帮我个小忙,让佛头和龙准赶快打起来……”蒋亦杰坏笑着说道。 杨笑基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色迷迷的小眼睛气得滚圆:“耍我?让我自己挖个坑自己跳进去,再拿钱跟你买梯子?” 蒋亦杰嘿嘿嘿嘲笑够了,扯上人就往停车场走:“错,是你找把铁锹,我来挖坑,让龙准、佛头跳进去,蒋庭辉在边上拍巴掌看热闹……现在懒得跟你啰嗦,等下一边吃饭一边细说……” 走到路口,迎面碰上了个漂亮男孩,杨笑基立刻丢下蒋亦杰,笑逐颜开地冲上去拉着人家又亲又抱:“Tony小帅哥,几天不见想死我了,看看,又水嫩了不少!”说着话拉起人家的手搁在自己脸上揉蹭着。 被他称作Tony的男孩并没表现出尴尬或是厌恶,轻声细语陪着聊了半天,才礼貌地告辞离开。 蒋亦杰望着Tony的背影随口问道:“这不是以前你包养的那个吗?怎么,看你年纪太大里外都硬不起来,所以弃暗投明去了?” 杨笑基拉起儿子去开车,一路忍不住唠唠叨叨:“我跟你讲,他呢,有些地方也很像我铭仔,尤其一笑起来。所以我喜欢把他带在身边嘛。不过现在有了你这个干儿子,就不需要他啦。说起来,这个Tony还是你大哥送来给我的呢,这个蒋庭辉有时候倒还算有点眼光……” 蒋亦杰隐约想起来,他曾在路上与Tony有过一次擦肩而过,那次对方掉了一张名片,是蒋庭辉的,此刻名片就收在自己皮夹子里,属于Tony的浓重香水味道还没完全散去。 忽然有个念头闪了出来,他凑到路边停放的车子旁边,借着玻璃反光仔细端详了自己片刻,问杨笑基:“你说,我和那个Tony,谁比较有吸引力?” 杨笑基毫不客气地撇撇嘴:“当然是Tony喽,人家举手投足是带着风情的,哪像你,干巴巴硬邦邦……” 蒋亦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那就是说……能看得上我的人,对着他一定会更喜欢喽……” 第五十四章 吃饱喝足从台湾菜馆出来,杨笑基拍着滚圆的肚皮,不拘小节地当街剔起来了牙:“嗯,这一家的彰化肉圆果然道地,你没介绍错。刚才吃过油炸的,真应该再尝尝蘸酱冷吃的。上次我带Tony去的那家,老板明明是台中人,可做出来的东西呢,早就变成了比外岛更外岛的口味。所以人呐,说是不变不变,时间长了都会变。你说呢阿杰?” “啊?”蒋亦杰不知想到什么,晃了一下神,“干爹你……晚上有什么安排?” 杨笑基耷拉着眼角,夸张地叹了口气:“诶哟,其实是你晚上有安排吧?什么养儿防老,臭小子刚利用完就想把人甩掉,我还能有什么安排?我不就回去做我的孤独老人喽!” 明明只是句平常的玩笑话,听在蒋亦杰耳朵里却莫名有些心酸。他老爸死得早,活了两辈子,都没能享受到多少父子间的天伦之乐。可仔细想想,老天也算待他不薄,从亲老爸那缺失的关怀与疼爱,又全都从干老爸身上找了回来。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玄妙,与杨笑基的结识虽然从利用开始,但是相处日久、点滴积累,生出的孺慕之情倒真是实实在在的。 “干爹啊,我也是为你着想。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才对,要是做儿子的整天粘在身边,你还怎么跑去风流快活呢?”蒋亦杰上半身往杨笑基肩头一搭,赖皮赖脸地说道。 讨人喜欢的话他不会讲,温柔体贴的样子也不会做,只希望一切快点走上正轨,搞定大哥那头,就能多抽出点时间陪着干爹斗嘴胡闹了。欠钱欠命的都好还,欠了情就再难还清了。 知道他们兄弟间有正经事,杨笑基回手拍拍蒋亦杰的脸蛋:“搞不懂啊,跟着蒋庭辉到底有什么好?要鞍前马后给他效力不说,到最后得了堂主、坐馆的,又不能分你一半。” 蒋亦杰有样学样也拍了拍杨笑基皱巴巴的老脸:“干爹,你老人家年纪大了,已经不能理解年轻人的追求了,还是快去找你的小帅哥上床补补元气吧。” 杨笑基扁着嘴,很不以为然:“阿杰,我跟你讲,别以为自己能打能拼的,就谁都不放在眼里。龙准、佛头在帆头角称王称霸这么多年,靠的可不光是运气!万一你搞砸了,捅了篓子,可不要哭哭啼啼来求我帮忙。事先讲好,我是不会管你的,别连累我!”他难得板起脸孔说话,不但没有威严,还平白多了几分滑稽。 蒋亦杰把人往回推了推:“知道知道,别烦啦。快走吧,你不走我走了。” “我真不会管你的,不是玩笑话,是真的不管噢!总之你好自为之吧!”杨笑基糙着闽南腔调的太监嗓,软软放着狠话。想在黑社会里争上位,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刀头喋血,他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能把干儿子的野心吓回去。 杨笑基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蒋亦杰的背影拐向街角,还不忘高声提醒道:“喂你个臭小子,记住,干爹还等你陪着吃淋了酱的冷肉圆呢!” 他真怕蒋亦杰冲啊冲啊的,哪一天冲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全世界几十亿人,每天走到大街上随随便便也能碰见个成千上万人,可是真想找到一个你真心实意拿他当儿子、他也甘愿叫你老爸的,简直太难了。杨笑基的人生里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可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所谓天下父母心,亲生不亲生都是一样。嘴里嚷着什么“不混出个人样别指望靠我养你”,其实心里早就做好了给人家当坚实后盾的打算。父母总希望孩子栽个跟头,以后好记住教训,可事到临头,又舍不得真让他们栽那一下跟头。 蒋亦杰知道颠九交接货的大体地点,却不知道确切时间。所以他要抓紧查探地形,为当晚行动预先做足准备。这种事搞得越隐秘越好,他本打算一个人夜里偷偷过去转转,谁知蒋庭辉一听说,就执意要跟着。 对于大哥的举动,他嘴里抱怨说“很烦,太烦,不能再烦了”,心里却乐开了花。不管对方怎么想,也不管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他都在心里悄悄把这当成了一次正式的约会。 恋爱应该怎么谈,蒋亦杰一无所知,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学小情侣跑去看电影、逛大街、吃烛光晚餐吧?想想就牙槽发酸。 相比那些玫瑰、红酒和颤颤巍巍的小提琴曲,能够携手并肩作战,通过智慧与拳脚去击退比自身强大数倍的劲敌,难道不是更浪漫的事? 蒋亦杰心急,提前好久赶到了约定地点,结果大哥还没到。他闲得无聊,点起支烟靠在街边围栏上发呆。 来来往往的行人里头,有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穿着干干净净的套装,底下是略显保守的黑色高跟鞋,头发扎成了清秀马尾,正是未来二嫂方小姐。 二嫂两手提满了纸袋,显然是刚从百货公司购物回来,看样子她想去拦辆出租车,可惜等车的人太多,一有空车驶近,人群就会立刻蜂拥而上,或许是穿不惯高跟鞋的关系,她走路摇摇摆摆的,次次都被挤在最后面,急得满头大汗。 蒋亦杰猛然想到,龙准杀人越货的计划成功之后,会与颠九联手运毒,而二嫂正是在警方的那次围堵行动中不慎坠楼牺牲的,到死的时候才知道她已经有了宝宝。 按日期推算一下,很可能现在她就怀孕了,一个孕妇竟然马虎到这种程度,穿着高跟鞋到处跑,还跟人家一起疯疯癫癫抢车子!说起来杨四眼也是个大蠢蛋,连自己老婆都照顾不好,还整天信誓旦旦要去造福社会?憨居! 他向二嫂的方向跑了几步,又站住了,挠头想了想,一转身冲进旁边的便利店,从性用品货架上拿起支验孕棒看看,怕不准,还特意挑了两只不同品牌的。 付款的时候,旁边一个肥师奶不住拿眼神瞄他,又和同伴嘀嘀咕咕八卦道:“现在的后生仔,真是随便,年纪轻轻倒先学会搞大自己女朋友肚子了,真是不负责任。” 蒋亦杰将找零胡乱揣进口袋,匆匆往外跑,急归急,还不忘拿人寻开心,与那位师奶擦肩而过的当口,贴在人家耳边小声说道:“阿婶,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很负责任的,从来不搞大自己女友肚子。要搞的话……也搞别人女友嘛!” 拿着东西出了门,二嫂果然还站在街边愁眉苦脸擦着汗。一辆空车开了过来,蒋亦杰几步冲到最前面,仗着身体优势把竞争者全部挡在了背后,他霸道地扶住车门一招手:“嫂子,这边!” 方小姐听见有人喊“嫂子”,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蒋亦杰从人群中高高冒出的半个头,才知道是在叫自己。她拎着大包小包费力钻过去,惊喜地问:“小妹,你怎么在这?” “刚巧路过,快上车,小心别摔跤!”蒋亦杰不由分说把人塞进了后座,借着帮忙提东西的机会,将两只验孕棒稳妥塞到了纸袋底下,这才心满意足扣上车门,笑嘻嘻挥手,“嫂子再见!” 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就会晋升为小叔叔,会有个肉呼呼连牙齿都不长的怪家伙在二哥家里爬来爬去,说不定还是个小号四眼仔,他心里就美滋滋的。 蒋庭辉赶到的时候,正看见弟弟扶着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上了车,他没看清女人的长相,只看到蒋亦杰脸上难得一见的温暖笑意。 蒋庭辉微微皱了下眉头,又很快恢复了平常神色,他将车子在马路对面停好,轻按两声喇叭,胳膊架在车窗外,夹着香烟的手朝蒋亦杰晃了晃。 听见召唤,蒋亦杰小心穿过马路,先是慢悠悠向前走了一小段,走到个行人较少的地方,才一拉车门迅速跳上了缓缓跟在身后的车子。 一抬头看到蒋庭辉脸上深深浅浅的血道子,他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脸怎么了?” 蒋庭辉没好气:“被四眼狗拿狗爪子刨的。” 蒋亦杰早料到他们会动手,没想到结果这样惨烈,忍不住嘲笑大哥:“我还以为你去调戏良家妇女了呢!” “这可比调戏良家妇女痛苦多了!”蒋庭辉想起刚才那个神秘女人,有心问问是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依旧继续起了刚才的话题,“我把计划跟四眼仔一讲,他当时就说了好大一通,什么‘别指望我跟你们这些社会渣滓同流合污,作为一名警务人员,我有自己的操守和良知!’等等扥等,后来他还给我进行了快两个小时的公民道德讲座,听得我头晕到现在。” 蒋亦杰没有半点同情:“他说不愿意帮忙的时候什么态度?” “嗯……”蒋庭辉略一思索,“咬牙切齿的。” 蒋亦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估计还有希望。” “我也这么认为。”蒋庭辉与弟弟对视一眼,露出个默契的微笑,“你那边呢?” 蒋亦杰咬了下嘴角,为难地开口道:“我既然提出来了,干爹自然会帮忙。不过……我答应他一旦龙准、佛头打起来,把你手里的药丸原价让给他。” “原价让给他?”蒋庭辉有些错愕,“你知不知道供不上货的话,三角街上几间场子加起来每晚要损失多少钱?” 蒋亦杰也知道自己莽撞了,费力找着借口:“你……你就当敬老吧。” 蒋庭辉轻叹口气:“小妹啊,养小鸡用得着我们孝敬吗?他随便拔根汗毛下来,都比你大哥的腿还粗!” “答应都答应了,怎么办……”被他这么一说,蒋亦杰有点急了,“大不了损失多少,我帮你赚回来,可以了吧!” 十字路口有些拥堵,车子蜗牛一样缓慢爬行着,空气在狭小的车厢里难以流通,闷得人心浮气躁。 蒋庭辉转头望向弟弟的臭脸,放低身段苦口婆心劝道:“你看看你的脾气,我没火你倒先火了!大哥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堂口不是我一个人的,底下还有上百号兄弟,赚不到钱吃不上饭,谁还肯卖命做事?总之你想怎样,大哥一定会全力支持,不过下次再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先跟大哥商量一下呢?” 他掏出烟盒抖了半天也没烟跳出来,这才发现早已空了,无奈将空烟盒握成个小团,随手丢向后座。蒋庭辉也知道,弟弟的脾气一大半是被自己惯坏的,基本上软硬不吃,当大哥的再去说什么也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能怎么办?谁让他是小妹呢! 蒋亦杰看到大哥四处找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新的甩在了仪表盘上,正是蒋庭辉平时抽的牌子。烟是在便利店顺道买的,怕的就是大哥自己抽完了不记得备货。 仅仅为了一包烟,蒋庭辉的心情立刻从挫败变成了欣慰,没想到弟弟也有这样细致的一面。他迫不及待抓起烟盒,感觉手指头碰到什么东西滑来滑去,反过来一看,是张便利店单据,因为纸张又轻又薄,不知何时吸附在了透明薄膜上。 他想去拨掉那张纸片,眼神不经意撇过上面的字,在香烟与金额之间,赫然发现了某样令人顿生疑惑的东西…… 第五十五章 只是小小一张收费单据,竟然搅动得蒋庭辉心里久久难以平静。 先是看到弟弟扶着个神秘女人送上了车,接着又发现他曾经购买过验孕棒的记录,两桩事情联系到一起,任谁都免不了胡思乱想。 蒋亦杰的生活圈子很小,脾气也不好,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朋友。只有一个忠心耿耿的跟班王大关,还是因为脑筋死蠢打也打不走,才勉强留到现在的。至于他相熟的女性,除了老妈和火女,就再没别人了。蒋妈妈是没得选,瘌痢头儿子终归自家好,至于火女,也只能算半个女人。正因为如此,那个能够被他细心呵护的女人,才更加不简单。 蒋庭辉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到底还是忍住了。他当了二十几年的老大,早已习惯了端架子,让他像个小男人一样纠缠对方反复追问心意,他是无论如何拉不下脸的。 更何况弟弟还小,对人生对爱情都还没有明确的方向。就算真存在那样一个女人,在他心里占据着特殊的地位,甚至和他发生过肉体关系,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与其逼着臭小子非做出个选择,不如一切顺其自然,让他自己用心感受,慢慢去想明白。至于最后的结果……只要小妹开心就够了…… 蒋庭辉将那只烟盒缓缓放回原位,票据依旧压在烟盒底下,甚至还特意挪动了两下,将不慎露出的白色边角向里塞了塞。 仿佛这样一遮盖,刚刚发生过的一切就根本不存在了似的。 见大哥一直不肯说话,蒋亦杰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擅自做主、以原价让货给干爹的事不开心,知道理亏,索性也闭上了嘴巴。 错他是认的,可认归认,认了一样觉得委屈。 如果大哥和干爹两相比较,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把大哥放在第一位。不过在对付龙准这件事情上,他实在不想让干爹出了力却又蒙受损失。一定要有人吃亏让步的话,他宁愿吃亏的是自己,可惜他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无奈只能拿大哥的家当做人情。 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大哥当成了自己的人,以为大哥拥有的,就是他拥有的。可惜大哥对他再好,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只是他一个人的,从前大哥要对闻琛、火女几个家伙负责,如今要对和新社上百号兄弟负责,有朝一日当上坐馆,还要对小和兴二十万帮众负责。 或许这就是身为“王者”要付出的代价吧。 不约而同的沉默使这段路程变得出奇漫长。一侧是连绵不绝的山岩,一侧是漫无边际的海滩,美丽的景色看多了,也会变得黯淡无光。海风从大开的车窗扑进来,将头发揉搓得东倒西歪,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老顽童,在调戏着两个无知又别扭的小鬼。 在蒋亦杰的指引下,车子渐渐驶离滨海公路,拐上了一段几乎要被荒草淹没掉的小路。因为视野受阻,蒋庭辉开得极慢,不时有碎石子卷进车轮底下,车子颠簸得厉害,将两人甩来甩去。 越往前走蒋庭辉心里越疑惑:“小妹啊,这么隐蔽的交货地点,你是怎么找到的?” 蒋亦杰得意地抿了抿嘴:“做梦梦到的。” 对于弟弟的不正经,蒋庭辉只有摇头苦笑:“是吗,什么梦这么了不起?看来以后不能叫你蒋小妹了,应该叫你蒋半仙才对。” “春梦!够了不起了吧!”蒋亦杰眼角飞过一丝忧虑,“不过人生太多变数,蒋半仙不知道还能仙多久。” 颠九的交接货地点,是他上辈子为了调查龙准无意间在警方的档案记录里查到的。因为有图片有路线,比较直观,所以轻易记在了脑子里,至于事发确切时间,就很难记清楚了。 可这些信息是否能派上用场,还是个未知数。重活一世,改变了太多东西:王大关来了帆头角,安安活了下来,肥林提早几年遇到潘淑珍小姐,古展死了,大哥坐上了和新堂主……这个世界和从前的世界不一样了,会不会也影响着颠九做出和前世不一样的部署呢? 此行的目的地是一处废弃码头。码头地处外岛西南山区的凹字形角落里,大约二十几米长,七八米宽,栈桥早已断裂,石质的墙体也被风浪侵蚀得斑驳残破。周围滩涂上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芦苇,足有半人高,将这座鲜为人知的小码头遮盖得严严实实。 停好车子,蒋亦杰让大哥留在车上休息,打算一个人到附近查探地形。一方面他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并不需要别人配合着做事,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大哥如今荣升堂主,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白天不能休息,晚上又要跟自己熬着,怕他会吃不消。 没走几步,沙沙的脚步声就跟了上来,蒋亦杰回头把人推开:“让你歇着你就歇着,麻烦!” 大哥不气不恼,从他手里接过电筒,小心照向前方。 蒋亦杰不再说什么,开始琢磨起货车可能停靠的位置和发动袭击的方向。周围地形复杂,但是在夜间肉眼可见的通路没有几条,蒋亦杰将每条路线都仔细研究过,在大脑中演练着当日可能发生的种种情形,然后兄弟俩一个跑一个追,反复试验着,通过这些计算出最方便动手脚而不会被发现的最佳时机。 等到工作告一段落,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两人累得精疲力尽,一起瘫倒在码头清凉潮湿的台基上,边吹风边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水。 人仰面躺着,一睁眼就看到满天星光,当中挂着颗硕大的圆月,月色映得满地青白,像是铺了一层朦胧的细纱。海浪扑打在礁石上,轰然四溅,连码头也在微微震颤着。海水悄悄没入滩涂的松软泥沙之中,空留下一地转眼破碎的泡沫。 哗哗作响的水声好似催眠曲萦绕耳边,蒋庭辉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意识渐渐模糊。 蒋亦杰歇够了,一转身,看到大哥头枕在小臂上,闭着眼满脸惬意。他试探着轻轻叫了声:“喂,蒋庭辉?” 大哥没有任何反应,呼吸缓慢而悠长。 “车丢啦!着火啦!大白鲨来啦!”蒋亦杰趴在旁边用气声喊着。见大哥是真的睡着了,他不禁来了兴致,蹑手蹑脚凑到跟前,从口袋里掏出用来做记录的签字笔,在大哥脸上涂抹起来。 先把两条眉毛描粗,鼻子周围画个大圈,鼻梁上勾出三个横道子,鼻孔扩得又大又重,嘴角边再添上一条伸出来的小舌头,坐起身端详一番,恩,好传神的一只猪头! 就在蒋亦杰思索着是否要在猪耳朵旁边再插一朵小花的时候,一阵风吹过,湿润油墨带来的凉意使蒋庭辉清醒过来,软软伸了个懒腰。蒋亦杰抓紧时机迅速翻身,偷偷将笔藏进口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专注遥望着漆黑的海面。 