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无感——知道呐
知道呐  发于:2014年07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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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人的五种感觉器官: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 为什么都失去了,还是换不回一个你? 文章中可能会涉及到地域问题,但并不代表地域歧视。北京也好,浙江也好,都是剧情需要,不代表本人观点。 另外,由于文章中有关于足球队的描述,但都属虚构,所以只描述为国家队、北京队、杭州队等,与现实中的国安队、绿城队没有关系。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虐恋情深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语蓬,熊乐 ┃ 配角:卢子君,杨一柯,熊宁 ┃ 其它:盲,聋,虐身,虐心 第 1 章 “啊!” 周语蓬从噩梦中惊醒。 周围安静漆黑,漆黑安静。 周语蓬伸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这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相同的梦境出现过多次,梦中的自己总是能看见卢子君,然后,即使在梦中,卢子君也是背对着自己的,难道,卢子君和自己真的这么绝缘吗? 已经分手半年了,为什么还会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昨天才发生一样呢?周语蓬再也无心睡眠,伸手想要打开台灯,立马又将手缩了回来。“哼。”他冷笑,今后早晚有一天要适应这种寂静和黑暗,早一刻和晚一刻又有什么区别呢? 卢子君,倘若有一天你我在街头相遇,看见如此狼狈的我,你会不会有一丝的内疚呢? 清晨阳光洒满整个院子,周阳走向楼梯,看见餐厅里只有陈丽一人在准备早饭,“小陈,蓬蓬出门了?”周阳问。他看看表,已经过了八点半,这个时间应该是父子俩一起吃早餐的时候,可是人却不在这里。 陈丽道:“蓬蓬大概还没起床,我一直在这里,没看见他下楼。” 周阳一顿,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转身上楼。这大半年以来,周语蓬的情绪始终低沉,最近又得了这样的病,自己的神经开始紧紧绷着,担心儿子有任何的一点闪失。 “蓬蓬,开门。”周阳敲门。 房间里并没有动静,急得周阳开始砸门。他知道周语蓬的听力开始下降,但也没有想到他会连敲门的声音也听不见。 周阳开始想办法,喊来楼下的司机李隆兴,“老李,咱俩一起用力,把这门砸开。”老李在周家已经工作了八九年,知道最近周语蓬的情况越来越遭,也是急得不得了,两人正准备用力,“碰”的一声,门开了。 “怎么了,爸?”周语蓬睡眼朦胧。 “怎么还没起床?听见我叫你了吗?”周阳尽量把声音放大。 周语蓬怔怔睡衣的领子,说道:“不是听见你的敲门声才来开门的吗?我昨晚没睡好,所以今早没有按时起床。” 周阳大感放心,用手轻轻按在儿子的肩上,道:“能听见就好,别再让我担心了。周六我带队去北京打比赛,你正好和我一起去,我给你联系了北京最好的专家。” 周语蓬抬眼,懒懒地看向周阳,道:“爸,你把话说得慢一点,少一点。说得又快又多的,听不清。”他转身回了房间,留下了周阳和老李尴尬的站在原地。老李对周阳说:“蓬蓬这孩子现在耳朵不好,心情也就跟着烦躁,你别太在意。”周阳点头,但眉头依旧深锁。 周五晚上周阳带着他的队伍到了北京,他们在已安排好的酒店休息。周语蓬一个人一个房间,好在带了电脑来,也不至于太寂寞。而周阳早已带领队员到体育场进行适应场地的训练。大名鼎鼎的周阳是国家足球队的教练,也兼做杭州足球队的教练。明天有一场北京队对杭州队的联赛比赛,无论北京队员还是杭州队员,都会格外卖力,希望自己的能力可以得到总教练周阳的肯定,进而被他选入国家队。 周阳忙着带队比赛和训练,无暇照顾周语蓬,周语蓬听力不好,又来到了一个比较陌生的城市,周阳不让他独自外出。他只能被关在酒店里,一个人闷闷不乐。 离比赛开始还剩五个小时,周阳却没有出现在训练场,他托助理教练给队员们做热身训练,自己带着儿子,连同队里一个北京的行政人员一起赶赴医院,请专攻五官科的专家为周语蓬看病。 老专家其实并不算太老,五十出头的年纪,头发还是以黑发为主,穿着干净的白大褂,精神又整洁。他给周语蓬测了听,带着他到各个室进行检查。一系列进行完,已经快六点,距离开赛还剩一个半小时。 “周指,得抓紧时间回去了,要是开赛你还没赶到,不定明天报纸头条会说咱们队什么呢。” 周阳点头,看看手表,真快来不及了。刚刚专家告诉他周语蓬的情况并不乐观,这又使他的心情低落了三分。 “蓬蓬,时间不够,来不及送你回酒店,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球场”周阳征求儿子的意见,他知道儿子不喜欢足球,也从来不去球场。 周语蓬意外地点头同意。 三人赶到球场已经七点二十,周阳和同事匆匆入场,把周语蓬留在了三看台。 三看台是唯一的一个中立看台,在座的球迷有北京的,也有杭州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听得周语蓬头晕脑胀,他不喜欢足球,更不喜欢球场。 他旁边坐着一个差不多同龄的男孩,举着一个矩形的牌子,不断地挥舞呐喊。周语蓬真心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球迷如此的崇拜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同龄男孩呐喊的忘乎所以,一不小心用矩形牌子碰到了周语蓬。“对不起啊!”男孩道歉。周语蓬却一惊,他虽没有抬眼看这男孩的面容,但却闻见了一阵熟悉的味道。这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已经在周语蓬的生活中消失了半年,曾经自己是多么的迷恋这个味道,这个只有卢子君身上才存在的味道,今日再次闻见,终究不能自已。他抬头看看身边的男孩,长相中等,没有什么特点,但他给人的第一感觉的就阳光和清新,周语蓬还是第一次用这两个词去形容一个男生。 看到这个陌生的脸庞,周语蓬有些失望,说了声没关系,就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为什么会有别人和他的味道一样呢?要知道,爱一个人,是能够闻到他身上特殊的味道的。周语蓬一直都迷恋卢子君身上这种特殊的味道,甚至已将它刻入己骨。 “你牌子上写着什么?”不爱说话的周语蓬却主动跟这个陌生男孩交谈起来。 男孩将矩形牌子正过来,给周语蓬看。说道:“写着杨一柯的名字啊!” 杨一柯是北京队的队员,脚下技术细腻,也是国家队的主力队员,他几乎成了全国最著名的足球偶像,有众多的粉丝。 见周语蓬没有说话,男孩又问:“你的偶像是谁?” “什么?” “我是说,你的偶像是谁?”周围喧嚷不断,男孩有提高了音量。 周语蓬道:“我没有偶像。” 男孩不信,说道:“怎么可能,那你是北京的还是杭州的?” 周语蓬道:“北京人,但是住在杭州。” “哈,”男孩大笑,“那你算是哪边的球迷?” “我……算是杭州的吧。”周语蓬想了想才说。 “我是北京球迷,”男孩说:“你明明是北京人,为什么一住到杭州就成了杭州球迷?”男孩显然很不满,有着强烈的地域划分意识。 “我……”周语蓬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慢慢说道:“我爸在杭州工作,我们搬过去已经有七八年了,一直到没有机会回来过。” “哈,那你要是有机会可得好好在北京逛逛,北京的变化大极了。” 那男孩的话越说越快,到最后周语蓬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点头敷衍。 比赛有些沉闷,双方在中场僵持,谁也没有率先打破僵局的趋势,那个男孩倍感无聊,又和周语蓬聊了起来,他说道:“我叫熊乐,你叫什么?” “什么?” 熊乐突然开口,周语蓬并没有准备好。 熊乐又说:“我说我叫熊乐,你叫什么?” 周语蓬歉意的一笑,答道:“我叫周语蓬。” 双方又沉默了下来,初次见面,除了介绍姓名,不知道还可以聊些什么。最后还是周语蓬打破了僵局,说道:“你很喜欢杨一柯吗?” 一聊到自己偶像的话题,熊乐一下就打开了话匣子,眉飞色舞的说:“那可不是,我喜欢他已经有八年了,那时候我刚上初中。” 周语蓬又是一笑,他觉得聊天不能再进行下去了,球场上的噪音太大,自己听熊乐这么近距离的说话都很吃力,没听清的他也不好意思再问。 还好很快就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周语蓬起身走下了看台,他打电话给周阳,告诉他自己在更衣室门口,保安太多,请他出来把自己带进去。 周阳挂了电话马上出来找儿子,他没想到儿子愿意来队员的更衣室,记得平时队员们请周语蓬看一场球,他都会找各种理由拒绝,更别提来这里看大家了。 “杨一柯。”一进屋,周语蓬就叫杨一柯的名字。 杨一柯走来,笑道:“蓬仔,你不会是来看我的吧?” “是啊,”周语蓬说道,“给我一件你的球衣,把名字签上边。” 众人都走过来开玩笑,说蓬仔什么时候也开始追星了。队员们都和周语蓬很熟,因为他是主教练的儿子,大家对他更是尊敬照顾有加。 “签哪了?”周语蓬问。 杨一柯指给他看,周语蓬也没看,用手捏着签名的位置就走了出去。周阳赶紧派人送儿子到原来的看台去。 周语蓬回来的时候,熊乐在修自己的矩形牌子,因为攥得太紧,边角的地方的图案都被磨了去。 “喏。”周语蓬把签了名的球衣放在熊乐的腿上。 一看到衣服上的数字九,熊乐睁大了眼,说道:“这是杨一柯的球衣?”还没等周语蓬回答,又看见了他正捏着的位置有杨一柯的签名,叫到:“我靠!天呐!” 这声音大而清晰,周语蓬听得清清楚楚,便笑道:“给你吧。” 熊乐不敢置信,说道:“什么?为什么给我?” “我……”真要找个理由的话,周语蓬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说他自己还有,而且自己也并不是特别的喜欢杨一柯。 熊乐半信半疑的接过了球衣,仿佛是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熊乐抱着这个大馅饼忐忑不安的问身边这个自己并不熟的、只是第一次见面的人道:“那、那我得怎么报答你啊?” 周语蓬一乐,报答?他并不需要熊乐的报答,对他好只是因为他身上有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就当这是一种缘分吧。他说:“报答就算了,不过要是可以的话,你当导游,陪我逛逛北京。”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陌生人提出这样的要求,难道?其实自己不得不承认,他之所以还想见熊乐的原因,只是因为还迷恋着这难忘的味道,当然,还有那个同样拥有这种味道的难忘的人。 熊乐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他说没问题啊,把你手机号留给我,你想好去哪,明天通知我。 周语蓬伸手拿出手机递到熊乐面前,一扬下巴:“把号输进去。” 熊乐心想,这人真特别,要别人的电话还这样命令别人自己输入。他输好了自己的号码,又把电话打了过来,让自己也存好他的号码。 周语蓬说:“最好发短信,接电话不太方便。” “好。” 第 2 章 回到酒店后,周语蓬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周阳在电视边踱来踱去,不停地唠叨着今晚比赛零比零的比分有多么的沉闷。一回头看见儿子正躺在上床上,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机。“喂,你听没听我说话啊!”周语蓬完全不理自己,周阳走到他面前,又问:“你听没听见我跟你说话呢啊!”周语蓬抬眼看他,道:“你离我太远了,听不清。” “你!”周阳刚要发作,可以想到儿子的情况,心下一酸,放慢语速说道:“后天早上七点五十的飞机,我们回家。” 周语蓬点头。 周阳又说:“明天我得去局里开会,不能陪你,你还得一个人在酒店凑合一天,行吗?”周语蓬说:“明天?我明天出去玩。” 周阳想了想,说道:“也好,你都好几年没回过北京,我叫大杨和刘锋他们陪你到处逛逛。”大杨就是杨一柯,刘锋也是队里的球员,平日里周阳手下的队员都和周语蓬的关系不错。 周语蓬道:“不用,我约了别的朋友。” “别的?北京的朋友?”周阳感到奇怪,儿子这么多年没来北京,怎么还会在北京有什么朋友。 周语蓬白了他一眼,翻过身躯,不再理他。 手机恰好响起,是短信。周语蓬拉过被子盖住脸,周阳倒是乐了,说道:“谁的信息啊?这么神神秘秘。” 周语蓬躲在被子里自然听不清周阳说什么,他打开信息,拿到眼前,上边写道:想好去哪了吗?我是熊乐。 周语蓬呵呵一笑,心想这男孩真逗,晚上明明刚互相留了姓名和号码,还把自己的名字打上,生怕我不记得了似的。他回复道:去哪都好,你定。 周日上午十点,周语蓬准时出现在了约定的地点。 “周语蓬!”熊乐冲他摆手,“哈,你还有司机呐?”看见送他来的车开走,不禁开起玩笑来。 “那只是一个朋友,他送我过来的。”周语蓬解释道,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熊乐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笑眯眯地给他介绍着南锣鼓巷的一花一草。这里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旅游景点,有保存完整的四合院和胡同,还有各种创意混搭的小铺子,深受年轻人的追捧。以前来到北京的外地人或外国人只知道去逛故宫,爬长城,但如今,更多的人愿意花一个半天的时间来这里逛逛,感受一下大北京古老与现代融合的气息。 “怎么这么多人?”在杭州生活惯了的周语蓬微感不适,他也无心听熊乐的介绍,只是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熊乐说道:“那可不是么!不过这里的创意小店可真不少,你看这家——”他快步走进旁边一家卖拼图的店铺。 “哎,熊乐!”周语蓬喊他。 熊乐回头问:“怎啦?” 周语蓬慢吞吞地说:“我眼睛不好,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大大咧咧的熊乐也没多想,只是停住脚步等他跟上来。 这个拼图店里到处都是木架,上便摆满了已经拼好了的拼图,有平面的,还有立体的。熊乐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可是还会小兴奋,拉着周语蓬看这看那,本来就人多声杂,周语蓬还得努力跟着他的脚步,终被弄得跌跌撞撞。不禁脱口而出:“小熊!你慢点啊!” “啊哈?”小熊笑了,“你怎么叫我小熊呀?” “恩?”周语蓬侧着头又问了一遍。 “我是说,你怎么叫我小熊?” 周语蓬反应过来也是一愣,呵呵乐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叫了出来。” 两人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相视而笑,十分默契。熊乐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新朋友,觉得他风趣而又稳重,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似的,熊乐的妈妈常说他性格太浮躁,所以他就对像周语蓬这样稳重的人特别有好感。 周语蓬就更不用说了,他愿意见熊乐,喜欢和他聊天,全都是因为熊乐身上散发着的特殊气息。闻着这种气息,就好像又回到了卢子君的身边一般,找回了曾经丢失了的安全感。 熊乐买了一副平面拼图,图案是足球偶像杨一柯的,他抱在怀里,喜欢得不得了。 吃了一路的甜品,又喝了一路的创意饮料,抱着一大盒拼图的熊乐还是嚷嚷说肚子饿了,要吃午饭。 周语蓬只好笑着点头,听他安排。熊乐带着他串胡同、过小巷,最终进了一家日本料理店。这店之前熊乐来过一次,爱上了这里的装潢,以及吃饭的气氛,当然,最爱的还是他家的烤鳗鱼。 “诺,来这里请你这位从杭州来的客人。” 二人就坐,热情的服务员递上了用红色绒线塑封着的菜谱。 周语蓬说:“你是学生,当然得我请你。” 熊乐着急,说道:“那怎么行,这儿是北京,你是客人,就得我来请客。” 周语蓬一愣,似乎没有听清,轻咳一声,说道:“你可以做到我旁边来吗?我耳朵不好,咱们这样面对面,我听你说话很费劲。” 正在看菜单的熊乐茫然地抬起头,说道:“你不是眼睛不好吗?” 周语蓬抿嘴,并没有回答。 熊乐感到了自己无心的冒失,不敢再问,也不等他回答,尴尬的起身,坐在了她的身旁,将菜谱推到了他的面前,“诺,你选菜。” 周语蓬没动菜单,淡淡的说道:“你选吧,我看不清。” “那……”熊乐想了想,说:“我读给你听。” 周语蓬摆手:“别了,我听不清。” 熊乐一愣,这时他才仔仔细细的打量起坐在身边的这位新朋友,吞吞吐吐道:“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周语蓬面带笑容,目光真诚,对熊乐说道:“窝误服了一种药,听力和视力就会逐渐下降。” “这……”熊乐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没有听说过世界上会有这样一种药。 其实,周语蓬怕吓到他,只告诉了他一部分。 这种药叫“无感”,“无”与“五”谐音,服食后会令人的五个感觉器官逐步失去功能,分别是听觉、视觉、触觉、嗅觉和味觉。 熊乐不敢再莽撞问问题,吃饭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担心自己说错话,这一顿饭下来,连最爱吃的烤鳗鱼也没有尝出味道,就只记得周语蓬几乎每吃一口菜,都要沾了浓浓的芥末或是辣椒。 “你这么喜欢吃辣?”熊乐好奇,对他来说,周语蓬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周点头,微笑。 结账时候还是被熊乐抢到前台付了款,他回来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巴,把钱包塞进口袋里,就好像赚了一大笔钱似的,看见周语蓬不好意思的表情,宽慰道:“下次我去杭州,你请我。” 周语蓬突然睁大眼睛,问道:“你回来杭州吗?” “当然,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嘛,那么美的地方,我一定得去看看。哦对了,不是还有个白素贞吗?嘻嘻” 周语蓬拍拍他的头,笑道:“你这小孩可真逗。” 熊乐嘟嘴:“小孩?你也没有打我几岁吧?” “恩,我也不过刚毕业两年。” 熊乐小心的问:“那你做什么工作?” 周语蓬倒是不在乎,自嘲的说道:“你看我这情况,哪个单位肯要我?” “可我觉得这对你也没有太大的影响呀。” 周语蓬接话道:“这大白天的,你又离我这样近,自然觉不出我有什么问题,可是天一黑,我这眼睛就不行了,都不敢出门。” “这么严重?没配眼镜吗?” 周语蓬又笑:“这又不是近视。” 熊乐想想觉得也是。 怪不得第一次在球场上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听不清自己的话,要自己重复,当时以为是因为球场太吵太乱,原来是因为他的听力正在下降。 下午阳光甚好,俩人又在地安门附近溜达,把午饭全都消化掉。 四点一刻左右,周语蓬就说要回去了,他指指天,说得在天黑前回去。 熊乐说要送他回去,周语蓬倒是没有拒绝,俩人同上了出租车。周语蓬告诉熊乐,自己明天一早就要回杭州,并问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 熊乐又是傻笑,说道:“当然啊!你明天几点出发?我去送你。” 二人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以后,在酒店门口分别。 酒店门口迎接杭州足球队的花篮已经撤掉了,只有些许淡红色的花瓣散落在台阶上。这萧条的场景让周语蓬顿感凄凉,卢子君的模样又浮现在了脑中。说来也怪,这半年来,虽然他视野中的景物越来越模糊,但是卢子君的样子在脑海中却越发清晰起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周语蓬很快打开电脑,习惯性的点击桌面山那个特殊的图标——那是卢子君的博客地址。周语蓬把这个主页做成了快捷方式放在桌面上,作为“匿名游客”访问卢子君的博客已经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情。而卢子君根本不会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默默地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从博客的内容上来看,分手后的这半年卢子君去了很多地方旅游,几乎饱览了祖国的半壁河山。今天打开他的博客,发现他有更新了,三天前他还在武汉,传了很多武汉街头的照片,可是今天竟已身在张家界的天门山中,周语蓬一页一页的点开照片,看着这些景色,云里雾里的,令人心旷神怡。 卢子君,熊乐。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会散发出同样的气息呢? 窗外的天色渐暗,周语蓬来到窗前,朦胧一片的墨色中闪烁着点点光亮,有些排得笔直,有些又弯弯曲曲,难道北京的夜景都是以拥堵的汽车尾灯作为主角的吗? 因为航班太早,天还没亮周语蓬就被周阳叫了起来,等众人赶到机场时,天才渐渐破晓。 熊乐也很从没这么早起床过,即使设定了闹钟,可还是晚了一刻钟,他大急,刷了个牙就匆匆跑出门,奈何市里的宿舍离机场实在太远,即使打了车,还是没有赶上时间。熊乐到达机场时,已经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北京到杭州的飞机只有短短两个小时,这时候早已飞了四分之一的路程。 垂头丧气的熊乐付给出坐车司机车费后都不打算下车,心想直接再做回去好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对年轻人向这出租车跑了过来,等他下车。熊乐不好意思耽误司机的生意,只好下车来,心想到机场里转转也是好的,自己还没有坐过飞机。 机场比熊乐想象的还要大,准确来说是空旷,但人却没少多少,一只只鼓囊囊的行李箱随着他们的主人滑向各处,玻璃幕旁的等候椅也比火车站的要精致的多,这一打量不要紧,一眼就看见坐在椅中那个的人!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配一件灰色的牛仔裤,不是周语蓬还会是谁! “周语蓬?你没走?”熊乐有点不敢相信,但又不自觉的自心中窃喜。 