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重重——福仔
福仔  发于:2014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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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他就是这么倒霉,身为风九门的独子封珏,全家为显赫的武林门派,宿命就应该是为武林争分而战!而亡!但是……QAQ 为什么半夜会山洪爆发!为什么全家死光光就只剩下他!QAQ 被路过的花间堂堂主捡回去,他那粉嫩嫩水灵灵的美人相“吸引”到了所有人,可是他的悲剧开始了…… 于是梨花带雨的娇弱美人,硬生生地被转型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美强/正剧 序 他就是这么倒霉,身为风九门的独子封珏,全家为显赫的武林门派,宿命就应该是为武林争分而战!而亡!但是……QAQ 为什么半夜会山洪爆发!为什么全家死光光就只剩下他!QAQ 被路过的花间堂堂主捡回去,他那粉嫩嫩水灵灵的美人相“吸引”到了所有人,可是他的悲剧开始了…… 薛小召扶额,这人丢脸丢到真是不忍心看了,要不是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那么顽强,真想放任他去死。 于是梨花带雨的娇弱美人,硬生生地被转型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当封珏成为封刀,变强了,有能力他并肩了,他想,如果就能这样看着他宠着他照顾他一辈子,该有多好……可是老天总是爱各种玩笑…… —— 薛小召!你不许逃!我不准你逃!封珏为了你成为封刀,为你生,为你死,封刀不悔! 短介绍:娇弱伪娘转型苦情美攻的奋斗史 主角:封刀(封珏),薛小召,吕渊 副角:薛潘,徐温,何欢,太子,岳无痕,玄元道君 其它:花间堂,玥族,黔灵山剑仙道 第一章 “他是谁?”“新收的人?”“好美……”“堂主的新宠吧。”“真是美人啊!” 耳畔杂吵的议论声纷纷入耳,众人压制住自己的声调,唯恐惊扰到亭子里如仙的美人。 封珏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忧愁地看着嫋嫋婷婷的荷花,那微颦的秀眉让人忍不住去抚平它。他目如秋水,泛着滢滢的泪光,红唇频频发出叹息。娇嫩的下颚与水润的脸庞好似娇嫩的女娃儿,仿佛轻碰一下都要弹出水来。如葱根一样细致的手轻轻捏着手里的绢扇,有如小鹿一样的眼神让人怜惜无比。风吹起他身上的粉紫轻纱,真比那荷花还要姣美几分。 来到花间堂已经快三个月了。 他的遭遇为什么如此凄凉,身为风九门的幼子封珏,全家为显赫的武林门派,宿命就应该是为武林争分而战,而亡。但是……半夜爆发的山洪,竟然让全家人都死去了,就只剩下他。 被路过的花间堂堂主薛潘捡了回来,恐怕……堂主也是看中了他的相貌吧。封珏苦笑,又是微微一叹,真是让偷看的众人碎了心。封珏抚上自己的心,想起那亡故的家人,心好痛…… 又想起堂主这两个多月以来对他种种的好,堂主说的,他不可寻死,因为是他救了他,他的身子,已经是他的了。想起堂主如画的面容,又羞红了脸。堂主若是想要他的身子,也未尝不可啊。 这两个多月来,花间堂的众弟子争先恐后地对他好,只为了争夺他微微一笑,险些要有刀光剑影了。他忧愁极了,若是他们这般喜爱他,他该如何是好?一颦一笑,都成了弟子不和争风吃醋的原因,若他有一日成了堂主的人,如此这般,众弟子会不会仇恨起堂主来? 念及此,美目又泛起莹莹泪光。他不愿……他不愿成为众人苦恼的原因,他只想做好自己啊…… “小珏。”温润的少年声音在身前响起。 封珏赶忙擦干眼泪,见来人是对他极好的徐温,他微微一笑,明若春花,直叫徐温看痴了去。 “怎么哭了?”徐温抚上封珏水嫩的脸颊,“是谁欺负了你去,我去收拾他。”拿出绢巾给封珏擦眼泪,恨不得把那个罪魁祸首碎尸万段。 “千万别!”封珏纤纤玉手握住徐温的手,“没人欺负我,只是想起家人,有些伤感了。”封珏低下头,那湿润的脸颊犹如落了雨的梨花,直让徐温心乱。 “小珏,我……”徐温正握着封珏娇嫩的下颚,正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看到封珏水润的美目,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 “你是堂主的新宠吧?”骄傲的女声让两人同时往亭子外看去,亭子外一个身着华服的美艳女子盛气凌人地看着封珏。 “碧夫人。”少年放开怀里的封珏,和女子点了点头。 碧夫人也不理会徐温,冷笑道:“真是不知廉耻!明明是捡来的外人还敢在这里与门下弟子纠缠不清!” “夫人您误会了……”可是对上碧夫人鄙夷的目光,眼泪一下子又涌了上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手里慌乱地揉着绢巾,眼里的珍珠落了下来,“封珏与徐温哥哥并没有什么纠缠……” “真是美……”碧夫人走进亭子,端起封珏柔嫩的下颚,“哭得真是……让奴家都心动了!”说罢一巴掌扇过去。 “徐温,这是何意?”碧夫人冷凝着徐温抓住她的手,她的手指甲修剪得精致无比,也是锋利无比,这一巴掌下去,封珏是要破相了的。 “碧夫人,还请您做一些符合您夫人之名的举动。”徐温柔和地笑道,俊逸的脸上已经有些寒意了。 “徐温,我谅你是夫君的弟子给你几分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碧夫人冷声道。 “抓不住男人的心就该怪自己没有魅力,何苦像个泼妇一样怪罪别人?”轻佻的声音响起,一个面若桃花的少年靠在柱子上,闲闲地看着碧夫人。 碧夫人一甩就甩掉徐温的手,阴毒地看着徐温和刚刚来的少年人:“你们给我记住!” “得着美人的惦记,也是何欢的桃花旺运之一啊。”笑嘻嘻地看着碧夫人怒气冲冲地离去,年轻人飘进亭子,执起封珏的手就是一吻,“小美人,我叫何欢。” 封珏被这一吻弄得不知所措,慌了心,红了脸。 “何欢!”徐温脸色冷凝,警告何欢。 “好处怎么能都让你占了不是?”何欢轻佻地看着封珏,回答徐温。不知他从哪里端出了酒壶和盘子,“小珏珏,你爱吃甜点么?” “不用你假好心。”徐温不悦何欢打扰他与封珏的相处。 何欢也不理他,拿起竹签插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芙蓉糕就放在封珏嘴边,不管封珏说他自己来就喂了进去,“好吃么?” 徐温叹气,看着封珏的樱桃小嘴努力吞咽的样子心下怜惜,给封珏倒了茶:“喝茶吧,不要喝酒了。”也不管何欢嫉妒的眼神,就用绢巾给封珏擦去嘴角的碎屑。 “好吃,”封珏笑了,笑得何欢春心荡漾,“谢谢你。”意指徐温帮他擦嘴角。徐温爱怜地看着封珏吃糕点的模样,正想说点什么,就被亭子外路过花圃的两个身影扣住了目光。 “小召!大师兄!”徐温站了起来,和正向大堂走去的两人打招呼。封珏一下子有些懵,徐温看着其中棕色衣服的少年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干嘛先叫我啊?你就不能当做没看见我嘛?”棕衣少年无奈地说,然后打了招呼。 “小珏珏,我给你介绍。”何欢看着棕衣少年,笑弯了眉眼,色若桃花,“这位是我们堂主的宝贝独子,花间堂的少主,薛小召,你没事嘛千万不要惹他,不然后果很严重哦。小召,这是封珏,风九门发生意外就剩下他,堂主就将他接过来了。” 薛小召笑骂何欢嘴贱:“什么叫没事不要惹我啊?我是索命罗刹还是霉运童子啊?”说罢抱着双手,和封珏笑着打了招呼。 封珏打量着薛小召,十二三岁的样子,年纪虽小,但身材已隐隐有了来日定结实颀长的趋势,蜜蜡色的肌肤,长相也已有了俊朗的轮廓。额前刘海分在脸侧两边,看起来蓬蓬的浓密发丝被棕色的发带扎成马尾,很是清爽。 他笑起来非常阳光,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的感觉。既然是花间堂少主,为了能在以后日子里好好生活,一定要和这人打好关系,于是他笑得很甜美,甜美得风儿都要为他舞蹈了一样:“小召,日后请指教了。” 薛小召好似没看见封珏甜美的笑容一般,介绍他旁边的少年:“我身边的就是我们的大师兄,吕渊,人嘛,哈哈,无心无肺无情,但是在危机关头总是很可靠。” 封珏对薛小召的不在意很是失望,但是人家毕竟介绍了别人,不好再看薛小召,于是就仔细地看着吕渊,花间堂的大师兄。这一看,他的心好似被缩紧了一般。 吕渊同样是年纪轻轻,虽然五官未全然长开,但现在几乎都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尖削的下颚,白皙水润的皮肤,长眉飞鬓,细长的眉眼好似总含着水光,如瀑的发丝随意散着却从不凌乱,发间夹着水晶头饰,身着水墨花纹的繁复衣裳,更是俊美逼人。 淡淡一笑,争艳的花圃都要失色了,想必来日那种让人一眼就可以窒息的妖冶的俊美,指日可待。 世间真的有英俊到近乎美丽的人啊……心疯狂地跳着,封珏觉得自己被这人抓住了心,无法呼吸。 “大师兄,你和小珏珏可真配哦。”何欢打趣道。 “确实一对璧人,大师兄是俊的美,小珏是丽的美,你们站在一起天地都失色了。”徐温赞赏道。 封珏愣住了,何欢和徐温怎么一下子变了态度,之前还对他百依百顺的……看到大师兄这么优秀的人出现,不是应该为自己吃醋担忧才对吗? “封珏来这里多久了?”吕渊问道,是处在变声时候的低哑嗓音,他对上封珏的眼睛,封珏一下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今日,就刚好三个月了。”何欢说道,语调竟是意味深长。 “三个月……”薛小召微微一愣,骚了骚头,“喔,我们也是离开了三个月,刚好岔开了。” 徐温关心地看着薛小召,“怎么会这么久呢?堂主很担心你。” 听到堂主很担心他,薛小召神色瞬间有些不自然,而后马上又恢复没心没肺的摸样:“都是大师兄啦,轻功不用就这么走回来了,偏偏还不准我用。走得我累得像头驴,啧……” “你都是在我背上赖着,几乎没有下地走过,你还好意思说?”吕渊看向他。 “喂喂喂!我也很累的,心累啊心累!”薛小召马上就抱怨了,吕渊不置可否。 看着两人的互动,封珏心里很是酸涩。他痴痴地看着吕渊,眼睛一瞬都没有离开过,可是吕渊自刚刚一眼后就再没看过他。薛小召吕渊两人之间根本就差不进去任何人,他突然很想哭,他想他是对吕渊一见钟情了,他到底该怎么办…… “这么久都不见小召,奴家真是念得紧。”何欢学着青楼女子娇嗔念道,寒得薛小召一阵鸡皮疙瘩,抬脚就踢。何欢一把抓住那扫来的小腿,徐温趁势揽着薛小召的双臂:“走,四师弟,我们叙旧去。”徐温柔和地说,可是怎么看怎么都不怀好意。 “滚!放开我!大师兄救命啊……”薛小召刚惨叫出口就被两人捂上嘴扛走了,末了何欢还回头说:“大师兄,小珏珏就交给你了。” 听着薛小召的惨叫慢慢消失,封珏怔得刚刚回神,对于何欢和徐温一反之前的疼宠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丢下他,感觉有些失落,但是更多的是羞涩和苦恼,看着吕渊,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些日子可住地习惯?”吕渊看着薛小召被抬走消失在转角,才转过头来问封珏。 “是……”封珏低下头,红透了脸,几欲滴出血来,不敢看吕渊那双仿佛有水光流动的摄魂双眸,“大家都对我很好。” 吕渊点点头:“花间堂四处你都熟悉了么?” “恩,徐大哥和何大哥都带我走过了……”说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吕渊,见吕渊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又马上低下头,“……这、这里很大……也很漂亮……” “封珏,抬起头。”吕渊说道。 听着吕渊带着许丝命令的语气,封珏咬牙,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吕渊。吕渊的眼睛里仿佛有水光在流动,看起来有些意味不明。 出乎意料,吕渊一把扯过封珏靠在自己怀里,撩起了封珏的一丝头发,靠近唇边轻轻嗅着,细长的眼睛看着已经惊呆了的怀中的人,唇角微勾:“你真美。” 封珏确实美,那小鹿一样被惊吓到了的眼神让人怜惜,紧张的脸透着粉嫩的红润,柔媚无比的五官,让人无法不爱。 “明天,你来到这里就有三个月了,是么?”吕渊轻轻抚摸着怀中人的脸颊,低哑地问道,脸渐渐压下,唇几乎抵着唇。 “是……”封珏感觉自己的心狂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了!在以为吕渊真会吻上自己的时候,人就被一把推了出去,踉跄了几步才站稳,差点摔倒。 不知所措地看着吕渊,吕渊笑了,也让封珏看痴了,吕渊慢慢抬起手,在封珏娇嫩的唇边暧昧的来回轻抚着:“希望你在接来下的日子里,过得愉快。” 看着吕渊离去的绝美背影,封珏心跳如狂。不明白吕渊的话里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摸上自己的唇角,笑了,柔媚清透得压下了绽放的粉荷。 今晚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 梦中吕渊环着他,唇吻在耳边,在他耳边絮絮低语…… 吕渊低头就要双唇相触时,四周突然起了大浪,亲昵揽着他的人不见了,自己就在水中被呛得几欲窒息。 惊恐地睁开双眼,才发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连被子枕巾全都是水……这到底是…… “唷,”轻佻的声线在床边响起,何欢拿着一个木桶笑眯眯地看着他,很显然,刚刚是水就是他倒的,“醒了么?” 一下子的反差让封珏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这是何欢?这是那个总是宠着自己、搂着自己、喂自己吃东西的何欢?徐温站在何欢身后,抱着双手看着封珏震惊的脸孔,柔和地笑着,带着绝对的恶意: “欢迎来到花间堂,封珏。” 第二章 看着封珏小美人一夜之间变成挑水工砍柴工各种苦工,薛小召挑了挑眉。 “我说,这种戏码你们玩了这么多年不腻么?”薛小召拖着下巴,看着委屈得羞愤欲死的封珏,问旁边的徐温道。 “在这里蹲着脚不麻吗?”徐温答非所问。 “我在练小腿肌肉!”薛小召看着封珏被何欢拼命使唤,“啧啧,你看看他的表情,真是和昨天有天壤之别,细细数数,啧啧,砍柴、挑粪、收拾残羹饭菜、洗夜壶、刷马桶……估计他今晚要抹脖子了。” 徐温心情出奇地好:“新来的三个月对那个人越好,后面就会被整得越惨,让他尝尝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人家也不过娇弱了一点嘛,何欢干嘛往死里整呢?哎呀呀,真的哭了诶、哭了诶。”薛小召趴在栏杆上看着那边情景,颇有些幸灾乐祸。 “何欢恨透了别人叫他女人面,碰上个比他更女人面的,他能不得瑟么?”看着封珏又被何欢打了一拳,徐温说道。 “不该是惺惺相惜么?”薛小召感到疑惑。 “同类相斥。”徐温笑。 “笑面虎,”薛小召骂了徐温一句,“整人者迟早被人整回来。” “那也要他有这个能耐。四师弟,你不觉得一个人从被众人疼宠的顶端、跌到被践踏的底端,那表情实在耐看么?”徐温摊手,一脸无辜。 “啧,反正死了人也不关我事,走,二师兄,陪我练剑。”对于那种什么都不做只会想靠他人保护的弱者,薛小召是没什么同情心的,他不去整人,也懒得去整人,毕竟,封珏还远远没有强大到值得他花费精神去注意。 徐温银笑道:“看着你这声‘二师兄’叫得这么销魂的份上,小样,今天陪你练一天。” “去!”薛小召一把打开徐温的手,就往前走,没再看一眼气愤得几欲抹脖子的封珏。 封珏明白了,原来之前的三个月对他的种种好,不过是为了看他今日的出丑。仅仅一天,他就已经有想自尽的心了,众人嘲笑鄙夷的目光不停地晃在眼前,他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呵着护着,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怎么?想死?”何欢挑眉,一把扯过封珏的衣领提起来,“谁准你死了!你的命是堂主救回来的,你想死还要问过他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什么了?”晶莹的珍珠从美目中滚落。 “这样对你,是因为你脑残得可笑,弄清楚立场,你没有资格问这个问题!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天生就该被踩在脚下!”何欢冷笑道。 “废物……”封珏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欢,原来自己……竟是个废物,好似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对我来说,对堂主来说,对整个花间堂来说,你就是废物!”何欢也懒得和他说太多,一脚把封珏踢到山下去挑水:“今天的活做不完,晚饭就换成拳头。”说罢就找个角落晒太阳睡午觉了。 自尊被践踏成了碎片,想拼起来又被无情踩碎,碎得连捡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是个废物,是个空有美貌什么都不会做的废物……不会再有人疼宠他,不会再有人保护他,甚至一个怜悯的眼神都会变成鄙夷和嘲弄,只因为他,是个弱者,天生就该被踩在脚下的弱者…… 万念成灰,所有美好的泡影都被无情地碾碎,终于意识到寄人篱下就是被随意践踏,没有能力就可以被随意侮辱,原来这个世间就是这样…… 所有的想法都已经没有了价值,他甚至连死的权力都不许拥有,只能一遍一遍重复着器械的动作,任由娇柔的双手被粗糙的木桶磨得鲜血淋漓,稚嫩的双肩青青紫紫,纤小的双足起了水泡化了脓,对他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 “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吃糕饼?” “不要。” 树林中响起两个少年的声音,封珏慌乱地躲到树后面,偷偷伸出头去看,竟是徐温和薛小召。 封珏看到薛小召伸出双臂左右晃晃,蹬了蹬腿就躺在一截横在地上的枯老树干上,头枕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晃悠着,棕色的衣摆随着他哼着小曲的动作拂动着,蓬松的头发散落在树干上。 阳光洒在树叶上,地上透出点点斑驳,照着薛小召的脸一点暗,一点亮。那种说不明的洒脱闲然,竟让封珏看痴了去。 徐温拔出薛小召嘴里的草,无奈地说:“不要什么都往嘴里放,有没有毒都不知道。” 薛小召伸手又拔了一根草,放嘴里继续含着,小曲哼得更大声,显然是把徐温的话当耳边风了。 徐温也没辙,坐在薛小召头上边的树干上,帮他用手梳理着浓密蓬松的头发。让封珏有些恍然大悟的是,徐温俊逸的脸上是掩饰不了的宠溺。难怪……昨天他一看到薛小召就…… “不要坐我头上,我会长不高。”薛小召皱眉,嘴里因为含着草,含糊地说着。 “我没坐你头上,坐的是你头的边上。”徐温笑道。 “继续练剑吧,”薛小召一蹦就跳了起来,嘴里的草继续叼着,抽剑指着徐温,脸上有着年少轻狂志在必得的神情,“你说我这次能不能赢你?” 徐温起身抽剑,脸上融着化不去的笑意:“十招败你。” “你还可以更不要脸一点!”薛小召笑着出剑,飘落在他们之间的树叶被剑气震成两半,嫋嫋地飘落在枯树干上。 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像绣在一块绿色大地毯上的绚丽斑点。初夏柔软的一缕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婆娑的树影映在他们如游云般洒脱的身影上,剑过处,习习生风,吹动树上一片片树叶飘落下来。 那掩不住稚气的脸上,年少的春风得意毫无遗漏的洋溢在外。 封珏看痴了,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握紧了双手,挑上扁担,一步一步地朝山上走去,眼里出现的是从未有过的澄然。 日子一转眼过去了不少,何欢已经开始考虑什么新玩法能、让这个忽然转性的家伙炸炸毛,日子果然是太无聊了么? 从那一天踢他下山去挑水后,这个人就变得沉默不语,他是见鬼了还是撞妖了?何欢知道,任何人来到这里被整了之后,先是不可置信,后是愤怒,再是绝望,最后是听天由命。那种把人自尊碾成碎片、把人从云端上扯下来狠狠摔在污浊的泥泞里、把一个人慢慢折磨疯的快感,是何欢一直很享受的。 但这人进入状态也快了点,让何欢很恼怒,认为这样让他很挫败。封珏任别人怎么欺负他、怎么揍他都是一声不吭,排除他哑巴的可能性,至少现在,踢他一脚他还是会叫的。 封珏咬牙,把疼出的眼泪死死挤回去,对上何欢期待的眼神,他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就转身去砍柴。他不能让何欢得逞,只要自己一发火,或者一有发火的倾向,何欢马上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一瘸一拐地去拿起斧头,心想膝盖又要疼好几天了,破了皮,肉被磨得生疼,原本细致的手已经起了一层老茧。让他有些高兴的是,拿起斧子的时候已经没那么不适应了。 封珏苦笑,短短半个月,他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从前的自己都让自己觉得可笑,但是现在的生活也并不乐意,终究是迫不得已无从选择。 现在看到何欢都有些倒胃口,对半个月前的自己在这人怀中娇嗔……想起来真恨不得割颈自尽。 “砍柴也碍着阁下了么?”封珏努力压制住自己终于学会的怒气。 “没碍着,只是这斧子我要用,就劳烦你用手砍柴了!”何欢拿走了封珏的斧子,扬长而去。封珏目瞪口呆,这、这人……叹气,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很多,也一下子老了很多。 学会了忍耐,学会了接受,学会了低眉顺眼……这样的自己,不知道家里死去的父亲会不会气到从坟墓里爬出来。封珏苦笑,朝几乎堆到屋檐的柴火走去。 “啧,你还活着啊。”清亮的少年声音诧异地说。 封珏看去,是薛小召正靠着一颗大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封珏刚想说什么,突然想起何欢那个人妖说的“你没事千万不要惹他,不然后果很严重”,封珏就闭上嘴,低下眉眼。拿起一根柴当做刀砍另一根柴火……又有什么办法呢,不可能去向什么人借来柴刀,半个月来的遭遇,花间堂弟子的心思再不知道就真的是死了都嫌弃。 三个月对他的好,只不过是为了让他跌得更惨,演戏那些人真的是演得极好。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笑话,现在去借刀,岂不是送去给别人白揍?何欢早些天揍的腹伤还没好,再被那些人打一次,真的要提早去见老父了。 封珏握柴的虎口被相击的柴火震出血来,薛小召看了看,双手抱剑,靠在身后的大树上闲极无聊道:“想死么?可以帮你。” 第三章 封珏抬头看了看那靠着大树的少年,那脸色分明是一副“快来惹我”穷极无聊的摸样,封珏抽抽唇角,又低下头去折断柴火,不说话,也当手上的鲜血不存在一样。 “不收你钱啦。”薛小召抱着剑说,“我的爱剑也很久没尝人血了,我都觉得它在闹脾气了。”说罢柔情似水地摸着手里的剑,“怎么样?一剑就可以解决了哟。” “多谢,”封珏简洁地说,“但我还找不到理由去死!” “好吧,”薛小召来了兴致,“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说罢眼睛亮亮地看着那一堆柴火。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封珏淡淡地说,心想大不了又挨一顿揍,反正这些天也被打得麻木了,揍着揍着也差不多习惯了。 “接着。”封珏还没反应过来,胸膛就被重重地砸中了,咳了一声,发现是一把沉重古朴的剑,抬头诧异地看着薛小召。 “只借你一次,下次没有了。”薛小召跳上粗大的树枝,懒懒地躺下身去,头枕着双手,翘着脚晃悠悠地看着天空。 “为什么?”封珏不明地抬头看着那人。 “啧,因为我心情好啊。”薛小召说了一句话,就闭上眼睛假寐。 封珏抿抿嘴,看着手里的古剑。扎实的手感,古朴的线条,冰冷的剑身泛着苍凉的气息。封珏突然舍不得了,这样好的剑,如何能拿来劈柴,正想还回去,就听到薛小召说: “我听到何欢那个家伙说今天要玩死你呢,你想让他得逞么?”薛小召撑着脸,侧着身子看着封珏。 “你不喜欢何欢?”封珏问道。 “挑拨离间?”薛小召挑眉。 “不是……”封珏说道,“我以为你帮我……是为了气一下他。” “管好你自己吧。”薛小召不耐烦地说道,转了身体背对着封珏,不再多说。蓬松的头发垂下,随着风一摆一摆的。 封珏狠下心抽出剑,朝柴火砍了上去。惊险地用完了削铁如泥……啊应该是削柴如泥的古剑,擦了擦汗正想还了剑与薛小召道谢,一转身就看见空荡荡的粗大树枝,横卧在上面的人早不见影子了。 封珏慌了,拿着花间堂少主的爱剑被人看到了,后果真是可想而知。把剑藏在粗布外衫里,赶忙去找薛小召,把剑还给他。中途差点与何欢撞面,一转身藏到竹子框景后面才躲过,若真碰面了,何欢绝对会找茬,这剑铁定是要曝光的,不想给薛小召找麻烦,就偷偷地到处找人,问人想得到答案是不可能的了,只能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 蹑手蹑脚在树后面窜,正巧看到吕渊问丫鬟少主在哪儿,丫鬟说在古韵阁里和堂主喝茶,吕渊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封珏知道古韵阁是花间堂堂主的住处,身为少主的薛小召在那里当然很正常。却难了封珏了,他这个连下人都算不上的人,如何能进古韵阁?干等在外面铁定会被丫鬟伙计打出来,可万一堂主问起薛小召的剑哪去了,怎么办……一咬牙,朝古韵阁的方向走去。 偷偷摸摸地走到花簇争艳的外院,就听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那声音很恼怒,有些恨不得对方去死的感觉:“薛潘!你他娘的就是个人渣!” “小召……” 封珏被薛小召愤怒的声音怔愣到了,薛小召骂的……似乎是堂主……他的父亲,名震武林的薛潘,不会吧?刚想绝不可能,就与怒气冲冲跑出来的一个人撞上了。被那人的力道狠狠撞在地上,剑一下子摔了出来,那人也被冲力撞退了两步,看到是封珏,就瞪开了眼睛。 “你在这里干什么!”薛小召似乎很生气。 “我、我来还你剑……”封珏也被吓到了,“我想说声谢谢……”话没说完,脖子上就被抵上了剑,他连来人什么时候把剑拾起来都没看清! “你听到了什么?”薛小召狠狠地瞪着封珏,手上的剑蓄势待发。 “我没听到什么……”脖子刺痛,一丝鲜血流下来。 “说!不然杀了你!”薛小召冷声道,眼睛里的凶光告诉封珏,他是真的会杀了他。 “我、我只听到你骂堂主是人渣那句话,前面的我真没听到,我也是刚刚到这里,是真的!”封珏闭上眼睛用力说出,他奶奶的!他豁出去了! 听得“锵”的收剑声,封珏小心翼翼地睁开一丝眼缝,就看到薛小召冷冰冰地看着他:“别再让我在这看见你!”说完就卷起一阵风般地离去了。 封珏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背后已汗湿一片。刚想离去,就觉得寒毛全部竖了起来,脖子摸上了一只冰凉的手,柔柔地抚着他的后颈。 他不敢动,万万不敢动。 “真的只听到最后一句话而已?”身后那人低沉柔和的嗓音犹如阴间的索命恶鬼般让人毛骨悚然,字句里面的危险含义不言而喻。 封珏明白,只要自己的回答稍稍不符合他的意,脖子马上会脱离身体。紧紧握住了拳头,手颤抖得指甲都划破了手心。 “是。” “恩……”那人斟酌了一下,就放开了封珏,“你走吧。” 只感觉身后一阵轻风刮过,没了声息,知道堂主离开了。脚一软,封珏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 撑着额头,冷汗都滴落到地上,缓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站起来走出去。刚刚走出外院,后脑勺就被狠狠地一打,打得他在白日里看到了星星。 封珏捂着后脑扭头,就看到何欢凶神恶煞的脸孔:“你嫌你活太少了逍遥去了?找死!” 顿时眼泪宽宽!他第一次觉得何欢是那么可爱,比起那个堪比阴间恶鬼的堂主,实在是好太多了!还没感动够,就被何欢一脚踹进了厨房,头硬生生地撞上了铁锅,粘得一脸灰:“烧菜去!烧不好吃,剁了你爪子!” 封珏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他收回前面那句话!脑袋是圆白菜才会觉得何欢天杀的可爱! 少得可怜的饭菜刚刚吃了一半,封珏面前就站了一个人,不用抬头也知道这个人是谁。 “大哥……我知道我还没有洗衣服没有烧水没有洗夜壶也没有刷马桶,求你让我吃了饭有了力气再做行么?”大概是饿昏了头,封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王八之气,硬是和何欢顶撞上了。 抬首看到的却是何欢万年一次的忧心忡忡的脸:“小召把饭菜退出来了,不吃饭,又不让我去看他,到底怎么办啊?” 哇哈哈哈哈哈死女人面你也有今天~~ 封珏只能默默在心里狂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跟何欢说:“要不?我给你去探探?” 结果就是封珏拿着食盒、抄着虚浮脚步、饿得半死任劳任怨地去“劝”那位大少爷。闻着手里描金紫檀食盒飘出来的香味,一边意念催眠不饿我不饿我不饿…… 该死的不饿…… 走到薛小召住的墨韵阁里,在丫鬟们诧异的目光下询问了少主的屋子,见到丫鬟们对视的眼神,封珏不动声色,心想有戏。丫鬟指了指一个转角,说是中间那间,对着庭院的。封珏道了谢就拿了食盒过去,一个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也没说。 刚刚过转角就看到吕渊被扔了出来,甩上的门响得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吕渊站好后又敲了敲门,“小召……” “滚!”屋里面咆哮一声,跟着咆哮出现的是阴深深的半截剑身,插在门上。 吕渊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小召,你开开门,我们有话好好说。” “你滚不滚?”屋里那人说道。 吕渊见到转角那里站着封珏,就转头对屋里的人说:“小召,你先冷静一下,我明日再来看你。”半响,屋里都没有什么声音。吕渊叹了口气,看也不看封珏就走过他身边离去了,外面丫鬟还在探头探脑,一看见吕渊出来就全部散了。 封珏在门前站定,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用“你”还是“您”,想了想还是用“你”,毕竟他们年纪也差不多,用“您”说不定以薛小召刚直的个性,阴深深的半截剑身就捅到他了。 敲了敲门,封珏说:“少主……”肚子里面的稿子还没说开头,屋里那人就丢了一把椅子在门上,“!”地好大一声。封珏暗叹,这少主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自从全家死光没了靠山后,自己对所有的物品就分外珍惜了。 “我是封珏,唉……就是小厮,你的三师兄很担心你不吃东西,所以让我拿食盒给你。少主,生气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子饿坏了啊。”封珏说道,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少主……”封珏正打算再说些什么,门就一下子被打开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抓了进去,门又啪哢地关上。 屋里点了灯,又有夜明珠,亮堂得很,布置得极为精细,不奢华但是很有品位。 封珏赶忙把目光收回来,见薛小召拧着眉毛看着他,恶声恶气地说:“三师兄让你来的?” 封珏点了点头,也是才刚知道,原来那个死女人面何欢竟然是花间堂堂主的三弟子,还以为他除了整人就没别的强项了。 薛小召打开食盒,皱眉:“这么多我怎么吃得完?当我猪么?” 封珏想这花间堂上上下下谁不把你当宝,恨不得把你当成小祖宗喂了下去,只要你想吃愿意吃,估计天上的龙肉都给打下来。 “你坐下来陪我吃!”薛小召从食盒里拿出银箸给封珏拿着,自己拿出银勺挖了点汁就吃起饭……不吃菜。 看着薛小召吃饭……至少是吃饭了……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何欢的拳头也算是免了,便也不拒绝,就吃了起来,因为实在是饿极了。 虽然饿极,但毕竟从小教养还是有的,细嚼慢咽看菜下饭,当然下簪的速度不可小觑。一抬首就见薛小召只埋头吃饭,封珏看了看自己碗里精致的菜食,很是心惊胆战冷汗直流,怕再这么肆无忌惮地吃下去,就真的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赶忙咽下口里饭菜,拿起盘子里的银簪给薛小召布菜道:“少主吃些菜吧。” “罗嗦!”薛小召不耐烦地把碗拿开躲过银簪,夹起来的菜有些就落到了桌子上。薛小召哼了一声嫌他笨拙,封珏看着落到桌子上精致无比的翡翠虾仁,心叹一声太可惜了,赶紧拿过布巾擦净油迹。 擦着擦着,忽瞄到薛小召的颈脖下有着一块红紫的痕迹,之前上午薛小召扔刀给他的时候还没有的。想起前面飞出去的吕渊,突然一种恐惧的感觉席卷全身,寒气窜得手都要颤抖了,惊惧得双手颤抖,他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知道的什么东西? “初夏就有蚊子,烦死了,咬得我全身都是。”薛小召拉了啦衣襟抱怨着。 听少主这么一说,封珏恐惧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舒了一口气,低下头偷偷擦汗,却错过了薛小召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杀意。 擦净了桌子,刚抬起头就发现薛小召直勾勾地盯着他,觉得很尴尬,想说点什么,“那个……少主,您是为什么这么生气啊?” 薛小召似笑非笑:“你是叫封珏对吧?” “是……”总觉得薛小召笑得让他发毛。 “有些东西,知道得少些,活得才久些。”薛小召说道。 “啊?”封珏不明白。 “算是给你日后步入江湖的忠告。”薛小召起身,一把扯过封珏扔出门去。 封珏飞出去撞到墙壁的瞬间,想到了刚刚也这么飞出来的吕渊,突然觉得这待遇……还真是高…… 第四章 封珏拿了早饭正准备吃,刚坐下就跌到地上去了,大碗抛向空中,又下降,然后稳稳当当地扣在了头上,青菜和汁液顺着发丝流下来。 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显然是有人在他坐下去的那一刻把凳子给踢走了。 封珏怒极了,一掌拍响了桌面,几乎同时,还没来得及爆发怒气,他压在桌上的手指缝间就多了一把刀。 “发火,也要靠实力的哦。”说完这句话,何欢才缓缓地拿起刀,看着封珏的脸,笑得挑衅。 封珏抬起手,告诉自己不能发怒,周围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笑话。想拿着大碗掉头走人,心道惹不起,他躲还不行么! “地上的饭粒捡干净了,浪费粮食可是会遭天谴的哦。”徐温状似善意地提醒到。 封珏转回身子,低头俯下身子将每一粒饭米都捡起来,放回饭盆里,冷淡地看着徐温:“这样可以了么?” 徐温挑眉,看了看四周众人戏谑的神情,微微一点头:“早饭害你没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会帮你找出踢了凳子的人的,放心吧。”刚刚说完,众人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抓着大碗的手青筋隆起,封珏头也不回地离去,将所有人的冷嘲热讽丢在身后,不再理会。 他知道,这是有预谋的,不然身为堂主亲收弟子的徐温和何欢,怎么也不会来到大饭堂来用早饭! 不能气……不能气……不要和这样的人生气! 拼命催眠自己不饿不饿不饿,就挑起扁担下山挑水,开始每天重复的重活,到了半夜,封珏才洗完一推衣服,而且还要洗的干干净净,累得他的腰直泛酸。等所有人都睡下了,才偷偷摸摸地朝伙房溜去。 他实在太饿了!做完了一天远远超过常人体力的重活,早饭没吃,午饭没吃饱,晚饭又因为各种原因被何欢给弄掉了,到现在还没昏过去真是佩服自己。 三个月来各种重活,曾经纤细的手臂现在已经隆起了肌肉,感觉比三个月前有力量得多了。封珏叹气,不管怎样,现在已经是慢慢适应这样极累极苦的每一日了。 摸进黑漆漆的伙房,就看见一个晃来晃去的人影,封珏心里猛地一惊!惨了!要被发现一定要挨揍的! “谁?”那人问道。 刚刚想狂奔开溜的脚步停下,尴尬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到那人点了蜡烛,两人才知道彼此是谁。 “你来这儿做什么?”薛小召拿着蜡烛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好奇这个花间堂少主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肚子饿?”薛小召问,看了看封珏就走到他身边,突然发现比自己要矮的人,已经有自己那么高了。 见薛小召手里拿着一个碗,封珏心道不会吧……大少爷也会来伙房偷吃? 发现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碗,薛小召想了一想,就把碗放到封珏手里:“你吃吧。” “这……”他哪里敢! “里面有两个肉丸,还可以填填肚子。”薛小召是知道的,以前徐温和何欢联手的老戏码里就包括这个,用饥饿来整人真是太常见了。 封珏觉得薛小召这个人绝对算不上热心……碗里不会下了毒吧…… 想想又不可能,这人要弄死什么人一定是一剑捅过去,不会用下毒这种慢吞吞的方式。 知道封珏在想什么,薛小召道:“我没有下毒,你爱吃不吃。”说罢就出了伙房,走到外面去看月亮了。 封珏犹豫了一下,不吃白不吃!明天还有超额量的重活,而且不知道何欢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样整他,先囤积力气是重点!可是吃到嘴里就马上怀疑这位少爷是不是在整他了。 薛小召躺在粗大的树枝上,枕着双手看月亮。看到封珏捧着碗出来,心下了然,歪了歪头道:“很奇怪吗?”封珏捧着大碗,不知说什么好。 “我觉得新发芽的柳叶很好吃。”薛小召看着月亮说道,“不想吃就别吃,肉丸还是能吃。” “你喜欢吃树叶?”封珏想起每次碰到薛小召,都是发现他叼着不是一根草就是一片树叶。 “是柳叶,不是树叶。”薛小召纠正他道。 有什么区别吗……封珏默默地把柳叶撇到一边去,吃了肉丸和米饭,正打算道谢就听见薛小召说:“他们一看到我吃这个就大呼小叫的,吵死了,没人我才自己弄着吃。” 原来大少爷有各种奇特的品味。 封刀心想各个人恨不得把龙肉也给他奉上了,见他吃了这玩意能不痛心疾首呜呼哀哉么?但是道谢是必须的:“多谢少主了。” “陪我说说话吧,无聊死了。”薛小召坐了起来,看着树下的封珏道。 他哪里敢拒绝了?但是他武功很烂,烂到连跳上树枝都做不到。 “不懂轻功就用手用脚爬,难不成要我抱你上来?”薛小召不耐烦道。 奈何只有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滑下了不知多少次,总算爬上去了!站在粗大的树枝上又有些不知所措。 “坐下来吧。”薛小召往右边移了一下,盘腿坐着。封珏就乖乖坐了下来,两人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你变了挺多的,废材。”薛小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道。 封珏没有回话,薛小召也没有再说下去,就静静地在树上坐着。 “拿去。”递过几本书。 “这是……”封珏看着手里书,不解。 “你想多了,不是什么武林秘籍,练武也要练心,心不静那就不要练武。”薛小召跳下树枝,头也不回地离去。 看着手里的《静心诀》,封珏满脸黑线,这是道家还是佛家的? 不管怎样都好……大少爷倒是告诉他怎么下去啊啊啊! 封珏只得跌跌撞撞地从树上下来,揉了揉被摔成平板的屁股,心想还好,还有知觉。看了看手里的书,就跑去最远最少人的一个茅厕那边。因为那里有微弱的灯火可以看书,就算极臭、有很多蚊子,就当做磨练自己静心的过程吧! 薛小召回到自己的屋子,就看到一个身影站在窗前。 柔白的月光洒进了窗子,在那人身上好似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像把所有的温柔都罩在里面。 没有心情欣赏,关上了门,走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我发现,不管我怎么拒绝怎么反抗,你都会闯进来。” “我包容你的任性。”那人柔和地说道。 薛小召嘲讽地笑了笑:“却不包容我任性地离你而去。” “为什么这么想离开?”那人转过身,挡住了进窗的月光,让他有着模糊如幻的感觉。他走近薛小召,在灯烛下露出他光洁如白玉的脸庞,乌黑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以及身上红如血的华衣无不显示了男子如妖精一般的魅惑! “没有任何一对普通父子会像我们这样!”薛小召一掀,桌上精细的瓷器全部摔到了地上,而后像想撕下男子的肉一样愤恨地瞪着他。 “少主……”被瓷器的碎裂声吸引过来的丫鬟,怯生生地问道,“少主……您怎么了?” “离开。”男子淡淡地说道。 “是!”听得是堂主的声音,吓得丫鬟们行了礼就赶紧退下,声音都不敢发出一点。 “小召,”薛潘笑了笑,明媚得月光都失了色一般,他轻轻抚上自己孩儿的脸,“你长得像你母亲,性子却和我一样。” “她是个平庸的女人,我只想象她一样做一个平庸的人!”薛小召把薛潘的手打开。 薛潘叹了口气:“我儿,你注定不会平庸。” “不会?亦或不能?”薛小召冷冷地看着他。 “不能,亦不会。”薛潘捧着薛小召的脸,吻上了他的唇。感到一片柔软的温润,薛潘吸吮着那口中的津液,伸出舌头,到处探索着。 薛小召拼命地反抗,薛潘更是大力的压制住,反手抱紧了他任自己品尝。 欲望更甚,离开那被自己咬肿了的唇,一把将薛小召抱起压在床上。 “如果……如果没有那一层关系,你会不会像对待普通的儿子那样对我?”薛小召问着身上的人,没有再继续反抗。多年都这么过来他太清楚了,就像他进来说的第一句话那样,无论他怎么拒绝怎么反抗,薛潘一样抓得住他。 就像扯着小鸟脚上的绳子,让小鸟飞起来又扯回来,飞起来又扯回来,反反复复地不过是告诉小鸟,你逃不了,你逃不了! “我不知道,”解开薛小召身上繁复的棕色长衣,“我真的不知道……”低头吻在了淡蜜色的肌肤上,吸吮着那红点。 薛潘微微一笑,手起手落,两人已是坦诚相见。 喘了口气,让薛小召由跪姿改为坐姿,抱起他,让他在空中慢慢吞入自己,稍显稚嫩尚未全全长开的背靠在他的小腹上。薛潘用胸膛紧紧贴住自己孩儿的背脊,一手箍着他柔韧的腰,一手在他挺立的胸前上来回揉搓着,下身更加用力的抽插,结实的小腹不停打在怀中人紧致的臀上。 “不……”薛小召又想挣扎。 将怀中人放倒在床上,扛起他的双腿,开始进行最后的冲刺。 “你会下地狱的,薛潘!”薛小召捂住脸,不让这人看到自己恨到落泪的摸样! “地狱么?我早就在那里了啊……”薛潘轻轻地吻着薛小召,用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悲凉语调,苦涩地说。 情事过后,薛小召全身的皮肤都呈绯红色,薛潘拿过一杆笔,一杆笔头有着细小尖刀的笔,点上案上有着奇异颜色的彩料,一点一点地刻上薛小召的背,一丝丝的鲜血就顺着那些刻痕流下来。 “疼么?”刻了一点就收起笔刀,用绢巾将血迹擦去。随着薛小召情潮的过去,身体恢复淡蜜色,背上妖冶的图案就褪去了。 薛小召不说话,也不打算说话。薛潘就给他用温水擦干净身体,自己转去屏风后面也擦净。而后上床,搂过人,光裸的肌肤相触,绵绵密密的吻柔柔地落在薛小召耳后。 “如果有一天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你就凭着你的背纹去那容得下你的地方。”薛潘搂着薛小召说道。 “除了你身边,这天下哪里还有容得下我的地方?”薛小召睁开眼睛说道。 “你愿意承认爹亲了么?”薛潘轻抚摸着薛小召的脸庞。 “我讨厌你,很讨厌,恨不得你去死……但是……对我来说,除了你,不会再有人会关心我的死活了。”薛小召闷闷地说。 “小召……” “就算是为了我,你好好活着吧。”薛小召说完,又转过身去,背对着薛潘。 薛潘靠上去,揽着他:“这也是我让你对吕渊徐温他们好一些的原因,在他们最难过的一段日子,你的出现对他们来说就是活下去的曙光,那样的情况下会产生对你的依赖。你日后若真遇上危险,他们不至于不顾你的死活。” 薛小召带着哭音,把头闷在被子里:“你都为我考虑了……那你怎么办呢?” “不用为我担心,爹亲会好好的,放心吧。”薛潘将薛小召从被子里捞出来面对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千算万算总是会算错一步?”薛小召难过地说。 “但至少你会平平安安的,这是我最大的心愿。”轻握着他的下巴,吻上他的眼睛。 “对你,我不会说谢谢的。”薛小召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 “我知道。”薛潘微微一笑,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就像薛小召还是个小婴儿那样,“睡吧。” 第五章 身边众床榻上的人还熟睡着,封珏就已经睁开眼睛了,悄悄地整理好被褥,就带上门出去。 清冷的晨雾窜进鼻管,让他很想打喷嚏,伸出手指挡在鼻孔下就舒服多了。借着烛火罩透出的微弱光芒,发现原本娇小的树苗长得粗壮了许多,几天前还光秃秃的树枝,那嫩绿的树芽,已经伸展开来。 封珏心里觉得很暖,笑了笑,又开始一日重重复复的活计。在每一次空闲中,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小憩,都拿出薛小召给的那些书来看。几个月看下来,里面的东西也差不多能背了。 他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坚持这样做,也许只是给自己劳累无趣的生活找点寄托,找些活下去的理由。 傍晚,刚刚抱了柴火进伙房打算做下一个活计时,就看到何欢在树下朝他招了招手。 ……有脑子都的知道何欢不是人,是人渣。奈何不能不过去,只因为,不过去的代价比过去了的要多,而且多得多。 放下手中的柴火走过去,无奈地看着何欢:“阁下有何贵干?” 何欢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直看得他汗毛倒竖,直到盯得封刀有拔腿逃跑的欲望才说:“我怎么就看不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啊?”封珏还未发表自己的疑惑,胸前就被打了一掌飞撞到后面的大树,又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身体火燎得几乎要爆了去,狼狈地吐了一口血,抬起头看到何欢已经走得远了。深深呼一口气,努力站起来,未果,又摔了下去,手脚软得和泥一样。 “站得起来么?” 清亮的少年声音在头上响起,封珏抬头,薛小召就蹲在他旁边看着他,没有任何要帮忙扶起他的意思。 “我试试……”封珏撑起手,腿又软了下来,肚子火燎火燎的,挣扎了好几下,总算扶着树站起来了。 “抱歉。”封珏低着头说道。 “干嘛?”薛小召撑着膝盖,也起了身。 “让你看到我这么没用的样子。”封珏说道,把自己脸上的血污抹掉,却越抹越污浊。 薛小召甩给他一块绢巾,脸上稍稍嫌弃:“得了吧,说得好像你之前有多神勇一样……倒是爷爷都是从孙子变过来的,别放心上。” 封珏接过,却不想擦,看到薛小召直勾勾地盯着他,只好让洁净的绢巾沾上了污脏的血污,心上很是愧疚:“我会洗干净还你的……” “随你,反正不是我的,要还就还我院里的丫头。”薛小召偏头看到一个小姑娘见封刀擦了脸后,面色通红地躲树后跑开了。 “……呃,那还是谢谢你安慰我。”封珏低下头说。 “谁安慰你了?”薛小召偏过身子啧了一声,“我只是路过,想哭请随意,我走开便是。” “我不会哭,男儿不该轻易落泪,况且何欢不值得我哭。”封珏把积累了太久太久的眼泪挤回去。 “哭哭也好,倒不是为他,为你自己。”薛小召耸耸肩。 封珏苦笑:“为了我自己的无用?” “无用和有用也只有一墙之隔,何欢打你是为了留个纪念罢了。”薛小召指了指封珏眼角的血迹,那是摔倒时被石子划出来的,“喂你这里的血要流下来了。” 封珏又擦了擦眼角,眼角痛得让他忍不住吸口凉气,但薛小召在眼前便忍住了,苦笑道:“纪念?又一次战胜了女人面的纪念么?” “纪念他最后一次名正言顺地打你。”薛小召说道,拔了一片树叶放嘴里叼着。 “为什么?”封珏没来由的心慌。 “我老爹,打算收你做花间堂关门弟子第五人。”薛小召叼着叶子,扭头看他。 “哦……”不是要赶他出去,封珏松了一口气,却被薛小召的话炸翻了脑袋,“什什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薛小召把树叶勾回嘴里。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封珏目瞪口呆,不敢相信是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 把树叶吐了出来,薛小召转过身子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封珏,掐着下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老爹说你天赋异凛,有过人之处。” 封珏睁大了眼睛,不由心有期待:“我怎么有过人之处了?” 薛小召笑得有些邪恶:“我之前不知道,但是经何欢这么一搅合,现下知道了。” “是什么?”封珏赶忙问道。 “耐揍。”薛小召摊手,不怀好意笑道。 封珏的脸变蓝了。 坏心地看着之前信心膨胀得如一只球的某人,现在只像只霜打的茄子瘪了下去。薛小召好兄弟一样搂着封珏的肩膀:“平常就算武力不低的人挨了何欢那一掌,最起码断三根肋骨,而你只是胃出血而已,可见你的抗打能力非常惊人啊!” “真是多些你的赏识……”封珏连妄想的念头都死绝了。 薛小召笑得龇牙咧嘴:“别气馁嘛,这可是好多江湖人求之不得的小强体制啊!” “请别再说了……”封珏被打击得就差没给跪了。 薛小召收起玩笑心,他其实明白薛潘收封刀做弟子的原因。在四周都是黑墙看不到前面的路、在所有人的冷嘲热讽下都能好好地努力,玩命一样的努力,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到的。努力也是一种天赋。