蒋庭辉双臂撑住身体坐了起来,一手揽过弟弟肩膀,把人搂在了怀里:“好舒服,差点睡着了。想想这片海滩很快就会被龙准搞得血流成河,还真是有点可惜。” 正事明明做完了,兄弟俩却都没有要赶回去的意思。蒋亦杰看了眼手表:“不如先在车上睡一会,再等四个小时看日出怎么样?” 蒋庭辉凑到他耳边,冰凉的嘴唇蹭在耳垂上:“也可以不睡,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 说话的气息喷得蒋亦杰耳廓发痒,他上身一扭,泥鳅样钻开,刚要回头说话,哪想和“猪头”对了个正着,噗嗤笑了一声,又赶紧憋住,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大哥赶紧帮他拍着背:“有话好好说,急什么,又没老虎追你!” “有、有只猪追我……咳咳……”蒋亦杰一边咳嗽一边含含糊糊说道,他不敢再看大哥的脸,直接黏糊糊趴在了对方肩头,搂着脖子偷笑起来。 大哥的手从他背上滑下去,探进了衣服里侧,粗糙手指顺着腰部柔韧的线条一点点摸了下去,摸到光滑而有弹性的屁股,轻轻揉了两下,又继续向内侧摸去。 蒋亦杰过了电似地一下夹紧双腿:“老实点流氓猪……”话没说完,嘴巴就被严严实实覆盖了起来,只能发出零散的音节,“唔……嗯……” 为了不再笑场,蒋亦杰乖乖闭上了眼睛,大哥的吻温柔,缠绵,还带着些许不容抗拒的侵略性。被人紧紧抱着的感觉十分安全,他很快放松下来,享受着浪漫夜色中的甜蜜一吻。 这一吻长到几乎使人窒息,蒋亦杰的手被压在胸前,动弹不得,他想把人推开却使不上力气,不得已用手背胡乱抹着大哥胸口,找到了突起的敏感部位,手指用力一夹,大哥受不住疼和痒,终于松开钳制。蒋亦杰单手撑地一翻身,顺势将大哥推倒压在了身下,骑坐在对方腰上笑道:“再不老实把你丢下海!快说,调情调得这么熟练,是不是从前总和别人到海边约会?” “怎么可能!”蒋庭辉腰上用力一挺,将弟弟托起来上下颠着,两人的私密部位隔着裤子不断摩擦,像是在过干瘾,“我可没有闲情逸致玩什么约会,再说哪来的别人?根本就没有别人!大哥这点好东西,都攒下专给我们家小妹留着呢!” “嘴甜,嗯!嘴甜!”蒋亦杰在大哥腰上用力拍了一把,手掌弹在坚硬的肌肉上,响声沉闷而结实。 蒋庭辉捉住蒋亦杰两手,向回一拉,把弟弟重新扣在自己胸口上:“小妹我问你,我要是真喜欢上别人,你会怎么办?” 蒋亦杰毛虫样拱了拱,换成个最舒服的姿势:“切,你喜欢上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嘴硬,是实话,无论你喜欢上谁,我都是一样喜欢你,所以……又有什么关系? “那你呢?”蒋庭辉接着又问,“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蒋亦杰想也不想,学着大哥的样子反问:“我要是喜欢上别人,你怎么办?” 沉默片刻,蒋庭辉用手指撩开弟弟凌乱的碎发,在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又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说道:“你要是喜欢上了别人,我就……我一定会祝福你的。大哥最希望的,就是你能生活得快乐,平安,只要你好,大哥就什么都好了……”他希望弟弟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哪怕弟弟身边真的出现了一个女人,也不需要有任何隐瞒。他不希望弟弟因为顾虑他的感受,而做出违心的选择。 蒋亦杰在黑暗里紧紧皱了下眉头:“蒋庭辉你什么意思?” 蒋庭辉努力斟酌着措辞,小心说道:“小妹啊,你和我都是男人,又是兄弟,我们两个在一起生活,注定会惹来很多闲言闲语。说不定走出门还会被多事的人指指点点。其实我也在反思,是不是因为我爱你,就能把你困在身边一辈子呢?这样做似乎有点太自私了。或者……找个女人结婚生子,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你真有什么……” 他的肺腑之言还没说完,蒋亦杰“腾”地站起身,一把推开他,扭头向车子走去。 蒋庭辉赶紧爬起来,想追上去拉住弟弟,刚刚站稳,蒋亦杰忽然折返了回来,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又气呼呼冲到车子旁边,一拉车门跳了上去,“嘭”地关紧车门,猛踩油门飞驰而去,泥滩上只留下了刺鼻尾气和轮胎抛起沙石的轰鸣声,久久不散。 蒋庭辉的外套,手机和钱包都在车上,他原地呆愣了两秒,才缓过神重新追了上去,连叫了几声“小妹!小妹!”深一脚浅一脚追出老远,徒劳地招着手,脸上还顶着个大大的猪头…… 第五十六章 蒋亦杰开着车一口气跑上了滨海公路,风从窗口呼呼灌进来,刮得脸颊生疼。 正在他考虑是把这辆车砸掉,还是干脆跑到大哥家里放把火解恨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了陌生的电话铃声。他扶稳方向盘四处摸索,在大哥的外套口袋里找到了嗡嗡乱颤的手机,一把按掉。铃声只停了半秒,就重新唱了起来, 蒋亦杰烦躁地大力踩向刹车,车轮在昏暗的沥青路面上拖出几条长长的印记,摩擦声吱吱作响,火星迸溅。 生气归生气,他也怕耽误了蒋庭辉的正事。将车子稳稳停靠在路边,抓起手机一看,上头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他没敢贸然接听,丢在副驾驶座上任由它响着。 如果大哥真喜欢上别人了,他倒没有这么生气,感情的事毕竟不是生意,不能等价交换。自己喜欢人家多少,就要求人家全数喜欢回来,那根本就是不讲道理。 他气的是自己一片真心,竟然被大哥当成了儿戏! 蒋庭辉啊蒋庭辉,你以为我是青春期空虚寂寞,随便找个人闹着玩玩吗?两辈子了!老子难道还搞不清自己喜欢谁?搞不清自己喜欢的是男人是女人?你长那么大一双牛眼,就不能睁开来好好看看,我从头到脚哪一点像是害怕闲言闲语的样子?老子命都可以不要,还怕别人的眼光? 把心掏出来双手捧着送到人家面前,得来的却是质疑和试探,蒋亦杰越想越不舒服,胸口像是有团火,熊熊燃烧着,五脏六腑备受煎熬。偏偏那种痛苦是深入骨髓的,想揉都揉不到。 蒋亦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反正是蒋庭辉的车,不心疼。哼,既然蒋庭辉是个王八蛋,他的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拳头砸下去,“嘭”的一声,仪表盘上放着的纸巾,钱包,烟盒全都跟着颤了一下。 看到烟盒,蒋亦杰气呼呼抓了过来,掏出一支就往嘴里塞。手有些不听使唤,塞了几次才塞对地方,点着了狠狠吸着。烟盒甩回原处,一张小纸片被拍飞起来,他下意识接住,拿在手里一瞄,觉得眼熟,不正是自己刚刚在便利店买东西的那张单据! 票据上的内容极为简单,一目了然,两个不同品牌的验孕棒印在上头异常醒目。验孕棒……验孕棒……联系先前大哥到达约会地点的时机,再想想他一路上不寻常的沉默,以及在码头上令人伤心的那一段“劝告”,蒋亦杰惊觉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哦,原来如此,大哥不是不相信自己,他是不自信了!哈,真是猪头!名符其实的猪头! 蒋亦杰三只手指捏着那张纸片,定定看了半天,小白牙啃着拳头想了想,脸上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皱起眉头又想想,咧开嘴角又笑笑,皱着眉想,摇头苦笑…… 弄清楚前因后果再回过头思量大哥的话,竟让人莫名有些心酸了。明明是喜欢弟弟的,却要为了对方的幸福着想,硬是把人往外推,蒋庭辉你……唉,这是自己一个人在演苦情片吗?人生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你猜我、我猜你,喜欢就是喜欢,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所有自己跟自己纠结的人,都是猪头! 想够了也笑够了,蒋亦杰打算把这张无聊的单据丢掉,手伸到一半又收住了,他拿起自己的钱包,翻出Tony掉落那张香气扑鼻的名片看了看,挑起嘴唇轻巧一笑,将名片与收费单据交叠在一起,三两下撕碎了握在手心送出车窗,碎片即刻被海风卷起,噗噗簌簌纷飞四散,连同所有的坏情绪一起,眨眼间消失无踪了。 带着崭新的心情,蒋亦杰启动车子,潇洒地一百八十度回转,再次向荒无人烟的无名小码头驶去。 此时蒋庭辉已经气得不知道在原地兜了多少个圈子。 他搞不懂,明明一切都是为了弟弟着想,恨不得把自己摆在货架上,和其他什么人混杂在一起,甘愿低到尘埃里头任君挑选,那家伙还有什么不满意呢?怎么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气哼哼跑了呢?车开走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连个手机都不给自己留下! “蒋小妹!蒋小妹!”他一边来回疾走一边咬着牙一字一顿念叨着。 蒋小妹!等我抓住你,看不把你屁股打烂,腿打断,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给你饭吃,到时候你就知道怕了!就知道谁才是大哥了!可是……以小妹的臭脾气,就这样带着火气开车走掉,不会出什么事吧?那辆车的刹车偶尔不太灵敏,小妹又不熟悉,可别给他惹出什么麻烦啊…… 也说不清到底是恼怒多一些,还是担心多一些,蒋庭辉又冷又累,却只能无奈地站在码头边迎风叹气。荒郊野岭的,想要拦车起码要走上大路,可是摸着黑往回走,也不知道要走多久,索性就坐等天亮吧。他的心里还留存着小小侥幸,期待蒋亦杰回家之后会随手打个电话给火女或者闻琛,通知人来接应接应自己,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希望十分渺茫。 不知过了多久,哗哗海浪声之中响起了轻微车声,很快有暖黄色的灯光透过密集的芦苇照射过来,光影被分隔得七零八落。蒋庭辉一眼看出,那是自己的车子,不是吧,小妹又回来了? 蒋亦杰远远按了两下喇叭,蒋庭辉却赌气没有动。两只车灯明晃晃,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干脆转过身去叉着腰不肯理会。蒋亦杰只好又将车往前开了一程,身体探出车窗低声下气招呼着:“喂,蒋庭辉,上来吧!” 见对方依旧是动也不动,蒋亦杰知道大哥这回真生气了,他慢悠悠跳下车,挪到蒋庭辉背后,低着头拉了拉大哥衣襟:“那个……回去吧……”他很想说几句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一句“我错了”在嘴边吞吞吐吐,差点咬到舌头。 蒋庭辉本以为自己会暴跳如雷,起码也会劈头盖脸教训几句,谁知弟弟的手一拉住他衣襟,所有的怒气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心里的大疙瘩小疙瘩,一颗颗都软乎乎化开了。他想立刻搂着弟弟上车,却又抹不下脸面,情急之下只想赶快把人挥开。 蒋亦杰被大哥的手臂扫过,不留神脚下一绊,连着向后退出两步,还是没把握好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眨眨眼,干脆就趴在那不起来了,嘴里胡乱嚷嚷着:“啊……好疼!” 蒋庭辉当时就急了,赶紧蹲下来查看弟弟的情况:“摔哪了?给大哥看看,是不是扭到脚了?还是伤到腰了?” 被大哥一提醒,蒋亦杰赶紧随便挑了一条腿抱住:“别碰,疼得很!” 蒋庭辉真的不敢乱碰了,小心翼翼扶着弟弟:“怎么样,能动吗?” 蒋亦杰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动不了的。” 蒋庭辉一弯腰把人抱起来,轻手轻脚放进了车子后座:“别怕,大哥带你回去看医生,不疼不疼啊,很快就没事了!” “嗯嗯,不疼。”蒋亦杰很想继续演下去,一下子又想不起刚才抱住的是左腿还是右腿,自己翻着眼皮想了半天,到底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终于察觉到有问题,蒋庭辉慢慢板起了脸:“蒋小妹,你到底哪里疼?” 蒋亦杰憋着笑,磕磕巴巴耍着赖皮:“我……嗯,我心疼!辛辛苦苦跑回来却没人理,怎么能不心疼!” 蒋庭辉鼻孔扩得老大,呼哧呼哧喘着粗去,咬紧牙关瞪了半天,一把将弟弟掀翻过来,两手一用力拔下裤子,露出光滑的屁股:“让你疼!看你还疼不疼!” 他大手高高举起,在半空较了半天劲,左看看右看看,还是舍不得,最后轻轻落了下去,拍灰尘一样。 即便如此,蒋亦杰还是夸张地“诶哟”了一声,他灵活一翻身,双腿勾住蒋庭辉的腰把人扯到跟前:“现在抱也抱了,打也打了,结了吧?是回家还是留下来接着看日出?” 被弟弟这么一折腾,蒋庭辉彻底败下阵来,他幽幽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摆摆正:“小妹,我有些话,还没跟你说清楚……” “不用你说,我刚好也有几句话要对你说!”蒋亦杰推开大哥的手,从容坐定,“蒋庭辉你听着,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最好永远记住——你一定以为,是你偷偷喜欢我,又在被下药之后强迫了我吧?其实不是,我从很早很早……早到你无法想象的时候开始,就在喜欢你了。第一次发生关系,我是心甘情愿的,一点不委屈,或者也可以很无耻地说,我是求之不得的!以前我以为你有喜欢的对象,一直不敢把感情说出口,我做不出从别人身边抢爱人的龌蹉事。但从知道你心意的那一刻起,我就打算好了,这辈子是生,是死,出人头地也罢,沿街乞讨也罢,都跟定你了!” “小妹……”这些分外坦诚的话让蒋庭辉吃惊不已,他眯起眼睛注视着面前人,那明明是蒋小妹没错,可为什么又总觉得,那不再是自己认识的蒋小妹了呢? “我还没说完,”蒋亦杰一摆手制止了他,“是,我只有十八岁,好像什么都不懂,但我的喜欢绝对不是一时兴起,是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我这小半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幸运事,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就是能和你在一起!所以,我真正要说的是:如果我没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上了别人,你就必须相信我!哪怕有一天,你看见我和别人躺在一张床上,哪怕是脱得光溜溜抱在了一起,只要我没有亲口说放弃你,你都必须毫无保留地信我!蒋庭辉,你做得到吗?”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小小的误会将使人付出怎样的代价,可能只是几句争吵,可能只是被大力踹上一脚,可能被丢在野外挨饿受冻,但也可能是……为此白白赔上了一生的时光,遗憾至死…… “我……”蒋庭辉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吞口吐沫滋润了一下干涩的喉咙,“我信你!到什么时候都信!那么小妹,你也要一样地信我,好吗?” 蒋亦杰缓缓挺起身,主动迎上去抱住了大哥,这一抱不参杂任何情欲与诱惑,只是紧紧地,热烈地,仿佛要将彼此从骨肉到灵魂全部契合在一起似的。 “好!” 在远方,天与海交接的地方,一条浅蓝色的直线逐渐晕染开来,正中绽射着明亮的光辉,那就是暗夜结束之后的第一缕晨曦…… 第五十七章 晨曦初照,天边泛起鱼肚白,辽阔的海面笼罩在一层茫茫水汽之中。太阳先是从海平线上显露个火红的小头,又“嗖”地一跃,跳出海面。雾霭渐散,金色光晕在浪巅上浮浮沉沉,海鸥舒展双翅,划过一条条交错的白色轨迹,撩拨着睡眼惺忪的黎明…… 蒋庭辉整个人沐浴在绚烂霞光之中,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通体清凉。他伸手推了推趴在膝头打着小呼噜的弟弟:“小妹,小妹,太阳出来了……阿……阿嚏!” 喷嚏打得惊天动地,蒋亦杰一下就被震醒了,迷迷糊糊爬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身上还盖着蒋庭辉的外套。他毫无形象地大大伸了个懒腰,将衣服甩给蒋庭辉:“走吧猪头,再待下去小心被颠九的人撞上。” 只是一夜时间,蒋庭辉原本干净的下巴已经被青嘘嘘的胡茬填满,脸上的笔迹经过皮肤油脂的滋润,稍稍晕染开,由一个“写实派猪头变”成了一个“印象派猪头”,形象之惨烈,让蒋亦杰实在不忍直视。 蒋庭辉刚走到车边,电话铃声就适时响了起来,他抓起电话“嗯嗯啊啊”应答着,眉头慢慢锁在了一起。挂断电话不等蒋亦杰发问,他就主动解释道:“昨天夜里三角街上两间场子被砸了,听阿Vin说大约有十几个兄弟受伤,还好没搞出人命。不过这事动静太大,连警方也惊动了,接下来几天恐怕有得可烦了。” “知道什么人干的吗?”蒋亦杰总怕龙准、颠九一旦斗起来会波及大哥,所以很担心背后牵扯到和义、和英任何一方势力。 “闹事的人还没揪出来,”蒋庭辉沉着脸摇了摇头,“不过我也料到了,堂主的位置没那么容易占稳。不说外人,就是和新自家堂口里,也有大把的人眼红不服气。” 他正想打开前门坐进去,被蒋亦杰一把拉住:“我来开车,你到后面睡一觉吧。白天恐怕没时间休息了。” 蒋庭辉点点头,没再推辞,自己拎着衣服钻进后座,缩在那闭上眼补眠。蒋亦杰一路将车开得平稳无声,直到了堂口楼下才轻轻叫醒大哥。 时间尚早,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兄弟俩下了车,蒋亦杰把钥匙向蒋庭辉抛去:“自己小心,出入身边多带些人!” “没事,快回去休息吧。”蒋庭辉接过车钥匙,拳头收紧用力一握,脸上露出个让人安心的稳重笑容。 “诶你……”见到大哥转身就走,蒋亦杰赶忙把人叫住。 虽然猪头看得久了,顺眼不少,但是顶着这张脸去见手下,蒋堂主一定会威严扫地。蒋亦杰忍着笑提醒道:“你那个……你上去之前先洗把脸。” 蒋庭辉抬起手胡乱揉了揉眼角,确认没挂上眼屎,又大力搓了几下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放心,大哥身体好着呢,就算再熬个几晚,也照样生龙活虎!” “不是,你还是……喂……”不等弟弟吞吞吐吐说完,他已经咚咚咚几步迈进了大门。 蒋亦杰原地呆立两秒,幸灾乐祸地轻笑起来。他靠着墙壁悠闲站定,点起支烟,望着空荡荡的大街耐心等着。不出片刻功夫,楼上传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笑声,其间夹杂着金毛飞独特的脏话和火女乐不可支的起哄,混乱之中,又有什么玻璃器皿砸在了地板上,清脆炸裂…… 这下蒋亦杰心满意足了,他将烟头按在墙上灭掉,两指夹住随意一弹,准确地射进了垃圾桶,又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向街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甩来甩去,静待蒋堂主兴师问罪。 不出意料,电话转眼响起,他迅速按下了接听键,却不说话,只举在耳边任由大哥独自咆哮着:“蒋小妹!你有种!等着,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你给我……” 蒋亦杰抿着嘴点了点头,嗯,不错,一夜不睡骂起人来还能底气十足,大哥果然够生龙活虎! 回到家的时候,王大关正枕着安安的名片大作春梦,白花花的口水流了一下巴,整间房都是他火车汽笛一样的巨大鼾声。蒋亦杰看得“啧啧”摇头,帮对方关好房门,自己简单清洗了一下,就软软瘫在了床上。 虽然只在码头上小憩了一会,浑身疲惫不已,可是闭上眼却没办法立刻睡着。无数问号从他脑子里源源不断冒了出来……跑去大哥地盘砸场子的人是谁?是单纯闹事,还是另有图谋?和龙准有没有关系?如果自己计划失败,挑拨不成,下一步该怎么办?用Tony去接近颠九到底可不可行?大哥要怎么做才能不被卷进风波…… “嗡嗡——”手机蜂鸣声把蒋亦杰从半梦半醒拉回了现实。 