周语蓬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头,嘴角挂着掩饰不住的微笑,道:“小熊,你迟到了。” 第 3 章 周语蓬没有走,对于熊乐来说,真算是一个大大的惊喜,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是这么的愿意多见他几面。 周语蓬告诉他,父亲周末还会来北京开会,所以自己就没走,等周末的时候再和父亲一起回杭州。 “还可以在北京多玩几天,多好呀,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熊乐问他。 周语蓬起身,说道:“计划倒是没有什么,只是不想整天在酒店里闷着。” 熊乐拍手道:“哈,这还不好办,我呢,这个导游就做到底,这周咱们继续逛北京!” 不过熊乐毕竟还在读书,虽然大学管得并不严,但有些课还是不能翘掉的。下午俩人就来到了熊乐的学校,这是一所还算是著名的理科院校,但也不像北大清华那样的一流,熊乐带着周语蓬在葱葱郁郁的校园里兜兜转转,遇见认识的同学或老师便会打个招呼。 “周语蓬,你大学在哪上的?” “浙江。” “是你家人不让你往外省考的吗?” “不是。” “那可真好,我妈就管我这个,要我留在家门口上大学。” “那你妈很关心你啊。” “恩,因为我妈老说我姐不争气,就指望我一个人了。” 他们进了教室,坐在了最后一排,其实熊乐也只是为了答个到,等老师点完名,他又拉着周语蓬匆匆的离开了教室。 “我留在北京玩,会不会影响你的功课啊?”周语蓬有点不放心。 熊乐满不在乎地说当然不会啊,然后又和他一起马不停蹄的逛街了。 依旧是五点,熊乐陪周语蓬回到了酒店。熊乐第一次进到周语蓬的房间,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左看看右看看,说自己从没有住过这么豪华的酒店,心里暗暗觉得,周语蓬真的很不一般。 熊乐把中午回宿舍取来的拼图放在了大床上,说是怕周语蓬寂寞无聊,所以自己偶像的拼图就拜托他了。周语蓬无言苦笑,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看着熊乐一个人拿着那盒拼图铺了满满一地。 他俩在一块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先聊聊杭州,又聊北京,再聊各种兴趣等等,煞是开心,他们还说好,明天晚上去护国寺吃驴打滚。 两人商量好,明早熊乐来酒店接他去学校,因为明天是一上午的实验课,熊乐必须得参与,但也不放心把周语蓬一个人留在酒店中。周语蓬倒是也说,来回路上很费时间,要是嫌麻烦的话,可以住在他这里。熊乐当然不好意思答应,红着脸离开。 不到七点,周语蓬就起了床,一想到又可以见到熊乐,心里有点儿小激动,一下床踩到了那片被摊开的地图,又发起愁来。自己的视力越来越差,什么时候能把这幅一千块的拼图拼出来呢? 洗了澡,吃过早饭,房门依旧没有被敲响,周语蓬有点不放心,担心是自己听不见,只好把单人沙发移到门边,就坐在那里,倘若有人敲门,他就能清晰的听见了。 等待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而且这个过程会显得格外的漫长。 坐的腰酸的周语蓬趴在床上歇了歇,随手拿起手机,看见了上边的未读短信:“语蓬,不好意思,我舍友的哥们来北京,叫我们一块去火车站接人,我下午再去酒店找你。” 放下手机,周语蓬轻轻地叹了气,成了一场空等待。 他发短信给杨一柯:速来我这里。 杨一柯是北京队的球员,打完比赛有几天的休息日,猛地接到信息,知道周语蓬一个人留在了北京,十分担心,便火速赶到。 “诺。”周语蓬一努嘴,杨一柯看到了一地的拼图碎片。 “把这个拼起来。”周语蓬习惯了这种命令的口气。 杨一柯抱怨:“这么多啊,怎么拼?” “怎么不能拼?你看看——”周语蓬拿出盒子上的封面给他看,“这是你的图像,最熟悉的肯定是你啊,赶紧拼。” “哈。”杨一柯笑道:“你怎么会买我的拼图?难道真的开始追星啦?要不要我再给你签个名?” 周语蓬不理他的打趣,说道:“这是一个小朋友买的,他可是你的大大粉丝,就可惜他买完以后难为了我。” 杨一柯听说周语蓬的朋友是自己的球迷,很是高兴,不再抱怨,拿个抱枕垫在地上就开始了这个大工程。 周语蓬依旧坐在门边的单人沙发上,俩人离的距离远,便不再说话。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等到的依旧不是敲门声,而是手机的震动。短信来自熊乐:“真是对不起,一直陪这俩哥们喝酒,晚上他们还要去唱歌,我可能过不去了,明天再联系你。” 就这样被放了鸽子,周语蓬越来越烦躁,看见杨一柯忙了一下午才拼出了那么一点点,就走过来说道:“别拼了,你赶紧回家吧。” “那你呢?”杨一柯揉揉眼睛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 周语蓬摇头。 “那我不放心你啊……” “有什么不放心?等我彻底看不见听不见了你再不放心!” 杨一柯看到他发火,不敢再说,坐在床边也不打算走。房间里的空气几乎凝固,谁也不先说话。 不知道隔了多久,周语蓬叫杨一柯一起下楼吃饭。杨一柯知道他的情绪缓了过来,便欣然答应。众人都不会和周语蓬置气,因为深知这个病的情况是多么的折磨人,自然多了同情。 八点半左右,独自一人的周语蓬无所事事,他打开了电视,却看不清听不清,一生气关掉了准备睡觉。却听见了微小的敲门声,是幻觉吗?虽然周语蓬感觉是自己听错了,但还是身不由己的去开门。 “小熊!” 出现在门口的果然是熊乐。 他提着拉杆箱,和周语蓬一起走了进来,冷落了他一天,熊乐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从包里拿出食物包装袋放在大理石茶几上。 “这是?”周语蓬问。 “护国寺的小吃。” “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来你这之前,不是说好晚上吃这个吗,我……我今天有点忙。” 周语蓬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说道:“我知道你忙,我没有关系。” 熊乐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拉杆箱,说道:“那个,我同学的哥们来我们宿舍住,我把床借给了他,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周语蓬笑道:“当然,可我这只有一张床啊。” “哈,这么大的床,睡得下咱们俩。” 这是二人第一次同床,熊乐大大咧咧的不怎么想,可是周语蓬却满身的不自在。 “嘿,你知道吗?我同学那个哥们……”熊乐凑近周语蓬的耳朵,说道:“他俩是同性恋,所以才睡我们那里。” 熊乐吐出的热气呼在周语蓬的耳边,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转过头来,慢慢的说:“你对这种喜欢男人的人怎么看?反感吗?” “还成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周语蓬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我也喜欢男人。” 熊乐一惊,但很快就恢复平静,说道:“我也有喜欢的男人呀,我爱杨一柯已经八年了。” “呵呵。”周语蓬转过头去,不再理他,自言自语道:“那是偶像,不算是爱人。” 熊乐的神经再大条,也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两人各枕一侧,几乎一夜未眠。 这周过得实在是快,既然搬来了行李箱,那么熊乐也不是住一晚上这么简单,这样高档的酒店比自己家还棒,更不能和那个六个人挤在一期的小宿舍人比了。这几日中,如果遇见能逃的课,两人就在大北京乱逛,如果遇见不能逃的课,周语蓬就陪她一起坐在教室里,到了晚上,他们在一起回到酒店,形影不离。 每晚玩累了的熊乐倒在床上就能呼呼大睡,周语蓬取笑他说没心没肺的人都入睡得快。而周语蓬还得打开电脑,帮熊乐赶教第二天要交的作业。说来也怪,这哪像大三的学生,老师上课倒是管得不严,但总留各种作业,烦得他们不能痛痛快快的享受大学生活。 这天夜里已过了十二点,熊乐迷迷糊糊的从梦中醒来,却发现书桌那边开着两盏白炽台灯,犹如白日。周语蓬坐在电脑前,眼睛距离屏幕也就有十几厘米,手指在键盘上跳跃,背部的肌肉绷的紧直。 “怎么醒了?我吵到了你?”周语蓬突兀干涩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中响起,让迷迷糊糊的熊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轻轻将食指竖在唇前,说道:“小点儿声儿,这几天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是不是听力下降得厉害?” 见周语蓬没有说话,以为他没有听清,熊乐披着小毯走到那片灯光下,刚想开口重复自己的话,就见周语蓬开了口,他说道:“你赶快去睡,我把这写完顶多再用十分钟。” 见周语蓬不接自己的话茬儿,也不好再提,看到电脑上周语蓬做的是自己明天要交的的阅读报告,心中大为内疚,说道:“现在就一起睡吧,不用再写。”见他依旧不动,熊乐又道:“你看着灯多刺眼,时间长了眼睛会很不舒服的。” 周语蓬问:“是不是这灯太亮,所以把你弄醒了?” 熊乐摇头,收起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笑脸。他开始为周语蓬担心了,但他不明白,周语蓬自己为什么会任由自己的病恶性的发展下去并且丝毫不放在心上呢? “这是什么啊?”熊乐指着电脑屏幕上端的一个长条框问道。 周语蓬说:“这是电脑上自带的放大镜功能啊,你不会不知道吧?” 熊乐又是摇头。 他知道周语蓬的视力不好,要离的很近才能看清,但万万没有想到,离这样近还得配合着放大镜功能才成。他拉过椅子,坐在周语蓬身边,说要陪着他,等写完了一起睡。周语蓬不愿意他看着自己做作业,以明早还有实验课为由,劝熊乐先去睡觉。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熊乐突然问道,态度认真。 这问题叫周语蓬怎么回答呢?他有些小紧张,怕熊乐看穿了自己,但转念一想,一定是自己心虚的缘故。也许是该整理整理自己的情绪了,他干嘛一味地对小熊好?每晚写作业总是写到一两点钟,晚上自己的视力更加地打折扣,只有开了两盏台灯,才能勉强看见,自己拼着眼睛不要,只是希望小熊可以减轻些负担,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只是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吗?人怎么会因为味道而爱上一个人呢?他很是迷茫。最后记得是小熊将他扶上了床,其实他早已困得不行,一沾到柔软的床垫,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在睡着之前,周语蓬只记得自己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自己可以爱上小熊,因为他不敢确认,现在的自己究竟爱的是谁?熊乐?还是卢子君? 第 4 章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熊乐完成了演讲。 这是刘志文教授布置的一份大作业,将查找的文献与自己所得出来的实验结果相结合,做成一份演讲材料。 所有的同学都做成了PPT,偶尔几个男生嫌麻烦,只是用word进行了讲解,坐在下边的刘教授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唯独熊乐用了功能更加强大的Authroware,他充分的利用了这个软件的交互特点,节节相扣,步步引人,将文献中的每一关键点都与自己的实验结果相比较,并在实质的层面进行剖析。刘教授难看的脸色终于缓了过来,不是的点点头表示肯定。 “最后,我要感谢坐在我旁边的那位朋友,”熊乐用手指向台下,说道:“谢谢他熬了整整一宿为我做的精致软件。” 台下的同学们自发的掌声格外隆重,都好奇的顺着熊乐所指的方向回头。 突然间所有的人们都望向自己,不知所措的周语蓬僵在了那里,但只是那一瞬的失态,随后便放松了表情,还略带笑容。 但在台上的熊乐已经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掠而过的惊慌失措,才明白原来他并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熊乐走下台,轻轻的做到了座位上,对周语蓬说:“刚才我在台上对你表达了感谢。” 周语蓬勉强的点了一下头,熊乐瞧出不对,便问怎么了,周语蓬说:“刚才确实吓了我一跳。” 熊乐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心里边在想,的确是自己不好,忽略到了周语蓬的情况和感受,他暗暗决定,今后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站在周语蓬的情况和角度去想,倘若自己没有视力和听力,将会有怎样的感受。 同学们常常开玩笑说,学这个专业的男屌丝比较多,因为他们总是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做实验上,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女朋友,这不,下午又是一组实验,得做到五六点钟。 中午的时候,杨一柯给周语蓬发来了短信,说下午国家队的队员聚会,请他过来小聚,周语蓬本来就和他们的关系较好,这次来北京,一直没有公开露面,已觉得很不合适,正好借此机会和大家一起见个面。 熊乐一想也好,否则周语蓬又要在实验室枯燥的坐一下午了。就这样,周语蓬离开了实验室,这是他们这周第一次不在一起。整整一个下午,虽然和老朋友们玩得很开心,但他总是觉得心里少了些什么,少的是熊乐吗?还只是熊乐身上的那种味道呢? 傍晚的时候,队员们都带了自己的女朋友,有的还带了妻子,众人便开起周语蓬的玩笑来,问他在怎么迟迟不找女朋友,究竟喜欢什么样子的等等。 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大家也都放开了大喝起来,仗义的兄弟们都叫与自己一起来的女伴先走,剩下的兄弟们开始大喝特喝,人们都知道周语蓬的情况,虽然他们不知道他的病适不适合喝酒,但是谁也不敢使劲劝酒,他们怕周阳怪罪是谁把他的儿子灌醉。 因此一成饭局下来,只有周语蓬一个人清醒,其他人几乎都醉了。和他一起同来的杨一柯更是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旁边的高脚椅上打盹儿。周语蓬周围有几个稍微清醒些的人要送他回酒店,周语蓬看他说话都卷着舌头说不清,本就觉得不可靠,再听他说要开车送自己回去,周语蓬怎么也不敢坐他们的车。便说道:“我的朋友会来接我,你们各自走吧。”他拿出手机正要发信息,但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那么近距离的看手机屏幕,只好踌躇,打算到卫生间去发信息。郭长久看见了,知道他的耳朵不行,用不了手机,边说,你要给谁打电话,我帮你打。 周语蓬一想也好,便告诉他在通讯录中找熊乐的电话。 电话通了,郭长久卷着舌头跟对方说请你来某某饭店接周语蓬,周语蓬生怕熊乐听到这样的声音及嘈杂的背景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赶紧拿过电话说:“小熊,我这里没事,但请麻烦你过来接我一趟。”不知道电话里还有没有声音,他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过了不到三十分钟,熊乐就出现在了酒店门口,周语蓬担心这一群醉醺醺的人吓到他,也老早就站在酒店门口等。看到熊乐风风火火的扑将上来,周语蓬也是心中一动,他知道熊乐是真的为自己担心了,便赶快跟他解释这一晚上的情况。 熊乐闷闷说道:“刚才我听见别人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就感觉不对劲,所以马上赶了过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周语蓬淡淡一笑,说道:“我后来不是抢过电话跟你说话了吗?” 熊乐说:“是呀,你不接过电话来还好,你这一接电话,自顾自说完话就把电话挂断、,吓得我以为你被绑架了呢!我这一路的心惊肉跳!” 周语蓬呵呵的笑着,被这个大男孩感动着,解释道:“你是知道的,我的耳朵不好,根本打不了电话。唉。”周语蓬叹气,顿了一会又说:“其实,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接打过电话了,因为人说话的频率和电话电脑音箱中传出来的声音频率相差的太多,所以我听起来十分困难。” 熊乐没想到听周语蓬会这样毫无忌讳的坦诚解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安慰道:“好了好了,只要你没事就好。”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周语蓬突然把手伸到熊乐的脸上,轻轻的按住了左侧的一个大肿块。熊乐一疼,哎呦地叫了出来,又赶紧捂着脸掩饰:“我没事呀,赶来的路上太着急摔了一跤。” “不可能,”周语蓬说,“你是脑子有问题吗?摔一跤能把脸摔肿了?” 熊乐低下头不再说话也不再狡辩,好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他的确没怎么撒过谎,更何况现在是在周语蓬的面前,他不敢和周语蓬的眼睛对视。 周语蓬又把手伸到熊乐的脸上,按在了那个肿块上,稍稍的加了手劲,熊乐想躲闪,却怎么也躲不开被他控制的手。 周语蓬问:“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实话呢?” 熊乐嗯了一声,跟他说自己刚才跟人打了一架。与其说是自己跟他人打架,不如说是挨了一顿打。 熊乐从小就听话懂事,是家中的乖宝宝。不会吵架,也不会动手,因此那四五个男生向他气势汹汹的走来时,他只有挨打的份儿。挨打的原因比较复杂,但熊乐还是一句一顿,清清淅淅的讲给周语蓬听。 原来好学生熊乐是班里的学习委员,负责每个学期统计班级排名以及奖学金等事。每年综合成绩第一名的同学都可以获得八千元的特别奖学金,这么大的数额对于这些学生来讲是个不小的诱惑,很多同学都对它垂涎三尺。但年年几乎都是由他们宿舍的老三杜浩获得。他是一个从江苏农村走出来的男孩子,为人实在,老实巴交,平日里总是勤奋学习,他把自己得到的奖学金寄回家供弟弟上初中。这都成了班里的“感动中国人物”了。 但今年竟然杀出一个女生来和他竞争,学这种专业的女生并不多,自己班上也仅有四个,但这个孙菲菲不但是班花,还是王彦洲的女朋友,这次他帮孙菲菲拉拢了几乎班上所有的同学为她投品德票,这样一来,凭借品德分数的优势,这才打败了杜浩成了第一名,但是班上所有的人都知道,谁的含金量才足。 缺了这八千块钱,就意味着杜浩的弟弟下一学年无法上学,熊乐觉得不公平,加上品德分,孙菲菲也才比杜浩多了两分。而且苏菲菲家世殷实,只是想讨个名誉,但是这八千块钱对于杜浩来说才是雪中之碳。 借学习委员这个身份的权限,熊乐将杜浩的品德票悄悄地提了三分,因此宿舍老三杜浩的成绩又成了第一,重新的获得了特别奖学金。 这件事情彻底的惹怒了王彦洲,今天他纠集了一帮人来打熊乐,这仅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他们还叫熊乐在短短的三天内将此事解决。 其实熊乐身上的伤,远比周语蓬看到的要多。他刚从医院出来,要不是接到周语蓬的电话,本来还得打一针破伤风。 虽然听别人说话很辛苦,但是周语蓬还是认认真真、集中精神听明白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 他并没有评价谁对谁错,只是说小熊是好意,但是他的心思过于简单。他告诉熊乐,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熊乐闷闷不乐。 回到酒店,熊乐就一直躺在床上玩手机,也不愿意和周语蓬说太多的话。周语蓬过来坐到床上,问熊乐要不要聊聊天。坏心情使然,似乎天空都变成了灰色,现在的熊乐根本没有聊天的心思。 周语蓬摇摇头站起了身,觉得给他一个空间也好,小熊还是太年轻,没有走入社会的男孩子都是这样,慢慢的一腔热情和正义,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周语蓬坐在地上,看着拼了一半的拼图,随手拿起了一个,又看看地上的杂乱无序的一堆,瞬时就泄了气,他是想帮熊乐拼拼的,但是觉得还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不由得拿着那一小块拼图愣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熊乐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说能借我玩会你的电脑吗? 周语蓬点头,抬手示意他电脑是开着的。 “啊?”熊乐奇怪道,“就这样了?难道你没有什么隐私吗?” 周语蓬转身做到大床上,笑道:“我的电脑里没有隐私。” 可是两人住在一起这几天,熊乐分明看到了周语蓬电脑上的秘密。每次周语蓬都会习惯性的打开桌面上的那个博客,虽然自己没有走近,但还是看到了那个博客里的图片,出现最多的就是一个婴儿和一个男人,当然,还有许多风景。 也不知道怎么了,熊乐哆里哆嗦的拿着鼠标,特别想亲自点开那个博客,但屏幕上边一大条放大框很是碍事,便问周语蓬能不能把它关掉。 “行,但最后别忘了再帮我把它打开。” “真的没有隐私吗?”熊乐摊摊手问:“那这博客是谁的?” “你看博客了?”周语蓬皱起眉。 “你不是说没有隐私吗?”熊乐也不甘示弱,今天突然勇气大增,偷窥、套话、都做得这样理直气壮。 “唉。”周语蓬叹了口气,似乎被熊乐的气势压了下去,说:“那是以前的一个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就是你曾经喜欢的那个男人是不是?”熊乐突然间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冷冷的透出严肃。 “熊乐!” 周语蓬不知道一向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熊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很是生气,但他知道他今天的心情不好,又被人打了一顿,所以不想和他发生冲突。 他仅用两秒钟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第 5 章 “周语蓬。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绝对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可是,我却拼命拼命地想了解你的过去。