他给他的那些书非常幼稚,启蒙的孩子都不屑一看,但是这个人,这个曾经无能到什么都不会做的人,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最后再问起他,竟已是倒背如流。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再给他一次机会么? 看着苦恼的封珏,薛小召说:“你知道花间堂为什么强么?” “这……”封珏想了一想,正色道,“请指教!” 薛小召看了看蓝天:“所有的弟子都和你一样这么走过来的。” 封珏目瞪口呆:“何欢那个女人面也是?徐温也是?” 薛小召点了点头:“无一例外,当然,除了我。” “那……在这么多愿意努力的人中,吕渊徐温何欢又能脱颖而出,是不是很强呢?”封珏问道,薛小召听了点点头。这一点头,让封珏足足怔愣了很久。一阵心慌突然袭遍了他的全身,这些人都那么强,自己的立足之地又在哪里? 薛小召心下了然,斜眼道:“你有没有信心?” “当然!”封珏抬起头。 “当然有,还是当然没有?”薛小召挑眉。 “当然有!我会努力变得很强!一定要超过他们!”封珏看着薛小召,一字一句地说道。 薛小召避过封珏眼里的火热,偏过头去:“随你。” “小召,你看着我变强好么?”封珏拉过薛小召,抓着他的肩膀对他说。 “你变强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薛小召拉开封珏的手说道。 封珏没有再拉回薛小召,只是说:“谢谢你这些日子一直鼓励我。” “你该谢的人是你自己。”薛小召瞥了他一眼,“你自己的路,又不是我帮你走的。” 阳光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成了点点金色的光斑,在薛小召的脸上洒下一点明,一点暗,和煦阳光下的他,真是让封珏看痴了。 “总之,”薛小召转过身,看着封珏说道,“日后请指教了,五、师、弟!”薛小召笑得太灿烂,让封珏全身都暖烘烘的,也把他的脸烤得滚烫滚烫的。这道初夏里的阳光,明明沁凉沁凉得很,却把他的心烫到了,烙下了深深的痕迹,就再也抹不去。 第二日,封珏顶着黑眼圈被何欢粗暴地拉起来,在徐温柔和的眼神下战战兢兢地换好了衣服。拿过丫鬟盘子上的茶盅双手端给薛潘,又深深磕了一个头:“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好,”薛潘点点头,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日后不要枉费我的苦心。” 封珏乖觉点头,又拿起一杯茶双手端给站在左侧的吕渊,深深地鞠躬:“大师兄。”吕渊接过茶杯沾了一口就放回托盘上,恩了一声,算是答应。 “二师兄。”给徐温端了茶,见徐温笑得好温和……温和到诡异。徐温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就道:“五师弟,好自为之。” 这人……就不能说点正常的话么?封刀无奈地端茶给何欢:“三师兄。”这一声颇有些咬牙切齿。 “好,乖乖听话,三师兄一定、好生、教导你!”何欢也是咬牙切齿地笑着,吕渊疑惑地看了一眼何欢。 鬼才理你!封刀心里腹诽道。 最后拿过最后一杯茶端给薛小召,对上他的双眼道:“四师兄。”薛小召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就低下头接过茶杯,不看封珏的眼睛。 “封珏,你选一件兵器。”薛潘站起来,带着封珏在排在大堂中的四排兵器架中站住,“这代表你学武一生,它将会与你生死与共。” 天空一碧如洗,和煦的阳光正从密密树叶间的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这小院子照得通亮。 封刀坐在院子的草坪上,看着手里的至宝,刀身通体雕错花纹,饰有线条流畅的错金涡纹和流云图案。 他一眼就相中了它,这算不算是缘分呢?封珏想着。 刀的名字叫岚影……是和薛小召的残影剑出自同一名家之手,让他知道了,心里不停地泛着暖流。 封珏摸着刀身念道:“人在,刀在,人亡,刀也亡,你跟了我,我定不会辜负了你的名!” 他举起那把刀,好像要刺进天空中一样。 仰着头,看着刀尖那闪闪的阳光:“从今日起,我封珏,唤名封刀!” 他笑了,明若春景,那刺穿云块的阳光就像根根金线,纵横交错,把地上灰蓝的人影与泛着冷寒的刀身缝缀成了一幅美丽无比的图案。 薛小召靠着门口,看着那兴奋无比的灰蓝人影,叼着小草的嘴角弯起了弧度。 罢了。 就先让他乐够一天吧。 第六章 “这武谱你可记着了?”薛小召将剑暂时交给封刀。 “看清楚了,我只打一次。”见封刀点了点头,薛小召说了后就闭眼凝神,蹲起步子,慢慢地划开右脚,手配合地运起气。再睁开眼睛已是满含杀气,右掌一横,凌空劈下! 唰!刺破空气的声音,突然响起,澎然一响,空气都好似被这式掌刀下劈,一下子劈成了两半如气浪朝封刀席卷过来。 “好……快!”封刀睁大了眼睛,努力看清楚薛小召出手的每一个动作!棕衣少年神情不变,一步踏出,右拳翻掌,轰然拍出。落在封刀眼中,稳扎,多余的动作很少,看似没带多大力气,威势远远无法与吕渊平时练的剑术相提并论,但唯有当面看着才能感受其中的力道! 棕衣少年喝了一声,身形如猎豹,迅猛的扑击过来,笔直的扑击路线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掌风毫不留情的砸下,气浪席卷,碰碎了周围的假山般! 封刀被震退了,睁大眼睛,才发现薛小召已慢慢收了掌。不可思议地朝左右看看,假山根本没有被震碎……恐怕是薛小召出掌的气势让他产生了幻觉! “打到这种程度,就差不多了。”薛小召说,他的额上一点汗液都没有出。 热血的狂潮一下子席卷了封刀,他把刀交给薛小召,就一点点地打了起来。额头上慢慢起了汗珠,而后整片背部都汗如水流,手酸得几乎抬不起,却没有停下。 薛小召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打拳,时不时地指点。更多时候是靠在树干上看着他练武,嘴里叼着换了一根又一根的小草。 “好了。”薛小召叫封刀停下来,恐怕不叫他停下来的话,这人打得入迷,手累断了都不自知,“午饭前,你继续练马步,记住,要稳扎稳打。”说罢给了封刀一样东西。 “这是……”封刀第一次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没看错。”薛小召点点头。 “跳蚤?”封刀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绑在窗户上的那只跳蚤分了尸。 薛小召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练马步的时候看起来很闲,我就给你加量,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当然没有!”封刀马上说道,“可是……为什么是跳蚤?” “蟑螂蜘蛛蜈蚣七步蛇跳蚤,你可以任选。”薛小召摊手。 “我还是选择跳蚤好了……”于是蹲下马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绑住的跳蚤,又回头问道,“这样看下去,真的会把跳蚤看得比车轮还大?” “应该,也许。”薛小召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看了看封刀蹲马步的姿势,恩,抬脚,踹! 薛小召笑眯眯地收起脚:“你的功夫还差远了,要稳扎到怎么踹都不动如山才行。”说罢悠悠地扬长而去。 “封刀这名字不错。”吕渊路过对着封刀说了一声,后又朝着薛小召离去的方向跟去。 窗台下,是被一脚踢贴在墙上、独留两行清泪的封刀…… 于是日后,天未光就能看见一个勤奋练武的灰蓝身影,薛小召突然觉得,这个人挺适合穿灰蓝的衣服。 “四百九十八……” “恩。” “四百九十九……” “好。” “五百!” “不错。” 午后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枝,轻轻的打在神情慵懒的棕衣少年身上。地上是拼命撑着手做起伏的蓝衣少年,做了五百个达到目标就一身汗湿地趴在地上。棕衣少年蹲下身来,拿了根树枝戳了戳在地上装死的人,四只眼睛对视。 薛小召嘻嘻一笑:“接下来,单手举起我,两百次。” “十三……” “恩。” “十四……” “好。” “十五……” “不错。” 蓝衣少年汗如雨下,马着步,左手插腰,右手单手撑着棕衣少年的腰部,像举木桩一样上上下下。薛少主就大爷一般、闲闲地保持着侧身撑脸的姿势,乐悠悠地享受着被举起又放下、上上下下失重的趣味。 “四十九……” “坚持。” “五十……” “不要气馁。” “五十一……” “使劲。” “那个,小召啊……” “说。”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盯着我,我会害羞诶。” “……” 封刀不好意思地放开一只手抠了抠脸,现下他单手抓着横在莲塘上几米的铁杆,正一上撑起手、又一下地吊着身子,实在费力。一脸无聊空虚的薛少主就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看着他,让他觉得真是很不好意思。 “你是女人吗?看看就会脸红。”薛小召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这个意思啦。”封刀真是不好意思说出原因。 “继续!”薛小召懒得理他的婆婆妈妈,没好气地说道。 “是是是……”封刀吃了鳖,只能乖乖的继续。 斜阳像一颗火红的蛋黄一样挂在树林的边上,黄昏时的天际,蚰蜒着云丝,像一份灼热缱绻的心绪,懒懒蠕动起淡淡的烟痕。 树林里的小道上传来人声,有些跳动,有些活泼。 “用力啊!你可不能认输!”薛小召斜坐在装满石头的车上,对着前面那个奋力拉车的少年说道,还时不时拿袖子作扇假意给少年凉快凉快,只是脸上表情委实恶劣。 “好……”封刀努力拉着车往山上跑,热得实在想光膀子了,奈何薛小召说身为花间堂的弟子死了都要维持形象,于是作罢,转头道,“是说,小召,你陪了我这么久……唔,不要紧吗?” “师兄教导师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薛小召笑眯眯地说道。 “恩……”封刀把心神集中到步子上,身后却传来一句让他吐血的话:“今晚想吃醋,你借我点饺子行不?”封刀听了脚一滑步调一乱,那瞬间棕色身影从车上跳了开去,劈里啪啦,封刀便连人带着车一起摔下山去了。 春末夏初的山里,夜晚还是很凉的,特别是还下了雨。 封刀护着手里的食盒,快步走在空空的长廊上,让凉凉的风伴着冷冷的末春细雨吹打着他的脸颊。 他走回自己的小院子里,也不管问候他的丫鬟,护着食盒就跑到主屋里。开了门就赶紧关上,生怕外面的雨丝打落进来。 “你干嘛不撑伞啊?饺子都要冷了。”薛小召走过来,接了他手里的食盒。 “忘了啊,放心吧,食盒一直裹在我怀里一定没冷。”封刀笑了笑,看到薛小召没穿外衣,就走过去将木架上的衣服拿下,把少年给裹起来,一边整一边絮絮叨叨,“还是春末呢,外面冷得很,不要总是不穿衣服。” 薛小召疑惑,他若没穿衣服他现在身上的是什么?也没多说话,任封刀老妈子似的给他披衣服。微微抬头看着仔细给他整衣衫的封刀…… 这些年,封刀拼了命似的练武,已经长得比他高一些了。薛小召自认为自己是挺高的,没想到这家伙跟拔苗一样往上窜,娘的……这丫吃什么长的…… 封刀的皮肤是怎么晒都不黑,脸型是渐渐退去了少年的娇弱长了开来,下巴像瓜子尖一样,却不像吕渊那样是清冷的尖削,封刀的下颚更多了一份圆润的柔和。眼神不像从前那样水盈盈的,现在有了一份隐忍的坚执,一眼看去,总能给别人一些坚定的力量和一份温暖,就算那温暖并没有多强大。 “脸都凉凉的,”封刀轻触薛小召的脸颊后皱了皱眉,双手贴上,用自己的手温暖起怀中人的脸颊,“春末就春末,点了碳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怕冷,且要是被大师兄知道这春末还要点碳……你就算了,我可不能让他小看了去。”薛小召说道,感觉脸上的温度确实舒服,趁机在那双温暖的手心里多蹭了几下。 “在我这儿,他才看不到。”封刀笑了,不管薛小召的喂喂喂我是你师兄,就把人搂进怀里渡暖。安静地搂着棕衣少年,掩埋住情感深处的悸动,藏住心里游荡了太久的渴望,心里的暖流簌簌地流着。 “小召……”封刀轻轻念起这个名字,舌尖绕过唇边,细细品味里面的情感,好像嚼到了甜甜的味道,甜到心里。 “恩?”薛小召还是一样,简简单单地用鼻子应一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小召……”封刀又念了一次,轻轻笑了起来。 从前自己一直不知道什么叫在意,什么是感情,于是只凭感觉去活着。 日子像箭一样地过去,努力地去成长,不停的思索平凡日子的真正的含意,学会释放,学会付出,学会理解,学会宽容……然后,学会了去感受喜欢上一个人的幸福,去疼着宠着一个人的幸福。 每日希望他早些入寝,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不会讨好他,只会关心他,不能保证让他真正快乐,但会努力,跟他在一起自己是最快乐的。想要管着他的着衣吃食,有时让他感觉很烦自己却无法停下婆妈的关怀。 慢慢地发现,原来往心里面放下一个人,就有了想要更努力去变强的愿望、为了让自己拥有一个更温暖的怀抱。 收紧了怀里的人,想就这么抱到地老天荒,该有多好。 “喂,你傻了么?”薛小召挣脱要把自己挤成面条的那人,推了推他,让他回神,“饺子真要凉了。” 见薛小召不等他、坐到桌子边就地拿出拌料自顾自地吃了起来,霸道得很,封刀看着此景不由轻笑起来。走过去拿过小碟将拌料细细地整理好了,夹了饺子蘸了酱放进棕衣少年碟子里。 “哈哈哈!今天你有没有看到三师兄被大师兄踢落水的样子,笑死我了。”薛小召想起了什么爆发了一阵大笑。 封刀微微一笑,给少年蘸好料:“如果后面那一渔网不是你撒上去的话,何……三师兄才不至于那么狼狈。” 他们就一直聊到很晚,然后少年渴睡了,就赖着要留在封刀的房里,懒得回屋,封刀欣然说好。 薛小召的要求,他又什么时候拒绝过。看着熟睡的少年,封刀有着很多感叹,悄悄地将人揽进怀里,让他凉凉的身子温暖起来。 他没了家人,于是开始在这里生活。有酸楚,有甜乐,大多的时候都很苦,但从未放弃过追求活下去的意义、与对未来的努力改变。虽然有时候心情低落到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面对上苍所给予的一切好与不好。 累过,痛过,哭泣过,无助过……他想这都是他必须走的路。而且……在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希望不就是在身边么。 封刀将下颚抵着薛小召的头,轻轻嗅起他身上的味道。 他向上苍祈祷,祈祷日子不管怎么转,他都能执着他的手。不管来日有多少艰辛苦难,他也不想让他独守孤单。 小召,请你看着我…… 第七章 封刀卓立不动,雕琢着古朴流云纹的岚影刀拿在左手上,他闭目静听叶子上水珠滚动的声音。 水珠滴落,修长的右手拔出刀,瞬而跃入支支直立的稻草人间,倏进倏退,刹那间削出了十多刀。稻草人高低不一,位置不一,他一时跃高,一时伏低,刀的攻势没有一刻停止,风雨般削向那些稻草人。 薛小召在边上观摩,那边出刀的声音化进耳内,碎成千千万万的细小鸣声,低头看了看桌上燃起的一柱香。 像一张网般洒出一片刀影,最后封刀停在最后一支稻草人身边摊平了手,稻草人才纷纷倒下。而后慢慢地收起刀,转过身来蹦到边上。 封刀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小召,我……” “不错哦,”薛小召笑眯眯地说,看到封某人明显闪亮了的双眸,于是恶意打击了一下,“不过和当年的大师兄比,你差远了。”说着拿起吹灭了的香给他,再让他对比对比另一炷香。 封刀拿起自己的那柱香对比,比另外一柱确实短了一指尖的长度,封刀一看,即刻转身要继续练,被薛小召扯住了:“又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超过的,而且大师兄的根基比你强了多少,你是知道的。”薛小召也跟他练了一上午,就叫封刀坐下休息一下。 封刀想了想:“我有买了你喜欢吃的蟹黄包,等等,我拿来给你!”说罢起身跑去院子边上的木架上,拿了纸包又回来了,愁眉苦脸的。 “怎么的,买错了还是被小狗叼了?”薛小召问道。 封刀苦着脸说:“买了十二个小的,我只吃了一个,现在不知怎地只剩四个了……” 薛小召咳了一声:“似乎看见大师兄有路过。” 封刀汗颜:“这、大师兄真是……热情……” “拿过来,凑合着吧。”薛小召把封刀拉下来坐到草地上,拿过纸包打开,捏起一只小包子就塞进封刀的嘴里,给自己也塞了一个。这么做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道阴冷的视线,往门口看去,只看到两三个来来去去的丫鬟,心下奇怪。 “小召?”封刀看到薛小召扭头,也往院子门口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啊?”薛小召听见封刀唤他,一回头,咬着的包子就撞到了封刀探过来的脸,两人都有些愣住,刚好隔着一只包子,唇就撞到了唇…… 薛小召头后仰,有些尴尬,拿下嘴里的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这个……两人都亲过的包子吃下去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不吃又怕封刀会以为他有嫌弃的心理,难办呐。 封刀看到他为难,就拿过他手里的包子吃了下去,两颊鼓鼓的,脸也慢慢红了起来,不看也感觉到薛小召盯着的视线,红着脸咳了一声:“那个……不要浪费粮食。” 有口水诶……薛小召满脸黑线,但他吃下去了,总不可能让他吐出来。脸有些热,伸手不自然地抠了抠脸,旁边那人就紧张地问:“哎,小召你不舒服么?”推开他的头,薛小召站起来说:“我们去吃午饭,吃完午饭,继续训练你手腕的控制力。” 灰蓝色的身影矫健稳重,伴随着拂拂的清风,手腕执着孽影刀飞速随着自己身体旋转,围着木桩舞得刀光闪闪。但手腕还不能收缩自如地施力,他身前练武用的木桩时不时地被划出刀痕。 薛小召心想,都已经这样训练两个月了,封刀手腕的控制还没有进展,该想一个更好的法子…… “封刀,停下。”薛小召把人叫过来,让伙计把木桩搬走,自己站到武场的中间,对着封刀说,“把我当成木桩,对我出刀。” 封刀大惊:“那怎么行?” “因为是死物的木桩,所以你出刀时可以随便下手毫不在意,那哪有成效呢?但是你必须收放自如,要练成你的刀就像长在你身上的手一样。所以,对我出刀。”薛小召说道。 “不行!”封刀一口回绝,他如何能伤到薛小召!明知道自己控制刀还不到随心所欲的地步,那就更不能这样做了! “我是你师兄,你敢不听我的话?”薛小召皱眉。 “不行就不行!”封刀也急了,胀红了脸和薛小召对持着。 “再这样拖下去,你想超越大师兄你就做梦吧。”薛小召恶狠狠地说道,“封珏改了名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是个没用的胆小鬼!女人面永远都是女人面!连刀都不敢出!” 话音刚落,封刀手中的岚影刀倏地不见,变作一团寒光,寒光再爆射开来,就出现在了薛小召的脖子旁边又消失了。薛小召冷眼着看,一动未动,由封刀围着他舞,出刀,在险险只差分毫划伤他的时候又收刀。 但是…… “扑哧!”一道血从薛小召的脸上喷出来,溅到了封刀脸上。 封刀踉跄地后退,惭愧地看着薛小召:“对不……” “继续!”薛小召站着未动,由血流到了脖子上,擦都没有擦,“不想再伤我,你就努力去控制你的手腕!” 知道薛小召是个做了决定就雷打不动的人,封刀发了狠,忍住痛得要裂开的心,出刀! “嘶拉!”薛小召右臂的袖管被划破,血液染红了衣衫,薛小召神色动也不动,好似流血的人不是他,他说:“继续!直到你觉得收放自如为止!” 看着这样的薛小召,封刀难过极了,他是用他的血来让自己去体悟!手中岚影刀化出道道寒芒,点点光雨,一时薛小召耳边尽是刀锋和削动的气旋,啸啸生风。 太阳悄悄地变成了橙黄色,慢慢西下,欲坠非坠的感觉,让人以为它就会这样挂在天边,不会消失。 夕阳下立着一人,另一人在他身边来来回回地舞着刀,寒芒四散,却再也没划到站着的那人身上。刀芒光点终于散去,封刀持刀立在薛小召面前,痛苦地看着他。 薛小召前额有好几道血痕,显然是岚影刀留下的痕迹,右肩鲜血渗渗流下,顺着手臂滴在草叶上,那滴答声刺激得封刀的心也在簌簌流血。薛小召疲惫一笑,向不知所措的封刀走去,只跨开一步,人就倒了下去……站太久……血流得多了点…… 封刀一瞬就跃上前抱住了人,背起薛小召就狂奔到徐温的院子里,徐温剑术厉害的同时,医术也很不错。一路奔走,不顾周围丫鬟弟子们惊异的眼神。 薛小召在封刀背上轻轻地说:“真狼狈……”不知说的是封刀,还是自己。 “不要说话!”封刀狠狠地说,带着哭音。 “男子汉,可不许哭啊。”薛小召疲惫地趴在封刀背上,笑了一笑,偏头看到了远处的夕阳,突然觉得,这个背脊,真是越来越坚实了…… “闭嘴!”封刀骂了一声,背着人一直低着头跑,不让背上的人看到自己落泪的样子。在丫鬟的惊诧声下闯进了徐温的屋子,徐温正仔细地看着花间堂收支的账簿。看到背着薛小召的闯进来的封刀,徐温原本和缓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徐温接过人飞快地点了几处穴位止血,而后轻缓地将人放在铺着柔软毛毡的榻上,对封刀淡淡地说:“你出去。” “我要在这陪着小召!”封刀叫道。 “你只会碍事!”徐温对封刀不客气道,小心翼翼解开薛小召的衣服,不让衣衫碰到流血的伤口。 “没事,”薛小召看着眼里藏不住深深痛苦与自责的封刀说道,“二师兄,五师弟早晚也要出去的,你也教教他处理伤口的法子吧。” “教他是要教……只是现下要解了你的衣衫诊治,有其他人在,我会分心。”徐温微微一叹,看着薛小召身体上的伤口,松了一口气。刀口很多,却都不深。猜都猜出他们是怎么练武的,还好,想必封刀下手也不是太重,或者说是不忍。 封刀看到薛小召似乎被徐温说动了,不打算留他了,眼巴巴地坐在榻边的垫子上,看着薛小召,恨不得把自己切了开去:“小召……” “回去练,明天换软木,要是给我发现有一丝划痕,就抽你十鞭子!”薛小召坐起来,对着封刀说。 总算把封刀赶回去练武,那人还一步一回头可怜巴巴地往这边看,徐温手一扇掌风就将门带上了,隔绝了那人的视线。徐温眼里有不赞同,有心疼,唯独没有责备:“你这样好么?” 薛小召闭上眼睛:“二师兄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希望你的分寸,不是大了尺度的分寸。”徐温起身去拿药粉,薛小召的性格,他这个二师兄是很清楚的,既做了决定,那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二师兄,又麻烦你了,抱歉。” 那人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徐温配药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又继续:“你再对我那么客气,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薛小召笑了,扯动了脸部的伤口,嘶……封刀这小子,力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第八章 夜幕深深落下,远处的景物都已经模糊了,白日里清晰可见的群山,都只剩下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视线几乎无法穿透的暗黑屋子里,一人借着从圆形窗口投射出来的隐约月光,走近了床帘。那人撩开床帘,借着透进来的暗淡月光,见一个人在床上四叉八仰地横趴着睡。黑暗好似对他毫无影响般,他低下身子,熟络地伸出手,探进宽松的寝衣里。 却被床上的人一把捉住了手,床上的人睁开眼睛,透亮得在暗黑的屋子都看得清晰,语调带着刚醒的懒惰:“趁人之危可不是君子的举动啊,大师兄。” 那人轻轻一笑,嗓音低沉优雅,完全没有夜袭被抓包的尴尬,反而挂起床帘,一派悠然地转身,点亮了窗台边案几上的烛台说道:“君子无非是耐心的狼罢了。” “我可不是你兔子猎物。”薛小召极度不满有人打断自己睡眠,语气是浓浓的不耐。 “谁敢认为你是兔子?你是野性难训的豹子。”吕渊转过头笑着,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细长的眉眼显得美丽魅惑。 薛小召懒得和他扯东扯西,坐起身子,没好气地说道:“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吕渊似笑非笑地盯着薛小召,盯得让人很不自然。薛小召想今晚铁定是不能睡了,索性披衣穿鞋下床,踱到桌子边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对吕渊说:“有事快说,没事滚蛋!” “你在紧张的时候就会倒一杯水给自己。”吕渊看着人道,话刚落,薛小召拿着杯子一甩,吕渊轻而易举地一闪,水泼在地上,薛小召重重地放下茶杯:“揭穿别人很有意思么!” 吕渊细长的眼微眯,盯着薛小召的脸,缓缓移动到唇角,最后定格,却答非所问:“你近日和他走得太近。” 薛小召拿着茶杯把玩,漫不经心地说:“他?谁?何欢还是徐温?” 吕渊薄薄的唇角微微有了弧度:“你知,我知。” “我薛小召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吧?”薛小召闲闲地看了他一眼,靠着桌子,环抱着双手。 看着薛小召下意识做的防卫动作,吕渊微微笑了,满意地移开许些目光:“既然是‘薛小召’,早晚都是吕渊的人。” “哈!”薛小召喷笑了出来,“你想要‘薛小召’?简单!从明日起,何欢改名‘薛小召’,我就叫‘何欢’,明日那个‘薛小召’请大师兄随意拿了去!”话音刚落,吕渊就出手了,他出手快如闪电,薛小召拦下,心中已燃起怒火,右脚踢起桌子撞往吕渊的鼻子下。 吕渊袖子一卷将桌子掀往空中,左脚踢出,扫向薛小召的左腿,他深知薛小召的武势走的是快与急的路子,最着重下盘坚稳。所以进退间,总支持重心,吕渊眼力极高,一脚扫向薛小召左脚作为重心的刹那。 薛小召无可奈何下迅速将重心转移右脚,变成侧跌开去,摸出暗器就飞过去,直射吕渊额心。 吕渊抓过落下的桌子挡住暗器,一掌将桌子打向薛小召滑过去的地上,薛小召差点就撞上桌子,赶忙伸手挡住,吕渊乘势甩出软剑,像毒蛇一般,缠卷上薛小召的腿,将他定在原地。 薛小召没有再动,他知道,再乱动,自己的腿不保,于是躺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吕渊。 吕渊收了剑缠回腰上,没人能看得清他何时收的剑,他低下身子,跪在地上,两腿将薛小召夹在中间,脸靠近薛小召,冷艳近乎妖的脸似笑非笑,手悠悠地把玩着薛小召的头发:“师弟,师兄告诉你,不管你做了什么,还是打算要做什么,你都逃不出这张网。但你要是出了格,师兄就不敢保证封刀会平安无事了。” 轻轻地说完,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薛小召脸上,看着始终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薛小召,吕渊笑了,有些阴郁的嫉妒,于是他低头吻了下去。 薛小召偏开头,错开了迎面来的吻,被吕渊强行掐着下巴拉回来时,在吕渊吻上的前一刻说道:“师兄,师弟也告诉你,不管你做了什么,还是你准备做什么,若是花间堂因为你出了事,我薛小召就是赔了命,也要废了你!” 吕渊微微仰起头,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倔强无比的师弟,听得刚刚一番恨得好似蚀骨焚心的话,心中欲望更胜,他抚摸着薛小召的脸,柔情缱绻地说:“师弟,你的命还要留着陪我,除非我亲自动手,不然全部的人都死了,你还得活着。”再无考虑,紧紧压住身下之人,吻上他双唇。 感到被狠狠咬了一口,嘴里冒出了浓重的血腥味,吕渊仰头,看到薛小召气得眉毛倒竖,怒道:“当初就该一剑杀了你!” “少主……”门外响起了丫鬟的声音,可见是被桌子的响动声吸引过来的,“少主?” “离开。”吕渊冷冷地说,听到丫鬟踌躇间怯生生的退去声,吕渊看着身下人,温柔地说道:“可惜你没有……你可知那一声师兄,就让我离不开你了?” 薛小召偏开头去。 “后悔么?”吕渊问道。 薛小召不和他说话。 “你爹算得很好,让你于每一个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人心中留下曙光。他想保护他儿子,想给他儿子送上一个又一个愿意洒热血的死士,但他一定没想到,他给他儿子弄来了一个甩不掉的恶鬼。” “滚!”薛小召一听,猛地挣扎起来,“放开!” 将薛小召的手腕扭住,恰到好处让他最痛却又不至于伤到筋脉,看到他痛白了脸却一声不吭,吕渊笑了:“小召,想阻止我么?” 痛得冷汗从额上滑落,但薛小召死死忍着,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恶鬼:“阻止如何?不阻止又如何!你这样的人渣都能活下来,老天何尝不是在造孽!天道都如此,薛小召阻止,怎能不是螳臂当车!” 吕渊绝美的唇角勾起了弧度,解开薛小召寝衣的腰带,薛小召反抗了,就夹紧双腿让他不能动。像是对待珍而重之的宝物一般,拉住衣襟,轻轻向左右褪去,现出蜜色的肌肤:“老天爷是想让一些不该活的人去死,所以我活了下来。” 薛小召难过地闭上眼睛,不想再做无谓的反抗了,他喃喃说道:“吕渊……你是鬼,心被挖出来了的鬼……” 吕渊停下了动作,凝视着薛小召,阴郁地一笑:“是啊,我是个没了心的鬼,所以……空了的心,只有你能把它填满了。” 薛小召不再说话,无力地躺着,将脸别了过去,紧紧握住了双手。吕渊右手托起他的背部,伸出左手,让寝衣自肩滑下,穿出双臂,落在地板上。 微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了,带起了些许火苗,火苗在空中翻转,飞舞,然后跌落,消失,灯烛留下的红色眼泪好似就对着这消失的火苗,哭着,挽留。 橘黄色的微光印满了屋子,墙上印出两个交缠的人影,伴随着浓烈的喘息声,正激动地晃动着,难分,难解。 星星暗淡下去了,吕渊给怀中昏过去的人洁净了身子,就给他盖好被褥,在额心上吻了一吻。放下床帘,起身倒了一杯水,把茶杯转了一个身,对准有花印的那一边喝了下去,带上门离开。 薛小召第二日昏昏沉沉地醒来,掀开床帘发现天已经很光亮了,没人叫自己起床,估计是那人吩咐了下去。重重吐了一口气,试把心中的郁闷全吐出去,不想那人与自己有太多的纠结,奈何未果。 身体未有什么不适,可恶……已臻化境了么……薛小召默默黑线。起身穿衣把身上青青紫紫全部隐去,唤了一声,门外的丫鬟就问自己要不要用午膳…… ……午膳……在心里暴打了吕渊一百次,慢吞吞地说用就用吧,就听到丫鬟离去拿午膳的声音。 慢吞吞地挑着碗里的饭食,挑得像大猩猩吃剩的食物,自己看着也吃不下去了,就让丫鬟收了食具,带上剑一反往常的来去匆匆,这回慢吞吞地踱到封刀训练的武场那边。顺手带上了一卷鞭子,昨日说过多了一道划痕,就抽十鞭,薛小召言出必行,概不赊账。 春末清冷的风夹杂着午后阳光的温和吹到身上,感觉很舒服。封刀没看见薛小召走到他身后的槐树下,只专注地围着软木桩将刀舞得寒芒点点,凌厉非常,却又灵活无比。 许久停了下来休息一段,转身去拿水,打算解了渴再继续,惊喜地发现薛小召就站在槐树下满意地看着他,就跑了上去。 “勉强可以。”薛小召看着一丝刀痕也未被划上的软木桩笑着说。 封刀脸红了,自己被夸的时候真是屈指可数,伸出手指挠了挠脸说:“小召,早上去找你的时候,你院子的丫鬟不让进,你生病了么?”薛小召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昨晚看书看得晚了点,早上就起不来了而已。” 仔仔细细地看了薛小召的面色,见没什么不妥,封刀心下才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薛小召笑他婆妈道:“封大侠,还不快快给我武一刀,让我大开眼界吧!” 午后的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影照到他身上,全身慢慢地暖了起来。看着封刀将岚影舞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心下默念,封刀,你一定——要变强啊! 第九章 桃花纷纷绕绕,风起,落下的花瓣在半空中盘旋起一弯美丽的线条,娇艳的花瓣绽放着蜜般的温柔。 剑气起,花飞,漫天花雨仿佛是梦境。灰蓝色的身影翻过树枝,后面紧跟着一个棕色的身影也翻了过去,掠出两道影子,惹得桃花纷纷扰扰。 薛小召手腕一转,剑尖挑起石子向封刀打去,趁那人身体一偏,手一振,手中的剑化出无数残影,剑尖颤动间,以刁钻的角度击向来人的面门。 杀气重重的剑气从左右迫来,封刀将刀飞出,刀疯狂地回旋转着。起身一跳躲过了薛小召狠厉的一剑,待人低头躲过朝脖子回旋转来的岚影刀,封刀便精准地接回刀向人劈去。 薛小召动作极快,用剑面的凹槽抵住封刀的刀尖,“叮”地一声卡住了,封刀见一时拔不出来,一脚踢向对方左脚,薛小召甩剑弹出岚影刀,往后一跳,封刀紧紧追着袭去。 一连串密集的刀剑拐交击出声音,同时响起,几击势均力敌,两人同时跃开,隐到树后面再找新时机。鸟儿飞出,暗器同时发出,又被打落,两人看准时机最后一击! 绚丽无比的花雨漫天飞扬,他们两人的刀剑,同时只离对方的颈脖毫厘之差。 封刀先收了刀。 纯净的明眸,秀美的眉型,粉色的唇瓣,他对着薛小召笑,明媚的五官好似被桃粉的花瓣点染得缱绻万千。 “笑得和傻子一样。”薛小召也收了剑,看到对方因为他这句话瞬间变成了包子的脸,满意地勾起唇角。 封刀又开始不依,趴在薛小召的身上眨着水汪汪的星星眼:“小召,我很努力了诶,我要奖励!”说罢一副猪嘴龙王相要亲上去,惊险对上削过来的青锋,人就立刻变乖了。 “这次的武林群雄会,我老爹要你和我一起去。”薛小召一边走一边说道,身上拖着一只大号的熊。 “真的?”封刀马上来了精神,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修为,很担心拖累了薛小召,便有些犹豫不决。 薛小召一拳打到封刀胸前,却打痛了自己的手:“嘶……你这厮的胸肌几时那么硬了……”捂着自己的手呜呼哀哉,封刀握着那打疼的手就吹起来,一边还问怎么样了。 薛小召收回手,本来打封刀一拳是想鼓励来着,想到自己的窘样,决定还是直接说:“咳,你不用太担心,与‘鬼剑残影’打平的你,绝对有跑江湖的实力啦!” 封刀这才想起薛小召年纪轻轻就在江湖上有着“鬼剑残影”的名号,那……眼珠转了转,又粘回薛小召身上,耍赖枕人肩膀说:“小召啊,那我不是也该想个自己的名号,恩……你看,‘岚影鬼刀’怎么样?” “剽窃可耻!看剑!”薛小召一剑削过去,惊险地削掉了封刀一缕青丝,封刀大叫饶命,薛小召举剑照砍,两人打打闹闹,就像飘飞在花雨中的两只小虫。笑闹着,封刀一把搂住薛小召的腰,两人就倒在铺地的花瓣中,封刀就压着他,头几乎要碰上了。 桃花好似柔柔地洒下了迷离花絮,晕开七彩云霞,此时此刻,好似世间只得他们两人,淡去了万千浮华。 看着薛小召澄明的双眸,封刀的唇角弯起了浅笑如雾的弧度。蓬松的发丝散落了几丝在脸上,清清浅浅却撩起了他的心思,他伸手抚开身下之人脸上的头发,手指一寸寸地临摹着那的俊朗还带着几分稚气的五官,轻声道:“小召……” 就在封刀要吻上的前一刻,薛小召说:“封刀,你眼角有眼屎。” “……” “……” 再缠绵再暧昧的气氛都被这句煞风景的话弄得烟消云散了!封刀悲愤地起身抹眼睛,发现两只眼角都是干干净净的,拧着眉毛哀怨地看着旁边的棕衣少年……呜呜呜呜呜,被骗了被骗了错失良机错失良机…… 看到缩在桃树下、顶着一头乌云哀怨地拿着树枝画圈圈的人,薛小召喷笑出来,倒在地上笑得停都停不住。 “你还笑……”封刀又扑了过去,薛小召手一撑一跳跑到一边,两人围着桃花林打转地跑,笑声欢乐得藏都藏不住。最后两人是肩并肩地一起回去的,聊晴天,聊下雨,聊八卦,聊闲话。 “大师兄不仅是刀剑双修,还会缩骨功哦,很厉害的!”薛小召叼着一根小草,说道。 “耶?不会连易容什么的也会吧?”封刀想到。 “我爹会,至于大师兄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师兄会做菜!而且做得很好吃,会下棋,会吹笛子,字写得好看,会看账簿,还会缝衣服!”薛小召笑嘻嘻地一副八卦嘴脸。 封刀心里的吕渊形象顿时蹭蹭蹭地大了几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懂得记账,女红不凡! 他身为男人是让天下女人都去死么……不过更坚定了封刀变强的决心,就算是女红也不能放过! 夜色寥落,树影昏暗,只得蒙蒙月光照耀。 堂主居处,古韵阁,低下有个偌大的密室,密室里亮堂的烛火被剑气时时拨撩。木壁上印出两个极快的身影,出剑相拼。 岚影刀离鞘而出,像蛟龙出海,先是一团光芒,光芒蓦然爆开,化作一天光雨,漫天遍地迎向堂主刺来的影子。堂主回招,刀与剑相刺的一连串声音响起,活像大雨打在风铃上。 每一点剑光,硬碰上无数刀影的尖端,剑尖点上刀尖。 封刀身上是杀气腾腾,喝了几声,身形向左右闪电急移,每一变化,都带起如疾风骤雨的刀气由不同的角度袭向堂主。 堂主卓立原地不动,但无论封刀怎样攻击,从他手上如清风柳叶般的剑雨,总能点在刀影上,硬把刀势封挡。 几百招过后,两人都停下来,堂主收剑,看着躬身的封刀道:“你很努力,步子越来越稳扎,但是还是留意,动作不可太大。” “谢堂主指点!”封刀赶忙拱手道。 “恩……”薛潘微微阖眼,“与你的武谱羊皮卷,练了多少?” 封刀恭敬道:“只练了四十多页。” “恩,就算掩人耳目极是困难,你也要抓紧了,能练多少是多少,记住,谁人都不可告知,包括小召。”薛潘甩了甩了袖子,如红云翻卷。 “是。”就算有千千万万个不明想要问,但封刀知道,他所该做的,就是什么也不问,然后听从堂主的指示。 “封刀,你来我花间堂有多少时日了?” “近六年了。” “你可知我为何选你?”薛潘问道。 “封刀不知。”封刀一直是恭敬地低着头。 “你的眼神与我一位故人很相似。”薛潘纤细的双眼微微睁开,一动不动地看着封刀。 封刀抬头,看到那双与薛小召眼睛无一处相似的凤眸,微微有些晃神,明明是父子…… 薛潘收回视线,思索道:“若是有朝一日,小召遇到困难……” “封刀拼了命,也会护他周全!”封刀猛然回神,坚定了自己,直视薛潘一字一句道。 薛潘摇了摇头:“非也,我近日教与你的,便是来日你要做的。你不要只想着赢,你要让小召先全身而退,留了性命,再做打算不迟。” 封刀低头:“封刀明白了。” “恩,”薛潘轻应了一声,“你现在比起小召,武力如何?” “略胜。” 薛潘点头:“短短六年你武艺能精进如此,你也是个人才。” 封刀赶忙拱手道:“这也多亏了少主的堂主的亲历训导!”虽说六年来堂主都是掩人耳目地教他…… 薛潘一甩袖子:“客套话不多说,自练了那武谱后,你体内的气息如何?” “虽是内功大增……”封刀思索道,“可总感觉体内有两股相冲相克的气息同时存在,好几次气息都险些走岔……所以封刀修炼得很慢。” 薛潘点头:“你往下练,要细细斟酌。” “是。堂主,封刀可以冒昧地问一下这是什么武谱么?总觉得这样至能练出阴至阳内气同时存在的武谱,武林上着实罕见。”看见薛潘直直地看着他,猛然觉得这个问题已经很是逾越了,“封刀知错!”赶忙单膝下跪。 “起来,”薛潘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可告知,“你可听过玄真残卷?” 封刀起身后听得这个回答,大惊道:“莫不是封刀练的……” “正是,”薛潘点头,“我凭记忆记录下的玄真残卷第一卷,而且只是局部。”看到封刀哑口无言,于是说道,“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你只要把你自己的武力内功提升到你能做得到的顶端。”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木牌交给封刀。 封刀翻看木牌,制作得极为精细,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饰品了,不由疑惑道:“这是?” “我给小召在钱庄里放了不少银票,凭这个可以拿出。”薛潘说道。 封刀更是不明了:“既然是给少主的,堂主为何给我?” 薛潘顿了一下,脸上慢慢地变成了严肃的神色,看得封刀也是肃然,因为他知道堂主接下来说的话一定会是很重要的。 薛潘沉重地说道:“这次你与小召一起去武林群雄会,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见得封刀点头,继续说道,“去了之后,就不要再回来。” “堂主?”封刀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离开武林群雄会后,你用这块木牌取出银票,带着小召远走天涯,有多远走多远!我是相信你才交给你,明白么?”薛潘阴沉着脸。 “堂主,到底是怎么了?”封刀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薛潘摆手,并不答他:“小召要是吵着回来,你就是打断了他的腿,也要阻止他。”说罢深深地看着封刀,好似要看到魂魄深处,“你要让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封刀,你可做得到?” 封刀被薛潘眼里深深的寄托震惊到了,他双膝下跪,狠狠地磕了一个头:“封刀以性命担保!这一路上,封刀定会护着薛小召,生死不弃!” 薛潘深深地看着跪着的人,突然觉得很是疲倦,他挥了挥衣袖:“木牌定要收好,抓紧时日练那武谱。好了,你走吧。” 封刀离去后,薛潘看着烛火印出来的重重壁影,纷扰的过往原本朦胧一片,此时,却格外地清晰了起来。 “只怕,要变天了……”薛潘闭上双眼一叹。 第十章 几乎是上百年前,玄真道君在传说中的仙妖之争中亡故,遗留下修仙残卷,便成了众妖魔争夺的宝物。 幸而玄真道君的同门师弟玄元道君将其守护得很好,但依旧波及到了武林门派。也有人说,玄真残卷只留下一卷和二卷,玄元道君将其补回全三卷,正是靠这玄真残卷破了玥族的玥窑妖术,从而帮助东境魏朝的国君踏平了南境的玥国…… 黔灵山、剑仙道宗上的玄元道君,已经在人们心中成为了半仙半人的存在了。 但封刀觉得传言不可信,听闻那剑仙道只有一座小殿,道生不多,其宗主看起来又根本不像当年踏平玥国的样子。况且堂主说他手上的就是玄真武卷,从何来,为何来,都不甚清楚…… 苦苦思索间,眉额抵上了一根温热的手指,回过神,就见薛小召收回了手说道:“哪里来苍蝇给你夹?你就不要再皱眉头了,看得我跟你一起心烦。” “抱歉……”封刀收回自离开花间堂就抹不掉的愁绪,心想不能再这样了,就算愁也要在薛小召看不见的时候愁,挤出轻松的笑容道,“累么?我们休息一下如何?” 薛小召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一盏茶之前我们才刚休息过吧。” 他竟然分心到了这种地步……不行啊,定力太差了!封刀默默在心里暴打了自己一遍,扯开笑颜道:“我们现在是上山去么?”本来策马两天就可以到达九阴山上的武林盟,硬是被薛小召东玩西玩地拖了四五天才到山下。 薛小召摇摇头:“山下有小镇,玩一会儿再上山吧?反正还有一天,急什么呢。”封刀笑着点点头,只要小召高兴,怎么样都行。 山下的镇本来就因山上的武林盟所成,到了武林群雄会的日子更是热闹。进到市坊间人山人海,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和谈论声相互交错,热闹非凡,带刀带剑的侠客也比比皆是。 小召……一不看着他就不见了,封刀赶紧跟上他,见他溜进了一个装潢华丽的玉器行,走得是熟门熟路。 玉琼苑 —— 这名字不像玉行,倒像是个清闲小居,封刀抬头看了看,跟着薛小召走进店里。 玉行里装潢得典雅却不失大气,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衣着华丽的客人在悄声鉴赏着玉器,想必这里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来的玉器行。薛小召和他一进店,就收获了不少目光,望到薛小召身上是了然,到封刀身上的是惊艳。 “唷,薛少,也来武林群雄会么?”一个五官俊美衣着得体的男子迎上来,听其口气,薛小召应是常客,封刀想。没有预料中的窃窃私语,想必这些人都来自有名有实的门派,修养自是不错。 薛小召点点头,男子又笑着道:“不见吕少……那这位是?”男子话一出口,本来刻意不看过来的眼光,这回看过来了,又刻意转了回去。封刀肯定,他们虽假装玩赏着玉器,实则耐心等候薛小召的回答。 奸商……薛小召在心里腹诽,不就是上次威胁了一下他老板么,用得着一来就不让人好过么?但也无碍,于是薛小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我爹新收的门下弟子,这次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薛小召刚一介绍完,封刀就收到了几道炽热的视线,刺得他有些不自然,小召说的没错,他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就算在以前自家,多是像被精细养着的少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堪比闺中女子。 那些视线看到封刀的长相之后,有的是了然,有的是暧昧,更多的是好奇。 男子一副惊讶的样子:“武林里谁不晓得花间堂主眼光高得很,这么多年来也只收了四个弟子,还包括了薛少您……”男子轻轻笑道,说罢对封刀拱了拱手,“想必这位小兄弟年纪轻轻已是有过人之处了,失敬失敬。敢问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 封刀也回了礼道:“封刀,冰封的封,刀剑的刀。” “封刀……”男子回味道,“好名字!封少,在下唐吟风,便是这陋苑的拙愚掌柜了。”说罢看了看封刀的长相,唇角的弧度更是大了。 “我说唐掌柜,你这玉琼苑的待客之道几时变得这么差了?”薛小召有些不耐烦道,“本少一路走来,你连一盏茶水也奉欠?” “哪里哪里,”唐掌柜道了歉意,接着是一个大大的请的姿势,“两位少爷还请上座。”说罢就带着两人进到杏花飘香的院子里,撩开珠帘,里面是一间间清雅的耳室。耳室的墙上有大大的圆形木窗,窗上浮雕着精细的图案。掌柜将窗子打开,就能看见不小的四方院子里缤纷的杏花。 “二位少爷稍等,茶马上就来。”掌柜微微欠身,就掀开珠帘退了出去,留下薛封两人面对面。 “这里真不错。”两人坐上雅座,封刀笑道。 “还是比不上我家嘛。”薛小召弹了谈窗户上的糊纸说道。 “小召,你经常来这里?”封刀想起薛小召熟门熟路的说辞、以及唐掌柜殷切的招待,这种地方,得到掌柜的亲自服侍也该是常来的客人了。 “还好吧,他老板欠我一份人情,这家伙巴不得替他还了两不相欠。”么指反指了珠帘外走进来的那人。 唐掌柜带着清秀的丫鬟走进来,丫鬟轻巧地放下捧着的茶具,一直低眉顺眼,眼神都没有乱飘,封刀更是觉得这里不错了。 唐掌柜搬了个凳子靠近高了一些的雅座,他的软凳低一些。修长的手指摆弄着茶具,将第一道茶倒在茶宠身上,茶宠哧哧地冒着热气,窜出来的香气也慢慢升起。 薛小召感兴趣地问:“新茶?” “正是,新进的昆仑山雪菊,还特地磨成了茶粉,唐某想薛少会喜欢的。”掌柜笑道,继续把第二道茶倒在茶宠身上。 “恩哼,”薛小召摸了摸茶宠,微烫,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仅仅有些水迹,“有一丁点茶叶我都不会喝,倒磨得不错。” “知晓薛少的品味习惯,唐某怎敢轻慢?”掌柜笑道,“薛少,封少,请了。”说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三人相敬,转到杯子无花的那一面饮下。 饮完后将茶杯底翻过来给另外两人看,相视而笑。掌柜又给两人倒上茶道:“薛少今日来是想看看什么玉器呢?”有过交集,便大概知道薛小召的个性,没事绝对不会去没目的性的地方。 “我来寻个刀型的玉器。”薛小召说完,封刀就看向他。 “有,二位稍候。”掌柜就退了出去。 封刀看向薛小召,薛小召说道:“本来想在你被收徒那会儿送你的,没来得及,后来也没找到合适的时候,现在刚好,就当做是补偿吧。” “小召……不用为我破费。”封刀摇摇头道。 薛小召摆摆手:“与其这样想,你还不如日后努力一些,对得起花的那些钱。” 其实封刀想的不是这个……他并没有数过堂主给了他多少钱带小召离去,所以看到薛小召像以前那样花钱如流水,他是有些担忧。 待掌柜捧来盛着玉石的绒案时,薛小召下了雅座,一边听着掌柜的介绍一边细细挑选。挑中了一块小么指长度的刀型翠玉,浓浓的纯绿色,颜色鲜艳明亮,色泽均匀。薛小召转过身来,对着透进窗户的阳光照着玉石,光线进入透明而质地细腻的玉石,反射出了美丽的光芒,封刀就算不了解玉石,此时看着,也能感到这块玉石晶莹通透的美感。 “薛少,这块玉石是上等的岫岩玉,想必其中的质量薛少也看得出来,切工是经南阳奇人玉山先生之手,看似简简单单的形状,但切成刀型,‘刀面’不能过厚或过薄,‘刃’位处要在正中,此比例刚好适中,也是难得的好物了。”掌柜说明道。 “恩。”薛小召拿过刚刚用过的琉璃茶具,用小小的玉刀用上内功施力一划,茶具裂成了两半,薛小召满意地问:“开价多少?” “一百五十两。”掌柜眼角抽搐,心疼那琉璃茶具,转念一想暗地抬了价钱。 “一百,不多说。”薛小召当然也知道,这样上等的好玉又经过那样的名家之手,少也少不到哪去……但不就是一个琉璃茶杯么,这掌柜宰人真是明目张胆! “一百四十五。”唐掌柜死不妥协。 “一百一,就一百一!小心我以后告诉武林众兄弟,再也不来你这宰人的玉行!”薛小召道,看得封刀直想笑。 掌柜看似困难地说:“薛少,你也是救过唐某老板一命,唐某才与你这个价钱,我们做这行的又谈何容易?薛少能想象唐某在玉山先生门,口日晒雨淋等了三天三夜才等来这等好玉么?” “废话少说,”薛小召呛道,“鬼都知道你这奸商爱下眼泪棋,一百二十,少爷我多一分都不给了!” “那就……再加五两吧?一百二十五,就这么定了?”掌柜垂死挣扎终得薛小召妥协点头,“薛少,您是想直接付银票,还是画名儿让唐某去钱庄取?” “就后者吧。”薛小召说道。 “那薛少稍候,玉刀我也给你保养一番再来。”唐掌柜乐呵呵地捧着绒案退去了。 封刀扶额,一块小小的玉石能卖到一百二十五两银子,他日后走投无路了干脆跟着这个掌柜做事好了。这些年他可是很清楚人间疾苦的,八两银子就能让一家三口的普通农户过上半年……这一百二十五两……啊,头好痛…… “喜欢么?”薛小召看到封刀一副痛苦的样子问道。 封刀回看薛小召,只一眼,就让自己的催碎碎念全部投降了。看到小召兴致满满的样子,心想就随他吧,大不了以后自己辛苦一点,挣多一点让他花吧,只要他高兴就好了……而且小召是送给自己的呀。 怎么想着,心就平静了,搂过薛小召抱住,头枕他肩上:“小召,谢谢,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不要靠我这么近……”薛小召脸上微烫,伸手推了推他,封刀狗皮药膏一样不愿起来,薛小召叹了一口气也随他。 待掌柜拿来印了朱砂的单子,薛小召写上名儿,盖上花间堂的印章,再按了指印,玉刀就躺在一个桃木盒子里送到他手上了。唐掌柜细细告知了封刀玉佩的保养方法,给两位添了茶,就识趣的退出去了。 薛小召给玉刀尾系上红丝绦,拉开封刀的领子给他带上道:“要好好带着,丢了可就不送了。”