猛然睁眼,窗外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拿起电话一看,是龙准。他赶紧坐起身,清清喉咙,调整情绪:“喂?龙哥你找我?” 龙准依旧是嘻嘻哈哈、不紧不慢的腔调:“阿杰啊,晚上有安排吗?今天我做东,请大家吃饭、洗澡、按摩,咱们兄弟好好乐一乐,顺便也商量些事情。你呢,先准备准备,等下阿力会到附近去接你。” “好的龙哥,那稍后见。”挂断电话,蒋亦杰心里犯起了嘀咕,龙准请吃饭请洗澡,绝对不会只是交流感情那么简单。商量些事情?龙准除了指派自己出去卖命,还有什么值得和自己这个“人质”商量? 很有可能……对付颠九的行动就在今晚! 吃饭只是行动之前的准备时间,而洗澡是为了保密需要,所有人赤身露体聚在一起听候调遣,自然没办法和外界暗通消息。如此一来,还可以避免因为直接搜身和没收通讯工具而伤到情面。这倒很符合龙准既谨慎又狡猾的行事风格。 晚上这顿饭龙准出手极其阔绰,却破天荒没有点任何酒水,他的行为再次验证了蒋亦杰的推断。 趁上厕所的机会,蒋亦杰偷偷传了简讯给大哥,约定好派人在桑拿房外蹲守,一旦发现大队人马出发,立刻照计划通知杨明礼。 果然,洗完澡出来龙准立刻把人聚在一起,分别派发了衣服,面罩,枪械,又拿出地图有模有样地进行了战略部署,之后不留给众人任何接触外界的机会,直接全部拉上了车。上车之前蒋亦杰小心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见街对面站着几个代客泊车的小弟,猜测里面应该藏着大哥的人,他故意走得很慢,拖到最后一个,并在上车后大力扣响车门,借声音提醒对方注意。 或许是身体里天生就带有好战的因子,一拿到枪,蒋亦杰整个人瞬间兴奋起来。还好昨晚及时勘察过场地,今天又幸运地占得了先机,不管是为了大哥的前途,还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此行都志在必得! 行动由大块头阿力带队,一行十六人,分乘两辆商务车趁夜色向小码头进发。蒋亦杰安静靠在座位上,闭起眼养精蓄锐,耳朵却敏锐捕捉着身边的各种动静。 斜对面一个小秃头闲极无聊,抻长脖子凑到阿力身边讲起了八卦:“力哥,你猜我今早看见谁了?我在仙记吃面,看见和新的炮哥了,他带着一帮人急匆匆打门口经过!你说,小和兴上下人人都知道是他暗杀了古展,他怎么还敢回来帆头角?” 阿力小声嗤笑:“连老大都敢杀,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这个炮哥也真够衰,辛辛苦苦做掉了古展,堂主之位却给别人抢去了,他自己半点好处没得着,还要被警方四处通缉,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力哥你说,”小秃头是个多事的,越说越来兴致,“这个炮哥偷跑回来,不会是和蒋庭辉抢堂主的吧?换做是我,我也气不过,妈的凭什么老子四处逃亡,你就风风光光做堂主?太他娘窝囊啦,大不了拼个同归于尽喽!” 阿力有意无意瞄向蒋亦杰,见对方闭着眼无动于衷,回手赶苍蝇一样推开了小秃头:“老实歇着去吧,和新的家务事哪用得着你去操心,好好准备今晚大干一场是真的。”他想了想,又站起身拍了两下巴掌,“你们听好,待会一个个都打起精神听我指挥,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颠九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别怪力哥不提醒你们,万一从谁身上出了岔子,你是死是活不打紧,坏了龙哥的大事,只怕全家都没好日子过!” 底下众人纷纷表态:“力哥放心,我们都是靠龙哥赏饭吃,一定不会给龙哥丢脸!” 听见炮哥的名字,蒋亦杰立刻将他和昨夜三角街的突发事件联系在了一起。无论小秃头的推测是否准确,那家伙绝对来者不善!下意识去掏手机,才想起手机根本不在身上,他原本平静的心绪渐渐被不安所笼罩,似乎已经预先嗅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炮哥无疑是个危险人物,而且十之八九是冲着蒋庭辉来的,如果能尽早通知大哥,说不定可以帮他躲过危险,起码可以将危险减少几分。 快要从滨海公路拐下小路的时候,阿力忽然叫了声:“停车!”又挥手指示众人,“走,去撒泡尿,都他妈的轻装上阵。” 车子路边停好,几个人随同阿力一起下了车,向旁边齐腰深的荒草丛走去。蒋亦杰略一迟疑,也跟了过去。他站在距离阿力几步远的位置哗啦啦放着水,眼睛偷偷搜索着阿力略微突出的裤袋,在那里,有个方形的黑边露在了袋口外面。阿力作为行动的指挥者,要负责和龙准进行联络,他也是这些人里唯一能够和外界取得联络的家伙,那个黑边应该是手机无误。 方便完毕,蒋亦杰跟在阿力身后向车子走去,他的手几次不经意挥动到对方裤袋附近,只要两只指头轻轻一捏,就可以把手机偷出来。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此刻他的一言一行再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他已经和大哥紧紧联结在了一起。 鬼使神差地,小秃头从阿力身边经过撞了他一下,手机从裤袋出磕出大半,眼看就要掉落地上,蒋亦杰的心脏砰砰砰猛烈跳动起来…… 第五十八章 大块头阿力走在蒋亦杰前头,接近一米九的健壮身材看起来像座移动的小山,这形象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他是个行动迟缓而笨拙的家伙。但蒋亦杰知道,这个人不能轻易去挑战,起码他的脑子比外表看来要聪明得多。 随着阿力迈步时双腿有节奏地摆动,他的手机也从裤袋里一下一下探出头来,像是故意在朝蒋亦杰招手戏弄——来啊,来偷啊,偷我出去,就可以尽早把危险通报给蒋庭辉了…… 正当蒋亦杰极力压抑自己内心冲动之际,小秃头急三火四跑过,途经阿力身边时不留神撞到了对方,那支手机在裤袋里猛烈一颠,大半边耷拉出外面,摇摇欲坠。 蒋亦杰紧张得不断吞着口水,手机万一掉落出来,到底是神不知、鬼不觉伸手接住?还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骨子里天生的疯狂因子使他不自觉加快脚步,拉近了与阿力之间的距离,差一点,就差一点…… “阿杰!”千钧一发,阿力忽然转头一把拍向蒋亦杰肩膀,“这些人里你身手最好,等会跟在我旁边,我们俩负责逮漏网之鱼。” “噢……好,”蒋亦杰抽动嘴角,摆出个不太自然的浅笑,“我都听力哥安排。” 阿力那双小却锐利的眼睛淡淡瞄了下几步之外的小秃头,又重新投射在蒋亦杰身上,手底下加重力道拍打着,“今晚努力表现,龙哥很看重你,干得好了,今后前途无量,大把的钞票、美女任你挑!” “那就借力哥吉言了!”蒋亦杰赶忙点了点头,将双手缩回袖口里,偷偷擦拭着手心渗出的汗渍。 车子一路缓慢前行,在距离目的地几百米的地方熄火藏好。留下两人负责接应,其余人借着夜色、荒草与海浪声的掩护,弯下腰悄悄向小码头摸去。 月黑风高,茂密芦苇被吹得东倒西歪,窸窣不止,暗沉的黑影飘飘忽忽,像一张巨大幕布,遮挡着穿梭其间的魑魅魍魉。 昨夜空空荡荡、恍若远离人世的陈旧码头,此刻又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观。一艘外壳斑驳的小型拖网渔船正停靠在岸边,随着波浪起伏,船舷不断撞击着码头外壁,锵锵作响。桅杆上挂着盏略显昏暗的小号探照灯,勉强可以看清楚方圆二、三十米的影像。 几名全副武装的打手站在外围,不时观望四周,或许是对交接货地点的隐蔽性过分自信,眼神略显懒散。现场除了负责指挥的小头目“快点,快点,加把劲!”的呼喝之外,只剩下急促交错的脚步声。有人将装满高纯度海洛因的木箱搬出船舱,有人在简易舷梯处转手,再迅速装上停靠在一旁的封闭厢式货车。 眼看搬运货物的工作逐渐收尾,阿力无声地握起拳头,笔直向上举到头顶处,小幅度画了个圈。左右众人得到指示,各自向预先设计好的位置潜行而去。最先要控制的,是装满货物的货车,其次是载有泰国人的渔船。而那些负责警戒的打手们,早就被暗处黑洞洞的枪口所瞄准,只等阿力发出号令,立即格杀勿论。 静待所有人各就各位之后,阿力抬起手臂,枪管透过苇叶间的缝隙,借着探照灯制造出的良好视野,稳稳扣动扳机,“嘭”一声枪响,子弹划破深邃午夜,“噗”地钉进了对方小头目的眉心。足有三秒钟,现场鸦雀无声,直到那名指挥者原地晃了两晃,双眼圆睁直挺挺仰面栽倒在地上,所有人才像炸了锅似地乱作一团。 阿力奋力一扯蒋亦杰:“走!” 蒋亦杰紧跟阿力纵身一跃,又借着惯性就地滚出几米,躲进了厢式货车临时形成的视觉死角里。与此同时,一大片密集的子弹雨点般落在他们刚才开枪时所处的位置。 两拨人马全数进入了战斗状态,枪口喷射出金色火蛇,炙热的空弹壳清脆迸溅,枪声震颤得耳膜嗡嗡发痒。趴在车门边抽烟的司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十几发子弹同时击中,摇摆手脚跳舞一样抽动着,身上溅出无数血花,直至扭曲倒地。 早有四、五个人潜伏在码头边,枪声一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继跃上甲板,一名泰国人见状,想举手投降,被两枪射断了脖子,另一个老家伙企图跳海逃走,人还没入水,就被子弹追上打烂了后背,随着水面上“咕嘟咕嘟”涌起大量红色气泡,尸体慢慢浮了起来,衬衫膨胀开,像个花花绿绿的水母。 那些负责搬货的小弟们横七竖八死了满地,断了气的也要朝头上补个几枪,坚决不留一个活口。打手们见突生变故,默契地分批向车子撤去,试图逼停敌人火力,抓住时机将货车开走。双方就车子的争夺陷入了胶着枪战,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蒋亦杰不断寻找着机会,想要趁乱放走某个人,令其能够逃回去通风报信。可阿力就在身边,他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少数家伙还算聪明,借着同伴尸体的掩护,跌跌撞撞向阴暗小路跑去,妄想逃出生天,蒋亦杰几次故意将子弹射偏,无奈都被阿力及时察觉,既快又准地相继消灭掉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蒋亦杰心头越来越凉,二哥那边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看来是真的不会出手帮忙了。单靠自己一个人,不知能不能完成预期的谋划,难道那么多努力就这样前功尽弃?真是不甘! 在这焦急万分的时刻,终于给他发现,有个上身穿白背心的小子正趴在货车底下,四肢着地悄悄向背后小土坡方向爬去。蒋亦杰欣喜不已,故意慌慌张张向另一侧开枪,引敌人回击,他假装躲避,嘴里高叫着:“力哥当心!”朝对方一扑,将人带倒在地,子弹擦着耳边嗖嗖飞过,一时间压得两人抬不起头。 他以为阿力在如此紧急的情形下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人逃走,谁知那家伙冒着枪林弹雨迅速翻身跳了起来,指着小山坡方向低吼道:“快,快追!有人跑了!”说着话抬手就是一梭子弹,砰砰砰循着白背心连续射击。 白背心身材瘦小,人极其灵活,猴子样来回跳跃着,几步闪进了芦苇丛中。 不等阿力再有所动作,蒋亦杰抢先一步追了出去。为了争取时间,他已经顾不得身旁呼啸的弹片了,只管闷着头往前冲。幸运的是,那些子弹都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纷纷贴着他的皮肤、衣物擦过,人却分毫未伤。 他身高腿长,步速飞快,轻易捉住了白背心的影子,却没立即动手。直到对方一口气逃到小土坡另一头,他才一跃而起,骑在对方身上,手臂勒住脖颈向后一发力,把人凌空旋转着拽倒,落地之后飞快锁住颈侧斜方肌,将那人提了起来,一手持枪顶在胸口上。 “别,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白背心高举双手呜咽着,脸孔在月色映照下泛着幽幽水光,分不清是泪是汗。 蒋亦杰隔着面罩轻蔑地冷笑两声:“别恨我,我只是拿人钱财照吩咐做事!你要是变成了厉鬼,只管找我老大龙哥索命去吧……”随即“啪嗒”落下了保险。 他屏息凝神留意着身后动静,当余光搜寻到阿力的人影时,立即叩响扳机,子弹从对方前胸设进去,又带着一条血柱从后背穿出。他顺势手上偷偷用力,将人向外一推,白背心咕噜噜沿着土坡一滚到底,躺在那再也不动了。 这一枪看似凶险,其实打在冈上肌靠近三角肌的位置,刻意避开了心脏与肺部。因为是枪口贴着人进行射击,子弹动能过大,还没开始翻滚就已经穿透了人体,故而没有产生空腔效应,只要救治及时,完全不会致命。 阿力明明目睹了杀人的全过程,却依旧不肯轻易放心,再次抬起手准备补枪。无奈这里距离码头太远,灯光照不过来,视力受到了限制。他并没有因此松懈,继续向前摸索几步,试图找到条小路滑下去就近开枪。 蒋亦杰捏着抢把的手指渐渐收紧,额头青筋根根爆起。左右观瞧确认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他瞬间打定主意,一旦阿力真从这里走下去,就立刻开枪杀了他! 一步,两步,蒋亦杰手中枪管缓慢抬起,心脏重重跳动,噗通,噗通…… 忽然,电话响了! 阿力迅速接起,“是是是”地简短答应了几声,朝蒋亦杰一挥手:“快,附近有条子!” 蒋亦杰一阵狂喜,太好了,二哥没有放任自己不管,到底还是出手了!这下白背心的命也算是彻底保住了! 等他紧跟着阿力跑回了码头,颠九的手下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了。那边有人清算好尸体数量,又洒满汽油点起大火。火借风势,很快吞没了整片码头,连同那艘血流成河的渔船。 阿力带着蒋亦杰跳上货车,急切招呼所有人:“有条子!快撤!” 众人立刻丢开一切撒腿向接应的车子跑去,有几个受了伤的,也顾不得潺潺流血的伤口,拼了命一瘸一拐跟着人群往车上冲。 有个家伙不幸被子弹打断一条腿,实在没办法坚持跑出几百米的距离,只好单腿跳着向阿力驾驶的货车扑去,哭天喊地鬼叫着:“力哥,别走,快拉兄弟一把!力哥等我!” 隐隐约约,不知哪个方向的警笛声被海风吹来,形势越来越紧迫,眼看那断腿的家伙就要挨到车门前,阿力却冷漠地调开目光,一踩油门开了出去。 那个满身是血的男人依旧在后视镜里一跳一跳追赶着,脸上带着绝望,蒋亦杰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握住阿力手中方向盘:“力哥,倒回去接上他,万一他被条子抓了,对我们没好处!” 阿力听见这话,果断一拉倒档向后退去。蒋亦杰以为他是被自己说服了,想赶回去救人,于是提早扶住车门,只等一靠近就直接将那家伙拎上来。令他没想到的是,阿力的车速越来越快,笔直向后冲去,不等那个断腿的倒霉鬼做出反应,只听见“嘭”一声巨响,人被撞得飞了出去,跌进翻滚的火海。 “啊!”蒋亦杰淬不及防,身体猛然挺了起来,瞪大眼睛愣愣望着后视镜中的景象,胸口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久久吐不出半个字。 阿力不做半刻停顿,全速飙向了滨海公路。 在大火之中,那个滋滋乱响的身影颤巍巍爬了起来,挣扎着走出两步,立刻跌倒,求生的本能使他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跌倒……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火人,火焰包裹着焦黑的骷髅,骨骼咔嚓断裂,散发着皮肉被烧糊的熟臭味,漫山遍野都是瘆人的哀嚎:“力哥,救我,等等我啊,力哥……” 众人狼狈不堪地逃回和义堂口,一个个脱去面罩与外套,有的倒在沙发里大口喘气,有的唤人过来处理伤势,整座大厅被汗臭味与血腥味所覆盖。 蒋亦杰一下车就扶着车门干呕起来,晚饭经过一晚上剧烈运动,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呕了半天,只吐出一滩酸水。尸体被烧焦的臭味在口鼻间窜来窜去,挥之不散。 小秃头精神尚好,丢下众人大咧咧往外走,嘴里还不断叫嚷着:“妈的老子喉咙都快冒烟了,赶紧来罐冰啤酒解解渴。” 不想他一只脚刚迈出大门,就被人当胸一把大力推了回来。 小秃头踉跄了几下终于站稳,横着眉毛吼道:“嚯,这是什么意思?谁他娘给你胆量推老子?” “是我,怎么,有问题吗?”话音未落,龙准迈着方步走了进来。 铁门在他身后紧紧关闭,数名壮汉冲进大厅,将今晚参与行动的所有人团团围在当中。 大厅里气氛陡然变得紧张,喘息声、呻吟声全部停止,所有人的目光击中在龙准身上,暗暗挟带着愤怒与不解。 龙准背着手点点头,脸上依旧挂着和蔼微笑:“今晚行动虽然有些仓促,但是大家表现都很不错。你们是我龙准的好兄弟,这次立下大功,好处一定少不了大家。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要论功行赏,当然也得要赏罚分明……”他眯起毒蛇一样的细小眼珠,冷冰冰扫过全场,“今天的事,如何给条子得到了消息,我想你们之中,有个人应该要向我解释一下吧……” 第五十九章 龙准的一双眼睛,眼珠极其细小,看人的时候四边露着白眼球,瞳孔乌突突的,像是蒙了一层灰烟,很难看出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情绪。这双眼逐个扫视过现场所有人,笑得阴森森,让人皮肉发紧。 “今天的事,如何给条子得到了消息,我想你们之中,有个人应该要向我解释一下吧?是你主动诏认呢,还是要龙哥帮把手?” 所谓帮把手,可不会是字面上那么好听。该开口的人不开口,龙堂主自然有大把手段让他不得不开口。 听龙准这几句话的意思,似乎已经知道内鬼是谁了。之所以不肯明白说出来,是顾念情面施舍个机会,如果内鬼肯主动坦白,说不定会从轻发落,最起码死后留个全尸。不过洪门规矩,叛帮出卖兄弟者,千刀万剐无人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是个人都存着侥幸心理,任谁也不会凑上去认下这个罪名。 再者说,也有可能龙准根本没有切实证据,他只是在故意讲狠话吓唬人,想使个计策把内鬼给诈出来。 大厅里充斥着浓重的腥臭味,气氛沉闷而紧张。这群疲累不堪的家伙面面相觑,有人茫然,有人心虚,有人幸灾乐祸地坐等好戏上演。 蒋亦杰混在人群之中,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大脑却在飞快运转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被龙准拆穿了,心一忽悠提到嗓子眼,又很快冷静下来。他反复回想着与二哥之间的每个细节,自觉并没什么破绽。 计划是蒋庭辉、杨明礼两个人在车上一边撒开爪子互挠一边提出来的。按照大哥的意思,让二哥随便找个理由带队到附近执行任务,破坏掉龙准的行动,以使颠九的手下能够趁机逃走。万一蒋亦杰一时疏忽闹出什么岔子,二哥还可以在事后稍加补救。毕竟如今在帆头角还能让龙准有所顾忌、又不敢与之对抗的,也就只剩下外岛警署了。 蒋庭辉把这想法一说出来,立即就被杨明礼正气凛然地当场拒绝了。他身为一名警务人员,怎么可以知法犯法,擅用职权帮着弟弟为非作歹? 蒋庭辉倒也不急,管他四眼仔多公私分明,总不会把实情抖出去。毕竟还关系着蒋亦杰的安危,他这个做二哥的再铁石心肠,难道还能大义灭亲眼睁睁看着弟弟送死?至于杨明礼肯不肯依计行事出手帮忙,蒋家兄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整件事情从始至终,蒋亦杰都没和二哥正面交涉过,自然不怕给人逮着什么把柄。杨明礼十年前就跑来了帆头角投奔他做警员的亲叔叔,与老妈、弟弟鲜少联络,连庙口街上毗邻多年的老街坊都不太记得这个闷声不响的拖油瓶四眼仔了。如今时过境迁,知道他们兄弟底细的人更加没几个。 这样想着,蒋亦杰渐渐恢复了镇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相信有个蒋堂主摆在那坐镇,龙准就算真摸到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会轻易动他。 龙准从阿力处接过一支枪,握在手里掂了掂,熟练地卸下弹匣看了一眼,见里头满满六发子弹,又手掌一拍扣了起来。 