我也不是一个同性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你的感觉与对其他男人的不一样。这,我真的是说不清楚的感觉。” 熊乐难过的把头埋在了手臂里。 周语蓬走过来伸手摸摸他的头发,说:“把脑袋抬起来,要不然我听不到。” 熊乐抬起头,眼眶竟是红的。他突然拉住了周语蓬的衣袖,说:“周语蓬,让我们试试吧,让我帮你忘记那个人,行吗?” 这大大的出乎了周语蓬的意料,他一直以为小熊天真无邪,对自己好仅仅是因为自己对他好而已,他也知道小熊性格活泼阳光,学校追他的小姑娘好几个。他清楚自己的性取向,他通过卢子君也看到了他们这群人所要承受的压力,他当然不希望熊乐变得和自己一样。更何况,也是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有搞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爱上熊乐,这个有卢子君影子的人。 “小熊,你真的是一个好男孩,你肯跟我这么危险的一个人住这些天,我已经非常感动了。但是,我们以前聊天的时候你也说过,你爸妈很小就离异了,你妈妈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如果你和我在一起,那我对不起的不仅是你妈妈,还是你的整个家庭。” 其实周语蓬说的很对,熊乐也不是没有想过。他妈妈从小含辛茹苦的抚养他们姐弟,好容易全都长大了,他姐姐却走了歧途,先是做了舞女,后来又和朋友合开了一家舞厅,手下有众多的歌舞。妓。因此,他母亲只盼望自己的小儿子可以正撑起这个不完整的家庭。从小到大他也是一步步按照母亲的计划走过的:好好读书,考大学,找个好工作,结婚,生子。 如果他去告诉母亲,自己想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母亲一定会像当初听见姐姐做舞女的时候那样晕了过去。但是路已经走到了这里,难道还能向后退吗?熊乐回了回头,可并没有看到返回的路。 他问周语蓬:“想和谁在一起,想喜欢谁,这是可以控制的吗?如果是的话,那你教教我怎样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周语蓬停在了那里,他怎么会有答案呢?如果他知道怎样做,那他还会对那个背信弃义的卢子君念念不忘吗? 熊乐又说:“周语蓬,不要想那么多了,让我们一起努力试试看看吧,不试怎么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我相信我能帮你你忘记他。” 周语蓬说:“小熊,我相信你能取代他的位置,但是,我忘掉了他又有什么用呢?你会成为第二个他。” 小熊不解。 周语蓬便给他讲了自己和卢子君的大概经过。 周语蓬也是在像小熊这个年纪,上大三的时候遇见了刚刚来他们学校读博士的卢子君,他没有和熊乐描述自己和卢子君相识相爱的过程,只是简简单单的说彼此虽然相爱,但是卢子君顶不住家庭给的压力,在他们没有分手以前,就找了一个女朋友带回家应付他的父母。等周语蓬知道,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情了,他们选择了和平分手,但分手不到两个月,卢子君就和那个女人结了婚。这使周语蓬深受打击,曾经他以为的不可替代原来都是谎言。 小熊,你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吗?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哪怕自尊被伤,碎了一地,也会有勇气一片片的粘起来。但是,不可能总是这样反反复复的碎反反复复的粘,直到有一天,自尊又碎了一地,但是都没有脸再去附身拾起。 小熊忍不住问他:“失去了生命力,所以,你就不在乎下降的视力和听力了吗?” “我没有不在乎,不过,这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那这件事卢子君知道吗?” 突然在别人口中听到卢子君的名字,心里还是一紧,周语蓬点了点头。 熊乐又说:“那他知道你这样的情况以后还是离开了你?” 这又把周语蓬问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其实,他只是说了一部分给熊乐听,他不愿意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熊乐,这是他内心深处的秘密。自从分手后卢子君大婚,周语蓬就看透了感情这件事,这半年来的生死挣扎已用去了他半条生命,他早已没有力气再去回忆这些点点滴滴,因此他不仅不愿意和小熊提起,也不愿意和任何人提起。 “太晚了,我很累,都早点睡吧,明天还有一天的课呢。”周语蓬直接拔掉了笔记本的电源,屏幕上突然的一黑让熊乐心里架起来的小悸动也慢慢塌陷。 第二天一早,周语蓬还是陪小熊来到了学校。这一路上熊乐都不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周语蓬也觉得不习惯。但是他们之间似乎因为捅破了窗户纸而再也回不到了之前那样的状态。 还没进教室,就遇到了王彦洲和他们宿舍的五个兄弟坐在楼门前的台阶上不知在商量什么,看见熊乐走过来,都嚯的站了起来。 周语蓬看熊乐放慢了脚步,便问怎么了。“那帮人又找上来了。”熊乐对周语蓬说。周语蓬抬头看见楼门口站着的那六个人,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但看他们的架势,想必已是怒气冲冲。该来的早晚得来,想躲的永远也躲不掉。这六个人骂骂咧咧的向他们走来,因为清一色的京腔儿,距离又远,周语蓬只听他们呜里呜噜的,竟听不出一个字来。熊乐不动声色的拉拉他的袖口,想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候,六个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王彦洲嘴里只顾骂着,根本没空和熊乐说话,直接照着熊乐的肩膀就是一推,熊乐的个子虽然不矮,但身体瘦弱,这一个趔趄便向后退了两步。 “熊乐你他妈的还有脸来学校?”王彦洲说。 周语蓬站到了熊乐的身前,伸出手架开了王彦洲的下一个动作。这个动作引得王彦洲大为不满,皱着眉头问道:“你丫是哪儿跳出来的?难不成熊乐真的找了一男朋友?” 身后的男生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要说这北京话平时就是卷舌音居多,语音都与普通话相似,但一骂起人来,就夹杂着各种土语和俏皮的卷舌音。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就是北京人说话爱吞字,语速快是出了名的。虽然彼此面对面的站着,可周语蓬却完全听不清。他转头看向熊乐,是想问他对方说了什么。可是只看到了熊乐红着一张脸,不敢再看自己。 “熊乐。”周语蓬轻轻碰他。 “他问你是谁。”熊乐摘了部分说给他。 周语蓬丝毫没有怀疑,对面前的六个人说:“我是熊乐的朋友。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的确一切因熊乐而起,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动手打架是没有用的,现在只能是想解决办法。” “还有什么可解决的?”王彦洲道。 周语蓬再次看向熊乐,王彦洲的语速确实太快,周语蓬顿感大挫。 “他问怎么解决。”熊乐在他耳边提醒。 周语蓬不紧不慢地说:“有两个办法。要看你的女朋友得这个特殊奖学金更看重的是什么,如果是为了要这个名誉,那么你可以请她把这件事告诉教务处,请他们查明后给熊乐下处分;如果你女朋友是为了要这个钱,那么现在你就可以跟我们去银行,熊乐会把钱还给你,这钱由熊乐来出。” 北京二十多岁里的混小子多得是,大学里也屡见不鲜,他们似乎天不怕地不怕,但是最怕的就是和人讲道理,不怕混对混,倒是怕你跟他说理。周语蓬简明就要的将解决的方案说了,话中并没有偏袒熊乐的意思,还给了他两个选择,反倒使他有些不知所措。 气势便也卸掉了三分,王彦洲降低了声音,说:“我们家菲菲不缺钱,也没把这个奖励看的有多重,她是有些胜之不武,但毕竟是她赢了,被熊乐这样一搅和,让她还怎么做人啊!她现在一肚子的委屈,熊乐得去向她道歉,菲菲要打要罚他得任由处置。” 王彦洲没有选择周语蓬给他的两条路,而是说了第三个方案,这已然算是做了退步,要是换成以前,从来就没有人敢和他讲条件。 熊乐站在一旁,虽然没有说话,但在想,孙菲菲真不是好惹的,虽然是公认的班花,但脾气却十分泼辣,要是让她打一顿,又抓又挠的,还不如再挨一顿老爷们的拳打脚踢。 暗暗盼周语蓬不要答应了才好。 周语蓬微微的侧着耳朵很认真的在听,已听明白了个大概,说道:“熊乐做错了,确实应该接受惩罚,但是昨天你们已经打了他,他身上受了不少伤,这还不够吗?” “那怎么行,我们是我们,菲菲的要另算,你要是心疼,除非你替他。”站在一碰的另一个男生说道。 这周一来,周语蓬频频和熊乐一起出现在学校的各处,班上的同学们也早看在了眼里,但并没有怎么多想,直到熊乐出了这事,王彦洲宿舍的同学们就开始对熊乐进行内外兼施的报复,内部报复自然就是这几个兄弟自己动手,外部报复就是在学校里传播熊乐的负面消息,通过制造舆论来排挤熊乐。要知道,这些手段可不只是女生才会用的把戏,男生要使用了起来,一定比女生做的更狠,更绝,这几天他们都在背后说熊乐和这个男人的关系。 其他人已看出来王彦洲的犹豫,干脆决定快刀斩乱麻,另一个圆寸男生突然说道:“还协商个屁,打丫呐!” 站在最左端的红格子衬衫上手就是一拳,正打在周语蓬的面门上,直接将他放倒在地。 距离有些远,周语蓬根本就听不见那个人说话,熊乐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拳头就已经下来。熊乐虽然不会打架,但也绝对不是一个胆怂的人,扑上前死命抓住那个正要踩向周语蓬的脚。 就在这当儿,周语蓬已经翻身爬起,迎面接另外五个人的拳头,他左躲右闪,冲他脸上招呼的拳头都打了个空,他抬起右脚照着一个男生的腹部踹去,那男生几乎打了个挺儿,直直的仰面摔倒。 刚才被熊乐抓着的那个人已将熊乐按在地上,一手揪住他的后脖领,另一手扬起,不知道藏了多大的力道,刚要击落,就被抽身出来的周语蓬抓住,那男生啊的一声惨叫,熊乐看那只手已经被周语蓬折断。他也狼狈的爬起来,看到那边的五个男生几乎都挂了彩,先动手的那个红格子衬衫男还在地上趴着没起来。王彦洲也是满脸的血,比自己昨天的样子还惨了许多。 周语蓬不急不慢的帮熊乐掸掸身上的土,然后平静的说:“我没想到大家会动手,我以为有话可以好好说。” 王彦洲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以为他还要继续,不由得全身戒备,其他人也是绷紧了全身。 可却听周语蓬说道:“看到你们动手,我也来不及多想,所以才动手,现在这矛盾又加深了。我站在这里不再还手,你们尽管过来打,但是打完以后,就不要再迁怒于熊乐了。” 第 6 章 “熊乐,你怎么样,伤到了哪里?”周语蓬不放心。 熊乐摇头:“他没有打到我,没受伤,你呢?”熊乐看刚才周语蓬挨得这一拳着实不轻,心里大为担心。 周语蓬扶住额角,忧心忡忡的说:“我想有必要去一下医院,我觉得眼睛有点问题。” 熊乐心下大惊,生怕他本已脆弱的视力再出现问题。 王彦洲他们并没有再动他俩,估计也没这胆量,他带着其他五个人灰溜溜的走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了结。 医院里,熊乐独自坐在候诊室等着正在检查的周语蓬。检查结果出来了,周语蓬右眼的玻璃体出血。出血点在黄斑区,正好挡住了中心视野,这让他的右眼中心视野暂时缺失,只能看到周围的一圈物体。 焦虑的熊乐接过药单去楼下拿药,医生给开了一大口袋的药,好在这是可以治愈的,这使熊乐少了半分的自责。 周语蓬看见这一袋子药,不禁皱起眉,说:“这是要我吃一辈子吗?” 熊乐说:“医生说你这个药要连续吃两个月,所以才会感觉有点多。诺,这种白色的药片是活血化瘀的,另外这种绿色包装的是等你的血凝固以后它会将凝固的血点消融掉。 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漏掉不吃,如果不好好治疗,将来血点不能完全消融的话,那就总会感觉有东西挡在眼前,中心视力还是会没有的。” 不耐烦的周语蓬打断了他的话:“你把药单给我,等我回到杭州以后再取药,不就得了?现在拿这么多,我怎么回去呢。” 熊乐想想也是,正犹豫要不要将药退掉的时候,周语蓬拍拍他的手说算了,一会帮我把这些提到酒店吧。 “恩。”熊乐点头。其实对于周语蓬来说并没有太严重,本来视力就越来越差,不在乎这点事,可是熊乐却不这样想,周语蓬也知道熊乐的心里一定是极不好受的,他想安慰他,想告诉他不关他的事,可却不知道怎样开口才好。 “你现在眼睛感觉怎么样?”熊乐问。 周语蓬并不忌讳,说:“不怎么样,右眼总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挡着,医生也说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得慢慢养。” “周语蓬真是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周语蓬故意出声的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可道歉的?这也真不能赖你,打架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好不?别再提了。帮同学提分这事呢,的确赖你,你就是太年轻,有许多事情不太会处理,当然了,如果你一味的向后退,他们会更加变本加厉,所以,就这样解决了也挺好。你觉得呢?” “恩。”熊乐点头。 其实他在这点上非常佩服周语蓬,他也知道周语蓬向对方提出的那两条措施的意思。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没有钱,对方要是要钱的话,当然是由周语蓬出,但是他却把这说成是熊乐来出。周语蓬为人处事的态度令熊乐钦佩,当遇见一些不知所措的事情,身边有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帮忙处理,熊乐觉得这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似乎脸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熊乐偷偷一笑,周语蓬不解,以为他说了什么自己没听见,便把脸凑了过去,只听见熊乐说:“周语蓬,没想到你打架这么厉害。” 周语蓬哼的一笑,说道:“这还厉害?都被人打得眼底出血。” 熊乐说:“那可不一样,他们这是偷袭,你耳朵不行,听不见,所以才挨了这么一下。要不然你肯定全身而退。后来你不是把他们六个人全都撂倒了吗。你是不是从小打架?” “从小倒是没少打过架。我和你一样,也是单亲家庭。父亲忙事业,没空管我,自己的事情当然得自己解决,遇到什么情况,只好用拳头来说话。” 这时熊乐才明白,为什么看到周语蓬有一种亲切感,或者说是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原来他也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这又让熊乐对他特殊的感觉变得不能自拔。 周语蓬的手机响了,是短信,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递给身边的熊乐:“帮我看看。” 熊乐又小小的感动了一把,他觉得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如此的信任自己,连短信和电话都肯给自己看,那么他更应该去争取。 短信是周语蓬的父亲发来的:晚上五点,在某某酒楼聚餐。 周语蓬对熊乐说,我们一起去吧。 熊乐赶紧摆摆手:“那可不行,你的家庭聚会,我怎么能去。” “我跟你说过了,我的家庭只有我和父亲,所以这样的聚会大概都是无关紧要的应酬,我们过去只管吃饭,吃完就离席。而且说不定会让你看见你喜欢的人哦。” 熊乐感到莫名其妙,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不是就站在我对面嘛,一想到这,绯红上脸,不敢再胡思乱想,怎么可能在周语蓬父亲的聚会上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呢? 他正在犹豫的时候,又听见周语蓬说:“我父亲今天在北京开会,明天我们就得一起回杭州了,就当是为我饯行,怎么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熊乐也不好再拒绝。 他们回酒店收拾了一下,换好衣服,就去了酒楼。 从酒店出来时周语蓬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台阶,还好眼急手快的熊乐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了?” “一只眼睛看东西有点不适应,感觉不出楼梯深浅。” “我扶着你吧,这事都赖我,让你白白的挨了一拳。” “当然赖你,以后再想帮助别人,可别再用这种方式,明白?” 熊乐认真听着,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小熊,帮助别人是件好事,但首先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让自己受到伤害,现在这个社会,舍身取义是不可取的,这是我所担心的。” 熊乐明白周语蓬对自己的好和关心,他一定是担心他回杭州以后,再遇到奖学金这样的问题,自己会再受到伤害。 熊乐的眼睛一直都是5.2,连近视是什么感觉都没体验过,更别提这种视野缺损,看见周语蓬这样小心翼翼的走路还是会摔倒,才知道原来中心视野的缺损是这么的影响视力,于是伸手挽住了他,虽然两个大男人这个动作有些不合适,但他却不在乎,只要周语蓬不推开他,他就不打算再放手。 周阳选的这间酒楼在北京城里几乎无人不知,熊乐也是常常听说,但终究没有进去过。周语蓬告诉前台自己姓周,于是两人就被领到了三层的一间包房。这一看不要紧,着实吓了熊乐一跳,他看见圆桌正席的位置上坐着的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国家足球队主教练周阳!再向两边看去,看见的几乎都是国家队的主力球员。熊乐停住了脚根本不敢再往里走,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梦,可是哪怕是做梦,也不敢这样想。 “怎么了?走呀。”周语蓬顺手拉拉他,“看到你的偶像了吗?” “我我我我。”熊乐结结巴巴的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好跟着周语蓬走了进去。 整个包房也是富丽堂皇 ,紧张的熊乐几乎都不敢抬头打量四周。在座的众人有说有笑,看见周语蓬进来,都静了下来,有的和他打招呼,有的叫他蓬仔,甚是热情。 周语蓬过去跟坐在主位的周阳打了招呼,就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子上,又招呼服务员在他的另一边加把椅子请熊乐坐下。 熊乐依旧没有缓过这种忐忑的心情,也不敢坐在那个位子上,接下来又听见周语蓬说:“杨一柯,过来坐这边吧。” 坐在对面的杨一柯端着自己的餐盘笑呵呵的走过来,以为可以和周语蓬坐在一起,可是周语蓬一指,叫他坐在熊乐的另一边。 如坐针毡的熊乐哪里还敢往另一边看,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偶像坐在自己身边,这是什么感觉呢?熊乐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听着周语蓬向杨一柯介绍自己。 “一珂,这位就是买你的拼图的小朋友哦。” 坐在熊乐另一边的杨一柯倒是很大方的说你好你好,还和熊乐握了手,这把本来就局促不安的熊乐弄得更加不好意思。 饭桌上周语蓬很少再理他,只是默默的吃着周阳给他夹的菜,偶尔和周阳交谈几句。他想,熊乐见到这么多自己喜欢的明星,一定和他们很谈得来,他确实也想加入他们的对话,但是既然听不清,就不再勉强自己,也不再扫他们的兴。 在座的除了周阳以外,还有两个穿西服的中年男子,熊乐觉得虽然没有在电视上见到过,但估计也是政府官员之类,其他的人就都是国家队的队员了,作为一个铁杆儿球迷,他都能叫上他们的名字来。 国家队的队员们虽然风光无限,在球场上更是唯我独尊,但是他们都会把周阳放在最高的位置,主教练这一职位可是不能随便得罪的,只有跟他的关系处好,主力的位置才能保得住。所以这些人对周阳父子永远都是客客气气,随叫随到的。今天突然看到周语蓬带来一个男孩,还请他坐在正席,显然关系和态度都很不一般,自然也对他恭敬三分。 酒席间热热闹闹,周阳和两位不知是官员还是老总的中年男人谈话,其他这些年轻的大小伙子们就各自谈笑。周语蓬当然是中心人物,但是因为听力的逐渐下降,他和大家说笑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围着一张大圆桌,众人知道这已超出了周语蓬的听觉范围。 这样一来,一心想要巴结周语蓬的人,都转向了熊乐。 你在哪上班,你喜欢什么等等,大家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不亦乐乎,渐渐地熊乐就没有了刚开始那样的紧张感,发现原来自己崇拜的这些明星,也只不过是普通的大男孩罢了,于是他也越来越放松。 “语蓬。”熊乐桌下的手偷偷地拉拉他的袖子。 “怎了?” “他们要和我喝酒。”熊乐小声的说。 “嗯?” “他们要和我喝酒。”没办法,熊乐只好将声音提高了一些。 “没关系呀,想喝就喝,不用问我。” 周语蓬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至少大家都听见了,弄得熊乐的耳根一片红,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他因为听力的原因,不太能很合理的控制自己的音量。 队员们都乐了,更加揣测他二人的关系。熊乐低下头,不再好意思看别人的眼睛,觉得自己真是糗大了,连能不能喝酒都要和别人协商,这尊严可是扫了地。 不管能不能怪周语蓬,他心里还是有点小生气,便举了杯可大家大喝特喝起来。 第 7 章 熊乐极少饮酒,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包装下的酒瓶里装着的是怎样的酒,所以他喝醉了。队员们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活波健谈的熊乐这么不胜酒力,所以在周语蓬生气的时候,他们虽然觉得心虚,但是还觉得有些无辜。 “你们没看见他脸上还有伤吗?”周语蓬左手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手心——他一心情糟糕时,就会出现的动作。