刚想把手伸回来,就被另一只手按在手心里。抬眼,碰到的是柔和得浸了水般的眸子,薛小召微微面红,低下头不与封刀对视…… 旖旎的气氛就在这个小小的耳室里蔓延开来了,但也没多久,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人的声音的时候,薛小召就退开去,封刀也不强硬拉他。 “二位请。”听得是那唐掌柜的声音,但是另外两人的气息……若非掌柜说是二位,真是难以察觉。 “无双,为什么要来这里?”其中一人稍显疑惑,清亮的声线,略微高扬的尾音,真是让人一听就忘不了。 被问的那人没有出声,不知道与问话的那人表达了什么,问话那人好似有些不自在:“我都说不用了……你怎么还记着?” 薛小召心头巨震,在封刀疑惑的神情下冲出了隔间,跑到院子了叫住了前面准备进入另一边隔间的其中一人:“柴前辈!”那两人止住了迈进隔间的脚步,同时转过身来。 第十一章 一人玄衣黑发,剑眉朗目,英武阳刚,傲骨凛然,眸子里藏着雪亮的锋利。 另一人黑衣紫穗,细眉斜飞脸颊柔润,肌肤如玉唇瓣如花,眉心嵌入黑紫灵玉,满头银丝如丝如缎,与他如三月桃花般的长相不符的是他的冷峻不语、面上冰霜,剑套束口上随风而飘的紫色穗带都好似都能带起凄迷血腥的杀气,仿佛所有的光都被他身上黑色的衣衫吸了进去、然后反射在银发上。 封刀不由得偏开头去,玄衣黑发的那人还好,就是白发剑客身上的压迫感太强,让人不敢目视! “无双,小召是我相识的后辈。”有些压抑的场面中,俊朗的那人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略微高扬的尾音瞬间封印了让两小辈喘不过气来的杀戮之气。 “柴荆前辈。”薛小召恭敬地行了礼,封刀亦跟着薛小召行了礼。 竟是十多年武林白道黑道皆杀之后快的柴荆!悄悄移了一下目光,柴荆身旁的白发剑客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封刀想这位该与武林传奇慕云舟齐名的……不能言语、剑起剑落间却让武林黑道白道都胆战心惊的殷无双了…… 说到那一段传奇,天下谁人不知,慕云舟姿态闲雅踔绝之能,眉起手落间便是武林正道动向;殷无双肌肤如玉唇瓣如花,出剑横扫戮气狠厉,身现满月杀遍天下奸邪……而柴荆,行事乖戾从不按理出招,今日是正是邪全看心情或西东晴雨。 可是……柴荆不是死了么……现在在他们面前的又是谁?封刀默默看,满腹狐疑,在这边默默腹诽,薛小召已经跟着前辈说了一会儿话了。 经过他们的对话知道来了两个惹不起的大角,唐掌柜哪里敢怠慢,赶紧引他们进入一间宽敞典雅的耳室,而后又匆匆忙忙地去拿茶具。 “十年前,从父亲那里听闻前辈不测的消息,晚辈就一直很担心。”薛小召说道,给两位前辈泡着茶,封刀紧张地紧挨着在薛小召,不敢动弹。 柴荆冷硬的五官线条好似柔和了许多,轻松说道:“你父亲救我那会,你还没出生,之后磕磕碰碰的事情耽搁了,都没来得及好好请他喝酒。”说罢转向封刀,“这位小兄弟,不用紧张。” “啊……是!”封刀赶忙回应,僵直的身子却是坐得更正了。封刀过于拘谨的样子让柴荆大笑出来,爽朗快慰的样子着实让薛小召吃了一惊。 薛小召觉得,今日所见的柴荆与十多年前自己脑海里的印象相比,变了很多。自己小时候,柴荆来访的时候使是温和的、依旧很少笑颜,面上表情也是僵硬的。随便一笑都能勾出讥诮冷酷来,而现在……变得更像是一个人,而不再一心只想杀人和追求名利。目光移到沉静地注视窗外纷飞杏花的殷无双身上……恐怕是这个传奇人物的功劳,只要这个人一出现,周遭一切似乎都会变得很安心。 “前辈,请了。”薛小召停止念想,双手递过茶给柴荆,一双柔美白润修长带茧的手就伸了过来,把茶接了,六只眼睛也跟着移了过去。殷无双自顾自地吹着那杯茶,神情坦然地在六只眼睛下吹了一会儿,才递给柴荆,虽然没有笑容,眼中却是抹不去的温柔。 “这……多谢。”柴荆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接过。 原来是怕自己泡的茶烫着柴荆?薛小召满脸黑线,不过还是恭敬地递上茶给殷无双:“殷前辈,请用茶。” 殷无双接过,淡淡点头,薛小召想,应该是这人对柴荆以外的人,最通融的表情动作了。殷无双喝完一杯后,就拿过果盘上的橘子,轻轻剥开,将薄薄果皮上的丝都干净地除掉,把橘瓣一片片分开放进柴荆面前的水果碟子里摆成一圈,才继续剥下一个橘子。 真是……旁若无人的体贴宠溺不言而喻。 柴荆在两个小辈闪闪的目光下红了脸,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爹亲近来好么?” 听到前辈问起薛潘,薛小召微微低下头,也没注意到封刀身躯稍稍僵直了一瞬。殷无双抬头看了封刀一眼,封刀赶忙移开眼睛不敢对上,觉得在那双深幽的眼神下,自己无所遁形。所幸,殷无双古井无波的双眼不再看他,继续剥手里的橘子。 “他很好,能吃能睡能打能闹。”薛小召没好气地说,发觉自己的语气一说起薛潘就不太好,惊觉是坐在前辈面前,赶忙解释,“他没什么事情,最近都挺闲的呐。” “无双,我想与小召单独叙叙旧。”柴荆对旁边剥桔子的人说道,殷无双听了,便放下手中橘子下了雅座,一拎就把封刀拎了起来拖出隔间,不理会封刀“哎呀!小召!”的叫声。 看着两人远去,薛小召才开口:“前辈,您与殷前辈是……” “正如你所见。”柴荆好毫不避讳。 薛小召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久久才道:“这样好么?前辈……” “柴荆何时畏惧过人言,又何时在意过他人看法?柴荆自是问心无愧。” 薛小召听了,心想也是,想起柴荆以前彪悍的挡吾者死的作风,混黑道都混得让江湖风云变色,虽然让慕云舟给做掉了,想到这里转念道:“两年前,慕云舟前辈退隐了。” 柴荆锋利的眼双眸微黯淡了下来,一瞬又恢复了久违的讥诮冷嘲:“哼,他哪里闲得住,把他全身上下用铁索圈住,脑水都能撬开骨头蹦躂出来!”说到末尾自觉语气太过在意,话锋一转道:“不说这个了,这个时候碰到你,是要上武林盟?” “正是。”薛小召如实回答道。 “一定要上去?”柴荆拾起一把小巧的橘瓣抛入口中,全然不顾小辈还在看着、自己是前辈身份,这许些孩子气的动作被他做得爽快恣意、毫不做作扭捏。 “怎么?”薛小召疑惑问道,既然柴荆会这么问,应该是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我在一家茶肆里……”觉得橘子可口,又抓起一把抛入口中,“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华服少年,年纪小小,杀气藏都藏不住,张狂的作势可见一斑,养出这样少年的人家可不多。况且……一年前在洛阳时我见过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鬼谷家的人。” 薛小召心上诧异,十四五岁的鬼谷家少年郎,那还有谁?心下不安,微微皱眉道:“前辈是说皇宫里的那个?但朝廷向来不会插手武林中的事啊?” “至于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形,惹得皇帝将自己心爱的宝贝独子送出来……”柴荆冷淡地看向院子里的杏花,冷哼一声颇有些看待狗咬狗的味道,“也许是玥人,玥国遗民,朝廷恨不得赶尽杀绝的南境一族。” 薛小召不可置信地看向柴荆,知道他没有确凿的证据,绝不会轻易说出结论与猜测:“前辈何以得知?若若是玥族,那么这个武林群雄会不是一般地危险了,动则,可能来群雄会的弟兄都陷入危机……”说着神色冷起来,“只要不动到普通的百姓,朝廷的哪会将武林的弟兄放在眼里……前辈!我们应该去告知盟主,让他早做准备,不能坐以待毙、任人鱼肉啊!” 柴荆撑着头,想了什么道:“早已不是我管事的时候了,若是武林群雄就这么容易溅了血,那些人没资格叫‘群雄’,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况且……不是还有慕云舟么?” 看柴荆眼里是掩不住的冷漠,薛小召感觉背后一阵阴寒。他怎么忘了,就算这人与慕云舟联手灭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宫,柴荆依旧是柴荆,不喜欢做的事不想救的人,五马分尸在他面前眼睛都不挑一下。这么一想,薛小召便对柴荆有些负气,也不管是否失礼便薄怒道:“慕云舟前辈已经退隐,他说了不再管武林之事,武林也不要去打扰他!” 柴荆眼神移回薛小召的身上,一改刚刚的温和,剩下的只是淡漠:“你父亲与我交情匪浅,我不会看你白白送死,但其他人我不会理,理得了也是懒得理。接下来的,我只说一遍,你不要说出去,免得失了性命。之后是走是留,自己斟酌。” “是。”薛小召压下心底怒气,坐正了身体。 “太子的随身侍卫是岳家七郎,岳无痕,岳家你可知晓?”柴荆撑着头,问道。 “略有知晓。”薛小召撇撇嘴,岳家,就是魏国第一武将世家,为建立魏国的鬼谷家立下赫赫战功,至今都在为鬼谷家不断培养军武儿郎,只不过一年接着一年死人真是奇怪,“为什么断定岳无痕就和玥遗有关?” “我想,那皇帝老儿派出自己的儿子首先是想试探,派出岳无痕是因为岳家对玥族了解之深,岳无痕当然也受影响,而且岳无痕年纪尚轻,作为太子侍卫也显得合理。随太皇帝打天下时,主将岳虞山死在南境玥窑,一万将士也同赴黄泉,你应该都知道。”柴荆说道,见得薛小召点头,继续说道: “去年,太子出巡洛阳遇刺,险些丧命,消息马上被封锁了。只是那时我刚刚从冰棺里清醒,无双打算让我南下修养,正途径洛阳,便看到了那一幕。”柴荆不痛不痒地说道。 薛小召瞪大了眼睛:“行刺太子的莫不是……” 柴荆淡淡点头:“正是玥人,而且被行刺的不只有太子,当场的民众纷纷被砍杀,死了一百多人,许多民众被分尸,状况惨不忍睹。玥人扮作官兵拦截城外士兵,所以城外士兵不知城里发生了什么……无双尽力阻止,才保得太子一命,所以我为什么第一眼就认出了太子,就是这个原因。” 薛小召震惊说道:“外界传言,太子只是轻伤而已,而行刺的是武林某不满的小帮派……莫非这些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柴荆点点头:“那个场景我亲眼看到,太子小儿刚接过一个妇人怀里的婴孩,面前的妇人就一刀下来将婴孩砍成两半,那小子当场!了,肚子上就被捅了一刀,幸而无双出手才保得其性命。之后玥人纷纷从假扮的民众里出来杀人,女子有的被割下双乳,老人被砍下头颅,年轻的男子就被挖出心脏活活肢解……真真血流成河。” 薛小召沉重地问:“怎么会还有玥族的人?玥族不是在魏兵打下南境时被杀尽了么?” 柴荆摇摇头:“那就不知道怎么躲过了,魏军也可能杀不尽……但一万魏兵无辜丧命,听闻皇帝老儿震怒无比,且对岳家来说,杀尽玥人替老将岳虞山报仇才是应该。玥人在洛阳行刺之后就失踪了,所以让那太子小儿出动的真正原因,恐怕是在武林群雄会上发现了什么东西。” 薛小召屏住呼吸:“他们发现的东西……” “我与无双潜入武林盟,现在的武林盟主梁立嘛……”柴荆轻笑一声,带着薛小召听得出来的藐视与嘲讽,“如何能与慕云舟相提并论!不过是跳梁的小丑一个!” 听得薛小召一顿。 柴荆继续说道:“我们潜入之时,外面守卫包围了一层又一层,情况看似不得了……我们在暗室中发现了一块桌一样大小的铜板,共有三层,正是无能的武林盟主没到一年期限就匆匆召开群雄会的原因吧。” “那块铜板……”薛小召疑惑抬头。 柴荆正色道:“铜板是紧密合上的,我与无双施力都打不开,板上凹凸不平,有许多细小浓密的孔,针眼般大小,看似通向铜板中心。铜板上还有着新鲜泥土的气息,应该是刚出土不久,但是就凭它,绝对能让鬼谷凰先把宝贝儿子送过来。” 薛小召虽强制镇定,但能感觉到自己握着茶杯的手已经变成了狠狠地捏着,似要捏爆了茶杯:“那铜板到底是……” 柴荆把目光移到薛小召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似乎要穿透他一般:“玥窑三邪之一,破苔古镜,当初把魏军搅得团团转的东西。” “为何前辈会怎么清楚那是三邪之一?”薛小召回视柴荆。 柴荆笑了一笑:“还是无双说的,他说是,我就信了。” 一瞬间薛小召黑线满面,但是柴荆接下来一句话让他无语不起来了:“人人都说,最强的剑者不在武林,而在弥陀峰与黔灵山之巅,而无双的师尊,正是合力破解玥族妖术的二人之一,弥陀峰上的佛尊者,小召,你知道这个人么?” 薛小召点点头说:“佛尊者,法相庄严正气凛然,果决明快妒恶如仇,铲奸除恶绝不手软……原来那位传说中的圣僧真的存在啊。” 柴荆起身,下了雅座理理衣摆道:“回去吧,不要上山了。” “不,”薛小召坚定地说,“我还是要上去,不能让武林弟兄陷入不明不白的局势,朝廷要怪罪,还得凭证据说话,就算动刀子,我也是武林中的一份子,还得算我一份力啊!”于是不卑不亢地直视柴荆。 柴荆看进他的眼眸里,似乎看到了里面那个年轻执拗的灵魂,挺像当年的他,不入虎山不回头。慢慢地抬起手,在薛小召肩上轻轻拍了拍:“那就小心点,记着,行事之前,不要觉得了无牵挂,你还有一个父亲。无论你觉得他怎样,他依旧是你的父亲……都是在等你回家的。” 第十二章 两人走出隔间,薛小召问道:“柴前辈与殷前辈打算前往何处?” “西境。”柴荆抬头,看到院子门口进来两个人,白发剑客面无表情神色如常,蓝衣少年神采奕奕气喘吁吁。看到封刀满脸是汗,柴荆了然问白发剑客道:“你和他过了招?” 白发剑客点点头,偏头看向封刀的眼神有几分赞许。 “前辈,此去西境路途遥远,千万保重。”薛小召行礼,封刀也跟着行礼,眼中兴奋的光芒尚未退去。 柴荆点点头,与小辈告了辞,两人就出了玉行的大门,慢慢地走出了小镇。 从玉琼苑里磨磨蹭蹭出来时已临近傍晚,薛小召和封刀打算找家干净的店家住宿,锁定了一家,名曰“松竹阁”。 地处闹市,门口装饰得倒典雅清新,紫亮亮的门牌后边是两排翠竹的小路通向内里,应该还要往里面去才是店家,这个主人倒是有品味。 只是门口坐着一个人,实在煞风景。 那人蓝衣星冠,看上去气质缥缈出尘,容颜也俊俏秀雅,一双素手把玩着蓝色绢扇。这一位年轻俊雅的公子,本该让人赞赏一句“美人如玉”,他却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长形木桌,木桌边插着一木杆,木杆上飘着白布,写着“算命”两个大字。 有一个华服男人找上了那俊俏公子,公子细细琢磨着男人的面相,摊了摊手,华服男人无奈叹气离去。 “哎呀,”美公子一看到封刀和薛小召便两眼放光,扇着绢扇踱过来,“客官是要住店还是要算命?若是算命,十两一人,一日只算十人,今日已算了九人,客官要不要考虑一下?”蓝衣公子笑眯眯道。 薛封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语和窘然:这么个风雅的美公子,居然是个算命的,一人十两……铁定是脑子被驴踢了。 蓝衣的美公子言笑晏晏,刷开水蓝绢扇档了一半脸,只露出眼睛射出精光道:“别看我这样子,我可是远近闻名的‘真神仙’,多少人求我算我还不答应。本公子是长得不好的不算,衣着不得体的不算,凶神恶煞的不算,咄咄逼人的不算,算命只给美人算。”说罢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封刀,“怎么样,小美人,算不算?” 封刀满脸黑线:“多谢先生抬举,但在下受不起这好运气……小召,我们进去吧。”说着就要拉过薛小召。 “难得遇上一个这么让本公子中意的……算了,小美人,不用你给钱,给你算一次,要不要?”美公子眼珠转了一转,笑着说道。 “多谢先生,只是在下向来不信神鬼之力,这最后一算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封刀谢绝,心想本来不倒霉的给这么个人算了一算,过后说自己有血光之灾拿钱化解云云,也不是没见过。 “我说封刀,你不让他算,我可进不去,没看见他死缠着你么?”薛小召见美公子坚持不愿放过封刀,遂道,“你先在这算一算遂了他愿,不想听,这边耳朵进那边耳朵出不就行了?我先进去,待会儿你进来找我。”说罢就自顾自地进去了,不理会封刀在后边哀怨的眼神。 封刀无奈暗叹路边的神棍真是很多,只得伸出手道:“先生,你年纪看起来这么轻,你真的行么?” “呵呵呵,别看我的脸,说不定我比你阿公的年纪还大。”蓝衣美公子细细地给封刀看了手相,看了面相,么指反着一指店家里边道,“刚刚进去的那个是你媳妇呢。” 封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半死:“先生,你没老,眼睛就早花了啊!刚刚进去的那个怎么看都是男的吧?” 美公子笑得一脸得意:“不信?十年后我们看看真假。”封刀耸耸肩:“十年我又到哪儿去找先生你?现在说什么都由你不是?” 美公子又笑了:“少年仔,你保护的那颗珠子还有另一只恶龙虎视眈眈,七分看天,三分靠人,你有一劫,牵着他的手的时日不多啦,好好珍惜吧。” 封刀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听得美公子说:“你这一劫凶险至极,但不是没有贵人,别这么看我,我可不是要说我是你贵人,哎哎哎,反正是有了贵人,你尽量靠,不然珠子会被另一只恶龙粉抢掉的。” 封刀摇摇头,但还是给了蓝衣公子几个铜板后进了店门。美公子兴致满涨地看着封刀进去,笑眯眯地转回身来,就看着面前站着一个少年人,少年人笑得好似捉住了老鼠的猫。少年五官端正,繁重的黑色锦衣银玉镶边,华贵难掩,脸上表情是兴味满满,以及眼中是不符合他十四五岁光景的沉稳傲然。 美公子一个激灵,如同被踩住了尾巴的老鼠,苦笑连连。 少年淡笑,好似在想怎么将眼前的美公子肢解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打量得美公子几欲要举手投降了,才慢条斯理地说道:“金怜香,金大公子,久见了啊。” 美公子仰头长叹:“殿……少爷您千万莫叫‘金大公子’,真真要鄙人的命了,要是被老父听到了鄙人如此犯上,又有苦果子吃了……唉,这好日子没过多久,少爷就要将鄙人捉回去了么?” 少年手指慢悠悠地点着桌面道:“孤只是路过,金公子可以继续享乐。” 美公子原本还像只霜打的茄子,听得黑衣少年人这句话立刻膨胀了起来,眼神闪闪地说道:“那好说,好说!少爷在这些时日若是有什么需要,请尽情地和鄙人说!” 少年挑眉,眼里有些戏谑:“说什么,你能做什么,这不是被你家阁主赶出来算命么?可是又欠了食钱吧,怎么就控制不住这张嘴?吃吃吃,早晚有你吃亏的去。”说罢兴致撩然地看了一眼美公子身后那“松竹阁”的牌子。 夫纲不存的美公子立刻又瘪回去了:“这……民以食为天,控制不住是应该的,能吃是福多吃长寿不吃死得早……唉至于夫纲,求少爷给鄙人留点为人夫的尊严……” 黑衣少年见美公子着霜打茄子样,莞尔一笑道:“帮孤算一卦。” 一提到自己的本命副职,美公子立刻来了精神,严肃道:“少爷要问的可是鬼月之劫?” “金公子果真料事如神。”少年点点头,咬破指尖让血滴到桌上的铜盆中,血液化成丝丝飘絮融进了水里。美公子拿过朱笔写下符咒,指尖掐诀,竟燃出了火花,将符咒燃起,燃了的符咒只剩下轻飘的黑灰,飘进了铜盆的水中。 美公子看了过后说道:“月得灵王卜,余尚得朱雀之火,若是鬼强行夺月,则大不吉。” 少年听闻低头思索道:“鬼胜算多少?” “血运之初,只占得麒麟之相四成。”美公子抬头说道。 “如何化解?”少年沈下面色问道。 “铜盆里隐约可见……七个黑色倒勾成圆形。”美公子看了卦就收起器皿,天机总不能看太过。 “黑色倒勾……黑色勾玉……七个……”少年眼中明暗不定,后轻轻一叹,“竟是黔灵山……自孤之后,师祖已拒收弟子,孤又如何劝得动他?” 美公子见黑衣少年难得露出愁绪,不由劝道:“与鬼月之劫相关的事宜,又是由少爷负责领事,道君不会不管,况且……未必真的只有四成麒麟相,金某只窥得其中一角,万万不敢下定断言,其中关联,还须少爷细细斟酌。” “恩。”华服少年轻应。 美公子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脸孔道:“少爷,刚刚进去的那个小美人,你可是他的贵人呐。” “哦?”华服少年收起愁绪,来了兴致,“灰蓝衣服的那个?值多少?” “应当不少,”美公子刷地打开扇子,只露一双含笑的桃眼在外,“金某略知,他可是渡鬼月之劫的利刃之一。” 少年微微沉吟,过了一会和美公子说道:“孤先进去,岳无痕稍候便到,他到了便传令过来,顺道和慕容打个照面。” 美公子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那金某替夫人行着礼数啦。” “利刃么……有意思。”黑衣华服少年一边欣赏青翠的绿竹,一边玩味地咀嚼美公子说过的话,末了阴冷一笑,眼眸带着冰刃般的雪亮锋利,“让我鬼谷凤邢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第十三章 两排翠竹,通往里面阁楼的是一溜石板小径,好象刚被水洒过,湿湿亮亮的,这地上的水也许是故意洒的,可以让客人放下准备进入武林盟的亢奋情绪,感受一下这里平和雅致的气氛。 封刀有些不屑,走江湖的,真真正正的大门派又不是很多,这种一进门不管你住不住先交三十两的地方……来的人又有多少? 刚到清雅的入口,一位衣着得体的清秀丫鬟就向他鞠身行礼,封刀简短说了一下情况,丫鬟查阅后又跪坐下来给封刀换上松竹阁中备好的净鞋,把他迎进西苑一楼厅边上的房间。进去了没见着薛小召,只见包袱。丫鬟给封刀上了一杯壶茶和瓜果点心,就行礼退去了。 封刀打开通向后园的门,一打开,日光照设进来,相当惬意。原来几间客房围着一个小院,开了后门就能共享清雅的小院,封刀觉得这个松竹阁干净得不像是客栈,倒像是什么人的休憩之处。 踱到园子里配置的藤椅藤桌边坐下,喝了几口茶就见薛小召进了屋。正想开口,见薛小召撞到了屋里用来放置行李包袱的藤架,封刀惊讶地起身过去。 “小召?”封刀抬腿跨进屋里,揉了揉他撞到的地方,“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啦。”封刀揉了一下薛小召就走开了,也不管封刀是不是讶异的神情,走到园子里的藤椅坐下,喝了一口封刀给倒好的茶道:“明日一早我们就上山去。” 封刀点点头,又给薛小召满上茶:“那住进这里的钱岂不是……” “不会退啦,”薛小召道,“三十两五日之内吃喝沐浴都囊括了,至于住不住到五日之限,钱也是不会退的,这是松竹阁的老规矩了。诶,一会儿出去你也伺机瞧瞧别的武林门派,看看他们的举止与交谈是什么样子,不过……来这里的大多是公子哥,哎就是让你看一看,花间堂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封刀点了点头,两人聊了一些路上看到的事,到了时辰就去前厅用饭。撩开青翠的纱帘,露出的是通往二楼与三楼的楼梯,在干净得不落一丝灰尘的木板上轻轻走着,他们就到了清雅得几乎是照着文人墨客的思绪摆置的前厅,客人们都用恰当又不影响他人的声线交谈着,举止有礼不失风范。 “这里不像是武林群雄聚的地方是吧?”薛小召明白封刀的不适应,轻声笑道。 “恩,总觉得……太书生味了。”封刀别扭地说道,在他印象中,那种吵吵嚷嚷大口吃肉吃酒的食肆才显江湖男儿不拘小节的阳刚本色。 “好啦,下次我们就不来了,”薛小召笑了笑,拿起精美的单子点了几味菜色,丫鬟乖巧地记下后,给两位添了茶就退下了,“我也是好奇啊,这种拘拘谨谨别别扭扭的地方有多少人会来,现下看来确实不多,就当做尝尝新鲜啦。” 封刀干笑几声,忽听到隔壁间的人谈论到了这次武林群雄会的事情,声音也挺大的。说是隔间,也就隔着几层轻纱而已。封刀心下得意地笑,自己的内功也上了一层楼,遂想尝尝偷听是什么感觉。 出现的一个人吸引了薛小召的视线,封刀也注意到了。 年轻人纤长如瀑的黑色发丝随着他的步调轻荡,标志的鹅蛋脸,圆润的下颚,俊挺的五官,真是美人一个。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无论高兴、无论悲伤,他的面无表情,似乎就是他所有的表情。 厅里用食的客人见他出现,也没有多大的骚动,但也有坦然去观视的,被那一对睫毛纤长的深遂美目一瞪,也就识趣地调回头。年轻人走到一个隔间,恭敬地向隔间里坐着的黑衣华服少年人行了个礼。 薛小召眼里的思索一闪而过,他见过这个黑色华服的少年在院子里收了一只信鸽,那少年人看到他后,坦然一笑算是礼貌,那种坦然笑容里是深深的冷傲和自信,好似天地尽在己手一般。 他能在这个华服少年身上闻到……那种居于上位者杀伐决断的血腥味。依据柴荆前辈的推断,少年应该就是天家的公子了,而少年身边的那高挑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岳家的七郎…… 俊美的年轻人在黑衣少年耳边低语一阵,黑衣华服的少年人一边手撑着脸,一边的手指好整以暇地轻敲桌面,脸色并没有因为年轻人的耳语改变分毫,沉稳的神情完全不像一个看似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少年让年轻人坐下,见得薛小召看着他,微微一笑,举杯对着薛小召示个礼。 薛小召也在众人装作不刻意的注视下拿起酒杯,示个礼,一杯饮下,放下酒杯就移开视线。 “小召?”封刀也看了看那个黑衣华服少年,觉得并无不妥,只当做某武林门派里出类拔萃的小公子。 “恩?”薛小召刚刚应了封刀,就听到旁边隔间里的高谈论阔:“哈,我猜,这次群雄会匆匆召开,铁定是发生了连盟主都决断不了的大事!” 正巧酒菜上来了,薛小召和封刀对视一眼,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夹菜咀嚼,时不时隔间的谈话声就飘过来。 “证据呢?林兄,口说无凭可是会被弟兄们瞧不起的唷?”另一个男声说道,其它的男子在符合着。 那个“林兄”带着兴奋以及一点点地轻视道:“你们别瞧不起我,待会儿我说了,你们一个个地都要称我做大哥。我爹在京城有眼线……哼你们可别瞧不起,有时这种关系可救得人呐!京城那边人传出太子微服出巡啦!” 薛小召若有所思地听着,时不时吃一口身边人给他夹的菜,听得那边道:“怎么又出巡啦?去年不是在洛阳遇刺、听说还是咱武林的门派……无辜让我们武林人人自危……真是……” “啊?那个小太子来做什么?朝廷不是向来不管我们武林的么?还是说改变主意,想变着法子整我们?” “倒也不是……听我爹友人说,似乎是与玥人和……吕氏余孽有关。” “啪!”薛小召夹着的一块排骨掉落到桌子上,隔间的谈话声也止住了。来此相聚的虽是年轻一辈,但也出自名门派别,嘴上虽说浮夸了一点,但是功夫也是不弱的,显然,一颗排骨的掉落声被隔间的人听清楚了。 “隔间的兄台,好似你对我们的谈话兴致浓厚啊,不如一起聚聚?”隔间传来声音道。 薛小召看了一眼封刀,意示他回楼上等他。封刀点点头离开了,薛小召就握剑起身,撩开了隔着的紫纱。里边的众人一阵骚动,最先有动作的是刚刚说话的人,那人笑意盈盈道:“原来是薛少,请坐,请坐。” “林兄,有劳了。”薛小召也淡淡回了礼坐下,一时间有些冷场,遂皮笑肉不笑说:“怎么了?薛某可是碍着众位了?” “哪里,”小林恬笑着脸,“我们正商讨着群雄会的事儿,薛少也说不定从门上得着消息,不如……我们年轻人就商讨一翻,若是林某知道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薛少您嘛……” “我知道的不多,”薛小召耸耸肩道,“听林兄说到吕氏余孽,薛某有些好奇,为何吕氏孽案过去了这么多年,你们还要旧事重提?莫不是有什么蹊跷?” 小林眼光一闪,想了想倒也乐得为他解惑:“正是,当今皇帝登基之初,吕氏孽案是那些……与南境玥族勾结叛国的前丞相吕承夷牵连的一系人,自此,吕氏被灭九族也是众所周知了。至于吕氏为何放着皇帝老儿钦赐的厚福不享,偏偏爱玩造反叛国的事码,谁知道呢,说不定是那皇帝老儿人品太了哈。不过也有人传闻,吕氏不为钱不为权,叛国而是因为流着南境玥族一半的血液……据说,吕氏虽被灭了九族,但是没有死完,还留着孽种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小林是从哪里听得的消息?” “喂喂喂!姓林的,这种话乱说可是要被追究的!” “林兄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待众人一个个如被提着颈子的鸭子一般对答案翘首以盼,小林狡黠一笑,对薛小召道:“薛少以为如何?” “无稽之谈。”薛小召无所谓道,“魏国官兵在南境无辜死了一万多,是个人都想把玥族打个底朝天的,南境又不是美女遍地脱脱衣服就把皇帝老儿诱惑放了吕氏去。吕氏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皇帝想必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若是吕氏中人有人侥幸逃脱,也只能说那皇帝是妇人之仁不过如此,血海深仇也成儿戏。或者说关着关着人不见了,这般来,如此重要的嫌犯都能给防漏了,牢里那群守监的蠢物也可以死了。再退一步,没有重兵把守,不是也有黑龙骑助阵么,那吕氏想逃出生天,插了翅都做不到吧。” “说到黑龙骑……”小林眼神忽现诡异,“众位,林某敢说,那小太子已带了黑龙骑于武林盟十里外驻扎,这次群雄会……恐怕不好过呐。” 黑龙骑!当今皇帝一手培养的八十八骑兵,足以一挡百的精锐兵力!众人听得太子出巡武林盟也就罢了,还带着力挡千军的黑龙骑兵随同,这不是摆明着要血溅群雄会么! “小林,你可是说真的?”薛小召皱眉问道。 小林眯了眯眼睛:“千真万确!林某以林家信誉担保!”众人都知道这个姓林的家族是以情报在武林中立稳脚跟的,从他口中出来的,就是林家的招牌!众人一听,就炸开了窝:“开什么玩笑!朝廷果真瞄上武林了!这不是摆明要翻脸了嘛!” “冠冕堂皇,说什么井水不犯河水,还不是拿人命当粪土!” “当我们是随手可捏的小鸡子,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什么黑龙骑,不过是踩弱老鼠的娘们,可比不上我们这些刀风里来血雨里去的汉子!” “就是就是!怕他们呀!” 看着这些乌合之众,薛小召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这么容易就慌乱,哪里还像武林的世家公子? “我说……”薛小召想制止,话音未落,听得一声细小的破空声,薛小召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剑,“铎!”地一声,众人往地上看去,被剑打开是的一根筷子,入地三分。 “你们太吵了。”一个清冷的声线响起,众人抬头看去,正是刚刚进门就将众人视线夺去的俊美的年轻人。众武林弟子们爆发了怒气,本就不顺心,世家公子高人一等的他们,现下更是怒气难掩,爆出一阵又一阵的怒骂。 其中一个抽出剑,吼得最大声:“小爷我要掀了朝廷怎么了!想骂就骂!这家店是皇帝老子开的?你他娘得管得真宽……”话音未落便瞪凸了眼睛,因为三尺寒芒未待他看清、就逼近了眼前……想挡,已经来不及了! “锵!”地一声,挡住那寒芒的,是一柄沈实的剑,年轻人的眼神一凌,冷睨向阻止他的薛小召。 “剑下留人,这位只是嗑了药犯了病,你莫要与疯子计较了。”薛小召说道,在众人黑线的目光下脸不红心不跳。 “薛小召!”只是被救的人少爷脾气上来了,新仇旧恨一起算,硬是呛道:“爷不要你救!你他娘的别以为你是花间堂的,谁都要买你的情!” “所以我说……”年轻人眼睛一横,“他太吵了。”说罢一用力将薛小召的剑弹开,薛小召退了一步,年轻人就将那个少爷一脚踩压到桌子上,手伸往口中一拔,血雾喷涌,那少爷顿时嚎得山响满地打滚,动静大得让二楼三楼的人跑了下来。 年轻人冷冷地将手里血淋淋的软物丢在地上,薛小召皱眉看他动作,又看地上的舌头,阴郁地看着那人:真是……太嚣张了! “小陈!”世家弟子们赶紧扶起地上痛得打滚的少爷,那少爷被扶起的时候,从口中喷出的血如泉涌一般,将地上染得浸透。众人见自己的同伴被如此欺凌,纷纷红了眼拔剑对年轻人道:“可恶!”众人还来不及出手,一个棕色身影已飞掠在前。 薛小召骂道:“找死!”伸手一抓,将桌子整个地向年轻人砸去,桌上的佳肴美食劈里啪啦地跌了一地!年轻人施力一抓将桌子拍定在地上,薛小召却已经跃到桌子上朝他一剑削来,年轻人心下一凛,好快! 年轻人往后一弯,又一脚带翻了桌子,薛小召轻功一跃,抓稳桌脚一剑捅穿桌子,朝年轻人心窝狠狠刺去!年轻人一扶桌角将桌子转了一圈抵消剑刺来的冲力,一掌将上好的红木桌击得粉碎,尖利的碎削飞扬,两人一跃后退,彼此间让出了些许距离。 两人正凛着脸欲再次砍杀,就听得手掌相击的一声,好似叫停似的,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响起:“无痕,不得无礼!”那俊美的年轻人即刻收了剑,对着那隔间行礼:“属下鲁莽!” ——无痕!那柴前辈的猜测就确定了!薛小召拧着眉收了剑,心下更多是证实后的警惕。 “你着实冲动了。”在众人的目光中,隔间走出来一个少年人。少年发嵌奢华繁复的头饰,厚重的黑色锦衣银丝镶玉华丽无比,五官端正稚气未退,却增三分深稳沈然。 少年人恭谦有礼地一合手道:“在下管教不当,让属下使众人受惊,事后在下定严加管教以示歉意。” “你想就这么算了?刚刚他拔人舌头时你怎么不阻止!”众人怒道,“小陈这辈子就是哑子了!把他交出来就放过你!”弟子们愤怒地要让少年人将罪魁祸首交出来。 “在下的兄弟的确出言不逊在先,但你的属下也将他伤害得太过,这是众人都看见的!不交人,你想走出这里吗?”薛小召不是个怕事的主儿,与那被拔舌头的公子哥虽说两看两相厌,但比起眼前人来说还算得上同伴,亲疏立显,也不管眼前人是不是那个身份,口气硬了起来。 “在下会找最好的大夫给这位公子医治,可是这舌头……”少年人看了一眼地上血肉模糊的肉团,“在下无能为力。” “你……”众人正要暴怒,就被小林给堵住了口,小林急忙说道:“如此甚好!就这么定了吧!阿青,你快把小陈扶回房,快点止血别傻愣着了!”众人余怒未消,奈何小陈痛得昏过去了,伤势不容怠慢,只得压着愤怒七手八脚将满身是血的人抬上二楼,想着找个时间和这个两人好好算账。 一进房间,几个弟兄就拉着小林怒道:“你小子!平常飞扬跋扈就算了,该动手的时候你怎么跟个软脚虾似的,怎么能放过那两个家伙呢!” 小林也来气了,心道忍着快要软掉的腿脚给这帮没脑子的猪说和就算了,还怪他不给小陈出气!恶从胆边生一巴掌将扯他衣襟的人打翻去,其他人也火了,正要打成一窝就听得小林怒道:“要不小爷我给你们挡着,你们一个个就要变成肉泥血酱了!哪还有命在这里跟小爷呛声!” 薛小召见他们怒气匆匆七手八脚地上楼了,叹了一口气,面前人十有八九是那个身份,只得忍住想把人抽飞的冲动,而后抬脚就走,心道想抽飞也抽飞不了,门外黑龙骑兵也许就等着呢。 “这位小哥请留步。”少年人遣了肇事的年轻人去寻大夫后,在薛小召转身离去时叫住了他。 薛小召努力冷静下自己狂跳的心,面色淡然地转回身,就看到少年波澜不惊的深黑眼眸,心又是重重一跳:“有何要事?” 少年的笑容好似刻的一样,一丝不变:“小哥,你东西掉落了。”说罢抬起手,手上是一个精心雕刻的木牌。 是薛潘给他的钱庄木牌!他想起来了,在玉行付钱的时候从封刀身上拿了过来,就一直放他身上,上面刻着的花间堂标牌纹路明晃晃地割着薛小召的心,不知怎么地,对上少年黑白分明的双眸就窒息得要透不过气来!他拿过了木牌,微微一喘,避过少年人黑沉沉的双眸淡道:“多谢。”说罢转身离开。 黑衣华服少年一直看着他离去,身边的紫纱帘轻轻一飘,少年身边就出现了一个五官英挺的灰衣男子,男子恭敬下跪行礼道:“未有及时礼见殿下,属下该死!” 少年好整以暇地弹了弹齐整的衣襟:“少爷。” “是,少爷。”男子低头干改换尊称,赶紧将黑衣少年往内室带。 “刚刚和你家阿金打了招呼,他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既然为人妻了,就好好行人妻之道待他,他怎么说也对你体贴入微、言听计从不是?真把我们金大公子虐待去了,金阁老还不找你拼命?”进入精致典雅的内室,华服少年找了个绵软的大椅坐下,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男子在听到“人妻之道”几个字脸色瞬间变得精彩无比,咬牙切齿道:“殿……少爷放心!属下定不负少爷劝教!” 少年轻笑,心想门口那呆子又要倒霉了,不过倒也不太担心,眼前这人也真舍不得把那人怎样,转念便道:“慕容,跟孤多久了?” “六年了。”男子低头恭顺道。 “孤现下想做什么?”少年透过紫纱帘看着窗外的美景,问道。 “属下万万不敢猜测少爷分毫。”男子赶忙说道。 “算了……”少年缓缓挪了挪背部,在绵软大椅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靠着,“想查清楚先前飞孤手里的信鸽从何而来也不太可能,不管信里说的是真是假,有人想引孤上武林盟是真。” “少爷三思!”男子因为担心少年安危便想劝阻,“去年您在洛阳……” 华服少年抬手打断男子的话:“孤心已定,不用多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日一早就上山,传消息让三十名黑龙骑随孤上山。另派人混进武林盟,不要打草惊蛇,万一露馅了就祸水东引嫁祸其他派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命是最重要的。盟里各派的动态要好好关注,一有可疑的就向孤细细上报,再有……给孤把那个花间堂少主一举一动盯紧了。” 第十四章 递了锦贴,领路丫鬟的眼神总偷偷移到封刀这边。群雄会的会场很热闹,群英们见了薛小召多是放着胆子看,看到跟着一起来的封刀,眼神转为惊艳和满满的好奇。薛小召瞄了瞄交谈的众人,心想花间堂堂主新收弟子的消息已经传遍武林盟了。 封刀在众多好奇的眼神下浑身不自在,紧跟着在他前面处于众人视线焦点却面不改色的薛小召,心下一想,花间堂真是处于武林中心的门派之一了,不由得也为自己的门派自豪。 现下在整顿会场,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薛小召打算带着封刀四处逛逛,免得提前到了会场也给拽去帮忙,不烦死也给累死,忽而一顿盯着一处,眼神困惑。 觉察到薛小召的异样,封刀也往那处看去,那边是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好不热闹,遂奇怪道:“小召,你看到熟人了?” “不,”薛小召摇摇头,“我以为看到了大师兄,那一晃而过的背影挺像的,应该是看错了。”转而对封刀说,“随便走走吧,若去会场帮忙是忒麻烦的。”封刀点头,跟着薛小召悠闲散步起来。 走到一处四周景致优雅的小石桌边坐下,经过的丫鬟见到了,就给他们拿来茶具上茶。两人闲聊了一会,一个女子端庄稳重地走了过来,身着金丝相嵌的白袍,手持拂尘,拂尘金杆上刻有金蛇相缠的纹络,封刀猜想这女子该是金蛇教中人了。她脸若银盘,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若不是圆如水杏的美眸透出的目光过于凌厉,应是男子梦寐以求的美娇娘。 薛小召起身行礼:“月仇前辈。”既是前辈,封刀也一并行礼。 女子优雅地一甩拂尘道:“无需多礼,此次群雄会怎不见令尊?”说罢理了理衣袍,坐了下来。薛小召给她倒茶时,她脸上冷硬的脸色缓和许多。女子接过茶杯,转到无花的那一面轻抿一口。 “家父让我和师弟前来看看,为的也是让我们学会独当一面,不能总是靠他老人家撑起台面,我们年轻人也要不甘示弱才是。”薛小召轻松笑笑,拉过封刀让女子看看,“前辈,这是家父新收的弟子封刀;封刀啊,这是金蛇圣教的月仇宫主,金蛇圣主座下三宫之一,很厉害哦。” “贫嘴。”女子笑道,继而打量封刀一番,点头道,“果然年少才俊,本宫相信令尊的眼光自是眼高于顶,日后这位小兄弟想必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英侠。” “前辈谬赏了。”封刀行礼道。 女子点头,待两小辈坐下后脸色稍显凝重:“薛少主,想必你已知晓这次武林群雄会的目的了?”薛小召说:“山下传得沸沸扬扬,可是玥人与……出土了的破苔古镜?”女子点头道:“盟主已提前和我等相聚,很可惜令尊没有到场,薛少主,你对此事如何看?” “静观其变。”薛小召说道。 女子即刻有些不悦,表情都在脸上:“这也是贵堂的态度吗?” “是。”薛小召表明了态度,花间堂不打算参与其中。 “好,”女子起身一甩拂尘,“薛少主好自为之。”说完转身就走,完全没有了刚刚和蔼的模样。 封刀目瞪口呆,对薛小召道:“金蛇教的都是这样的人吗?想要什么就套近乎,好歹做个样子啊!这样直接甩脸也太……” 薛小召不置可否拿起一杯茶道:“江湖就这样,我们两个小辈,人家肯坐下来喝你一杯茶就算不错了。也许是觉得我们两个没有什么威胁,前来探探,我表明了花间堂的立场,她见没有利用价值,直接走人还算礼貌了呢。” 封刀撇撇嘴:“你好歹也是花间堂的少主……好吧就算你是小辈,她也得给咱堂主一点面子吧?真是没有前辈的风范!” “我们花间堂虽然是武林中响当当的大门派,但行事作风我行我素,从不管他人闲人碎语,连武林盟主也为之不满,所以很多人会对我们横看竖看不顺眼啦。” 封刀想起之前遇到的两个前辈,哼了一声:“还是柴荆前辈和殷无双前辈好。” 薛小召笑了出来,四处望望见没人才对封刀勾勾手指,等人贴近了才道:“千万不要在武林盟提起柴荆前辈的名字,你我也许喜欢他,但柴前辈早期作风是不太好的,很多手段比黑道还要变态,名声不好得很,尤其是在武林白道之中。” 封刀奇怪道:“怎么个不好了?” 薛小召想了想道:“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也知道得不透,只打个比方。假如你是黑道中人、或是朝廷里的将军,一个叛徒逃入了一个村子,那个叛徒掌握了生死攸关的线索,那些线索决定了你的门派或是你的军队所有人的生死,你该怎么办?” “那就以军队来说吧……有多少人?”封刀掐下巴道。 “假如有一万个人。”薛小召说道。 “村里又有多少人呢?”封刀微微抬头。 “三十来个人吧。”薛小召对封刀眼里逐渐改变的眼神感到不安。 封刀笑了笑:“那不是很简单吗?让大师兄来回答的话,那就是屠村咯!三十来个人怎么能和一万人相比?” 薛小召听了心上咯!一声,看着封刀无辜的面色便渐渐拧起了眉:“如果以后你还想叫我作师兄,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真是……三十来个就不是人命了吗?要是真让你当将军,多少人命在你刀下就这么没了!” 封刀见人发怒,顿时慌了忙安抚道:“你……你别生气,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你别不理我……” 薛小召伴他走过少年时光,对这人品行是了解的,只是一叹道:“不管大师兄教你什么,你都不要听他的,他这个人本就极端!他走上错路我管不着,但是你我不能不管……所以日后无论怎样,就算真的出现那种情形,你也万万不能那样做!” 封刀缓缓点头:“我答应你!那……小召,若是你遇到了那样的情形,你会怎么做?” 薛小召沉吟一会道:“如果是我,我会先把村子封锁起来,但绝不会伤害到村民分毫,村民种田外出贩卖的损失我会补偿。然后不放过蛛丝马迹,就算彻夜不眠,花费多少天都要把那贼人找出来。若那贼人跑了,罪我一人承担,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 封刀愣愣地听着,末了傻笑一番:“小召,说实在的,你也许不适合刀尖上喋血的江湖武林,倒适合在朝廷里做官,真那样的话,你定是个万人敬仰还人公道的好官!”话音刚落脑门就被敲了一记。 薛小召没好气白他一眼:“又不是没睡醒,乱说胡话!快走,会场那边定是搭好了台子的。”封刀摸着自己脑门,笑笑便跟了上去。 露天会场下人头攒动,盟主即刻就要到了,武林盟主持的门派在维持秩序,案上的香越烧越短,人群中越是涌动出隐隐不安。挤在人堆里站在台下的薛小召和封刀对视一眼,安静下来。 就在香要烧完的时候,台下骚动一阵,动静还越来越大,维持会场的老人皱起了眉,盟主马上就来了,怎么这个节骨眼出了问题?是谁那么无礼!正想阻止,人群突然分开往两边,好似让什么人进来一般,高台上坐着的人止不住好奇,纷纷伸头去看。 从分开的人墙中走进来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银黑锦衣华贵逼人。众人心中一凛,传言全全被证实了!华服少年走上台面,走得好似脚下的地是自家的一般稳然。跟随少年的是个俊美的年轻人,年轻人停在台下,看着少年走上去,手按着剑寸步不离。 此刻会场好似被封印了一般,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华服少年环视一周,对没有起身的在座人士也不生气,笑着问道:“武林盟主可在?” 维持会场的老人还傻愣愣地一般,少年耐心地再问一遍:“武林盟主可在?” 老人才反应过来,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就要下跪:“恭……恭迎太子殿下!”会场所有人惊愕不已,原本只是抱着猜疑和侥幸之心,想那太子出巡武林盟的消息只是谣言,现下看老人临刑一般恐惧地下跪,才知道这个黑衣华服少年果真是当今太子——鬼谷凤邢! “无需多礼。”太子手一挥,阻止了犹豫要不要行礼下跪的众人,年少的声线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更是证实了无数武林人士的传言,太子自幼师从高人,小小年纪就已气势如虹颇具王者风范!师从高人?众人心里实在好奇,让尊贵高傲如太子愿躬身拜师的高人是何人? “梁某不知太子殿下屈身驾临,合该万死,望太子殿下降罪!”武林盟主匆匆赶到,躬身行礼,并没有下跪,按照武林的不成文规矩,武林人士万不得已,是不该向朝廷下跪的,这事关尊严,也带着点轻视。 太子虽年少,但一出生就注定在云端上翻手是云覆手是雨,这看心思的事是家常便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没空折腾。手一挥便免了武林盟主的礼节,盟主请太子上位坐于自己的位置,黑衣少年也不拒绝,一派悠然地坐下。 盟主知道太子此行为何,转身让属下把用红布遮掩重重保护的物什抬上高台,朗声道:“诸位!此次群雄会的目的,想必众位已知晓了,正是为这在屠山出土的玥族三邪之一——破苔古镜!” 屠山……薛小召思索着这个出土的地点,是说,吕氏孽障被灭九族后好似抛尸此地? 盟主一拉开红布,里面那物的面目就显露在众人的视线下:紧密合上的三层铜板,桌一样大小,板上凹凸不平,有许多细小浓密的孔,针眼般大小,看似通向铜板中心。 原以为一现真面目会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恰恰相反,众人觉得,这么不起眼的东西竟然是玥族三邪之一……众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东西竟要了魏国一万将士的命……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魏兵的战斗力太差而导致的牺牲…… 听着众人的议论纷纷和怀疑猜测,岳无痕冷着脸,破苔古镜和玥族古墓的恐怖血腥,他们岳家的人再清楚不过!想起血葬南境的父亲和大哥……想起洛阳遇刺时、在自己怀里差点没了呼吸的太子……岳无痕握紧了拳,眼睛慢慢染上血色,心中疯狂地叫嚣——杀尽玥人!杀尽玥人! 薛小召看着破苔古镜,眼里是掩盖不了的复杂,想得太专心,以至于……错过了太子晃到他身上来的、冷淡中透着杀意的眼神。 第十五章 破苔古镜的上面还刻着不知是文字还是图案的印子,凹凸不平,在日光的照射下四散出了淡淡的七彩光芒,众人想看清上面的图案,突然觉得恶心欲吐,体内血气翻涌,功体尚弱的许多年轻人都奄奄欲倒,年长一辈的也敢到不适。 盟主看到台下情形,急忙扯过红布将古镜重新覆上。 “邪物!”一个年迈的长老看到自己的弟子纷纷晕眩,怒道,这一怒,引来众人怒骂: “果真是邪物!” “妖物又现世,大不吉啊!” “嘘!那个太子还在这里,乱说什么你!” “可是……” 盟主抬手意示众人息怒道:“诸位!梁某正想借此次群雄会给破苔古镜一个归属,这非是梁某一人能决定。这是武林弟兄逢机挖掘到的,那位弟兄隐姓埋名将其献于武林盟,目的也是想和平处理此时。” “众所周知,”雪山派的长老揽着长须说道,“破苔古镜、玥窑图与阴司刀合称南境玥族三邪,威力无穷,现下破苔古镜现世,难说日后另外二邪不会一并现世,若处理不好,会留下一个危害武林的隐患,盟主定要三思啊。” “让雪山长老费心了,”盟主点头道,“众位弟兄情尽心商讨一番,来决定谁有能力保护这破苔古镜。”言出惊了一众,这不是当着太子的面打朝廷的脸嘛!就算武林和朝廷向来势不两立……但太子人就在这里,盟主说的也太直白了!就这样把问题丢给武林各个门派,谁接了都是烫手山芋!众人偷偷往太子那边看去,正见他盯着武林盟主,面上阴晴不定。 “盟主请容我一言。”薛小召上台给盟主行了个晚辈的礼节,武林盟主和太子都看向他,盟主点点头,让他说话。 薛小召走到台前面对下面众人说道:“诸位,玥族三邪之所以称为‘邪’,其险恶天下皆知,若得了三邪,也许那人会天下无敌,说不定还能一统江湖千秋万载,众位心里一定有这样的想法吧?” 众人有些赧然,也有被说中心情的不快,说对三邪没有心思那是假的。听得破苔古镜现世,开始肯定有一点邪恶的心理作祟,想象若是自己得到了力挡一万兵马的力量,想要一统江湖也是极为可能!那样的天下无敌,让哪个有抱负的江湖男儿不都红了眼睛? “可是这邪物对诸位来说,绝不仅仅是招风的树,还是亡家灭族的祸根!暂且假设一个很有实力的门派能守护破苔古镜,假如你身边的兄弟就是守护邪物的人,你白日共事能舒服么?或者你就是守护邪物的那个人,夜半入寝时能安心么?在我看来,这邪物不是我们任何一个武林门派能够守护得了的。”薛小召诚恳地说道。 众人一阵静默,盟主才问道:“薛少侠,你言下之意是?” 薛小召转身看着太子,两人视线相触,薛小召道:“在下提议,将破苔古镜交于太子。”说罢众人爆发了一阵窃窃私语,是不满,是鄙视,是冷漠,是讥讽。太子只是似笑非笑地挑了一下眉,并没有说什么。 “薛少侠,”盟主说道,“我能理解你希望武林和朝廷两厢无事,但是,古镜毕竟是由武林弟兄发现的,这就代表是武林份内的事,由武林门派来保护古镜,相较妥帖。”盟主说完,台下就是一阵接一阵的附和声,还开始有人说花间堂贪生怕死,真是看走眼了,还有的赤裸裸说花间堂收了朝廷的好处,也有人高声谈论花间堂变成了朝廷的走狗…… 封刀的手紧握成拳,拼命压住想把这些人打成的泥巴冲动,心道为了薛小召,他可不能乱来!但是这些人摆明了想自贪那一抵十万的力量!他初出茅庐是没什么资格说话,但是心下暴怒,心道薛小召这么为武林着想,这些不用脑子的猪真是把人性的丑陋发挥得淋漓尽致了!封刀朝台上咬牙叫道:“小召,我们走!不要和群乌合之众同流合污!” 薛小召没理会封刀的叫喊,抱拳道:“诸位!薛某绝不是贪生怕死,你们众人的命又于花间堂何干!”此言一出,众人竟安静下来,薛小召又道:“只是薛某看不得武林陷入腥风血雨之中!薛某看来,想要保护这个邪物,想要天下无敌,那也要有绝对的实力!不然,就只能是跳梁的丑角,还没站稳脚跟却已经招来杀生之祸!” 静默了一会,众人爆发出一阵一阵的怒气—— “花间堂的,你什么意思?” “你是看不起我们武林门派么!” “谁没资格?就你们花间堂有资格么!” “滚下去!朝廷的走狗!” “花间堂滚出武林盟!” “滚!” “滚出去!” ——伴随着愤怒言辞的是飞上台的石头,薛小召还想劝阻,额间就被砸出了好大一块血痕。 封刀怒了,一跃就跃到台上,抽刀将石头全部打了回去,此举更是引起众人的愤怒,众人一边怒骂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走狗赶出武林盟、一边撸起袖子要上高台抓人。那些热血沸腾的年轻一辈正想趁此机会大干一笔得到派里长辈的夸赞,于是纷纷亮剑,却被眼前剧变的情形惊到言语不能。 