他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枪柄一下一下磕碰着旁边的木头台面,咚,咚,咚…… 大约五分钟之后,令人心烦意乱的敲击声终于停止了。龙准收敛起一贯的和蔼笑容,阴沉着宣布:“好,时间到,看来我要亲自辛苦辛苦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噗通”一声,人群中有个留络腮胡的家伙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躬下身交代着:“龙哥,龙哥饶命,前两天确实有条子找过我,让我给他们当线人,还给了我一笔钱,可我什么都没说!我……我承认我一时贪心,拿了条子的钱,可是我……我只是瞎编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至于今晚的行动,我事先根本就不知情啊,龙哥你要信我!”他忙不迭一巴掌一巴掌用力抽在自己脸上,“龙哥我错了,龙哥我糊涂,龙哥我再也不敢了!” 龙准拎着枪晃晃悠悠走到络腮胡面前,笑容诡异莫测。他蹲下看了一会,拉开对方不断自扇耳光的手:“好了,好了,有话说开就是好兄弟嘛,哈哈哈……” 络腮胡的动作停止了,愣愣望着龙准,他一时误解了老大的意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吓得喉头哽咽,淋淋漓漓湿了裤裆,一股尿骚味直冲众人鼻腔。 “啧啧啧”,龙准怜悯地摇着头,朝门口的壮汉摆摆手,“来,带他去换条裤子!” 见到龙准当真轻易饶过了络腮胡,又有两人彼此交换眼神后跪倒在地:“龙哥,条子也找过我们,不过我们兄弟对龙哥你忠心耿耿,是丁点消息都没透出去,条子的钱我们也一分没拿!” 龙准点点头,笑呵呵说道:“嗯,好,很好,都是我的好兄弟!”他举着枪在众人面前踱着步子,枪管贴着每个人鼻尖慢悠悠滑过,“不是你,也不是你,那会是谁呢……难道是你?” 黑洞洞的枪口停在蒋亦杰眼前,几乎正对眉心。 蒋亦杰既没惶恐,也没躲闪,双眼平静回望了过去,他不紧不慢抬起一根手指,将枪管温柔推向旁边,之后勾起唇角挑衅般微微一笑:“真是遗憾啊龙哥,你恐怕又猜错了。” “哈哈哈……”龙准也跟着大笑了起来,伸出另一只手贴在蒋亦杰脸蛋上,貌似慈爱地轻轻拍打了两下,“阿杰今晚辛苦了,龙哥要好好谢谢你!” 如果蒋亦杰推断无误的话,事先找到龙准属下频繁接触,并拿钱收买线人的举动,应该出自二哥手笔。杨警官可是从小就拿过满墙奖状的高材生,抓起贼来得心应手,做起贼来也必然是游刃有余的。 二哥只用半边脑袋也能想得到,如此周密的行动,中间竟然被条子冲出来搅了局,龙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杨明礼这个人,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力求圆满。与其等龙准事后抓内鬼不小心抓到弟弟头上,不如事先就来个故布疑阵,把有嫌疑没有嫌疑的家伙通通都给他们扣上嫌疑,让龙准防不胜防。 想到二哥那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家伙,竟然为了自己甘愿放弃原则,蒋亦杰心里温暖之余,还带着淡淡的愧疚。 嗯,四眼仔,干得不赖!是个好哥哥! 抢管被蒋亦杰随手一推,不经意指向了身边的小秃头。龙准一张脸朝着蒋亦杰,笑容还没淡去,枪口已经准确地贴在了小秃头的太阳穴上。 龙准的目光随着手中抢一起转过去,双眼眯起:“哈哈哈,那……该不会是你吧?” “怎么会呢龙哥,”小秃头讪笑着小心将枪管压了下去,“龙哥可真会讲笑话,和义堂口里谁不知道我秃子强是誓死效忠龙哥的!” 龙准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似笑非笑地反问:“誓死效忠吗?哈哈……我怎么听说,今晚你很不安分呢?” “哪……哪有?我都是照足规矩办事……”小秃头脸上血色褪去几分。 龙准点点头,抬起手掌搭在他肩膀上:“在桑拿房里,是谁暗中收买服务生,想要传递纸条出去?是谁把子弹丢出车窗做记号?又是谁一路不断接近阿力,几次三番想要从他那里偷出手机进行联络?阿强,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龙哥我……我不是条子!我真不是……”小秃头没想到龙准对自己的每个动作都了如指掌,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龙准那只手好似有千斤重,竟压得他微微弯下腰去,大汗淋漓喘息不止。 “我不管你是谁的人,我只管你是不是我的人!”龙准轻描淡写说完这句话,突然扣动了扳机,“砰砰砰”一阵乱枪,六发子弹全部射进了小秃头的肚皮。子弹穿透人体,从后背上爆出一排碗口大的窟窿,血花喷溅,洒了近在咫尺的蒋亦杰满头满脸。 “呃……”小秃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就如破布袋子一样跌落在了地上。大量暗红色的血从他嘴巴鼻孔咕嘟嘟冒出来,四肢抽搐几下,很快僵硬不动了。 龙准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片,往地板上一丢,轻蔑地吐了口浓痰,指示众人:“都散了吧,该休息的休息,该疗伤的疗伤,等风头过了全部论功行赏。要是今晚的事谁敢吐露半个字,下场同阿强一样!” 禁制一经解除,那些不久之前还同小秃头称兄道弟的家伙们纷纷冷漠地向外走去,连一眼同情、一声唏嘘都懒得留下。血在地面上无声蔓延着,涂满了每个人的鞋底。龙准丢掉的破纸片一点点被血浸透,变成了暗红色,上面依稀可辨几个模糊的字迹——滨海公路,鹅颈湾码头,颠九,抢货…… 走出门口,蒋亦杰默默回头望了望那具仰倒在阴影之中的尸体,彼此在和义堂口里打过几次照面,他甚至连对方的真实姓名都还不知道。而那个被他称为小秃头的家伙,很快就会被栓上石头沉入海底,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自己与对方,其实没什么分别,都是为了某个人、某个目的潜伏在龙准身边,所不同的,仅仅只是自己预先走出了一小步。 江湖凶险,命运无常,恰恰就是这一小步,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从堂口里换好衣服出来,走了没多远,龙准的车子就从背后追了上来,一路按着喇叭。 蒋亦杰回过头,车灯刺得人睁不开眼,他抬起手来胡乱遮挡着,退到一侧等候。车子又向前开出半米,正好停在他身边。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龙准那张略显忧虑的老脸:“阿杰,我刚刚收到风,你大哥被人刺杀,送进医院了,快上车跟我过去看看……” 第六十章 黑色轿车滑到蒋亦杰身边,后座车窗缓缓下降,龙准那张皱纹交错的老脸一寸一寸露了出来,带着些许忧虑与焦急:“阿杰,我刚刚收到风,你大哥被人刺杀,送进医院了,快上车跟我过去看看……” 大哥……刺杀……医院…… 蒋亦杰笨拙地捕捉着这些词语,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都短路了,全身上下的力气被抽得干干净净。龙准后面又说了哪些话,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只能看到一张暗紫色的嘴巴悬在半空,飞快翕动着,口沫横飞。 “蒋庭辉他……还没死吧?”蒋亦杰喉咙发紧,声音干涩而嘶哑。他努力克制着情绪,尽力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在路灯昏暗,使龙准看不清他瞬间惨白的脸色和微微抖动的膝盖。 “哦,听说是被人暗处捅了刀子,具体情形要过去才知道。”龙准殷勤地帮忙拉开车门,让出位置,“庭辉呢,一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们混黑道的,见多了血光,身上都带着煞气,就算子弹射到跟前,也是要绕路走的。” 蒋亦杰嘴角僵硬地抿了一下:“我会担心蒋庭辉?切……”他还想再说几句违心的话,来显示与大哥之间的关系足够冷淡,可惜大脑一片空白,连最简单的遣词造句都做不到。 放到平时,听见蒋庭辉遇刺的消息,他倒真不会太过担心。大哥的本事他清楚,三五个成年男人轻易近不了身,起码在帆头角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从来没吃过什么大亏,更何况他出出进进后边还跟着心思缜密的闻琛和身手不凡的火女,谁有这份能耐伤到他? 但这次不一样了,从昨夜三角街几间场子无故被砸,到今天听见小秃头讲述炮哥带着人马公然现身,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说不定为了对付大哥,早就筹划已久,更何况敌暗我明,简直防不胜防。 早知道……就算拼了死一次,也要偷出电话来通知大哥!真是废物!蠢材!重生一次为了什么?如果大哥不在了,自己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蒋亦杰松松垮垮靠在座椅上,脸孔扭向窗外,任凭街边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影从脸上飞速闪过。他的手垂在座位底下,紧紧攥着拳头,扭到关节发白,却感觉不到疼痛。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经历着酷刑。他恨不得立刻飞奔到医院,看清楚大哥此刻的状况,可是又不能将这种急切显现分毫,只好咬牙挺着。 蒋庭辉,最好给老子放聪明点,别出事! 如果你敢不经我允许就擅自死掉,我会立刻追着你,管是上去西天还是下去阎罗殿,让你死也死得不痛快!生生世世都别想痛快! 难得这一次龙准的心思与蒋亦杰不谋而合,也在为蒋庭辉是生是死而惴惴不安着。对于龙准来说,蒋庭辉是他的一步好棋,这步棋刚刚下对了位置,怎能就这么轻易废掉? 如今在帆头角地界上,沙皮的和洪社早已风光不再,而和新社因为古展被杀和之后的夺权内斗,也大伤了元气。曾经的四大金刚,只剩下龙准、佛头两家。论实力论威望,双方旗鼓相当,甚至在毒品生意方面,佛头还常常仗着独家货源压龙准一头。这种形势底下,作为第三方势力的蒋庭辉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甚至某种程度来说,龙准是有意扶持蒋庭辉坐上那个位置的。龙准手里捏着蒋庭辉的傻瓜弟弟,就是捏着他的脉门,可以处处占得先机,早佛头一步牢牢控制住蒋庭辉,使其为自己所用。 把蒋庭辉与之统领的和新社单独拿出来,构不成任何威胁。可他就像是一颗砝码,本身再微不足道,放在天平上,都能直接影响到最终的胜负高低。他偏向哪一方,哪一方就拥有更大的胜算。龙准之所以在对付颠九时出手毫不犹豫,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认定自己与佛头一旦开战,蒋庭辉会站在自己这边。 万一蒋庭辉死了,他辛辛苦苦经营出的局面,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得到消息之后,龙准第一时间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并特意带上了蒋亦杰一起赶去医院。这样的话,即便蒋庭辉真出事了,他借着蒋亦杰的特殊身份,在和新堂口里说话也将更具分量。 医院走廊里挤满了和新的小弟,脸上大多带着焦急神色,却没什么人说话。 蒋亦杰先是在楼梯口见到了金毛飞,他头上金毛乱蓬蓬的,眼眶发青,显然没什么精神。身边几名小弟堵在通道中间,给来往的医生、病人造成了很大麻烦,可金毛飞这个“道德模范”却破天荒没有因此而破口大骂。 小弟们认出龙准,都没有加以阻拦。蒋亦杰跟着龙准一路往病房走去,看到闻琛和肥林靠在外间墙壁上抽着烟,两人似乎因为什么事情,正你一言我一语激烈争执着。 这些人的集体反常使蒋亦杰的心脏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不得不在大脑里反复默念着:“没事,蒋小妹,没事!一定没事!”以使自己镇定下来。可这种自我安慰显然无效。 闻琛见了龙准,脸色阴沉着上前打着招呼:“龙哥,真不好意思麻烦你走一趟,你看这边太乱,也没办法好好招呼,多有怠慢了。” 龙准亲切地抬手拍拍他肩膀:“这是什么话,都是‘和字头’,自家兄弟嘛,我也是担心庭辉的安危。什么时候了,哪还会计较这些!阿琛啊,庭辉现在如何?” “谢谢龙哥关心,庭辉他……”闻琛用力深呼吸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平复着情绪,“医生说伤口太深,失血过多,人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具体情况还要再观察一晚才会知道。” 闻琛的话就像刀子一样,生生剜进蒋亦杰的肉里,疼得他双眼充血。再观察一晚……就意味着此刻生死未卜。 他们正说着话,火女轻手轻脚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她身上披着一件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脏兮兮印着深红色的污迹,看起来像是干掉的人血。这更加证明了闻琛的话,那些血很可能都是蒋庭辉的,模模糊糊一大片,触目惊心。 见到龙准和蒋亦杰,火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默默站到一边了,连句招呼都没打。 病房门没有关严,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蒋庭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包裹在当中,尸体一样。从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裸露在外面的一点胸口和上面厚厚的绷带。 蒋亦杰忽然觉得这样子的大哥莫名有些可怜,真想跑过去抱抱他啊!他脚上像被无数小虫爬着,咬着,脚步颤动着想要跑过去,可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龙准也伸长脖子仔细看了半天,确认过蒋庭辉的情况之后,回头拉住闻琛安抚道:“阿琛,庭辉这个样子,和新的事情你就多上心吧。有什么需要呢,只管找我,庭辉是阿杰的哥哥,也像我自家亲兄弟一样,只要能帮上忙的,我都在所不辞。” “多谢龙哥关心!刚刚佛头哥也带着人来过了,还特意介绍了相熟的医生。社团里有你们几位这样的大哥,我想庭辉知道了也一定倍感安慰的。”闻琛眼里满是真诚。 听见佛头比自己来得更早,龙准心里万分不悦,脸上却丁点也没透出来:“那好那好,我就先回去了,有消息随时通知我!” 龙准走出几步,发现蒋亦杰也正跟着他身后往傻兮兮外走,赶紧回头把人往回推去:“你跟过来做什么,阿杰,不是龙哥说你,毕竟是亲兄弟,庭辉现在躺在里头,你这个做弟弟的也该关心关心才对。”他像分派任务一样认真挥了挥手,“反正近期也没什么大举动,听龙哥的话,你这几天就负责守在医院,照顾你大哥!” 既然想要通过蒋亦杰控制蒋庭辉,对于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当然要好好控制分寸。若是两人太过亲近,蒋亦杰与大哥前嫌尽释,转去和新效力,他龙准自然捞不到任何好处。可若是两人太过疏远,搞得蒋庭辉对蒋亦杰寒了心,再不管这个弟弟的死活,他一样捞不到任何好处。 蒋亦杰不情愿地收住脚,看了龙准半天,漠然地点了点头:“好吧龙哥,我听你的。” 蒋亦杰呆呆站在原地,直看着龙准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病房挪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火女从旁边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妹……”被蒋亦杰一把甩开,力气之大,差点将火女摔在地上。 他知道这样做太不懂事,可是他对火女、闻琛几个也是有气的。为什么不好好保护大哥?为什么会让他受伤?想想蒋庭辉从小到大是如何维护你们这些人的?你们竟然让炮哥有机会把刀子捅到他身上! 闻琛和火女几个互相看看,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溜进房间,随后带紧了房门。病房里到处充斥着消毒水的阴森气味,让人浑身发冷。 事到如今,蒋亦杰也顾不得旁人的目光了,他步子沉重地走到病床边,定定注视着大哥的脸。这张脸倒不像是失血过多过分苍白,反而带着点不太自然的红晕,用手一摸,果然有些发烧。 他将手伸进被子,小心握住大哥的手,这双手也比他想中温暖。蒋亦杰半跪在床边,抓起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一下一下蹭着,恋恋不舍。 “蒋庭辉,你……你……”他狠狠皱了皱眉头,眼圈猛地一红,“你个王八蛋!” 好半天,他一锤床沿,咬着牙转过头瞪向闻琛:“Vincent,我问你,伤了蒋庭辉的人是不是炮哥?” 他一只手摸到身后,紧紧握着腰间的匕首。一口恶气憋在身体里,窜来窜去,需要立刻用杀人来缓解!炮哥捅了蒋庭辉一刀,就要让他千百倍奉还! “是炮哥伤的不假,只是……”闻琛小心翼翼越过蒋亦杰的肩膀,望了望床上的蒋庭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妹,其实呢……” “阿嚏!”原本昏迷不醒的蒋庭辉忽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特大喷嚏…… 第六十一章 “Vincent,我问你,伤了蒋庭辉的人,是不是炮哥?” 疯狂起来的蒋亦杰就像是头红了眼的小狮子,利爪根根亮出来,浑身上下透着戾气。看架势只要一眼见着炮哥,他就会立刻扑上去,直接咬断对方脖子,再活活把人剥皮剔骨。 又冷又硬一声“Vincent”,连个“哥”字都懒得加,闻琛感到无形中有股骇人的气场,压迫着他不自觉退了两步,后背抵在墙上。 “是炮哥伤的不假,只是……”闻琛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和蒋小妹之间的误会不是早已解开了吗,为什么出了事还要揪住自己一个人追问呢?想偷眼看看蒋庭辉有什么指示,可惜蒋堂主关键时刻不仗义,一味躺在床上装死。无奈之下,他只有硬着头皮往下编,“小妹,其实呢……” “阿嚏!” 忽然间,一个惊雷般的大喷嚏从病床上爆发出来。这下闻琛总算解脱了,他伸出手惊魂未定地擦拭着额头冷汗。其余几个人瞧瞧蒋庭辉,又瞧瞧蒋亦杰,都很识趣地默不作声。 打从蒋亦杰一进来,这个喷嚏就在蒋庭辉鼻腔里窜来窜去了。大半夜陪弟弟跑去海边吹风,吹到伤了风,又是玩浪漫看日出,又是装深情把衣服脱下来给弟弟盖,搞得鼻涕流了整整两天,连带着还有点低烧。 蒋亦杰情绪太激动,听见喷嚏声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他是看到众人古怪的眼神才回过味来的,转过头目光“唰”一下射到了蒋庭辉身上,两眼喷火。 蒋庭辉真是骑虎难下了,即便紧闭着眼皮,依旧能感觉到弟弟火辣辣的目光,烤得他整个后背都麻掉了。此刻他的处境就像个包裹在床板上的特大号寿司卷,稍不留神,就会被蒋亦杰冲上来一刀一刀切成薄片。他只好默默祈祷着,万一小妹动起手,火女、金毛飞能及时把人架住。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蒋亦杰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蒋小妹既没有往蒋庭辉脸上挥拳头,也没有抽出刀子给大哥放血,甚至连一句脏话都没骂,他只是低着头一动不动站在那,脸上现出一种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悲愤的表情,竟有点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连眼圈都是红的。 