众人都是满脸的歉意,打算驾车将熊乐送回。 “你们开车?你们没喝酒?自己酒驾不要紧,别把别人的性命搭上!” 周语蓬以前也不是这样轻易和别人撕破脸的,可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看见熊乐跟滩泥一样趴在椅子上就无比心疼,也不管自己说话的轻重。 周阳过来说:“你吴叔叔要送我回酒店,你和你的朋友就坐我的车吧。” 周语蓬将熊乐架起,听他嘴里呜呜嘟嘟的也不知道说着什么,就是偶尔叫一声语蓬,甚是清晰。他不敢带着熊乐坐周阳的车,担心熊乐路上会乱说话。 最后周语蓬决定打车带他回到自己所在的酒店,这一路拖拖拉拉将他拖到楼下,熊乐一路上几乎是不省人事的,还在依依呀呀的说着什么,周语蓬和他上了出租车,另外的一些队员放心不下,都开着车跟在后边。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周语蓬用一只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很久没有在晚上出门的他极为不适应,只好把安全感放在迷迷糊糊的熊乐身上,可是不争气的熊乐在车上不断作呕,弄得司机不断皱眉头。好容易到了酒店门口,周语蓬取出钱包拿现金给司机,却才想起这样的光线下自己什么也看不到,只好把钱包伸到熊乐面前,说道:“快给师傅拿钱。”熊乐看也没看,抓起钱包就丢到了司机的怀里,周语蓬很是尴尬,只好请司机自己在钱包中取钱。 周语蓬好容易把熊乐弄下了出租车,站在酒店门前的台阶上吹着冷风。随即赶到的杨一柯等人帮着周语蓬将熊乐抬进了房间。其他人虽然没醉,但也喝了不少酒,头昏脑胀。周语蓬对他们下了逐客令,刚送走他们,熊乐就哇哇的吐了一地,无奈的周语蓬赶快过去帮他拍拍后背,就在这当上,熊乐又不住作呕,吐了周语蓬一身。 周语蓬捏紧了鼻子,实在受不了这酒味,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熊乐的脏衣服脱下,拿到卫生间,自己也换了干净的衣服,忍着恶心异味将两身衣服搓洗干净。 因为耳朵不好,担心熊乐有什么事情自己不能及时听到,周语蓬便坐在床边安静的看着已经进入了梦乡的他。 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动静,周语蓬暗笑自己太紧张,麻利的收拾了被熊乐弄乱的被子,然后打开电脑,不知不觉的又点击了桌面上的那个博客。 一座座云雾缭绕的群山的照片出现,看来卢子君还在张家界还没离开,尽管这些照片已经看过一遍,但是不知道是心理的哪个部分作祟,迫使他又一张一张的翻看。大山大河原本壮丽多彩,可为什么看在周语蓬的眼里就黯然失色呢?看到自己喜欢的人穿着自己没见过的衣服站在自己没去过的地方拍照,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受不了这种疏离,所以他看不惯这些陌生的景色。 下一张照片引入眼帘时,又让周语蓬的心一紧,画面上是一个面色红润的小婴儿,两腮肉嘟嘟的,手指还含在嘴里,她不会看镜头,只是愣愣的发呆。周语蓬实在受不了这一波一波的刺激,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为什么别的人都可以这么绝情,自己却总是放不下?他听过一个僧人和失恋青年的故事,知道只有握在手中的水杯滚烫时,自己自然就放下了,他一直认为,这个小女孩就是自己手心里的这杯水,但是,如此滚烫炽热,自己为什么还不放手呢? 张家界,天门山,这么美好的景物难道只属于卢子君这种有圆满家庭的人吗? “你去过张家界吗?”周语蓬扭过头来自言自语。 “没去过。” “你醒啦?”周语蓬吃了一惊。 “恩,刚醒。” “我……”周语蓬紧张的有点不知所措。 “你不是问我去过张家界吗?我没去过,倒是去过一次长沙。”熊乐说。 看见熊乐竟然这么清醒,和睡觉前判若两人,周语蓬问:“你彻底清醒了?” 熊乐点头:“是啊,我喝多了的话睡一觉就好,二十分钟十分钟就够了。” “哦。”周语蓬也是点头,他不想再提张家界的事情。 可是熊乐偏偏不放过,朝桌子上的电脑看去,说:“又在上他的博客啊?” 见周语蓬没理会自己,又接着说:“咱们也去一次张家界吧?” “我不想去。” “周语蓬。”熊乐收起了微笑。 “怎了?” “你在北京玩了这么多天,想去哪我都陪你,我想去张家界你都不陪我吗?”熊乐开始议价讲价。 其实熊乐的意思周语蓬很明白,他是希望他们可以走一遍卢子君走过的路,希望自己可以在这路途上忘掉他。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周语蓬心想,铭记住的人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不管是去湖南还是西藏,都不是治疗的良药。 但是熊乐说的也没有错,自己感觉很理亏,只好敷衍说:“等你放了假再说吧。” “恩。”熊乐的心思很简单,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已经让熊乐再次恢复了笑容。 “我在酒店餐厅定了冬瓜薏仁汤,解酒的,你喝点。”周语蓬指指角落里的那张小桌。 这下熊乐才稍感平衡,起身去取这豪华酒店的考究食物。他刚一坐起,竟然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不由得吓了一跳,赶快拿被子将自己裹起。 “我靠,我衣服呢。” 周语蓬看熊乐一幅因为紧张而扭曲的表情忍不住乐了,挑挑眉,问道:“你害怕了?” 熊乐立马挺起腰杆,说道:“我怕什么!” “那就下地去拿汤呗。”周语蓬幸灾乐祸。 “我,”熊乐大窘,说:“你帮我拿,快点。” 周语蓬还真有点喜欢熊乐这可爱劲儿的,依言取过汤碗,还把骨瓷勺放进了碗中递给他。 熊乐也不客气,连勺都不用,端起来就喝,“恩,味道是不错。”熊乐边喝边说。 “说什么?”周语蓬问他,熊乐这样呜呜嘟嘟的,他怎么能听得清。 熊乐没回答他,却想起来另一个问题,问道:“我的衣服怎么没了?” “吐了一身还怎么穿。”周语蓬埋怨。 “啊?”熊乐有些不记得了,“扔掉了?” “怎么会,我刚才给洗了,晾在了洗手间。” 熊乐又嚯的坐了起来,说:“啊,怎么能你来洗?你是周阳的儿子啊!” 这话又把周语蓬惹笑了,说:“周阳的儿子怎么了,他的儿子就不能洗衣服了?” 熊乐不再说话,只是心扑扑的跳,周语蓬肯为他洗污 ,秽的衣服,一个可以对那么多足球明星指指嚷嚷的男人肯为自己这一个穷学生洗衣服,哎,本来已经清醒了的脑子又乱了起来。 “怎么了?”周语蓬看他不说话,有点担心。 从汤碗上抬起头时,熊乐的眼睛已经变得晶莹。 周语蓬虽然看不清,但是能感觉出他情绪的突然变化。 “周语蓬,你真不是个东西。”熊乐抽抽鼻子。 周语蓬知道他一定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便坐在床边,侧着耳朵,准备认认真真的听。 熊乐继续说道:“我也被人追过,要是不喜欢,可以拒绝啊,我没见过你这样的,我掏心挖肺的和你说了我的心思,你TMD给我装傻,连提都不提!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别对我这么好!你把我勾引住了,又不要我,这算什么?” 熊乐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明天周语蓬就要走了,索性就在今晚,就着酒劲儿把心里的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周语蓬就那么安静地坐着,连姿势都没换,熊乐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清了没有,见他不说话,心里更是来气,提气一把推开他,也不管自己有没有穿衣服。周语蓬受不住这突然的力道,一侧身趴在了滚绒地毯上,熊乐大步走到门边,拍下了灯的开关,屋里一下子就变得漆黑一片,只有周语蓬的笔记本电脑屏幕闪着微弱的光。 因为关灯的声音极小,周语蓬根本听不见,只道是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一摔而突然失明,惊惶的用手撑起身子。 几秒钟过后,适应了黑暗的熊乐看见痛苦的坐在地上的周语蓬大为心疼,跑过去环住他,大声说道:“别怕,是我把灯关了。” 听到熊乐的解释,周语蓬认命的闭上了眼,低声说道:“熊乐,别乱来,快把灯打开。” 熊乐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么利用周语蓬的缺陷行为是多么的无耻,这肯定也会深深地伤害他的尊严,但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在他的心中,周语蓬总是带着一圈光芒,自己无论怎么靠近,总会有一段距离,因为他知道,一旦爱上谁,谁就是自己无法控制的人,所以熊乐只好利用了他眼睛的缺陷,只有周语蓬看不见了,被困在这狭小的房间中,自己才能彻底的控制他。 黑暗中,周语蓬几近失明的眼睛却依然闪着光亮,熊乐跪在他的身边,第一次伸手抚摸了他的脸,白天的周语蓬是那么的高大、强势,自己永远只能做一个追随者或是膜拜者,现在,在这黑暗中的周语蓬才是完美的,他终于露出了白天中隐藏着的无助与脆弱,此刻熊乐才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语蓬,等你的视力完全消失,你就是我的了。”熊乐轻轻地说,不希望他听见。 周语蓬紧紧皱眉几乎不敢喘气,他在黑暗与不安中等着熊乐的下一步动作,可是这样僵持了很久,熊乐什么也没有说。 周语蓬听不到彼此的呼吸声,听不到墙上挂表的滴滴声,也听不到电脑工作的嗡嗡声,所以,此刻他的世界中除了黑暗,还有寂静。 这样的场景又让他响起自己每次因为梦见卢子君而惊醒后的深夜,也是这样的漆黑和寂静。 “熊乐?”他试探着叫了他的名字,他受不了这样完全失控的场面,他不想再未知中煎熬着,他也不想再让卢子君此刻出现在自己的回忆中。 熊乐没有答应,只是呼吸离他越来越近,终于当周语蓬再次要开口的时候被熊乐吻住了唇。 “额……”一声低沉,周语蓬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安静地感受着熊乐对自己口腔的侵入,他不敢动,仅剩的一点思维告诉他现在他不能去阻止熊乐的动作,所以周语蓬只能这样微微开着口,让熊乐的舌肆意的缠绵。 周语蓬本来有这样的好定力,但是那一瞬熟悉的气息飘来,彻底打垮了他的意志力。那分明就是卢子君啊!周语蓬开始回吻,很强烈很疯狂的吸吮,好像是对熊乐伤害自己的报复,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对卢子君深刻的恨和热切的思念! 第 8 章 熊乐醒过来时,天还没有亮,寒冷侵体,他看了看睡在旁边的周语蓬,他依旧是那种很沉静的表情,即使是在睡着的时候。 熊乐也没有快速起身,而是躺在被窝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在今晚,这个并不是太清醒的夜晚,自己就这样被周语蓬给上了。 熊乐轻轻动了动身体,想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事实,身下传来的隐隐疼痛告诉身体的主人他并没有失忆。 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墨绿色玻璃罩的灯,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涌进了脑中,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接吻后的周语蓬似乎恢复了理智,他狠狠的推开了伏在自己身上的熊乐,理智终于回来了,事实也随之而来,那不是卢子君,只是有着与他一样味道的熊乐而已。如果他觉得卢子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一种伤害,那么他绝对不能再让悲剧发生在熊乐身上。 趁熊乐还没有反应过来,周语蓬急忙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向身后的阳台走去,但完全看不见的他根本就不能确定阳台的位置,只迈出几步,就趟到了电脑的电源线,笔记本电脑随着电源线大力的退拽砰的砸到了地上,唯一亮着的光——屏幕,也隐没在了黑暗中。 周语蓬不敢再动,绷得笔直的身子紧贴在墙壁上,这是他第一次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终于体会到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绝望,一想到是熊乐明知道自己在光线弱的情况下不能视物,还是把灯关掉了,这又让他的心抽搐起来。 说真的,自己开始有些害怕这样的黑暗了,他贴着墙缓慢的蹲了下去,狠狠地用指甲扎着自己的手心,他必须要保持痛感,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理智。 看见在这样一个相比来说较空旷的区域内周语蓬依旧寸步难行,熊乐真的是傻了眼,他觉得自己做的是有些过火,但是事已至此,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收场,而更多的是心疼,他看周语蓬那么孤零零的蹲在地上闭着眼睛,他跪行到了他的面前,道了歉,说了对不起,可是此时的周语蓬什么都听不到,他几乎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熊乐一想到黑暗中的周语蓬是那样的脆弱无助,自己的心就被狠狠的揪起来,他不能再回忆了,说不定周语蓬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样子会深深地刻进他的脑中,再也不会忘掉。 看了下表,凌晨三点四十五,熊乐突然想回家了,想回去看看母亲,而且天一亮周语蓬就要回杭州了,他不想去送他,因为这次是真的要分别了,他所期待的是周语蓬依旧像上次那样坐在候机椅子上对自己说,熊乐,你迟到了。可是这些只能发生一次,决计是没有第二次的了,所以他不想经历分别,就让周语蓬自己离开吧。 还好几天前住这里时他拿来了自己的行李箱,里边有几件可以替换的衣物,穿好后,他去洗手间摘下了自己那身还在滴答水的衣服,轻轻叠好,套了个塑料袋,放进了行李箱里。似乎这里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了,是呀,这一分别,说不定就再也没了机会见面,两人有什么关联吗?根本没有任何凭据。 熊乐捡起摔在地上的笔记本电脑,又把复杂的电源线卷好,他是担心周语蓬起床后会被这些障碍物绊倒。 是时候该离开了,他穿上外衣,提上拉杆箱,正要开门的那一刻突然变得心灰意冷,他不想承认自己有多么失败,但是自己在追求周语蓬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确实狼狈不堪。 就这么走了吗,他还真的有点不甘心,可一想到自己把周语蓬弄得那么难堪,他一定不会再原谅自己。 熊乐走之前干咳了几声,希望能把周语蓬吵醒,但是他似乎忘了周语蓬的听力有多坏,普通说话声都听不清楚,这几声干咳又有什么意义呢? “周语蓬!”沉不住气的熊乐索性叫了他的名字。 躺在床上的周语蓬并没有醒过来,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但是眉宇间的那种凝重令熊乐惴惴发慌,他伸手轻轻地推了周语蓬的肩膀,这才把他弄醒。 醒过来的周语蓬似乎有些不适,睁着茫然的双眼,也不去看向熊乐。 “语蓬,我要走了。”很尴尬的开场。 “几点了?”周语蓬确实有点迷糊。 “天快亮了。”熊乐说。 不知道周语蓬是不是没听见,总之他没有说话,渐渐把目光聚在熊乐的身上。 熊乐嘱咐道:“你的衣服还在卫生间里,走时别忘了拿走,那大袋子药在桌子上,你要是不想拿走,就把药单拿走回去开药,药单在——” “熊乐。”周语蓬打断了他。 “怎么了?”熊乐问。 “我告诉过你我的耳朵不好吧?” “恩。” “所以你说那么多,我听得很辛苦。” “可是……”熊乐还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很显然,周语蓬是不想再听下去了。 熊乐蹲在床边,离周语蓬耳朵很近的距离,然后告诉他:“药一定是要吃的,我不想内疚一辈子。” 周语蓬的目光突然变得犀利,他直直的盯住熊乐的眼,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这么快就瞎掉的。” 熊乐默默地低下了头,他知道一定是在为昨晚的事怄气,不敢再说,转身开门。他开门开的真的很慢,只是希望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可以叫住他,可是,知道他把门彻底的打开,他所希望的事情也没有出现。 “熊乐。” 直到熊乐几乎走出了门,身后才传来了这样的声音,小熊变成了熊乐,也许这周以来培养出的感情全都不见了吧。熊乐冷笑了一声,然后回头。 “我,去送你吧。”周语蓬说话的时候也有些犹豫。 “不用了,外边很黑。” “哦。”周语蓬的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严肃起来,熊乐暗想,此刻自己踏出这道门后,一定要尽快忘掉这周所发生的一切,能把周语蓬这个人从记忆中抹掉更好。心意已决,所以他不再回头,抬腿向外迈去。 “小熊。” 身后再次传来周语蓬的声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刻意调整音量,总之听起来有些发颤。 “还有什么事?”熊乐问,尽管知道他离这么远的距离根本就听不清。 “小熊,给我点时间好吗?”周语蓬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等我忘掉了那个人,我用一颗完整的心去爱你,行吗?” 倚着门框的熊乐深深地呼了口气,他需要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刚刚站在门口暗下的决定似乎早就忘掉,周语蓬的这句话把他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这么多天的敬佩,爱慕,失望,绝望把他弄得焦头烂额,可是周语蓬只是用了只一句话,就把他救了过来,爱真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他点头,说:“我等你,多久都等。” 周语蓬侧过耳,说:“你过来说,我听不清。” 熊乐放下行李箱,走了过去,不过没有重复刚才的话,而是在他淡红色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周语蓬笑了,他从没有见过一个可以这样表达自己感情的人,这一刻也把自己点燃了,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换一种活法呢? 熊乐回了自己家,周语蓬也回了杭州,谁也没有送谁,因为他们有信心还会见面。熊乐说等他放寒假的时候就去杭州旅游,到时候一定要让周语蓬带他去吃最正宗的西湖醋鱼。 天气渐渐转寒,熊乐依旧像以前一样,有一日没一日的去教室上课,每晚都会坐在电脑前等待周语蓬的QQ上线。他有一次问周语蓬,为什么只是晚上才上线,周语蓬说如果自己一整天都在线的话,怕影响熊乐学习。熊乐在电脑的这一端嘿嘿的傻笑,他就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大男孩,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换得一天的好心情。 熊乐每天晚饭后都会给周语蓬发个信息提醒他吃药,后来短信懒得发,就改成打电话响一声就挂,周语蓬也是很默契很配合。 苦于两地相隔不能通电话,短信文字再周详,也是缺少人情味儿的,所以熊乐在北京过得怎样,周语蓬还是不能完全了解,只能每天看他的QQ心情,关注着他的每一条动态,在这里边,他了解到班上的同学并没有再找他的麻烦,奖学金的事情也似乎平息了,但是熊乐好像总有那么一丝的不快乐,究竟因为什么,周语蓬也想不出。 直到有一天熊乐的QQ心情上写着:美好的大冬天,我好想吃草莓啊! 别人不了解,但是周语蓬知道,只要熊乐开始花心思想吃东西的时候,就证明他绝对是开心快乐的,坐在电脑前的周语蓬也笑了。 第二天晚上熊乐就在QQ上对他说:“谢谢语蓬,快递的新鲜草莓很好吃。” “爱吃就好。” “难道是从浙江快运来的?得多贵啊!” “不贵,没什么比快乐珍贵。” 转眼过了圣诞节,这一个学期也算是过了三分之二,这期间他们还是天天联系,熊乐常常会抱怨自己的作业,而周语蓬每天要做的就是向熊乐汇报自己眼睛恢复的情况如何。过了这几个月,他眼底的血已经结痂,现在正是消融的关键期,所以一次不落的吃药。但是周语蓬告诉他自己的耳朵不行了,几乎什么也听不到。这消息着实令熊乐心情抑郁了很久,他不想相信,他明明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说,难道都没有机会了吗? 周语蓬似乎并不太在乎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每天依旧在网上和熊乐聊天,那一晚俩人正聊得火热,熊乐突然写到:好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现在吗?大半夜的,骗我呢?”周语蓬回复他。 “没骗你,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杭州火车站。” 周语蓬倏地站了起来,他完全没想到此刻正在和他聊QQ的熊乐正在火车上,他急忙找出手机将电话打了过去,当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时才想起自己的听力已经完全丧失,只好轻轻的按下了挂机键,然后发了短信过去:下了火车别动,在杭州火车站等我。 熊乐看了看手机,开始后悔告诉他自己的动态了,本来打算明天一早给他个惊喜,可自己实在是沉不住气,他知道夜晚周语蓬的视力几乎为零,所以十分担心他的出行。 火车到站以后,他才发现,这趟车上几乎没有什么游客,而都是当地人,他们说着方言,让熊乐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很快下了火车的人们就散去了,广场上虽然空旷,但却灯火通明,他回过头来看火车站的主建筑,感觉是一种极对称的严谨。 没过多久,熊乐就看到了周语蓬,他笔直的站在灯光下,短款的夹克因为没有拉上拉链而随着风起伏,虽然几个月没见,但是站在那里的周语蓬和出现在北京的那个他还是一样的,熊乐大步走上前,想给他一个拥抱。 刚刚走进,熊乐就发现黑影中站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微胖男人,所以刚才拥抱的计划只能罢休。 这个男人是李隆兴——周家的司机,熊乐有些不自然的跟他打招呼,然后和周语蓬一起坐进了车里。 熊乐和周语蓬坐在后排,一上车熊乐就悄悄地握住了周语蓬的手,还不时的重重一捏,周语蓬转过脸看向熊乐,但是游离的目光目光始终不能聚焦,这又让熊乐想起了那种在北京周语蓬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语蓬。”