台中出现十多名身着紧身黑袍、头戴黑纱斗笠的人,他们各执不同兵器,将高台围了一圈,都低着头,身上散发出亡命徒的味道,仿佛是来自阴间地狱的恶鬼。众人突染感觉背后阴冷,抬头一看,四周树上也立着十多名相同衣着的黑衣人,许些倒钩着树枝,一动不动,像盯着死人肉的鸟怪一样让人不寒而栗,眼睛白的多黑的少,索命罗刹一般麻木无情地看着武林众人。 黑龙骑! ——这个名字不约而同地在众人脑海里蹦出来!八十八人个以一挡百的亡命骑兵! “精彩啊精彩,”黑衣华服少年慢条斯理地从高位上走出来,“真是让孤见识到了绿林好汉的风范。”太子拿出绢巾递给薛小召擦擦血迹,薛小召摇头拒绝,太子不多说将绢巾塞到了封刀手里,慢慢地踱到台前边俯视台下的人,好似在俯视蝼蚁一般。他这种赤裸裸的藐视触怒了年轻一辈,那些年轻人正要发作,都被派里长老硬硬制止住了。 那些长老劝说道:“太子殿下息怒,非是我等无礼,花间堂的作为着实让武林愤怒!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武林也有武林的约俗,望太子殿下不要包庇小人,失了和气。”封刀一听,皱眉正要开骂,却被侍卫岳无痕堵住了,连同薛小召一起拉下了高台。 “小人?那尔等岂不是连孤也骂进去了?”太子眼中没了先前的和缓,只剩下冰寒。 “我等不是这个意思,”盟主避免让局势朝溅血方向发展,于是意图缓解僵局,“太子殿下,年轻人也许过激了些,但是保护武林和平的愿望从没变过,请太子殿下息怒,花间堂的事我们可以稍候再议。” “不用再议,”太子头也不回地命令道,“无痕,把花间堂那两个请到孤的厢院,严加保护。”不容薛小召拒绝封刀反抗,两人就被岳无痕和众黑龙骑半请半强迫地拖走了。 “太子殿下,您这样做未免不妥!”盟主皱眉道,众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你这是在与孤说话?”太子轻描淡写的一句,台上树上便传来铁器摩挲的声音,黑龙骑纷纷亮了兵器,惹得众人暴动不满。 “孤不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没心思与你们绕圈子。”太子微微转身,面对武林盟主说道,语气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像是一刀一刀地横在众人心上一般,“盟主,孤给你三日,三日之限,你们要给孤一个回答,是否将破苔古镜交出来。” 哗地一声,众人震惊了,这是赤裸裸的抢劫啊! 太子冷漠地看了一眼台下愤怒却碍于黑龙骑而不敢妄动的众人,慢慢道:“三日后,孤想听到喜悦的答案,不然……”太子慢慢地在黑龙骑的围护下走下台,眼里嗜血的虐杀快意让门派众人的心一凌: “就算让此处变成人间地狱,孤也要抢过来!” 第十六章 “疼么?”封刀小心翼翼地给薛小召处理着额上的伤口,不止有一个伤口,左边从太阳穴一直到额间有好多个,封刀又心疼又气苦,薛小召只是面无表情由着封刀折腾。 给围上了纱布,见薛小召还是雷打不动的麻木样,以为他很难过,就劝道:“小召,那些人不值得你生气!” 薛小召本来木然的眼神闪了闪,转向封刀,看了许久,伸出手去隔空临摹那俊秀五官。封刀索性拉过那手贴上自己的脸,那手顿时僵住了,暧昧的气氛开始缓缓蔓延。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维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才分开。 “请进。”薛小召道。从外面打开门的是那个俊美的侍卫,依旧面无表情,打开门时没往里边看一眼就退到门侧,黑色华服的少年慢慢地踱了进来,挥手退去屋里两人的礼节。 “无恙否?”太子温和地问道,让薛小召和封刀产生了他比他们两个都年长的错觉,仿佛这莫名其妙的关心是理所当然,不容置喙不容拒绝。 眼前少年年纪虽小,温和起来也让人难掩心动,可杀戮之气时不时从他身上传来,薛小召心下警惕,拱手道:“让太子殿下费心了,小伤而已。” 太子眉眼儿弯弯:“孤想和薛少侠单独谈一谈,可好?”就算只是简简单单的礼貌问句,里面也隐含着不允许拒绝的霸道。 “哪里,薛某是何等有幸。”薛小召点点头,眼神示意封刀出去,封刀徘徊犹豫,太子道:“封少侠无需多虑,孤对薛少侠是一见如故,我们年少相投,谈的也只是意气风发的趣味故事。”封刀也没傻到在人家的地盘上鲁莽行事,虽说江湖好汉对上朝廷中人是不能失去尊严和傲气的,但心里谁都明白,在魏国到底还是谁说的算。 封刀贴近薛小召耳语道:“我在门外等你,一有什么你就叫我。”待薛小召点头后才掩上门出去。门一带上,屋子里的气氛即刻有些诡异。 太子合了手,先开口道:“薛少侠年少英才明于事理,真是让孤倾心不已。”意指薛小召在武林众人面前提议将破苔古镜交于朝廷之事。 薛小召见他脸上温和真诚,但能让人明显知道这“倾心”只是托词,且由一个十四五的、是那个身份的孩子一脸老成地说这句话,很让人毛骨悚然。薛小召只得点头道:“太子殿下谬赏了,薛某只是尽了身为武林中人该尽的责任。” “你的责任便是让武林安宁么,但孤见薛少侠未必适合武林。”太子呵呵一笑,“孤见薛少侠有怜悯之心,却依旧遵循自己的原则明于事理,不被外界的烦扰所干涉,孤缺的……正是你这样的人啊。而且花间堂来日也许会成为武林公敌,你不如跟孤走?孤便保你花间堂上下相安无事?” 薛小召惊异,太子居然想让他脱离武林步入官宦仕途?心下觉得不可思议又好笑,合手躬身揖了一礼道:“薛某生于长与草莽,性子野惯了,入了仕途,定受不得朝廷纲纪,怕会给太子殿下丢脸的。就算花间堂在武林中不再得人心,薛某也愿守着它、和身边的众弟兄安度一生,不想大起大落,也不想大富大贵。” 太子叹笑一声道:“薛少侠要是坚持,真的很可惜,不过孤不会强求,而且孤来也是询问一件事情……” “何事?”看到太子坦然的笑容,薛小召突然有些不详的感觉。 太子笑得意味深长,伸手慢慢在衣襟里拿出一封信,抽出里面的信纸递给薛小召道:“前日,孤在松竹阁莫名得到一封匿名信件,事关贵门派,薛少侠不妨稍作观视。” 薛小召拿起那封信,看了后瞪大了眼睛—— 玥遗薛氏,武林孽障,叛国余贼,勾结通敌,伺机重返,罪不容诛。 气得一把将信甩在桌上,薛小召行礼道:“太子殿下,若一纸书信便可判定谁有罪、白纸黑字便可心安理得的陷害,那藏于暗中的小人才是正中下怀,空无罪证就如此污蔑,到底是谁才罪不容诛?” “莫要气恼。”太子笑盈盈地扶起薛小召道,“若我如此不明事理,受宵小之辈轻易挑拨就中计,孤一见你时,就压你往大理寺问罪了。” 薛小召抬头看他,太子安抚般说道:“薛少侠莫要心慌,若这一纸书信纯属胡言,那么孤也不会放过那人……”说罢意味深长的一笑,“非得凌迟分尸挫骨扬灰才会罢休。”薛小召突然感觉,太子深幽的眼神要剐入自己的心里,好似他嘴上那个被一刀刀凌迟削肉的人是自己一般…… 怔愣回神,薛小召口言出淡漠的话语:“那薛某静候殿下的消息了。” “静候?”太子笑盈盈地好似逮到了什么趣词一般,“也好,薛少侠与封少侠着实受惊了,武林盟已对两位见了疑,出去的话难免遭遇暗箭,是大大的不妥,所以两位就在此院静候歇息吧,孤会让人保护这里,闲杂人等不会靠近。待有了消息,孤再让人传进来。”说罢,太子收起那一指控的白纸黑字在怀里,转身往门边走去,门无声自开,是岳无痕持剑守在门边。 封刀进来后看到薛小召恼怒地甩了甩头,坐在凳子上一副谁也别来招惹的样子。想问一下太子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可熟悉薛小召的性子后,知道这时候过去必定换来一记老拳,只好安静地坐在一边,等他什么时候情绪平缓一些,再去问问。 薛小召不理会在旁边坐下来的封刀,瞪着大门忿忿窝火,心里暗恨太子关人关得明目张,这哪是保护?简直是软禁!连好听的话都不愿意多说,真是让人讨厌的同时也无可奈何,谁知道那一冤枉书不是那小子自己写来、冤枉花间堂的!心下焦急,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刚到院子门口,原本空无一人的小院立即出现了数名黑龙骑,言辞温和地请他回屋…… 一脸转将门用力甩上,封刀被摔门声震得缩了一缩,薛小召火冒三丈地开始暴饮暴食。同时劝封刀也一起化愤怒为食量,狠狠地吃,专点“倾国倾城”的菜色,吃穷那小子! 那边厢忙得脚不离地的太子听说了,手一挥,放话下来,两位要吃什么就得供上什么,不得怠慢。桌上便多了许多薛大少爷也没见过的奢侈菜色,薛小召终于吃不下了,封刀也撑得投降了,便心下诅咒太子出门被狗咬走路被车碾! 用过晚饭后,也许两日里来气得太多着实累了,薛小召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感觉到了潮湿的水汽,面前出现了一条河,河水清澈消无声息地流过,流水上浮了许多轻灯,伴着拂面的清风带出了一波一波的温柔。 —— 梦里有一红衣的男子,红衣男子将一水墨衣衫的小童带到他面前,对他说:“小召,这是你的师兄,吕渊,以后要多听师兄的话,知道么?” 矮胖的棕衣小童歪着脑袋想了一想,抓起一颗石头就往水墨衣衫的小童头上砸去:“我才不要什么师兄!”砸完就飞快地跑开了,跑开的小娃子哪里注意到水墨衣衫的小童脸上、全全是泫然欲泣的难过表情。 —— “师弟给你,西瓜可好吃了。”墨衫小童小心翼翼地拿着去皮的西瓜递给棕衣小童,脸上是满满的温和和宠溺。 “走开!”棕衣小童一把将西瓜打掉,“我才不是你师弟!”又跑开的任性小鬼,也没看到墨衫小童眼怔怔地看着地上被浪费的西瓜。 —— 棕衣小童一脸倔强地瞪着红衣男子,死不认错:“才不是我的错!是那个嘴长歪了的家伙顶撞本少爷!” 红衣男子对小童生气了:“小召,我从来没有这样教你不珍惜同伴,寒冬腊月让人脱了衣服还浇井水,你差点将你的同伴害死了!你给我到训堂里跪好!” 墨衫小童挡在棕衣小童面前道:“师父!那个弟子对小召出言不逊在先,浇水是吕渊出的主意!小召只是受我蛊言,我愿代他受罚!” “吕渊,身为大弟子,你该以身作则示为典范,门下弟子相处不合私下动武挑衅你却无动于衷,你的责任何在?”红衣男子对墨衫小童怒道。 “弟子知错,弟子紧记师父教诲!甘愿受罚!”墨衫小童重重磕头道。 棕衣小童在训堂里跪了小半时辰,红衣男子开始心疼了,问小童可知错否。小童眼圈泛红,却硬着脖子跪着,死不认错,男子又急又气拂袖离去。 “小召,小召……”直挺挺跪着小童听到轻轻的叫声,扭头看去,竟是墨衫小童撬了窗锁翻进来,白色单衣背部全是血,背上鞭子的血痕透过单衣纵横交错地显出来,月光下是真是狰狞可怖。 棕衣小童怔怔的看着,墨衫小童在他发呆时候往他手里塞着饭团,虚弱地说:“这是我中午留下了的,也许冷了……听师父在外面说要罚你跪一夜,吃了还能填填肚子。师兄先走了,被人看见小召你会跪得更久,我还会来看你。” 墨衫小童尽量不留下血迹翻了出去,棕衣小童胡乱地擦去眼里落下的豆大水珠,将饭团混着流下的鼻涕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 墨衫小童满身是血倒在大铁笼子里,奄奄一息,身后是三头用破烂绳索圈住的野狼。红衣男子冷漠道:“你杀不了它们,就让它们杀你。”铁笼的门关上了,红衣男子落锁离去,而后是野狼挣扎摆脱绳索的吼声,墨衫小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一般。 “师兄……”棕衣小童不知道怎么进的屋子,蹲在大铁笼边上,肥硕的小手抓着铁杆。 墨衫小童本本来抱着必死的心,一听到这个声音,再疲倦也抬起了头:“……你怎么……进来的?” “师兄……”棕衣小童眼泪鼻涕一起来闹了个大花脸,“师兄你不要死……” 野狼已经挣脱了绳索,饥饿得眼冒绿光流着唾液朝墨衫小童扑去,墨衫小童明明满身是伤,却不知用哪来的力气抽出匕首,比野狼还要快的身影闪电般砍向第一个扑过来的恶兽,野狼身首分离,顿时血雾喷涌飞溅。狼血溅在他脸上,顺着姣好脸颊滴滴落下,映衬着那冷冶双眸中的狰狞,比狼更像狼,宛如来自阴曹地府的恶鬼…… 另一只野狼扑过来,小童身子一低滑擦过地面躲过了扑击,即刻握刀顺着野狼扑来动作从头切到腹再切到尾!那只狼扑人不到飞快地掉过头想再扑,腹部已经裂开来,肠子内脏拖了一地。狼痛得连嚎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拖着肠子挣扎一会就倒了下去。 最后一只野狼显然忌惮了,绿森森的眼珠一转就朝棕衣小童抓在铁杆的手扑去。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棕衣小童瞪大了眼睛,手依旧抓在铁杆上,瞪大了眼看着在铁笼里的、挡在他面前的墨衫小童。 墨衫小童头低着,散乱的乌丝遮住了表情,手狠狠地从狼喉咙里拔出匕首,狼呜咽地倒了下去…… 墨衫小童抬起头,慢是血垢的手颤巍巍地伸出,触到了棕衣小童的脸,轻颤地问:“你刚刚唤我的……再唤一遍……” 棕衣小童几乎没有换姿势,依旧蹲在铁笼边上,手抓着铁杆,用着软绵绵肥溜溜、却让墨衫小童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唤道:“师兄!” —— “师弟!来放河灯啦!”墨衫小童笑眯眯地拉着棕衣小胖墩跑到河边,在水灯上写字。 “谁是你师弟!”棕衣小童打开那扯着他的手,却不似从前那样用力,故自己肥胖小手再被拉住时,没有再甩开。 “你唤过我作师兄,你自然是我的师弟啊!”墨衫小童掐了掐棕衣小童肥肥的圆脸。 “才不要!”棕衣小童呛道,“那个不算数!”棕衣小童把写得鬼画符样字的红蜡水灯粗鲁地丢下河去。 墨衫小童笑笑,拉过棕衣小童坐在河岸边干爽的地方道:“师弟啊,现在的一切虽说是师父给我的,师父是你爹,你爹的就是你的,所以我的一切等于你给我的,对不对?” “恩?恩……”小胖墩渴睡了,根本不知道墨衫小童说什么,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墨衫小童肩上。 墨衫小童宠溺一笑,将小胖墩靠在自己肩上,调整了一个位置让小胖墩睡得舒服些,马上,棕衣小胖墩的呼声就没心没肺地响起来了。墨衫小童明知他听不到,却还是轻柔地说:“小召啊,现在你给了我一切,有朝一日我会还给你,给你一切……” —— “大师兄!”棕衣少年不若年幼那般肥胖,身形拉长,已经开始有了来日俊朗的轮廓,他笑得比阳光还灿烂,他拉着另外两个少年,朝远处桃花林里练剑的少年跑去。 “小召?”墨衫少年与棕衣少年的俊朗不同,五官拉开后却越渐妖冶,见到另外两个少年,不悦在狭长冷媚的眼中一闪而过,温言道:“这两位是?” 棕衣少年显然很高兴:“我爹新收了弟子啊,就是你的二师弟和三师弟啦!我排行老四哦!”少年笑得很欢,可见有多中意这两个新师兄。 “失礼了,我叫徐温。”温文尔雅的俊逸少年笑着说。 “我叫何欢,见过大师兄。”面若桃花的清丽少年欢快地道。 “那日后就相互关照吧,那我便是你们的大师兄,吕渊。”墨衫少年一如既往地有礼。 “好啦好啦,介绍也介绍完了,大师兄,我就先带二师兄和三师兄去我院子玩一下,失陪啦!”棕衣少年拉过两个少年,跑了开去。 墨衫少年唇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目光死死扣着那两个陌生少年的背影。等那三人的身影完全看不到了,渐渐地,少年微翘的嘴角凝结了冷冽,鼻翼皱了起来,眼里的柔情不再,却是凝了满含嫉恨的冰一般、染上了残虐的血红。 第十七章 薛小召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到了床上,梦到的事走马观花地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是等他细想,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残缺片段,拼也拼不到一起去。索性就不再想,反正梦到了什么,醒了不记得是常有的事。 梦醒来了就毫无睡意,心有些乱,思绪也乱,心呯呯跳地难以平息,也许是太紧张以致脑子绷的很紧,难以入睡……起来点灯喝了一杯水,开窗看外面形形色色的厢房还有不少零零散散的灯光,想是明日就是太子要古镜的日子,大家都睡不着吧。不知晓盟主和那些德高望重的门派长老们切磋得如何了。 ……太子扬言不答应就要血溅武林盟,大家知晓不是说着完的。 正略带愁绪思索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屋外那人轻轻问:“小召,你可醒了?” 正讶异着,心道是封刀给他抬上床的吧,难怪自己熟睡了没感觉。起身给那人家伙开了门,封刀抱着枕头溜了进来,薛小召带上门道:“怎么?他们肯放你进来?” “只要不走出院子都没关系,”封刀抱着枕头跟个抱着孩子的奶爹似的,“我没睡不着,见你屋灯亮着想你是刚醒,我就过来了。”说罢自顾自地坐到床上,薛小召想过去坐到他旁边:“确实是刚刚醒,醒了就睡不着了。” “那我们来说话?”封刀乐滋滋地说,然后那了架子上的外衣给薛小召披上,“对了,今夜在你这里睡,好吧?”说罢可怜兮兮地合了双手,“拜托啦。” 薛小召也无所谓:“随你,那想说什么?”拉了拉封刀给他披上的外衣。 “你这两日都很不高兴,呃……”封刀即刻接收到一记三白眼,赶紧手忙脚乱解释道,“我说的不是我们被留在这里的事,是……自见过柴荆前辈后,你的情绪就起伏不定,我担心你……”封刀微微低头,观察了一下薛小召的表情,似乎没有发火。 薛小召沉吟了一会便道:“明日就是三日之限了,不知盟主是否会将破苔古镜交给朝廷呢?”他们的软禁明日是否可以解封? “如果是我,我会交的,毕竟……”封刀思索道,“古镜是魏国和玥国征战的要物,当年出兵出力的是朝廷不是武林盟,这有什么办法。我觉得从一开始武林盟就不应该过问此事,谁挖到了古镜就是谁的……喧宾夺主的好面子惹来的是流血牺牲,这可不好。涉及到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的,总不该是江湖民间管的。” 薛小召讶异地看了一眼他,敲了敲他的头:“不错嘛,脑子利索了。恐怕还不止如此吧,你我现下可以随意说话,是因为四周都没人监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两人又屏住呼吸试探了一翻,房梁上、窗外这些容易监视的地方都没有人,只有院子门口不远处传来丫鬟伙计走动说话的声音,就像一个最普通的院子。 “对,按照江湖中人的惯路来看,虚假笑脸背后必定是阴险的招式。如果是我借着保护的理由软禁了什么人,一定会时不时去探访一番,笑谈一番,然后名为保护的理由,实则监视,威逼利诱哄套出想要知道的消息。”封刀道。 “这种恶俗的方法倒也最管用,”薛小召说道,“可太子那边怎么没有反应,把我们软禁这就算了?” “或者,一直这么软禁下去?”封刀问。 薛小召摇摇头:“不会,这样太麻烦,没有用的人应该会直接杀掉的。或许我们没有理由给他杀,又不知我们有什么利用价值,也许明日就解禁了吧。” “管他的,”封刀抱着被子说,“不解禁,我就想办法带你出去,然后远走天涯。” “说吧,”薛小召挑眉道,“薛潘同你交待了什么?”一话落下,室内温馨柔和如同暖春的气氛,瞬间变成了霜冻三尺的寒冬。封刀没说话,只是抱着手里的被子低着头。 “你不用藏,我知道薛潘私下里有给你练武,我只是懒得说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可以问你,你今日要是不说,以后就别出现在我面前。” “小召……”封刀为难地抬起头。 “你不用说废话。”薛小召淡淡道,“我讨厌他,但他毕竟是我爹,他要真死了,我在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就没了。” “你还有我啊!”封刀急忙拉过薛小召的手说道。 薛小召抽出手:“不说,你就出去,我懒得花心思应付你。” “我可以说,”封刀也不强迫他,“但是你要保证,听了后你不能激动,你一定要冷静下来。” “成交。”薛小召说着,伸手过去就要拉勾。 封刀赶忙将手藏到背后:“你要是激动了,我一定会阻止你的,先说好了,伤到你,不算在里面啊。” “放心吧。”薛小召拉过他的手,两人的小指勾上,么指按了按,就是约好了。 “我都告诉你,上来说吧,我怕你凉着了。”封刀吹了灯,两人躺好,拉好被子,几乎像是谈心一样。 “堂主让我带你走,”封刀给薛小召压好被角,自己躺下,枕着双手说道,“路有多远就跑多远,不许回去。” “恩。”意外地,薛小召反应淡然。 “你好像不是很惊讶。”封刀讶异道,“我以为……”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薛小召转过头去,“或者说,我早猜到了,不然他不会私下里给你练武,不就是让你有能力带我走么?” 一下子,封刀也不知说什么好,有些东西是不该问的,但是连贯不上,也就成了这样子。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就算是得了拒绝,也要问出来,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不安,所以犹豫了一会就问道:“……小召,你会跟我走么?” 黑暗中沉默良久,久到封刀以为薛小召睡着了,才听得淡淡一声:“我不知道。” “是因为堂主么?”封刀问。 “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你要都忘掉。”薛小召毫无起伏地说道。 “忘掉的,也包括你吗?”封刀的情绪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不敢相信,过去的一切薛小召居然可以用“忘掉”就结束? 薛小召翻了一个身,用背部对着封刀:“忘掉有什么不好,那些都是假装出来的刻意,你很怀念?薛潘培养你,是为了利用,他要我活着,你死不死与他无关。我对你好也是利用,你个傻子,真以为我喜欢你呢?”封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呼吸颤颤巍巍地好似要窒息了。 薛小召坐了起来,好整以暇地笑笑,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亮了两人脸,薛小召脸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恶质的笑容,贴过去拍了拍封刀的脸:“说你天真,真是天真,怎么在花间堂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长心眼儿?给你甜头,你就开始抱着幻想,狠狠地践踏你,还会感恩代谢帮别人数钱,有你这么蠢的么!”说罢哼笑一声放开封刀,自己下了床,打算到隔壁屋睡。走了两步就被拉住了,薛小召挑眉回头,看到那人眼里的一把火焰腾腾腾地上来了,灼热得要烧死人一般。 封刀拉住他的手,用力得自己手上都起了青筋说:“你不是要利用我吗?那你就利用啊!你可以利用我、利用我带你走啊!” 薛小召差一点要被那眼里的灼热烧伤了,但很快恢复冷静皱眉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有那个能耐给我利用吗?你死了,我找谁算账去?” “你不是不顾我死活吗?”封刀抓得更紧,“那就试试看啊,看我有没有那个能耐让你利用!看看是我活得久还是他活得久!” “你在说谁?”薛小召不耐,想挣脱却被扯得更紧。 “你管我说谁!你敢不敢赌?”封刀依旧抓着他的手,大有他不答应死都不放的狠劲。 “赌什么?”此时的薛小召安静了下来,不再尝试挣脱。 “赌我可以把你带走,给你一个安静的地方,不论那里有多远,一定会是个容得下你的的地方!”封刀看着他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赌?”低下头看着这不依不饶的人。 “因为你别无选择!” 怔愣一会,薛小召反应过来,裂开嘴笑了,越笑越大声,好似发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笑得止不住。良久才直起笑弯的腰,带着喷笑的语气说:“你还真以为你……” 封刀打断他道:“我知道你照顾我,帮我练武,是为了留个后路,但为什么现在不用了呢?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听得他这么说,薛小召收起笑脸:“哪有你这种人的?别人不利用你,你还浑身不自在了?” 封刀却不理他的嘲讽,继续道:“我也许没有他强,但是,我一定会拼尽一切帮助你。他要抢,你想阻止,我就阻止他,阻止不了,我就和他一起死!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抱住薛小召的腰,将脸紧紧靠在他胸膛上喃喃道:“我只有你了……” “你还真是……”看着埋到自己怀里的人,薛小召心上微微起了波澜,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发丝,喃喃道,“真是个傻子……” “我傻还是聪明,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来说没有意义……”封刀搂紧了薛小召,笨拙地说,“跟我走,我保证会给你一个安心的地方,那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那里会有一个花园,你可以种很多很多的花,可以养很多很多的鸟,你还是喜欢还可以挖一个池子,我们养鱼……” “你……”被语无伦次的话逗得想笑,想推开一点又像之前那样被搂得更紧,几乎让薛小召喘不过气来,“你松松手。” “我仅剩的宝物,我会用全部的生命来守护他,欺骗也好利用也好,这个假象对我来说已经是一切一切,小召,跟我走吧……”几乎是哀求乞怜的语气。 “你这个傻子……”薛小召无奈地说,“要是有一天,你伤得头破血流,爬都爬不起来了,我怎么跟你走?” “右手断了左手拉着你,两只手都断了就背着你,脚断了……就用脑袋滚吧。”封刀埋在薛小召怀里闷闷地说,抬起头道,“你赌一赌吧,不会让你失望的,好不好?” 薛小召被这种讨价还价、疑似用糖果骗小孩的语调弄得甚是无奈,又带着一点心疼,或者……他可以尝试一下不同的开始,于是叹道:“你起来,我答应你。”无奈地望着房顶,希望来日,封刀傻人有傻福吧。 第十八章 薛小召心神不宁地,早早地起了身,推了推一个睡势到天明的封刀,还真怕这人不翻身落枕了。还好,封刀是一拍即醒的人。一开门就有人过来,两人洗漱后就在屋里等着。 日头已经升了老高了,还没人过来传话,开门问问,黑龙骑说太子还在盟会上,两人就知道他们还要在这里等了。过了一个时辰多一点,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那脚步声即刻移到了门前,门被啪地一声打开,那力道绝不是友善的。两人朝门口看去,开门是太子,岳无痕面无表情地持剑跟着。 黑色华服少年脸色凝重,问了问身后的黑龙骑:“他们两个一直在这儿么?”黑龙骑躬身行礼与太子打了手势。 皱眉看着薛封两人,太子黑着脸说:“你们两个从这一刻开始,不许离孤寸步之远!”说罢转身,那动作大得要掀起一阵风,两人对视一眼,看了岳无痕的手势就跟上。 其实他们很想问出了什么事,眼尖见得太子露出的雪白衣襟有红色痕迹,方才在盟会上应该是起了不小的争执。薛小召心想溅到襟口附近,少年该是亲自动的手,惹动他自己动手杀人的的情形应该很严重了。 华服少年给岳无痕一个眼神,岳无痕对两人道:“古镜遗失了。”宛如一道雷,劈得薛小召停了下来。 封刀停下来转头不解:“小召,怎么了?” “你做什么?”太子回头盯着薛小召。 薛小召摇摇头跟上去,边走边问道:“古镜是怎么遗失的?” 太子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岳无痕毫无起伏地接着说:“殿下接手掀开古镜上的红布时,发现那只是一块普通的铜镜,有人掉了包。”听了,薛小召想到当时的武林众人一定很震惊,即刻掀起狂狼是肯定的,什么样的猜测和污蔑都跟着来了。 岳无痕继续说:“有人污蔑殿下暗使手段先动了手,所以过程中见了血。三日的期限对贼人来说是宽限,但能混过这么多群英集结的守卫,还在武林盟里无人察觉地带走重比千金的古镜,不简单。” “外敌通内鬼。”封刀想到就说,忽而发觉这时候说话不太好,又闭上嘴。 “如果古镜还在此地,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怕就怕……它早已被带离武林盟了。”太子冷淡地说,“无论是外敌,还是内鬼,有嫌疑的都得死,你们两个要不是孤看着,首先处死的就是你们!” “太子殿下……”薛小召犹豫地说,“你有没有想过,那贼人可能为的是陷害武林盟?”太子转过来看着他,几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窟窿,岳无痕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面前的孩子虽只有十四五岁,但那种阴森残忍的气势、不断地从那双黑得连光都倒映不出的双眸中渗出,薛小召定下心神,继续说道:“人都杀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找不出古镜的下落,那更中了贼人的计谋。偷了古镜,为的是让朝廷和武林相互残杀,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贼人……说不定是外族人。” “薛小召,孤无意杀你,倒越来越喜欢你了。但该闭嘴的时候不要总自投罗网,否则,孤又要开始怀疑你了!”太子不悦中带着虚假笑意。 “你……”封刀顿时激动起来,刚要什么就被黑衣少年抬手打断,少年幽幽地看着薛小召道:“如果你把疑点引向外族人,你的嫌疑就洗了一半了,或者,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加上孤对你怜惜,便用苦肉计?” “太子,您说怜惜薛某,薛某实在是没有这个命受用,薛某只是尽自己保护武林的责任罢了。该说的能说的都说了,您怀疑也罢,杀也罢逼供也罢,在下问心无愧,剩下的就看天命吧!”薛小召毫无畏惧地说道。 “天命?哈,说得好!若真如你所说是外族细作……”太子笑了一声,手指封刀,“孤便杀了他,其它人活着,若是武林盟内部的人,我放过他,但其它人都要死,怎么样?” “太子!”封刀咬着牙说,“想杀就杀我!不要牵扯上其他人,人命非同儿戏!” “你错了!江山就是戏出来的!”太子冷笑斜睨封刀,又转回头问道,“薛小召,你赌不赌?” 薛小召和封刀对视,看到封刀双眼里的坚持,下了决心道:“我赌。” 太子拍手大笑:“好!够胆,果然是孤喜欢的人!”说罢一甩袖子搭上薛小召的手:“你若不死,你这个朋友孤交定了!” 封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两只交握的手,阴阳怪气地说:“恐怕太子殿下的友谊,不是什么人都承受得起!” 太子也不计较,松了手,一改之前的阴郁笑得爽朗道:“走吧,你们的天命还在前面呢。” 走到盟会上,几摊血迹还未清理,从血迹飘洒得又长又尖的痕迹来看,出手的人狠厉无比,又快到被袭击的人无法反抗。看到这里,封刀瞄了瞄太子。 黑色华服少年一出现,众人又骚动起来,有愤怒的,有不安的,有惊恐的,还有憎恶的。 少年好整以暇的一合双手:“孤无意针对诸武林好汉,但瓜田李下,事已至此,道理想必都懂,事关国情,孤也没这么多闲情逸致来冤枉诸位!古镜遗失,在场的都脱不了干系!” 众人又开始窃窃私语,神态各异,武林盟主安抚愤怒的群英,来到太子面前行礼道:“太子殿下,保护不好古镜,全是梁某的错,还请陛下算在梁某一人身上,不要牵连无辜的众人了!”一言既出,众人更是激愤,全都在劝慰盟主的“谦卑”,讨伐的声音从小变大,最后像千万只蜂蝶涌动而出。 “!当”一声响,大堂里安静下来。竟是太子将身上配剑甩到了大堂的画壁上,巨大的花瓶被剑穿过碎掉了,瓷片四散了一地,剑入墙三分,还颤颤巍巍地传递着主人的愤怒。 太子直视盟主道:“孤不会为难诸位,此事还请诸位配合,诸位都知晓,前朝是怎么灭亡的……浮夸,自负,乖戾,它不知晓身边的国家是怎样强盛起来。”说罢环视了一圈,“鬼谷一族固然冷酷,残暴,好战,都没错,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那就是真实,是什么,我们就说什么。破苔古镜对魏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孤不会傻到低估它的威胁!你们虽非朝廷士卒,但也是魏国子民,魏国一旦被攻破,你们的安身之处何在?你们家园何在?没有人喜欢国破山河颠沛流离的日子!若这是你们的家园,此时此刻不守护,当来日这片土地被卑贱野蛮的异族践踏时,你们还对得起埋在地下的列祖列宗么!” 黑衣少年厉声说完,大堂一片肃静,遂整了整袖口压下愤怒,也未管他人神色:“事情未有理清之前,还请诸位多多配合,不要随意走动擅自离去!盟主,还请递来出入会场的名册!” 武林盟主神色未定,显然也对少年那番话陷入思索,递上名册道:“殿下,之前的过失,还请殿下多多体谅包含……要说会场出入,凡写在名册内的的名门派别都有到场……对了,梁某想起自三日前的盟会上,金蛇教皆未有出席。” 太子翻看名册,目光一闪:“金蛇教来的是什么人?” “金蛇教主座下三宫之一,月仇宫主,说是抱恙,便一直在内院休息。”盟主答道。 太子想了一会,便对一直候着的岳无痕道:“无痕,你去。”岳无痕转身时太子又说:“带上他们两个。”指的是薛小召与封刀。 薛小召和封刀两人对视一眼,便跟着岳无痕走,还听到身后武林盟主对太子说:“殿下,包住古镜的是一同出土的红布,贼人只偷了古镜,红布上面似有咒文……” “有些东西不想让我们知道吧。”薛小召对封刀说,也不管岳无痕在前面,反正来日未卜,还不如此刻说个痛快。 “比起这个,月仇宫主是很可疑吧?”封刀回问道。 “薛少侠,你对金蛇教的月仇宫主了解多少?”岳无痕没有回头,走在前面问道。 “了解不多,”薛小召如实说道,“玉颜媚人,武功了得,性情功利冷淡,得着金蛇教主的金蛇蚕丝功真传……” “她用刀用剑?”岳无痕问道。 薛封两人对视一眼,答道:“剑,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岳无痕手比着自己的脖子,回头说道:“十六名守卫都被无声无息地一招毙命……在发现古镜被掉包后回去找,守卫的尸体都被切分开来堆在柜子里。脖子都上有极深的伤痕,是守卫死亡的直接原因。伤口面积大,我推测是刀伤,但能用刀让十六名守卫瞬间毙命,想必出手之人强得可怕……” “刀?”薛小召看向封刀,又摇摇头,岳无痕接着道:“对,不是封少侠,我从封少侠的行走方式、和唯一一次出手来看,远远没有那样的身手。”封刀听了,脸色顿时变成猪肝色,撇到一边去。 岳无痕又道:“刀痕看来,兵器可能就是双刀,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左右手同时换,两手握刀游刃自如,薛少侠,这样的人你有印像吗?”薛小召摇了摇头,岳无痕没再说什么,只是往前走。 封刀跟在后面看着薛小召的背影,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心道鬼眼狼蛛不是只有在南境玥国才有的么?封刀抓紧手里的刀,有些事情,恐怕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第十九章 岳无痕抱拳,与看守院子的金蛇教使女传话,求见月仇宫主。使女有些犹豫,美男子附送勾魂微笑一个,使女晕乎乎地进去传话,岳无痕不意外地收到了两个鄙视的眼神。 使女出来了,脸上是犹豫的神色:“宫主已在屋内休养三日,未有外出……传话也没有回应。” 岳无痕眼神一凛,使女后退一步,刚刚的温柔全都没有了,只剩下冷硬的口气,他道传太子殿下之令审查月仇宫主,使女吓得赶紧带路。过堂时金蛇教使女纷纷皱眉,想要上前阻止。 岳无痕冷冰冰地环视一周,使女们恼火纷纷亮剑,岳无痕刷地拿出一个令牌,令牌上刻着海涛水翼龙纹:“在下传太子之令审查月仇宫主,还请众姑娘不要干扰!否则统统以妨碍查案的罪名压进大理寺!” 侍女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收了剑默视三人上楼。 魏朝酷吏横行,而且有了皇帝的默认、大理寺卿有意无意的纵容,宁枉勿纵这一信条在整个大理寺内蔚然成风,逼供手段之多样足可与谲诈横行的刑部相媲美。 动起真格来,武林还是低官府一个头的…… 原来这个死人面还任职大理寺。封薛对视一眼,跟上了楼。到了月仇宫主屋子的门前,身后的使女和屋前的使女打眼色,岳无痕敲了敲门:“月仇宫主,在下太子卫率、大理寺司直岳无痕,依太子殿下之令求见宫主,实有叨扰谅解则个。”敲了两遍,里面无声无息,岳无痕后退两步,在使女的惊呼下抬脚就踹,门被重重的蛮力踹了一下应声而倒! 曼妙佳人只着里衣,肩上披着外衣,看样子是刚刚从卧床上下来,见得他们闯进来,不顾自己的窈窕身线完全暴露在众人眼下,柳眉倒竖娇斥道:“谁准你们进来的!本宫慢了即刻,这就是官府之人的礼节么!” 岳无痕脸不红心不跳,抱拳道:“在下的确鲁莽了,但此时只得不敬,还请宫主包含。宫主可有听闻玥遗三邪之一,破苔古镜被盗失一事?” 女子也看到了薛小召和封刀两人,冷冷地哼了一声:“略有听闻!” “贼人是在三日之限内盗取的,名册上只有宫主三日内未有出席盟会。”岳无痕淡淡地说,仿佛前面的不是风情万种的美人,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嫌犯。 “你在怀疑本宫!”女子瞪大杏眼,气得粉颜通红,“本宫三日未出,她们可以作证!”一指指向门口使女。 岳无痕讥诮一笑,靠近女子,几乎高出一个人头的身高对比增添压迫,低下头俯视女子:“宫主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这里是武林盟,也就意味着,你有足够的身手鬼神不知地出入这个房间。而且这里是金蛇教的院子,其他人无法进出,你大可以找到他人不熟知的帮凶来顶替你,然后通了外人,将古镜送出再回来,难道不是吗?” 岳无痕用的是大理寺的惯路,先给压迫感,让心里有鬼的人受到刺激,再靠近观察,犯了罪的人心里一般都不平静,受到鹰捕猎物一样的眼神难免发秫。薛小召歪了歪头,瞄过去…… 女子气得眉心起了煞气:“你有什么证据表明、是本宫偷了古镜?” 岳无痕哼笑一声神色冰冷:“你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你没有偷古镜!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所有人都是嫌犯!”说着看到榻边有一个遮着红布的架子,走过去一把掀开,那是一个普通的铜镜,装饰用的,上面有着漂亮的纹路,很多大户人家卧室里都会放。 岳无痕起疑,此铜镜与破苔古镜大小相似,但是表面毫不相同。破苔古镜表面坑坑洼洼,这里浇铸的是秀美的林子,纹路清晰。伸手敲打,耳朵贴在上面,听着传出的回响,是实心的,太子有敲过破苔古镜,是空心的,而且……他双手轻松抱起了铜镜,破苔古镜是重达千斤无人能起。 还是狐疑地反反复复摩挲着铜镜,没有裂缝,又是实心的,轻巧得一人可以扛起,那应该不是了。放下铜镜,地上木板每一寸都敲过,反反复复地确认,连房梁都爬上去看。然后在房间里到处翻,女子的衣物饰品都被翻了出来,甚至连胸褡都被丢了出来,岳无痕还面不改色地继续翻。 女子气得手都在抖,薛小召走过去倒一杯茶给她,用晚辈的口吻安慰道:“前辈,你知道也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没有办法逃脱责任,请您见谅。”女子哼了一声,不领情。 “晚辈也是被禁了三日,今日才被放出来的。”成功得到美人一瞥视,薛小召继续道,“我相信前辈一定是抱恙才休息的。岳兄也没有恶意,只是确认一下,这样前辈您的嫌疑就没有了,其他的武林门派还等着洗刷嫌疑呢,您说是吧?”说着双手给美人献上茶,眼角扫到封刀朝着女子冷笑一声,抱着刀坐在一边。 岳无痕每个角落都翻遍了,没有可疑之处,开窗比了比,看了看后面的铜镜想着破苔古镜的大小,窗子大得是可以运进来,只不过千金重量别说是女子,就算是数几个男子都抬不起。 而且……他看着院子中央的莲池假山,这里是二层,从树上跳到假山,假山离窗子有五十多步,轻功过人倒是可以跳过来,不过那是在没有负重的情况下。虽然这里是金蛇教的院子,但黑龙骑遍布武林盟,每个角落都有,跳到这种高度,这么大的动作一定会被黑龙骑发现的,但是黑龙骑并没有反应这里有失常的动静。 除非这里挖了地道,但这是武林盟主的地盘,挖个地道不合理,也会被发现。又看了一下铜镜,皱眉……岳无痕关上窗,总觉得不对劲,不对劲就是……一切都太正常了!在大理寺任职的经验告诉他,却是正常合理的情况,就越可疑! 女子冷冷地看着岳无痕登徒子似的行为,看了薛小召一眼,接过茶转到小巧瓷杯有花的那一面,像饮酒一般一饮而尽。薛小召一瞬被冰冻住了一般,死死盯着女子。女子喝完,见得薛小召直勾勾地看着她,遂不悦道:“怎么?” 薛小召又恢复了常态,好似之前那一瞬怔然只是错觉,摇摇头脸红了起来:“前辈还是穿好衣服吧……” 女子娇嗔一叱:“你个小子!年纪轻轻也是个色鬼,不许看!”说罢也脸色微红地转入屏风后面穿衣,出来后依旧秀美清丽。女子好整以暇地抱着手,对着岳无痕冷笑:“怎么样?找到那个什么破、苔古镜了么?” 听得她言下之意,岳无痕神色丝毫未动,淡淡道:“还请宫主这些时日不要出门,静候事情水落石出。”说罢干脆利落地转身,连一句道歉安慰都没有。薛小召与女子说了一声抱歉,请她好好休息,女子哼了一声重重甩上了门。刚出院子,岳无痕吹了一个口哨,数名黑龙骑从树上一跃而下,打着手势,隐入院内不见了。 “我说这个女人……”封刀对着金蛇教院子那边白了一眼,“自己造成嫌疑又不是别人的错,翻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又不是她收拾。之前还来打探我们,有够假惺惺,没从我们这里得着什么,即刻恶劣起来了!” 薛小召说:“别这样,清净日子被打扰了,又被冤枉,谁都不会好脾气的。” 封刀哼了一声:“她脑子被驴踢了!好好的武林群雄会两年一次,来了这里过什么清净日子?有够矫情!就算是发生这事,武林门派之间相互走动不是很正常吗?平常有这个时机吗?她这么做,简直就像是翻山越岭到了皇宫不见皇帝,只和看门的笑一个就回家了嘛!” “前辈身体不舒服,你……”薛小召无奈,想教训一下封刀注意说话的语气,就发现岳无痕停下来盯着封刀,于是奇怪道,“怎么了?” 岳无痕微微睁大眼睛,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我说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样。”看着两人道:“据我所知,金蛇教到武林盟要十七八天的路程,说是翻山越岭也不为过,辛辛苦苦到了这里,三日闭门不出,这不对劲。而且我看她,又不像不舒服的样子。” 薛小召咳了一声:“也许前辈到了女人的特殊时期……” 封刀冷笑:“哼,我看,八成是她以为金蛇教很了不起,要别人都买着她!什么特殊时期?连这种盟会都不去……”刚说完,似乎是明白了薛小召说的“特殊时期”的意思,红了脸,啧了一声:“女人真是麻烦!” 岳无痕摇摇头:“她没有。” “你怎么知道?”薛封两人瞪大眼睛,心道岳无痕不会是……想到那种做法,顿觉得反胃,封刀更是受不了地怪叫出来:“你们大理寺的都是这种人吗?太无耻了!” 见得两人明显恶心鄙视的眼神,岳无痕面不改色道:“你们想多了,我没有找她的草灰布条……”薛封两人更是看变态一样的眼神,岳无痕更加坚定道:“入月时期的女性会散发出一些血的味道,我鼻子很灵,她被褥里面什么味道都没有,连熏香都没有。” 继续鄙视了一阵,封刀才没好气地说:“现在的女人会不用熏香?哪一个不是用得一个比一个厉害,那味道重得可以杀死蟑螂,她果然是没有女人味的女人!”薛小召横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这人就是……对什么人一开始印象不好就一概否认,这样有你摔大坑的!”封刀听了乖乖闭嘴。 岳无痕顿了一下又想到了什么:“这也是一个不正常之处,不对……她的被子里不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好像是有一股淡淡的味道……” 封刀真是被恶心到了,搭过岳无痕的肩膀求饶道:“我说仁兄,你能不能不要再探讨女人的闺、房、秘、事了?你这样看来,很像每日去喝花酒调戏女人的登徒子啊!” 岳无痕未动,还在思考:“那味道似乎有些熟悉,恩……”忽而拉过封刀,头一低闻了衣襟,封刀出手一刀削过去,岳无痕跳开盯着他道:“她被褥里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很相似啊?” 薛封两人一愣,而后封刀的脸绿了,薛小召的脸蓝了。 第二十章 “等……等等等……”封刀在收到薛小召的鄙视目光前赶紧捂住岳无痕的嘴,可是已经晚了,薛小召的眼神已经倾向狐疑,对着薛小召苦笑了一番,转头就咬牙切齿地对岳无痕怒道:“一定是你记……闻错了!我和那个劳什子宫主八竿子打不着!她要找人暖床也不是找我这种初出茅庐的无名之辈吧?” “唷,”薛小召凉凉地说,“暖床都想到了,可见你脑子里平常都是这种东西罢?” “冤枉啊小召!”封刀气绝,一把扯过岳无痕的衣襟狞笑着,“臭小子你给我弄清楚!这关乎我终身名誉啊,小心我打得让你出不了武林盟的大门!”岳无痕也由着他扯,面无表情道:“我的鼻子绝对不会闻错的。” 薛小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封刀气得想掐死这个胡说八道的人:“你乱说什么你!我还是处男啊!二十岁连女人的小手都没摸过!混蛋!” 岳无痕像是突然被雷劈到一样,瞪着封刀:“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个虚张声势的混蛋!”封刀咬牙怒道。 岳无痕抓住封刀扯着他的手:“我是要你把刚刚说的话重复一遍!” “混蛋!”封刀冷笑,才不怕他!横竖就是一条命,死之前把薛小召带到安全的地方先…… 岳无痕脸色冷凝:“前面一句。” “二十岁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封刀吼。 “再前面一句!”岳无痕道。 “小爷我还是处男!”树林的群鸟被吼声惊吓得飞离开去,哗啦啦地一大片。薛小召扶额,心道这人是恨不得全武林盟都知道他未经人事么?太丢脸了,真枉费他白长了一张好相貌,呆头鹅! 岳无痕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熟悉,而不是有印象,那是精血的味道!”说而盯着封刀,“这两日你自渎过吧?” 薛小召转过一边去,心道要这两个空有美貌实则呆傻的人划清界限,外人问起就说绝不认识他们!封刀脸色由黑转青,青转红,脸红粗脖子地吼:“二十岁的正常男人自渎了又怎样!你敢说你小子早上起来没有反应?你还是不是男人!” 岳无痕一击手掌:“这样子就说得通了。”可又眉头一皱,两指抵着下颚,“可是一个女子被褥内,怎么会有男人早上起来的精血味?” 薛小召咳了一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金蛇教内又没有男人,所以来到武林盟……三日不出也可以理解了。”说罢还看了看封刀,封刀立刻站好,很乖的样子。 岳无痕看着他道:“是这样吗?” “是啦是啦!”封刀脸色还红着,气红的占大部分,“你不是要回你主子那里吗?搁在这里,不太好吧!”岳无痕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就往前走了。 三人回到盟会大堂,众门派皆不在,只得太子在仔细观摩桌上的一块红布,拿着笔在一边的纸上勾勾画画。太子见他们过来,抬头道:“无痕,你过来。”待岳无痕恭敬地走过去行礼后,继续道:“自小你就接触玥遗之事,这布上的纹路是什么?” 岳无痕低下头仔细观摩纹路,手寸寸检查蛛丝马迹,良久才直起身来,翻出胸襟里的牛皮小本,小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小字。一边看着牛皮小本一边对照布上纹路,抬头对太子道:“殿下,这好像是玥人祭祀时的一种咒文。” “怎么说?”太子盯着纹路,一抬头就看见薛小召和封刀也在桌边好奇地看着,心道不如现下让他们知晓一点,然后一起想,现下找线索的力量太单薄了,事情过后,这两人再另作处置。这么想着,于是他放任他们观视纹路。 岳无痕仔细翻查小本:“殿下也知,属下的家父在吕氏孽案后就开始训导我和兄长们,着重训导玥族事宜。这本小本,是家父和大哥身亡南境后整理的,里面大部分是家父……在道尊者和佛尊者联手破阵前记录的……” “什么吕氏孽案?”封刀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得着太子眼神示意,也为着理清思路,岳无痕看着手里的牛皮本道:“圣上登基之初,吕氏孽案是同与南境玥族勾结叛国的前丞相——吕承夷牵连的一系人,自此,吕氏被灭九族,但是……” 太子淡淡地说:“如果没猜错的话,吕氏还有余孽,吕老的小儿子临刑之前被掉包了,目前下落不明。”然后带着一点恶意地看着两人:“知道了机密,要有死的准备,知道么?”岳无痕见得太子接过话,遂低下头来细细对照纹路。 封刀听了不置可否,相反还带着点兴奋:“这么说有人救了那个国贼的小儿子?假如那小子还活着,那通常不是上演复仇的戏码了么?那可是灭九族啊!”说完即刻闭嘴,因薛小召为他的口无遮拦有些不悦了。 太子冷笑:“该灭十族的!” 薛小召想了一下,对太子道:“太子殿下,既然有人会冒着被灭门的危险前去营救吕氏血脉,这些人会不会与吕氏叛国的目的有关呢?比如说……玥人?然后可以利用吕氏残余的力量?比如说复仇的决心?一个人一旦决定将生死置之度外,力量是相当可怕的。” 太子听了微微赞赏道:“有点道理,不过你应该想到,是前玥国一开始就往吾国注入了血液。”薛小召不解,太子继续道:“孽障吕承夷,长得不如吾等中原人般俊挺,他身材偏细柔软,五官柔媚勾人,其城府深沉深谙人心,挑拨离间气量狭小,就像……” “这不是跟毒蛇一样嘛?”封刀插嘴道,“这种人还能当丞相?” “朝廷的复杂不是你能了解的。”太子皱眉看了封刀一眼道,“据说吕承夷说话口音始终有些别扭。” “他不是魏国人?”薛小召问。 “不……他是,他的祖籍在魏国,户部司闻署秘辛库有他家族的档案,但是生母来历不明。孤猜他有着玥遗的血脉,所以孤说,他可能是前玥国一开始就植入吾国的一支暗旅。”太子言一出,脸色转为阴郁,“有一点孤始终想不明白……岳老将军明明将玥国上下杀得一个不留,怎么会还有玥人存在?” “殿下,您也知道玥族是天地崇拜,所以对掌管天地的神的祭祀尤其重要。”岳无痕抬头看太子道,“家父写有一段,不知有没有用。” “准读。”太子命令道。 岳无痕翻着缭乱的笔记:“家父记到,玥族信仰的神下至人世时,是走在混沌之上,然后降临水上,将水分为天与地……”岳无痕顿了一下。 太子抿着唇思索:“继续。” 艰难地看着乱如稻草的记录,岳无痕说道:“家父说,那神的灵体轻如鸿毛,他用泥巴捏成人,人体重如千金,大地是尘土,所以用土造人,人从尘土中来,所以舍不去身体,若要回到神的身边,要舍弃身体……后面就没有了,家父应是在战场中凌乱记下的。”说罢又翻找,企图解密纹路。 “也就是说,轻如鸿毛的是神,重如千金的是人,那么……”薛小召想到,“人和神的媒介,是水和土?” 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都抓不住,太子想要抓住脑海里那一丝线,遂苦苦思索联系着。薛小召看着布上纹路,岳无痕翻找信息不停写在纸上,地上堆了一堆用过的纸,各有各的想法,各自是不同的沉默。封刀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也抱着刀不说话。 