眼看闹大了,蒋庭辉也不敢再装下去了,他一掀被子坐起身来,也顾不得胳膊上还扎着退烧针,试探着伸手碰了碰蒋亦杰肩膀:“小妹……” 蒋亦杰手臂缓慢拧了一下,闪开了。搞得周围这群原本只想开开善意玩笑的哥哥、姐姐们都尴尬不已。 金毛飞在旁边急得直跺脚:“看看看,我就说我不跟你们一起讲大话耍他吧!叼那妈烦得要死,这下蒋小妹肯定记恨上我了,不知道又要想什么馊主意治我呢!”见蒋亦杰皱着眉幽幽瞪向他,他又烦躁地抓扯了几下满头乱蓬蓬的金毛,“扑街啦,别盯我!都是排骨妞逼我的,我有大把事情赶着去做,才懒得跟他们在这逗小孩子玩呢!” 火女听见金毛飞把皮球踢给了自己,忙不迭朝蒋亦杰胡乱摆手:“可不是我啊小妹,和我没关系!你大哥遇袭这件事是……是肥猪林负责传出去的!我一整天都在外面跑,才把炮哥从藏身的窝里揪出来,看看,血还没干透呢!”她扯起沾满污渍的衣襟急切表白着,越说声音越小,平时满大街飙车砍人的利落劲都荡然无存了。 “这……小妹你先别生气。辉老大被人刺伤的消息确实是我传出去的,不过也是为了对付龙准、佛头他们嘛,林哥可没想过瞒着你啊。”肥林扎着两只肉手,十指乱颤,“说起来这主意可是琛哥想出来的,具体情况还是他比较清楚。”费力为自己撇清了干系,肥林长长呼出一口热气。 烫手山芋传来传去又回到了闻琛手里,他小心翼翼看了看蒋亦杰脸色,详细解释道:“小妹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你该知道前夜我们在三角街上的场子被砸了吧,我们派出人手连夜去查,感觉是和新自家人下的手,当时都在怀疑是不是炮哥杀回头了,却又没办法确定。昨天庭辉回来之后,大家一商量,决定来个引蛇出洞……说起来当时场面也很惊险,车窗都撞碎了,庭辉身上也被玻璃划了好几条口子,我想既然看起来足够唬人,不如干脆将计就计,所以……” “这也是最好的办法!”蒋庭辉见闻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主动接过话头,“龙准和佛头一旦闹僵了,两边都会跑到我这来拉人入伙。到时候我怎么办?不管跟了哪一个,势必会得罪另一个。天天耍太极终究不是办法,不如索性来个‘身负重伤’,躲起来不见人,自然没办法表态站山头了。这样说起来,还多亏炮哥帮忙呢。” 任凭他们如何轮番认错,蒋亦杰就是站在原地不肯说话,眼睛定定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蒋庭辉无奈,一把拔掉了针头,光着脚跳下地,跑过去拉住弟弟胳膊小声求饶:“大哥错了,别生气了好吗?都怪大哥不该吓唬你!刚才龙准在这,你知道他不是那么好骗的,不演得真实一点,他怎么会相信?你一直跟在他身边,想告诉你真相也没办法啊。再说大哥就是想跟你闹着玩玩,就算你没发现,我也打算马上就跟你坦白了……”他可怜巴巴搓着双手,大苍蝇一样嗡嗡嗡转悠在蒋亦杰跟前,“我们家的小妹不是小气的人,对不对?你看我不是还顶着个猪头满街跑呢吗?咱们也算扯平了吧?” 他回头向傻乎乎站在墙边的一群人求助,那些家伙各个摊开手挤眉弄眼,全都帮不上忙。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他总算想出一条认错的办法:“要不然……等会你再给我画个猪头,画个更大的,好不好?” 蒋亦杰抬起头瞄了蒋庭辉一眼,表情冷得可以结出冰碴,他轻轻“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小妹!小妹!”蒋庭辉想往外追,无奈他此刻是个“重伤昏迷”的患者,没办法离开病房,只好指挥闻琛、火女赶紧跟上去看着弟弟,自己则苦闷地关在房间里不住转圈。 蒋亦杰并没离开医院,他出了病房,就直接拐进了不远处僻静的楼梯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双手拄在膝盖上,脸孔深深埋进了手掌里。 此刻他双腿是软的,并且还在微微打着颤,如果再在病房里待下去,搞不好就会直接跌坐在地上。生气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后怕。如果刚才身上有力气,他早就一记飞踢把蒋庭辉踹上墙去,当沙袋抡了。 从昨天夜里开始,他的精神就是分分秒秒紧绷着的,焦急,担忧,恐慌,愤怒……跟着龙准一路赶来,那些淡定和满不在乎都是咬牙死撑出来的,已经撑到极限了。他不想在人前示弱,哪怕在蒋庭辉面前也不行,所以只好先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缓缓。 他绝对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可他不敢随便拿生死开玩笑。 死亡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是遥远而虚幻的,一生中难得经历几次,更加不会随口言中。可他不一样,活了近三十年,他曾经亲身经历过所有亲人、朋友、兄弟的死亡,也包括他自己。他知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忽然死掉,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 甚至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才从一场残忍的杀戮里逃出来。仅仅因为他一句不恰当的话,就有人被同伴抛弃,恐怖地葬身于火海,也仅仅就因为他招来了警察,就有人作为替罪羊被龙准识破身份,乱枪射死了…… 蒋亦杰深呼吸着,极力想把一切坏情绪从大脑里驱散,却收效甚微。 忽然电话响了,拿起一看,并未登记过姓名。他拿在手里默念了两遍,靠记忆分辨着,认出是二哥家附近电话亭的号码,赶紧接了起来。 “说话方便吗?”杨警官做为专业人士,行事从来谨慎。 “嗯,只有我一个人,”蒋亦杰握着手机点点头,“今天谢谢你了,二哥。” “少跟我来这套,告诉你蒋小妹,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从今以后你再怎么胡闹,我也不会帮你了!”一声二哥叫出口,杨明礼生硬的语气有所缓和,尽管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教训,也听得出是假装的严肃,“对了,我看现场十分惨烈,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蒋亦杰难受地抿了抿嘴角:“我很好,不用担心。” “我才没那个闲功夫担心你呢!我只是怕哪天我结婚了,唯一的亲人没办法出席婚礼!嗯……蒋小妹,有个好消息……就是……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一板一眼的杨明礼难得也有害羞的时候。 不用二哥说出来,蒋亦杰也知道好消息的内容,因为嫂子包里的验孕棒就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挂上电话,蒋亦杰冰凉的手脚渐渐暖了起来。有两个哥哥可真好,就算一个惹他生气,气到想杀人,总还有另一个会及时出现让他消气。想到小号四眼仔即将光明正大来到人世,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楼梯间的木头门背后,几颗脑袋悄悄挤在那,正透过小玻璃窗向里望着。 见到蒋亦杰倚在墙壁上,保持一个姿势久久不动,闻琛有些担心地悄声询问火女:“小妹不是哭了吧?” 火女夸张地撇撇嘴巴:“蒋小妹有那个功能?我猜他八成是在琢磨鬼点子呢,一定是在想怎么把我们整得哭都哭不出来!” 站在旁边的金毛飞没说话,只是连连点头表示认同。被蒋亦杰偷着录下“爱情宣言”那件事,至今使他心有余悸。 足足过了半小时,见蒋小妹依旧没挪地方,几个人着急了,蹑手蹑脚推开门缝潜行过去:“小妹啊,还生气呢?没事吧?” 蒋亦杰没回答,他已经倚着墙壁默默睡着了。 第六十二章 看到蒋亦杰就这样坐在地上靠着墙睡着了,火女一阵心疼:“这怎么办?要不要拿件衣服给他盖起来?” “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金毛飞气得头发都快搓光了,“还盖,盖什么盖,这样睡早晚会着凉的,还不赶紧把人叫醒!” 火女甩给他一记白眼:“要叫你去叫,我们躲远一点,免得误伤。” “还是去问问庭辉吧……”关于蒋小妹的事情,闻琛总是感到棘手,“反正是他弟弟,交给他自己处理……” 渐渐激烈的讨论声吵醒了蒋亦杰,他揉揉眼睛站起身,连一句招呼也懒得打,自顾自沿着楼梯慢悠悠走了下去。 一进家门,蒋亦杰就听见卫生间里传出了哗哗流水声和跑调跑得不着边际的高歌——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因为情绪太过高涨,唱到中间呛了水,咳嗽半天,还擤出一把鼻涕,光听声音就恶心得蒋亦杰差点没呕出来。看来王大关也是刚刚放工回到家,正在洗澡解乏。 蒋亦杰把自己往沙发里一丢,两眼瞪着天花板开始出神。这个时候……白背心应该已经获救了吧?不知道那一枪对他伤害有多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开口把昨夜发生的一切转述给颠九,再不快点,等龙准手里的货一放掉,可就查无实据了…… 他抬起两脚搁在茶几上,不知踢翻了什么东西,带来稀里哗啦一通乱响。两个大男人整天在外头忙活,房间已经好久没人收拾过了。茶几上塞满了零钱,钥匙,烟头,空啤酒罐,还有一盒捏扁了的杯面。 蒋亦杰一眼扫过去,发现钥匙旁边有颗口香糖,随手拨开塞进嘴巴里嚼了两口,又抓过硬币摆弄起来,左边那枚硬币是“龙准”,右边那枚硬币是“颠九”,“颠九”后头放着“佛头”,“大哥”则站在远处观望着,他用“龙准”覆盖住“颠九”,又用“佛头”覆盖了住“龙准”,最后只剩下“大哥”和“佛头”面对面…… 卫生间里的水声和歌声终于告一段落,王大关光着屁股跳着恰恰扭了出来,没想到蒋亦杰会坐在沙发里,把他吓了一跳——是真地跳了起来:“唔!” 蒋亦杰从桌上捡起那枚“佛头”,朝他两腿之间软囔囔耷拉着的玩意一弹:“这种刚破壳的小麻雀你也好意思牵出来遛吗王大关?” 王大关夹紧双腿挡住私密处,张大嘴磕磕巴巴地问:“你……小妹哥你……你的口香糖哪来的?你不会是把桌上那颗吃掉了吧?” 蒋亦杰一愣,捞起尚未丢掉的银色糖纸比划着:“不就是这一颗喽,难道有毒?” “小妹哥!蒋小妹!你怎么可以这样!”王大关光着屁股狠狠跺了下脚,“你怎么能问都不问随便吃掉人家的糖!那是安安小姐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准备带在身边一辈子的!” “不就是口香糖嘛……”蒋亦杰不屑地撇撇嘴,切,你还抽掉了老子的半根香烟呢!那可是蒋庭辉跟我的间接初吻! 王大关听不见蒋亦杰的心声,只管耷拉着嘴角哭丧着脸,手掌笔直杵到蒋亦杰面前:“你赔给我!赔给我!” “你……我说你只死马骝……”今天真他娘的不顺!一个个都在发鸡癫!蒋亦杰像是吃了酸橘子一样,五官皱到一起,他把口香糖从嘴里吐了出来,黏在王大关掌心,“拿去吧,还你!” 王大关眨巴着绿豆小眼傻兮兮看了半天,依旧不满:“这……都被你嚼烂了!还沾着口水呢!” “那你要我怎么办!”蒋亦杰咬牙切齿拍在桌面上,把那张废糖纸拍得飞了起来。他一把扯过糖纸,将王大关手里烂兮兮的口香糖重新包裹起来,揉了揉,搓成一团递过去,“行了吧大王!快从我眼前消失!滚滚滚!” 王大关仔细端详了一阵手里这颗银色小球,又拿起捏了捏,见足够结实,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光着屁股回了房间,边走边哼唱着:“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陪伴你!陪伴你!” 竟然还在人工打碟! 蒋亦杰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刚想睡,大哥的电话就来了。 看到大哥的号码在屏幕上不断闪烁,他本来不想理睬,可是手指不听使唤,非要去按下接听键不可,最后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叫出一声“喂”。 蒋庭辉知道他还在赌气,小声哀求着:“小妹,好好睡一觉吧,这几天你也累坏了!晚上大哥等你过来一起吃饭,好不好?不对,是有个猪头等着你来吃晚饭!乖啦!” 吃饭?怎么不去吃屎!蒋亦杰愤愤挂断了电话,嘴角却不自觉翘了起来。 蒋庭辉说话的时候还带着浓重鼻音,搞不好感冒更严重了。虽然“遇刺昏迷”是假的,到底也受了点轻伤,而且还在发着低烧,这样想来,蒋亦杰渐渐由生气变成了心疼。 等到长长一觉睡醒,伸伸懒腰,他又恢复了精神百倍的状态,重新变回了打不死的蒋小妹。 蒋亦杰从床上“噗通”跳下地,在客厅转悠两圈,随后转进了厨房。两个单身男人的厨房,光溜溜一眼望过去只有灰尘。他蹲在柜门边翻了半天,总算找出只底部长了一层小绿毛的旧砂锅。他把砂锅泡在水斗里,用刷子里里外外刷了两遍,又用开水烫烫权当消毒,就直接架在了灶头上。 上辈子他一直都是自己住,吃饭大多在楼下茶餐厅解决,煲汤、烧菜自然是不会的。不过穷人家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简单的吃食倒也能应付一二。 从前蒋妈妈煮粥都是先用生油和盐把米拌一下,说是这样煮出来的粥会更香,蒋亦杰凭记忆如法炮制着,又丢了几颗白果、几片腐竹下去,以使味道更鲜甜。 明火白粥最讲究用强火来煮,为了不让粥糊掉,蒋亦杰只得守在旁边,嘴巴里叼着根香烟,不停用瓷勺搅着锅底,一脸不耐烦。 厨房里叮叮当当太热闹,把王大关也吵醒了,他揉着眼睛蹭过来,简直无法置信:“小妹哥,你在……煮粥?” 蒋亦杰牙齿咬着烟头,含含糊糊骂道:“你那双眼睛是摆设吗?看见了还要问!” 这样一讲话,烟头跟着抖动起来,顶端那一截长长的烟灰早已经松动,被震得全数掉进了砂锅里。 “诶……我丢你老母的……”蒋亦杰赶紧拿勺子去捞,无奈白粥正在沸腾,咕嘟咕嘟冒着泡,烟灰掉进去立刻散落各处,根本捞不起来。气得他干脆大力搅和两下,将烟灰均匀搅进了粥里,反正也看不见了,就当没有一样! “呃……”王大关惊讶地后退几步,“你这是……这是……” 蒋亦杰烦躁地一口吐掉烟头,用脚踩灭:“蒋庭辉受伤入院这么大的事,你在三角街上混饭吃竟然不知道?” 王大关眼睛都直了:“那你这是……这是……” “我最烦你这样,说话说不利索,恨得人牙根痒!”蒋亦杰取出只空碗,盛了一碗粥出来,勺子撩撩热气,送到王大关嘴边,“马骝,来,帮我尝尝。” 王大关“咕噜”吞了下口水,抬起空落落的胳膊假装看表:“我这个……呀,时间来不及了,杨生还要吩咐我做事!小妹哥,恕大关先失陪了!”他恭恭敬敬鞠了个躬,一溜烟跑掉了。 “搞什么!”蒋亦杰不解地撇了撇嘴,怎么和杨笑基混了没几天,人变得古古怪怪。他自己端起碗咕咚咕咚几口喝光,品品滋味,觉得还算过得去,于是把粥装进了保温壶,吹着口哨提出门去了。 再回到医院,几个小弟正围在走廊上聊天,能留在这里的都是心腹,早知道蒋亦杰是蒋庭辉的弟弟,所以并没加以阻拦。 一推门走进去,就看见闻琛坐在套间外侧的沙发上,捧着一大摞文件,嘴里念叨着大串大串繁琐的数字,貌似正同蒋庭辉商量着生意上的问题。而火女和金毛飞几个都不知去向了。 闻琛听见门响抬起头,笑嘻嘻招呼道:“小妹来了,快过来坐,庭辉盼你盼得眼睛都快瞎了!”说着话把位置让给蒋亦杰,他收拾了一下,将那些文件放好,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蒋庭辉从卫生间出来,看样子刚刚洗漱过,额前的头发还没干透,整个人散发着清爽气息。见了蒋亦杰,他立刻跑过来把人抱在怀里:“小妹,快来,大哥把笔都帮你备好了,猪头想画多大就画多大!” 蒋亦杰猛回头,脸贴着脸瞪了过去,眉毛皱着,目光里闪烁着噼噼啪啪的小火花,明明是在发怒,却衬得眼珠亮晶晶,勾人心神。他是那种气质偏冷的人,板起脸反倒比笑着更加神采飞扬。 蒋庭辉趁机在他泛着红晕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又接过他手中提着的保温壶,拧开盖子一眼,惊讶不已:“小妹,这粥……这是特意拿来给我的?是你自己煮的?” 蒋亦杰把黏在身上的人一脚踹开,粥壶往桌上一墩,爱理不理地吼道:“我煮来喂猪的!” “好,小妹说我是猪,我就是猪!哼哼……”他学了两声猪叫,又向蒋亦杰颈窝处拱了拱,“不过……大哥是猪的话,那我们家小妹不就是小猪崽喽?”他在弟弟耳后轻轻咬了一口,“让我尝尝香烤乳猪什么味……” 蒋亦杰厌烦地“啧”了一声,勾起手肘向后扫去。蒋庭辉见他动手了,赶紧偏头躲闪,谁知蒋亦杰脚底下使了个绊子,趁其不备将他放倒在沙发里,手掌比划成刀子状挥了挥,架在他脖子上:“老实点!气还没消呢!再惹我就割掉你的猪舌头!” 蒋庭辉高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样子,嘴巴却不老实,对着弟弟的手指尖又轻轻亲了一下。 “你!”蒋亦杰气得笑了出来,“我问你,这粥你是想自己喝呢,还是想有人喂你喝?” “当然要喂的,喂着喝味道更好!”蒋庭辉趁机捉住弟弟的手,将人一把拉进自己怀里。 “这可是你选的!”蒋亦杰神秘一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蒋堂主,喂你喝粥的人马上就到……” 第六十三章 傍晚时分,这间私家医院的单人病区格外安静。走廊尽头,两名二十出头的小护士正躲在护士站的台子后头窃窃私语,不知聊到了什么开心事,两人一起捂住嘴巴偷偷笑起来。病房对面是整片圆弧形的大落地窗,窗外绿意掩映,零零散散的夕阳透过枝叶缝隙洒进来,铺满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细碎金箔一样。 “嘚,嘚,嘚……” 随着鞋底敲击地面有节奏的回响,闻琛从电梯口慢慢走来。他手里提着两罐自动贩售机里买来的简装咖啡,步子沉稳而从容,丝毫看不出腿部的残疾。经过护士站的时候,还不忘朝那边点点头,礼貌一笑,惹得两名小护士慌忙起身打着招呼,竟不自觉羞红了脸。 闻琛的长相斯文清秀,打扮整洁得体,说起话来温和又亲切,横看竖看都不像是黑道上混的,无论是蒋庭辉那样的“硬汉型”,还是肥林那样的“踏实型”,亦或是金毛飞那样的“浪子型”,全都不如他对女性来得有吸引力。 他径直走到窗边,将一罐咖啡丢给趴在栏杆上优哉游哉看风景的蒋亦杰,又朝病房门口摆了摆下巴:“怎么样,还没聊完吗?分派个任务也要这么久?” 蒋亦杰毫不客气地接过咖啡,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不是重伤病人嘛,说话当然没那么利索。要多给蒋堂主点时间,让他好好发挥演技。” 有护士推着小车走进去发药,门没关好,留出了半尺宽的缝隙。从门缝里可以看到蒋庭辉平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虚弱模样,而那名叫Tony的漂亮MB则半边身体靠坐在床沿上,正殷勤地喂他喝粥。蒋庭辉察觉到外面两人偷看的目光,趁Tony低头舀粥的功夫狠狠瞪过来一眼,蒋亦杰则抬起一只手臂,学招财猫的样子朝他前后挥动着,一脸坏笑,简直气死人不偿命。 等护士发完药离开,门又被重新扣了起来。闻琛拍拍蒋亦杰肩膀,意味深长地笑道:“小妹,看不出你这么大方,我还以为你会冲进去把Tony顺着窗口丢下楼呢。” “切,我浑身都是优点,你看不出的地方多着呢!”蒋亦杰朝病房一比划,脸上带着股孩子气的得意,“人,我找来的!粥,我放那的!机会也是我给的!” 闻琛不解地瞪大眼睛:“你这又是唱的哪出戏码?” “这你都看不出?这就叫美人计啊!”蒋亦杰闭起一只眼朝墙角的垃圾桶瞄了瞄,抓住空咖啡罐单手一送,罐子准确投进了小口,他心满意足地拍打着两手显摆道,“只不过反过来用了而已。有些人要靠钱去收买,有些人呢,要靠心意。” “嚯!”听了他的理论,闻琛哑然失笑。和蒋庭辉混了近十年,还是头一次知道那家伙也有本事去充当“美人计”里的“美人”!他不住摇头苦笑,“小妹啊,你确定这美、美人计管用?你怎么知道Tony对庭辉有意思?你和他很熟吗?” 