熊乐叫他,虽然声音听起来平静,但是内心早已五味杂陈。 周语蓬没有任何反应,但是能看出来,他有些局促。 “语蓬现在完全听不见了。” 李隆兴提醒着熊乐。 熊乐默默地点点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但是李隆兴还是残忍地摆出了事实。 第 9 章 坐在后排的熊乐看着中视镜中眉眼稀疏的李隆兴,突然紧张兮兮的不敢说话,他不知道李隆兴的身份,但不管是周语蓬的什么人,这大半夜的把他请出来接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只好正正经经的目视前方,甚至连周语蓬也不敢多看一眼,顿时车里的空气变得不再那么好,一路上平缓安稳,甚至连个大坡都没有,李隆兴可能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便放起了音乐,好在是首代表作,所以熊乐勉强的听出了是linkin park的歌,他确实对音乐不太感冒,爱好只有足球。 李隆兴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到杭州?是来旅游吗?” “是啊,没计划好,所以才坐了这班火车,还麻烦您和语蓬大半夜出来接我。”熊乐露出了在母亲面前才有的乖巧表情,内心却是乐开了花,这行程其实预谋已久,他把周五的课推掉,赶在今天下午下课后,就坐了火车,到达的时间当然就得是这个时候了。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和语蓬好好的过一个大周末了。一想到这就开心,但是脸上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表情。 李隆兴说:“不用客气,我们倒是没事,就是把蓬蓬他爸急坏了,蓬蓬这大半夜闹着要出门,他现在的身体这样,他爸实在是不放心,现在正坐在家里等他呢。”熊乐也觉得自己再次闯了祸,不知道接什么话好的时候,突然听周语蓬说:“熊乐,一会儿我把大黑带出来。” 大黑是周语蓬养的一只纯种德国牧羊犬,熊乐很喜欢大型犬,但是因为家里太小,熊乐妈妈又不喜欢宠物,所以一直都不能养,知道周语蓬有一只非常纯的德国牧羊犬,所以一直都想见见。 熊乐说好啊好啊,但随即想起来,周语蓬听不见,只好拉过他的手,在手掌上写下了“好”字。听到周语蓬和熊乐的对话,李隆兴突然转过头说:“我有一个小建议啊。” 熊乐恭顺的点点头:“哎,您说。” 李隆兴说:“现在时间有些晚,你也坐了六个多小时的火车很累,我能不能给你送到一个酒店?等明天一早再来接你去周家。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熊乐听李隆兴说的虽然委婉,但是态度还是很明显的,想想也是,自己深夜拜访周阳,的确有些不合适,便同意了。 李隆兴是一个很干练的人,马上就给他报出了一个比较知名的酒店,并给他介绍起这里的环境设施服务等,熊乐拿起周语蓬的手,在手心写道:今天太晚,我不去你家了,明天再去。 去字最后一笔刚落下,周语蓬就甩开了熊乐的手,微眯着的眼睛扫过熊乐的脸,说道:“刚才还说好,这就变卦?”他将身子往车门的方向移动,离开了熊乐一段距离,然后似乎是自言自语的嘀咕:“你们俩背着我商量什么呢?” 这句话把熊乐甩的实在哑口无言,他尴尬的看向李隆兴,中视镜里李隆兴的眼睛也变得灰暗,看来心里也是难受,可他还是安慰道:“没事没事,你慢慢在他的手心里写,给他解释一下。”熊乐再次抓起他的手,但是周语蓬根本不再让熊乐碰自己,远远的躲在一端,又把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手心。 熊乐看他把拳头攥得这样紧,知道他是真的生了气,也是,自己明明刚刚答应了他跟他回家住,在他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的情况下,又突然变卦,周语蓬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熊乐跟李隆兴说:“语蓬不让我在他手心写字,他好像生气了。” 李隆兴把左手搭在方向盘上,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周语蓬在身体机能上的退化真的是备受折磨,他也不想再因为违背他的意见而惹他不高兴,只好取消了刚才的计划,载着他们两个人进了周家的大门。 周家的房子确实豪华,这是熊乐想出来的唯一一个描述的形容词,虽然整个院子较黑,并没有开几盏灯,但是从一进大门旁边的守卫室就可以看出——谁家的房子大的需要弄个守卫室?里边开着暗淡的橘黄色的等,看来真的有类似保安的人住在里边,对着守卫室的是一间狗舍,之所以能看出来,是因为它比一般的房子矮了一半,但是并没有大狗从里边跑出来。周语蓬从始至终都是那样笔直地坐着,不允许熊乐的触碰,街灯从车窗玻璃透设进来打在他的脸上,棱角分明的脸因为阴影的缘故显得更加灰暗。 车子停在了车库门前,李隆兴下了车为周语蓬打开了车门,熊乐也下车绕到了同侧,想扶他出来,可是周语蓬依旧不让别人靠近自己,那种本能的防卫和抵触让熊乐看得揪心。 “你在这等等,我去叫他爸来。” 李隆兴也不忍心看周语蓬因为不知道周围的一切环境而全身戒备的样子,这太残忍了,所以他匆匆逃走。 没一会周阳就出现了,他跟在李隆兴的身后,一路小跑着朝车库这边走来,他的眼里只有周语蓬一个人,甚至不曾向站在一旁的熊乐瞧上一眼。 “蓬蓬。”周阳弯下腰用手撑着车门,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周阳还是一直重复着儿子的名字。周语蓬依旧没有反应,似乎并不知道这里多出了一个人,熊乐站在一旁急得直出汗,他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周阳迅速出手握住周语蓬的手腕向上翻,他轻轻地撸起儿子的袖子,用食指指尖由手腕内侧一直划到肘弯,然后放下。没想这样的动作就让周语蓬认出了父亲,周阳拉起他的手臂,他竟然顺从着下了车。 也许周阳的心里也是五味陈杂的,所以他只是安静的扶着周语蓬的手臂引导他走路,并没有向这位新来的客人打招呼,熊乐虽然尴尬,但是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们身后。 周家的房子确实很大,但是熊乐根本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周语蓬的背影,看他在周阳的引导和扶持下依旧走的小心翼翼,心里难过的直想哭,他现在特别想跪到他的面前,告诉他在北京的那一夜自己错了。可是现在的周语蓬再也没有办法听到自己亲口的道歉。 周阳让李隆兴招待客人,自己则把周语蓬送到了楼上的房间。熊乐局促的坐下来,看见茶几上摆着的乳白色鲜花有些枯萎了,自己也不由得低下了头。因为夜太深,家里的佣人也都睡了,只好由李隆兴为他沏茶倒水,熊乐不敢当,紧张的站了起来。 “快坐下吧。” 身后传来了周阳的声音。 “周、周指导。” 熊乐吓了一跳。 “你是蓬蓬的朋友,叫我叔叔就行,快坐吧。” 此刻的周阳竟和刚才判若两人,弄得熊乐更加害怕,心里嘀咕着究竟他有没有因为自己深夜冒失的来访而生气。 “从小蓬蓬和我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在他小的时候我还是球员,有一次受了很严重的外伤失血过多,是蓬蓬为我输的血,两个月内连续输了四次,等我伤好以后他却病倒了。我给他做那个动作,就是要告诉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他都得活着,因为他不能抛下我。” 周阳坐下来慢慢地说着,可是熊乐根本不明白为什么周阳会告诉自己这些,所以只好一面频频点头一面悄悄观察他的脸色。等周阳说完这些以后气氛越来越凝重,看来这段日子以来周阳的心情的确很不好,也是,周语蓬变成这样,别说做父亲的了,就连家里的佣人都跟着心疼。 话很快就说完了,之后两人再也没有什么话题,周阳便带他去了二楼的客房,跟他说蓬蓬还没有消气,刚才进屋时已经把门反锁了,但是他相信明天一早蓬蓬就会好起来。 熊乐送走了周阳,然后把背来的双肩包放在床上,在房间里来回走了走,小小的感叹了一下客房都比自己家的客厅大,之后他实在不想就这样睡去,坐了好久的火车过来,不让他再见一眼周语蓬,真的是不甘心的,周语蓬生气了不要紧,他希望自己是那个可以让他消气的人。 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半大的玻璃罐,他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周语蓬房间的门前,虽然知道他听不见,但还是礼貌性的敲了敲门,看着紧闭的大门他开始发愁,怎样才能让周语蓬知道自己就站在门口呢?熊乐希望可以弄出更大的动静来,于是抓住扶手开始摇晃,可还没用力,门一下子就开了。“周语蓬,原来你给我留了门。”熊乐心里笑的很是得意。 尽管他进房间的动静并不小,但是半靠在床上的周语蓬并没有反应,他微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思考什么,因为没有和又盲又聋的人接触的经验,所以熊乐不敢冒失的扑过去,担心吓到他,于是先坐在了床的这一边,很快周语蓬就感觉到了床的塌陷,他习惯性的侧过头,“熊乐?” 熊乐冲着他点点头。 “去吧顶灯打开。”周语蓬下巴一扬,示意顶灯开关的位置。 这才发现,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熊乐走过去打开开关,屋子顿时亮了。“怎么不开灯?”熊乐问他。 “那有纸和笔,想说什么写下来。”周语蓬说得不紧不慢。 熊乐走到桌边,看见了一沓白纸,还有笔筒和一把放大镜,他把话写好递过去,周语蓬刚拿到眼前就还给了他:“用那只黑色的记号笔写。” 熊乐只得又重复了一遍,心里却是越来越沉重,周语蓬跳下床,拿起桌上的放大镜看纸上的字,然后笑着说:“关上灯想事情会比较专心。” “想什么事情?”熊乐想问,可还是没有写下来,周语蓬肯和他说话了他就放了心,不想再提那些破坏气氛的话题。 “洗澡了吗?”周语蓬问他,也没有再提刚才途中的不愉快。 “没。”熊乐摇头。 “那赶快去啊,去我房间的浴室也行,然后去把门锁上,我在床上等你。”周语蓬给他安排着。 “你不生气了?”熊乐写给他看。 “呵。”周语蓬又是一乐,“没什么可生气的。”周语蓬总是这样淡淡的笑着,但这个表情的背后隐藏着什么,谁也不能猜得出,所以熊乐有时候很怕他的笑,他觉得周语蓬每次笑都是在掩饰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周语蓬能很快的忘掉不愉快已经令熊乐放心,他在他眼前摇了摇手里的玻璃罐。 “这是什么?”周语蓬的眼睛有些迟缓的追着眼前的东西。 “香辣酥,”熊乐费力地拧开盖子,“是我妈自己做的,我知道你喜欢吃辣,所以带过来。” 说完看见了周语蓬紧皱着的眉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快拿笔写了下来。 “呼……”周语蓬轻轻的吐了口气“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辣椒了。” “那要不要尝一尝?”熊乐嬉笑着取出一块放在了他的唇边,周语蓬就势吃了下去,然后不断的点头,“嗯,好吃。” 第 10 章 “对了,你昨晚上来的时候大黑叫了吗?”突然想起来,周语蓬问熊乐。 熊乐摇头:“没有啊,我都没看见他。” “啊?你是第一次见他吗?”杨一柯接过话。 “是啊。”熊乐被问得莫名其妙。 “大黑可护院了,生人来它都会没完没了的叫唤。”杨一柯跟熊乐说完,在周语蓬的手掌里写着什么,看来这段日子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 杨一柯的字写完,周语蓬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怎么了?”熊乐问,“你写的是什么?” “我告诉他大黑没冲你叫,可能是认识你。” 熊乐摇头,他们的对话他有些不懂了,大黑为什么会认识自己呢? 他们三人出发的时候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在北方呆了那么多年的熊乐受不了这种湿冷的天气,后悔自己来杭州没有带厚衣服。他们去了西湖周围,也没什么特别没的景色,所以盼了很久的熊乐还是有些小失望,周语蓬问他喜欢吗,他告诉周语蓬这里的水有点脏,何在电视上见到的不一样。周语蓬笑笑,然后转过头不再看他,扶着栏杆的手来回摩挲着。“熊乐,很多东西想象出来的都和现实不一样,尤其是那种报了满心希望的事物,也许是最丑陋的。” 一阵冷风吹过,让单薄瘦弱的熊乐打了个哆嗦,他不懂周语蓬话中的意思,今天的他好像比在北京的时候忧郁多了,但是熊乐却想不出怎样才能了解他的心思。 三个大男人出游本来就没有什么兴奋点,所以一路上都是闷的,熊乐和自己的偶像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周语蓬侧着头看着他们说话,很安静。 好在临出门前周语蓬特意嘱咐熊乐带相机出来,而出来以后,相机一直都挂在周语蓬这里,周语蓬说要多给熊乐和他的偶像拍点合影,然后让杨一柯一张一张的签名。 不管走到哪,周语蓬都会叫住熊乐和杨一柯,用镜头对准他们,然后按下快门,这一路,他几乎成了一个局外人,或者说是一个旁观者。 “偶像,你能帮我和语蓬拍一张吗?”熊乐问。 虽然见的次数不多,也不是特别熟,但是杨一柯也能看的出周熊二人的关系不一般,便极有深意的看着他笑,然后为他和周语蓬合影。他们的背景是太子湾公园里的一个大树,杨一柯也觉得奇怪,为什么熊乐要在这么普通的地方和周语蓬合影,但快门还是按了下去,将两个人的笑容收集在了一起。 因为时间有限,他们中午只好在路边的一个小馆儿随便吃吃,因为熊乐吵着要下午去钱塘江。 点的菜很快就被服务员端上来,杨一柯这才肯摘下墨镜,他负责为周语蓬夹菜,每夹一个,都会在他的手心写下菜的名字。坐在一旁的熊乐撇着大眼睛看着杨一柯的一举一动,心里竟然泛上了阵阵酸意,语蓬吃什么到嘴里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有必要这样一道菜一道菜的写下来吗,碎碎念的熊乐这时才明白,原来周语蓬在自己心里的地位绝对的占据了首位,就连爱了那么多年的偶像都不能和他相提并论。 突然感到熊乐专注的目光有点不善,杨一柯尴尬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然后嘻嘻的笑着,说:“我快饿死了,你给他夹菜吧,我先吃了啊。” 气氛越来越怪异,可是周语蓬却发现不了,他低着头吃干净了碟子里的食物,然后才抬起头看向杨一柯,意思是怪他不及时“补货”。 熊乐夹了一筷子香辣虾肉放到周语蓬的碟子中,说:“给他加点辣的,他爱吃辣。” “呵,”杨一柯有些好奇:“蓬仔什么时候喜欢吃辣的了?” 刚有些小得意的熊乐据理力争:“在北京的时候呀,他爱吃辣椒或者是芥末。” “怎么会啊?他现在什么味道都吃不来啊。”杨一柯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哦,我知道了,他去北京的那几天味觉很弱,所以愿意吃一些有刺激味道的食物,但是现在不用了,他什么也尝不出来了。” 什么?简直不敢相信,周语蓬已经听不见看不清了,怎么会连味觉都失去?熊乐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恐。 “蓬仔没和你说吗?”杨一柯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说、说过。”有些结巴的熊乐偷偷瞟了眼周语蓬,他若无其事的吃着熊乐夹给他的菜,嚼那么辣的食物却是连眉都不皱一下。 熊乐生气了,是真的生了气,他最讨厌别人骗他,当然,周语蓬只是隐瞒没有告诉他而已,但是在熊乐的世界观里,隐瞒比欺骗更加可怕,所以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周语蓬特意为他叫的西湖醋鱼他也没有再动筷子。等说要去钱塘江的时候,熊乐突然变卦,他说自己不想去,而且两人怎么劝都不管用,三人只好闷闷不乐的回答周家。 刚到下午,就来过了很多人给周阳祝寿送礼,还有几个队员也过来帮忙者,杨一柯也跟了过去。这样一来只剩下熊乐陪在周语蓬的身边。 昨晚太匆忙,这时候才有时间仔细地打量一下周语蓬的房间,他没想到他的房间不但自带卫生间,还自带一个小厨房外加餐厅。西边的墙是淡绿色的,挂着很多阿拉伯风格的挂件,还有一张照片——是周语蓬和卢子君的合影。 卢子君的样子熊乐已经在博客中见得多了,他仰着脖子仔细看卢子君的脸,恨不得用自己的意念将他震碎。 “熊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周语蓬走过来。 看见熊乐一直没变换姿势,也没有理自己,又问道:“小熊你看什么呢?” “照片。”熊乐向墙上一指,“看你和卢子君的照片!” 反应了一会而周语蓬才想起这是自己和卢子君的合影,“我,我一直忘记摘下来了,”周语蓬解释着,“因为我根本看不清里边的照片,所以就忘记了,真的。” 熊乐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脖子有些酸,他不明白周语蓬为什么要这样解释,有什么意义呢? “周语蓬。”熊乐拉他过去坐在椅子上,然后拿起记号笔写到:“今天的午饭好吃吗?” “好吃啊。”周语蓬放下放大镜,有些紧张。 “好吃?什么味道你知道吗?”熊乐大喊,把字写下来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气氛,所以他不想再写了。 “怎么了?是不是一珂和你说什么了?”看不清熊乐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周语蓬有点着急,“你写给我看啊,到底怎么了?” “你已经失去味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熊乐写下来。 换来的是周语蓬的沉默,他不是刻意隐瞒的,他只是怕自己的情况下到熊乐。 “我吃的这种药叫无感。”周语蓬淡淡的说,他打算向熊乐试着解释清楚,“有五种感觉器官会下降,除了你所知道的视觉和听觉,还有味觉、嗅觉和触觉。” 熊乐越听越奇,几乎都忘了喘气。 “我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听觉和味觉,至于眼睛呢,也是越来越模糊,但是早晚有一天,这些全会消失的。” “熊乐,”周语蓬站起身挨到熊乐身边,“以前你总说我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即使看不见了听不见了也觉得不要紧。其实怎么会呢?我有时候也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五感都消失了,那么我会是一种怎样的状况?就连身边有没有人我都不会知道,甚至连自己手里拿着什么,身上穿着什么都感觉不出,到那个时候,我就永远的失去和你们的交流了……”周语蓬也是越说越低落,还好熊乐站起身揽过了他的肩膀,熊乐的眼睛早就湿了,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痛心的时候,就连当初知道姐姐做了妓女,也没有这么悲恸过。他紧紧地抱着他,不想看到自己曾经仰慕的人的脆弱目光,在他心里,周语蓬无所不能,战无不胜,这真是应了鲁迅的话——悲剧总是把最完美的事物毁掉给人看。 第 11 章 杭州的夜和北京的夜其实也没有什么分别,那些总说迥异的人一定是文艺青年。熊乐一边看着窗外的黑,一边流眼泪。作为一个男人,真的好久没有这样哭过了,但也不是那种因为痛苦而嚎啕大哭,只是静静的坐在窗边默默流泪。浴室里的流水声刷刷响起,周语蓬每晚几乎都是同一个时间去洗澡的,所以坐在外边等的这段时间里,又让本来并不多愁善感的熊乐深陷在哀伤中。 屋子中的空气压得他胸口疼,他必须要到户外去透气,临走前是得告诉周语蓬一声,熊乐一面想着,一面推开了浴室的门。 周语蓬光洁的身体若隐若现在水汽中,那是一个背影,完美的线条在侧面勾画,熊乐不由得看呆了,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赤,裸的身体,但熊乐的心还是砰砰的强力跳跃。 “小熊?” 周语蓬不确定的叫了一声,这确实把他吓了一跳,直直的僵在原地,不再动弹。 “我,”好在朦胧的水汽可以掩饰住自己的尴尬,“我下楼走一走。”熊乐边说边做着夸张的动作。 在这能见度不好的浴室,周语蓬看不清他的动作,又问了一遍他要做什么,熊乐用手指指外面,也不管他明没明白,就直接逃出了浴室——这种情况下和这种地点都是最容易迷失心智的,熊乐必须要把持住自己。 周家有两个小花园,东边的连着一小片人工湖,现在的季节并没有什么景色,熊乐散步到了南边的另一个花园,并不大,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玻璃圆桌边喝红酒的杨一柯。 “偶像!”熊乐走过去。“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怎么是闷酒?呵呵。”杨一柯请他坐下一起喝,可是一想起上次在北京的饭店里自己醉得一塌糊涂的情景就有些不好意思,他摇摇头没有接过酒杯。 “蓬仔呢?” “洗澡。” “你今天好像不开心?” “是担心,”熊乐说,“语蓬身体越来越不好。” “恩,这倒是……不过既然是他自己选择的,只有他自己来承担了……” “自己选择?”熊乐大惊,拉过椅子坐在他的身边。 “对啊,你觉得无感这种药是咱们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吗?”杨一柯说。 “……” “蓬仔是为了卢子君而心甘情愿吃的,所以,没有什么可惜的。” 又是一个霹雳迎着熊乐砸下来,周语蓬竟然是为了卢子君?!为了这个背叛自己的人,他宁可失去宝贵的视力和听力吗?他有点不敢相信,但是杨一柯没有必要骗自己。是该和周语蓬好好谈谈了,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瞒着自己,自己给过他解释的机会,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留下点不说呢?熊乐讨厌这样的周语蓬,想想之前他对自己的好,再想想自己对他的爱慕,此刻的熊乐已经急红了眼睛,他一直都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 留下错愕不已的杨一柯,熊乐已经大步流星的上了楼。 门“碰”的一声被熊乐粗鲁的推开,周语蓬已经洗完了澡,穿着乳白色的浴袍站在那面浅绿色的墙跟前,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盯着相框里的照片出神。 熊乐上前,一下子就摘下了镜框。 眼前的照片突然消失了,周语蓬皱了皱眉——他不习惯别人这样突然的出现。 “你去哪了?”因为是熊乐,所以周语蓬还是压住了心里的不满,更多的是担心。 熊乐并不打算回答他,只是不断地摇着手中的相框,然后指着他很激动的在说着些什么。 “熊乐。”周语蓬按住了他飞舞的手臂,“你别总把我当成一个健全人好吗?如果你想让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就写下来给我,如果你不想,那就不要说了。” “去你妈的周语蓬,去你妈的卢子君!你看见了吗,看见照片里的这个人了吗?我要杀了他,我肯定得杀了他!你听懂了吗?”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是周语蓬还是能觉出来熊乐已经几近疯狂,他虽然知道熊乐血气方刚,有一说一,但也料不到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开始发作。 “冷静点行不行?你到底想怎样?你懒得写给我看是不是?你压根接懒得跟我交流吧!”气得周语蓬有点哆嗦。 熊乐气呼呼的拿起笔写道:“你为了卢子君吃无感,你真伟大!” 周语蓬拿起放大镜艰难地看的时候,熊乐已经把笔摔倒了地上,又拿起刚才被摘下来的相框狠狠地往地上一扔,玻璃被摔得粉碎,照片上的两个人透过不规则的玻璃碴依旧微笑,怒火中烧的熊乐再也看不下去,生气的摔门而去。 “呼……” 深深的出了一口气,熊乐一个人坐在人工湖旁边的铁艺椅子上,这天气坐在这样的椅子上,冻得屁股生疼,但这正好把他弄得清醒了一些,他也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应该给周语蓬一个说话的机会嘛,但是每次一遇到事情,熊乐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特意避开了杨一柯,在东边的这片小花园中一个人静一静。要是有点酒就好了,他想。然后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接杨一柯递过来的酒杯。 开始回忆两个人一路走来的点滴记忆,周语蓬淡笑的样子越发的清晰,他坦诚地告诉过自己,他爱卢子君,他也说过,等他把卢子君彻彻底底的放下以后再来爱自己。所以,他没有理由去责怪他,怪只能怪自己,当时他是怎样答应周语蓬的?尽管周语蓬没有听见,但他还是清清楚楚地说了——我会等你,多久都等。 显然是熊乐自己着急了,是他等的不耐烦了,想到这里,熊乐垂下了头。 阵阵冷风吹过,熊乐也不知道自己坐这里坐了多久,也许他对周语蓬确实太苛刻了些,他想说什么就在他面前大声嚷,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周语蓬的感受。 “熊乐……熊乐……” 就在迷迷糊糊的熊乐将要睡着时,听到了周语蓬微弱的声音。 他向声源处望去,院中没有亮着的灯,一片漆黑,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这么黑的晚上,语蓬一个人是出不了门的。 “熊乐?你听见了吗?” 周语蓬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伴着一束灯光出现了——他拿着一盏应急灯,漫无目的的叫着熊乐的名字,他知道自己听不见回应,所以也没有奢望熊乐回答他,只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声音太大而让熊乐以外的别人听到。 白色刺眼的光束谨慎而有规律的移动着,熊乐不知道周语蓬通过这束光可以看见多少,但他看见周语蓬的另一只手小心地摸索着墙壁缓慢移动,他只是在浴袍的外边披上了件单薄的外衣,先下正随着风而刮起。 很快熊乐就知道了,原来这束光对他来说依旧是微弱的,因为当光扫到熊乐的脸上时,他又将它移开了。熊乐绷直了身体,他不知道周语蓬到底在园子里走了多久才能走到这个偏僻的只有夏天才有人来的湖边,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从自己身边经过,实在不忍,伸出被冻得哆里哆嗦的手抓住了周语蓬的手臂。 “对不起……”熊乐低沉的嗓音里尽是忏悔,他甚至想跪在周语蓬的面前。 “我还担心你一生气就离开了我家呢。”周语蓬又轻轻的笑了,然后顺着熊乐的手臂向上摸到了他的脸,就好像刚才的不愉快未曾发生一样——这也是熊乐佩服周语蓬的地方,他总是会顾大局,永远的宽容别人。 熊乐就势把头埋在了他的颈间,他发誓以后绝对不能这样任性了,他拉拉周语蓬的手,想在上面写些什么,可是发现他的手僵冷得如冰块一边,能摸到这里,说明他一定是在外边冻了很久很久。 周语蓬摸摸他的头,还在问他冷不冷,熊乐一个劲地摇头,眼里似乎又含了泪。 “那咱们开回去吧?我转了大半天,已经迷路了……” 听了他的话,熊乐的泪还是留了下来,他难过,为周语蓬心痛。周语蓬的颈间一凉,可能也是感觉到了什么,然后故意轻松的说:“你看,我在自己家都能迷路,是不是特别笨啊?”熊乐又开始摇头,都快把脑袋要掉了似的,不知道他真么卖力是想甩掉记忆里的些什么东西。 回到房间里,周语蓬就开始发抖,唇也是苍白无血,这不仅让熊乐大是担心,又找药,又打算熬汤的,自己倒是出了一身的汗。 “小熊,别忙活了,你过来。”半躺在床上的周语蓬叫住他。 熊乐应声而来。 “钻进被窝来,”周语蓬逗他,“快点呀,咱俩挨一块就不冷了。” 原本以为可以那个啥的一个夜晚因为这次吵架而彻底改成了座谈会,周语蓬给他讲了关于卢子君的故事,而且他向熊乐保证,绝对在没有隐瞒—— 卢子君读博士的专业是生理医药学,本来已经是很冷门的专业了,而博士论文又要研究关于丧失感官的人的生理研究,但是对象实在是太难找了,残疾人本已算是少数,又要找这种多重残疾的,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就算找到,这样的人也不会同意自己成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实验对象的,所以,论文迟迟交不出,卢子君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上,有一天他甚至已经站在了学校主楼的楼顶上,他站在那里给周语蓬打电话,告诉他学校的全景真的很美。 周语蓬吓坏了,他叫他千万不能做傻事,但是一想到每年都有跳楼的学生,自己的心也是一哆嗦,好在那次他说服了他没有放弃生命。 但是周语蓬不能忍受这种随时可能失去爱人的煎熬,所以在卢子君这几年制造各种药的药箱中取出“无感”服了下去。这要是快速发作而又不可逆的,好在被卢子君及时发现,尽了最大的努力延缓这五种症状的退化进度。 经过这次彻底的深谈,两人的间隙完全消失,熊乐也可以放心的回到北京了。他们还是保持每天晚上在电脑上聊天,这是他们异地时唯一可以交流的方式了。 可是渐渐地熊乐发现,周语蓬打来的字中错别字越来越多,回复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小熊,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读字了,我们会不会失去联系?”周语蓬问他。 “等你再也看不见字了的时候,我就每个周末都到杭州去见你。”熊乐回复他。 恩,这又给了周语蓬信心,无论现实多么艰苦,但是总有解决的办法不是吗?现在的小熊已经在他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也许就算让卢子君也代替不了了吧? 第 12 章 一周见一次对于贪婪的熊乐来说肯定是不会满足的,他总是担心周语蓬会出点什么事情,尽管周语蓬生活在那么多人的保护和那么舒适的环境中。 有时候杨一柯他们会有比赛或者开会到杭州去,回到北京的时候就会来看熊乐,有时候会拿来一封周语蓬写的短信,有的时候会拿来一些周语蓬带给熊乐的小礼物。那些短信只有短短几行,基本上都是一些报告周语蓬他自己身体情况的,熊乐看着惨不忍睹的字迹,思绪就总是控制不住的想到他们一起在北京的那个时候,那时候周语蓬总是帮他做作业,电子版的纸质版的都有,他的字虽然不整齐,但笔体却是帅气潇洒,让熊乐当时羡慕了好久。 放下信,熊乐也从回忆中跳了出来,面对这样的现实,他宁可不再让周语蓬给他写信,因为实在不想再见到这样能刺痛自己的扭曲笔迹。 夜深人静的时候最容易勾起思念,熊乐听着戴着耳麦听着铿锵有力的歌曲——是杨一柯回来时周语蓬托他带给熊乐的CD。熊乐知道周语蓬喜欢林肯公园,他在他家看见过林肯公园的所有专辑,但是今后周语蓬再也没法听了,所以都拿到了北京给熊乐。 熊乐之前是不相信爱屋及乌这个成语的,但是自从他在李隆兴的车上听到林肯公园以后,他搜索过很多这个乐队的信息,还下载过他们的很多歌——熊乐只是希望可以离爱人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点。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周语蓬凝眉的神情和林肯公园的那个主唱的眉宇间有些相似——如果你笑熊乐神经质,那么你一定没有那样深的爱过一个人。 那个周末杨一柯正巧也在杭州,知道熊乐要来,就跟周语蓬商量着要不要驾车带熊乐去上海吃一次著名的厉家菜,却遭到了周语蓬的反对:他说熊乐的家庭情况很一般,不要带他到一些比较高档的地方,这样会让他感到有压力。 杨一柯本来还暗暗感动周语蓬对熊乐的理解和照顾,结果当天熊乐来了以后,他们俩人竟背了包上了到张家界的飞机。 周语蓬终于实现了对熊乐的承诺,陪他来爬这险峻的天门山。天门山的雾气蒙蒙也常常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因为这个梦里有那个人。 遗憾的是,当他们踏上了这里的土地时,周语蓬却失去了看到这里风景的机会,模糊不清的风景还没有卢子君拍的照片美。带着这份遗憾,熊乐和他走在了通往山顶的路上。山路上为什么会有雾呢?熊乐想不明白,但是他知道现在的周语蓬是极其讨厌这样的雾的,因为在他的眼中,全是白蒙蒙的一片。熊乐看着笔直的台阶陡峭得几乎直上云霄,他开始发愁,担心俩人根本就爬不到山头。瘦弱的熊乐本来体力就不行,还得搀扶着周语蓬,一路上用往手心里写字这种方法交流很不现实,而且会浪费更多的体力,所以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到了平地和台阶的转换点,熊乐就拍拍周语蓬的大腿。好在周语蓬听不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大喘气,否则他一定会取笑自己,熊乐暗想。 这次爬山要比预想的顺利,可是天门山上竟有一节玻璃栈道,这可把本来胆子就不大的熊乐吓得不敢前进。 “怎么了?”周语蓬问他。 他们在玻璃栈道起点处停了下来,熊乐把大概的情况写给了周语蓬。 “那还走吗?”周语蓬无奈的笑了,他知道熊乐胆小。 “我想走,可是有点害怕。”熊乐写到。 周语蓬想了想,说:“那让我走在你的前边?” 在云雾中凭空伸出来悬在山边的栈道已经够惊悚,可怕的是所有地面和围栏都是由玻璃制成,走在透明的桥上,看着脚下的山涧,光想想熊乐就要晕了过去。他是希望自己有勇气的,他会想当时卢子君来这里时有没有走过这条路,他还暗暗告诉自己,卢子君一定是走过的,所以此刻自己一定要战胜自己。 前边踏上栈道的女游客开始笑着尖叫,还有的人抓着栏杆弯着腰,看到这些,本已鼓起了勇气的熊乐再次蔫了下来,就在他打算带着周语蓬换路的时候,周语蓬竟然向前跨步迈上了玻璃栈道。 “语蓬!快回来!” 魂飞魄散的熊乐忘记了他听不见,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他不能让周语蓬一个人冒险,他不能放开他的手!周语蓬他听不见看不清,就那样一个人扶着围栏走上了前方的路。不可以!看着周语蓬缓慢谨慎的步子越走越多,他的背影也越变越小。站在起点的熊乐终于追了上去,他可能忘了自己的心跳,或者忘了自己的腿软,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跟上他的脚步,他不能让听不见看不见的周语蓬独自上路…… 终于走过来了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没有事情是过不去的,如果你认为你的曾经真的过不去,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不想让它过去。 后来周语蓬对他说,我听不见看不见,所以山涧对我来说根本不存在。你听得见看得见,所以你眼里的山会更险峻,你眼里的涧会更深邃。 这么说是不是代表周语蓬忘掉了过去呢?熊乐想。他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他愿意代替那个男人陪伴他,陪伴他在这条越发寂静黑暗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他们约定的那种每个周末都见面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因为周语蓬的视力在这半年内迅速恶化,周阳又开始带着他在各大医院看病,但实质性的问题终究是解决不了的。现在他的右眼仅剩光感,只有在强光下,左眼才能勉强的分辨出大面积的鲜艳的颜色。 熊乐已经开始实习,他选了一个在大兴的单位,房子也租在了那里,是个一室一厅的小公寓。一进门右手边就是小厨房和小厕所,走过门厅就是那间阳面的卧室了,没有阳台,只有一个飘窗。中央的那张大床是他为自己和周语蓬准备的,简单地布置了屋子以后,熊乐就顺理成章的去杭州接了周语蓬过来。 终于不用再过那种朝思暮想的日子,也不用每周再花车票钱两地折返,两位王子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熊乐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但是,结局不就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吗?也许是他们太乐观了,谁也没有料到,这是怎样的一个新故事的开始。 熊乐的工作朝九晚五,为了不让周语蓬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太闲,他买了很多车模型让周语蓬自己做,不得不说周语蓬真的很有做手工的天分,那么多零零碎碎的元件,他几乎都是摸索着独立完成的。每天周语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家等待熊乐下班,除了做模型以外,其他的时候就是洗衣服和做饭——熊乐说他已经彻底成了一个“家庭煮男”,但花钱难买乐意,两人都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因为他们懂得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这一点恰巧又是熊乐所钦羡的,周语蓬虽然家世殷厚,身上却从没任何养尊处优的痕迹,从小到大他的衣服都是自己洗,他的饭也常常自己做。熊乐的妈妈曾告诉熊乐,看一个人的好坏一定要看细节,熊乐就看到了周语蓬做事情的所有小细节,所以才这么五体投地的佩服他,当然,更多的肯定是爱。 虽然做饭时周语蓬拿手的,但是看不见了以后,他还是需要很多的时间去适应,他做事的速度确实也下降了许多。但是熊乐从来都不介意,菜切得粗细不要紧,味道好不好吃也不要紧,只要周语蓬能顺顺利利的完成他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让自己受伤就好了。 “语蓬,明天我姐会来咱家,她帮我送裤子来,我把钥匙给她了。” 熊乐在周语蓬的手心里写下。 “那,我……”周语蓬有些紧张,毕竟很久都没有和人交往了。 “你不用管,也不用理她。” 其实熊乐知道自己姐姐的脾气,她匆匆进来,肯定也没有时间和周语蓬“说话”,关键是,熊乐担心姐姐会因为某些话而伤害到周语蓬。现在的熊乐总是紧张兮兮,恨不得把心爱的周语蓬含在口里,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触他,他不舍得。 周语蓬还是很享受制作车模的过程的,虽然看不见会很受限制,但是他还是愿意一点一点的去摸索,实在分不清的配件他会单挑出来等晚上熊乐回来了再问他。他摸摸手表,已经过了四点,于是他起身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他把这块熊乐特意为他买的盲人触摸手表摘下来放好,周语蓬很珍惜,因为这是他唯一一个可以知道外界时间的媒介,当然,这也是熊乐的一份爱意。 每天周语蓬都在四点左右就开始做晚饭,因为他需要准备的时间真的很长,但是他相信自己会熟能生巧,慢慢适应这种摸索着做饭的方式。 刚系上围裙,周语蓬就愣住了,他明显的感觉有人站在他的身边,这种感觉很强烈,并不需要用听力或者视力去确认,他凝神不动,有些警惕的绷直了自己的身体——他还受不了这种有人突然的出现或者靠近的感觉。 毫无征兆的,周语蓬的手被另一只手抓起——你们能感受到周语蓬当时的感受吗?反正我实在是无法形容了,也就是从前的周语蓬始终是波澜不惊的,否则谁还会有这样好的定力呢? 周语蓬另一只手按在案板上,被抓起的那只手能感觉出锋利的指甲在手心游走,此刻的周语蓬毫无反抗能力,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集中精神感受落在自己手上的字—— “从这里搬走,别再和熊乐住在一起。”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周语蓬知道这个和他交流的人一定是熊乐的姐姐,他微微地偏了偏头,希望能用这只勉强在强光下可以看点东西的眼睛看看熊乐姐姐的样子,但这的确只是奢望,除了一片白,还是一片白…… 因为不确定熊乐姐姐的位置,所以周语蓬没有开口——他有他的苦衷和尴尬,他不知道自己要冲着什么方向说话,也不知道他姐姐到底还在不在这里,而且,听熊乐说自己的有些发音已经变得不正常了,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姐姐能不能听得懂他的话。 熊乐的姐姐叫熊宁,当她在周语蓬的手心写完字后就离开了厨房——她没兴趣跟一个又聋又盲的人聊天。她帮熊乐买了条裤子特意送来,因为他们的母亲不让熊乐单独和她姐姐出门,可想而知这个姐姐是有多么的危险。放下裤子,熊宁整理了一下披在肩上的长发,在转身的时候竟看见了铺了满满一桌子的车模配件,这个车模她认识,是熊乐拜托她买的。熊宁一直不明白弟弟最近为什么收集了这么多模型,今天才知道,原来都是给这个无所事事的人用来消磨时间的。 周语蓬是熊乐的什么人,不用解释和掩饰,精明的熊宁怎么能看不出,她就这么一个弟弟,自己已经走上了歧途,怎么能让弟弟再出什么差池呢?所以她及其怨恨周语蓬,熊宁不是一般的人,自从周熊二人同居后,她就查明了周语蓬的底细,今天她写给周语蓬的话还算是客气的呢。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弟弟受他诱惑,不仅不找女朋友成家还被他破了身,一时间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扔下手提包,用力抬起桌子的一端,方桌上的模型配件哗啦啦的散落在地上,就像是一辆真的汽车被撞得粉碎。 熊宁回头向厨房看去,这么大的动静并没有惊动他,周语蓬依旧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周语蓬,我不会让你害了我弟弟的,咱们走着瞧。 门啪的一声被关上,身边发生了什么,周语蓬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第 13 章 意外而来的雨虽然不是太大,但却密集,单位的人都趴在大厅的窗前,等雨变得小些在回家。听见动静,大部分的人都回了头,他们看见一个墨绿色的身影,顶着电脑包就冲出了大门。 “哎,熊乐!”有几个同事在叫他。“等雨缓一些再走吧!” 熊乐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不用啦,我着急回家!” 身后传来的同事们包容的笑声,他们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同事很神秘,从来都是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但是只要一下班,觉得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也在背后议论过他,是不是家里有个管他的老婆,或者是有什么病重的父亲母亲,但是时间一长,大家也就变得习以为常。 穿过密布的雨帘,熊乐终于赶上了已经停站的公共汽车,第一时间回家见语蓬,不是什么风和雨可以阻挡的事情。 熊乐到家时,周语蓬还在厨房忙碌着,但是悠悠的菜香已经飘了出来。“语蓬,我回来了。”这是熊乐的习惯,不管周语蓬听不听得见,他总是这样和周语蓬说话。换下了被雨水泡透了的鞋,熊乐进到厨房给了周语蓬一个拥抱。 放下正刷了一半的锅,周语蓬咧嘴笑了,摸摸熊乐的后颈,说:“回来得好早。” “那当然,想你呗。”熊乐自顾自地说,然后亲亲周语蓬的侧脸。熊乐有时候也会想,周语蓬听不见了也好,这样一来自己想说什么都可以肆无忌惮。 “衣服怎么是湿的?”周语蓬又摸摸他的袖子确定着。 “下雨。”熊乐写在了周语蓬的手心。 “那怎么不等等再回来?”周语蓬埋怨道,“还不赶紧把湿衣服脱了,会感冒的。” “说的不对,感冒,再说一遍。”熊乐用手指点一下周语蓬的唇边,他立马就明白了自己的发音出了问题,很听话的有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但似乎发音还是很奇怪,熊乐拿周语蓬的手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让他感受自己声带的振动。熊乐这个人又懒又没耐心,可独独在纠正周语蓬发音这件事上不厌其烦,只要有一个字说的不清楚,他都会停下来一遍一遍地教给周语蓬。 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的熊乐发现了散落在地上的模型配件,他放下毛巾,去厨房问周语蓬是怎么回事。模型都在地上?怎么可能,周语蓬知道自己自从进了厨房以后根本没有靠近那张桌子,他冷笑了一下,但随即还了另一副表情,说道:“是我不小心,可能无意间碰掉了它们。” 熊乐看着周语蓬直愣愣的眼睛,有些不相信,因为他的表情怪怪的,但是也没有不相信的理由,毕竟碰掉什么东西而发现不了对于失明失聪的周语蓬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我姐姐没跟你说话吧?”熊乐还是有一点点的不放心。 周语蓬笑着耸耸肩:“她说没说话,我怎么知道。” 熊乐不是好骗的人,但是他总是选择完完全全的相信周语蓬,所以大感放心,蹲在地上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总这样也不是常事,想到这里熊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不可能就这样一辈子和心爱的人藏在这小房子里避世,他的妈妈他的姐姐都必须得是见证人才行。 他们晚饭后常常一起去逛超市,买好第二天的蔬菜,有事熊乐也会买些零食,但这些周语蓬几乎都不吃,因为尝不出味道,所以常常没有食欲的周语蓬只是勉强跟着熊乐一起吃正餐,熊乐不在家的时候,他根本就懒得吃对他来说食同嚼蜡的饭菜。 