良久,不知道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岳无痕轻唤着沉默思索的太子,拿着一张纸道:“殿下,属下大概知晓纹路是什么含义了,家父记得零散,但还可以看出,这是玥族常挂嘴边的歌谣,属下猜是思乡一类的……” 太子回神过来,轻轻吸了一口气定下神来:“说。” 岳无痕将好不容易对照出来的秘文小心翼翼地铺平,说道:“这似乎是一首歌谣,不同于我国兴盛有节律的赋,这个歌谣像是随口唱的思乡曲一样,属下文赋功底不好,只能说出大略含义……”带太子点头,岳无痕才继续道,“歌谣大略是—— 山脊勾画出日的雄伟 山风吹散了月的飘渺 山谷低吟着星的闪烁 我能看见 我体内有一颗敬畏的心 花朵开在阴间的悬崖上 开在人间够不着的地方 它们逃离了被践踏的命运 它们在血海中随风而飞 一片树叶和另一片树叶 在追逐自由的风 在血水河的波尘上 人皮书被染血的手翻过 飘过血水河 天地黯然过渡 树林浓密起来 掩盖住仇人的骨 圣主带我到水之岸 河水盈盈 圣子望着我 没有恐惧 没有陌生 圣主与圣子的血 承受起神的重量 他们为天地所喜悦 命运却轻如羽毛 古墓吃掉仇人的血与肉 镜子玉珏映着日月星辰 阴司光芒燃起地狱之火 将神的子民守护 守护…… 薛小召眼前一黑,倒退一步,脑海掠过一副清晰无比的画面—— 那是一片森林,湿漉漉的空气扑面而来;一棵棵笔挺的大树,肃目地立在前方周围都是一大片一大片,是那样庄严,像是被千军万马围困住了似的。阳光从树叶与树叶之间的小小缝隙射下来,那么耀眼,耀眼得……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一瞬间眼前又是这个光线暗淡的大堂,其他人听完沉默着,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薛小召紧了紧手,发现那里已是汗湿一片。 封刀听了晕头转向:“看似说了很多,就是拼不起来。” “日月星?人皮书?圣主?圣子?”太子看着纸张思索,感觉千千万万的线交汇成一张网,中间那个点黑幽幽的,就是答案,却怎么看也看不清,只好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属下想起来了,家父在属下年幼时说过……”岳无痕说道,“玥族人死后是不能胡乱下葬的,因为灵魂要通天,可他们都在尘土上生活过……所以要把皮剥下来,留给后代缅怀。” 太子听了“恩”地一声,在一张新的纸上勾勾写写:“祭祀……神明……那有负责祭祀的‘圣主’和‘圣子’就不足为奇了—— 子 神 守 圣 圣 人 血 阴 水 日 民 护 子 主 皮 间 尘 月 书 土 星 阴 玥 破 司 窑 苔 刀 图 古 镜 太子提起笔随口说道:“南境玥国之所以称为玥窑,总是有理由的吧?比如说众所周知的秘瓷?然后可依照经验做出……很特殊的材质?做得古镜重如千金,如同人的躯体,窑的东西,不就是经由尘土而来,但是经过媒介,使得古镜受到冲击,然后如神明一般轻如鸿毛……古墓……”一瞬间知晓了什么,让太子如遭雷击,岳无痕也明白了,冷汗都下来了。 “无痕!舆图!”太子忽然唤道,岳无痕赶紧拿出递上,太子摊开来手滑到魏国版图下方,那里有一条河直通南境玥国——丹水河! 少年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丹就是血,人和神的媒介是水,也就是人血……”猛然想起守卫古镜的卫士被大幅度切分,为的不就是让血尽快流出来? “殿下……”岳无痕赶忙想告诉月仇宫主屋内铜镜的疑点,忽闻窗外尖叫声,是女子的声音,太子已经神经紧绷到一听到动静就坐不住了,身影一闪就奔出门去。 “殿下!”岳无痕惊慌失手打翻了桌上的熏香,洒了薛小召一身,说声抱歉就赶忙追出去了。封刀拉开薛小召的手,看看有没有烫到,好险没有,抬头一看让自己震住了。 薛小召的瞳孔缩得很小,脸色几乎与死人一样苍白,额上满是冷汗,眼睛涣散不知道看往哪里…… 封刀又惊又怕:“小召,你怎么了?” 第二十一章 “死人……地窖里面有死人啊……”丫鬟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指着地窖的门板惊叫着,吓得几乎是胡言乱语,浑身颤抖地在其他丫鬟的安慰下都止不住。 太子推开众人,抓住丫鬟一跃就跃进地窖里,几乎没走楼梯,是跳着下去的,岳无痕赶紧跟在后面,即刻打起火折,后面武林盟的弟子和伙计都神色惊异地跟着下来。一排排宰杀后的猪牛羊被吊起来,那些还结着血痂的兽脸在火折子的冷光下显得尤其狰狞怨毒,这里又死了人,胆小的伙计忍不住抖了一抖。 “在哪?”太子问丫鬟道,丫鬟哆哆嗦嗦地带路,胆子小得似乎要哭了出来,扯着太子的衣角战战兢兢地往前走,太子也不与她计较。走过一些堆放瓜果的冰柜,丫鬟捂住脸,呜咽着指着角落的阴影。那里跪着一个人,浑身赤裸,面朝里,头靠在壁上,拉出一大片血迹! 太子放开丫鬟,警告了一下后面的弟子和伙计,带上岳无痕前去验尸勘刑。岳无痕将尸体翻过来,就见得尸体脸上都是脓包,又被利器划得鲜血淋漓,根本看不出原本长相,只从赤裸的身体知道是个女子。 后面的众人顿时沸腾了,有几个更是要跑出去,似乎要八卦,在这节骨眼上死人是不得了的大事!太子的眼睛从门边滑回来,也由着他们跑出去,对岳无痕道:“勘验。” 岳无痕勘验了尸体:“尸体明显僵硬,死后一昼夜左右全身尸僵高度强盛,达于顶峰,但是这是在寒冷的地窖,犯人该是为了混淆作案时辰才将尸体至于此地,使得推测死亡时辰不准确。” 来来往往地检查,又继续道,“但有几点不会变……”翻开尸体的眼皮,“瞳孔略微缩小、口唇起膜、阴户皮肤出现皮革样化,皮革样化明显、干、硬、暗褐色……殿下,她死亡超过一日了,但由着这种冷度,她可能死亡两日以上了。而且,尸体身上的尸斑看来,有明显的移位。” 太子“恩”了一声,蹲下身也来观视尸体身上的尸斑,两指压了一下:“这么说死后有人移动过她……能不能找出明确身份的证据?” 岳无痕低头继续勘验,手摸到胸部和臀部附近,顿了一下:“也许是金蛇教的月仇宫主。” 太子皱眉看他:“你不是半个时辰前才查过她?” 岳无痕面红了:“属下失礼……第一次见她是在三日武林盟会上,但属下对于女人的身材是过目不忘……”被少年面无表情地盯得心虚,赶忙加道:“属下怀疑半个时辰前的月仇宫主是假扮的。” “怎么说?”太子问。 “她的被褥内有男人精血的味道,耳骨下方略有凸出,属下怀疑是易容骨针刺下的凸起,而且……她的手指指根比骨节纤细,而不是圆润,指根细是男人的特征之一,当然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但是,那个的臀部比起这个……”指了指尸体的臀部,“那个宫主的臀部虽然好看,却是瘦挺结实的,看起来不像女人的丰满挺翘……” 在太子的眼神下咳了一声:“属下担心的是,那房里有一面很轻、外形普通、但大小和破苔古镜差不多的铜镜……”少年面色顿变,忽地站起来,一转身就往地窖门奔去,岳无痕紧追其后。 “小召?”封刀扶着薛小召的肩,想抚上他的额看看是不是病了,就被抓住了手。 “他出手了……”薛小召脸色苍白地说,冷汗流到下颚,喃喃道,“他真的出手了……” “谁?谁出手了?”封刀轻轻摇着薛小召,却被一把推开,忽然而来的力道让封刀头回几步。见薛小召突然捂住脑袋,剧痛似的撞倒了桌子,封刀惊得赶紧扶住他。 “那个人不是月仇宫主!”薛小召想呕吐一般,瞳孔惊惧得缩小,“那是大师兄啊!” “什么?”封刀顿时浑身冰凉,不详的预感来了,原来他不是猜错方向,而是猜错了那个人的意图!遂赶紧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是大师兄?大师兄来做什么?他扮成宫主做什么?他会易容?” 薛小召猛地呼出一口气:“大师兄有个习惯,就是把瓷杯转到有花的那一面才喝,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有另一个含义,就是挑衅,要把对方打垮,就是‘夺魁’的含义。我爹会易容,他就一定会!我跟你说过他是刀剑双修!” “等……等等!”封刀很晕,“为什么说堂主会易容,他就一定会?就算是真传也不一定吧?而且他夺取花间堂还有可能,他来武林盟做什么?内敌通外鬼?” “他来武林盟做什么?偷破苔古镜啊!”薛小召嚷道,“人皮书,就是用人皮到了极致,我爹会,他就一定会!” “什……什么人皮?”封刀见薛小召要走,连滚带爬地扯住他,“你要去哪?” “我要阻止他!我不能让他杀了我爹!”薛小召想扯回衣服,“放手!” “我答应过堂主要带你走,我不会让你回去的!”封刀想起了薛潘的交代,也卯足了劲扯住他的手,“小召,你冷静点!大师兄这人野心虽大,但杀了堂主会引起不满,花间堂的兄弟们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薛小召冷汗涔涔连连摇头:“你懂什么!吕氏余孽,你还不明白吗?大师兄就是那个活下来的后人!是我爹依照约定救了他的,我从小就知道……” 封刀瞪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不说?太子他们在苦苦查寻……你为什么不说?” 薛小召痛苦地摇头:“我怎么说?你要我怎么说!要我说,我爹是逃出来的玥族圣主,我就是苟且偷生的圣子吗!” “什……”封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脑子里的一根根线瞬间合成一张网—— 薛潘说的那些话……一次次地培养死士……不是为了称霸江湖,只是为了在来日的危机时刻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圣主与圣子的血……命运却轻如羽毛—— 既是这样,那他就能不能让薛小召回去!封刀拉住薛小召道:“你不能去!小召,放心……大师兄不会对堂主动手的!一定不会的!” “他会的!唯一取代圣主的办法,就是杀了圣主!他来到武林盟就是为了引起官府的注意……天……”薛小召瞪大了眼睛想到什么连连摇头,“他可能已经集结了玥人的力量……不行!”说罢抽出剑一削,封刀手里的衣袂断裂,他转身就跑。 “小召!”封刀比他更快抓住了他,“你不能去……”还未说完,唇上就传来了湿热的温度,看到近在眼前的人,封刀的脸爆红,如被电击一般从头呆愣到脚。只一瞬间颈上传来刺痛,即刻身体麻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封刀艰难地克服身体的疲软抽痛,勉强支起半个身子,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薛小召。 薛小召手里的匕首泛着青黑色的毒光,刃上还在滴血,难过地说:“抱歉。”说完转身飞快奔离,一下子没了影。封刀倒在地上,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 人不见了,架子上的铜镜也不见了。 黑色华服少年接到了黑龙骑飞过来的飞书,打开看了看,对岳无痕说道:“那桌上的迷踪熏香,确实打到薛小召的身上了吗?” 岳无痕点头:“是,殿下,但现在追上去恐怕是个陷阱。”低头看了看他们脚下数十只长相凶恶的猎豹,那些牵着猎豹的黑龙骑依旧一副活死人的样子。 想到之前在松竹阁礼收到的匿名信件,太子心下冷笑,引他去花间堂吗?偏头看了看岳无痕,轻描淡写地说道:“无痕?你还记得父皇教我的祖训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岳无痕低头道。 “花间堂是虎穴?”太子问。 岳无痕想起去年洛阳的行刺,不安道:“不是,但……” “我比起老虎,谁厉害?”太子打断他又问。 “您更厉害。”岳无痕道。 “既然花间堂不是虎穴,我又岂止虎子,有什么好怕?”太子嗤笑道。 “是……”岳无痕敛下眼,心上滴血,是啊,眼前的少年岂止是老虎,而是天下万人敬仰的龙之子!只是去年在洛阳,他怀里抱着流血不停身体慢慢冰冷的少年,心上那万念俱灰的感受,真的不想再要了! “十步一杀人,千里不留行,见魔杀魔,见佛杀佛,这才抢得了江山!” 太子大笑一声,眼里透出的是暴虐杀戮的兴奋,舔了舔嘴角,好像那里就有新鲜的血液,“花间堂,玥人?最好不要让孤感到太无趣,哈哈哈!无痕,我们追!” “是!” 第二十二章 岳无痕发现封刀倒在地上,中了毒,看了看他的伤势不是很要紧。脖子上的也不是剧毒,只会暂时让手脚无力爬不起来而已,给他敷了药,岳无痕很想告诉他,薛小召落跑选成骡子了,还是作罢。封刀感觉好了一点就拉过马狂奔而去。 “叶一,你与吴三、解七各领十人留于此地,其他的人跟我走,”太子指示其中一个黑龙骑,黑龙骑恭敬地行礼,“还有,与山下的岳四郎传信,让白虎军慢慢跟在后面,记住,是慢慢跟。”说罢带上岳无痕与牵着追踪猎豹的黑龙骑策马奔离。 远处遮不住的青山隐隐,夜幕沉沉有着捱不明的更漏,额上是展不开的眉头。窗外的夜色好似被雾气蒙了一层纱,朦胧了他的眼睛,眼前一片氤氲.没有月儿柔和的光,没有雕楼的剪影,黑夜笼罩了一切,给暗夜下的花间堂蒙上了诡谲的外衣。 从傍晚开始心口就很闷,眼皮不停地跳,不安的感觉随着深沉暮色的降临、像躲在暗处的鬼怪一般朝他伸开了尖利的獠牙。红衣男子没有换上睡袍,而是一杯茶接着一杯茶地喝,好像饮酒一般。 四下寂静,由远及进的脚步声是如此突兀。来的那人缓步款款,不急,就那么一块砖一块砖数着一般,声声打在男子心上,如同一把刺上心头的刀随着这脚步声慢慢显了形。 来人开了屋门,屋外惨白的月光已经露出来了,那人背着月光在站那里,安静得如同到来的罗刹,他微微行礼,动作慢得像扯着一链死亡的铁索:“堂主。” 终于来了…… 男子闭上眼睛,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呼出,他转过身来看着青年:“何事?” “堂主似乎无心睡眠,烦扰的事……是否与我这不才弟子有关呢?”青年也没靠近,就安静地站在门口,风吹起他的水墨衣衫,绫带飘起好似一只幽魂。 男子放下茶杯,懒得再与他周旋,淡淡道:“来吧,你这养不亲的白眼狼,深夜来此,你丑陋的勾当可以展示一下了。” “吕渊只是过来问安而已。”青年带上门踱进屋里,走到架上的灯烛边,好整以暇地撩了撩灯芯,慢条斯理地说:“玥族真是个奇异的种族……他们崇拜神明,崇拜森林与日月星辰,对外族残酷无情,却对有恩的人一辈子都记得,豁出性命也要报恩……” “你父亲的恩情我不会忘记,我也答应过你父亲,不顾一切要让你活着,我欠他的还清了。”男子冷声道,“我可以拿命赔他,但是,一命偿一命!小召的命,你不能要!” 青年轻笑,手上慢悠悠地拨撩着灯芯,烛火的灯火被拨得一闪一闪,妖冶的五官在一晃一晃的光下显得明暗不定:“我怎么舍得对小召怎么样呢?不过堂主,您也说了,一命偿一命。”言下之意,红衣男子明了了,一命,仅偿一命,青年可以保留薛小召的性命,但是对薛小召要做什么,完全不算在内!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放过我的孩儿!”男子像只保护雏儿的野兽般怒道,“你若想要圣主之位,我给你,你放过小召!” 青年眯了眯眼睛,嘴里轻吐出柔软的言辞:“堂主,您的筹码不够,真可惜啊……”说罢踱到桌子边,倒满了茶,优雅地取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倒进去,清浅的茶水瞬间变成沉沉的黑。 青年端起茶杯恭敬地奉上,细长的眼睛看着男子:“圣主之位,我早已稳握在怀了。” 两人的四周,已经无声无息地站着四个身着斗篷的人。他们带着纹路诡谲的面具,只露出蛇一样的眼睛,安静得像四只猫头鹰。 红衣男子意外地镇定了下来,平静地看着青年:“玥族已经不存在了,即使躲进坟墓里逃过魏兵的刀刃,他们也不是玥族了。若凭这就想复新玥国,根本是无稽之谈。他们的愿望……是你逼迫的,他们该有的是一方家园,能够生存下去的家园!因为我的任性,我毁了他们的愿望,而你现在却要重蹈我的覆辙,吕渊……” 青年微笑:“从坟墓里面爬出来的恶鬼,要的不是软弱无能的平静,要的是复仇,要的是杀虐,堂主,你早该死了,玥族不需要像你这样苟且偷生的圣主!而小召,弟子可以答应你,我不会为难他……所以,堂主,请您安心地去死吧!” 红衣男子闭上眼睛,轻吐出一口气,淡淡地睁开眼看了看身边的四个斗篷人,抬起手,慢慢地接过茶杯…… 花间堂大门后的花园里,所有的弟子都集中在此地了,在深沉的夜色里显得不合时宜。众人好似得着什么人的指令一般等在此地,有的等得累了,就坐下来三三两两地说起话来。 “到底怎么了啊?”何欢是最没耐性的,恼完了又来来回回地踱步,“大师兄到底有什么事啊?都什么时辰了这是?更漏都换了好几次了!” 徐温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还在和堂主商讨什么吧,一会儿就过来了,等等吧。” “啊!”何欢气的龇牙咧嘴吼了出来,对徐温挥拳道:“老子看着你这幅鸟样就来气!一副半死不活样子,你有脾气吗你!不笑你会死啊!” 一把扯过何欢对上眼,徐温柔和一笑,但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曝露了他的暴躁:“三、师、弟,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教训了?再断三根肋骨怎么样?不揍你,感到很寂寞吧!” 何欢暗惊,眼前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像索命罗刹?遂识时务者为俊杰道:“我错了师兄我一点也不寂寞……” 嘴上求饶了,只能默默在心里暴打徐温,待徐温放开他转过身去安慰其他的师弟后,狠狠地做了一个张牙舞爪的鬼脸。 众人忽觉不对劲,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大家狐疑地听着,相互传递眼神,谁去开门?徐温作为大弟子之下的二弟子,最有权威,径自去开了大门。 远处的树林里亮起点点火光,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一会儿,从树林里出来了一大队人马。那些人点着火把骑着马跑在林子连接山庄的唯一径上,显然是朝着花间堂而来,因为这十里之外除了花间堂这个大山庄哪还有人烟,后山就是悬崖! 徐温心道来者不善啊,闭上门对身后弟子淡淡道:“你们手上带了刀剑的握好,没有带的滚回去拿!有人要来踢场子了!” “我废他祖宗……”何欢当然也听到了气势汹汹、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恼怒地甩出双剑来坐镇以待。众人也是跑惯江湖的弟子,武器是自己的命,当然也随身带着。伴随着怒骂声,他们纷纷握好自己的武器,何欢带头怒道:“谁闲命长了,敢来这里踢场?老子连他命根子一起废了!” “挑准堂主和大师兄商讨的时候来找麻烦……”徐温持着剑,脸色不再有温文尔雅的笑容,斜睨后面的众弟子,“在堂主和大师兄出来之前,你们有没有能力挡住他们?” 众人吆喝自信满满,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武艺又高,在花间堂这个武林名门呆久了,自满心多少被建立起来,气氛还算欢快。可门外的马蹄声止住了,反而传来刀剑相拼的厮杀声。 徐温觉得奇怪,难不成就在他们门前自相残杀起来?疑惑地从门缝里看出去,看到的却是两队人马在相杀。一队是先前朝花间堂来的,另一队是陌生的……一群披着斗篷的人。 耍什么花招?徐温皱眉。何欢跑过来小声问他怎么了,被他一巴掌拍到后面,正要命令弟子严阵以待,就被眼角看到的东西勾去了注意力,定睛一看,震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高墙上已站着密密麻麻的披着斗篷的人,他们带着奇怪的面具,不声不响,像一只只阴沉沈的食尸鸟一样注视着他们!显然是刚刚的马蹄声掩住了这些斗篷人的声音! 徐温退后几步对众人道:“留神!不可大意!”众人纷纷听令,手握兵器蓄势待发。 斗篷人一动不动,良久,其中一人突然抬起手,扔下了一个东西,花间堂众人赶紧闭气。那个东西只是滚到角落,没有反应,斗篷人一个个地丢下物件,都是滚了两步,就没反应了。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黑云渐渐移开了,惨白的月色洒了下来,众人才发觉,那被丢下来的东西是一个个的人头! 一个人头自己滚动了一圈,众人瞪大眼睛时它吐出了猩红的舌头,狰狞可怖。那舌头越来越长自爬了出来,众人才看清那是一条火红色的蛇!它浑身通红,游爬了两步,看到了前面紧张得一动不动的一群人,忽而直立上身,流下唾液,发出“嘶嘶”声。 众人大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蛇!但是凭它身上通红的鳞片就知道,它必定奇毒无比。蛇群也在观察他们,忽而尖啸一声,朝他们扑去,异常迅猛! 其中一个青年见得红影一闪,看到了蛇头大张着长着尖牙的口朝他飞来,下意识劈剑去砍那蛇腰,可红蛇一闪,不见了踪影。 “颈后!”徐温大吼,想要闪到青年身后将蛇打下来,却已来不及了!徐温才奔出去一步,就看着那蛇立在青年颈后,闪电一般的咬了下去!青年用手去挡,可蛇更是狡猾,即刻缠住了青年手腕再次咬下!青年此次没有挡住颈部被咬个正着,嚎了一,把蛇拽下,浑身颤抖地捂住脖子倒在地上,抽搐几下脸色青黑口吐白沫,就不再动弹了。 众人皆惊。 一瞬间,无数只血红色的蛇陆陆续续从狰狞的头骨里爬出…… “蛇太多杀不完,先把高墙上的人杀了,蛇就好办了!”徐温怒道,众人听令纷纷跃上高墙,不少人被斗篷人扔中了蛇的咬到了,动作快地就将斗篷人扯了下来,倒在蛇堆里打成一团。 一个人闪电出现然后翻过高墙,看到了混乱的场面,一咬牙就往古韵阁方位冲去,快得地上的蛇想咬他都咬不中。又有几条蛇眼尖盯着他,跳过去就要咬,人影一出手,剑芒过,蛇从口裂到尾,肉条带着血沫被甩到边上。 薛小召执着剑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心道薛潘那个混蛋不能有事……一定不能有事! 第二十三章 “爹——” 听得那泣血般的呼唤,薛潘的手一顿,一瞬将茶碗一掀,含有剧毒的茶汁朝吕渊迎面飞去!吕渊见有变卦,刚要纵身一跃,数条细如丝的金线就顺着才刚出手的剑,像毒蛇一般缠卷了上来,缠满他的肩膀和胳膊! 薛潘冷眼看着四个斗篷人道:“本座尚为玥族圣主!这是本座和他的厮斗,你们站在原地,敢动一下,就自尽吧!”斗篷人也不敢擅自行动,圣主之令还尚有魄力。 看着吕渊手上细如柳叶、通体泛着紫色冷光的刀,虽被金丝困住,但那丝丝邪气就算没有接触也感受得到。长刀就像一只困在地狱里的恶鬼,疯狂地要挣脱枷锁,叫嚣着人血,所以他万万不敢大意。 薛潘手指勾着金丝,冷道:“你果然动了你爹藏的刀……那古镜里的东西,你看了多少?”金丝不断抖动,两人的内劲在激战。 吕渊微笑着说:“弟子不才,古镜的日月星盘,弟子只看了星盘。”恭敬得像是一个普通弟子,谈吐优雅得仿佛只是和师父谈武论道,而不是当下的拼死相杀。说罢刀身一滑,那刀表面好似长了黏腻的皮一般,滑脱了金丝,薛潘更快,金丝一甩,朝吕渊心房攻去。 吕渊冷酷一笑,如蛇一般逃脱金丝攻来的轨迹,拉过身旁的斗篷人横在自己面前,那金丝就直接穿透了斗篷人的身体!未待斗篷人回过神来,已经是一口气背过去,不可置信的眼神还凸瞪着吕渊。 金丝又袭来,吕渊又脱身一滚,刀架在另一个斗篷人的脖子上,便带着人盾牌一般朝薛潘刺去。薛潘一惊,那是他的族人啊!想要拉回金丝不伤及无辜,来不及只能被动地闪躲,金丝又重重甩出,屋内的家具被甩得四散零落,两人打得不可开交,都是往死招里打,凶恶无比,一时间不分上下。 “爹,你在吗?”屋门被一脚踹开,薛小召苦急的声音从那里传来。让薛潘意想不到的是,吕渊像一只夜鹰般跃飞过去,阴司刀冒着寒气,直刺刚踏进门一只脚的薛小召!薛潘狂躁地甩起金线,自己却奔上去阻止! “噗”地一声鲜血四溅,薛小召呆愣地薛潘挡在自己前面,吕渊从薛潘背后一刀捅了进来,连着两人一起刺穿! “爹……”薛小召看着刺入自己腹上的刀,鲜血淋淋滴滴下落,不顾自己腹上剧痛,双手颤抖地扶过薛潘,隔着薛潘的脸,他看到了阴沉犹如鬼刹的吕渊…… 薛潘狼狈吐血,胆被捅穿,胆汁混着血液从口里流出,腥涩无比。咬牙运气,爆发出来的气劲将刀震了出去,吕渊即刻警惕地后跃出几步。薛潘趁此一掌打中薛小召,将人打出几步开外,抬眼看到了自己孩子身上落下的血,犹如一把刺在他心上刀!双眼雾湿,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孩儿,掌风一掀将门甩上! 薛小召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这个将他和爹亲隔开的门,好似一个界限,要把他们阴阳双隔…… “爹!”薛小召捂住剧痛的腹部,拍门,踹门,门却再也打不开! “快跑!”薛潘的怒吼声从屋里传出,然后是溅血的噗声,和木器迸裂疯狂甩落的打斗声。薛小召太致力于踢门,决心要破门而入,身边落下了两个斗篷人都没发觉。直到被扯住了衣领落入一对手臂中,才瞪大眼睛看到了一双鹰一样的眼。 “圣子,请与我等归去。”抓住他的人毫无起伏地说着生涩的语言,说着没有感情的指令。 薛小召蛮力打开揽住他的双臂,咬紧牙就跑,心道开什么玩笑! 见得薛小召跑得飞快,男子说:“不要伤害圣子!追!”另一个人听令,两人飞快地跟上去。 门前花园里,地上的蛇被切分成无数碎块,滑腻无比,现在是满目狼藉,横尸遍地,花间堂的、斗篷人的纷纷倒在地上。打斗还在持续,双方都是豁了命在打,斗篷人见中原人实在凶狠,放了火后又打得昏天昏地,大有玉石俱焚的狠劲。 徐温和何欢都杀红了眼,这些斗篷人不怎么厉害,就是特别阴损,什么招数毒药都有!徐温看到薛小召狂奔出来,腹部上的棕色布料已成了黑色,心上“咯”地一声大感不妙!提力跃起踩过一个斗篷人的脑袋将剑插了进去,再狠狠地拔出来,斗篷人就脑浆横瘫倒在地。想要上前助薛小召,就看到他身后紧追出来两个斗篷人,薛小召一人反抗打得狠厉。 何欢也看到了,惊怒无比,奈何他们两人被缠斗得太紧,脱不开身,于是边打边对徐温说:“只有你没受伤,跳上高墙带小召走,这里交给我!”他性子爆裂,说着更是红了眼杀开血路,不顾一切的后果就是身上又被戳了几个洞血如喷涌。何欢冲到薛小召身边一把掠起,双剑其一朝两个斗篷人呼啸而去,斗篷人惊险地闪了开。何欢抱紧薛小召几步跃开,踩上假山身体一旋,将薛小召抛给拼劲全力跳上高墙的徐温。 “三师兄!”薛小召回头唤道,在徐温铁般的双臂里挣扎着。 “死人面,带他走!”何欢对徐温吼道,房屋倒塌火势更是大了,窗纸和木料一下子都燃起来,“该死的,你们一个也别想出这个门!”吼完便猛兽一般朝那两个斗篷人攻去,疯狂的狠劲让斗篷人招架不住。 徐温飞快地点了薛小召的穴位,让他挣扎不能,狠下心跃下高墙。薛小召绝望地叫着何欢,跃下高墙前看到的是大火中的何欢……和他带着血雾飞落的手臂…… 太子一队人马也在外面杀得起劲,杀着杀着心下疑惑,花间堂是玥遗无误了,但是这么推测起来,又有些古怪。把一个斗篷人捅钉在树上,拔出插在斗篷人眉心上的剑,眼角瞥到一个人影从花间堂高墙上跳了下来,似乎背着人……杀了一会儿,又看见一个人影跳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影,三个人影朝先前那两人的方位奔了去。 “无痕!”太子唤道,一剑抽飞一个斗篷人,也朝那个方位奔了去。岳无痕也抽出斗篷人肚子上的剑,跟了上去。 “殿下!”一个黑龙骑急道,想追上去却被后面上来的一堆斗篷人困在原地。 太子和岳无痕跑到一半,似乎在这黑漆漆地林子里跟丢了,岳无痕凭着灵敏的鼻子闻着血气判断方向,却走入死路。皱眉转身,敏锐地觉察到有东西从天而降,两人即刻跃开,是个网,奈何太大,只得出剑划破。出乎意料地从里面撒出了无数的小东西,黏黏挪挪地往他们身上涌! “什么东西?”太子怒道,那些东西还会动,不停拱动往他皮肤里面钻!一手拔一个手忙脚乱,满手腥臭黏腻,“可恶!”几只还钻进了脖子血脉里,痛痒无比! “是水蛭!”岳无痕惊道,“殿下啊!” 第二十四章 “二师兄!解开我的穴,放我下来!”薛小召怒道,看着身边飞快掠过的树影越来越心急,总感觉这些树不像原来的树,有些小树还能见得在根部切开又接上去的痕迹。徐温仿佛没听到一样,背着薛小召飞快地在林子里穿行。 “这些树被移动过,”薛小召叫道,“二师兄……这里不对劲,放我下来……先放我下来啊!”对徐温的执拗又急又气,心上担心薛潘和何欢,只得拼命叫嚷着。 徐温一如既往地温柔笑道:“不会让你出事的,相信我吧,就算拼上命……”说罢掠过挡在前面的树,如灵鸟一般地穿行,朝下山的路跑着。 薛小召想摇头,却根本动不了,心下更慌,苦苦道:“二师兄,这些树很像玥窑图里的怪阵……我们麻烦大了……” 徐温猛然停下脚步,心下凉了,明明记得自己跑的是下山的路,怎么到后山来了呢?他们跑出了林子,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景色,黑夜下的远山剪影朦朦胧胧,月色惨白凄迷,回头看身后的林子,那层层的枝条仿佛是吞人的妖怪般骇人。 更让徐温惊诧的是,在悬崖边上立着四个身着斗篷的人,这一景简直让徐温的血液都倒流了,想起薛小召刚刚的话,这是引他们来的陷阱!这些斗篷人就是在此地等着的!斗篷人缓步向他们靠近,徐温背着薛小召后退,忽闻身后的风啸声,急忙转身将薛小召护于身后,出剑“呛”地一声挡住了一柄袭上来的、细如柳叶的刀! 月光下吕渊的眉眼不再柔媚,全全变成了毒辣阴郁,他冷笑一声,更用力地朝徐温的剑上劈去,又是“呛”的一声,长剑即刻断成两半,徐温拧起眉头,那通体银紫的刀已狠狠切入他的臂膀,深得要切到心脏,鲜血四溅! “二师兄!”薛小召惊叫道,鲜血都溅到了他的脸上了,他悲戚无比,吕渊在这里,那薛潘岂不是…… 徐温被刀压得几乎要跪下,闷哼一声,咬牙往后一跃,那刀带着血肉硬生生地被拉出。吕渊也没有继续攻击,看着断了剑的徐温,背上还护着人,不过是困兽而已,遂唇角笑意越来越越大,月影下犹如地狱恶鬼! 薛小召腹上的伤被压着,痛得让他的气息不稳,看着徐温肩上噗血的裂口说道:“二师兄……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徐温背着他一步步后退:“不会让你出事的,别担心,二师兄会保护你……”警惕地看了一眼后面围上来的斗篷人,心下说不绝望是不可能的,肩上剧痛的伤,断了的剑,前面是强大到无法估量的吕渊,身后还有悬崖,他该怎么做……他该怎么做才能让薛小召逃离! 吕渊甩甩浸了人血越发紫黑的刀,看着眼前满脸凝重的徐温,慢悠悠道:“二师弟,我无意杀你,我只要小召,放下他,你可以走。”意示后面的斗篷人不用干涉此事。 “休想!”徐温咬牙道,忍着肩上剧痛,即使情势逼人,他也不能让这个恶鬼得逞! “你似乎还没明白……”吕渊好似一个真为师弟着想的师兄一样,无奈一叹,又忽而一笑,“我现下想让你怎么死就怎么死,小召到我手里,只是快慢的问题。” “他说的对,”薛小召突然冷静下来,“二师兄,放我下来,他要的人是我。” “我不会把你交给他的。”徐温淡然道。 “我不想你因我而死,已经够了,你放我下来!”薛小召愤怒地吼道,“我要你活着,你知不知道!放我下来啊!” “不。”徐温看着踱到面前的吕渊,意外地冷静。 “二师兄……”薛小召几乎是凄绝地哀求着,“我求你了……放我下来吧,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求求你放我下来……” “不!”徐温坚持道。 吕渊唇角的弧度冷凝住了,起首扬起刀闪电一挥,徐温艰难地低身,他刺,徐温狼狈地躲,他脸上带着满满的趣味,就像抓住猎物带回巢里玩弄的老鹰一样,而徐温就像无法反抗的小鸡,被他玩弄于手掌里。瞧,他想让他流血,他就流血,想让他死,就让他死……吕渊舔了舔唇角,这种感觉太妙了! 徐温怕薛小召滑下去,两手护着,根本攻击不了,只由得吕渊耍弄。悲愤,却无可奈何!心道保护的人……是绝对不能落在吕渊手上的! “二师兄……”看着身上都是血、背着他的徐温不停在躲,狼狈无比,薛小召已经带着哭音哀求了,“他真的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求求你放我下来……”忽而两人一倾斜,薛小召的头着了地,是徐温又摔了一跤。吕渊靠近,闲闲地一挥刀,挑掉了徐温的脚筋。徐温闷哼一声,两脚都是血,脸色煞白,抿着唇,爬过去死死护薛小召,一手拦着护在身后。 吕渊挑眉,看到薛小召的眼神,是那样担心、悲愤和痛苦的神情,一股燥怒袭上心来,突然觉得徐温厌烦无比,没了戏弄的心思,遂冷道:“我再问一遍,把不把小召交出来?”明明抢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抢,但脑海里若干年前的场景涌现,那是小召牵着徐温的手跑开、把他留在后面的场景…… 徐温惨白一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休、想!”话音落下,徐温的左臂飞离,切口鲜血喷涌!徐温痛苦地低喊一声,右手捂住切口,手即刻间被染红了。 “二师兄!”薛小召哭叫着,转而看向吕渊,咬牙吼道,“吕渊!你敢不敢解我的穴,我杀了你!” “你要为了他杀我吗?”吕渊后退一步按着心脏,好似那里很痛一般,表情忽转幽怨反复无常,“果然,你二师兄在你心里的分量远远大于我……”说罢刀起刀落,徐温的右臂飞出,混着尘土落在地上。 “住手!住手!吕渊!你这疯子……”薛小召气得要喊破了喉咙。 “唔……”徐温咬紧牙关跪在地上,努力支撑着身体,像铜墙一般挡在薛小召面前,艰难地抬起头,痛得到极致反而没了感觉,用最后的神志冷笑说:“大师兄……你以前……就是这样……明明知道结局,偏要去做……而且还特别爱抢……但无论你怎么抢,不属于你的人……永远不会属于你!” 吕渊脸越来越可怕,徐温那铁壁般的保护身躯强烈刺激到了他,怒极反笑几近癫狂:“不属于我?那你就在死人坑里边看着,他到底属不属于我!”说罢一抬手,刀狠厉地落下! 薛小召睁大了眼睛口不能言。 刀从徐温肩上伤口砍下,切过心脏,再从左腰出来。 眼前鲜血都要蒙盖住了月亮一边,又飘洒如三月的桃花瓣,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二师兄噙着温暖笑颜,仿佛还是在三月桃花林里温柔拂去他头上落花的二师兄…… 嘴角宛若春风的笑容凝固了,那像铜墙一样保护着他的身躯……终于缓缓倒了下来…… 他看见二师兄对他笑得满是歉意。 他说:小召……对不…… 似乎一切都静止了,薛小召的表情都是空白的。 这一刻,所有人都是疯的。 “吕渊!”薛小召乍然清醒,绝望地吼道,“你这个恶鬼!我饶不了你!我要杀了你!”刚吼完,脸就被蛮力里拉过,对上一双只剩残暴的双眼。 吕渊狠狠地吻上那唇,谈不上是吻,是咬是怒是泄愤,很快他就退了出来,两人的唇上都有鲜血,再慢一点,自己的舌就会被薛小召咬断了。 “你是逼我在这里要了你?”吕渊唇角笑得轻柔,眼神却已频临癫狂边缘,指腹摩挲着薛小召带血的唇,忽五指作爪猛然撕了薛小召胸前衣襟。 此时从林子里冲出一个人,看到两人就停了下来,鼻子喷着气,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他明媚的五官在苍白月色下怒成一团,抬手,刀尖指向吕渊: “喂说你呢,滚远点!小召是我的,谁也不准夺走!” 第二十五章:离别 薛小召和吕渊都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下,封刀忽感气氛不对,抓了抓脸,不好意思地说:“小召啊,对不起,我迷路了……”薛小召沉默了,吕渊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封刀涨红了脸:“笑什么笑!小爷我就是路盲,怎样啊!” 吕渊笑趴在薛小召身上,一把搂住,尖细的下颚顶着怀中人的肩膀,还带着笑气说:“这就是你和你爹苦心训良出来的人?太可笑了哈哈哈哈!这种废物……啧啧啧……”薛小召抿嘴不语,吕渊笑够了,拉过薛小召在唇角上一啄,眉眼弯弯尽显狰狞:“那你就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们的苦心一点点摧、毁、至、尽!” 说罢吕渊站起来,身躯在苍白月色下投了一片暗影,封刀即刻握起刀警惕侯阵,相反吕渊是一副气定神闲,好似踱步前去不是要杀虐,而是请这位五师弟喝一杯茶。踱到相距十来步远就停下,吕渊闲闲地握着手里的刀,幽幽的言辞从嘴里吐出,彷如毒液:“五师弟,来,阴朝地府的路不好走,师兄好好送你一程。” 强大的邪佞之气从吕渊身上如毒蛇般向他缠来,恐惧敲打着他的骨头一般让他颤栗、让他投降!封刀眉头一凝,强自把这迫人的恐惧压下去,心道要无论如何都要救出薛小召!于是大喝一声朝吕渊攻去! 几招过去,封刀惊觉吕渊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邪佞神色,仿佛是一只老鹰看见挣扎猎物的兴奋,惊觉自己动作入了圈套,但出鞘刀刃是离弦之箭,哪收得回?几乎同时,那细如柳叶的刀在空中转了向朝他心房捅来,但封刀受花间堂之主训良六年早已身手不凡,他不退反进,岚影刀化作万千刀影,强攻入阴司刀转过来的刀芒里去。 一连串匹啪之声在悬崖上爆起,刀光不绝掀起惊人气劲震得四周尘埃土石上下翻飞,打到动弹不得的薛小召身上划出数道血痕,他大气也不敢出地看着两人拼杀,唇抿得死紧。 封刀短短六年有如此造诣已是楚俏,但他面对的是吕渊,从阴间里面爬回来的恶鬼!封刀犀利但难掩青涩的刀路很快被吕渊识破,刀路被阻带着一蓬血光踉跄退后。吕渊唇角勾起,阴司刀以毒蛇攻击猎物的速度向岚影刀缠上去。 封刀的手便被这力道反震,刀气还反伤了自己,信念一转只得咬牙后退,企图打破这袭面的刀气! 吕渊的手以奇异的力道左右迅速侧转数次,将岚影刀缠卷而上,瞄准封刀的空隙一刀往脸上劈去。封刀举刀去挡,岚影刀却应声而断!躲闪不及,吕渊劈来的刀气便从额心往右脸划下,鲜血染红了视线。 吕渊轻笑一声,运气浑厚内劲一掌击向封刀,封刀的身子便飞了开去。 撞到后面的树震得吐了一口血,断了肋骨的剧痛和眼前迷蒙的鲜血搅得封刀看不清,但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惊觉地想跳开,但比他还要快的是吕渊的刀,刀起刀落,封刀的右手带着血沫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封刀抱着自己的臂膀倒地哀嚎,薛小召死抿着唇,无法动弹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吕渊抓过封刀一甩丢到了薛小召面前,倒地的人痛得痉挛呜咽,鲜血和污泥粘得全身上下都是,衣服如同一块污脏的抹布一样裹在身上。 慢慢地走近两人道:“小召,看看,你爹亲选中了的人就这幅德兴,你还期望他什么呢?”封刀听到了这话突然止住了痉挛,抬起头看着前面的薛小召,双眼里有太多的东西。 薛小召惨白着脸,唇动:快逃…… 封刀死死地盯着薛小召,听着吕渊在后面冷笑:“小召会和我走,让我想想该怎么处置你呢……”那句“小召会和我走”犹如一记雷鸣劈醒了封刀,他挣扎着爬起来,断臂裸落出来的肉磨着尘土的疼痛要把他逼疯,鲜血渗渗流下滚在泥土上,他爬起来左手抹去满脸的血,一声不吭以左手封闭断手穴道,痛得面上神情狰狞可怖。 吕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握了握阴司刀,眯着双眼看等他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谁知封刀朝薛小召冲去,竟想用独臂抱起人跳下悬崖! 封刀心道无论如何都要逃离这恶鬼为上!哪怕在崖下摔死,也绝不能把薛小召交给吕渊!差一点就能抱起人的时候,封刀的动作却定格了,银紫色的弯弯长刃在月色下闪着骇人冷光,从封刀身后进入,从身前出来。 讥诮一笑,吕渊手握住刀柄在封刀体内转了一圈,封刀痛得五官都狞在一起,吕渊拔出刀,封刀颓然倒地,却还想着爬起来。吕渊一脚跺住了他的头,挑眉看着脚下的人恨不得剐了他肉一般的瞪着他,轻笑道:“五师弟啊,我想好了,砍了你四肢再砍头,不过在这之前……剐了你眼睛!” 眼看刀尖就要从封刀眼上切过,薛小召颤着声音道:“你放过他,我和你走。” 刀尖停在封刀眼珠一毫厘外,吕渊阴郁的表情转瞬柔情似水,看向薛小召温柔地问:“绝不离开?” 薛小召咬着牙:“绝不离开!” 封刀听了猛然挣扎起来,那声音绝望得犹如濒死的困兽:“小召!你不能答应他……” “够了!”薛小召暴喝一声打断封刀,不理会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强自镇定道:“大师兄,带我走吧,马上!”吕渊也感觉到了后面树林里急追过来的气息,人还不少,轻笑一声,顺手一刀划在封刀腿上,鲜血四溅,满意听着嘶哑的惨叫,吕渊收了刀示意一直等在悬崖边的斗篷人抱起薛小召。 封刀忍住要把他折磨疯的痛楚,看着前面即将要被带离的人,哀泣得恨不得此时此刻能自尽,泪从眼里滚出来,苦苦哀求着:“小召……不要走……不要,我答应了堂主……不能让你走……” 薛小召的眼里也快流出泪来,动弹不了,只得说道:“你要是敢来找我……我一定杀了你!” 而后声音被山风扯断,四个人影跃下了悬崖。 残缺的月亮高高悬挂在苍凉的天际,封刀的眼泪与泥土血垢沾了一体,污糟无比,他双眼空洞的看着悬崖远处的凉月,彷如痴傻。 太子满身是血的从树林里奔出来,受伤不轻,眉宇间的煞气却丝毫不减。执着剑凝着脸看到了地面上破碎的尸体,眯着眼睛留意到悬崖边还有人,不知是死是活,便道:“过去看。”于是岳无痕带上会医术的黑龙骑奔了过去。 等他们跑到封刀身边把他小心翻过来,封刀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岳无痕抱着他的手不禁抖了一抖,只觉得这笑声刺耳得犹如临死野兽的哀泣。 封刀笑得狰狞,笑得颤抖,撕心裂肺的笑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 太子不想管他心情,只对岳无痕说:“给他止血,带上。”然后就示意黑龙骑和他离开。 “请你……也带上他……”颤巍巍的声音还掩不去哭音,太子朝着封刀的手指去看,与其说是尸体,还不如说是支离破碎的肢体。移开踩到东西的脚,那是一只血淋淋的手臂,太子略微沉吟对黑龙骑道:“把这里所有肢体都带上。” 第二十六章:交易 黑色华服少年穿过竹林,刚进松竹阁里院就看到岳无痕迎面走来,行礼……然后跪下。少年挑眉,等着他要说什么,岳无痕说:“属下愧对殿下,请殿下施予责罚。” 少年皱眉打量他一番:“你愧对我什么了?” 岳无痕低着头说:“属下判断失误,不仅丢失了古镜,带错了路,还保护不周让殿下被水蛭吸血,更是误了抓获玥人的时机,属下罪该万死!请殿下施予责罚!”太子听得他说,回想起来,面上也渐渐冷凝,走过岳无痕时头也不回地说:“的确罪该万死,跪着吧!” 守在门边的黑龙骑给黑衣少年开了门,少年走进去对床边圆凳上坐着的男子说:“死了还是残了?” 床边男子放下床上昏睡着的人的手,转回身来,男子星冠华服温文秀雅,竟是与封刀那日在松竹阁门前纠纠缠缠的算命先生。美公子下凳行了礼,得着准起后素手把玩起蓝色绢扇:“回殿下,未死也未残,只不过这手属下接得不在行,殿下只能在黔灵山上割下来重接啦。” 太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昏睡中的封刀,略带复杂道:“伤成这样没死也没残,莫非有什么蹊跷?”国师用绢扇遮住了口鼻,微微眯了眯眼,太子淡下脸说了一声:“退下。”房里似有极小的动静,很快,门外连一丝气息也没有了,华服少年便命令道:“说。” 蓝衣公子移下绢扇,飞快地在封刀身上按下睡穴,即使是真的昏迷也必须这么做,公子脸上没了方才的打趣与轻挑,略带沉重靠近太子道:“殿下,此人是‘水灵玉’的寄生人,他不死是‘天命’未至。属下奉劝殿下,‘鬼月之劫’后这利刃万万不可脱离掌控!” 少年消化了蓝衣公子的话,唇角勾起奇怪的笑意:“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看来‘天命’也向着我大魏?黔灵山是吧……”少年想了一会对蓝衣公子说:“帮孤给师祖传信,数日后孤会带上此人启程前往黔灵山。”蓝衣公子恭敬行礼领命,直起身子道:“那弥陀峰……” 少年淡淡道:“此次前去黔灵山都未必会有结果,而弥陀峰……更是早已不问红尘俗世。若佛尊者有心,或‘鬼月之劫’尚要他助,不用我请,他自会前来。”蓝衣公子了然笑道:“的确呢。” 封刀在恶梦中止不住地颤抖,哀泣地看着吕渊强行带走薛小召,无力的痛苦像根根刺扎在心上。抽搐着惊醒过来,才发觉自己眼角已润湿一片。惯性地想用右手遮住双眼才发觉举不起来,瞪大眼睛猛然坐起身来,愣愣地看着本该断裂空空……现下却是缠满绷带的……右手! 身边想起一声轻柔的女声:“公子,您醒了?”他转头过去看到桌边站着一个看似丫鬟的女子,似乎他在哪里见过,惊疑不定道:“这……”没等封刀问什么,丫鬟端着什么东西走过来道:“这里是松竹阁,那日您刚到松竹阁便是奴婢给您记的房。公子,殿下将您带回后给您接了手臂,您已昏迷三日,公子现在要去见殿下么?” 丫鬟不快不慢的语速告知了封刀所有可能问的问题,封刀顿了一顿,这丫鬟走过来轻柔不带风,说话得体到这种程度根本是受过训良的,又把“殿下”这尊称说得自然无比,这将他认为松竹阁就是朝廷眼线的猜想证实了一番,他掀开被子道:“带我去见他!” 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丫鬟只是端着盘子送上浓汤:“殿下就在前院等您,公子,您三日来都没进食,腹里怕是受不了了,见殿下之前,先将这温汤喝下去吧。”封刀冷道:“不需要!我现在就要见他!” 丫鬟依旧以不慢不快的语速说道:“公子别忘了,您这条命是殿下救下的,公子可不能拿殿下救下的命开玩笑,公子还是把这汤喝了吧。”封刀瞪着他,丫鬟依旧面色不改地捧着盘子,封刀拧着眉捞过碗就把汤灌了下去,温热的浓稠液体入腹,不得不说好受了很多。丫鬟递上抹嘴的绢巾,封刀推开那手道:“带我去见他!” 丫鬟收好了绢巾,帮封刀披好了衣服,领着他走过曲曲折折的内院。封刀意外地看见一个男子跪在那里,等他们走过了封刀不由多看他几眼,竟是那个俊美的侍卫岳无痕。岳无痕面容憔悴衣衫微乱,看似跪在这里不少时辰了,封刀问道:“他是怎么了?” 丫鬟眼睛瞄了一下男子道:“岳侍卫已跪了三日了,奴婢不知晓原因,倒也是不敢问的。”封刀就不说话了,反正岳无痕和自己也没好到关心的程度。 撩开层层叠叠的珠帘进到一个精致华丽的房间,黑色华服少年正看着桌面上的什么东西,旁边一个灰衣男子立在一旁,丫鬟行礼道:“殿下,封少侠求见。” 华服少年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让灰衣男子收好桌上的纸后,命令全部人都退下,而后看了一眼封刀的右手,示意他说话。封刀单膝下跪道:“草民不胜言谢,来日定会做牛做马以偿还太子殿下的恩情,但现下草民只想……” “想离开?”太子看着前面跪着的封刀问。封刀愕然,低头不语。 少年坐下,端起茶碗拨了拨:“去给你的敌人砍你左手的机会?明明只是花拳绣腿空心萝卜,你还真是学不乖。” 封刀咬牙,抬头直视太子道:“就算是那样,我也有必须做完的事!我必须离开!我无法容忍自己在这里待多一刻什么也不做!” 黑衣少年讥诮一笑:“你若是匹夫之勇孤倒还庆幸,至少你还可以替孤咬那难缠的毒蛇一口。不过你现在这样,没把他咬伤前你就死成一推蝼蚁噬咬的枯骨了,真是蠢物!” 封刀听了气得浑身颤抖:“我命由我不由天!您的恩情来日我肝胆涂地也会偿还,我必须离开!失礼了!”说着左手粗暴地掀开珠帘就要离去。 “没想错的话,薛小召是玥人的圣子吧?”少年不咸不淡的声音让封刀定住了。华服少年看着封刀定在珠帘间没有回头的背影,唇角带上了恶意的弧度:“虽然孤有那么点怜惜他,但关乎两国事宜,人命对孤来说从不算什么。按大魏对待敌国战俘的处置,那可是要掏空肠子悬置城门的。他又是这么个罪恶的玥族遗孤,你说孤南下征讨玥人后该怎么处置他呢?” 看见封刀撩着珠帘颤抖的左手,太子笑道:“但我可以饶他一命,甚至可以让他在大魏活得自在。” 封刀放下手中珠帘,转过身盯着少年:“代价呢?” 少年在封刀脸上仔细看了一圈道:“与孤做个交易,你成为死士终身为孤而用,孤便保薛小召一命。”封刀听了脸色惨白地退后一步,口不能言。 华服少年站起身来冷酷一笑:“看来你的决心不过尔尔,要滚就滚,别在这里碍眼!”好似多一个眼神给封刀都嫌弃,说着就要回到里屋去,封刀咬牙:“成交!”少年勾起唇角转回身往门那边去,掀开珠帘对封刀说:“跟上。” 太子带着封刀走过中院时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岳无痕,停下来淡淡道:“起来吧。”岳无痕低着头没有动,见他还倔着,少年头也不回地说:“要你就起来,要就去别处跪着,别在这里挡着孤的道。” 岳无痕在他们进到楼里时,身躯就倒了下来,下肢早已没有了直觉,突然抽筋起来的双腿折磨得他痉挛不停,但是他忍住没有叫喊出声,这点小疼比起心口上的疼痛……又算什么呢…… 第二十七章 昔日仿若仙山琼阁的花间堂,此时只剩下火灼过的满目苍夷,西边橘子一样的落日欲坠非坠,衬得劫难后的山庄更是死寂得犹如坟场。黑龙骑已给死者们覆上了稻草,破碎的尸体拼不起来的就排成了一排,腐烂的味道四溢。封刀翻开稻草,看着那些灰白的脸后又悼念一番,再在尸体身边放下山下摘的野花。 又翻开一席稻草,封刀苦苦一笑,何欢曾明若桃花的脸、现下在枯草下变成了阴惨惨的白。血痕都已经结痂,丑得像条条蜈蚣。常握双剑的臂膀已不见了其一,腹部上一条切痕长得几乎要把身体截断。 取出包袱里血迹干涸了的肢体拼上,说徐温现下成了碎块也无差别。将徐温的尸身拼凑完整放躺在何欢身边,他就坐下来陪着两具破碎的尸体。 看着两具尸体青白的脸色,封刀从没想过和两位师兄以这样的方式叙旧。 闭上眼睛,那些被他踢到记忆角落的东西在此时轻易地浮现—— 两人要他捡饭粒、要他徒手砍柴火、倒水在他头上、打翻他饭碗又踢他下荷塘,还时不时心血来潮拿他当木桩打…… 往事历历如昨,如一把刀子在苍白的回忆带来尖锐而温暖的疼痛。曾恨不得将两人挫骨扬灰一番,但现在只想他们能跳起来抽自己一顿都好。现在谁都不在了,只有冰冷的风,只有看不见来日路途的恐慌能陪伴他。 这些天他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整夜整夜回顾模糊了的梦境,恍惚里,小召和堂主都在,大家都在。梦见一转,一下子又变成了无所依靠飘飘悠悠,当他被右手的隐隐作痛弄醒来时看着窗外,他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恶梦惊醒问自己是不是人都这样,最讨厌的人真死在自己面前,才会控制不住地回忆他们的好。 封刀看着天边夕阳,苦笑道:“你们骂得没错,我就是个没用的家伙。花间堂没保住,弟兄们没保住,小召没有保住……甚至是现在,我连给你们挖个土穴都做不到……你们在地下一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吧……”那两人躺在地上,四下安静地犹如墓场,只闻流萤。 手心里捏一片枯了的落叶,封刀轻轻碾碎了道:“明日就要启程到终缘山去了,我不知道太子的目的,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若能让小召活下去,我就是成为了没有感情的死士,又有什么关系呢?” 敛下眼,纷乱的长发倾泻下来遮掩了他的脸,低低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焦土上:“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弟现下只有左手能用了……你们就将就一下吧,下到黄泉,我再给你们好好赔罪了。” 夕阳下,在地面上拉长的身影安静如一缕魂魄,封刀上上下下地空手掏土,弯着身子,汗湿了背脊,左手早已血迹斑斑。