蒋亦杰嘴角弯弯翘了起来:“发情期的动物靠什么识别交配对象和竞争者?靠气味嘛!老子不用和他熟,只要一闻味道就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蒋庭辉树大招风,周围蛇虫鼠蚁多着呢。” “你还真豁得出去!像Tony那种家伙,别人躲都躲不及,你还敢往身边招?还给他们制造机会联络感情,你呀……你对蒋庭辉也太有信心了吧?”闻琛故意逗他。 蒋亦杰并不上钩:“谁说我对蒋庭辉有信心?我对自己有信心!” “有信心吗?也未必吧……”闻琛对着蒋亦杰挑了挑眉毛,两人心照不宣地相对一笑,他又恢复了正经样子问道,“话说回来,小妹,我一直搞不懂,你怎么会,嗯……怎么会把我和庭辉想到一起去的呢?” 蒋亦杰叹了口气,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这样说吧,如果我是蒋庭辉,要选择个男人来喜欢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你Vincent哥!你比我优秀,比我有智慧,蒋庭辉最艰难的那几年,是你陪他熬下来的,所以你更适合他。当然了,你确定你对他没有任何想法,我很高兴,也希望以后永远都没有。至于其他人,比如Tony,我不会把他们当成威胁。” 闻琛为难地撇了撇嘴:“唉,看来就算为了让你安心,我也应该尽快开始一段稳定的感情了。只是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家里又没有个‘小妹’……” “看那边,”蒋亦杰指指不远处的护士站,“那边两个现成的,勾勾手指立刻过来,环肥燕瘦任你挑。” 闻琛下意识顺着蒋亦杰手势望去,没看到护士,却看到金毛飞从电梯口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他半边眼眶青了,鼻梁红肿着,满脸怒气,而跟在身后的两名小弟则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滑稽神情。 闻琛连忙把人拉到光亮处,小心查看了一番,关切问道:“谁打的?是不是堂口里出了什么事?” 金毛飞一把夺过闻琛手中的咖啡,几口喝光,意犹未尽地一抹嘴气呼呼骂道:“怎么了怎么了!不就是排骨妞喽!衰女包!刚刚她在大街上跟人家飙车,我不过是拉住她教她说转向不能忘记打转向灯,她就冲上来揍了我一顿!食屎吧喇!你们评评理,外岛有交通法规的嘛,关系到全岛民众的安全!天天在路上横冲直撞,够姜就去开火车啊!” 闻琛和蒋亦杰听了对视一眼,忍住笑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够姜就去开火车嘛……” 话没说完,火女也赶到了,跃到半空一巴掌拍在金毛飞后脑勺上:“死金毛你真有架势!跑来告我黑状!知不知道刚才我输给那个烂仔,心里憋了多少不痛快!” “我……不是嘛……”金毛飞气焰眨眼灭了大半,摸着鼻子嘟囔,“我只是和琛哥讨论一下行车安全的问题……” 火女正要发作,旁边小弟忽然指着楼下长廊笑道:“喂喂喂,你们看,那个不是肥林哥?” 果然,树荫底下现出了肥林笨拙庞大的身体,他正小跑着追向几步外一名身材高挑的护士,还气喘吁吁叫唤着:“淑珍啊,淑珍啊,你听我解释嘛,我不是故意爽约的,实在是老大出了事,没空脱身,你给次机会我嘛……” 那名护士猛收住脚,气势汹汹一转身,正是容貌酷似梅艳芳的潘淑珍小姐。潘淑珍掸了掸一尘不染的护士服,冷冷质问:“给你次机会?我给你多少次机会了?整天不是社团就是老大,你去跟社团跟老大结婚吧!你愿意做你的臭流氓,就别整天缠着我了!” 说完话端着小托盘头也不回跑开了,任凭肥林在后头“你站住,你等等”一通乱叫,却只丢下一个姿态婀娜的背影,再没半句话。肥林可怜巴巴站在原地,双手叉在腰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金毛飞见状,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惨境,幸灾乐祸鬼叫道:“吼,肥猪林,真是太监骑马无得顶啊!” “噢——”有他带头,旁边众人也全都跟着起哄。 肥林想不到自己这丢脸的一幕被人围观了,气呼呼瞪了半天眼,无奈眼睛太小,完全达不到该有的震慑力,最后只好自嘲地笑起来,学着舞台上结束表演时的动作,一手扶在胸前,一手翘到背后,面向楼上众人行了个礼。 蒋亦杰对着闻琛摇摇头,夸张地叹气道:“你们做大哥的要花些心思管管了,怎么和新堂口的兄弟这么不争气,一个比一个怕老婆!” 闻琛想了想,窃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啊?”蒋亦杰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讲蒋庭辉和他的关系,慌忙装傻遮掩过去,“都不知道你说什么……” 看到被火女扯住耳朵拳打脚踢的金毛飞,又看到低三下四追在潘淑珍身后求饶的肥林,他们或许很可笑……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 爱情就是有种魔力,可以让一个强硬的男人放下武器任人蹂躏,也可以让一个自尊的男人丢尽颜面却甘之如饴。他们的感情都才刚刚开始,或许不会一帆风顺,或许还要经历这样、那样的挫败和考验。但和前世的“生离死别”、“抱憾终生”相比,简直就是甜得赛过蜜糖了。 这样想想,蒋亦杰心里充满了自豪感。帮助金毛飞告白的人是他,设计肥林与潘淑珍提早相遇的也是他,如今二嫂平平安安,幸福地升格成为了准妈妈,接下去还要帮王大关实现理想,陪干爹共享天伦,还有其他自己在乎的人,也要让他们全都幸福。 好吧,好吧,虽然这些都是我的功劳,但是不用感谢我!只要你们都好好活着,我也就圆满了…… Tony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笑意盈盈地起身告辞。蒋庭辉总算得以解脱,不用再伪装成重伤病患了。众人一走进病房,就见他脸色青紫地急切问道:“Tony走远了吗?”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一骨碌爬起来,边捂着肚子冲向卫生间边咬着牙问蒋亦杰:“小妹你的粥里放了什么料,太生猛了……” “粥怎么了?”蒋亦杰万分委屈,“我的粥没问题的,你别冤枉我!” 肥林走到小桌边,端起那只吃得见了底的粥桶,凑到鼻子下边闻了闻,又立刻嫌弃地拿开:“辉哥,你真厉害,什么都吃得下。这粒黑黑的是什么?小妹你煮饭之前洗过米吗?” “我……”蒋亦杰仔细回想了一下,倒真不记得有洗米这个步骤了,可他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别啰嗦些有的没的,煮好之后我自己也喝了一碗,你看我都没事!” 肥林想起了什么,忽然哈哈笑道:“还说你,你的消化系统构造不同嘛,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吃蛋挞都不肯剥掉外面的纸皮,塞进嘴巴嚼一嚼就吞了,还说有奶香味,都从来不见你拉肚子。” 被他这样一回忆,金毛飞也赶着凑热闹:“对了,你们记不记得,蒋小妹小时候总跑去偷隔壁潮州佬家晒的腌菜,偷来之后藏在衣兜里,一根根煮都不煮就生啃,结果太咸了,就不停喝凉水,连着一个礼拜,每天喝到肚皮鼓得像气球,走起路来还有水声呢!” “噗——”火女本来含着口茶,一下全都喷出来,喷了众人满脸,她憋不住大笑道,“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精彩的呢,记不记得有次我们一起到他家去做功课,他坐在辉老大怀里玩,看到我的橡皮味道很香,就直接拿起来吃掉了,这样都没毒死!” “哈哈哈哈……”所有人哄堂大笑,连同刚从卫生间逃出来的蒋庭辉和并没亲身经历过的闻琛。 对于这些光荣历史,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有很多连蒋亦杰自己都快记不得了。经大家七嘴八舌一提醒,又隐约确有其事。他越想越可笑,也跟着一起笑话起了童年的自己。 窗外天色昏暗下来,他在一波高过一波的笑闹声中悄悄走出了病房,除了享受难得的欢聚时光,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蒋庭辉受伤的消息是杨笑基帮忙通知Tony的,接下来还要靠杨笑基使手段把Tony光明正大送去颠九身边。如果可以在颠九那里安插个自己人,或许会对之后挑唆他和龙准之间的争斗有所帮助。 这扇门并未将笑声完全阻断,还会有些透过门板传进蒋亦杰耳朵,他笑眯眯原地站了好一会,竟有点舍不得离开。 在这间病房里面,有他的爱人、兄弟、朋友,大家保护他,也疼爱他,这些人清楚记得他成长中的点点滴滴,会肆无忌惮地取笑他,也会不计后果地为他拼命。那是他最珍贵的一切,是他的牵挂和动力,他要好好保护这些人,为这些人而战! 第六十四章 帝皇夜总会,坐落于三角街中段最醒目的位置,装修风格和它的老板杨笑基一样,俗气,浮夸,矫揉造作。这栋建筑顶着中国式的飞檐斗拱,门前却立了一排大理石罗马柱,外壁又涂成了璀璨夺目的金黄色,恍若泰国寺庙。 夜色之中远远望去,还有那么一丝宏伟不凡的味道,等白天走近了细看,就只剩下哭笑不得了。杨笑基不止一次在干儿子面前炫耀,说这间夜总会是他的心血之作,从主体设计到配套装潢,都是全程参与的,可在蒋亦杰看来,这根本就是干爹恶趣味的完美体现,他每每绞尽脑汁想违心地赞扬几句,到最后总连半句好话都讲不出来。 偏偏就是这样一间四不像的所谓“高级会所”,竟每天晚上客似云来,甚至吸引了一大批年轻时尚的男男女女,这倒使蒋亦杰不得不佩服干爹的经营手段了。 在帝皇顶楼,有一间杨笑基的专用包厢,他平时就在那处理生意上的事务,或者同小男朋友们约会调情,偶尔兴致来了,就直接带进包厢里间的超级大床上赤膊相见,云雨一番。 蒋亦杰收到消息,颠九今晚会在杨笑基位于三角街上的另一间场子出现,父子二人约好带着Tony过去颠九面前露露脸,蒋亦杰自己也想从颠九那探探口风,当然,也可以顺便透点风给对方。 他照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很多,当他脚步轻快地走出电梯时,看到杨笑基包厢的大门紧闭着,外间沙发上坐着平常跟随杨笑基进进出出的保镖和助理。几人朝蒋亦杰摆摆手,脸上露出高深笑容。蒋亦杰知道,这是杨笑基正在床上奋战的意思,他摇摇头挖苦道:“干爹真是老当益壮,幸亏他只搞男人,要是他搞女人的话,外岛的妇产科病房都要不够用了。”保镖先生和助理先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不知道杨笑基还需要搞多久,蒋亦杰转悠了几圈,干脆下楼去找王大关打发时间。 刚下到王大关负责那一层,就目睹了一出现场直播的闹剧。 走廊上乌烟瘴气,吵吵嚷嚷,包厢里探出无数人头,正热烈围观着。只见王大关疯狗一样吐着舌头迎面跑来,身后跟着一名四十几岁身材臃肿的中年女性,正手舞臭鞋紧追不舍。 那女人一边跑一边叫骂:“衰仔包!总算让我找到你了!让你不学好,跟人学什么离家出走,真狠心啊,跑出来一年了,都不肯回家看看你老娘!” 蒋亦杰揉揉眼睛,仔细辨认着,那个一身花花绿绿穿成孔雀状的女人正是王大关的老娘王关丽花女士,王女士连声音都和上辈子一样中气十足,震耳欲聋。 王大关奋力躲闪着,挥拳高呼:“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说混出个样子再回去,就要混出个样子!啊……啊……别敲我的头!钱不是都给你寄回去了嘛,还打电话给你了,谁狠心,哪个狠心……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老妈,头都要被你敲掉了!” 关丽花虽然体态臃肿,行动却极其灵活,她抬手向王大关背后一挥,鞋子带着阵风“嗖”地飞了过去,笔直拍在王大关后脑勺上,差点把人打出个狗吃屎。趁王大关往起爬的功夫,她又赶紧脱下另一只鞋追了上去:“要不是收到你的汇款,老娘还找不到你个死仔呢!你离家出走就算了,连走到哪去都不肯告诉家里!扑街啦!” “啊……啊……”王大关被鞋底打在屁股上,一窜一窜,“我警告你,再打我就报警,我要告你家暴!” “你报啊你报啊!让警察来抓我!”关丽花鞋底舞得虎虎生风,“老娘就是要家暴,还要暴断你的狗腿,看你还给我离家出走!” 蒋亦杰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他一会幸灾乐祸地指引王大关:“马骝,快,快,这边!”一会又给关丽花呐喊助威,“王太,大关往那边跑了,快追,追!” 一时间客人都不去玩乐了,工作人员也放下手里事情,全都凑到一起看这对母子耍猴。王大关人来疯,听见有鼓掌叫好声,越发来了精神,竟然从狼狈逃窜变成了活泼表演,特意等他老娘快追上的瞬间再迅速跳开,还抱着走廊上的大圆柱子转来转去,嘴里夸张地喊叫:“诶呀!嗷呦!吼嘿!” 这里越闹越凶,终于惊动了在顶楼风流快活的大老板杨笑基,他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兴致勃勃跑了下来。值班经理见老板出面了,立刻走到跟前低声道歉:“杨生,不好意思,我马上找保安把人赶出去。” 听见经理的话,蒋亦杰赶忙附在杨笑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说得杨笑基不断点头,依言行事。 很快,一群性感火辣、美艳无比的年轻女孩摇晃着胸部跑了过来,将关丽花半搀半扶拥了出去,一个个又甜又嗲地叫着:“伯母,伯母,我们带您过去那边休息!” 关丽花被大片白花花的胸脯和红艳艳的嘴唇包裹在中间,有点发懵,战战兢兢问道:“小姐,你们……你们都是哪位啊?” 一个小短裙娇滴滴答道:“伯母,我是关关的女朋友啊!” 又一个深V领挤上前抢着说道:“伯母,我是阿关的另一个女朋友啊!” 关丽花嘴角咧到了后耳根:“我家大关什么时候这样有本事了?”她又手指着最后面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询问,“难道你也是大关的女朋友?” 洋妞忽闪着刷子一样的卷翘睫毛,朝关丽花狠狠抛了好几个媚眼:“是的伯木,卧夜是关的女碰又!” “诶呀呀呀……哈哈哈哈……”关丽花扑上去抱住儿子的小脑袋瓜死命揉搓起来,“老娘就知道你有本事!不赖!好小子有出息,你这点啊,就随你那死鬼老爸……” 等到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了,杨笑基笑嘻嘻拍拍蒋亦杰脸颊:“阿杰你啊,馊主意果然够多。我问你,你处处为蒋庭辉操心,说是欠了他的,怎么,你也欠了王大关的?” 蒋亦杰嘿嘿一乐,同样反手拍拍杨笑基的脸颊:“嗯,猜对了,也欠!不光欠了王大关的,现在也欠了干爹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得清呢。” “这还不容易!”杨笑基猥琐一笑,“你对干爹献身一次,咱们就两清啦。” 蒋亦杰懒得理他,自己点上根烟吸了两口,问道:“你找到的买家怎么样了?龙准有没有上钩?” “你看看你看看,永远都是说的好听,还什么欠了我的,唉,我欠了你才对啊……”杨笑基摊开两只手,满脸无奈,“龙准那边是唯恐夜长梦多,正追着买家尽快交易呢。你抓紧时间吧,这批货好比定时炸弹,万一龙准等不了,我可不会出钱出力帮你接下来。” 蒋亦杰两手环绕过杨笑基肩膀,搂着人摇晃着,黏黏糊糊说道:“干爹最有本事了,一定可以想出办法帮我拖一拖!不抓个现行,颠九和他大哥佛头还怎么追着龙准屁股咬呢?” 杨笑基鼻子哼哼着:“蒋庭辉倒聪明,关键时刻来个遇刺受伤,躲在家里韬光养晦,哪边都不肯得罪。” 蒋亦杰认同地点点头:“在江湖上混,最重要就是人脉广、吃得开,宁交一千个假朋友,也不能惹上一个真仇人。像这种得罪人的事,以后我来做。” “你?啧啧啧……”杨笑基手指点在蒋亦杰肩头,“你以为自己个子高,肩膀宽,就什么都扛得住?傻小子,你还嫩着呢……” 两人正说着,有电话打了进来,杨笑基哼哼哈哈接听完,拉起蒋亦杰的手揉捏着:“走吧阿杰,颠九已经过去了。我再辛苦辛苦,充一次皮条客吧。” 蒋亦杰扳过杨笑基的脸认真端详了一阵,认可地点点头:“干爹,我发现你真是天生的演技派,皮条客这个角色,比老色鬼更加适合你,都不用扮相了,活脱脱就是本人啊!” 杨笑基佯怒着轻轻打了他一巴掌:“不孝子,给你当牛做马还要受你奚落!晚上打雷记得赶紧往干爹床上爬,不然小心被雷劈啊你!”他想了想,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个颠九在圈子里风评极差,又花又贱,Tony也算是个心高气傲的,你怎么说服他帮忙的?” “天呐,这圈子里还有比你老人家风评更差的?”蒋亦杰嘴上占了便宜,不等对方反击,赶紧扯回了正题,“我除了能说服干爹之外,还有本事说服谁?Tony肯帮忙,跟我没关系,都是蒋庭辉的功劳。” 杨笑基是欢场老手,立刻参透了里边的道道:“小子,别太自信过头了,好东西人人抢,你稍微一松手,就落到人家手里了。” 蒋亦杰脸孔垂了下来:“怎么,我就那么差?连你也对我没信心?” “没试过哪知道有没有信心?”杨笑基笑得奇贱无比,“要不晚上试试?” 蒋亦杰嫌弃地跑出老远:“杨生,我真怀疑你是异形,你那东西长在舌头上了吧?没事就用嘴巴发情!” 两人斗嘴斗得口干舌燥,上车之后,就默契地并肩坐在后排停战休息起来了。 开出一段,杨笑基忽然望着车窗外幽幽说道:“唉……听说昨晚从和义堂口里拉出个人,传闻是条子的卧底,被大卸八块从红山港丢下海了……”他难得露出一丝颓然老态,“我还以为是你呢……” 蒋亦杰默默听着,主动把手递过去,抓住干爹的手用力握了握。家破人亡的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彼此明了。别看老家伙整天八面玲珑、风风光光,扒掉这层风流浪荡的皮囊,骨子里不过是个失意又孤独的老人而已。 好半天,杨笑基才喃喃自语道:“你可别忘了,你答应给我养老送终的,万一……” “没有万一!”蒋亦杰靠过去顶着他肩膀蹭了蹭,“放心吧,赖不掉你的!” 他们赶到的时候,正碰见颠九送几个泰国人走出大堂。看情形刚刚应该是在谈昨夜无人码头发生的惨案。泰国人满脸怒气走在前头,叽里呱啦不知道嚷着什么,颠九跟在后头,脸色也十分难看。 泰国人施加给颠九的压力一定不小,那么大笔货,货款没收到,人也死了,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往后生意就难做了。 送走泰国人,蒋亦杰主动找机会向颠九打了个招呼:“九哥,这么巧,今晚有空出来放松一下?” 颠九丧气地摇摇头:“哪里能放松,烦心事一桩接一桩。” “九哥是做大生意的,能者多劳,辛苦点也是正常的。不像我们这种小虾米,整天游手好闲。”蒋亦杰清淡一笑,“对了,杨生是我干爹,既然九哥这么赏脸来捧场,等下我做东请九哥你喝一杯如何?” “好,”颠九耷拉着半条胳膊无精打采地说道,“九哥正好憋闷得很,等下陪我好好喝上两杯。” 眼看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时机正好,蒋亦杰让前台取了瓶杨笑基私人珍藏的名酒,拎在手里敲响了颠九包厢的房门。 门应声打开,一个男人的脸露了出来,冷冷说道:“杰哥是吗?九哥等你好久了。” 蒋亦杰一抬头,手里的酒瓶差点掉在地上,这个男人怎么会……他不就是昨晚被自己一枪射穿了前胸的“白背心”? 第六十五章 看见门里闪出的人脸,蒋亦杰全身毛孔骤然收紧,心脏砰砰砰狂跳不止,手心里滑溜溜都是汗,那瓶名酒差点就脱手砸在了地上。 眼前的人不就是昨晚被自己一枪射穿了前胸的“白背心”?不可能,不可能! 他在嘴巴里偷着咬了咬舌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好在昨晚的行动全程都带着面罩,就算这人真是“白背心”,也很难认出自己。 蒋亦杰确认自己神智是清醒的,并未因紧张而产生幻觉。他仔仔细细回忆着昨晚的一幕一幕,枪响了,血是从背后喷出去的,人滚下了土坡,而阿力没来得及补枪……就算“白背心”是钢筋铁骨,挨了那一下,也绝没有平安无事的道理。 蒋亦杰灵机一动,进门之际左脚绊到右脚上,整个人趔趄一下,重重撞向那人左侧胸口。那男人敏捷地伸手一搪,把他扶住了,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痛苦之色。 