今天熊乐买了一打啤酒,因为夜里又有最爱的足球比赛要看,这时候就能感觉出两人的默契,熊乐不用担心自己夜里起床而吵到周语蓬,每次他夜里看球也不用刻意把声音调小。电视机就在床的对面,他半靠在床上一边看着足球,一边看着安详熟睡的周语蓬,这才是幸福,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幸福了?会不会有一天这一切都会转瞬即逝呢?太幸福的人难免要患得患失。 新人到公司哪有不欺生的,熊乐接到领导的电话让他去通州两天一夜,这也不算出差,领导也就给了一百块钱补贴而已。熊乐当然不想去,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小家,不躺在周语蓬的怀里,怎么能睡得着呢?但谁让自己是新来的,跑腿的活只能轮到自己干,安顿好了周语蓬,他就坐了地铁上路,临走前他嘱咐周语蓬一定一定不要忘记吃饭。周语蓬点头答应了他。 和他一起去的也是一个新人,晚上躺在宾馆的床上,熊乐看着新同事给自己的女朋友打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小时,挂下电话以后又开始聊QQ,总之根本没有闲工夫和自己聊天,又羡慕又嫉妒的熊乐掏出手机导出通讯录,看看周语蓬的电话号码,一阵心酸。他也有想念的人啊,可是怎么才能联系上呢?他想问问周语蓬有没有按时吃饭,想问问他的车模组装到什么地步了,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助的地方……这么久之后第一次离开周语蓬独自睡觉,满肚子委屈的小熊咬着被角迷迷糊糊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算很好,即使没有雨,也是阴沉沉的,好在下午开完这个会就可以回家了,熊乐多少感到轻松一点。都一天一宿没有见到周语蓬了呢,不能用电脑电视来消遣,熊乐知道周语蓬是孤独寂寞的,所以更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语蓬,我回来啦!”刚进楼道,看见没有人,熊乐就扯了嗓子开始叫,当然没有人给他开门,他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时,竟发现门前的地上全是水,门缝里更有活水缓慢的向外流。意识到了问题,熊乐加快了手中开门的速度,“语蓬!语蓬!”他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只是一个晚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他心里使劲说服自己。 门开了,更大的水流像开了闸一般涌向门外,瞬间就没过了自己的皮鞋,双脚的一凉怎么也比不过心尖的生凉。屋里已成了一片汪洋,尤其是厕所里,几乎能没了人的小腿。看着塑料盆在水面上没有方向的漂着,被吓傻了的熊乐才回过神来,哎呦一声大叫,进了卧室去找周语蓬。 来到卧室的熊乐一下子就僵住了,他站在水里一动也不再动。因为眼前的场景就像一把带着倒刺剑,来来回回的在他的心窝里穿过。 卧室里的水位也很高,差一个水杯的高度就没过了床,周语蓬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他只穿了一条短裤,而上身穿的白衬衫早已湿透而紧紧地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发丝粘在眼前,但周语蓬却没有抬手将它们拂去,而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腿,把头轻轻的靠在膝头。 “语蓬……”周语蓬的名字从熊乐低压的嗓音中被吐出,就好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在呼喊自己的妈妈。 周语蓬还是那样静静地坐着,并没有因为熊乐的呼唤而变换动作。他的眼睛总是直勾勾的,自从他失明以后,就再也没有对准过焦。尽管周语蓬是个很会隐藏自己心思的人,但是跟他相处已久的熊乐还是能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些什么,大概能懂周语蓬眼神的人就只有熊乐了。 这涣散中并没有惊恐或者焦急,熊乐看到的是一种可以毁灭一切的绝望。不是说人活着最怕的就是绝望吗?也许他的周语蓬已经过够了这种惨烈的生活。请允许我用这个看似不恰当的词语来形容,谁说只有天崩地裂血流成河才可以称之为惨烈呢?当一个人不能知道身边环境发生了什么,也不能通过发生的事情来调整自己的行动,就算他知道是某处漏了水,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屋里变成海,如果水再涨位,他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难道这样的生活不惨烈吗? 熊乐知道没有人可以切切实实的体会到周语蓬的感受,就算你把眼睛蒙起来,把耳朵捂上也不行,因为你知道,在自己想看想听的时候,随时都能把眼前的布拿掉,可以把堵住耳朵的手撤开,而周语蓬不行,这不是一个梦,不是某天早上醒来以后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用手胡乱的抹了把不知道被什么浸湿的脸,熊乐趟着水走到了周语蓬的身前。他不敢随便的触碰他,他知道周语蓬害怕这种突然的行为,尽管他嘴上从来不说。 “语蓬。”熊乐还是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然后像往常回家时那样给了他一个深深的拥抱。可是今天的周语蓬没有笑,生活对他太过沉重的打击让他再也笑不动,他没有给熊乐任何回应,依旧抱着自己的膝盖因为冷而颤抖着。 满屋子里充斥的难闻气味让熊乐大致知道了漏水的位置应该是厕所的管道,他知道周语蓬有多么的爱干净,也知道如今的他大多是依赖的是嗅觉。熊乐不知道周语蓬在这脏水中究竟跑了多久,但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他麻利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周语蓬披上,希望他的身子可以变暖一些。 面无表情的周语蓬麻木被动地熊乐穿上外衣,不管熊乐在他手上些什么,他都没有回答,天知道这一天一夜坐在飘窗上的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熊乐将他扶下来,但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牵着他的手避开水中漂浮着的障碍物,熊乐将他安置在屋外干燥的地上。水已经顺着楼梯流了下去,没一会儿住在楼下的刘大爷就走了上了。 “刘大爷。”熊乐叫他。 “真是你家漏水了吧,昨晚我就发现了,我来你家敲门,没有人,我就说等你回来再说呢。”刘大爷说。 “恩。”笑得勉强的熊乐看看站在身边的周语蓬,是啊,周语蓬一个人在家是很危险的,他绝对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如果他只是看不见,那么刘大爷敲门时就能把他救出来了,唉,熊乐轻轻叹气,然后说:“刘大爷,我朋友衣服全湿了,我着急带他去换衣服,您能帮我叫一下物业吗?” “行行,你把钥匙留给我,我帮你盯着。” 熊乐道了谢,带着周语蓬离开了家。“周语蓬啊,我凭自己的能力真的是养不活咱们两个人。”熊乐和周语蓬走到一座洗浴中心的门口,熊乐开始自言自语,他去过周语蓬在杭州的家,也用过他房间的舒适浴缸,可是他们在北京的这个小屋只能在厕所里搭个淋浴的架子。他知道周语蓬爱干净,想带他舒舒服服的洗个澡,但是……周语蓬曾经的那种生活,熊乐真的给不起…… 一咬牙,熊乐带着周语蓬走过了洗浴中心,用老板刚给的一百元打了辆车,他要带周语蓬回自己母亲的家,让他好好洗个澡。 第 14 章 熊乐以自己和一位残疾同事合租为由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这次熊乐母亲看见儿子突然回来,高兴地不得了。熊乐家虽然也不大,但是前些日子母亲因为关节炎买的那个很大的椭圆形木澡盆泡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熊乐带周语蓬进到卫生间熟悉环境,然后回自己房间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带进卫生间。 “哎,乐乐。”熊乐的母亲拉住了正要进到卫生间的儿子,“让你同事一个人洗澡就好啦,你进去做什么?” “妈,”熊乐说,“我同事他不是看不见么,我想进去帮帮他。” 在母亲的错愕之下,熊乐光着脚踏进了卫生间。两个大男人在一起洗澡似乎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啊,可是熊乐的母亲却越想越觉得别扭,至于到底是哪里别扭,倒也是说不上来。卫生间里很安静,熊乐的母亲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坐在外边耐心的等待。 周语蓬的表情始终都是呆滞的,熊乐不想再问他水管究竟是什么时候破裂的,他不想让周语蓬去回忆这一天一夜中发生的事情,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自己根本没有勇气去知道。熊乐轻轻地往周语蓬的身上撩些温水,周语蓬试图自己清洗的,但是熊乐按住了他的手臂,他将充满泡沫的浴花在周语蓬的腿上涂去,不时地用另一只手怕怕他的背,提醒他放松下来。 清水下的肌肤会显得更加嫩白,熊乐的小心脏开始越跳越快,住在一起以后,俩人常常一起挤在家里小厕所里洗澡,但哪次熊乐都会因为控制不自己而大占周语蓬的便宜。但今日不同,他不能也不敢在此时挑战周语蓬被击溃的尊严。一边清洗皮肤,一边想象着这一天一夜泡在水中的爱人是怎么捱过一分一秒的…… 其实想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它会把许多自己的意念强加在事实之上。不知道为什么,几近失明的周语蓬眼睛一直都是这样的明亮,就像他在北京的那一夜中见到的一样。他喜欢这双眼睛,它们总是让熊乐想起北京的那一个礼拜……有时候熊乐会想,如果知道某一天周语蓬会失去五感,他宁可当初去机场迟到以后不下那辆出租车,那样的话,留在心里的语蓬是不是依旧那么完美呢? 泪不知不觉就涌上了眼眶,当熊乐发现的时候已来不及,轻轻地把脸贴在了周语蓬的胸膛上,与他身上的水融在了一起。“小熊……”许久没有说话的周语蓬终于开口。熊乐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你太脆弱了。”周语蓬说,大手抚上了熊乐的后颈,这是周语蓬最喜欢摸的他的一个位置。 自从遇见你,我才变成的这样…… 我知道我不能给你那种有质量的生活水平,我给的起的只是我满腔的爱,这个够吗?语蓬? “不要哭……”周语蓬捧住他的脸,轻轻地抹着脸上的泪。 周语蓬,你知道么,这个世上最容易让人哭出来的三个字就是不要哭…… 帮他擦干了身体,熊乐端着他的脸,小心仔细的为他刮新长出来的胡子,洗去身上的污秽和坏心情,周语蓬的表情稍缓,他坐好不动,耐心的等着熊乐为他刮净胡子,熊乐控制不住的泪水也终于不再流出,他肯说话了,这让熊乐的心里多少有了几分安慰。看他这么配合的伸着脖子好可爱,熊乐忍不住在刚刚挂掉胡茬的地方亲了好一大口。 “妈。” 熊乐扶着热气腾腾的周语蓬走进客厅,熊乐母亲赶忙起身,看见这个比熊乐要高要俊的男生穿着自己儿子的衣服,多少感到些不适,紧张的两只手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妈,你想说什么就说嘛,语蓬他听不见。”熊乐把周语蓬安置在碎格子沙发上坐好,自己起身安慰他母亲。 “哎呦,真是可怜啊。”熊乐的母亲摇摇头坐在了一边。 “妈,”熊乐不耐烦的皱着眉头,“能不能别这么说啊,我不爱听。” “好好好,妈不说了。”不知道儿子为什么突然这么不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稍稍评价一下他的同事,但是不管怎样,好不容易等到了儿子回家,当然不愿意惹他不高兴,只好顺着他来。“喏,你同事是从南方过来的?生活习不习惯啊?” 熊乐借机侧头看看安静的周语蓬,说:“还好吧,平时他只在家里呆着很少出门,南方北方的生活没有什么差别。” “那吃的东西肯定不习惯吧?听说南方人不太爱吃面食。” “呵,”熊乐一边的嘴角翘起,冷笑了声,道:“他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 “那可多好,你得多向人家学习学习,你呀,就是爱挑食,你看看人家不挑食的长的多高!哦,对了,这是赵阿姨到台湾玩,回来带的小糕点,你快请你的同事尝一尝。”熊乐母亲端出一盘精致的小糕点递给熊乐。 熊乐没有接过去,说道:“算了,语蓬他不爱吃零食。” “快点给人家尝尝,谁像你似的什么都不爱吃,快点!”熊乐的母亲催促着。 无奈之下熊乐还是拿起一块儿金黄色小糕放在周语蓬的手里,然后牵引着他的手慢慢放在唇边,趁他吃的时候,熊乐在他另一只手上写着:“我妈请你吃的,问你好吃吗。”明知道他根本尝不出味道,但是熊乐还是狠下心把母亲的话写给他。 粗略地嚼了嚼,周语蓬尽量冲着熊乐的方向点头:“好吃。” 就猜到他会这样说,熊乐看着周语蓬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当初你就是这样骗我的啊……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的碾过,熊乐不动声色的唉唉叹气。 “你看看,人家说好吃吧,哪像你。”熊乐母亲说。 熊乐不再理她,也不想让母亲知道周语蓬身体的情况,因为他讨厌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周语蓬这么优秀,熊乐是如此的尊重他,怎么受得了别人同情的目光呢?王尔德很早以前就讲过,如果世界上少一些同情,那么世界上就会少一些麻烦。 “对了,妈,语蓬他现在说话越来越不清楚,怎么纠正他会好一些?”熊乐问,他想起来母亲退休以后一直在社区的小医院给中风的老人做言语矫正,大概会有些经验。 “我的病人都不是因为听不见导致的,所以具体的我也不太明白,但是我看他的表情很少啊,说话也不是很爱张嘴,口型对发音还是很重要的,你跟他说以后说话时尽量把口型做标准,可能会好一些。” 有了妈妈的指导,熊乐相信很快就能帮周语蓬把所有的音都纠正过来,因为他说的最不标准的字就是卷舌音“乐”,这让熊乐很是烦恼,他非常希望爱人可以清晰的叫着自己的名字。 想必物业已经解决了漏水的事情,熊乐就要带着周语蓬要离开了,站在一旁的熊乐母亲依依不舍,叨唠着叫儿子常回来坐坐,熊乐而是频频答应。 “哦,对了,我装点糕点你带走给你同事吃。”熊乐母亲回身飞快的将桌上的糕点装进纸袋,继续说:“帮助同事是好事,妈妈理解,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都没时间回家啊,下次再到周末你就带着同事一起回来,这样妈妈又能见到你,你又能照顾到同事,不是很好吗?哦对了,到时候妈妈做菜给你们吃。” “妈。”熊乐站在门口,意味深长的对她说,“语蓬他听不见看不见,没有单位会要他,所以……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同事呢?” 话留下了,呆住了的熊乐母亲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费力的思索着儿子留下的话…… 坐了地铁,再倒公交,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熊乐和周语蓬才回到家。热心又细心的邻居大爷早就帮他们打理好,被冲乱的家具也已就位。熊乐扶周语蓬坐好,问他身体感觉怎么样,生怕他因为泡了冷水而发烧感冒。 “熊乐,我可能完全看不见了。”周语蓬说,脸上的平静并不能透露出任何心情。 熊乐一愣,然后才想到什么,顿时放了心,在他手心写到:“今天阴天,所以你可能会感觉到完全看不到。” “是吗?”周语蓬撇撇嘴,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相信我吧,周语蓬,好吗?” 熊乐耐心的写到,他知道自从听不见看不见以后,周语蓬很难再去相信别人,但是同居这么久以来,不管去哪,不管做什么,周语蓬总是把双手放心的交给熊乐,这算不算是一种信任呢?他们之间很默契的不再提及卢子君,那么是不是代表这个人已经完全的从周语蓬的生活里、心里被抽去了呢? 不管怎么说,通过今天这件事,熊乐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周语蓬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所以,留他一个人在家里是十分危险的一件事,熊乐再也不想看到类似的事件发生了,那会要了他的命。 熊乐从抽屉中翻出周语蓬的那只很久都没有用的手机,等了很久才开了机,他把自己的手机号设置为快捷键“1”,然后递到了周语蓬的手中。 “从今以后,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旦发生什么事,或者需要我的帮助,就按这个‘1’别挂,我会马上出现在你的面前。”熊乐写到。 可能是这话太长,周语蓬停顿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一咧嘴,挑眉道:“马上?” 熊乐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有些夸张,如果自己不在家,接到语蓬的电话怎么能够马上出现呢?呵呵,不过这些都不要紧,他要让周语蓬相信他的话,不管他用什么方法,都会在周语蓬需要他的时候马上出现,这是他对周语蓬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好在天空在周末的时候终于放晴了,这也让周语蓬的左眼勉强能感觉到一些微弱的光影。他们穿着号码相同的北京足球队队服坐在看台上——自从住在一起后,无论买什么衣服,熊乐都会买两件一模一样的,周语蓬也从来不挑不问,熊乐让他穿哪件他都很配合。 “小熊,别靠着我,周围有人么,让人看见了多不好。”周语蓬伸手推推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熊乐低声说。 “都散场了,没人。”熊乐懒懒的抬起右手写给他,但身体还是像条章鱼似的若软无力的趴在他的身上。 感觉出熊乐的无精打采,周语蓬问:“怎么不高兴,又输了?” “什么叫又输了!”熊乐坐起身,不满的对他说。北京队确实已经连输两场了,但是作为球队的死忠,熊乐虽然闷闷不乐,但是依旧死心塌地的支持着,凡是主场的比赛,必到现场观赛,场场不落,周语蓬也被动地成了北京队的“忠实”球迷。 小风儿阵阵吹着,空旷的看台上就剩了他们两个人,看着中央巨大的草坪,熊乐想起了上学时候自己心底的愿望——他希望在足球场里举行自己的婚礼……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是不会实现了,虽然梦想破灭很失落,但是熊乐却不以为然,因为周语蓬就是他的另一个梦想啊,这个梦想已经捧在了自己的怀里,还在乎什么呢? 第 15 章 比完赛以后队员们都有几天的假期,往往这个时候,杨一柯和队里的几个关系较好的队员都会来到熊乐和周语蓬的小家聚聚,起初周语蓬有点不太愿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话,生怕自己浓重的鼻音和含糊的发音会惹来他们的笑话,但是后来发现,队员们都很鼓励他说话,有的没的总是喜欢和他多聊几句。 大家嘻嘻哈哈的在小客厅里聊天,午饭还是由周语蓬来做,感觉菜量应该会大,熊乐便来到厨房搭把手。 “啊。”刚进厨房,他就看见了满手血的周语蓬。“语蓬!你手流血了。” 殷红的血摊在菜板上,周语蓬却浑然不觉,还在切菜丝。 “语蓬!” 熊乐拿过了他的手,突然的动作吓了周语蓬一跳,瞪着眼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手流血了,不疼吗?”熊乐写给他。 周语蓬紧张的放下了菜刀,本能的将手背到了身后。 “干嘛躲啊?”熊乐声音变得暗哑,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里似的,怎么也化不开。 熊乐拉着他的左手放到水龙头下边冲洗伤口,挺大的一块肉几乎都被切了下来,仅剩一点皮连着,看着心里都兹兹得得疼,可站在旁边的周语蓬就跟个没事人似的,难不成受伤的不是他吗? 清水冲了很久,血才不再流出,他叫客厅里聊天的杨一柯拿来了创可贴,然后轻轻的为他包上,生怕弄疼他。 “语蓬,疼吗?”熊乐写到。 “不太疼,”周语蓬用右手摸摸左手食指上伤口所在的位置,“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皱着眉头的熊乐越感越不对劲儿,用手指甲重重的掐了周语蓬的手,侧目看他的反应。 “什么感觉?疼吗?”熊乐问他。 周语蓬摇头,“不疼。” 微微张着嘴的熊乐呆滞的看向杨一柯,杨一柯也明白了周语蓬手上的触感变得迟钝,顿时就静了下来,没有人在说话,空气也变得凝重。 “怎了?小熊?”周语蓬开口,打破了安静。 “没事。”熊乐写到,“我帮你切菜。” “好。”周语蓬反手拿起刀,将刀柄递给了他。摘下了围裙,周语蓬细心地为他系好。这一切看在杨一柯的眼里,感觉都是暖暖的。早晚有一天会失去触觉的,医生也说了,是由远心端到近心端的递进,所以触感最先变得迟钝的就是手和脚。也许曾经的周语蓬会怕吧?但是如今有了熊乐在身边,他还会担心吗?杨一柯笑笑,突然觉得淡然了,有什么比分离更可怕吗?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什么都将变得不再痛苦。 “对了,乐乐,我新买了辆车。”杨一柯跟熊乐说。 “啊?有钱人就是好啊,呵呵。”熊乐边切菜便看向他,好像也没有因为周语蓬的事而太受影响。 “你有驾照吗?” “有啊。” “呵,这是以前那辆车的钥匙,借你开开吧,你和蓬仔出门也会方便些。” “算了,我……”熊乐不知道怎么拒绝才好。 “别这样行不行,我是真心希望你和蓬仔好的,你每天带着他坐公交坐地铁多辛苦,他又听不见又看不见的,跟着你跌跌撞撞,容易出危险啊。”杨一柯劝他。 “这个真不行……要不然你和语蓬说吧……我……”熊乐支支吾吾甚是难为情。 “熊乐,我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们这些队员的,旁观者肯定认为我们跟蓬仔好,完全是因为他爸,我们拍他的马屁,他爸就能多照顾我们一些。可是熊乐,我跟你说真心话,周语蓬是我的哥们,这件事绝对跟他爸没有关系。我今天就可以把这话撂这儿,如果有一天周阳教练没有了势力,我照样会管周语蓬的。” 熊乐抽抽鼻子,点头道:“我明白,偶像,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为语蓬好。” 