喘了一口气看了看天色,不由得加紧了动作,只是旁边一只手阻止了他。他抬头看,是面无表情的岳无痕。 岳无痕道:“徒手你要掏到几时?先回去吧,我会安排人过来给他们下葬。”封刀避开了岳无痕,继续徒手挖土道:“这两个人我必须亲自葬,这是我欠他们的。”岳无痕劝他不动,盯了人一会也加入了挖土的行动中,看得封刀频频皱眉:“不劳你费心。” 岳无痕面不改色地说:“你既然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太子唤你了,交不了差我们都不好过。”封刀听了只好加快了手上动作。 总算在天光前葬好了徐温和何欢,封刀摆好已枯了一半的野花道:“二师兄你若寂寞了,就拿三师兄打着玩吧,三师兄你若寂寞了,就给二师兄下套玩吧……”封刀说道这里,强忍住几乎要落下的眼泪,“……二师兄三师兄,我真的要走了……我还会来看你们,假如我还有命在,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那两个土墓冷冷凄凄,偶尔传来一声小虫的鸣叫,封刀最后深深看了坟墓几眼,就和岳无痕一并离去。回到九阴山下的松竹阁已过了大半夜,进入内院一个人也没看见,但是隐隐有气息流动。岳无痕看了一眼太子住的屋子,漆黑一片,便也让封刀赶紧睡去。 封刀进屋后,岳无痕看着天上明月暗叹一声,鬼月之劫,路途还很长呢。 一艘船静静地穿梭在碧水青山中,寂静的水面上白雾叠层轻轻浮绕,若不是那些吸入肺腑便会致命的瘴气,这里真算得上是人间美景。 船上站着两人穿着斗篷的人,他们正絮絮低语,异族的腔调听起来像蛇在嘶嘶低吟,稍矮一点的斗篷人用暗哑的嗓子道:“我不信这个半中原半玥族血的男人能……” 高个子压低嗓音打断他道:“这没关系!哪怕是我等都陷入恶人的口中,也不该跟老鼠一样逃下去……而我相信,神与圣子会带领我们夺回故土。”矮个子哼了一声,高个子也不理他,转身便往舱房那边走去,撩开绘着奇异图案的帘布,高个子停在一道门前半鞠着身道:“圣主,圣子,船快驶入血水河了。” 屋里传来一声“知道了”,那拖长的尾音极是慵懒,高个子微微皱眉,只得离去。 屋里满满是情事后的银靡气味,床幔后面是两个交叠的身影,不住地从里面传来痛苦压抑的闷哼。 帘幔里,在下位的人全身上下青青紫紫惨不忍睹,后臀早已红肿一片,还粘满了透明的白液。一双白皙得血管隐显的手抚摸那粘腻白液干后的痕迹,轻笑一声胯下又是狠狠一击。 “你够了吧……”薛小召暗哑的声音显然是早已骂哑了,听起来还咳着血。 得着身下人的回应哪怕是一个毒咒,吕渊都深觉惬意不已,又把心爱的宝贝转过来毫不吝惜的进入,搅住结实柔韧的腰部又是新一轮的狂野抽插,噗嗤的水声大作,白浊的液体再次喷涌而出,那包裹巨物的后薛一阵阵痉挛,吕渊愉悦地吸一口气。 看着身下人疲惫至极、却依旧有力气诅咒他死早点的瞪视大感有趣,低下头去细细舔舐耳蜗,果然传来厌恶的怒吼声,吕渊更是来劲,方把耳骨弄得慢是水光,又把耳垂咬得通红才罢休:“这就对了,亲亲……来,再骂骂师兄,师兄可喜欢了……”说着往薛小召身上的细线一拉,薛小召即刻痛得面容扭曲。 他在他心爱师弟的七处穴位穿了孔勾了线,将七处穴位连在一起,一拉就可以疼得全身痉挛还封住了内力。吕渊满意地拍拍师弟的脸道:“别弄坏了嗓子,恩?到绘下玥窑图的那日,有得你哭喊不是?”说着凑下身子暧着嗓子道,“行事的时候……堂主可是会看着我们呢……” 薛小召本还浸染了淡淡潮红的脸瞬时煞白如纸,脑海中滔天火海的场景几欲挤爆了他的头,他驶出不知哪来的力气往吕渊脸上打去:“心肺被狗吃了的人渣,我爹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吕渊微微偏头躲过劲风,一卷床单轻飘飘落地,略带讥诮:“怎么这么说呢?圣主身死后能活在族人世代相传敬仰的神卷里,那岂不是上天的恩赐?好好睡吧,别妄想着跳窗离去,玥族的人命还握在你手上呢。”说罢撩开帘布离开,只余屋里的人气煞了脸。 第二十八章: 黔灵山 封刀拭了拭额间淌水般的汗液,重伤后不比从前身子骨硬朗。回首眺望远处的云海,巍峨的山峰形状各式各样,一条宽宽的山溪蜿蜒其中。那一片片耸立的云海背后,是否是那心心念念的人去的方向? 转过头来向上仰望,这高耸入云的石阶仿佛通往云端,一条窄窄的石阶小路蜿蜒曲折地嵌刻在高高的岩石上。眼前黑色华服少年和岳无痕的背影已化作两点,封刀深吸口气,再往上爬着。 入了森严的殿门,过了大殿到了里间的雅房,却不如大殿般宏伟严肃。雅房的院子软风迷醉,花开欲燃看似纷乱却紧然有序。封刀暗惊,只觉进入另一方天地。只听说黔灵山上剑仙道只得一座大殿,大殿后面就是悬崖再无其他,可过了大殿站在顶峰往下一望,居然看到了很多爬上山时看不到的阁楼,真是奇怪! 太子却丝毫不觉得诡异般,正欲传话便碰上了个夹着包袱鬼鬼祟祟的白衣道人,那道人见了太子仿若见了鬼。 太子与那白衣道人进了内屋已有两个多时辰,日头早过了头顶,岳无痕依旧抱剑等在门外。这顶峰离太阳好似很近,封刀被晒得脱水晕眩,也还直挺挺地跪在院子里。就在日头将要西下的时辰,那屋里总算有了动静,一白一黑徐步走出。 太子转身对白衣道人恭敬作揖道:“凤邢便有劳师祖了,两年后,我必来接人。”那道人只作:“那行,你若不来接,我便把他丢给山后那尾毒龙当宵夜。”那声音低沉浑厚,却隐隐带着笑意,封刀略感诧异,却没敢抬头,听声音貌似太子被噎了一下,再听脚步声已是远去。 “抬起头。”那声音略带命令道,封刀依言启首,只见那道人五官分明轮廓刚毅,端的是正气沛然,白衫立影道骨仙风,眼神沈如古井却偏偏透出一丝趣味:“你面容近妖运数奇异,右眼这道痕迹倒为你转了命数……贫道本有要事,但相逢既是缘,关乎鬼月之劫,你且留下吧。” 封刀知晓道人说的是他太过阴柔的面相,也明白这类面相的人多是命途辗转多舛年寿浅短,听到疤痕想起吕渊几乎把他右眼挖出的那一刀—— 伤口愈合后,一道怎么也消不去的疤痕从眉心划往右眼下—— 勾起了郁结之处心下苦闷起来,但听道人说“本有要事”便是其欲背上包袱偷溜出道宗云游四海的企图,还被太子抓了个正着,封刀跪着之余眼角不免抽了抽。 “听凤邢说,你右臂断过?”道人打量封刀一番。 听道人提及太子之名有如家常便饭,封刀暗惊,正欲猜想留他的这位道长是何许人也。没得多想,道人手上拂尘一甩卷上他手臂,那骨头生生分离的剐心之痛顿时让他惨叫出来。 “别叫别叫,”道人心有余悸四下频顾,“待会徒儿们又以为我在欺负人。”说着散开拂尘,徒手袭上封刀肩头,卡擦一声,骨头又接了回去,封刀更痛,只得死死忍住。 白衣道人足尖点地,身子一璇便随地坐下,宽厚手掌顶他肩处,那涌入的热流和刺到每个穴位的疼痛让封刀面色惨白如鬼冷汗涔涔。 良久,道人放开手,封刀肩膀上的剧痛感才渐渐止息,而身上衣服早已让汗给浸透。惊觉右臂已不像先前那样胀痛无力,握了握,竟似比断臂前还要有气力,狂喜地看向起身的白衣道人,还未来得及道谢,白衣道人说:“三日后我们就开始练武,那之前你都随我徒儿念课。” 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一笑:“对了,你下去给我拿晚膳的馒头,还有,贫道的洗澡水没了,十里之外有条河,不识路让人给你画张路观图,有劳了哈。忘了说,贫道道号玄元,称呼贫道道君即可。” 封刀被雷劈得石化了,他确实想到了这来日将作师傅指导他练武的人、敢直呼太子名讳的道者定是个德高望重的前辈,却没想到,竟是在魏朝开国之际破解妖术一顶万军、当朝皇帝及太子恩师、终缘山太乙殿道尊,玄元道君!但那面容只不过三十出头,也太年轻了吧! 刚从石化中恢复过来,回想道尊说的话……等等,是下了那万丈云梯送馒头……再去十里之外给他挑洗澡水……吧? 刚找着厨房的路送完馒头已是月挂树梢,出了剑仙道宗的大门,看着满天星辰和亮堂堂的月亮,面对黑黝黝的山麓,封刀有些傻眼,一路下来没见着个人他如何问路?正着急时,看到了一盏由远及近的火光,那火光即刻移到了眼前,差点把封刀吓得个魂飞魄散,看清了才知道那是由山路上来的两个道人。 见他俩正要脚不挨地的“飘”过,封刀放下大桶叫住他们道:“前辈前辈,请问十里之外的河流该怎么去啊?”那两个道人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其中稍矮一些的道人奇道:“十里?”然后目光转到稍高的那个道人身上。 封刀急道:“两位前辈,我是来这里习武的,正想给道……尊者打些水来,正苦于不得知方位,两位前辈可否帮帮在下?” 稍高的那个道人看似沉吟许许,从袖口里拿出张纸说:“你顺着这路便去吧。”封刀欣喜之下正欲接过,却被稍矮一些的道人拿过图纸观视,伸出手指就把图画了个叉叉,将纸翻到背面,徒手勾勒几下,墨黑的路线便显现了出来,才递给封刀道:“你去吧。” 封刀道谢后拿过,挑着大桶下山时微微回视,那两个道人还站在那里注视他远去,隐隐约约听到低沉却带着哀怨的声音:“师弟,你就是太好心了。” 另一个声音正色道:“师兄,这位小兄弟不懂御剑之术挑水上山已然不易,何必再为难他?” “耶,你就是太正经了,吾只想让大家乐一乐,日日防着师尊落跑的日子实在缺乏八卦和笑料啊……” “莫要再胡言乱语了,师尊怎么可能偷跑……” 封刀听着打了一个寒颤,心想着这剑仙道宗上下都奇异,现下加紧打水是正事。感觉体内的气息顺畅不少还比往昔多得多,遂运起内功挑捅奔离。可内功即使好了不少,那也是十里的路,沉重的水,通天的阶,倒好水时已是接近天光。 先不管累极也一夜未眠,封刀看着白衣道人伸着懒腰从内屋出来,惭愧弓腰道:“道君……我打好了水,只是天光了……” 白衣道人也不介意:“甚好,你休整一下便去念早课,每日卯时至酉时上来练功。”说着手一撩,封刀忽感劲风袭来,回神时人已稳稳当当站在门外了。 原来除了那高耸入云的道尊修行和歇息的大殿外,山间还真的有不少巍峨大殿、和成排简单别致的雅房,那些都是剑仙道弟子的休憩处。封刀正处在雅房间不懂去哪里,天边透出肚白色时,一位红衣道子稳步而来:“这位小兄弟,师尊让你随我念课。” 道子红衣如火,五官端正正气沛然,飞眉上斜目光坚毅,封刀认出他便是昨晚画路观图给他的前辈,便赶忙道谢。换过灰蓝色的道袍,封刀便在大殿里坐在红衣道子身旁,跟着念经书。大殿里道子近千,封刀心想这剑仙道宗门生还挺多,道宗深得帝宠却从不过问国事,专心修仙济世苍生。 那领头念课的道人紫衣如霞,俊美不似凡人,这有着莫测高深的眼神和高深莫测的态度的前辈,谁能想到昨晚就差点恶整了他? 这人该是辈分靠前修为精进的师兄吧,师兄……封刀想到这里,脑海中不由浮现吕渊身影。惨事历历如昨,他心心念念的人放吕渊手里,还不被害成什么样?他却只能在这里念经书……想到这里,不禁恶念丛生,眉间的戾气渐渐聚了起来…… “如何?”耳边红衣道子的声音并不多大,却如一道雷劈在封刀心上。为方才毒咒吕渊早死、或脑海里砍杀吕渊的场景感到可怖,对上红衣道子端正的面容心虚之余也感惊慌:“我……”忙低头看那经书,企图找些字词搪塞,却失了焦距般看不出所以然,也不想欺瞒,抿抿唇便道:“敢问前辈……生出来的心魔该如何抑住?” 红衣道子偏头见早课已是自行评说,前面一个黄衣道人和那紫衣道人争论不休,其余道子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经学,便注视封刀道:“怎样的心魔?” 封刀低下头,轻声却掩不住恨意道:“有一仇人,他重伤我就罢了,还杀光了我的朋友劫走了我最重要的人,我噬其骨啖其肉都不解恨!他功骨惊人,十个我也奈何不了他,他什么都做的了,我却只能在这里念念经书……连最要重的人也保护不了……我是鱼,他便是刀,俎我板上;我是刀,他便是金石,将我击得粉碎!” “你昨晚去打水,那河流如何?”红衣道子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封刀回想:“涓涓溪流。”道子继续问:“你有沿岸走下去?”封刀摇头:“没有。” “你若走下去,那河流是越来越急,有方百丈瀑布声势惊人;再往下去,河就变宽注入河海。我问你,大江河海都从哪里来?” 封刀想了想:“是由数不清的河流来?”道子略微点头:“那水滋养鱼草环绕群山,削山越谷水滴石穿,处众人之所恶,利万物而不争;不争即无,而天下万物莫不生于有,有却生于无,又曰无为才敢为天下先;而天下莫柔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无欲则刚,故几于道。” “无欲则刚……是要削平我的欲望吗?”封刀似有所悟,迷茫的心中亮了盏灯。 道子没摇头也没点头:“是要无惧。” “可我怕伤了心上那人,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他!”封刀道。 “有缘即会相见,无缘擦肩也不回首。天地从无中来,你也好,那人也好,皆是红世尘子沧海一粟,修道人飞升者总有一天要归于尘土,何况凡人,既从尘土中来又归于尘土,只要坚信那善与道,你又何惧?” “前辈,那我该怎么做?”封刀沉思后问,声音里已透着明了与坚毅。 道子眼神坚定静谧:“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以观其复。” 第二十九章: 梦靥伊始 一条河淌入深幽的山坳后奔入洞穴,坠入千丈瀑布落下溪潭,蜿蜒出了洞口后一片开阔。河两岸的竹屋木房成排地建在山上,河道间搭建了几座木桥,来来往往有不少船只,是好一派热闹的场景。男人女人们身着奇异的旗帜衣、盔甲装,各个发长及足,都用竹子将头发盘了起来。 河流拐弯的尽头是座石头砌成的高台,能容千人,上面立着三层台阶与密密麻麻的粗糙浮雕。高台上面的山上,有座嵌爱山里的曲折长阶,阶廊的尽头是座满是异族风格的木楼。 薛小召托腮坐在木楼外的台阶上,眼神游移,看着下边和他一般身着旗帜服的男男女女,唇角不自禁地勾起来。但看到他们看着身上不无佩戴着弯刀利器,衬着这美丽的青山秀水隐隐带了肃杀的气息,薛小召眉间不由染上浓浓的愁绪。 “你们应该活得幸福些……”薛小召用奇异的强调对不知不觉站在身后的斗篷人说,“神赐给你们生活的一山一水都该好好珍惜。” “圣子认为什么是幸福呢?”斗篷人消无声息地靠近他,看着在河岸边嬉戏的玥人道,“魏鬼踏着吾族血肉建立了他们的城邦,吾等只能躲在坟墓里等着魏鬼离开才敢爬出来,饿死累死只剩下这里的人。那流转离散的日子有多艰辛我不必多说,才得着森林之神的恩典建起这村寨!可是再过不久,这里又将尸横遍野,我们的尸骨血肉将永远沉睡在这水底里,神赐予我们新生,又如何能让魏鬼的尖刀横在我们脖子上?” “所以你就信任吕渊,让他杀了我爹取而代之?”薛小召转过身,紧握着手起了青筋。斗篷人缓一口气:“他是我们最后的希望……而我们,不需要一个只会逃避的圣主!” 若不是被吕渊穿了七处穴位封了内力,现下只得手脚绵软,他定把眼前人挫骨扬灰!薛小召怒极了道:“什么希望,放屁!他是个只会将你们拖入地狱的恶鬼,仅剩的族人都会被他害死的!玥族需要的是生命,是活下去,不是复仇!复仇只会招来灭顶之灾,你知不知道?” 斗篷人狞起眉头狠辣道:“所以就该逃避下去吗?今日逃到这里,明日逃到那里……什么都好,玥族需要一个了结!圣子,您被魏鬼浸染太久,早已失了玥人的勇气,您不配做玥族的圣子!” 薛小召抿紧了唇,咬齿半响才缓缓道出:“配不配都无所谓,薛小召死百次都不足惜……但是大家一起活下去不好么?南境不留我们,可以去西境去北塞,去哪里都可以……” “这天下都被魏鬼的铁蹄踏遍了,还哪有安身之处?”悠悠的强调晃过来时,斗篷人已半跪下地。 薛小召眼神上移化作尖刀刺向吕渊,吕渊倒处之泰然,轻笑道:“小召,你倒是被堂主保护得太好,真真呆愣得可人,魏鬼早有踏平北境的打算,长途跋涉去北境不到半路就会死无全尸。现下对吾族来说,魏鬼能杀得一个是一个,最好砍头下来掏空做酒杯,再搭成一簇儿玩赏玩赏,你说如何?” “明明只流着一半玥族的血,你也敢这么对他们说?我真该佩服你的勇气吗?”薛小召怒极骂道。 吕渊眯了眯双眼,遂而一笑,那笑里带着无尽的阴冷恶毒,抬起手要牵过他:“过来,制图的时辰到了。” 薛小召听了脸色顿时发白,后悔为什么没把自己背上那玥窑图给剥下来,手一抓木栏就想往山下跳,脚才跨出一步就被人抓住,他拼命反抗都逃不出吕渊梏住他的双臂,薛小召厮打着吼道:“放开我!” 双手被粗暴地反剪,感觉骨头都卡擦一声,没来得及痛呼就被反按在地板上,撞得肺里的气都被挤出来了。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你越是不愿,我越要逼你!”说着一阵天旋地转,薛小召腹部被压得差点断气,只看到一晃一晃的地板,竟是吕渊将他扛了起来。 “放我下来!我不去!吕渊,我不去!”想到接下来会经历什么,薛小召猛拿手肘击打吕渊的侧脸,没打到几下就到了一扇木门前,木门无声自开,香气缭绕,器具精致,那些恭敬的女子穿着祭祀的衣衫跪在屋内,而展现在眼前的,是那扇立起的空白画屏。 肉色画屏入眼,薛小召几乎呆滞了,被放下来了尤不自知,只怔怔地看着那肉色画屏。生不如死的绝望潮水般席卷了他,只剩下了喃喃自语:“爹……不……”然后是门阖上的声响,忽然被人按倒在毛榻上,窒息的感觉让他眼前发黑。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模糊地感觉吕渊充满情欲的脸在面前不停地晃,又被面朝下地按在榻上,身体不停地晃动,肌肤接触到凉丝丝的空气很难受,全身被人亲吻得很粘腻,两腿之间很痛很痛,脑中一片空白,只死死盯着眼前渐渐绘上图案的画屏…… 天色越来越越暗,屋里点上了灯,那些女子的笔尖还刷刷地触着屏画,可身后的酷刑仿佛毫无止尽,眼界越来越模糊,最后,暗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三十章:道与水 封刀揉了揉刺痛的双眼而后睁开,屋子里漆黑一片,起身开窗,山上浓重的雾气扑面而来。若是放在重伤那会儿铁定是受不住的,但来黔灵山好几月余,习武习得身子骨比以前还要好。不单单是硬朗,而是得着道家武学的训导,气息和脉流竟前所未有地顺畅,习起武来也是突飞猛进。当然习的武谱比起从前也艰难许多,但他是不在意辛苦的。 趴在窗边看那分明月色,掏出胸前的刀型碧玉细细摩挲。思绪染上眉头就失了睡眠的念头,轻手轻脚地套了外袍,见未惊扰到同屋小道长后才开门走出去,借着月色信步走在山麓上。一路上总能看到不眠夜游的道子,或品茶屏息,或斜卧树梢。待山路上修行的道子渐渐少了,他已听到隐隐约约流水声,便加快了脚步。 顺着陡峭的石级往下走到了潭边,哗哗的流水从山顶上飞泻下来,形成一幅巨大的银帘,水流浸着月色撞在瀑布脚下的莲花石上,波光粼粼地荡漾着。 封刀褪了上衣鞋袜只着裤褶,赤脚踩入潭中,鞠起一捧水划出一道弧线。树叶沙沙响,潭水潺潺流,俊秀的人在水中练起武来。 和风柔软,带起发丝轻扬,掌风过处,潭面泛起星星点点的亮光,气劲划下,水珠像被丝线牵引的蝴蝶,纷飞却消无声息,透着月色亮如琉璃,似飘动着一份轻盈与矫健。 封刀凝神控制体内的气息集在掌心,可水还是从指缝徐徐漏下,眉间微蹙,练过不知多少次,不得要领下难免心浮气躁起来。 “你越是急,它越是不顺你意啊。”清朗的男音在轰鸣水声中都清晰可辨,封刀抬头,见那白衣道人立在岸边,遂恭敬行礼。月下的道尊越发显得道骨仙风刚毅非常,但相处下来封刀已知道他绝不是外表那般“良善”。 “前辈……我掌控不了它。”封刀行礼起身,藏不住浮躁道。 “你知,洪水不会因为你的怨恨而悄然退,旱灾不会因为你的期待而水源滚滚。面对水的果敢与刚毅,有时候即便是聪明如人也会显得无能为力。万千群山尚且掌控不了它,你又如何能比亘古群山要厉害?”道尊轻松笑道。 “那我到底在练什么?”封刀奇道。道尊眉眼弯弯唇角弧度不明,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顽劣,他拂尘一甩卷过封刀就丢到远处! 封刀忽然落入深水中,大惊之下慌忙游上去,才发觉被丢到了瀑布深处,轰鸣而下的水流近在咫尺,那作怪的道人此时蹲在莲花石上笑问:“水深几许?” 发觉似乎又被恶整,封刀无奈道:“不知,但足以溺毙身亡!” 道人怪哉:“那此深潭下的游鱼怎不身亡?” 封刀听了几欲晕厥,气没打一处来:“人和游鱼一样吗?” 道人笑了:“怎地不一样?游鱼脱离流水久矣干涸而死,人脱离气便暴毙身亡,万般皆自然,顺着它就好了。就如同水,贫道可从没让你掌控它,且自然之物可是你想掌控就掌控得了的?” “也就是说……”封刀手扶着莲花石,似有所悟。 白衣道人站起身来:“想顺着它,想独独听到它的声音,先把你心中躁动清除干净吧。”说罢抬脚将封刀踢下水中。 这一次落下水中并没有想即刻游上去,也许之前还带着许些被整的气恼,但现下居然发现那瀑布的轰鸣之声在水下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四周一片漆黑,星星与月亮的光透不尽深水之下,清冷的潭水都往他五官压过来。很静,静得似乎只听到身体里血液和气息流动的声音。 许些的画面走马观花地掠过,像是倒着走路一般—— 那个人决绝却藏不住悲伤地让他不要跟去……惊慌地告知他是自己玥族圣子……在玉器行里给他带上玉佩……捧着大碗吃着煮熟的柳叶……抱着剑挑衅地说杀人免费…… 小召……满脑子都是薛小召…… 画面跳动,由最初的沸腾与怨恨奇迹般地放缓了下来,最后,定格在那个日光明媚春末午后—— 那个棕衣少年躺在一截横在地上的枯老树干上,拔了一根草叼在嘴里。棕色的衣摆随着哼小曲的动作拂动着,蓬松的头发散落在树干上。阳光洒在树叶上,地上透出点点斑驳,照着那尚显稚气的脸庞一点暗,一点亮,那种说不明的洒脱闲然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他想要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能一如既往地洒脱,能在那温软日光中哼着闲适的小曲儿;想要……拉住那个少年的手一起在林中漫步,一起唱一起跳只要喜欢就疯疯癫癫地笑,于是再没有无可奈何的离别,再没有撕心裂肺的悲伤,再不会看到他痛不欲生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这样…… 浮上水面游回岸边,那道人早不见踪影,封刀启首看着银白月亮,心中浪潮静止下来,他终于明白执着于救回薛小召的原由: 如果这天地间已没有薛小召的安身之处,就由他来造! 风和日丽之下,瀑布声轰鸣依旧,封刀跪在岸边,白衣道人在水边摇头晃脑地踱步:“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句你烂熟了?”封刀点点头。道人又问:“那好,解说解说我听?”封刀摇摇头。 “哎,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道理,各人有不同想法。大道无形,道是本源,当这个本源有意识的时候,就生了‘一’,既混沌。这个‘一’再继续波动的话,就产生了‘二’,即阴与阳,世间的东西都是对立的,男女、雌雄、生死、黑白、大小、乐苦、对错、好坏,总之一切都是矛盾对立的等等。在我看来,这‘二’看似稳定,如人固有生死,但实则时刻在变化着的,是本源生出来的。由这些‘二’衍生了无尽的事物,所以万物生于阴阳,心生万法谓之三。” 封刀想了想道:“可阴阳从哪里来,‘一’从哪里来,本源是什么,波动是什么?” 白衣道人略带赞许地微微笑:“不知,道家一直在寻求万物的起源,命数的秘密,但修为再精进的‘仙人’也仅得探视一二,所以并不像世人那般认为地神通广大。‘人’在‘山’中修行谓之‘仙’,既是‘仙’,前提必定是‘人’,而‘人’只万物中苍茫一粟,想脱离这天与地,是不可能的。” 封刀想到了吕渊那逆天而行的嗜血路途,苦苦思索下似懂非懂:“玥族的修为说是靠日月星辰的命理来,那算是‘道二’吗?” 道尊略带赏析地点头:“没错,且比它更早,还有一物。” “混沌,万物初始?”封刀了悟,转而又想,“那与您教育我的‘水’有什么关系?” 白衣道人转而走下水里,浑不在意湿了的裤脚:“我们剑仙道称那无形大道为‘天意’,有意识生了道一,而道一便是最接近‘天意’的存在。剑仙道相传‘初始,天意行于水上’,你看,万物未生,‘天意’又怎么会行于水上呢?” “那……混沌竟是水吗?”封刀惊愕。道尊摇头:“似是而非最是难解,但若完全不是那样,亘古变衍,水在这世间的角色也太说不过去了……所以,起身吧。” 封刀利刃在手,依言起身。道尊笑道:“这么久的缓劲也够了,接下来教你的便是玄真武卷。” 第三十一章:凄迷旖旎 一簇簇的火苗在夜里冉冉升腾,灼热得枯枝筚剥作响,灰白色的烟弥漫开来,那篝火的明亮烧得他眼睛干涩疼痛,烟熏的味道闯进鼻孔。 坐在地上看着玥族人围着篝火欢悦舞蹈,看他们拿魏人的骨头来敲鼓,皮囊做垫,头颅成鞠踢中了圆环后一片欢腾,合该是让他倍感温馨的场景,却让他如鲠在喉心如刀锉。薛小召低下头颤抖地拿了酒袋,仰头灌饮。 一个白森森的头骨滚到他跟前,那大小摸样分明是个孩童的头骨,只听得周围人又笑又叫地让他踢过去,薛小召只盯着那小小头颅没有动作,一只素白的手在族人不悦前帮他把头颅扔了过去。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薛小召只喝酒不理会身边坐下的人,饮得太快酒气上涌呛得他生生止住,咳得撕心裂肺,最后分不清那眼角流出的东西是因为胃抽筋还是心痛。 “他们的欢乐都建立在魏人的尸骨上,”身边那低沉声线略带笑意道,“你絮絮叨叨说让他们回到过去那种生活才是最好的……现下你知晓他们真正想要什么了?” “那也是你逼迫的。”薛小召只扔下一句便不再辩驳,这些日子来的经验告诉他,对此人多说无益,于是此刻一句都奉欠。 “就算是我逼的,你又能改变什么?”吕渊问道。薛小召没偏头去和他吵个天翻地覆你死我休,只是拽着酒袋直灌。 夜更深了,管笛声渐起,玥族的男女老少唱着一首首熟悉的歌,跳着一支支旧时的舞,好像只有此时,他们才最最无忧,忘记了一切灭族的滔天恨意。 手臂被拉住了,薛小召听得吕渊说:“走,陪我散散心。” 薛小召把那手甩开:“你没有心,故不用散。” 那手又搭住他:“走吧。” 不耐烦地看过去,却见吕渊眼里不悦燃起,心上一股恶气又起,拧起眉头道:“这里民风豪放,你随便挑一个姑娘她都乐不可支!你倒是放过我吧!” “我再问一遍,你去不去?”吕渊眼里已耐性全无,剩下的是三分胁迫七分狠辣。薛小召心里“咯”地一声大感不妙,抿了抿唇放下酒袋随他离开了篝火圈,心道吕渊近来越加喜怒无常了。 渐渐远离人声吵杂也没见吕渊有什么动作,只是沿着水岸漫步,似乎目的真只是散心般。薛小召回首看那些灯火闪闪,映着白色月光,听不到声音,只有风在呼吸。 “师兄……”薛小召暗哑地唤了一声,久违的语气让身边的人停下来看他,清幽夜色与皎月银辉衬得那眼神几乎是专注柔和的,让薛小召有种回到了儿时在花间堂笑闹玩乐的错觉。 “求你……”从嗓子里挤出这些词句,“战不打了行么?我们走吧……让他们好好活下去,我们离开,你带我去哪都依你,一辈子在你身边都行,只要离开这里……”末尾竟是暗哑得不成声。 如水的月光静静洒在吕渊的身上,照亮了他那依然明艳妖冶的面庞,笑容竟带着许些真切:“如果是‘吕渊’,我愿意。”薛小召猛地抬头,吕渊继续轻道:“小召,还记得你七岁时得了热病,堂主彻夜不眠在你床边守着么?”薛小召不语,看着一片花瓣从吕渊的面颊飘过,飘落在他的肩头,是山上的花树朵瓣随风飘落。 吕渊拿过花瓣放在手心,柔软的花瓣夜间也显得娇嫩可爱,吕渊凝望眼神中仿佛染上了层层惆怅与倦怠:“我恨魏人……恨不得一个个地挫骨扬灰,但我时常在想……假如玥族的遗民不找上我爹,我家即使有着玥族血液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人家,不想着复仇不想着当官,爹在,娘也在,吕府四十七口人都在……那样的话会不会很幸福?” 一层黑雾蒙上心头,薛小召恼怒地说:“所以,你恨我爹你没保住你家?恨得杀了他,让他的儿子我来体会这种感受?” 吕渊微微低下头,那神情隐在夜色下好不真切,渐渐变得阴沉毒辣:“我本该能有一个幸福的家……我还深深记得前一晚娘亲在我床边哄我入睡,早上睁开眼睛一切都变了!我七岁被暴晒街头,看着我吕家人一个个被腰斩,肠子肝脏流得满地都是!那一刻你失去了一切,全天下都在耻笑你!这一切,是我的错么?” 眼里的火焰已是越烧越盛! 薛小召见他脸色开始发白浑身颤抖,心上怒火不由下去几分,疑惑道:“你莫不是……”话没说完就被按倒在地,后脑猛磕在岸边碎石上痛得头晕目眩,但一瞬就清明了,因为压在身上的人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那狠劲简直要撕下一块肉! 痛呼一声,肩膀上的肉仿佛要离自己而去,薛小召抓住身上人的头发就往外扯:“吕渊!你疯了么?松口!”可那唇齿更用力了,薛小召都能听到那牙齿和自己肩骨摩擦的声音,气得颤抖,另一只手已抓上腰侧短刀反手就往吕渊头上打去! “咚”地一声闷响,吕渊被刀柄打得一震,抬起头来眼神迷茫,待看清两人状况时不由微愣,薛小召肩膀衣服破碎,肩胛骨已是血肉模糊。 忍着肩上的疼痛,薛小召艰难道:“吕渊,你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话落,吕渊像是被烫到缩了缩手,但没有起身,眼神又恢复了冷淡清明,好似刚刚那癫狂一瞬只如枕一梦,那手又伸过来,干脆趁着衣衫破损之势扯下薛小召上衣道:“是,为你走火入魔了?” “我都被你咬成这样了,你还想着这样的事!”薛小召大怒,抬脚就踢。 一脚过去却被吕渊顺势拦住绕在自己腰上,居然变成了薛小召单腿环住吕渊的腰的暧昧姿势。薛小召抬手就打,又被吕渊抓住了抵在地上。 此时两厢皆化为静默,不知从哪座山上屋子里透出暗哑箫音,在晴朗的星空里纵横交织,低靡如雾般绵绵而来,却是数不尽的凄绝哀愁。 感到那手抚上他脸颊,薛小召下意识偏开头却被拉住了,那温热的气息靠近,那黏热的吻随即跟来,舌尖扫过齿贝滑内壁,而后舌头被迫卷起纠缠起来,薛小召却没再反抗,只是偏过吕渊的耳侧看那朗朗明月,眼神如灰。 那手解了他的衣衫探入,微凉的触感突然让薛小召一个激灵,拉回神志的他抓住那手道:“吕渊,说实在的,你最近频频发疯,是不是你修的武学有关?那破苔古镜里的东西……还是不要练了!拿人血浇灌出来的东西能好么?你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 吕渊笑了出来:“我可以想成你在担心我么?” 听见男子的不经心,薛小召脸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真到了那一日,不要说我没有警告过你!你死了,我绝对不会给你收尸!” “真是劳烦你忧心了。”吕渊幽幽地说,手一抓将薛小召的衣衫一扯,扣结便全数崩落,同时也露出了他满身未褪去的吻痕,满意地低下头舔过那些吻痕,再重重地吮吸,重新盖上痕迹。 第三十二章:沈延 长发随水波飘舞,幽暗的蓝绿光线下四周暗影重重,直到肺里的气息荡然无存,封刀才动了动略显僵硬的手脚游上光亮处,冒出水面时呼了好大一口气。见那白衣道人正站在岸边,封刀便往岸边游去,听得白衣道人说:“差不多是该用你自己的方式静下心来,当一个人想阻隔外界纷扰,用潭水静心都是累赘。” 封刀套上衣衫后行礼起身,听了后微微点头,俊秀的眉宇间愈发沉静,竟有些白衣道人古井无波的神态,只是秀眉微蹙,双眼放远眉黛远山:“晚辈在潭里想了一些事情。”白衣道人略带兴味地追道:“说来听听?” “前辈可有为手中染上的鲜血后悔过?”封刀正色问道,道尊听了便收起带笑的神情,仔细端详起他来。 封刀又道:“前辈为魏国破解妖术保住了魏军,别人的鲜血也却也因你而留,前辈后悔过吗?”说罢跪下来道:“封刀知道这样质问前辈是大不敬,可它如同一把剑横在心头,不弄明白怎样都喘不过气来。” “你起来吧。”白衣道人说着纵身一跃,人已在高高的树枝上,封刀见势也跃了上去。道尊随性坐下后笑道:“那些大道理你也听了不少,我也不想太作古。你知道,这世间的万事万物本就复杂,有些为非作歹的恶徒官府律法都管不过来,有些手无寸铁福临乡里的好人却丧于盗贼之手,只要刀剑在手难免溅血,区别是在你手中的刀剑是为义还是恶挥出。” “可是这义是最最难把握,心中的秤稍一失衡便酿成大祸,人不是铁木毫无情感,我相信只要是人便有私情。”封刀说道,“若硬要将私情剔除怀揣大义在心,难免会变得不可理喻。如同将义视为不可变通的道理杀一儆百威吓他人,为了一个逃入村中的盗贼便认为村里的人全都是恶人便杀了,这又如何称得上是义?” “所以古往今来能平衡义与情、心中又明似镜的人少之又少。”道尊笑道,“得道修心,便是让自己的私心框在于己能掌控之内,斩去自己的私心,不以手握利器而滥杀,而因手握利器而更加谨慎与自我戒律,这么说能明白么?” “封刀明白……只是溅出的血便收不回,知道这点难免害怕出手中刀剑。”封刀微微低下头,“怕误伤,怕看到悲伤的表情,即使那人为非作歹罪不容诛,他也会有家人,那我杀了他和那些草菅人命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道尊微微轻叹,继而温和笑道:“这出手的刀剑从来不是为了寻仇私利,而是出于对天下苍生的悲悯,他固然会有家人,也许还是七旬老人幼龄稚儿等他归家抚育……可若他的存在让数千人横死刀下,那些无辜的人便没有家人么?” 封刀低下头,低声道:“我明白……只是……” “所以,你要做个尊重生命的人,切忌恃武妄行,有时这样的过于谨慎会伤到自己,但却会让你少些愧疚,因你的刀剑是为义而出,你让更多良善的人有活下去的机会。” “良善的人……”封刀眼中渐渐透出期望。道尊道:“你有悟我很高兴,只是千千万万要小心,这心中的秤太过容易倾斜。庄子认为人心险恶,便不与人交接,他想要交往寄托的对象是天,所以道家远离尘嚣远离人烟。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至少你不是,你还要很长的路要走,会有许多知交伴你而行……” “前辈……”封刀喃喃道,“封刀让您担心了。”道尊淡笑:“你也算是我半个徒儿,教你一日我便操心一日。一腔热血也要观时度势,尊重每个生命,要相信这世间还有良善的人,这样即使自身遭遇背叛也能归去清冷白云,这样,你心中的秤才能平衡,我便也不用担心你了。” “若有那一日,”封刀正色问道,“秤已失衡我已成魔,前辈会当如何?” 道尊一派轻松:“那便动用我手中的剑,你是我造的业,便由我来斩断。” “那前辈,您还未给封刀一个答案。” “心痛,却不曾后悔。” 封刀听了莞然而笑,明朗真切。 薛小召夜里惊醒,天亮尚早,窗外是一片孤独夜色,摸了摸身侧是被褥的丝凉,那人定又是去练武了。捞人不着,心突然像尾靠不着岸的漂浮扁舟,连着刚刚那梦境是不安到了极点。 梦里并没有猩红一片,而是头上有一弯孤月,四下无人只得孤魂野鬼在低声哭泣,衬着那死寂的空山更是凄清落魄。并不恐惧,只觉哀愁。 披了衣衫走出房门,扶着栏杆见着一个人影正往靠山回廊上走,沉沉夜幕下那人更像凄冷的游魄。薛小召站在廊口等他,听得那人走近说:“怎么没睡?” “醒了。”薛小召答道。 吕渊走上最后一阶梯在他面前站定,略带讥讽笑道:“是怕我又去做什么恶事?” 感觉到吕渊身上氤氲出了热量和水汽混在一起的气息,明明是该温馨却结着刚刚梦境,薛小召只感疲惫,也许是久没等到答案吕渊又道:“还是说……没有我在身侧,你睡不着了?” “是。”薛小召没怎么想就答道,抬头看,回廊烛火映出那人眼眸里的惊讶和不解,以及淡淡的欣喜。眉眼被修长的手指细细勾勒,那人轻笑道:“倒是我乏了,陪我到天明吧。” 床很大,薛小召被揽着横睡,那人还湿漉漉冒着水汽的纤长发丝晾在床外,透着屋里的微微烛光竟显得温情。靠在吕渊肩上,听着模糊心跳,身上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像哄孩子般,薛小召突然觉得眼眶湿润了。似乎吕渊知晓他着了梦魇,不然他半夜是不会醒来的,从小就是这样,惊醒后非要跑去另一个院子将大师兄摇醒再躲进他被窝里,大师兄一如既往会拦着他,轻拍他入眠。 “吕渊……”出口的哑涩让自己心惊,那人只阖着眼帘将他揽得更近,从鼻子嗯出了一声绵绵道:“离天光还有一会儿,再睡一下吧。” “你会死么?”也不知怎么了,也许真是被梦魇惊了心,竟是问出了从前打死也不会说的话。吕渊还是慵懒地没睁开眼睛,只是唇角勾起的弧度让薛小召知道他的情感:“说什么傻话呢……” “你不会死的,是么?”薛小召被他飘忽的态度惹得恼起来,像拉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扯住地宽松衣角,“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忽然额上被落下一吻,能明白什么时就已经被压在身下,那人潮湿的长发落下,黏糊地贴打在他颈间,只听那人轻笑:“你在这世间就只剩下我了,我又怎么舍得把你留下?去地狱也要拉着你不是?” 薛小召暗下眼眸,那过往犹如潮水将他淹没,愤怒痛苦不甘杀之后快如钩子般将他扯了一着,最后平静下来才觉得冷汗涔涔。抬首见那人正是年少记忆里的柔和神色,抬起手,将那人拉下身来,双手插进发丝里,这些年来第一次地、主动将唇印了上去。 第三十三章:梨花村 瀑布轰隆水声如雷,却没入那岸边两人耳内。白衣道人两手负后,目光静谧如水唇带笑意,看着眼前俊逸的年轻人没有说话。天际的雷鸣,隐隐传来,似乎平添了逼仄与压抑。 山雨欲来风满楼,热气蒸腾气息压抑,封刀闭上眼睛将水汽吸入肺腑,万物的气息总是如影随形,感官都被打开了,好似那天地间的气息不住由他的毛孔吸入体内,转化作体内气脉涌动的真气,闭目,精神不住强化凝聚。外界本来吵杂,过滤的不单单是声音,更多的是心境。 心静下来杂念涌生,人身始终有限,天地气息却是无穷,心魔无时不在,若只聚不散,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气凝暴毙,过程亦是凶险异常,想要顺天道又谈何容易。这种顺天地造化,体味人水融为一体的玄妙功法,得着白衣道人授予的玄真武卷才有所突破。 忽然气息一凝,封刀阖上的双眸微抖,伸手接住袭来的掌,那掌气劲如惊涛骇浪,封刀出手仿若化作潺潺流水将那气劲柔和包裹,又运起内功弹了出去,惊起潭水如雾。 白衣道人似笑非笑的眼倏地睁亮,急退几步,抽剑爆出无可形拟的精芒,有若脱弦之箭化作一道长虹,罡气震得潭水冲天而起,刀剑相交之处潭水犹如破浪,一白一篮身影在潭边打得只现两道急速身影。 乌云早已盖顶,忽然一道电光金矛穿云刺下,在两人头上裂成无数根状的闪光。狂风卷起天地失色,滂沱大雨漫天打下。封刀手起刀落,与道人的剑锋锵锵地交击着。 道人仿佛把天地间的气息以已体作媒介,长江大河般源源不绝透过手上相击的利刃冲入封刀经脉里,似乎只要封刀一下支持不住,那无可抵御的澎湃力量会把他冲成碎末。封刀没办法挡住排山倒海来的气劲,现在他才知道白衣道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 微微蹙起修眉,想起道人近两年来的教护,脑中慢慢浮现起玄真武经上的武学,凝下心神将能感受到的水汽化为己用,化经脉若河川般把来自道人而来的深不测的力量吸纳入体,舒引运转。 白衣道人淡然的神色里忽地飘出一丝抚慰笑意,手中长剑顿作一团银白芒点,反射着天上电光,流星追月般穿过雨幕往封刀刺去。封刀平地腾身将射来的剑芒都避了开去,看似软绵无力,可从天而降的雨箭都给劲气迫得溅飞横泻开去。 两人刀剑冷芒如若惊龙,在空中刹那间相交了百多击,无论对方如何变化,这边都能攻击到对方利刃上。天地的水汽,循环不休地在刀剑交击中在两人经脉间运转着,天空则轰鸣之声不绝,衬得两人威势至极。 大雨渐渐止息青空朗日重现,两人衣衫皆没有沾上半滴雨渍,武斗相距数十丈外竟是干干爽爽的没有一滴雨水遗痕。他们越打越慢,似是时间和雨幕忽然懒惰倦怠了起来。 到慢得无可再慢时,封刀倾尽全力,施出浑身解数,削出最后一刀,刀芒斜射开去,横斩道人的右肩,道人的剑刃破空冲出,直取封刀的咽喉! 两人眼光交触,同时会心而笑,心神融合无间,像师徒外竟也像往来了许久的朋友。封刀看着离道人右肩尚一指距离的刀、和紧贴着自己咽喉的剑,不好意思地笑了。 道人收剑而立但笑不语,封刀单膝下跪低首道:“前辈,封刀……让您失望了!” 道人哈了一声让他起身道:“短短时日你能如此,真真已是非同小可,这一指的距离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赶上,兴许要花上百年也说不定。” “但是前辈全全是游刃有余,让封刀自愧弗如。”封刀起身谢过,回想道人修为满是叹服,末了想到什么犹豫问道,“前辈……封刀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你问。”道人坦然。 封刀虽然长进极大,神色早不似从前那般冲动,但依旧藏不住隐隐的好奇问道:“前辈……你真的岁数过千了么? 触及年龄问题道人咳了一声,不答反从袖管里掏出一张大红纸条塞给封刀:“午后你便下山,找到那梨花村,将这纸交条给一户姓陈的人家。” 封刀点头收好纸条问道:“那要是村里不止一户姓陈的人家怎么办?” 道人眼观鼻鼻观心:“随缘,随缘,姓陈的多了你便挨家挨户地问,要真找不到你拿回来给我,还可以卖钱。” “您说过身外之物皆是浮云……” “皆是浮云也有不少不得辟谷之术的徒儿要养,”道人笑得脸不红心不跳,“快去吧,办完了事,天黑了你还可以到附近的城镇看看灯火,听闻有夜间集市,毕竟在山上久了去外边转转也是应该的。” “恩……” “还有,照这刚过午的时辰,下山不要从大路走。” “为何?” “唔,既然不信你便走,不要怪我没提及过。” “哦。” 难掩好奇便顺着大路下山,才后悔没有听从道人的话,或者道人最后那种语调分明是想看笑话。不是有异,而是上午道宗道子念早课不得叨扰,午后正是仰慕剑仙道的人们上山求道进香的时辰。不得不说黔灵山道宗真是威名赫赫,来修道进香顺着山麓上来的人如潮水涌动。 亦或不少女子根本存着奇怪的目的上山,见着封刀俊俏的摸样便掩不住欢喜拖着他问道讨教,虽然女子们举止皆是大家风范,但那热情的程度简直让人窒息。他面上无甚表情心里却早欲哭无泪,难怪那山上一干道子从不走大路。 总算脱离了女子们的魔爪,心有戚戚地同时,暗想这黔灵山上里道子……似乎各个还长得不错,而且修为越高的越显年轻貌美,他在道宗里的这些日子曾怀疑过是不是魏国的美人都跑到山里修道了。直到同屋小道人隐晦地说容貌其实会和修为挂钩,封刀心里疑惑才稍减。 找到梨花村才知道又被道尊忽悠了一次,这哪里止几家信陈的,他随口问的男男女女全都姓陈!这分明是个陈家村! 奈何封刀只好挨家挨户地问,有些全家都到田里忙乎的,封刀便又跑到田埂边找人。这山脚下的村不大,挨个问这一轮也完了,却还没找着人。正愁间,一个因偷偷瞧他俊俏容貌而脸红红的姑娘指着村口说:“道长,您看是不是他们啊?这户人家刚刚从镇上赶集回来了。” 第三十四章:血光之灾 封刀闻言看去,确实有对夫妻带着三两个孩童推着木制小车回来了,手推小车上还剩有不少糕饼的样子。迎上去询问,果真是对了人。将纸条递了去,那农人夫妻殷勤地要招待封刀,封刀连连回绝说自己并非真的修道者,却也推脱不过,急忙要走就被村里其他过来的村人按在桌边。 说是招待,也便是粗糙的茶水和糕饼,农人平时多不易,这糕饼也是他们做了要拿到集市上卖换东西的,可对他们来说已是最好的吃食。封刀哪忍心吃,但村人见他不吃便不让走,只好拿了一块吃下后连声道谢,其他村人也抱了家里最好的吃食给他,封刀坚决不收。 正想着赶紧走,免得这些乡亲还要拿些什么给他。那农人夫妻从破旧的里屋抱出一个婴孩,婴孩短胖的手还把玩着那张道尊给的红纸条。 肤色黝黑的妇女笑道:“道长您看,这是我娃儿,多谢您师父给起的名儿,还一个铜板都不要……真希望我娃儿将来是个有福气平平安安的人呢!”那农家汉子听了妻子这么说,也在一旁憨厚地笑着。 封刀这才知道那红纸条里写的是祈福的名字,婴孩伸出小手扯住他衣襟,哈喇子留了兜儿都是。封刀也忍不住伸手去轻握那肥润小手,心上满满的是温柔,不尽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小孩子真的很可爱,他找回薛小召以后,是不是也该养养几个娃儿呢?薛小召一定也喜欢孩子。到时候他就教他们练武习字,和小召一起哄他们入睡……这么想着,眉宇间更是爱怜,便接过婴孩轻柔包在怀里哄了几哄。村人见他这神态,也都笑起来。 封刀忽然抬起头来,村人被他一瞬冷下来的面色吓到,以为是哪里让这年轻俊逸的道长生气了。将婴孩还给农人夫妻,封刀温和说道:“众位乡亲赶紧回到家里,暂且一个都不要出来。”说着在众人惊呼声中拔出后背的刀走到村口。 “阿爹,阿娘,怎么了……” “快跟娘回家!不要出声!” “夭寿啊……莫非又是那些山贼……” “就算是,这位道长在这里不用怕!” “可这位道长看起来弱弱细细,还不及我家的握面杆……” “你这人真没道理!道长帮我们你还…… “别说了!倒是快躲躲!” 村人赶紧纷纷躲回屋里,稍微大胆些好奇过重的便留荆窗一条缝来看,很快,唯一的村道上便一个人都没有了。不多时候便传来马蹄蹋土铮铮而来的声音,躲在屋里的村民更是惊骇地往里躲。 八九个骑在马上的壮汉张狂地笑着,见抢过的村落居然这次一个人都没有,便起了疑心,领头的见村口站着一人,手握长刀,一干人马便大笑出来。 “我说咋溜得这么干净呢!”为首的汉子露出黄牙大笑,“原来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来装腔作势!也罢,老子便宰了你再抢东西!”首领一笑,身后的山贼也更着笑起来,张狂笑声震天。 封刀不理会他的挑衅,只冷下脸道:“这村里的人日子刚够果腹,听你们说话,看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他们,这村里的地是埋着黄金怎么了,让你们这般惦记?” “啪”地一声,首领将长鞭甩在地上惊地一番尘土,哈哈大笑道:“这山是老子的,山脚下的地也是老子的!娘了巴子的,杀了还有,赶了又回来,老子砍都砍到了腻味,死都死成一窝死猪还让老子他娘不爽!哼,黄口小二,这窝都跑哪儿去了?赶紧给老子交代!” 那首领见口中的“黄口小儿”无动于衷,顿觉失了面子,大喝一声策马朝封刀奔去,鞭子如劈啪一声甩上他颈脖,却不料被这看似纤弱的男子一把扯了住! 封刀微微紧了紧眉,一把将壮汉从马背上扯下,壮汉熊一般的躯体落地,惹起遍地尘埃!壮汉没来得及挣扎了去,一柄长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那首领气急败坏,呵斥其他山贼不要动,咬牙切齿瞪着他眼中的黄口小儿骂道:“全村人的命不想要,就动老子试试看?” “那试试看吧。”封刀面无表情,手上一压就听得山贼首领闷哼一声。 首领并不在意脖子上那点血:“哼,让老子放了这村的人不难,黄口小儿,你能护他们一时,护得了他们一辈子?” “那我今日所求,便是尊驾山脚下梨花村方圆数里、永不受尊驾侵凌。”俊秀的蓝衣人收紧了手中长刀,言语间并无多少杀气,却已有森冷寒意。 “你放下刀,我就答应你。”首领说道,悄悄让脖子往后移。 “你答应我,我便放下刀。”封刀回敬,冷笑着压得更紧。 “你欺人太甚!”其他山贼早已是怒火万丈,说着操刀而上,他们一动,首领就被那蓝衣年轻人一扯领子放倒在地上,只听得那年轻人道:“不答应,就只好牺牲你了。” 封刀说着就往首领颈脖切去,首领大叫:“我答应!我答应!” 那刀剑已隐隐入喉,听了吼出来的话便堪堪停住,顿时吓得众山贼大气不敢出。 封刀冷凝:“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首领连忙指天发誓,“若我不当真,叫我山寨上下都死在你刀下!” “好,记住你的允诺。” 见山贼绝尘而去,封刀带笑看着村人道:“好了,以后不用担心,他们定不会再犯了。”却看到的是村人们欲言又止却藏不住的担忧。 之前给封刀茶水糕饼吃的黝黑妇人忧心忡忡道:“这可真生是好?道长你让那贼头子出丑了,怕是过些日子又来找咱们的麻烦。” 封刀信誓旦旦说道:“这担忧是大可不必的,他们既然答应了,不做到也得做到!如果他们真来犯了,我饶不了他们!”百般劝慰也没得到村人的欣慰表情,一个老人深深地叹口气,震得封刀的心一颤一颤地不安,但还是强压下来告辞了。 封刀并没有如道尊建议那般去镇上看看灯火,而是回到了道宗,回到时天色也不早了。正欲找到道尊回复交代过的事宜,爬到山顶发现道尊卧在院子里的花树上。 白衣道人见封刀来了,便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封刀大概交代了详情,道人斜卧树微微皱眉,翻身一跃几乎是飘到了封刀身旁:“这事你怎么想的?” “封刀只是看不得他们受欺,一年到头辛苦劳作,还不及喂养嗷嗷待哺的婴孩,粮食却被贼人抢了去。”封刀道。 “那你可知,这些村民为什么宁愿忍受欺压强抢,也不远离那方寸之地吗?”道人耐心问道。封刀努力思考也觉奇怪,不明就以摇了摇头。 “有权仗便有欺压,国兴,百姓苦,国亡,百姓苦,横竖都是一个苦字。他们愿意忍受山贼盘剥,也不愿意忍受凶比猛虎的酷吏与苛政。那山脚下的村民尚能远离酷吏苟且安生,却也是靠着那山恶名昭彰的盗贼,衙县才不敢干涉。” 封刀慢慢拧起眉头:“那难道就应该让那些村民活在贼人的屠刀下?那道家佛家的济世苍生又算什么?只得一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就搪塞了所有事,无为不无为,无为之中有为,天下之大我无从环环相助,可我见着的就要管!”忽而觉得自己话语太无礼跃矩,合该下跪道歉,此事却怎么也不愿认错,只低头等着道尊责骂。 可道尊的斥责并没有到来,封刀只听得道人一声叹息:“你说的又如何不是我想的?剑仙道本就顺天,却也不惧逆天。只是万事万物并定环环相扣,从中折出事变必要理清。你的想法是好的,却差在了最关键的一个环节,你如何能相信别人的一句之言,尤其是你对其人还无从了解?” 封刀微微思索,继而恐慌的感觉席卷了他,他抬头盯着道人,颤抖着说:“莫非……” 道人严肃地点点头:“你离去后我算得上兑下兑八纯卦,七杀星在疾厄宫,且你肖为冬蛇姓名带刀,亥时恐怕有血光之灾因你而起……”还没说完,封刀人已经不见了。 第三十五章:己溺 每户人家只留黑洞洞的窗口,那浓重的血腥味在村口都已经闻得见,封刀停下狂奔的脚步,好久好久动弹不得,才抬起重如千斤的步子走进村子。 借着淡淡的月光,他看到一些早无生气的人靠在屋角边,夜里看起来黑黑的脑浆和看似头骨的碎片一起溅到了窗棱上。有的躺在地上仿佛是等待粮米配给的饥民一般翻着眼,茫茫然看着天不知望向何处,微微张开的口中缓缓流出粘稠的液体。 封刀颤抖地跪下身来,扶起倒在地上的一个妇人,那妇人的身体顿时从腰间断成两截,肠子和肝脏都顺着裂口稀稀落落地流下…… 清风不断吹来,混合着地上血滩飘散出来的味道,在这催人欲呕的气味中,封刀像是呆傻了般,一动不动地抱着那妇人的尸体。良久放下,忽然像是极度受惊了野兽般扑进一边的泥屋里,疯了一样地寻找那妇人的婴孩。忽然他嘶吼了一声,不仅仅是狂怒,几乎是癫狂。 他在厨房的大缸边发现了被一刀砍死的婴孩,于是抱着死去的婴孩痛哭失声,哭得仿佛愿意即刻死去换回这个婴孩的性命。再抬首,如玉脸颊已扭曲得可怖狰狞,双眼衬着透进窗棱的月光,只余滔天恨意。 轻轻放下婴孩的尸体,出了泥屋时封刀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周身散发着嗜血邪佞的气息,仿佛只要谁一靠近,他即刻会补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撕碎对方的血肉!哪怕是看见了静静站在村口盯着他的白衣道人,他也只是拖着长刀如鬼魅般经过。 “慢着,你做什么去?”道人出声叫住他。 封刀未回首只作:“杀人。”言语间平静无比,却透出惊人杀意。说完又往前走,惊觉纹丝未动,才发现已作几丈的拂尘不知不觉卷住了他。 “放开!”封刀怒发冲冠,双脚只拼命往前,牙齿咬得磕磕响,“我要杀了他们!” 道人冷道:“如果你现在杀得了他们,我便让你杀!”说着将封刀一带,竟是腾空跃起,两人瞬间不见了身影。 山寨里多是竹屋木屋,呈圆形排开,中间围绕着一块很大的空地,而那些刚杀了人的山贼就围着篝火痛快淋漓地喝酒吃肉,女人偎依在那些大汉身边,一推孩子在火堆边追追打打好不快活。封刀就隐在树上死死盯着那些贼人,尤其是那首领。 