从这种表现来看,对方应该并没有受伤。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刚好两个人容貌相近,又刚好都被自己遇到了?可也未免太巧合了吧!或者是……昨晚光线过于昏暗,人的五官在探照灯底下会有轻微的变形,才会导致自己认知出现了偏差。 颠九显然兴致不高,见了蒋亦杰,连动手动脚的精神都没有了,只是恹恹地嘟囔了一句:“阿杰,还没喝就醉了吗?” “九哥见笑了,刚才跟干爹小酌了两杯。看来我不光做事需要历练,连酒量也要好好练练才行。”蒋亦杰在颠九斜对面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好。 颠九略显鄙夷地撇撇嘴:“怎么,龙准平时都不带你们这班小弟出来吃喝玩乐吗?竟然连酒量都变差了,我记得你以前可是还好啊。” “这……这不能怪龙哥。”蒋亦杰故意迟疑了一下,装作欲言又止的样子,“和义堂口里最近很忙,龙哥哪有时间整天带着我们鬼混呢。” “哦?”颠九扭过僵尸一样干瘦的脸,假装不经意随口问道,“最近和义在忙什么大买卖?” “就、就东忙西忙喽!”蒋亦杰眼神躲闪着,袖子带倒了酒杯,里头琥珀色的烈酒混着冰块稀里哗啦淌了一桌子,他慌忙找东西来擦。颠九在旁边冷眼看着,不觉皱了皱眉头。 那名酷似“白背心”的家伙默不作声,却及时将纸巾递了过来。蒋亦杰朝他点点头,尽可能礼貌地一笑:“这位兄弟,不知道怎么称呼?” 那人依旧面无表情,声音冷冰冰地回答:“阿吉。” “噢,阿吉你好。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蒋亦杰呆呆揉了半天眉心,又夸张地一拍脑门,“对,我想起来了,半个多月前,在Solas,你是不是跟在颠九哥旁边?” “你认错人了。”任他说了一大通,却被阿吉一句话就反驳了回来,多半个字都没有。 还是颠九帮忙解释道:“你看到的那个,应该是他的双胞胎弟弟阿祥。平时阿吉是跟我家老大的,这段时间身边不太平,阿吉暂时过来跟我。” 蒋亦杰敏感地发现,当提到“弟弟”的时候,阿吉那副冷漠的眉眼略微抽动了一下。他恍然大悟,看来所谓的“弟弟”,很可能就是自己射伤的“白背心”。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认错了。”蒋亦杰故意扫视周围,好奇地询问,“咦,祥哥今天放假吗?怎么没见……” 阿吉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打断了他的问话:“阿祥今天有事。” 话说到这里,蒋亦杰如果再追问下去,就超出了八卦的范畴,难免惹人生疑。好在颠九替他问出了想问的话:“阿吉,刚才你不是打过电话吗?情况怎样?” 阿吉简短答道:“稳定,预计明早会醒。” 这没头没脑的对话别人听不懂,蒋亦杰却清清楚楚。他暗自松了口气,脱掉袖子被酒浸湿了的外套,一把丢在沙发靠背上,只穿着里面一件修身的T恤。 在那件外套的口袋里,藏着一小包白粉,是昨晚在无人码头上趁乱顺手捡来的。货是颠九经了手的,希望他能认得出。蒋亦杰很期待颠九尽快发现这包东西,进而把矛头指向龙准,但他不知道颠九发现了之后,会不会同时也要对付自己。 按约定还没轮到杨笑基出场,蒋亦杰只好勉强独自应酬着颠九,他一杯一杯殷勤倒酒,耐着性子送到对方面前:“九哥,来,兄弟敬你。” 他身体略一前倾,T恤就被吊了起来,露出一小截光滑流畅的腰线,衬得屁股又紧又翘,晃悠在颠九面前,吸引得颠九眼神时不时瞄过去,恨不得立刻伸出手狠狠捏上一把。 几瓶酒不知不觉喝了个精光,蒋亦杰开始有点发晕了。颠九的身体也越来越热,热流在小腹里横冲直撞。他慢悠悠挪过去,几乎和蒋亦杰贴到了一起,手先是搭上肩膀,又滑向腰际,再一点点向牛仔裤钻了进去。 “呕!”蒋亦杰忽然一捂嘴巴,忍着吐,匆匆丢下句“抱歉九哥”,跌跌撞撞向卫生间跑去。颠九的火刚点起来,就被人晾在这了了,他烦躁地一甩手,看着面前酒桌都感到不顺眼,一脚下去踹翻了桌子,瓶瓶罐罐砸落满地。 包厢门尚未关紧,声音吸引了从走廊上经过的杨笑基,他带着一群漂亮男孩敲敲门走了进来,嘻嘻哈哈招呼道:“诶呀呀,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惹九哥不开心!这么大间场子,打开门做生意,哪有不给客人玩到尽兴的道理,快快快……”他向左右两边的男孩儿们挥挥手,“哪个有本事哄了颠九哥开心,杨哥哥就封个大红包给他!” 那群男孩本来就是靠哄人吃饭的,一听见杨笑基这话,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涌到颠九身边,有的卖笑,有的卖脸蛋,有的卖身段。颠九本来心里烦着,被吵得有些头疼,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不想驳杨笑基面子,只好哼哼哈哈胡乱应着。 就在颠九仰头喝酒的功夫,眼神透过晶莹剔透的杯底,一下发现了杨笑基身后安安静静的Tony。所有人都跑上来争宠,唯独Tony立在原地没动,他单手揽在杨笑基胳膊上,脸上带着一丝看热闹般的浅笑,唇角弯弯,更显得性感撩人。 颠九眼睛都直了,推开众人愣怔着走了过去,差点滴出口水。 Tony的五官、神色与蒋亦杰有几分相似,又比蒋亦杰来得柔和温润。如果说蒋亦杰是一颗有棱有角的原石,那Tony就是一块经过打磨与雕琢,可以拿在手里欣赏把玩的翡翠坠子。 颠九只觉得这下真是挖到宝了,完全不顾杨笑基的阻拦,挥挥手将闲杂人等全都赶了出去,拉过Tony一骨碌滚到了沙发里…… 蒋亦杰蹲在卫生间的马桶边搜肠刮肚吐了半天,人总算清醒了一点。 出来的时候,正撞见阿吉在讲电话。听他只言片语,似乎是打到医院询问弟弟的情况。蒋亦杰慢悠悠趴在水斗上漱着口,又拿水拍了拍滚烫的脸。 阿吉挂断了电话,抽出支烟叼在嘴上,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却没找到火机。蒋亦杰见状,立刻掏出自己裤袋里的火机,擦着后送到阿吉嘴边,帮他把烟点燃了。 定了定神,蒋亦杰小心打听道:“吉哥,我可不是故意偷听你电话。怎么,家里有人生病进了医院吗?” 阿吉原本不想理睬,无奈受了人“点火之恩”还没道谢,于是冷着脸答道:“嗯,被狗咬了一口!” 蒋亦杰抽抽嘴角,被堵得没出声。 谁知他一不做声,阿吉反倒主动多说了几句:“不知道哪条狗咬的,妈的,咬得真狠,前胸穿了后背。可也够幸运的,就这样竟然都没伤到要害,哼,我真怀疑那条狗是故意的!” “说不准……”蒋亦杰扬起眉毛扁了扁嘴,“说不准那条狗真是故意的呢?” 阿吉眉目一凛,两道寒光射了过来,转眼又哈哈笑道:“杰哥真会开玩笑!”然后就带着冷酷的笑容走出了卫生间。 剩下蒋亦杰一个人,他转过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傻傻看了半天,又张开嘴巴啊呜啊呜咬了两下,最后调皮地轻轻叫了一声:“汪……” 等杨笑基赶到卫生间把人找出来的时候,蒋亦杰已经吐过第二次了。醉酒之后他的表情生动了很多,不再只是一张臭脸,而是一张傻兮兮的臭脸。 见他脚步不稳,杨笑基伸手撑在他腋下,试图扶着人往外走,却被蒋亦杰一巴掌拍开:“老色狼,别碰我,再碰就剁了你的手!” “不碰不碰,那你自己走!”杨笑基无奈地把人放开,拉着袖口去找电梯。 蒋亦杰自己走了两步,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飘飘忽忽的,他又一巴掌拍在杨笑基手上:“当爹的真冷血,也不知道扶一把,你不扶着我,我就在干脆这里睡觉!” “好好好,我扶着你!”杨笑基无奈又架住了他两条胳膊,把人稳稳圈住。 “你……你……”蒋亦杰脑子混沌一片,只管拍打着干爹的手,“反正不满意!不满意!” 杨笑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人从员工通道拖向了地下停车场。那里早已等候着一辆毫不起眼的蓝灰色小客车。他们一出现,车门就开了,一个帽檐压很低的男人走了出来,帽子底下依稀可以看到几缕金毛,正是金毛飞。 金毛飞帮着杨笑基一起把人扶上车,躲在车子里的蒋庭辉朝外面挥了挥手:“杨生,多谢你照顾小妹。” 蒋亦杰一看到大哥,立刻年糕似地整个贴了上去,手脚并用黏在大哥身上。蒋庭辉揉揉他头发,小声问道:“头疼吗?要不要大哥给揉揉?” “好,好。”蒋亦杰忙不迭乖乖点头。 蒋庭辉又指挥道:“那你躺在座位上,转过来,靠着大哥。” “好,好。”蒋亦杰乖乖躺下。转眼又扭动着坐了起来,一转身搂住大哥脖子,在大哥脸上飞快啄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躺好。前一刻还是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后一刻就变成了温顺听话的家猫,看得杨笑基眼球都绿了。 蒋庭辉隔着车门问杨笑基:“杨生,看来小妹今晚喝了不少酒,没出什么纰漏吧?” “哼!不知道!”杨笑基赌气一扭头走了。 走出两步,他又不放心折了回来,扶着车门酸酸地小声说道:“庭辉啊,栓好他吧,帆头角就要乱起来了!” 第六十六章 早上九点,白花花的阳光穿透棉布窗帘,映出一地耀眼的水波纹,垃圾车沿着屋后巷子慢悠悠驶过,播放着“叮叮咚咚”的音乐…… 蒋亦杰猛睁开眼,眼前是光秃秃的白色墙壁,顶上一盏中规中矩的方形吊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气味,身边有人抱着他睡得正熟,一条胳膊垫在脖子底下,另一条横过来搭在他肩膀上,死沉死沉。 蒋亦杰费力回忆着昨晚醉酒前的情形,脑海中第一时间闪现出了颠九搂着他喝酒的画面,顿时胃里油腻腻几欲作呕,他一骨碌向外翻了个身,抬脚就把枕边人踹下了床。 蒋庭辉昨晚照顾弟弟到深夜,又是洗澡换衣服又是喂醒酒汤,还要不停安慰扒在他身上撒娇喊头疼的醉鬼,忙碌到凌晨,所以此刻睡得正沉。被一脚踹在胸口他还没反应,直到整个人飞出去,后背“嘭”地撞到地板上,才被疼醒了。 缓缓神弄明白了自己的遭遇,蒋庭辉简直有种挥拳头狠狠揍弟弟一顿的冲动。他狼狈地抓着床单爬了起来,气呼呼看向坐在床上一脸茫然的蒋亦杰,手指头“你你你”点了半天,最后自己苦笑着摇了摇头,背过身去不理人了。 “蒋庭辉?你怎么在这……”蒋亦杰知道自己闹了误会,不好意思地抓了两下乱蓬蓬的头发。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原则——错了就错了,坚决不道歉! “唉,”蒋庭辉坐在床沿上叹气,“你应该问你自己怎么会在这。” 蒋亦杰大咧咧往床上一躺,拿脚趾头推了推蒋庭辉屁股:“是你把我接回来的?这是哪啊?” “这是阿Vin家客房。”蒋庭辉的语气依然带着几分不悦,“我偷偷跑去接你,阿Vin就代替我留在医院挺尸了。” 看来昨晚确实失了分寸,醉得过头了,蒋亦杰仔细回想半天,只有零星片段,大部分记忆是空白的,他一下认真起来:“我昨天没闹出什么乱子吧?Tony那边怎么样,钓到颠九了吗?” 蒋庭辉埋怨地扫了他一眼:“知道怕了?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吗?整天谁都不放在眼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颠九没本事,身后也有他大哥佛头撑腰,真说错话被他一枪崩了,我想赶过去救你都来不及!再说颠九是什么人你不了解?那家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烂仔!还敢跟他玩什么‘色诱’,我看你真是皮痒了……” 见他越说音量越高,几乎下一刻就要大发雷霆了,蒋亦杰实在没精神吵架,只好耍赖皮胡乱嚷嚷起来:“好了好了,嗡嗡嗡没完没了的,吵得头疼……”过了一会,他忽然想到什么,一卜楞坐起身扑到蒋庭辉背上,搂住大哥肩膀问道,“喂,蒋庭辉,你该不是吃醋了吧?” “蒋小妹你发癫吗?”蒋庭辉挺身挣了两下,无奈蒋亦杰胳膊锁得够紧,他怕伤到弟弟舍不得太用力,只好作罢,“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闲情逸致跟你吃干醋!” 蒋亦杰咂么咂么滋味,不满意了,他小臂一使劲,扣着脖颈干脆利落将大哥撂倒在了床上,整个人骑上去威胁道:“你不吃醋?真不吃醋?到底吃不吃醋?”一边逼问,还一边压住他下体前前后后蹭着。 “好好好,我投降,吃醋还不行嘛……”蒋庭辉被搞得哭笑不得,蹭得欲火中烧,终于忍无可忍,大力扭转过身体,抱着弟弟翻了个个,把人反压在身下,“不过除了吃醋,我还想吃点别的……” 蒋亦杰哈哈哈嬉笑着双腿缠上了大哥的腰。蒋庭辉则俯下身一口含住弟弟的嘴唇,把笑声全都堵在了嘴巴里,只剩下嗯嗯的轻哼。像是挑衅一样,蒋亦杰的舌头主动探进了对方口腔,随性添噬着,在唾液的滋润下,发出了银靡的水声。 蒋庭辉双手探进他睡衣底下,慢慢向上摸去,寻找着胸口处敏感的突起,不想被蒋亦杰挥手推开:“磨蹭什么呢!” 蒋庭辉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发动之前要先预热……” 蒋亦杰“唰”一下掀开了自己的睡衣,同时向蒋庭辉发出指令:“脱掉!” 蒋庭辉还从没在床上这样被动过,他惊讶地瞪了瞪眼睛,“哈”地露出一个坏笑,迅速扯去白色的无袖衫,露出一身精壮肌肉:“混蛋蒋小妹,你是发骚吗?” “猜对了!看你装病辛苦,犒劳犒劳你!”蒋亦杰笑眯眯抬手抓在大哥胸口,那里硬邦邦棱角分明,黝黑发亮的皮肤上印着几条交错的伤疤,是前两天受到炮哥袭击时被玻璃碎片划破的,刚刚结痂的伤痕在细密汗液滋润下变成了耀眼的深红色,充满了野性诱惑,让人目光一印上去就再也调不开。 “吱吱吱——” 关键时刻,手机不识趣地响了起来,蒋庭辉只顾搂住身下人贪婪地摩挲着,丝毫不理会急切震颤着的来电。蒋亦杰单手搂紧蒋庭辉脖子,空出一只手将电话捞过来,故意接通了举在蒋庭辉耳边。 “辉哥辉哥辉哥……”听筒里传出肥林一迭声的叫唤。 蒋庭辉无奈,只好接过手机,边运动边低沉嘶哑地应付了一声:“说!” 捉弄大哥得了手,蒋亦杰后背一挺,整个人迎了上去和蒋庭辉交叠在一起,他大腿收拢紧紧夹住对方,一手从底下悄悄探过去,指腹摸索到蒋庭辉下身根部最敏感的位置,时缓时急一下一下轻轻戳着。 “别闹小妹……”蒋庭辉慌张将手机移开一点,气急败坏地小声斥责着,转眼又压抑住喘息,艰难回复着电话那头的肥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好容易坚持到电话结束,一挂断,蒋庭辉就狠狠在弟弟屁股上拍了几巴掌,拍得“啪啪”作响:“看你还不老实!看你不老实!”之后一挺身冲击进去,由慢到快渐渐深入。同时又忍不住向蒋亦杰报功道,“Tony那边传来消息,颠九带着人赶去医院了。看来医院里头的人应该是醒了,估计现在颠九正跳着脚大骂龙准呢,你再不用担心会被龙准逃掉了……” “我本来……就不担心……嗯……其实我昨晚……”身体的剧烈起伏使他声音断断续续,参杂着似有若无的呻吟。他本想告诉大哥昨晚在外套里放了货,就算阿祥不醒,颠九早晚也会从他身上下手顺藤摸瓜揪出龙准。但他知道这话一说出来,大哥又会暴跳如雷,埋怨他一意孤行以身犯险,那么好好的气氛很可能就被破坏掉了。 算了,江湖路本来就是危机四伏,听天由命吧,何必让大哥担心呢?更何况人生苦短,就算能活个七老八十,一辈子可以尽情享受床笫欢愉的时刻又有多少? 生命宝贵,宝贵到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每个亲吻,每下爱抚都要好好去体会!都要把它当做是唯一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这才不枉此生! 午休的时候,理仁中学校门口进出的全是身着白衬衫、蓝色制服短裙的年轻女学生,三三两两互相挽着手,叽叽喳喳有说有笑。 直到学生们走得差不多了,姚璨儿才慢悠悠挪出来。她拒绝了两名好友一起去快餐店吃午餐的邀请,独自穿过人行道,走到了街对面的露天公园,在树荫下找了个不显眼的长椅坐定,又从随身便当盒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三明治和饮料,一个人默默吃喝起来。 自从唯一的哥哥死掉之后,她变得稍微有点孤僻,不太愿意和朋友们坐在一起八卦闲聊了。因为面对那些女孩子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到她们放学后可以回去温暖的家里,和爸爸妈妈兄弟姐妹坐在一起吃饭、吵嘴、看电视,这些画面会让她感到沮丧和失落。 虽然闻琛大哥和火女姐姐对她很照顾,可是大家每天都要做事,忙得团团转,连坐在一起说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原本就是非亲非故的,花着人家的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要是再奢求人家抽出时间来陪自己营造什么家庭温暖,那就太贪得无厌了。 吃完三明治,姚璨儿仔细地用纸巾擦拭着嘴巴和手指,余光发现有个人影步入了的视野。她敏感地抬起头,那人背光站着,黑乎乎看不清样貌。 姚璨儿忍不住伸手遮挡着刺眼的光线,并趁机偷偷观察四周。她知道大哥是混黑道的,很可能惹下过不少仇家,好在周围还散布着许多午休的白领和情侣,万一对方是坏人,只要立刻呼救就能引起旁人注意。 “你是姚璨儿吧?姚黑仔的妹妹?”站在对面的大块头低声问道。姚璨儿狐疑地皱了皱眉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对方见状,试探着想要和她拉近关系:“我是黑口仔的朋友……” “我哥没有朋友!”姚璨儿不温不火地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 “哦?是吗?好吧……”对方显然很有耐心,“我来是想告诉你个秘密,你想不想知道你哥哥是怎么死的?” 姚璨儿没有理会他的话,兀自收拾好便当盒和空饮料瓶起身离开了。 “我说的,是真正的死因……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哥哥吗?”那人在背后补充道。 又走出两步,姚璨儿站住了,似乎短暂思索了片刻,她转过身,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大块头,又几秒钟之后,她举起空便当盒挥了挥:“我知道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找我说这些话,是想我帮你做什么?说吧……” 第六十七章 蒋庭辉在医院里混够了日子,一直等到他受伤的消息闹到帆头角无人不知,才假模假样出院回家休养去了。虽然受伤是假的,可出院倒是真地轻松不少,这边一恢复自由,那边就立刻召集起兄弟们聚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吃起了火锅。 照例是肥林主厨,金毛飞帮忙配料打下手。锅子里香味刚冒出来,就听见楼道里响起了“咚咚咚”擂鼓一样的脚步声。走路走得如此有气势,应该是火女无疑了,不过这次火女不是自己来的,还带来了黑口仔的妹妹姚璨儿。 姚璨儿进门见到一屋子人,显得有些拘谨。她挨个招呼过来:“闻琛大哥,林哥,飞哥……”望向蒋庭辉的时候有点怯怯的,“……辉哥,你们好。”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打招呼独独跳过了蒋亦杰。 她似乎鼓了半天劲,才像个大人一样走到蒋庭辉身边小声问候道:“嗯……辉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前些天我想跟火女姐姐去看你的,不过学校快考试了,要忙着温习……” 蒋庭辉疼爱地摸了摸她有些细软的小辫子:“只是一点皮外伤,看辉哥现在多有精神!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有时间好好念书。我们这些呢,都是粗人,学业上的事一窍不通,总之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地方,尽管跟阿Vin说,在座都是你亲大哥亲姐姐,用不着难为情。” “我懂的辉哥。”