那彪形大汉喝着身旁妇人给倒的酒,火光印着满是络腮胡子的脸,那表情堪称柔和,一八九岁的男娃儿跑到他身边叫爹爹,大汉朗声大笑,抱起娃儿逗弄开来,那娃儿笑得天真开怀更是和大汉玩闹成了一团。 封刀的手隐隐发抖,眼前这一家人和乐温柔的情景让他心里发堵,可村民的死状却如一只手紧抓着他的心让他痛得几乎昏死过去。道人身后说:“现在你下得了手么?” 封刀闭上双眼轻吐几口气,拽紧手中的利刃转身跳下树梢,将篝火边的温情抛在身后,身影渐渐消失在漆黑夜色里。道人索性坐下来,靠着树干听着下边热闹的欢笑声,久久没有离去。 回到道宗里天色还是黑沉沉的,道人见大殿里隐隐透出些火光来,开门就见封刀独自一人坐在空寂的大殿里。慢慢走近他,闻得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荚香,以及掩不住的血腥和泥土的气味,是刚刚葬好了那些村人吧。 封刀抬起头看他,眼神似与从前相同,道人却知道有什么被改变了。那眼眸越发地平静深幽,越发地有冰雪寒意,道人心中微叹,这孩子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死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窗外是星疏的夜色,潺潺流水两岸是静谧的村寨。河流急弯尽头的竹屋里透出了微弱灯火,而充斥着奇异壁图的里屋不时有声音绵绵传来,房间里层层幔布里边的床榻上,一人裸露的蜜色背部靠在身后人的胸膛,双腿被大大的分开跨坐在那人身上。 薛小召颇有些难受,又被体内那物顶得全身酥麻,觉得羞耻至极,遂气恼道:“你要做就做,弄这些是做什么!” 吕渊靠在他的耳边,轻轻笑道:“人生苦短,需及时行乐啊。”说着白皙的手在紧致的臀部上施力捏弄着,快活地听着怀中人嘴里传出的隐忍破碎的呻吟,愉悦地哼了一声,又一次地解放了出来。 “真服了你……”薛小召满面潮红之际不忘挖苦,“处理族里事宜又练武练到三更半夜,你还有精力做这种事!” 吕渊听了秀眉轻挑,抽出下体将心爱之人翻过来,面对面地将身下人的腰部抬起,硕大的分身抵在已被蹂躏到血红的入口:“谁知道有几天好活?就算拖你下地狱,还真不知道地府给不给做这人间极乐事,舒服得一时是一时。” 察觉到触到穴口的巨物,薛小召累极觉得实在承受不住了就开始挣扎,听吕渊这么说却不动了,抬起酸痛的手臂掩住自己的双眼,声音已然干哑:“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吕渊轻笑了声:“好,不说。”说完用力一挺身,欲望的前端便挤进了紧闭处,薛小召只觉那里又痛又累又酸,四肢不自主地痉挛,只能抓着身上人的臂膀,用力地抓出了血痕来。 吕渊一边不断地挺身将全部的分身挤了进去,手绕到前面,抓住身下人的性器及下面的双球把玩,因为刺激,穴口便反射性的收缩,吕渊一边享受着这巨大的快感,一边说道:“玥窑图已经藏好了。”同时开始激烈地晃动腰身,总是将欲望全部抽出,再狠狠地冲刺进去。 窄小的穴径一次次被强迫扩张到极限,薛小召只由得吕渊动作,嘴里不住逸出破碎的呻吟和痛呼,这让吕渊更加兴奋,一个剧烈的挺身过后,大量的白浊液体飞射进了体内。薛小召喘气过后抓着身上之人,气若游丝道:“绝不能让他们找到……” “不会让他们找到。”吕渊重复一遍道,看了看看薛小召的样子,想想确实做了不知多少时辰,再来一次恐怕真要出人命了,遂亲昵地抱过人去屏风后的木桶里给他细细清洗。看着薛小召昏睡过去的神态,手中动作不由放轻最后停了下来。摸上从幼年开始就一直陪在自己身旁的人的脸颊,嘴里轻声问:“小召?听得见么?” 薛小召睡得深沉完全没听到他说什么,吕渊眼神渐渐转为深幽,一个轻柔的吻印在那睡梦中还皱起的眉间上。执起水中湿漉漉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用恶梦中惊醒抓住救命稻草的力气般握住那手,频频颤抖,暗哑的声线染了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泣音,绝望得好似一摊死水,带着如堕死前梦魇的挣扎轻柔道: “睡吧,好好把我记到梦里去……” 第三十六章:已决 头顶是漫天的阴霾,马蹄过处是滚滚的烟尘,骑在马上的男子们叱吒吆喝。 为首的汉子一抽马鞭,抱紧他怀里的男娃儿大笑:“爹爹带你长长见识,可别吓破胆啦!”男娃儿明明被上下颠簸得几欲翻白眼,却抓紧了缰绳倔强道:“才不怕!将来我也会像爹爹一样,是个报上名儿都会吓哭别人的汉子!”众山贼听了,也都大笑起来。 忽见山路尽头立着一个人,分明是挡他们去路,眼看就要撞上,众山贼叫骂起来要那人滚开,那人却巍然不动。首领吆喝一声拉了缰绳让马儿停下,不由上下打量起来:那人一袭灰蓝斗篷,兜帽低低掩着看不清相貌,两丝长发滑落出来,随风而飘,手握一柄长刀,周身散发着低迷杀气。 ……来者不善。 首领心里“咯”地一声:“来者何人,为何挡我去路?”那人抬头,无论是俊秀到极致的脸颊,还是右眼上的一道疤,都让众山贼回忆起来后倒抽一口冷气。既而想到这人定是为那村人来寻仇,不由纷纷怒骂亮出大刀,首领怀里的男娃更是不安地抓紧了马儿的缰绳。 首领下马抽刀怒道:“黄口小儿,那村人的教训你还未尝到?又来作甚?” 那人淡淡道:“来请你们长眠,仅此而已。”首领听了浓眉倒竖,暴喝一声大刀蓦然飞起,几乎是贴着年轻人飘起的发丝呼啸而过,其余山贼如影附形紧追而来,大刀纷纷向蓝衣斗篷人砍去,劲风骤起。 斗篷人回手刀光一闪,长刀带起森森寒气,竟将落下的刀芒一举打散。一些山贼惨叫一声,连人带拐猛撞到一边的树杆上。锵锵连声激响,三四个汉子纷纷厉啸,头上爆出一蓬鲜血,猛地摔倒在地,不再动弹。那首领也跌落地上,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反观斗篷人身上滴血未沾。 马上的娃儿顿时尖叫一声爹爹,跌跌撞撞地下马要奔去,即刻被首领喝止,男娃儿又吓得躲到树后。 山贼被这仗势惊到,恐怕这斗篷人凶得过取命罗刹,见势不对纷纷要逃,“笃”地一声响,一柄长剑像刺穿纸张般穿过一人厚壮的身躯,闪电般将那大汉钉在树上,那大汉双眼一翻,头重重垂下。斗篷人拾起已死山贼的刀剑,以同样的方法贯穿四五个大汉,全全在一瞬间。 走进一个吓得失禁求饶的山贼,蓝衣人抓他起来,一刀往腹上捅去,那汉子的鲜血就同胯间的水液一并留下。剩下的两三个是之前被伤了,大腿上血肉横飞跑不动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年轻人走进。宽大的斗篷影子笼罩住了从树叶里透进来的日光,那两三个汉子觉得,也许真是索命罗刹找上门了。再有感觉,已是血红色的刀头像恶龙般钻进了心窝处。 首领看着他眼中的黄口小儿一个个地将自己的弟兄解决了,最后走近自己,那人脸色平静得堪比一滩死水。首领看着在树后面吓得不敢动弹的男娃儿,悲从中来,吐出一口血沫骂道:“娘的,要杀就杀,大不了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斗篷人皱眉就要扬刀,忽感变数猛地往一方抓去,竟卡住了那男娃儿的颈项,松了手,男娃儿滑到地上爬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他又打又踢:“不要杀我爹爹……呜呜呜……不要杀我爹爹……” “你杀我行了!敢动我儿子,老子变成恶鬼也不放过你!”首领大骂,话音刚落忽觉颈项上极度地尖锐辣痛,他看见了自己脖子上的切口血雾奔涌,男人瞪大双眸,原来身首分离的感觉竟是这样……那些被他分离了身首的人……死前也是这般感觉么…… 男娃儿看着自己爹爹的头颅滚落尘土,那被鲜血喷得红透的高大身躯还站了一会,就砰地倒在了地上。男娃儿瞪着那汉子的头颅,说不出任何话,那长得很好看却比恶鬼还可怕的人在他面前蹲下,白白的手指摸上他的头发,男孩已吓得动弹不得。 男孩听得那人说:“我姓封名刀,你长大了若想复仇,就来找我。”那人的手离开了他头发,很好闻的味道也没了,男娃儿不懂为什么居然想让那恶鬼再摸一摸他头发,于是定定地看着那灰蓝背影逐渐消失在眼界中。 而后懵懂地环视一周,见爹爹和叔叔们的身体都倒在了地上,男娃儿这才意识到这都不是做梦,便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瀑布轰鸣,封刀静静跪坐在莲花石上,这一坐便是三日,不睁眼不动弹,任飞流而下的大水把自己冲刷透净。第四日天边晨曦微启,回到屋内,换上素色无纹的布衣到了大殿里。道尊也换了素色的布衣,独自一人跪坐在大殿中央等他。 大殿里透进微弱晨光,显得无比空灵,幽静的烛火轻荡,好似能让人静下心来抛开一切杂念。道尊身旁剔透的珊瑚架上横着一把长刀。封刀不做观视,慢步到道人前行礼跪坐下来,低头谦恭。 “你终究还是去了。”道人说道。 “是。”封刀承认不讳。 “你可后悔?” “心痛,却不后悔。” 道人听了便问道:“人杀人,有很多种,天杀人只有两种,永生或长死,封刀,你杀人是哪一种?” 封刀低眉道:“非人杀人,也非天杀人,乃是为了大义而杀,也是我自己选择的道。” 道人严肃道:“只要握上刀剑就难免步入人世泥淖,杀人者人杀之,杀人的方法有很多种,用刀剑杀,用权谋杀,用爱恨杀,用情仇杀,红尘中人性有多复杂,杀人的方法就有多少种。但为大义而杀,必须脱去贪嗔痴恨、爱欲情仇,这与你来此修行的目的全全相离,你如何做得到?” 封刀听了双唇微微颤抖,慢慢抬起头直视道人:“确实全全相离,这些日子封刀一想这些,只觉得剐心泣血,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但是渐渐懂得……只有情,不能救人,软弱无能只会让想保护的人死去!杀人只为永生与长死,可人生在这个世上就不可能永生,一切都注定走向不变的终点。我无法保得他们永生,只愿与他们一起长死,虽苦于心,却无惧无悔!” 白衣道人静静听他说下去。 封刀咬齿几次,终于说出:“虽心意已决,既来人世一遭,便要不悔此行,只盼长死前手中刀剑能斩杀奸邪,就是死,也是解脱。” 道人轻道:“贫道从不收眷恋尘世的年轻人,因为他们都没有看破。道家的一些想法并不适合尚有抱负的年轻人,来趟人世就该尝遍酸甜苦辣,除非身入尘而心出尘。这些年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你却是我的破例。你说解脱,反璞归真,是为大解脱,静心看破,才能了无牵挂的真自在。人在他方,你心里的牵挂不曾断过谈何解脱,可没有束缚与苦痛,何须解脱?万事万物,能转化轮回,红尘俗世,谁说得清?只望你日后不要被伤痛打垮,要反去悟思更深层的道,但并不表示将那伤痛化作虚无,不在意不是真解脱。人不应该在失去一切之后,才从痛苦打击中寻求正面的意义,因为那时候,遗憾就太多了。所以……” 道人双手捧起珊瑚架上的古器递给封刀:“我便把大义,交给你了!” 见道人递来那长刀,又听得道人的潺潺教诲,封刀心中巨震热泪盈眶,低下身子双手颤抖地作了个揖,良久才低眉顺目地摊平双手,那长刀便放到了他手心里。 封刀半起身,细细打量手上古器,鞘面色泽暗淡无光,纹路仿若远古图腾,轻轻将刀身抽出,银白的光芒足足将照进大殿的日光压下,刀身暗纹婉转交错,仿佛延伸出了亘古的传说。 “这是我好友的遗物,名曰铅华,你且好好用它,不要辜负了它的名。”道人说道。 封刀心头巨震,万般言语和感激都只化作热泪。道人阻止他磕头,扶起了他看向大殿门:“看来,是时候了。” 听得动静,封刀拭干泪水扭头去看,那个以恭敬之姿站在大殿门栏边的男子,竟是许久未见的岳无痕。 岳无痕向白衣道人行礼:“谒见道尊者,岳家七郎岳无痕,代太子殿下前来赴两年之约!” 第三十七章:出征 回首仰望那片隐于云海的巍峨山峰,封刀跪下恭敬行了礼,磕了三个头,直到岳无痕叫了他,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下到山脚有一辆马车等着他们,车上驾马的人身着黑衣头戴毛边黑帽,封刀想起这是黑龙骑的装扮。 马车跑得飞快,官道上好几处磕磕碰碰的地方差点让两人跌了出去,然岳无痕看似毫不在意,但那铁青的脸色出卖了他。封刀抓着厢内扶木,微微偏头看了看岳无痕,其五官比起两年前的明艳秀丽、现在是更为凌厉一些,如果忽略越来越青的脸色的话。遂略有同情地说:“你想吐就吐出来,我不笑你便是。” “无碍!”岳无痕脸色越加难看。 “你每次都这样么?”封刀不由怀疑这个他太子贴身侍卫是如何当的。 也许是封刀怀疑的眼神太过露骨,岳无痕道:“只是厌恶坐马车罢了!”封刀见他逞强也不说什么,撩起一点帘布,两手环胸抱刀看着马车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中途没有休息,只买了干粮彻夜赶路,三日后到达了京城。驾车的黑龙骑拿出令牌,马车便驶入城门缓慢地绕城而行,避开了闹市,只从不远处隐隐传来鼎沸人声。 渐渐进入一条幽静大道,两侧的深宅大院都占地颇大,户户从高墙上露出的屋角都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热闹的人声就在这里无所踪迹了。除了那次下山到梨花村,已许久没有到过有人气的地方,封刀现在只觉格格不入。 马车终于在一户宅院前停住了,朱门耀眼石狮凛然,门楣上一块镶金牌匾 ─ 岳府;两大金字苍劲狷狂透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末了署名 ─ 鬼谷凰先。 “你暂且在这里好好休息,三日后启程。”岳无痕下了马车脸色即刻好多了,给封刀安排好歇脚之处后就和黑龙骑一并匆匆离去,而封刀只是坐在小院里看那飞檐上的碧空,抱着刀默默凝视。 第四日清晨万巷皆空,巍峨的北城门前,五千士兵皆下跪行礼,来给魏军送行的民众也匍匐在地。城门前辰位上设置了祭坛,堆起柴堆,宰牲献祭,撤牲后将柴堆点燃。在牛羊谷物堆成的殉阵前,身着黑金龙袍的天子取牲血淋在军器上。待领军的将士分享完胙肉后重新跪拜,皇帝便取了酒器斟与太子饮下。 封刀跪在队伍前面,离太子不远,不经意间微微偏头,注意到皇帝将太子的手握在手心上,姿态亲昵,太子即刻将手抽出退后行礼,那动作仿佛是皇帝手心带刺扎得他浑身疼痛般。封刀低下头去觉得奇怪,也不作他想,猜也许是征途艰险,帝王再是无情也是父亲,血骨相连怎不担心。 时辰到了,太子就与众将士上马,举剑大喝一声出征,顿时万人呼喝、铁蹄铮铮、鼓如雷鸣!五千白虎军便晃晃荡荡出了城门。封刀便骑着马夹着刀,跟在岳无痕后边,不做他言。 薛小召撑着脸坐在树下看着玥族人练武,姿态非强硬却阴柔难防,突然听到四下一片嘘哗,再看前面形式已不一样了。一个强壮的男人手握弯刀追击吕渊,但吕渊却踏着一种奇异步法,每一个闪避下都像多出几个人影让人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哪个是实影,男人只一瞬间就喷血倒在地上。 “太弱了……”吕渊站定道,“想就这样报仇吗?只会白死在魏人刀下吧?”男人怒吼一声爬起来朝吕渊刺去,电光火石之间,纤长五指抵住了男人额头,吕渊双眼微眯尽是阴霾,白皙手背青筋暴起,脑浆四溅,被粉碎了头颅的男子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吕渊弹了弹手上鲜血:“不想死,就认真点。”玥族人却见怪不怪,下跪完后又开始相互打斗起来,那练武的狠劲几乎像是厮杀。 薛小召见吕渊向他走来,便抬头道:“难得见你休息呢。” 吕渊坐下来道:“你居然跑下来了,门边那两人不要也罢。”薛小召摇摇头:“我自有办法,和他们没关系。” 靠近了揉揉薛小召蓬松的头发,吕渊咬着他耳垂低语道:“过些时日也许就见到他了,高兴么?” “他?谁?”薛小召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吕渊见状反而餍足地笑笑,抬头将面前人垂下的乱发撩到耳后,答非所问:“明明饭也吃得多,汤也喝的足,头发怎地还是这般枯槁的样子?” “明知故问……”薛小召语气淡了下来,“已经两年了,我不会再跑掉,把我的内力解开吧。”吕渊不答反笑,起身拉了人就往树林深处走去,感觉那人想要甩掉手,便抓得更紧。 薛小召甩不脱,便恼火道:“我就不值得你信一次?说了不再逃就不再逃!你不是要杀魏人吗?只要你把我穴位的绳子拿掉,我帮你杀!”见紧抓着他的人停了下来,遂继续:“封掉我内力,不让我外出,就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什么吗?” “那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呢?”吕渊也干脆放开他,靠在树干上好整以暇地抱着双手问道。薛小召见他这样子心里隐隐恼火,又带着几丝悲哀:“你恨魏人,也恨玥族……什么夺圣主之权、什么为玥族复仇都是幌子!你就是想让玥族和魏人相互残杀,死地越多越好,这就是你一开始的目的!” “你想多了,”轻勾唇角,目光竟柔和似水,“至于内力……你不需要,你只要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就好。”薛小召偏开头去不看那目光,下颚却被指尖轻抬对上那含有太多模糊情感的双眸:“来,叫一声师兄,好久没这么叫我了,我想听听。” “不。”薛小召想也不想就出口。 “叫师兄。”吕渊循循善诱。 “不!”薛小召不知怎地,此刻就想和他作对。 “你从小就是这般……”吕渊略带叹息地在那唇边摩挲良久,“那吻吻我,可好?”语气竟带了些哀怜。 薛小召以为自己听错了,心念一转又觉得此人又在玩人心,遂讥讽道:“只是吻?我以为你带我来这就是为了那事。” “是了,你就是这般想我的。”仿佛方才的轻愁只是错觉,吕渊又带上那副慵懒睥睨的神态,“自愿是好,可是……”说着额头对上额头,“别这么纵容我,我会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薛小召想去分辨那耳语,却淡得听也听不清,被人按到树干上褪了衣衫,巨物挤进了甬道里面,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剧烈的震动着,不能落地,不能动,只有紧紧抓住在他身上驰骋的人,生怕掉到地上,口中也发出破碎的呻吟。身体热要仿佛要爆开,便也没心思再去想那似有似无的话语,直到很多年后,才明白那人隐没的后半句是什么。 回想起来,虽不辨真心却有温情,都说人生不若初相见,但他只想,不相知,不相欠,不相惜,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生死相忆。 第三十八章:允诺 沿路阻碍并不多,来刺杀的多是别个小国来的杀手,只封刀、岳无痕再加个岳家四郎,基本能解决问题。封刀甩掉刀上鲜血,偏头看了看黑色劲装的英武少年,两年来,这个身居云颠的少年身材变得更加颀长结实,显然是天天练武四处巡查日晒雨淋的,面上微黑,也粗糙了许多。 而且……曾刻在眉宇间的阴霾狠辣已收敛了去,身后是鲜血横流和哀嚎呻吟,那少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一路骑在马背上往前走。 入夜了便依河而憩,捡完干木就几个人几个人地围起火堆搭灶吃起晚饭,气氛好不热闹。封刀和岳无痕自然是守在太子身边,岳家四郎和其他军官便和白虎军一起吃去。吃完野味,加了柴火便轮流守夜,许多人都睡去了,但是黑衣少年还靠着树干抬头看天。 “太子殿下,”封刀拿枯枝拨了拨火苗让干柴烧得更旺,压低声音道,“您要灭了玥族的原因是否因为那一万将士?” 少年的目光从漫天繁星移到他这边来,淡淡道:“一万将士的性命不足以惹起滔天之怒么?” “草民只是觉得奇怪。”封刀笑了笑,也不打算说下去,可少年却被他勾起了许些兴趣:“要说什么就说吧,孤暂且不怪你。” 封刀也不怕他秋后算账,于是手上动作更大,柴火烧得炽烈,劈啪爆裂声让旁人完全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却不影响到功力奇深的两人:“草民觉得一万将士的牺牲太过蹊跷……”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说了声:“跟上。”便脱兔般掠了出去,封刀也即刻追了出去。岳无痕被两人的动静惊得跳了起来,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一脸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的纠结。 追着黑衣少年奔上了一座山,眼前的人纵身一跃,封刀便也跟着跳到了最高的石峰上。听着呼呼作响的山风,见着黑夜里也深幽得可怕的双眸紧紧盯着他,封刀皮肤上不免起了些疙瘩,便道:“跟玄元道尊者无关,草民只是碰巧在书阁里看到一些……当年魏玥之战的记载。” “所以?”少年慢慢道,如猎鹰的目光死死扣住封刀。 “根据那些记载,草民猜想……玥族对死人和未知的力量尤其崇拜,他们能存活下来便是残存的后裔秘密修建了一批带有活气的特殊坟墓,正所谓‘死人的力量能保护他们’,活着的人能与死者的灵魂联系从而逃脱生死之劫,等到魏军离开后,才从坟墓爬出逃亡他地。” “继续。” “玥遗三邪之一,玥窑图,‘窑’的确指烧制瓷器的窑穴没错,但书上还记载了玥人挖了一个巨大的洞穴,一个能容纳所有死去玥族人的尸骨的巨大洞穴,甚至……里面可能有留存了很久的古墓,不单单是他们逃生墓穴这么简单……而开启破苔古镜就需要二三十人的血……开启古墓又需要多少鲜血?” 少年盯了他一番,却并没有多少杀气,而是偏过身子背过双手目视远方:“要是你在众将士面前说这些,孤定将你碎尸万段!”封刀看着他:“草民猜对了?” 黑衣少年并不作答,看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坳道:“玥国招降之时,便巧言令色欺骗父皇,说是玥国都城东南一百里处开始,绵延着一道堪比昆仑的玉脉,他们也献上了一座屋,称为‘窑’……屋里所有器具包括那屋,竟是一整块玉石打造的!” 封刀暗惊,黄金可以衡量玉石却是无价……虽出世两年,但曾在花间堂里听其他江湖人物来访偶谈,也知道魏国不缺银子,连年征战缺的正是物质,官府更是高价收购粮米物资,商家遂动了将他国粮食买来卖给官府的念头,连带这些年挖金探玉的趋势很是狂热。 黑衣少年周身渐渐环绕起暴戾的怒气:“父皇信了,遂应玥国之请派五千将士驻守,五千将士寻找玉脉……却一个都没有回来!全葬身在那个古墓里!在四年前的洛阳,玥人将数百城民血刃分尸残忍至极,如此血海深仇,孤怎能放过他们!”说完一拳打在峰石上,峰石便卡啦一声轻响,竟是出了裂缝。 封刀不语,太子拧着拳头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转过身来盯着封刀道:“你说的这些,可是想给薛小召求情?若孤不答应,就将这些话放风出去?” “不敢,”封刀拱手,“因魏国和玥人的仇恨太深,薛小召又为玥族圣子,太子殿下说草民成为死士,您便饶他不死,不死,对草民来说是不够的。草民请太子殿下允诺,绝不动薛小召分毫!” “孤送你去道宗修行两年,翅膀倒是硬了!”太子冷哼一声。 “不敢,”封刀下跪道,“若太子殿下允诺,封刀此生此世为殿下所用,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绝无叛心?” “绝无叛心!” “那好,孤就答应你不动薛小召分毫!”太子冷笑,“封刀你听着!从此时开始,孤命令什么你就做什么,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若稍有叛心,孤便杀了薛小召!” “封刀……领命。”封刀低下头。 太子一甩袖背过身去道:“此次南征归来,若松竹阁在武林中尚隐藏得好,你就替孤盯着武林盟,武林大事小事皆需上报。” 封刀回想了一会才想起那个松竹阁,便问道:“那原阁主呢?”又想起太子是不许他多问的,“封刀怕自己资质不够接管松竹阁……” “孤自有考量,若松竹阁还可以用,你接管便是。”太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回去了,不见人太久,他们就要出来找了。” 第三十九章:妇人 初秋的天气,魏国都城树叶该都变黄了,此时越走越热显然是靠近了南境,官兵中有被荆棘刺破皮肤流脓发热的,军医救不了就罢了,封刀骑在马上回头看了看将尸体埋起来避免发生瘟疫的士兵…… 从岳无痕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是白虎军,合该是英武强壮的,但总觉得这些人身体是不是弱了些。回想一路上这些官兵的军纪并不如何好,说难听点就是奇差,整个队形都能乱七八糟吵吵嚷嚷,皇帝和太子是否是脑子进水让这些人来攻打玥族? 封刀抬头见带队的武将喉咙都喊破了,让白虎军紧跟着彼此穿过树林,否则敌人来袭截断队伍,凭这样的士兵只有等死的份。那武将吼得脸都红了,却只有两三成人听他指挥,这些人出了城门都是丢魏国的脸,太子却是见了当没见,实在蹊跷…… 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朝太子看去,太子似乎察觉到了,鹰一般的视线往他这边扫来,封刀便低下头将惊愕的神情掩去,轻轻摇摇头将古怪的念头压下……哪有人故意让自己的军队去送死的? 靠近晌午,前方探兵来报,林子出口一里之外有座村落,太子与众武官看过舆图,便决定在村边搭灶,不进村落扰民。众将士吃起来时,一些村民闻着闹声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发现是官兵便拿自家最好的腌菜果干来赠,太子遂命岳无痕给村里家家送上白米粮食。 太子请老村长坐在临搭的灶边一起吃午饭,老村长不知太子身份也坐下,絮絮叨叨地捧着陶碗叹气:“老百姓本该最怕打战的,一打战我们便无处安身,那些山里的歌儿唱得都是因战乱分别的人,听起来心肝儿的颤了……”岳无痕皱眉正要说什么,太子不动声色地按住他,封刀便看着手上的大碗菜不语。 “可这魏国的皇帝好着咧,并不强行拉人去打战,都是自愿的,赏钱可多了。许多年轻小伙子乐得不得了,战胜了拿钱回来娶个妻生个子,还能成为乡里的好汉,为咱的国打过战咧……”老汉皱得和橘子皮一样的脸纹路更甚,那泪珠滚入脸上纹路里更先凄凉沧桑,“……但那些孩子都没回来,和俺女娃儿定下姻亲的那个小伙子也没回来,可怜俺娃儿还在苦苦等他谁也不嫁……” 黑衣少年放下大碗听老汉说,老汉抹了抹眼泪道:“老汉不怨恨那要打仗的皇帝,以前没吃过饱饭的孩子们都能吃上米面了,因为这些年米面便宜,连咱都能买得起,听说是从打下的别国运来的……但是,但是,老汉吃着香喷喷的米面,想到那小伙子可能是在别国留下来了,只是忘了回村的路,老汉吃了别国的粮,那孩子也许就挨饿了……老汉有这想法,别人都说我傻,可这念头怎样也去不掉……” “大人!”老汉突然放下陶碗跪在太子面前,“老汉见那些军爷都听您的,老汉只能求您……如果您是去远方打战,求您……像那皇帝善待咱一样善待那里的孩子,他们都有爹有娘,都有人挂念啊……” 看着那张老泪纵横的脸,封刀微微惊讶,遂而叹息。从来都是求人杀死仇人,这老汉却是为别人乞求官兵的善待,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不为自己考虑的人。封刀见少年扶起老汉道:“我答应你了。”用的是“我”,不是“孤”。 老汉突然想起什么道:“军爷,那老汉就不叨扰您了……俺媳妇答应了对门那姑娘一起吃饭,老汉还得赶过去。”太子点了点头,刚要叫岳无痕送他回去就听老汉絮絮叨叨道:“唉,她也是可怜,明明弹得一手比城里姑娘还好的琴,却给瞎了眼睛,从那边跑过来无依无靠的……”说着一捶掌心看向太子,“对啦,那大姑娘还念叨着村边要是有军爷路过,一定要告诉她咧!” 少年闻言道:“是么?那便去看看她,老爷爷,带路吧。”老汉顿时感激涕零:“老汉替那姑娘谢谢大人!那姑娘都念叨几年了……这边走这边走。”说着扶着老木杖带路。 “少爷,属下担心有诈!”岳无痕说道,太子横他一眼:“不去才有诈。”说着使眼神给岳四郎好好看守,封刀听了也起身跟在太子身后,听着他低声道:“从‘那边’跑过来,这村再过十里就是南境,还有哪边?” 村里村民争相过来看三人,封刀和岳无痕感觉周围并无埋伏才随老汉进入一家低矮的泥屋,里边光线极差。屋里木桌边坐了一老妪,旁边是一个盘了已婚发髻的妇女,正帮老妪收拾碗筷。老妪看见老汉带来三个人,不由惊讶道:“老头子,这……这……” 老汉安抚了老妪,扶起桌边的妇女道:“阿容,你要找的大人来了,你要说什么你就和大人说,大人心地可好了。”封刀先不对老汉说太子心地好之类做什么腹诽,只看着那妇人。妇人穿着粗布衣衫,圆脸浓眉,皮肤微黑,鼻子扁平,眼窝很深,但双眼紧闭,若是睁开想必该是大眼,五官平凡却略有熟悉感,遂想着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虽然闭着眼睛,但仿佛早对着屋子的东西都熟悉无比了,那妇女放下汤盆,听了老汉的话便浑身颤抖起来,紧紧抓着老汉的胳膊道:“阿伯,大人……是……带兵打仗那样的大人么?” “可是你要见孤?”太子淡着声问道,那“孤”之一字咬得极重极稳,妇女听了猛地后退一步,痴傻了般喃喃重复:“您说孤……孤……莫非……您是……”突然想到什么般扑地跪下。 岳无痕仔细辨她口音端详她面容,忽然拔了剑挡在黑衣少年面前:“少爷!她是玥族中人!”封刀也刷地跃出门外刀刃出鞘,紧握刀柄屏息感受四周有无埋伏,村民顿时被亮晃晃的刀剑吓得跑回屋里不敢出来。 那老汉和老妪吓傻了,扑地跪下道:“大人啊!阿容她没犯什么错只是想见见您……” 太子看了看他们,柔下声线道:“你们出去,孤只是和这妇人说说话,绝不伤她。” 老汉根本不懂“孤”是什么意思,还想说什么,太子道:“出去。”那语气显然是附了寒霜。老汉和老妪抖了抖,犹豫地看了看匍匐在地的妇人,只得出去了。 待屋里只剩下三人,少年便冷道:“玥族余孽,竟有脸见孤?有什么话便说别耍花招,孤留你个全尸!” 那妇人浑身颤抖却跪着直起身来:“奴确是玥族中人……奴……终于等到了……”太子神色更冷,妇人道:“奴能助大人轻易攻下玥族,但……请大人让我带走一个人。” “谁?”太子眯起眼睛,尽是狠辣。妇人平凡的五官忽然柔情起来,回道:“他是我孩儿,现在一定还活着,他是玥族圣子,若是中原的名,单单一个‘召’字。”话飘进封刀耳朵,他转过身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妇人。 太子暧昧地看了一眼封刀,对妇人说道:“薛小召是么?有人保他不死了。至于玥族,早已是大魏的囊中之物,孤要你无用!” 说着岳无痕的白刃就要劈下,妇人猛地喊了出来,几乎破音:“玥窑图!奴知道玥窑图在哪里,那道玉脉都在玥窑图画的古墓里!” 剑刃猛地停住,太子睁大眼睛,带着几乎喷涌而出的兴奋与狂烈:“你拿什么让孤信你?你敢骗孤,便活活剐了你肉掏空肠子挂在城门上!” “奴……”妇女没得准起,竟尽自起身摸进屋里,太子皱眉使眼神给岳无痕,岳无痕便会意跟着进去,一会儿妇人端着一盆水出来,还冒着滚滚热气,岳无痕也跟着她,脸色古怪,因那妇人竟脱了衣只着胸褡!妇人五官平凡,肌肤虽黑却是细嫩得很,她转过身露出裸背,一盆热水浇在自己身上。 那细嫩皮肤即刻通红起泡,良久,一副七彩图案渐渐显露出来铺满整个背脊,太子狂热地盯着图,那眼神几乎要把嫩背上的皮给撕下来般! 妇人穿上了衣服:“大人要是杀了奴,这图也随之消失,还有一半,便在奴的孩子身上。若大人答应让奴带走他,古墓里的玉脉都是大人的!”太子死死盯着妇人,又回头看封刀,仿若激烈地在想着什么。封刀回神过来道:“只要小召活着,什么都可以。” 太子笑了,颇有些胜券在握的邪佞,手一抖将一玉瓶抖出袖口,利落开瓶取出药丸,施气弹入妇人口中,妇人被突然飞入的圆丸呛得半死,岳无痕一拉她颈脖药丸便下去了,太子道:“与孤同去,毒丸一日一解,时辰不定。敢骗孤,便拿了玥族的血给你泡澡!” 妇人听了,心想虽愿意协助打仗,但拿自己族人的血沐浴根本没想过,本就有愧,但为保自己孩儿只能牺牲玥族,遂跪下道:“奴……全听大人差遣……” 第四十章:温存 天刚蒙蒙亮,吕渊起了身,看了看身侧的人,这些日子自己一回来只亲了亲、碰到床倒头就睡,近半月没有抱他了……想到这里便靠近了,低下身子在薛小召耳侧轻轻吻着。 忽横生事变,吕渊只觉背脊撞上了床榻沉闷的一声,一股阴风急速而来,猛一偏头,一把短剑便扎上了他脑袋原来躺着的位置。 薛小召喝了一声,居然动起许些内力向他腹部攻而去,全是没有留手的拚命招数。一时间短剑上寒光闪现,凶狠异常。吕渊起先诧异,而后嘴角抹出一丝笑,左手使出一路缠绵诡谲的路法挡过薛小召的剑芒,护着全身要害。 薛小召微向前俯,短剑击出,要中吕渊的右手,吕渊不逃也不躲,竟右手平平实实横挥入剑芒里,正中剑尖。 剑止,愣愣地看着那人直握剑刃的素手,鲜血簌簌留下,薛小召哑口无声,一时气势全无,衣服就被人强行扯去了。 “自己解开了两道封穴?万一解错了,可怎么办?”吕渊将短剑扔到一边,全全不顾鲜血直流的右手,左手划过身下人赤裸身躯上的封穴,双目对视,悠悠说着,“怎么这时候才想着杀我?” “让你死在我手里,好过他人手里!”薛小召恨道,“你杀了我爹,杀了我师兄,把我的一切都夺取了!之后总是在我耳边说只剩下你我的人是谁?现在却要把我一个人扔下!你还不如一开始就杀了我!” 吕渊略觉诧异,之后笑得柔情满满,拿过床头布巾随意裹了伤口便从身后抱起薛小召:“我怎么会死呢?逃跑功夫还是有的。” “不死?你闯出了这事,我族人都因你而死,你岂有脸苟活于世?”薛小召怒道。 吕渊挑起薛小召额发一吻:“你到底是希望我死呢?还是希望我活呢?”薛小召听了抿唇不语。 “那就一起死吧,师兄便不留你独活世上了……”久久等不到回应,吕渊半真半假地笑着允诺,靠近了在耳侧舔舐,“好久没抱你了,可愿帮师兄脱衣?”薛小召却推开了他:“临死的缠绵无意,过那奈何桥尘世都作浮云,现在不想看见你,好让我那时不记得你。” “只要我想在一起,便是那玉帝阎王也拆不散,”吕渊在他耳边亲昵软语,“你若有他心,我必化为厉鬼,使你终日不安!”那末句已是阴测测,极强的独占欲让薛小召不寒而栗。没得思清就被抓住了手帮那人脱了衣服,薛小召止住吕渊强行的动作,皱眉道:“你好歹把伤给处理了。” “不碍事……”吕渊倾身要将人压下,床上的花枕头呼啸而过,薛小召没好气地甩掉手上棉絮:“不处理好了,别上这张床!”说着自顾自穿好衣物开始洗漱,全全不理会身后的人。吕渊一副大感兴味的摸样,拿出药箱道:“帮我?” “有手有脚请自便。”薛小召想也不想就答道,刚净了口放下药粉,一只有力的手就揽住了他,那解了手巾、血淋淋带着狰狞裂痕的手掌还得意在他眼前晃了晃,听得那低沉的嗓音如水汽般氤氲在耳畔:“那我可就一直这样了?” 一把抓过那只血红得像水煮过的手,还故意用力捏了捏,如愿地看到吕渊的细眉微皱,薛小召心里得意面上倒是一本正经:“是你让我包的,弄成猪手的样子我可不管。”只伤了手,却连手臂一起包了。薛小召收好药粉看着吕渊滑稽的样子,咳了一声假装严肃道:“三天不能碰水不用我提醒了吧?” 吕渊只是轻笑一声:“这南境热死人的天气,每日不沐浴身上痒得不行,倒是劳烦你帮我沐浴了,每、个、部、分都要清洗干净咯?” “唔”了一声,薛小召表情颇有些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纠结:“知道了……”但见吕渊还是拆开了布带重新包扎。 薛小召还在纠结间,感觉耳边被一只手轻轻摸索,下意识伸手去挡,就被重重地吻上了唇,舌不可遏止的被大力吸吮过去,而后又被吕渊灵活万分专心地逗弄着。尽管即将被情欲之火淹没,但毕竟还有些理智在运作,提醒他应该推开身上的人,不能让这人肆无忌惮下去。 “天光了,你该去和族人练武……”话没说完,忽地地颈后一热,温热的气息从后面扑上来,是吕渊自侧边覆上亲吻着他的脖颈,火辣的吻直到薛小召险些喘不过气来才告终止。 吕渊一看自己胯下就转而贴近了薛小召,戏谑笑道:“要不,你用手帮我弄出来?”薛小召有些恼火:“你狠下心一扎膝上的祛斑穴,那里就下去了。”吕渊咋舌道:“这后果可是不举啊,为你着想我如何使得?” “那还废话什么?”薛小召更加羞恼,“你不是还要去练武么?”话刚落就被压倒在床上,极快地被退去了衬裤,两腿间光溜溜地曝露在空气中顿时让薛小召有些僵硬。吕渊仿佛感觉到他的不适,便一根手指抵在他唇边摩挲软语道:“乖,会很快。” 说着取了床边小柜上的玉盒开启,两指挖了软膏就插入身下人的穴中,薛小召痛得抓了吕渊手臂,吕渊心疼便抽出手,转而安抚那颤巍巍的分身。待听着的喘息声慢慢急促起来,那里渗出些粘液,吕渊便轻轻笑了,伸出了舌头开始舔着那柱身。 薛小召身躯剧烈一抖,恼得几欲想死,抓着吕渊的头发就要拉开他,可那人的手抓在他两腿根上就像长了吸盘般,扯也扯不掉,薛小召难耐呻吟起来:“吕渊……啊,嗯……啊……你……住手!” “乖,这样才快一些。”吕渊笑意更胜,便一口套了柱身,反复地舔舐到下边的双球。吕渊边套着边吸着,待头发上的两手却抓越紧,他便舔舐得更用力,手挑逗得更灵活,忽然感觉一股浓热的经验射入口中。吕渊勾起唇角,吞下了那些经验,抬眼见心爱之人满面潮红,身子一阵阵地抖动,吕渊媚眼如丝,在羞恼的目光下愈加情色地舔着吸着口里的柱身。 “你你你……你够了!”薛小召被吕渊弄得很想撞墙,抬腿欲扫,腿根就被拉住弄得更开,那难以启齿的小穴在被细细地舔着。薛小召死命地扯着吕渊的发,臀部被轻柔捏拿着,那两根造孽的手指在他后薛里轻轻摩挲,自己腹部上的肌肉不停颤抖,酥酥麻麻地,一个不稳差点要往旁边摔去,被吕渊扶住了,便缓缓进入了穴口。 吕渊很快就进入小穴里浅浅地抽动,一进一出之间交合着更紧密,薛小召呻吟不断,吕渊也握着心爱之人因疼痛软下的柱身急速套弄着,吕渊也开始兴奋地喘息起来。 “啊啊……恩啊……疼……你慢点!”薛小召抖得如秋风落叶,不由臊了脸骂道,却换得吕渊不怀好意地加速,撞得他差点背过气去,身上那混蛋越来越激烈地抽插,速度越来越快,床榻都被他力道弄得震来震去。一次又一次地顶到底部,薛小召阵阵的呻吟已经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猛地射了出来,吕渊在他身上驰骋了几十下,也射在他里面。 薛小召就被他紧紧抱着喘息着,两人一起平息着情欲。吕渊爱怜的以手指抚过薛小召情欲过后显得红肿的唇:“我去了。”嗓音透出爱欲过后的浓浓慵懒,也没有再做进一步的挑逗,放开爱抚着薛小召臀下的手,最后在额上印上一吻,缱绻地看了他一眼,整理了衣服离去。 裹了裹被褥,薛小召有些愣怔地看着那闭上的门扉,吕渊那句“去了”,听了竟是痛得难以呼吸。 第四十一章:到达 午后的树林腾起汹汹热流,越来越多的陷进让他们知道离玥族息地越来越近了。岳无痕也安下心来,毕竟岳家花了太多的心血在玥族上,紧要关头出了差错那便是十族皆斩的罪名! 封刀刚砍断几条稍稍一碰就把人吊到树上勒死的粗绳,就听到身后惨叫连连,丢下拎着的小兵转而奔去那方,竟是一个堆满蛇虫的虿坑!封刀扑到坑边一把抓住就要滑下去的兵:“别松手!” “啊!”那小兵被跳起来的大蛇咬住脚,哭着喊着救命,通体乌黑的毒虫即刻顺着小兵的身躯爬上来,小兵一瞬被虫群给淹没了,封刀眼睁睁地看着那兵被毒虫撕烂了血肉白骨森森。咬牙要施力往上拉,不想放弃一个鲜活的生命,可手忽然一瑟缩,五指松了开,小兵就惨叫着被坑里的虫蛇拖下去了。 封刀看着自己手背上红了一片,爬起来往黑衣少年那边看去,方才一个石子飞来打中穴位让他松手的人,该是少年。 黑衣少年冷睥:“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全部么?”说着对心有戚戚的众军士道:“你们以为现在是做什么?连这种陷阱都大意到中招,当南境是儿戏?接下来会你们会慢慢知道,大意是什么后果!” 果然越加险恶的陷阱接踵而来,稍一不注意脚踩了陷阱摔下去,就被坑底林立的竹剑刺得千疮百孔,或被从天而降的水蛭钻入血了管暴毙当场,亦或大蟒出没即刻生吞数个活人…… 一路下来竟死了七八百人,众人已是惊弓之鸟战战兢兢,哭着喊着唯恐再往前走一步。 太子命岳无痕压住几个想逃跑的卫军,长剑一扫,人头落血雾喷动,吓得众军动弹不能,太子斜睨一圈冷笑道:“往前走!违者,斩立决!” 受到死亡威胁的白虎军已然颤栗,然则未到玥族息地都已如此险恶,众白虎军依旧是犹豫不敢往前,太子哼了一声收剑道:“玥人要是自行了断倒好,你们便也不用来这里。可他们偏偏要苟且偷生,明日说不定就杀到了你们家门口!妻儿老父老母都将要死在玥人刀下!你如何能安生?谁让你们来这鸟不生蛋的南境?不是孤,是玥人!谁让你们的兄弟惨死?是玥人!谁害洛阳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是玥人!你们的仇恨都来自玥族!” “杀了他们!”一个大汉双目赤红举刀长啸自顾自跑在前面,受太子鼓动又受大汉的刺激,众军士心境沸腾澎湃,纷纷举剑挥矛往前,即便再有人因坠陷阱身亡也是目不斜视,一心只想将玥人砍杀。 封刀低下头把复杂的眼神掩去,提了提刀也跟上去。注意到一个白虎兵扶着那妇人行路,不禁回想起前几日夜里的情形。 妇人一曲琴音让人觉得诡异鸡皮疙瘩全起,她却道是玥人代代相传的思乡之曲,太子眼波流转之间又不知道想了什么,只道了句:“羌笛出塞声,三军泪如雨。”之后表情淡淡不做多谈,一停下休憩便命人烧水将妇人按进水里,将她背上刺画临摹下来。让封刀意外的是那随军画师确实是技艺精湛,稍稍一想,少年南行的目的真是那玉脉。 眼前是嫋嫋的烟气环山飘绕,思量间也不敢放松警惕,一条淡红色泽的河流入了眼帘,封刀稍一后退,低头看到脚下微陷的泥土渗水,竟是红如血。知晓南境一些地域遍布红土,河流色泽也因土质而染红,奇景真入了眼依旧是吃惊的。 放下准备好的竹排渡河,站在边上的人时不时被水下的东西拖下河,意外地,军心却并没有多受影响。人死得越多,白虎军脸上的表情越恨,到了河的彼端,已经是恨不得插翅飞到玥族息地染一地鲜血了。 离玥族息地越来越近,封刀也越来越沉默,岳无痕都看在眼里。他并没有多热心,但本着来日共事的同僚之情,低声对封刀道:“你可想好了怎么面对你要救的那人么?” 封刀微微摇头:“想不出,索性不想。” 岳无痕斜眼看他:“该来的总是会来,逃避算个什么男人?你是心心念念,他未必有这个心思,你给的,未必是他想要的。” “我如何不知?”封刀苦笑道,“一季光景都能物是人非,何况是两年……他愿和我走,我就一辈子待他好,他若不愿和我走,也随他,天涯海角我护着他便是。” 岳无痕听了咋舌:“你有这般感悟和胸怀着实令人吃惊,和两年前那要死要活的样子判若两人,看来你去剑仙道宗修行所获颇丰。” “全全是道尊者训导有方。”封刀说着,岳无痕忽停下手中划水的竹竿,此时两岸河床已蜕化成黝黑的水涧,潺潺流水倒映了飘落的树叶,天色渐淡夜空明暗,两人面上仿若暴风雨前来的征兆般的平静:“终于到了。” 第四十二章:血海 过了水涧后死的人尤其多,太子命令放慢了行程,便走了一夜。破晓时慢慢渡过又一个极黑极长的溶洞,竹排似乎行了很久,封刀听着流水的咕咕声、看着少年在火把下忽明忽闪的阴暗脸色,心下不安渐渐涌起。 “一队往前!散开!”终于看见了前头的光亮,太子一声令下,众白虎军放慢手中动作,领头士兵即刻先上,那些高大的身影出了洞口的一瞬间,仿佛进入了另一方天地,身躯要在光亮里粉身碎骨一般。 那刺眼得恐怖的日光照在封刀脸上,还没来得及适应久隐黑暗后的忽然转变,几滴温热的液体就甩到了他脸上。 他对这片美丽山谷的印象,就是从飞洒的鲜血、带着尖啸的箭雨开始的,以及……那刺得人眼睁不开的晨曦。 一出洞口就遇上了埋伏,就这一条水路,躲也躲不开。黑衣少年吼道:“跳下水!散开!” 士兵纷纷跳下水游上岸,途中被箭雨射得鲜血四溅的大有人在,也有刚跳下水就被水下埋伏的玥人砍死的。而封刀每每截住箭头翻手施气猛掷回去,山丘上就传来一声惨叫。 “殿下!小心!”岳无痕拿过盾牌挡在太子面前,太子赤目骂道:“叫你大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里么!”说着一脚将岳无痕踢下水,自己也滚着下水,竹排上滚过的路径即刻多了一排倒刺。 封刀也二话不说跳下水,途中太子砍了几个水下埋伏的玥人,随手抓过两个尸体给挡着。封刀并不有样学样,看着射入水中窜起气泡的长箭,不由截住几支抓在手里。 一路出水面就将手里的箭掷出去,趁空留的间隙将透水沉重的斗篷扯去,抽刀与出了水面的岳无痕合力将飞来的箭雨生生挡下。 那边岸,岳四郎与众武官已经逐渐将局势控制了住。躲在山上的玥族人似乎差不多将箭发完了,岳四郎浑身是血一身长啸,挥舞着长枪冲上山丘,将几个正要撤离的玥人捅了个透心凉! 白虎军都被他的霸气所鼓舞,怒吼着冲向玥人埋伏的地方。山丘上嘶吼起听不懂的嘈嘈切切之声,玥人纷纷从山丘上树林里木屋边冒了出来,皆身带利器面色凶狠! 后面的白虎军也纷纷过洞,一半往太子和封刀这边岸散开来,一些则集中起来做后盾。太子狰狞地笑了,运气内力,声音洪亮得响彻山谷:“传孤之令,见了玥人格杀无论!尸体身上的玉器黄金都抢过来,之后论人头行赏!胆敢擅自私吞钱财残害同胞者,经搜身上报后杀、无、赦!” 众白虎军听后,皆浑身一震,遂而大吼出声,双目赤红迸射出对黄金玉器的狂烈渴望,和冲上来的玥人纷纷砍了起来,一时间血肉横飞肢体四散! 太子转身对集中起来的白虎军喝道:“尔等听令!左军将每一处屋子翻过,将所有书籍和看起来值钱的物什通通抢了!岳无痕听令,尔带领中军,配合左军翻查每一处角落,将神似纸图和铜盘的器物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翻找完屋子,放火,把蛮玥逼出来!见之,杀!右军听令,留下来保护孤,原地待命!” 众军皆吼,顿时杀气滔天! 魏军开杀,然事与愿违,玥族人似乎各个武艺高强,诡异阴谲的杀人方法是这些中原汉子从没见过的,单单边上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都能将四五个大汉砍倒在地,着实凶悍!加之玥族人放出毒虫毒蛇爬满了地,魏军一瞬战死不少。 黑衣少年见了,只冷笑一声:“哼,一群废物死有余辜!”封刀听了猛瞪向少年,一分神,一柄冷森森的弯刀就破面而来,惊险地闪过,几缕青丝仍被削断。封刀反手一拉将杀上来的男人废去右手,男人惨叫一声,然眼神越加狰狞如鬼,撕开自己衣服就朝封刀扑来。 那枯骨般的躯体里竟掏了一个肉回喂养毒蛇!男人的衣服一掀开,虫蛇即刻朝封刀猛扑过来,封刀咬牙,刀身罡气暴起一个斜劈,硬是将男人从右肩劈到左腰,那些细细的毒蛇皆被斩断。 男人瞪着封刀,那临死前翻白又带着惊人恨意的毒辣眼神,封刀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 男人倒在地上肠子四散,混着截断的毒蛇与鲜血黏糊了一地,封刀不禁后退一步,嘴唇微颤。 茫然四顾仿佛身处血红梦境,四周都是嘶吼声和惨叫声刺耳可怖,随处一走都会踩到粘稠的血液和肝脏肉肠,随便一转都能看到满身是血的人被扔到河里,河水的颜色渐渐似血映着明烂日光,那尸体扑通扑通落水之声惊得他不知此处是不是地狱…… 忽然腹上剧痛,被打得眼神顿时清明起来,抬头竟是黑衣少年拿着刀柄往他腹上狠打了一记:“想死就滚去河里自尽,别浪费了孤的兵!” 封刀四顾,他身边竟有不少白虎军的尸体,显然是在他发呆之时保护他身亡的!封刀暗恨自己,便反手将一个打上来的玥人砍倒在地,回视太子周围护卫林立,便飞奔出去寻找那心心念念的人。太子斜睨见他离开,冷哼了一声也无责怪,只将捅入肉体的利刃拔出,血肉四溅。 魏军凶悍人数众多,玥人人少却阴毒难缠,两边打起来竟不相上下,但魏军死得远比玥人要快得多。太子冷笑,见魏军人数锐减剩下到他满意的程度,便摸出烟火弹一擦,火弹便飞到了天上。 远处山上的武官得令,便令身旁的妇人弹起琴音。那山头就是个通风口处,这一弹,琴音响彻山谷!凄婉琴音,仿佛有人在云里渲染着揪心的悲伤,散落成风里面微微吟唱的痛彻心扉的往事。 听到那曲调,玥人纷纷变了脸色,脑海中都浮现出曾草长莺飞的国都,大雨流逝成晴空,风儿吹得黑夜穿梭成白天,养育世代玥族儿女的丹水河爬升消减流水淙淙,天上云彩莫测变幻日升日落沧海桑田…… 霎时痛楚都爬进了每一个玥人的眼里,泪水竟簌簌而下,只一停滞,局势即刻逆转,玥人气势大减,甚至有人因这琴音的渐渐露出厌战情绪。太子见形势大好,遂而得意狂笑,忙下令趁势攻击。 山头那眼盲妇人手指轻挑,奏出的琴音呢喃悲怆,拂拭着玥人心灵最脆弱的部分。她脚边躺倒着几个白虎军,身后站着一个斗篷人。明明听见了动静,她依旧没停下手中动作,直到腹中剧痛热辣,琴音才嘎然而止,有液体从口里往外簌簌流出。 听到身后人开口:“你明明身为玥族中人,为何要帮助魏鬼!”妇人笑得凄冷无比:“圣主让我生下圣子,却不让我母子相认,他还要将我的肉片片切下、喂养我的孩儿,他死有余辜!” “母体的血肉理应回归到圣体中,不得外流,代代如此!让你诞下尊贵无比的圣子,还打理你后事照顾你家人,还有什么好抱怨!”说着斗篷人将刀抽出,又往妇人身上捅了几刀。妇人满身鲜血滑倒在地,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落下汹涌泪水,口中反反复复呢喃着一个名字,直到再呼不出一口气。 斗篷人冷眼看着妇人的尸体,扫了一眼下面的魏军,魏军已然杀到村子尽头的祭台上了,一些杀红了眼的魏军正顺着通往圣主屋宅的嵌山回廊上爬!斗篷人顿时吓得肝胆俱裂,收刀往那边飞奔而去。 第四十三章:苦战 “青山转,转青山,勿耽尽,少年人……”感觉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闷热潮湿的空气是满满的慵懒倦怠,但身上那双轻拍着他的手、和在耳边唱着歌谣的女声让他平复了焦躁的烦闷,想要睁大眼睛看那双手的主人,惊觉自己伸出去的竟是短胖的小手…… 那女声转成呢喃的低泣,声音越来越弱好似渐渐远去,忽而心脏剧烈疼痛起来,再睁眼看到的,已是熟悉无比的五彩床顶。 方才在耳畔低语的女声是如此真切,让他觉得莫名温暖又心疼,茫然四顾,见吕渊姿态慵懒地靠在窗边,身影好像要在日光里慢慢发酵,点滴四散成明媚的颗粒一般,那逆光的背影就像一根绒毛拂过了心尖。 薛小召选择压下这奇怪的情感,看那照进窗棱的日光已然炽烈,日头该是老高了。 刚掀开被子就觉得晕眩,敲了敲脑袋,起身发觉不对劲,抬手摸往后脑顺着颈子下去,摸到有几根丝线从衣衫后领里连了出来。抓住那些丝线一扯,顿时痛极五脏六腑!薛小召闷哼了一声倒在床上,往身后一看,丝线从他身后勾到壁上的奇异图案里,显然是将他剩下五处封穴的线连到了墙上,防止他逃跑! “吕渊!你搞什么鬼!”薛小召怒道,窗边那人见状,走过来扶起他道:“别扯,要不经脉会断掉。”薛小召打开他手,正想骂什么,忽然闻到空气中飘荡着浓厚的血腥味,猛地抓住吕渊道:“为什么你说话这么小声?昨夜那碗汤放了什么?下边怎么了?怎么这么重的血腥味?” 吕渊摸了摸薛小召头发道:“本想让你睡久一些,但仅存的药物就只剩下一点,只能减弱听觉,你到底还是醒来了。” 薛小召死死抓住他手臂,忽然想到什么脸色惨白如纸:“是不是……” 吕渊淡淡一笑:“恩,魏人打过来了。”说着起身,指了指立在屏风边的斗篷人,“他会护你,好好待在屋里,不要乱跑。” 薛小召想也不想地拉住他衣摆,气急败坏吼道:“你哪里也不许去!我……我不许你去!” 然而吕渊第一次松开了他的手,双目对视的瞬间,似乎彼此都看见了未来的日子,吕渊道:“乖乖在这里等……会有人来找你。” “谁来找我?你想把我扔给谁?你……你给我站住!”见人已经转身,薛小召忙要下床追过去就被守在旁的斗篷人按住,力大无比,薛小召挣扎道:“吕渊!站住!吕渊!” 薛小召拼死和斗篷人强健的双臂搏斗着,大吵大闹满心都是无能为力的悲泣,又气又苦地看着那人打开门,日光倾泻斑斓旖旎的瞬间,吕渊的身影好似画里的陈年旧景,消失在了刺眼日光中。愣愣地停止挣扎,呆滞地看着那扇门被缓缓合上,仿佛刹那间让时光倒回到了花间堂,那扇被薛潘猛地关上的门…… 这一次也是这样,他们都将他关在了门这边,以强硬的姿态、自私地从不问他的想法,就将他和他们生生隔开了一个界限,生与死的界限—— “王八羔子吕渊你放我出去啊!” 嵌山回廊忽猛地一震,便从中间断裂开来,横木台阶劈里啪啦落地烟尘四起,那些爬在回廊上的魏军不由得也跟着木阶摔下,纷纷呜呼哀哉骂骂咧咧揉着摔疼的部位,或不走运地直接脑袋着地即刻死去的不在少数。 封刀抬头看着那回廊尽头的身影,那人眯了眯眼看着尸横遍地的山谷,傲气得仿佛不是即将要身死的人,而是站在毁灭尽头的王者! 一上一下对视良久,目光中皆是电闪雷鸣,吕渊道:“以为你上来就闹着要人,看这两年你也学了些皮毛。”封刀淡淡道:“他不会有危险,而我的目的在你,于公于私,我都要提下你人头。” “你还没资格入我眼!”吕渊冷冷一笑,长眸往浴血奋战的太子那方一斜,身影一跃竟踩着山石往太子那边掠去,封刀眉一拧,赶忙也追过去。吕渊越到黑衣少年头顶山石之上,阴司刀从腰侧抢前而出,看准空隙在少年捅了一人的一瞬闪电般俯劈下来! 砍人砍得脑热的太子惊觉煞气飙窜,手上的剑插进玥人身体里没来得及拔开,另一只抬起便拍在袭来的刀锋上,鲜血四溅,竟也把阴司刀拍开了去。少年闷哼一声,左手上出现长长一道刀痕,往外噗噗溢着血,白虎军纷纷冲上来保护太子,却皆倒在阴司刀下。 风声忽起,一条人影由旁侧扑来,运起内气击向太子发动攻势的吕渊:“你的对手是我!”太子见势也朝人打去。吕渊全全没将这二打一的形势放在眼里,刀尖爆起花芒,冷冽狠辣诡谲非常,严密扣死封刀所有进路,又同时攻向太子。 封刀久攻不下,太子守己艰难,吕渊忽以令人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闪了几闪,身形毫不停滞,切入两人中间处,左右中指向两侧同时弹出,正中一刀一剑。封刀被这强悍的一弹给震得退后,严密的攻势则全给弹散。 吕渊脚尖勾起地上断矛,趁封刀退后的瞬间甩去,封刀偏身躲闪,吕渊错开剑锋一掌拍去,太子肩膀中掌狼狈跌到地上,爬起来又吐了一口血。 “可恶……”封刀咬牙,暗叫不好,冲上去阻止,却触电般往外飘跌。倒在地上时心中之骇然,分明没碰到吕渊,是吕渊竟练成了不可近身的先天真气?这分明是道家武学才有的啊! 见吕渊已经制住太子,封刀便抓过身便尸体上的剑、用上如水内力往那边掷去,看似轻柔却满带杀气,吕渊“锵”地一声打飞断剑,一瞬之间太子就游鱼般脱离吕渊掌控逃开了。 吕渊看了看太子,之后神色阴沉的盯着封刀咬牙切齿道:“你倒是变得缠人了,也好,先杀了你,再解决那小子!” 一瞬间两把刀刃已闪电般击在一起,吕渊一声狂喝,阴司刀布起一道光网猛兽般攻击开来,封刀闷哼一声,往后疾退,手上催出一道如水气劲,硬往追来的紫色刀身撞去。吕渊心中略奇,只觉手中的刀一瞬之间浸如水中般绵软,但自己即刻运气无坚不璀的气劲将其打散,便对封刀这不入眼的小动作嗤之以鼻。 然就要劈向封刀眉眼,封刀人却像羽毛般飘了往外退去躲过刀路,人闪了几闪又运起刚刚被他轻视的绵软气劲,吕渊更是轻视,手上便想换了阴柔力道打乱他逃跑套路。却让他预料落空,封刀气劲忽像狂风洪水般朝他攻来。 吕渊心中暗惊一声赶忙接招,顿时“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然方才轻敌放松劲道已成大患,封刀追击,带起呼呼刀啸之声,那毫无征兆爆裂起的气劲把他打退三步,顿时觉得腑脏火辣起来,吐了一口血。不敢分神,封刀已至,那刀路仿佛化为水中泡影看不真切从左右攻来,背后又忽感劲风,竟是方才狼狈逃开的太子朝他背后砍来! 外侧是挡住他的重重魏军,躲闪间注意到里边山体竟是光滑得无法攀沿,看来两人是故意逼他来此,好封挡了他闪避的可能。唯有往前冲去!吕渊强提一口气,跃过足有四至五丈的高度,往上边跃过去,轻功着实吓人。 “僻啪”一声铁块碰撞的声响,起自下方。吕渊低头一观,一团黑影由下弹上,竟是一张网,由一旁魏军发动,强弹上来,刚好笼罩着他所有逃路。吕渊一声冷哼,足尖点出正中网边,借力往后一翻,刚好避过网罩之危,刀剑化起一片光影,往身前和身后攻来的一刀一剑迎去。 一时间谁胜谁败不可知。 玥族人往这种冲来与企图围困魏军打做一团,魏军无暇他顾,吕渊又开始了一对二的阵势,一连串刀剑交鸣声中,吕渊挡开了一刀一剑,但还是避不了挨了几道气劲。 鲜血流下,然看太子和封刀的样子比他狼狈得多,浑身是血。玥人毕竟人少,几个魏军终于得着空隙往这边助阵,太子见势大喝一声,利剑恶龙般追来,大有玉石俱焚之狠辣,封刀瞬间封锁另一退路,朝他猛攻,眼看吕渊难以幸免,一人影忽从天而降,凌空下扑,那几个魏军瞬而鲜血四溅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那人猛然着地震起尘埃翻飞,棕色的衣袂在夹着浓厚血腥味的微风里飘起,英武剑眉竖起,他怒气冲天举剑大喊一声:“想杀他,得问过我的剑!” 第四十四章:再见 封刀呼吸一窒,这一瞬间的怔愣被就吕渊一掌打飞来,封刀勉强稳住身形就见薛小召脸色青黑,显然是内功受了伤,但砍杀魏军还是如切菜一般麻利。 封刀这般一观心下焦急,然稳定心神,就听得太子在那边怒道:“薛小召,放下剑伏降,保你不死!别上天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闯进来!” “小召!”封刀几刀将冲过来的的玥人拍飞,“到这边来,我们不会伤你!”然薛小召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反手就将几个魏军砍倒在地,那几个魏军挣扎几番就不动弹了,薛小召微喘道:“不可能!”说着手上动作更是狠辣。 “小召!”封刀一时间被玥人缠住过不去,只能叫道,“我是来救你回去的!”吕渊正和太子打得不可开交,听了这话冷哼一声尽是不屑,斜睨到薛小召脸色愈发难看:“回去……我还能回哪里去?” 封刀还想说什么,几道刀光就呼啸而来,惊险闪过,薛小召摇摇头道:“你不懂,我已经有立场了,现在……”说着手上将剑捅入一魏军的心窝,“我是玥族圣子,我必须为我的子民而战!所以……”抽出长剑,上面鲜血淋漓,白虎军壮汉倒地,薛小召看着封刀的双眼道:“你现在是我的敌人!”说着长剑一挥,砍倒几个魏军就朝封刀冲来。 封刀如堕冰窟,心痛到了极点,脸色惨白如灰。那剑已击到他刀上,“当”地大响一声,不可分神,便咬牙运起内力一掌打向薛小召。 胸口被拍,薛小召即刻感觉全身气脉逆转,本就两年未曾练武,之前解除封穴时内功又受了重创,砍倒那些魏军已是此时极限,现在受封刀一掌,顿时吐出一口血沫来。 “小召!”封刀大惊,心惊明明控制了力道,怎会打得人吐血?又惊又悔伸手就要扶过他,脖子就横架上了一柄剑,听得薛小召道:“你一如既往地天真,这点倒没变。”封刀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凝视他。 被无声凝视,薛小召竟不敢对视,只收紧了手里的剑、微颤着嗓音道:“只要你不作参和,我便不为难你。”却被封刀下一刻动作惊到了,只见他伸手握住剑刃,鲜血簌簌留下,那白皙手背青筋暴露,手上的剑已然弯曲! 忽然颈脖上传来钝痛,薛小召瞪大眼睛踉跄倒下,眼睁睁看着里地面越来越近,就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看着眼前人右眼上的疤痕、比起两年前愈加俊秀的面容、感觉着那人怜惜抚到他脸上的手,脑子里闪过无数温柔的画面,出了口只变作一句:“不要……不要杀他……”话没说完,汹涌困意洪水般袭了上来,努力撑起眼皮,最后还是陷入了黑暗之中。 封刀点了薛小召的睡穴,收起万千感慨与怜惜,眼神逐转清明:“对不住,我做得到的,仅仅是不让你看到那一幕。”赶回去时,封刀见岳无痕已经回到太子身边。 只见吕渊眼神游动身影一闪,太子出剑误扫了几个魏军,趁这空隙便被吕渊又打了一掌,岳无痕将太子护在身后和吕渊缠斗起来。 太子中掌后急退几步,脚步踉跄面色青黑,强行用长剑支地阴郁地看着吕渊,显然太子状态已是强弩之末。 吕渊正一刀捣去,破开了岳无痕的剑气,刀光射在锋刃处,刀剑相触罡气大盛,两人见隙同时往对方身上出掌!双掌相击,吕渊闷哼一声急退三步,岳无痕则像断线风筝般往后抛飞,跌落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骨头都发出了哢嚓声音,便痉挛抽搐地躺倒在地。 太子见吕渊持刀往这边走来,自己全身已经痛得几乎动弹不得,支剑站立已是极限,没缓过来又打,怕是凶险非常,想到这里脸色更是阴郁。 封刀看准间隙朝吕渊攻去,吕渊冷哼一声,迎面就打,两人劲气迫荡,风声呼啸,竟有惹得天地变色的威势。 太子见暂无性命之忧便缓缓吐息起来,又呕出几缕血丝疼痛非常。玥人和魏军起初都想挤去帮厢,但都被两人的狠烈罡气震得吐血倒地,赶紧远离这毁天灭地的架势,退到河边两方悻悻对视,又喊打喊杀动起刀来。 打到现在两人都可能会在下一刻被对方杀死,现在拼得就是命。吕渊手上已经软麻无比,体内古怪阴气如龙蛇翻腾一般要闯出来,气脉汹涌剧痛无比,但依旧不显示在脸上,只冷笑道:“你是非要杀我不可了?” “我说了,于公于私都要取你人头!”封刀也是渐渐难支,然也不认输。 吕渊闻言两眼射出寒光,冷然道:“只怕你没这个命!”旋身抽刀攻起,气势带起的气流竟令四周的魏军和玥人吐血,皆伏倒在地接近崩溃的边缘。 太子扶着岳无痕,心惊吕渊邪佞的刀气竟可覆盖方圆数丈,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瞧着那一人顶过千军万马的狠戾,看着四周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内心不禁泛起一片苍凉的感觉。 封刀见吕渊攻来的气势胜于千军万马,心中暗呼不妙,连忙退后闪避却迟了一步,被一刀砍中腰侧,在地上滚了几滚即刻跳开,一瞬之间那滚过的地已刻上了入地三尺的深深刀痕! “你能做什么?以为学了两年功夫,就可以改变你是个废物的事实?别做梦了!”吕渊咬牙大吼,飞身而起,一跃至六丈高,长刀向封刀头上狠戾一砍,好似一道电火劈在封刀迎面挡住的刀上,火花四射,“你是个只会躲在人后的蠢物!什么都做不到的渣滓!一生如此!”封刀咬牙去挡,铿锵相击之声频频暴起,把两个人都给包裹在火光间一般。 “说话啊,蠢物!被吓得口不能言了么!”吕渊大喝一声,双手持刀闪电劈下,惊天动地的轰隆一声,众人感觉地都在震动,一个个都站不稳倒摔在地。 吕渊面前的土地竟笔直的裂开了一条长三丈两尺宽的长坑,赫然是他一刀威力所造成的后果!太子心惊,以为封刀就被这样被劈成了肉泥,定睛一看,心都要跳出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 被压入坑中的封刀,力气不敌吕渊之下,竟用肩肌夹住了阴司刀!吕渊挑眉,拔刀拔不出,狰狞一笑双手压住刀柄往下压! 封刀满脸冷汗面色灰白,被疼痛和气劲所迫、闷哼一声跪了下去,吕渊更是猖狂大笑,抬脚就重重一踢,欲把封刀踹飞了去!可封刀巍然不动,闭着双眼口中默念。吕渊又踹几脚,脚踢在肉体上沉闷的响声都让太子心凉,想去杀了吕渊,可周身骨头却像是移了位,让他动弹不得痛苦不堪。 吕渊低头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封刀,好似王者俯视着臣服的贱民,脚上更是用劲,仿佛要把封刀肝脏都要踢出,手上暗暗施力却依旧拔刀不出,心暗骂封刀这些年到底学了什么东西,于是骂道:“不放?也好!”说着竟松了手,阴司刀便直晃晃地卡在了封刀肩膀上。吕渊拿出一柄短小弯刀猛地朝封刀面门攻去:“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去和花间堂那群死透的鬼作伴吧!” 那阴司刀却弹了起来,吕渊惊诧之下堪堪闪过,反手接住刀柄,抬首已见封刀站起身来。太子见了,不由握紧了拳头。 封刀淡淡一笑,不顾肩上鲜血直流:“你说错了三点:其一,我不是废物。”说着刀如破空长水攻去,旁人根本无从捉摸刀势角度变化。 转眼间封刀已至眼前,吕渊心里奇道难道此人方才下跪时是在休憩?那刀连续变化了数次,吕渊接招,同时感到那边的内力如细水长流般涌来,正冷笑雕虫小技,那内力突然变成洪水猛兽攻击过来!而自己体内的气息像是得着呼应一般顿时暴涨浮动,体内气血翻涌暴动差点让吕渊喷血跪下。 吕渊咬牙,赶紧让两具刀身错开避了那奇怪气劲,向后连退七步站住了脚,但体内气息根本稳定不下来,要从四肢百骸里挣扎出来一般! “其二,我至少能做一件事,就是杀了你。”封刀这一剑如水而无声,转瞬刺至离吕渊身体尺许之处,刚要再发内劲,加强剑势,封刀突然跟前一花,竟是吕渊转换了位置,只见那双眼睛冷凝着自己,寒芒一闪,长刀当胸劈来。 忽而听到细微的破空声,吕渊听觉灵敏之极,反手打落飞箭,偏头看去竟是太子身旁那白脸侍卫。吕渊身体剧痛之余暗骂这人居然还能动弹,倒是自己下手太轻了罢! 那岳无痕则拼尽了力气捡起玥人的弓箭射来,将太子全全挡在身后。封刀一转长刀,劈在了吕渊手上,吕渊吃痛凶狠回击,两人越打越偏,靠近了岳无痕,吕渊就一脚踢去,岳无痕飞开且把后面十来个魏兵撞得倒地滚爬,足见方才那力气有多狠。 封刀被他打得手无还击之力连连后退,哪见刚刚气势!吕渊却是不安,总觉得封刀的步子奇怪! 按体内乱窜气息,欲打乱封刀奇怪的步调,终身一跃探足踏在一个魏兵头上,只听头骨爆裂一声,那魏兵七孔流血,又踏上另一魏兵头上,该魏兵虽极力挥刀躲闪,但吕渊脚法精妙,击散该魏兵的刀光,鞋底硬是踏在他的头上,魏兵立时身亡。吕渊借力一跃,离刀山剑网更远。 视线所转之处却是一武官,那武官站在山石之上举弓对准了他,长剑呼啸而来,吕渊腾至半空已难改道,况且体内气息此时已成决堤之势,就被一箭射了栽下。一触地就咬牙将箭拔出来,甩手就朝那武官射去,武官眉心中箭即刻倒地。 就在那武官倒地同时,封刀疾袭而至打出数刀,吕渊应接不暇,拼尽最后力气一掌打向封刀心脉,封刀吐血,胸前已被鲜血染红,赤目瞪着吕渊,呼吸一窒,弹出刚烈气劲,竟是自毁内功的招式! 吕渊连连后退,忽然止步,看着穿过自己腹部的长剑,转头看去,是太子喘着粗气手绽青筋、执剑将他捅穿,原来封刀一直将他往这边引!吕渊大怒,一掌就要盖到太子头上,腰侧又传来剧痛,吕渊遂又愣愣地看着从右腰穿过左腰的剑,是岳无痕从地上挣扎爬起给了他一剑!果真……是预谋好的! 吕渊吐血连连一声长啸,一人一掌,太子和岳无痕就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摔出去、不省人事了。没得喘息,劲风又起,心窝上又剧痛无比,吕渊闷哼一声,抬首看着眼前的人。 封刀这一剑仿佛透支了来世的气劲一般死不松手,待吕渊眼神已然涣散七孔流血,才轻轻道:“你错的第三点……堂主和师兄们他们……他们的灵魂就在这里,和我一起……” “好好待他……”最后扯起一丝力气,话语轻的散到了风中,吕渊浑身已是血人一个,缓缓闭上眼睛,没了气息。封刀松了刀柄退后一步,吕渊便跪下身子前倾,插在其胸前心窝上的刀恰恰抵住了尸身,吕渊便没有倒在地上。 听着风中穿来阵阵的低泣和痛吟,封刀想起那玥人的传说—— 神的灵体轻如鸿毛,他用泥巴捏成人,人体重如千金,大地是尘土,所以用土造人,人从尘土中来,所以舍不去身体,若要回到神的身边,要舍弃身体…… 封刀看着满是血垢的吕渊,觉得像是冥冥中注定一般,吕渊没有倒在地上,没有办法回归尘土,神明不接受他……或者,他自己至死……都不愿承认自己是玥族的一人…… 忽而胸口顿痛得无法呼吸,眼前像是夜幕降临了一般,天地旋转,双眼一黑,封刀便扑地倒在吕渊身前失去了知觉。 第四十五章:哀 太子被魏军扶起,抬首望着如血残阳,遍地横尸,到处都是一片苍凉的气息,仿佛如血苍穹都在哭泣,点缀着凄凄悲凉,那一声声的鸟啼,更是让他心惊。 拧眉喝道:“还有多少活的,绑过来!”聚集来的魏军五花大绑着十来人,太子推开搀扶着的魏兵,与周身卡擦作响的骨头抗争。五千魏兵被打得只剩六七百人,千余玥人最后也只有这十几人了,太子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弱病残,一时间心情复杂。 “殿下?杀是不杀?”武官禀道。 太子看着老人脸上沟壑里的血污如风干了的刻印,妇女绝望低泣时刻不忘护着自己圆润的腹部,稚龄的女孩儿把比自己小的男孩护在身后倔强地瞪着自己…… 深深的疲惫席卷而来,太子闭上双眼缓缓背过身去,一甩袖,下一刻,响起了利器与肉体相击的声音,随后是频频的落水声,就再没了声息。那河水呜咽激荡泛起红浪,又漫延出了更深的血色。 山林间忽有变数,七彩斑斓的浓雾凭空出现,从山林间往这边狂掠而来。魏兵皆惊,太子大吼迎战,刀剑铿锵亮起,那浓雾转瞬到了眼前,待看清那雾是什么,众人惊诧得口不能言。 那是成千上万的彩色蝴蝶! 暮色之下,血水之上,大片大片的蝴蝶飘然落下,或撞在河中漂浮着的尸体上气绝而亡,或坠入水中卵石间挣扎扑腾;成群成片的蝴蝶如飞蛾扑火朝着河中尸体撞去,河流被彩纸般的蝴蝶点染得斑斓陆离! 蝴蝶一瞬铺满了半个河面,纷纷触碰到水中尸体就安静地蛰伏不再动弹,如一幅美丽而弥漫着惨烈悲情的画面,凄美得惊心动魄,让目睹的魏兵震撼得丧失言语。 满天的蝴蝶飘飞赴死,太子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吼道:“阻止它们!”魏兵手忙脚乱地朝成群的蝴蝶大喊大叫,放下刀剑挥舞着树枝四处驱赶,可蝴蝶飞过扰乱的树枝、依旧似凤凰自焚般往血河撞去,魏兵纷纷悲叹。 太子想,这些灵物是抱定了与玥人陪葬的决心的,他人如何驱赶都改变不了,正要止住魏兵,忽见一只水墨纹路的大蝴蝶从空中翩翩落下,它翅膀扑腾,翻滚到山石下,受了伤挣扎几番,又扑腾着翅膀飞到一具靠在石头边的尸体肩上,像找到故乡一般安静地收起翅膀,不再动弹。太子看着蝴蝶和吕渊,心下叹息。 此时此刻日已黄昏,残阳如血,丹水如花,水声如泣。 一只杜鹃看着满山尸体,在枝头欢快啼血,在腥臭作恶的山风中唱旖旎心思血色黄昏,最后张开双翅飞向那虚无飘渺的天空。 这清晰到似乎可以触摸的黑暗,像疯狂的树枝一样纠结,薛小召就迷失在这样的黑暗中。 冷冽的风悉悉索索,阴森得好像带来了说话的灵魂,天上无一丝星辰,让他无法分辨到底在何处,亦或上面的根本不是天空,也可能是灰蒙蒙的屋顶,他想不起是怎么来的这地方。 毫无目的地走着,路变得愈来愈崎岖不平,当他意识到什么时,似乎已经站在一座山顶之上。望着层层山峦,有黑烟从一个个深坑里冒出来,有隐隐的哭号声传来,薛小召大惊,飞奔下山前去救人。 下山后突然止步,因为他看见一个跪着的妇人,好象正在寻找一件东西,薛小召便走过去问道:“这位妇人,请问……” 脚下忽变成火海一片,薛小召急速后退,那妇人的破衣在燃烧,她的头是光秃的,眼球和鼻子的地方只有剩下的空洞。她在抓着那烧起大火的焦土,那火贴在她的手上,死肉一直从她的手上掉下去,她整个人都在震动,大哭着说:“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薛小召惊惧得无法言语,一怔愣间妇人爬到大火边缘,薛小召以为她就要抓过来了,此时一只全身是毛、眼睛在头深处的黑漆漆的庞然大物,扇着一对大的翅膀赶到他们这边。那翅膀上端好象是折断了的,它飞到妇人的旁边,犹如甩了一只小鸡般把那妇人大力地推回坑中,妇人的尖叫声凄厉得都要穿破耳膜! 从没见过这等场景,薛小召冷汗涔涔心惊肉跳地跑了开去,只想找到出了这鬼地方的路!跑着跑着仿若进入了隧道,四周暗黑,一种恐怖的味道迎面扑来,顿时感觉四处都是埋伏,危机四起,每走一步仿佛都比前一步更危险! 头顶有许多如巴掌一般大小的口子,正在急速地闪合,居然有许多雾状的人体从那小口进进出出,它们发出喊叫声,这些阴森可怖的喊叫声充斥着耳畔。根本不晓得自己跑到哪里的薛小召面色惨白地后退一步,想往回头跑,来时的路已然消失,只剩冰冷墙壁。 走着走着路两旁出现了宽阔的两翼,眼目所及的尽都是一坑坑燃烧着的火。只见每个坑有四尺阔三尺深,形状如碗。惊惧之下望进火坑,瞪大眼睛,坑的中间竟是一个个的活人!薛小召大惊,莫不是进入了什么魔教之地? 坑里的人仿若闻到了薛小召的气息一般,纷纷探出头往他这边爬来,那些人实在可怖!五官都烧得模糊不清,腐肉一块块从骨骼上掉落下来,蹭在焦土上粘出一路肉泥,没爬几步又摔了回去。薛小召惊惧地瞪大双眼,他已然肯定,这不是人间!哪有人肚子上内脏全无只剩骨骼还能活命的?! 转身拔腿就跑,然隧道却像是遥遥无尽头,忽地被两边枯手一抓,猛地摔倒在地滚了几滚扑到一个火坑边。懊恼跳起身来,就被眼前景象震住。 眼前的坑里,四壁好似嵌着硫磺般腥黄的液体,烧红了的碳团一般发着光,困着一个东西。火从坑底下烧上来把它包裹住,忽然间火又沈下去,留下余烬,它就变成了灰蒙蒙的一团,如肮脏不堪的抹布,腐烂的肉犹如碎片般挂在它的骨骼上。灰色蠕虫在它的血肉中爬进爬出,碎肉被燃烧之后,就掉入坑底去了。本该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两个空眼窝,那两个空洞的深窝却定定着看着他。 与那双眼睛对视,薛小召浑身颤抖着,它伸出爬满虫子的指骨颤巍巍地指向一个方向,仿若告诉他那边是出路一般。忽从地上伸出了锁链扣住了它骨架,往下拉咯得骨头卡卡作响,火又从它的脚开始着起,渐渐地上升,爬上他的身体,一直在燃烧,周而复始永无止境!薛小召看着它,惊觉了什么般,猛地探身入坑伸手去拉! 感觉手里的骨架在剧烈地颤抖,薛小召知道这酷刑永无止境,便撕心裂肺地哭泣起来,充满绝望:“吕渊……是你吧?是你吧!我知道是你!我……我救你出去!抓着我的手我救你出去!” 骷髅形体里的雾蒙蒙的东西听得薛小召唤了一个人名,黑洞洞的眼窝里仿佛带上了许些神采,它用血肉模糊的骨指抓住了薛小召,狠狠一推,薛小召就感觉整个人都被往后吸过去了! 薛小召绝望大叫:“吕渊!吕渊!师兄……” 猛地惊醒,怔愣地看着床顶雕花,之前麻痹的身躯现下传来剧痛,张口欲呼,嗓子已干,心血犹寒。那血漏泪滴的场景划过心际,心痛得好像多呼吸一刻、血都会流干。泪渐渐充斥了眼角,湿了枕巾,最后痛哭了起来。 终于,他在这个世间仅存拥有的一点东西,也残忍地在他面前轰然倒塌了。 第四十六章:忍心? 雨缠缠绵绵地下,空气中蔓延着沁肤的凉,偌大的别院宁静无声。黑色华服少年站在窗前,背对着身后的蓝衣人,听着雨滴敲打在窗前的构树上,屋里静只听见呼吸。少年想起那在山石上对吕渊射箭的武官,有些怜惜道:“是么,那岳四郎的消息……便告知岳府的人吧。” 蓝衣人领命,行礼后抬起首,是那个曾给封刀算过命的先生!星冠华服的美公子道:“殿下,岳卫率,救是不救?”太子听了微微皱眉,从窗外的细雨纷纷收眼回来,双眼里弥漫淡淡杀气:“你的想法?” 美公子恭顺道:“岳虞山与岳长庆战死,岳府大山虽倒,但庞大根系犹在,难以拔除。岳四郎战死,岳家又失一主心可谓损失颇大,这样一来,岳府就只剩下七郎岳无痕,十一岁的八郎,七岁的九郎,以及众女眷……当然岳卫率一死,对岳家来说又是一记重创,但难免让人起疑……” “岳无痕命不该绝于此,他还有用。”太子淡淡道。 美公子点头接道:“如此,殿下,岳卫率全身骨头多处粉碎、内伤又重,现下暂时缓命,多过些时日不在话下,但日子一拖必会身亡。属下觉得,中原尚未有得可根治骨碎及爆裂内伤的能人。” “中原没有,”太子眼神微斜,“关外可就有了?” 美公子合手恭敬道:“中原曾有一位秋山仙医,只是身亡多事后继无人。现在只有西境蓝庭师其人,可彻底医治岳卫率了。” “蓝庭师……哼,西境毒王?” “正是,属下欲带岳卫率前往其处医治,并完成殿下派遣属下前往西境的任务。” “你和他有交情?” “说是有交情,其实是蓝庭师欠下了殿下的人情。” “可是那时你向孤借兵之时?” “正是,当时蓝庭师欲救心爱之人,魔教大军前来围剿,他武功再是盖世,在人海面前也是螳臂当车,属下便动了让他欠下人情的心思。此去西境,岳卫率必然得救,但属下又恐此时放他生路,日后横生事变,望殿下再三斟酌。” “孤就是担忧动了大功夫,他人却不听话了,岳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太子略微沉吟道,“你且带他前往西境,沿途试探他,一旦他动了背叛的苗头、或觉察出孤对岳家围杀之举,便让那蓝庭师反着还你人情,想必像他这种毒人,杀人比救人快慰得多。” “属下领命。” 待两人交谈暂止,门外黑龙骑才道:“殿下,人醒了。”太子听了神色未变,只道:“传令下去,守着那院,除孤之外,禁任何人靠近。” 美公子微微惊愕:“殿下,那玥族圣子……您留着了?”太子面无表情道:“你有不满?” 听出太子语调不悦,美公子低头沉吟道:“属下不敢!只是……玥族余孽一日不除,那一万将士英魂如何能得安息?况且此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那水灵玉的寄生人,水灵玉现世本为不详,五灵玉聚集那便是天地浩劫,殿下万万不能让此人活着!” 面对美公子激烈的谏言,太子不语,双眼只望着烟雨远山,美公子见他无动于衷便急道:“殿下!虽说天家一言千金,但事关国途百姓兴亡不该如此草率啊……” “金怜香。” “属下在。” “跪下。” 美公子遂跪倒匍匐在地,太子冷哼一声:“父皇给你下了击杀令吧?”美公子低下头,眼里闪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黑衣少年冷淡地看了一眼他便道:“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当孤还是那三岁小儿?薛小召若有性命之危,孤第一个拿你开刀!孤想用的人,还没人动得了!”说着走近门口,门扉无声自开,黑龙骑持剑守在门外,少年一掀袍角踏出门槛,望着漫天雨幕对跪在屋内的人道:“顺道一提,父皇和金阁老一道送给孤玩赏的那只雏鹰,已经死了。”黑龙骑哗啦一声打开纸伞,太子便远去了。 雨声滴滴答答,散进窗棱的淡淡柔光混着水汽闪着扉乱的色彩,仿若疲旧光景。薛小召木然地看着窗外雨幕,散乱着头发,只披了外衣,听见开门声也没有动弹。 视线仅及之处被黑影占据,眼神动了动移到一边,避开黑影,黑影径自上前:“可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薛小召神情倦怠没有出声,然下颚被粗暴夹起对上那双黑得仿若深渊的双眸,听得眼前少年冷笑一声已然不耐:“出声!” 下颚被那力道钳得更紧,都能感觉指甲嵌进肉里,薛小召半敛下眼答道:“你若还要用封刀,我就要活着。”太子放开了钳制的手道:“不蠢啊。”之后朝窗棱走了几步,背了手静观:“他为你做了什么,你可知?” 太子声线仿佛和雨声模糊到了一处:“他愿意成为死士一生为孤所用,指天发誓绝无叛心,只为在魏国玥族血海深仇中换你一命。两年前,孤让他去剑仙道宗,自是为了你没一顿好食好睡。况且玄元师祖的道家武学哪有这么好练,阴气阳气同时入体,都是身子要爆裂开来的剧痛,不得道前日日如此,一年到头肠子气脉无时不刻在翻涌,因这武学克制不住自尽的数以万千,能承受下来的只得三人,封刀就是其一。他整日练武经脉爆开流血倒下又爬起来,一睁眼就是修行修行,只想变得强大救出你……这次重伤差点不治,流血几乎流干,现下没醒,口里倒先念念着你的名。” 薛小召不语,脸上依旧木然,心里的酸楚漫延开来,却还是冷眼道:“太子殿下说的这些,不过是想阻止我自尽,用上人来好得心应手吧?” 太子似笑非笑:“要怎么想随你,孤只道事实。他明知为孤做事是无底深渊,一入便无可返路,愿纵崖一跃,只为博得你一丝心动在所不惜,即使你自尽,他也会同去。孤真不晓得你哪里来的魅力,让封刀这般的英才为你倾倒。那吕渊也是,虽不是为你倾城,但打得魏国将士这般狼狈他也是个王者,临死前还对你念念不忘,孤只道情之一字奇谲无常。先不说孤杀尽玥人,你对孤自是恨意滔天,但孤说彼此彼此,十万四千将士英魂未祭,我同样恨你入骨、只想杀之后快!但天家一言既出堪比万金,孤不杀你便是不杀你。且一事还一事,那两人拼尽全力让你活下去,人非草木自非无情,吕渊这样挂念你,封刀为你献了一生,孤看了尚且不忍,薛小召,你却忍心么?” 薛小召渐渐拽紧了床罩,少年心道目的已成,便也不逼急了去,遂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出门,静候着的黑龙骑即刻将伞打上。回了屋见蓝衣的美公子还跪在地上,少年心底冷哼,便在旁书架上取了书悠悠坐下,饮茶吃点心,偶尔瞟一眼美公子,眼里毫无怜惜。 薛小召听得门阖上,静坐良久,四下无声,脑海里是荷塘路径、红粉桃花、梨院雅座、丹水河畔、山上木屋,茫然回想往日情景,已是面目全非,昔日斑驳的色彩浮荡,淡出一个微小的点,流失在眼前倾泻的雨幕里,浑浊成难以严明的悲伤。 色彩中吕渊和封刀的背影不停交织,死与生交叠成网,把他死死地囚禁在中央。 竟是……留下死的愁苦……得了生的绝望…… 第四十七章:为了来日 封刀缓缓醒来,望着床顶呆滞怔愣,猛地起身掀开被子要下地,动作就被腹部撕扯的疼痛止住了,冷汗涔涔喘了一口气环视一周。那桌边绣花的侍女见他醒来,便满脸喜色放下手中活计走来道:“公子醒来了,您稍歇着,待奴婢让人去端些温汤来,公子一直昏睡着,胃脏怕是都粘连在一起了。”话语末尾是藏不住的喜悦与灵动,说着转身要去唤人。 “一直?”封刀回想起自己刺完吕渊后也流血过多、身受重伤晕了过去,一听忙拉住了侍女,惊觉自己太过鲁莽、男女授受不亲又放开了,焦急问道:“我昏了多久?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在哪?” 侍女一双亮晶晶的杏核儿大眼带着许些迷惑:“公子您是被先送回来救治的,御医大人们都忙坏了,太子殿下和诸将士都在后头才回京的呢。而且公子您到宫里之前就昏睡着,所以奴婢不知您到底昏了多久……至于和公子在一起的公子……没人和公子一起来的啊?” 被少女左一句公子右一句公子弄得晕头转向,但也把侍女嘴里凌乱的事情给捕捉到了:御医、回京、宫里…… 一阵晕眩之下,封刀扶额道:“太子殿下在哪?”边问边避开侍女的搀扶,忍着疼痛穿上衣。 “殿下这个时辰该是在文渊阁,与丞相大人和太傅大人议事的……哎公子您身子还没痊愈小心点儿……”见封刀穿衣汲鞋动作颇大,又想到内侍总管的吩咐,侍女恐他伤痛复发太子怪罪下来,竟把伺候宫中娘娘的那习惯给急出来了。 丞相……太傅…… 封刀听了更是气血上涌,整好了衣便快步走到通顶大门边“哗”地开了门,屋外明媚的日光刺得他眯了眯眼,虽有心里准备,但依旧心存侥幸,屋外光景让他傻在原地。 翩然走过的侍女捧着果盘花篮巧笑嫣然,持剑的英武侍卫成双巡过,三三两两的侍人声音奸细神色犹疑地商榷着什么、又急匆匆地朝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再远处是坐落在树丛中的重重宫殿,红瓦黄墙、画栋雕梁,说不出的富丽堂皇,飞檐上的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座座华丽楼阁被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仿若人仙仙境。 然封刀看着这人间美景只觉心下冰冷,竟真是在皇宫里…… 急欲知晓薛小召身在何处,正想问侍女一番,守在门外的侍人向他合手躬身道:“公子醒了,可用过膳了?”后面那半句是对着侍女的,侍女讪讪摇头,侍人一瞪视,侍女赶紧去让人传饭食、寻医官上来。 封刀哪里有心情和他们折腾:“不用麻烦了,请问太子殿下在何处?” 年轻的侍人听了,酷似狐狸的双眸微闪,表情却是憨憨的:“殿下吩咐奴才好生照料您,公子的吩咐,奴才纵是不敢怠惰。只是还请公子稍稍后上那么一会儿,待医官给公子探过了,确保公子可以安稳行路,奴才定给你带路。尚且公子重伤还未痊愈,有那么个受凉病痛的,殿下怪罪下来,奴才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啊。”一番话是滴水不漏,脸上表情更是真切憨厚,纤细的身躯却是移到门前挡住了封刀的去路。 显而易见的假情假意,又让人无法驳其意,只一番话就让封刀恼了皇宫里的做派,奈何身为外人争他不过,耐着性子吃了汤探了伤情,那侍人才让带出去。 走了许久总算到了,眼前大殿额前“文渊阁”三大金字,建得固是金碧辉煌,然四周都是参天古树,绿树成荫,混着日光洒下一片朦胧翠绿的影子,竟显得神秘而安静。 侍人和殿前的武官通报,武官不一会儿就出来,侍人转身走回来对封刀拱拱手,晏然笑道:“殿下传见了,公子,奴才提醒你一句……丞相和太傅都在里头,等两位大人出来了要低头,而后再进去。” 果然有两人从殿门缓步出来,众武官和侍人皆躬身行礼,封刀也低下头。待侍人唤了他,他才进殿,殿内碧玉铺地香气缭绕,里里外外都是满架的书,中间紫檀描金大桌上书册奏折成堆,太子头带繁复金冠、身着黑金镶玉厚重锦服坐于金椅上,脸上似有……薄怒。 太子见了他,脸上神色稍缓:“醒了?伤势好些了么?” 封刀不懂皇宫礼节,就按江湖规矩行了礼,得了准起就道:“太子殿下,请问薛小召身在何处?” 将喝过的碧玉茶杯丢给侍女,太子揉了揉额角道:“你昏睡之时,他便离去了。” 封刀听了犹如白日霹雳,踉跄后退一步不可置信道:“他不见我一面,竟什么留言也没有么?” 太子起身唤了立于一旁的武官,转而对封刀道:“他将剑留给你。”那武官转身入了内间,之后双手捧了一柄剑出来。剑鞘上古朴流纹印入眼帘,封刀心上就如招重击,双手颤抖地接过,耳边听得太子道:“他说你不必自责。” 封刀的眼眶渐渐红了,怔愣许久,担忧迷茫无措和倦怠的心情一瞬席卷上来,双手像是被抽空力气般垂下,剑便悬悬地执在手上。 “封刀,”太子行动稍显迟缓地走近道,“其实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种各种的伤害,一如你现在,伤痛最可怕的东西是会让人别无选择软弱下来,每个人会都想自己某天或许能忘却能抛弃生死的勇气,只为可以安然逃离人世……但孤看来,想死的人是懦夫,活下去的才是英雄,你现在活着,就应该抬头往前看,缅怀和追忆是不成气候的。” 封刀微微抬头,太子继续道:“你比孤年长,这些道理你肯定懂。孤劝你好好活就不该行尸走肉,往后的日子你或许会更想念他,日子也许会越来越枯燥乏味像一潭纹丝不动的死水,有些事情会了无生气,但不会凋败糜落,因为你活着,他也活着,就会有见面的一天……你们现下不见面,不意味着他恨你或是不想见你,只是时机未到,你们见面的缘分还没到而已。你当让自己有一番作为,为下一次相遇让他刮目相看才是,总不该见到一事无成的你。” 耳边的话浑浑噩噩似有遗漏,但那句“你们都活着,就会有见面的一天”撞进耳朵里,就让他濒临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封刀低头看着手上的剑,也许他真的该做点什么……为一下次相遇…… 第四十八章:终章 华服少年见封刀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心下略安,便缓缓坐回金椅道:“此外,近日武林状况稍显纷乱,松竹阁已被武林正道见疑,你是不能接管了。活下来的魏兵六七百人,你又是魏玥之战的利刃,借他们功劳,你的名儿在京城都传遍了,悠悠众口哪防得住……” 华贵的少年忽然顿住,猛咳几声,咳着咳着用袖子遮口,一旁的武官急忙运起内功给他顺气,封刀抬头默默看了看,心想吕渊伤得他不轻。太子缓过气,放下手藏于身后继续道:“既然你是战场上的英雄,孤便给你安排了最合适的去处,但现下暂且不要多想。先在宫里好好养伤,伤好了日后不会复发,孤再让你去,来人!” 话音刚落,那狐狸眼的侍人便进了殿来行礼:“殿下。” 太子挥手:“你带封少侠回去修养,好生伺候着,不可怠慢。”狐狸眼侍人躬身领命。 穿梭在绿荫中,狐狸眼侍人领路走得很慢,嘴上还不停地絮絮叨叨,封刀持着残影剑心绪漂浮。 “……前阵子杞国请和,献上杞国第一美人七皇子姒若水,不得不说那七皇子名儿如水,人儿也如水,一双美眸如泣如诉清丽无双,奴才看了一眼,魂儿都差点给勾去了。那杞国被打得除了脚下几杯黄土再无其他,此时献上勾魂美人只为停战十年,道家和儒家的两边大人为这事儿吵得可凶了,道家的大人主战趁势拿下,儒家的大人主和休养生息,差点在大殿上撸起袖子动起手来。斯文扫地啊斯文扫地,俗话说的好,朝廷里的斗争是血淋淋的,不过后来在殿里失了礼节的大人都挨了板子……皇上好似真的喜爱那皇子,封了名儿收进宫里,这些日子夜夜传寝呢……”侍人滔滔不绝。 封刀总算被勾住了点注意力,只觉得这狐狸眼侍人说的方向越来越偏,不由道:“那皇子不是男的么?为什么众位人臣争议的是关于出战,而不是皇……上收用的那位皇子?” 侍人狐狸眼一转,笑道:“公子想必是练武练得痴,对自己从小长大的魏国不甚知晓呢。” 封刀听了,倒也承认道:“除了出征南境,确实是从未出过远门,所以对自己国家的风土人情、律法宗道全然不了解。” “魏国尚武,文人不可不懂武,却不弃文,武人不可不读书,这便是魏国强盛起来的原因之一呢。”侍人拱手笑道,“黔灵山上的道宗宗主,助高祖陛下建立了魏国,从此而魏国尚道,与其他国截然不同。道之理,变其势,不能拘泥,高祖陛下施行变法,魏国也因此强盛起来,成为中原一霸。魏国有律,书甚厚,对婚俗也有规定:贵贱不得通婚,士庶不得通婚,而男子与男子通婚,婚书起效三年内只要留下继承的后代,便是不禁止的,当然成亲不留后代者,家产全部充公判以流放,永不得回京。皇上英名盖世创下赫赫功绩,收那么些男妃……”侍人似乎差点都要说什么,话锋一转道,“况且太子殿下也长大了,更是继承了陛下的英武雄略,或甚之,诸位大臣有什么好非议的呢。” 封刀听了张口难言,定定看着侍人,突然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封刀不过一介草民,只是暂且在这里休息时日又离去的无名人士罢了,就算是嚼舌根,你话未免也太多了些。” 侍人眼里闪过异光,之后笑叹道:“这些闷事儿公子不想听,奴才就不多说,反正公子你还要在宫里修养些时日,奴才有的是日子和公子嚼舌根。”封刀白他一眼,虽不知寓意为何,但这侍人铁定是要和他罗嗦到底的了。 白眼见得多了,侍人笑眯眯道:“来来,公子,奴才给您说说宫里的景观。”说着脚一转,边走边道:“公子你看,那是文德殿,陛下和诸大臣下朝后议事的大殿……那是贤人院,陛下召见天下能人贤士的地方,殿试过后也会在这里与新士摆宴……彩音轩,时令节庆和边疆佳音报来时,陛下与群臣设宴的水轩……闻墨阁,收罗天下奇书,此次从南境玥族拿回来的书也放在这里待译……” 两人路过一座楼阁,封刀在这座楼前停住了脚步。抬头看到这楼阁有三层,通体黑漆,一层二层没有窗,三层近顶才有几个透气小窗,一层仅有的厚重门扉紧闭,扉上还有几把黄铜大锁死死扣住,与其他浮华流金的宫殿极其不同,额上甚至没有刻着阁名的长匾。 “这里是?”封刀不由好奇,独独不同于其他宫殿,想必它很独特。 侍人不知怎地压低了声线笑道:“公子啊,这座小阁是高祖陛下命人修建的,从里面出来的人,可不一般。” “从里面出来的人?”封刀看着门上大锁,慢慢走近,“是把人关起来?里面有什么?”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各种刑具。 侍人笑道:“里面都是书,是堆到楼顶的书。” 封刀诧异回头问侍人道:“是藏书阁之类?” 侍人道:“是,也不是,里边确实藏着万册书,但这些书比起其他阁里的书有所不同。固然有诸子百家各路奇闻,但最主要的还是法典,从魏国前身就存在法典,到各路诸侯国的、从古到今所有的法典……” 封刀盯着那几把黄铜大锁:“要是有人进去了,什么时候能出来呢?” 侍人恭敬答道:“里边的人什么时候看得完所有的书,什么时候就能出来……能进里面的人不多,但从这里出来的,有三位丞相,四位太傅,五位京师府尹,九位尚书大人……所以公子您看……” “从这里出来的人、要撑起魏国的一片天?”封刀摸上那几把黄铜大锁,感受着沁凉的温度,异样的感觉袭上心头,忽然面前大门猛地一弹,封刀错愕地飞身后退:“门后有人!” 侍人笑得好不开怀:“正是,现下这座阁里有人的呐,不过门和墙都很厚,他是听不见奴才说话的。但是公子离门这么近,身上又有内功,大声点,里边的人说不定就听见了。” 封刀奇道:“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话?” 侍人眼波流转似有所藏:“公子不觉得萍水相逢么?奴才只是带公子随便逛逛,皇宫这么大偏偏走到这里,里边的人刚好听见动静,推了推门让你知晓,公子不觉得这是缘分么?里边的人出来后,说不定记得公子你,难说日后不是一个莫逆之交啊。” 封刀听了走回石阶上,靠近了门摸上门缝,心上异样感觉更甚,并非像侍人说的那样日后出人头地便作朋友那般,而是他感觉得到,里边那人也正把手放在门扉上、与他掌心相对! 说不清楚这般感觉从何而来,但就是感觉得到里边的那个人,也许真是有缘说不定。封刀轻笑,提气朝门缝那里喊:“里边兄台!我姓封名刀,今日有缘与你相会,虽不得照面,但来日你若还记得在下,倘若不弃,便来找我,你我结为金兰醉他一宿!” 那边没有声音,封刀的手在抚在门上,等了许久,久到以为那人不再理会他时,门上传来轻微的抖动,仿佛里面有一人靠在门上,又贴着门背缓缓滑到地上去一般…… 没由来的欣喜让封刀心下雀跃,他知道那边的人听见了,随后退几步将厚重大门和黄铜大锁收入眼底,转身就看到侍人含笑道:“公子,里边那人听见了呢。”封刀笑了笑抬头一看,不知怎地,觉得今日的日光格外地亮烈。 “纂承天序,皇帝诏曰:黔灵山修行弟子封刀,护送太子出战南境并斩杀玥族首领,功绩非凡,赐官正六品昭武校尉,即刻随军出使魏粱边境,钦此!” 魏军朝东北方向行进驻扎边塞,已过月余,此刻魏国都城树木已抽新芽,但边塞依旧飘着淡淡雪花。玉阶下侍人那尖细的嗓音好似还飘在耳侧,此时也淡淡散去。封刀对官爵并无想法,脑海中充斥的更多是狐狸眼侍人给强行塞入的东西……朝廷帮派大小事宜,魏国上下风土人情,甚至鬼怪传说什么都有…… 心上的那人一定还是都城、或是南下,总不该在这白草黄沙无人耕耘的疆地。他不是抱怨,只是想念。 雪停,朗月当空,一地晶莹。封刀重重呼出一口白气,前眼刚到营地的年轻男子们成群结队或大声笑闹、或粗鲁地整理行囊。低头也想要再整理一番,但触及到囊里冰冷的剑柄,动作便顿住了。其实除了这把剑,其他都是可有可无,忘带或者不见了,都无关紧要。 夜晚入睡,营帐里弥漫着的都是脚丫子汗酸味儿,封刀盖着被子,擤了擤鼻子,感觉鼻子冷得失灵了,心想这样也好,怪味也就闻不到了。 偏头看着营帐里一个个小山一样拱起的被堆、和山响的喊声,他只觉得不真切。摸上心口刀型玉玦,口中轻念出那个名字入睡。困意慢慢袭来,忽然细微风声入耳,猛然伸手截住,摸了摸手心那物,似乎是个纸条。四周张望了一番无人察觉,起身掀开帐帘借着朗月看清上面的字,不由微愕。 想了一想还是取出残影剑,取过行囊塞入被褥里鼓鼓囊囊地装作里边有人熟睡,才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将军营帐东边半里外,一个老人持着长枪站在哪儿,老者身材魁梧,白须托胸,两眼鹰隼般投在封刀身上,竟是领军的老将杨成烈!封刀在十步之外停住,心下疑惑但依旧行礼:“将军。” 老者缓缓捻须声如洪钟:“起身吧,你是封刀?”封刀直起身子道:“是。” “打过南境?” “是。” “识字通书?” “识字,但不通书。” “用刀用剑?” “通剑,精刀。” “统统不够!”老者突然大喝一声,将手上长枪朝封刀猛掷而来! 惊诧之下险险接过,竟被那力道震退几步,封刀拿着手上沉重长枪略感不适、就听得老者道:“剑为兵中君子,刀乃兵中狂夫,而枪,便是百兵中的霸者!你记住,战场上不需要君子,不需要莽夫,需要的是纵横沙场百战不殆的霸王!兵者便是诡道,战场冷酷无情,事关国运,只要胜利和敌军的顶上人头,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不说情不说理,不能相信眼泪,投身战场,须得时时警惕,保持清醒,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将残影剑塞回后领,封刀握着手上长枪道:“封刀不过是无名小兵,顶多官封六品但不足为道,将军为何要和小的说这些?” “你真的不知道吗?”老者严厉问道。 封刀微微低下头,其实这些日子他都隐隐知道了。太子的只言片语下有意无意地提点,侍人看似东扯西扯却总提及魏国征战事宜,官封军衔不入禁卫军却即刻出使边疆,再加上眼前的老将军…… “小人不知……有没有准备好……”封刀刚喻噎出口就觉有人忽然靠近,知道身旁只有老将军也就没出手,只是刚抬头就觉得天旋地转,然后背部钝痛传来,雪花飘飞,朗月映入眼帘,几个黑呼呼的四方物掉落他眉间,痛得他眼角抽搐。 老者刚烈一喝:“战场上不需要优柔寡断,莫要在本将面前摆这烂泥不上墙的姿态!本将见一次便打你十仗!军中只有‘是’和‘不是’!明日同一时辰,拿上长枪在此等候!” “是……”他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只脚重重踏在他腹上,老者道:“你说什么?本将没听清!” “是!”封刀大吼出声,老者才满意收脚捻须而去。 喘了口气,封刀依旧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他抬手拿过那些四方物体,借着月光看清那是一本本书:《连山》《归藏》《易经》《易传》《太卜》…… 华丽又不失典雅的暖阁里,茶香嫋嫋升起,早春的寒意被沁鼻香气熏染着,黑色华服少年端起碧玉杯轻抿一口,便觉全身舒暖起来,好似积累下来的劳累和暴躁也被缓解了。 描金檀木大桌上依旧堆叠着层层奏折和书册,桌前跪着一个男子,男子面部浮肿双眼青黑,似乎多天没有休息了一样。男子献上一本书册道:“殿下,魏国上下薛姓男子,岁数是弱冠的有两百来人,已入沟壑或失踪不在籍上的有三十九人,他们的祖籍家谱种种都在册上了。” 华服少年举起茶杯,向大桌前跪着的男子笑了笑道:“尚书大人有劳,为这事也好几日不得歇息,一会还得回户部,孤这里有新供的春茶,要不要尝尝提神?” 男子赶紧谦恭道:“能为魏国献出己力,臣怎敢说累?但臣有怪癖,过了午日饮茶将醒至半夜……” 华服少年道:“既是如此,倒真让尚书大人劳心了,户部大小事宜烦杂,大人是个中梁柱缺了不可,大人就回去吧。”男子连连说不敢,行礼后才退下。 书页随少年的手轻轻翻动,像蝴蝶的翅膀。风绕过窗,这时书页翻转的飞快,随意搭在杯上的一杆细笔被风吹落掉在书册上,未干的笔尖划出长长的痕迹。 少年剑眉微皱,正把笔拿开要晾一凉湿了的书册,双眼就被水墨浸染的名字吸住了。手指划过染上墨迹的名字,华服少年想到了什么笑道:“理,理冤擿伏,入理切情,洞达事理……这倒是个好名儿……” 思索间,房顶突然有动静,暗器刚滑到手心,一只燕子就从梁顶上扑哧飞下,少年见那燕子叽叽喳喳地飞出门去,遂哈哈大笑道:“原来玄鸟儿在书阁里做了窝,哈,这是要养雏儿吗?”房梁顶上传来应答声,太子听了,眯了眯眼睛满意道:“初春,玄鸟儿,真是好兆头呢……” 没有楼层的小阁里,只有一张桌,一把凳,一张床,一盏镶满夜明珠的无火灯,再有的,就是放置在架上高达屋顶的书册、和几架巧致的架,架子可以让人取到被放置得最高的书。屋内不闷,总有清透的风从上边小窗吹下,还漂浮着淡淡的气息,那是书的味道。白日里面并不黑,日光透过琉璃顶四散下来,满架的书就在似晕非晕的日光下勾勒出淡淡的剪影。 唯一的桌上堆叠着高高的书册,有些书册还被堆叠得摇摇欲坠,可就是没有倒下来,而本本书册里夹着长短不一的条纸,上面都写满了蝇头小字。不大的桌上只腾出了方寸大小放置砚台笔墨。桌一边堆放着杂乱的纸张,上面写满字,字一堆堆呈方块形,可上面时不时划了大叉;桌的另一边更是堆着高过桌面的纸,不同的是整整齐齐,每几层都压着条纸,纸上也是一个个写成方块、标了数的字堆。 屋中的仅有的一个人坐在床边用食,桌上放置了满满的书册和纸张,毫无空余之地,年轻人只得在小床上用饭。一大碗白饭,一小盆咸菜,几片猪肉,再一点咸酱,并不丰富,然年轻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年轻人吃好了将碗筷放好,起身摸摸墙壁打开一个四方小阁,将碗筷堆进里边,过一会儿外边会有人来收。他伸了懒腰动动筋骨,揉揉发酸的肩膀,感觉好些了便朝桌边走去。移开凳子,拿起卷了页的书看起来。 他面上表情随着书中文字变化,时不时朗声读起来,或是拿过笔蘸了墨评论抄写,推翻了先前定论的,就往旁边齐整的纸堆里按记号翻找出纸张,就在上面字堆间空白处补写了起来。 看到一处,年轻人眉头渐渐蹙起,思索间耳边忽响起劈里啪啦的声音。 年轻人受惊抬头,见桌上书都塌了下来,散了桌面地面一大片,而书堆中的几本薄册居然还不停挣扎跳动! 惊疑之下翻开覆在上面的几本书,入眼的小东西竟是一只小燕!年轻人的表情仿若一瞬见到了逢春的枯木、枯井久逢甘霖一般,放下手中书册跪在地上,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小燕。燕子居然没有畏惧生人,应该是只摔晕了的傻燕子。 “你从哪里来的?”年轻人又惊又喜,轻柔地抚摸燕子身上的羽毛,微微湿润,夹在羽翎之间的还有些泥土和碎叶,年轻人捻起小得几乎看不见的碎叶笑道:“原来已经是春天了。” 燕子像是从晕眩中清醒了一般,回头一见年轻人就猛然跳出那手心,年轻人顿感失落,看着燕子扑闪着翅膀道:“你要走了?” 燕子当然听不懂人话,扑打着翅膀跳上书架,企图找到逃离的窗口,几本书册被它撞了下来,年轻人站起来对着燕子大声道:“你是要北上么?” 小燕拍打翅膀半天总算找到窗口,它囤在窗口胸前一鼓一鼓似要展翅飞翔,年轻人急忙跑到窗下大叫:“北方路途遥远,燕子兄你保重!今年……今年冬天你若还记得我,再来找我!我定会给你留些糕饼,再给你筑个巢!” 燕子完全不理会年轻人,张开翅膀往外飞翔,欢快地吱吱叫唤,啪啦撞上了树枝,然后展翅飞向更高的天空。 靠在冰冷的树干上,远处白茫茫的一片,放眼望去,雪还接着天连着地,青年的视线放远,勉强见得着地平线。听着不远处士兵空闲下来笑闹扯皮的声音,见没人注意到这边,青年握紧手中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口中也娓娓念道: “……下卦坎险,上卦坤顺,险道顺行象。五阴从之,大将统兵。九二以刚中居下,五以柔中居上,弱君命将。师,贞,丈人吉,则无咎!”长枪武路狠辣非常,青年身法进退快如闪电。 “……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不偏不倚,而民从之,吉又何咎,可以王矣。 师,众也。贞,正也!”青年身形再翻,一个筋斗长枪再攻向无人的冷冽空气中。 “……初六处于师卦之始,阴柔失位,失位不正,虽令不从,师出以律,号令必行,失律凶也!”狂风暴雨式的进攻直指树干,锋芒一闪,长枪长矛的力道沈雄无比,“铎”地沉闷一响,大树已被长枪刺穿! “好!”耳边响起苍老却不失浑厚的赞赏声,青年猛地收手将长枪抽出,大树露出一个能看穿对面的圆洞,青年向叫好的老人抱拳行礼。 老人抚须低声道:“比起半年前算有小成,易经卜卦虽记得牢,就怕你嘴上功夫厉害,到了战场却不会用!下次也莫要一心两用!今夜同个时辰来本将帐里,本将与你沙盘对战,你要学会如何将易经卜卦用在战场上!明年的这个时候,就看你有没有资格做本将的副将了!” “是!”青年低头行礼。老人眯眼看他,甩了战袍大步离去。老人走远了,青年才直起身来,极其俊俏的面容虽沉静如水波澜不惊,然是太过年轻,而右眼上的那道刀疤不显狰狞,反给他增添了许多沉重深沉。 斜眼瞄到一只雪兔奔走而过,青年一甩长枪雪花四溅,一瞬之间雪兔已被刺穿定在树底根上。正要过去拔枪拾兔子,青年忽然五指作爪反手一抓,入手的竟是一个雀动的燕子。 青年盯着燕子,待看清燕子爪上没有任何绳索只是一直普通的燕子,才缓缓松手放过了濒死的可怜鸟儿,小鸟儿便跌落地上挣扎扑腾,好似被那一抓伤得不清。 蹲了下来,眼神并无怜悯,青年却还是拎起燕子往军营里走去,边走边说:“我虽没有歉意,但会带你回去治,伤好了就别赖在这,有多远滚多远,这里的人可是会炖燕子吃的。”燕子像是听懂他话一般吱了一声,窝在他厚实衣襟里乖乖藏了起来。 青年摸了摸怀里露出的燕子脑袋,听到远处天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沈响,吹来的风里,春天的气息已悄悄弥漫。目光放远,仿佛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那里,声音轻如情人呢喃:“你那边的树木已经抽新芽了吧?再见面……会是多少个春天后呢?”这般说着心中燃起了期盼,青年唇角勾起,温柔明媚得堪比来日春景。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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