姚璨儿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轻轻笑了一下,露出两颗歪歪扭扭的小虎牙。这算不上漂亮的神情倒使她增添了几分花季少女本该拥有的天真烂漫。 但是很快,当她的眼神对上了蒋庭辉身后一脸冷漠的蒋亦杰,俏皮的笑容渐渐淡下来,人也安静地坐到一旁,不再开口了。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光听声音就感觉暖融融香喷喷,让人食指大动。肥林向来是做饭积极,吃饭更积极,不等别人动手,他已经率先捞起一筷子肥牛,沾饱了酱料塞进嘴巴里,哪怕被烫得嘶嘶乱叫,还是几口嚼烂吞了下去。 蒋亦杰兴致不高,似乎有心事,筷子举起老半天,竟忘了落下来,只管对着半空中的白气出神。蒋庭辉则挡开肥林、金毛飞的左右夹击,挑出最鲜最嫩的鱼片,盛了满满一碟子,仔细剔掉了鱼刺,又全数折到了弟弟碗里。 姚璨儿在旁边看着,眼神有些落寞。曾几何时,她身边也有个这样的哥哥,会在吃饭的时候不厌其烦帮她夹菜添饭,一边骂她是猪妹,一边数落她吃得太少,像吃鸟食一样。 当蒋庭辉再次抢来牛肉丸塞给弟弟的时候,蒋亦杰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眼神淡淡扫向了对面的姚璨儿。蒋庭辉立刻领会了弟弟的意思,又挑出一筷子肥牛放在姚璨儿碗里,嬉笑着说道:“璨儿啊,你不知道,以前呢,我们这里只有个蒋小妹,不过他这个‘小妹’是假的,如今你一加入,那我们这里总算有个‘真小妹’了。” 不等姚璨儿搭话,火女倒先不满起来:“辉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不存在吗,难道我不是个小妹?” “是是是,你也是……”金毛飞为难地插嘴,“不过你这个小妹,是蒋小妹的小妹,不是姚小妹那个小妹……” 火女眨巴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就说我是男人喽?” 金毛飞摸摸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茬,装作很为难地得出结论:“也不能说就是男的,算是一半一半吧。” “好小子!”火女一拍桌子站起来,单脚踩在凳子上,“兄弟们,上,给我搞死他!” “嗷!”一群大男人闹起来,比女人们还疯狂,又是各个掏出手机,播放起了金毛飞的独家爱情宣言——“你以为火女没男人喜欢?我金毛飞就第一个喜欢!老子喜欢她二十年了!” 金毛飞被逼得四处逃窜,无奈只好答应喝掉半打啤酒向火女谢罪。啤酒都是在冰箱里镇了整整一下午的,一打开白花花的泡沫就汹涌而出,金毛飞肚子涨得滚圆,“呃呃呃”不断打着饱嗝,大家却不肯饶过他,直接把人按在椅子上,举起啤酒往下灌,还大声叫着口号:“一!二!三!” 姚璨儿不知不觉也起身加入了灌酒的队伍,跟着欢快大叫着。她无意间抬起头,一下子对上了餐厅墙壁上的镜子,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笑得十分尽兴,平时因为营养不良而略显枯黄的皮肤,此刻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脸蛋也红扑扑的,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勉强也算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闹得满头大汗,蒋亦杰叼起根烟跑去露台吹风,蒋庭辉自然也黏黏糊糊跟了过去。 从阿祥醒了之后,颠九那边一直没有动静,Tony虽然整晚跟颠九睡在一张床上,好得如胶似漆,却打听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蒋亦杰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暗暗着急,这两天脾气越发火爆起来,连额头都应景地冒出了一颗小痘。 蒋庭辉比谁都了解自己弟弟,尽管他也为此焦急万分,可在蒋亦杰面前,他是一丝一毫都不肯表现出来的,反而揽着弟弟肩膀小声安慰道:“安心啦小妹,如果我是颠九,也不会立刻动手的。我会先查出那批货在哪交易,趁交易的时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龙准也尝尝人货两空的滋味。所以万一龙准找你去押运这批货的话,你一定不可以答应,免得受到波及。” “你想多了,”蒋亦杰咬住烟头斜了他一眼,“龙准怎么会找我去运货?他比谁都精明,我是被他当刀使的,只能替他去杀人,不能替他去收钱。” 餐厅里头的混战告一段落,大家都是又热又渴,姚璨儿自告奋勇帮忙取冰镇饮料。走到露台门口,听见蒋家兄弟的谈话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出来,她鬼使神差地站住了脚,耳朵支起来偷偷听着。 等了一会不见姚璨儿返回,闻琛以为她力气小一次拿不了那么多饮料,也及时跟了过去。姚璨儿听到脚步声,急忙转身,差点撞到闻琛身上。 对于姚家小妹脸上略显慌张的神色,闻琛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向来是个谨慎稳重的人,不会轻易说出内心的疑问,只是透过玻璃门望着露台上的两人亲切笑道:“他们兄弟从小感情就好,以前我总羡慕庭辉有个‘小妹’,没事跟他捣捣蛋,拌拌嘴,多幸福的事。可惜我家里没有兄弟姐妹,老爸老妈也死得早。话说回来,自从认识了这群家伙之后,彼此就跟一家人没什么分别,别看闹起来谁也不饶谁,其实关系亲密着呢。他们每一个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亲人,现在也包括你了。” 姚璨儿一直低头默默听着,当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头压得更低了,像是故意要将脸孔隐藏起来一样。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起来,她掏出来看看上面显示的号码,纠结地咬弄了几下嘴唇,又飞快按掉了。 闻琛偷偷瞄过去一眼,发现来电人是个“问号”,试探着询问道:“璨儿,怎么挂掉了?” “没什么,”姚璨儿摇了摇头,“无聊人而已。” 闻琛温和地玩笑道:“是不是有男生追你啊?” 姚璨儿并没有立刻作答,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娇羞之色,她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小声问道:“闻琛大哥,如果……有个人,你感觉他是好人,你的朋友也说他是好人,可他又实实在在做了一件伤害你的事,你会怎么办?你会去报复他吗?” 闻琛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回答道:“璨儿你看,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都很复杂,有些眼睛看到的不可信,耳朵听到的更不可信。我们怎么去判断一个人是好是坏呢?一句话,日久见人心。凡事不要轻易下结论,试着多花些时间和精力去分析背后的前因后果,无论报恩或是报仇,都十年不晚。” 姚璨儿用力点了点头,笑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谢谢你,闻琛大哥!” 龙准并不知道自己的阴险伎俩已经被颠九识破,还在紧锣密鼓地与买家谈判交涉,商议具体的交易地点与流程。 会面当天,他又故技重施,假意带着手下吃饭唱歌,见时间差不多了,直接把人拉去了约定的茶馆。 这一次龙准依旧带上了蒋亦杰,只是他从始至终都被安排在阿力的视野之内,美其名曰“近身随行”,其实是便于监视罢了。人放在眼皮底下,就完全没机会搞小动作了。龙准骨子里还是不信任蒋亦杰的,但又极力想要装成信任无比的样子,只好使用这种欲盖弥彰的手段。 当龙准和对方接头人会谈的时候,阿力同蒋亦杰这班手下都老老实实守在了门外,无聊地大眼瞪着小眼。偶尔悄悄开黄腔讲几句笑话,动静稍大一点,就会被阿力轻咳一声制止住。 蒋亦杰后背抵住墙壁,抽着烟发起了呆。从Tony那里传出消息,说颠九近期忙得要死,几乎连跟他上床嗑药的时间都没有。看来那家伙是准备有大动作了。可颠九怎么看都不像个靠谱的人,这么大好的机会,可别被他搞砸了…… 不知道是不是价钱上很难谈拢,今天花费的时间尤其长。茶馆的服务生帮忙换过一次新茶,又续过几次水,依旧不见龙准出来。 蒋亦杰敏感地发现,那名穿土黄色缎子唐装的服务生来来去去经过他身边时,总会刻意低下头,怕被他看到似的。忽然,有人从背后跑过来,急匆匆向洗手间奔去,半路经过服务生身边,不留神撞了他肩膀一下。黄缎子服务生手掌一抖,上面的托盘摇摇晃晃几乎跌落。 眼看开水即将从壶口里洒出来,蒋亦杰下意识伸手过去扶了对方一把,四目交错,他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个人……去掉土气的塑胶框眼镜,再剃掉青嘘嘘的胡茬,这不是……阿吉! “怎么回事?”阿力似乎察觉到不对劲,一步步走了过来…… 第六十八章 水壶即将翻倒的瞬间,蒋亦杰出于本能,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托盘。于此同时他惊讶地发现,那名服务生的模样竟有些眼熟! 粗粗看去,那家伙相貌平庸至极,和周围一群端茶送水的年轻后生大同小异。可是如果去掉他鼻梁上架着的老土塑胶框眼镜,再剃掉嘴唇上青嘘嘘的胡茬,这个人不就是阿吉!是颠九的双胞胎手下阿吉! 一次在小码头土坡上射杀了弟弟,一次在夜总会包厢里被哥哥吓出满身冷汗,这兄弟俩的样貌,蒋亦杰绝对不会认错。 阿吉为什么会以服务生的打扮出现在这里?不用问,一定是颠九想要借着交接货的时机算计龙准,所以派了人潜进来探听虚实的。 蒋亦杰心中暗喜,表面上却装作完全被阿吉蒙骗住的样子,漠然调开了目光。他担心万一阿吉知道自己主动放他走,会对今天探听到的结果产生质疑,误以为这又是龙准设下的一个圈套。 “怎么回事?”阿力从始至终都没放松过对蒋亦杰的观察,发现他和一名服务生拉拉扯扯,感觉不对劲,于是迈步走来一探究竟。 蒋亦杰不知道阿力是否认识吉祥兄弟,他跟龙准身边,时常与颠九、佛头碰面,就算吉祥兄弟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也一定曾经在阿力眼前出现过。只不过没有同自己一样的深刻渊源,阿力未必对两人留有什么印象。 为了以防万一,蒋亦杰只好临时赌一把,他抬起脚恶狠狠踢上阿吉的小腿:“妈的没吃饭吗?软脚虾一只,要是烫到了你老爸我,只怕你赔都赔不起啊!” 阿吉显然没料到这种状况,这脚踹得他趔趄了一下,费力端平托盘才没把那只大水壶摔落在地上。面对这样的变故,他依旧低着头,脸上冷冷的。 周围几个龙准的手下听见声音,都好事地围拢过来瞧起了热闹。眼看阿力渐渐走近,蒋亦杰又一巴掌拍在阿吉后脑勺上,像拍西瓜一样,声音又响又脆:“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挖掉你的狗眼!”说着话作势就挽起袖子要往上冲。 阿力是个有点小聪明又很多疑的人,旁人思考问题拐一个弯,他思考问题就要拐几个弯。以蒋亦杰对阿力的了解,如果自己试图帮阿吉遮掩,那家伙一定会以为自己是做贼心虚,索性就豁出去闹一闹,这样说不定还能消除阿力的怀疑。 果然,人一聚起来,场面搞大了,阿力反而要发声制止了:“好了,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里头在谈正经事,别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惊动了龙哥!” 蒋亦杰握着拳头朝阿吉挥了挥,一副“给我小心点”的凶狠神情。 阿吉冷冰冰瞄过来一眼,不紧不慢低头走了。直走到拐角处,他微微偏了偏眼角,余光淡淡扫过蒋亦杰,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阿力不是第一次对蒋亦杰产生怀疑了。从最开始,他就认为蒋亦杰加入和新是做卧底来的,是要帮这古展和蒋庭辉搜罗消息对付龙准。只是这话说出来,龙准完全不放在心上。 之后蒋亦杰靠一个人的力量除掉了鸵鸟和师爷金,又在黑口仔跑来刺杀龙准的时候伸手挡下一刀,并亲手杀掉了黑口仔。这些都足以证明蒋亦杰的能力和忠心,可不知道为什么,阿力就是没办法信任这姓蒋的小子。 阿力是个脾气倔强又有些偏执的人,有时候很多话他明知道龙准不喜欢听,但只要他想说的,就一定会说出来。他越是摸不透龙准的心思,就越想去左右龙准的心思,妄图让龙准只听信他一个人的话,也只仰仗他一个人的力量。他不能想象万一将来蒋亦杰渐渐得到龙准的信任,会取他而代之。 偏偏他越是在龙准面前说蒋亦杰的坏话,龙准就越认为他是嫉贤妒能,次次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阿力无奈,专心一意寻找起蒋亦杰的错处和罪证来。 赶赴小码头的路上,阿力故意试探蒋亦杰,却意外钓出了小秃头这条漏网之鱼。之后码头一战他时时盯紧蒋亦杰,谁知那小子除了怂一点,枪法差一点,再没表现出别的问题。 阿力觉得这样撞运气不是办法,要主动出击才行。得知黑口仔死后蒋庭辉便将姚璨儿接回去和义堂口和大家一起生活,他感到机会来了。他匿名找到姚璨儿,将蒋亦杰杀死黑口仔的真相告诉了那个女孩,答应可以帮姚璨儿报仇雪恨,条件是偷偷探听蒋亦杰和蒋庭辉的对话内容,如实报告给自己。 然而这条路走得依旧不顺畅,姚璨儿只是个刚刚升入高中的女学生,却比实际年纪来得更理智也更有主见,对于阿力提出的条件,她久久没有给出答复。 一来二去,阿力不免在心底暗暗记恨起了蒋亦杰,那小子似乎是他的克星,他阿力跟在龙准身边十几年,无往不利,偏偏到姓蒋的小子这里,就跟碰上了一块铁板似的,撼不动了。 所以这一趟帮龙准运货出去交易,阿力主动要求带队,他深怕再不表现表现,龙准快要忘记他的本事了。 总算确定了颠九会有所行动,蒋亦杰心情大好。赶紧跑去蒋庭辉家里把这消息报告给大哥邀功。 蒋庭辉也暗中松了口气:“这下心里石头落地了吧?走,大哥请你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蒋亦杰却另有打算:“庆祝不急,今晚有人请我吃饭,你陪我去。” 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搞得蒋庭辉像是弟弟的家眷一样,他怪模怪样地扁扁嘴,想要反驳,可惜蒋亦杰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下令:“你去买果篮,要最贵最高级的!对了,要选孕妇能吃的水果。” “孕、孕妇?”蒋庭辉睁大眼睛,眼珠瞪得溜圆。 杨明礼和方小姐的婚礼就定在一周之后。他们本来邀请了蒋亦杰去做伴郎,被蒋亦杰推辞了。婚礼上人多口杂,不小心给谁认了出来,对自己对杨明礼都是桩大麻烦,更何况龙准交接货的日期临近,只怕到时候分身乏术,没时间出席二哥二嫂的婚礼了。 蒋亦杰和杨明礼商量到对方家里吃餐饭,就当是提前表示祝贺了。杨明礼自然不会邀请蒋庭辉,蒋庭辉是蒋亦杰买一送一硬拉过去了。 门铃刚按响,杨明礼就从里面迫不及待打开了门。他穿着一套柔软的家居服,鼻梁上货真价实戴了副近视镜。或许是即将为人父的关系,他表情不像平时板成个麻将牌模样,一反常态,笑得热情又温和。 不过在见到蒋庭辉的那一刻,这份笑容即刻转变成了尴尬。而蒋庭辉比杨明礼更加尴尬,他无论如何没想到,今天要来拜访的主人竟然是老对头杨四眼。 眼见他们怒目而视,彼此两眼喷火,蒋亦杰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只管拖着蒋庭辉大喇喇往里走,嘴里还训斥着:“是不是男人?别磨磨蹭蹭的!” 见了方小姐,蒋亦杰也不管蒋庭辉表情多么僵硬,自说自话介绍道:“二嫂,这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大哥,和义社新任堂主蒋庭辉,估计你们警局里头挂过号的,应该不陌生吧。” 方小姐嗔目结舌看向自己老公,好半天,才磕磕巴巴答话道:“这……嗯,穿上警服,咱们算是黑白两条道上的人,不过脱掉警服回到家里,就是亲戚了。蒋……蒋堂主,你既然是小妹的大哥,那也就是宝宝的大伯喽,以后记得常来家里喝汤。我手艺不好,还在学习,到时候你们可千万别嫌弃啊。” 说完这些,方小姐还小心翼翼向杨明礼丢去了一个探询的眼神,她并不知道蒋、杨二人之间的多年宿怨,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够得体,会惹客人不自在。 进门后一眼看见方小姐,蒋庭辉想起那天在街边蒋亦杰小心翼翼扶她上车的情形,心里头立刻明白了大半,再听见方小姐说起什么宝宝,什么大伯,剩下小半也都明白过来了。 这个方小姐不算漂亮,穿着打扮很普通,头发没染没烫,梳了个简单到略显老气的马尾辫,可对于在三角街看惯了帅哥美女浓妆艳抹的蒋庭辉来说,方小姐的样子倒意外十分顺眼,让他不自觉就想要去亲近和关怀。 蒋庭辉回头撇了撇杨明礼:“四眼仔,你虽然眼神不好……但是眼光不错!” 杨明礼已经做好了针锋相对的打算,手指头一下一下猛推眼镜架,突然听到蒋庭辉说起赞扬的话,而且这被赞扬的对象不止是他,还连带着他老婆,原本准备好的恶毒言语顿时都派不上用场了,梗着脖子憋了老半天,鼻孔一撑:“哼!” 蒋亦杰完全不顾两个哥哥的感受,他最关心的,是未来的小侄子。二嫂进去厨房准备饭菜的时候,他也巴巴跟了进去,一边帮忙递东西打下手,一边关切地发问:“嫂子,你怀孕还要做家事,会不会辛苦?” 方小姐手掌抚摸着小腹,抿着嘴笑眯眯回答他:“傻小子,才三个月不到,宝宝现在啊……喏,就跟这个梨子差不多大。” 蒋亦杰顺着二嫂的手看向篮子里一颗水润的大鸭梨,惊奇地拿起来在手里掂了掂,竟真把梨子当成了自己的小侄子,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了。 方小姐凑到他耳边悄悄玩笑道:“小妹,你也喜欢小宝宝吗?别急,等嫂子帮你物色个合适的女孩,你也加把劲,生个小鬼头跟我家这一只做做伴!” “还是不要了,我不喜欢别的宝宝,只喜欢小号四眼仔!”他调皮地两手握成圆圈,搁在了眼睛上,学着杨明礼的样子板起一张麻将脸。 他模仿得惟妙惟肖,连方小姐也跟着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两人笑得忘了形,把要烧汤用的西洋菜打翻在地上,还不留神还踩了几脚。叔嫂二人彼此对望一眼,很默契地一起把地上的烂菜叶捡了起来,用手掸掸表面的灰尘,重新放在案板上,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和厨房里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坐在客厅的两个男人久久没有一句话。 听见方小姐和蒋亦杰远远传来的欢笑声,杨明礼终于沉默不下去了,他干咳一声清清喉咙,生硬地挑起话头:“警方得到消息,佛头从俄罗斯人那里买进了一大批军火,和英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 蒋庭辉了然地点点头:“颠九要对付龙准。” “帆头角越来越不太平,到小和兴选坐馆之前,还不知道要冤死多少条人命。”杨明礼抽烟抽得整张脸都发苦,“蒋老大,你要怎么折腾我不管,但是务必保证小妹安全。别看小妹以前挨打最多,但是我老妈和蒋叔最疼的就是他,万一小妹有个好歹,二老在下头只怕都闭不上眼,到时候别怪我和你拼命……” 蒋庭辉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好了四眼仔,别闹了,归根结底,你我都想小妹好。看在你为小妹尽心尽力连原则都不讲的份上,这弟弟分你一半吧!” 杨明礼一推眼镜,笑得门牙都闪着白光。 安静片刻,他忽然“腾”地站起身,挺胸抬头正气凛然地一指蒋庭辉脑门:“放屁!这弟弟本来就有我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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