杨一柯可能一直都有这个心结,的确,自己身在这个位置,很容易遭到别人的误会,今天借此机会向熊乐说了出来也是件好事。 从那以后,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多了,以前周末只是在熊乐周语蓬家聚一聚,但是后来,他们会组织一些外出的活动,不知道周语蓬打心底究竟愿不愿意,但是他总是先问熊乐一句“你愿意去吗?”只要熊乐说愿意,他都会很开心的跟着他们出去,但是毕竟交流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所以周语蓬常常在大家玩的很HIGH的时候睡着,每次被熊乐叫醒以后,他都会很不好意思,担心破坏了大家的兴致,后来他再睡着,熊乐索性就不叫他了,让他可以在自己身边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 这个周末本来还有个大party,但是熊乐母亲的一通电话打来,要熊乐带着周语蓬回家吃饭。这也没什么不好,看得出来,自己母亲挺喜欢语蓬的,所以熊乐也愿意带着他多到家里走动,今天难得姐姐也回家,希望可以吃个美美的团圆饭。 “正好今天我姐姐也在家。”熊乐写给周语蓬,现在在周语蓬的掌心写字,熊乐会特意加重些力道。 正在换衣服的周语蓬微微一愣,但还是继续了手上的动作。 “怎么了?”熊乐很好的捕捉到了周语蓬的小变化。 “我不太想去。” “别啊,我姐姐是自己人。”熊乐安慰他,他知道周语蓬总是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所以并没有往多处想,而只是鼓励他可以多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接触。 隔了一会,周语蓬还是点了头。 “嘿嘿。”熊乐笑了,他就知道,语蓬总是会听他的,一个轻吻落在了周语蓬的脸颊上。他起来时发现周语蓬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但可能是错觉,便问他怎么了。 “你穿的什么衣服?” “上个月在亮西买的那个橘黄色的短袖,怎么了?”熊乐的衣服大多都是颜色明亮的,这样一来,在光线充足的时候周语蓬就可以确定熊乐的大概位置。 “那我的呢?” 熊乐这才明白,周语蓬是担心自己和他又穿了一样的衣服出门,平时逛街怎样都好,但是今天是要去熊乐母亲家,当然不能穿一样的衣服出现了。 “哦,放心,你穿的是那件白色的短袖。”熊乐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敢乱来。 “嗯。”周语蓬满意的点了头。 熊乐果然没有说错,姐姐绝对不是一个危险的人,她的职业虽然备受歧视,但是虎毒不食子呀,她对弟弟的朋友和对弟弟一样的好。这不,刚一进门她就过来迎接,还拉拉周语蓬的手臂,想和他打招呼。 “姐,你要是想和他说话,要这样在他的手掌里写字。”熊乐告诉姐姐和周语蓬交流的方式。 熊宁连忙摊手:“哎呀,那不行,我这指甲有点长,可别划疼了他。你们先聊,我帮妈做饭。” 一百份感激在心底萌芽,熊乐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也许和周语蓬在一起并不是完全不可以,说不定家人会因为爱自己而成全自己。 带着周语蓬来到自己的房间,上次来时心情是沉重的,所以洗完澡只跟母亲说说话就离开了。而这次却不同,看到母亲姐姐对周语蓬这样欢迎,熊乐的心里都乐开了花,拉着周语蓬在自己的小屋里来回转悠。 “这是上次让你帮我拼的那幅拼图。”熊乐拿过周语蓬的手,引导他触摸墙上挂着的拼图框,周语蓬很自然地用手掌摸索,却不是用手指。 熊乐不在意,继续带他“看”自己的房间,“这是上次在杭州拍的照片。” “杨一柯?”周语蓬想起来上次在杭州游玩,还能看得见东西的自己给熊乐和杨一柯拍了好多合影。 “不是啊,是我和你。”那是他们在太子湾公园里的合照,照片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语蓬淡淡的笑了,手掌不断地来回摩挲。 “这里是北京足球队的围巾,这是北京足球队的队旗。”果然是个北京足球队的资深球迷,家里的球迷用品数不胜数。 “诺,这是九十年代北京足球队队歌的磁带,我一直保留着。” “真好。”周语蓬点头赞许。 “北京队的队歌可好听了,我把歌词写给你好不好?” “恩。” 他们在床上坐下来,周语蓬伸出手,耐心的等着熊乐写字,不忘了补充一句:“把字写在手腕那里吧。” 熊乐明白了他的触觉已经渐渐移到了手腕处。 “你是夜空的眼睛,我们是你心里的五星。” “赢了普天同庆,输了我们陪你扛。” …… 很长的歌词,还有很多重复的地方,熊乐就这样耐心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写下来,而周语蓬也是闭着眼睛认真的感受着手上的字。语蓬,我多想把这首歌唱歌你听……眼看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门外却响起了熊宁的声音: “乐乐,我又想吃那家的葱花饼了,帮我去买一张。” “干嘛啊,上次给你买了。”熊乐探出头表达着不满。 “我还想吃怎么了,快去快去。”熊宁催促着。 “语蓬在家呢,我走不开。”熊乐回头看看依旧坐在床上的周语蓬。 “我和妈不是在家呢吗,我们又不是大灰狼,还能吃了你的朋友吗?”熊宁从钱包里拿出钱,“喏,赶紧去,找的钱不用还我了。” 和周语蓬交谈好,让他在自己房间等他,熊乐知道周语蓬在独处的环境中会很不自在,所以特意跑到厨房跟母亲和姐姐说好,他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了,请他们不要进去打搅周语蓬。熊乐母亲和熊宁都点头说好。 一想到姐姐对语蓬这么好,便加快了买东西的脚步,他愿意给姐姐跑腿,以此来感激她。等到了楼下小超市的摊位时才发现有五六个人正在排队。“啊?还要排队啊?”熊乐心里想的不小心嘀咕了出来。 “是啊,都卖完了,正现做呢。”排在队尾的女人告诉他。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熊乐也排在了队尾等啊等。等买到冒着热气的葱花饼,都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回来的一路熊乐几乎都是跑的,他担心周语蓬,怎样个担心法儿他也说不清,可是哪怕一分钟见不到他,熊乐的心就会噗噗地跳着。 “妈!”语蓬呢!” 熊乐发现自己房间里已经没了人,赶忙跑进厨房找母亲。 熊乐母亲把一盘盘炒好了的菜都码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说:“哦,刚才周语蓬父亲来了电话,说有急事叫他回去,要马上动身才行,你姐姐就送他坐飞机了。” “什么?”这完全在熊乐的意料之外。 “别担心,你姐说她会陪着他坐飞机,直到把他亲手交给他爸爸。”熊乐母亲摸摸儿子的头,“放心吧,没事儿。” 跑得满头是汗的熊乐扔下手里的葱花饼,开始拨熊宁的电话,通到是通了,就是一直没人接,滴滴的枯燥声音让人无法忍耐。 “乐乐,现在他们肯定在去机场的路上,你打电话他们也听不见啊,一会儿他们上了飞机还得关机,你更是打不通。别担心了,虽然你姐姐这个人有时候挺不靠谱的,但是她对你的同学和朋友不都是挺好的嘛,她肯定会完成任务,把语蓬平安送到家的。” 有了母亲的安慰,熊乐也稍稍平静了点,放下了电话。“恩,那我就等姐回来了再问吧,说不定语蓬到了家就会让别人帮他给我打个电话的,要不然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走了,连个告别也没有嘛。”瞪着眼睛的熊乐开始抱怨,“也不知道杭州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 16 章 出事的当然不是杭州,而是周语蓬! 可是美哉美哉的小熊乐躺在大床上并不知道此刻他心爱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抚摸着周语蓬今早匆匆出门而忘记带上的手表,打开表盘上的透明玻璃盖子,熊乐闭上眼睛用手指感受着三枚指针,周语蓬平日就是这样感知时间的,所以他也要试一试。在熊乐刚刚摸出表针所指的时间是七点一刻的时候,手机响了。 只是很短促的一声,拿起手机,熊乐看见了屏幕上闪烁着的是周语蓬的名字。刚刚看清,音乐铃声就戛然而止,让熊乐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很快又想到,一定是语蓬已经平安到家,打个电话来通知自己。他也就不再多想,放下手表和手机,钻进了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大被窝中安睡…… 如果我能看见,我会眯起眼睛看看自己处在这潮湿的地方是哪里。如果我能听见,一定会有阵阵冷风在我耳边呼啸。可是,我只能这样瘫坐在不知道是泥还是浆的冰冷地上,不知道面前有没有人正狰狞的看着我,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有怎样一只手紧紧捏住我的手腕…… 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信任你,并拼了命的找时机按下口袋中手机上的一号快捷键。虽然不能拿到耳边听,但是我猜,它一定响了,五秒钟的时间足够传达给你我的消息,你说过会立马出现的,你的人呢? 我等到的只是一只粗暴的大手抢走那个对我来说唯一可以求救的物体,虽然我听不见看不见,但是用脚趾我也能猜出,手机定是被无情的抛在地上,然后摔得粉碎…… “小冯,给他拖到一边干净的地上,然后把赵明赵亮和小闫叫来。”冷冷的声音响起,熊宁弹着指尖的香烟安排着手下的人。 没一会,两高一矮三名男子走了进来,见到熊宁都低着头不敢吱声。他们是俱乐部里最低级的工人,很少能见到熊宁的面,对这个雷厉风行的女老板的故事只是在流言里听听而已。 “看见角落里那个男人了吗,今晚归你们仨了,只要留他一口气就行,其他的随你们。”熊宁踩着高跟鞋往外走,身后几个女人也跟着走了出去,“哦对了,你们不要内讧就好哦。” 沉重的铁门慢慢关闭,剩在熊宁身边的只剩下自己人。 “那小子不是上了乐乐么,这下可好,让三个最低贱的人来爆他。” 熊宁不再理众人,独自走向了自己的屋子,身后的女人们也不再跟着,叽叽喳喳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她们知道这次熊宁是真的被惹毛了,她不会轻易地放过这个对不住他弟弟的人。“明天一早就叫队伍集体来加班。”头也不回的熊宁扔下了这么一句。 熊宁手下有一支很强悍的队伍,细分到外科医生、内科医生、药剂师、纹身师等等,都是学历高经验广的人群,一共14位。平日里他们也不用天天出现在俱乐部,但一般有“新人”到了,就会被老板叫来加班。 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一组团队已经坐在了俱乐部休息室的沙发里。看见熊宁进来,众人起身。 “我先进去看看,你们忙你们的吧,都时候再叫你们。”熊宁把烟按进烟灰缸,跟着另外两个女人一起走进了那间屋子。 光亮突然射进,吵醒了在地上打盹的赵明赵亮,趴在远处地上的小闫并没有起身。周语蓬在更远处的角落里,手腕和脚踝处被绑着粗糙的麻绳。头微微的垂着,虽然闭着眼,但是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让人看不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身上所穿的那件熊乐精心给他挑选的白色短袖几乎都不再能看出原本的颜色,脏衣服还是湿漉漉的,袖子与手臂紧贴在一起。血迹斑斑的牛仔裤并没有穿在他的身上,而是被随意地丢在一旁的泥水中。 “怎么?才一宿就败下阵啦?”熊宁跟他们哥俩开着玩笑。 “这家伙脾气可真硬,怎么弄也不叫,跟这么倔强的小孩儿做游戏实在没意思。”赵亮有些不满。 “那该做的事情你们做了吗?” “当然,现在他的后薛都能吞进一只手呢,哈哈,哈哈。”赵亮的笑声吵醒了熟睡的小闫,他也走了过来。 “那就好,既然玩爽了,就去工作吧,”熊宁安排着,“去休息室把徐大夫请来,给他来点药,就不信他还这么矜持。” 几分钟以后,一个白大褂打扮的中年女子提着药箱走了进来,她是这里的外科医生。麻利的取出注射器,吸了能让人身体在一分钟内开始亢奋的药水——“工作”了这么久,她总是很了解熊宁的心思。 尽管周语蓬的触觉开始慢慢消退,但是针头扎进肌肉里的时候,他还是受了惊,突然被袭击的他本能的想收回手臂,就这一下子的挣扎却使注射了一半药物的针筒掉到了地上,“针尖……断了。”徐医生回头看向坐在一边的熊宁,有些不安和发憷。 熊宁没有说话,只是被周语蓬手臂上不断冒出的鲜血所吸引,她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涂着咖啡色指甲油的手指按住了那个针眼,血瞬间了爬上了熊宁的手。断针的深入推进让周语蓬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只是手部失去了触觉,这使得其他地方的痛感会更加敏感。 “疼吗?周语蓬?” 熊宁的问话当然没有人回答,但是看到周语蓬屏住呼吸不敢喘气的样子,熊宁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再打一针。” “那,那剂量就多了啊。” “不要紧。” 周语蓬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感到再有针尖刺进时,已不再挣扎。 “他是不是本来就不会说话啊?宁姐,你听见过他说话吗?” “听到是没听过,但是应该会的啊。”熊宁也有些犹豫,但根本没时间想这么多,拿出手机开始给熊乐发信息: “语蓬已平安到家,我要登机返回北京了,放心。” 信息送达,熊宁麻利的关了机。 “啊,啊……” 角落里的周语蓬开始变得亢奋和难忍,整个面部和耳朵都较之前更红,不住地在地上挣扎,表情极为痛苦。 “怎么?药效这么快就开始了?”熊宁有些不敢相信,“小红,去解了他身上的绳子。” “那他还不得逃跑啊,宁姐。”小红不敢上前。 “又瞎又聋的,跑到哪去?”熊宁自己上前,脱下昂贵的小西装,撸起衬衫的袖子,开始娴熟的将捆绑着周语蓬手腕和脚腕的绳子解开。 “啊……啊……熊乐……” 脱开束缚的他并没有站起身,而是边爬边叫熊乐的名字,幸好他的发音很不清晰,熊宁等人听不出来,否则,要是让熊宁听见他烈火焚身的时候口中叫的是弟弟的名字,说不定能当场将他活着碎尸。 漫无目的的爬着,除了被泥泞的地板磨破皮肤,就是触到坚硬冰冷的墙壁,他并没有奢求自己能够解救自己,他知道没有这个能力,可是,熊乐你是可以救我的不是吗?你在哪里呢?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是被熊宁带走的,他知道熊宁很是恨自己,但是自己究竟犯了怎样的滔天大罪,会被人如此的羞辱与折磨。 意识是清醒的,可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想要,忍耐更是艰苦的,他不再爬动,只是趴在地上抽搐着。周语蓬虽然不知道这间屋子有多大,但是知道一定有许多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着自己出丑。用力克服着体内的躁动,因为听不见,周语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所以只能紧紧地闭着嘴,几乎将牙齿咬碎。 “要不我们来帮帮他?”熊宁开始出招,“这还是得看在你是乐乐的朋友份上。”熊宁起身到徐医生的药箱里翻来翻去,药箱里除了注射器就是一瓶瓶的药水,实在没有什么好工具。 “哎,这个不错啊!” 众人往熊宁的手中看去,只见她拿着的是一根有刻度的玻璃试管,不禁有些寒意。揪住周语蓬的后脖颈实在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趴在地上的他早已成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熊宁的另一只手用试管的底部对准周语蓬的后薛,层层推进。清醒的周语蓬虽不知道是什么物体,但知绝是羞辱,可是药效正中的时候身体是不受思想控制的,“再往里一点,再往里一点……”他不断地求熊宁下重手,眼睛一行清泪流了下来,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他想不明白,这种药也没有再给他思考任何问题的时间,他只能是一边哭一边想要。 他知道自己发出的是怎样低三下四的声音,他也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但是奈何就是无法控制啊,顺风顺水的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遭遇,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惩罚别人的方式不是叫他去死,而是通过折磨而逼得他主动想去死,当然了,死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犯罪,聪明的熊宁是不会这么轻易饶恕周语蓬的。 “叫柳师傅进来,把这全程都录下来,然后寄给周阳,好好勒索他一笔,再让他看看自己不可一世的儿子居然变成了这幅模样,哈哈。” 柳师傅很快就举着摄像机走了进来,当他刚刚站定的时候,就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完全没入周语蓬身体里的试管因为压强的增大而爆破。 “啊……”一声闷哼,周语蓬感觉到体内火辣辣的疼痛,碎玻璃扎入壁内,那是一种极内的伤啊,他全身都不敢再用力,哪怕稍稍动一下,身体内就像有条火苗一样窜到胃里去。 刺眼的血顺着雪白的大腿内侧流了出来,还带出了几粒混着血的玻璃渣。“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嗯?”忍着剧痛用手肘撑起些身体,周语蓬尽量咬字清晰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是不会听到任何回应的,但是还是要问。 “我看你还是不疼是不是?”熊宁觉得周语蓬根本就是在挑衅,做她们这一行的人是没有同情心的,同情心是什么东西,她们甚至都没有这个概念,每周每月不知道有多少生物会在她们的脚下哭求,她们习以为常。 “我会告诉你原因的,但不是现在。”熊宁用尖锐的鞋跟踩在周语蓬的小腹上,又是一阵刺痛袭来,“叫卢博士进来。”熊宁吩咐。 一个身穿极淡的蓝色衣服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头发是标准的圆寸,既利落又干净,手里提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似乎不像是药箱,但究竟里边装着的是什么谁也看不出来。 “卢博士,轮到你发挥了啊,是不是。”熊宁说的漫不经心,就好像在场的所有人都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流程似的。 卢博士放下手中的箱子,弯下腰及其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个对他来说似乎视为宝贝的箱子,然后扭过头,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人…… 第 17 章 错愕写在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但是都准备看热闹的人们并没有发现,卢博士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神色,低头在箱子中选着需要的东西。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的工作对象竟然是他……他以为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可是,上天既然给他们机会,为什么会选在这里呢? 周语蓬的下身还在淌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利器划破了直肠和内脏的缘故,卢博士翻箱子的手开始变得哆里哆嗦。 熊宁发话了:“来个晨尖丸给他尝尝。” “晨……” 最先捕捉到问题的是熊宁:“卢博士?今天这是怎么了?有点……有点心不在焉的感觉啊,是不是你女儿小芸又病了?” 顺水推舟,卢博士道:“是……又病了,所以我想,想回家看看她。” “那也得得到工作结束啊,是不是?快点动手吧。”熊宁命令着。 虽然名字可怕,但是这种丸药长的并不可怕,只是一枚蛋黄大小的白色圆球,但当它被从后薛塞入以后,就会和身体里的液体进行交汇,最终白色的外皮会被后薛融化,露出里边被包裹着的带刺的小球。它会在人体内一直游走,而它所碰触之处自然是疼痛难忍的。 掌心托着这枚药丸,卢博士不敢再看角落里的那个人。 “怎么?给我干嘛,平时不是都由你亲自动手吗?你不要坏了规则。”熊宁说。 “我……”卢博士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看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不再分说,捏住药丸慢慢地走近了他。 不知道算不算巧合,周语蓬惨白色的脸正好在他走近时转向了他,那样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让卢博士不敢直视,从来没有想过再相见,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地点却选择在了这里,这还算是一种缘分吗? 虽然学历高,但是卢子君很信命,他总是认为女儿总也治不好的病就是因为自己伤害别人而得到的报应,人之所为,天必报之,他曾经选择了伤害周语蓬,所以,上天便选择伤害自己无辜的幼女。 手不能再哆嗦了,一狠心,卢子君将晨尖丸塞进了入口……就让上天再惩罚我一次吧…… 周围的人们眼睛里透着兴奋,没有谁会注意到卢博士的反常,都只是把目光集中在周语蓬身上,看看这枚曾经折磨过很多人的药丸究竟能把周语蓬弄成什么样子。 几分钟过去了,镇定孤寂的周语蓬并没有出现那些人们盼望的变化,大家失望之极也都觉得好奇,难道这么厉害的药丸在周语蓬的体内失效了?他们不信。 周语蓬的嘴角开始沁血,卢子君连忙去按他的嘴,只有牙齿相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并不能掰开他的嘴。“语蓬,为什么要这样忍着?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呢?”卢子君心里想着,回头看见熊宁冷着的脸,知道今天并没有令她满意。 “宁姐,刘教授来了。”有人进来跟熊宁低声说着,很快熊宁就带着几个女人走了。 屋子里越发的安静,徐大夫蹲下身问卢子君到底怎么了,他只是一个劲的摇头,连句话也说不出。 “要不你先回家?这里我来照顾着。”徐医生好意。 “他至少有两颗牙碎在里边了,您帮他清理一下,我,我先走了。” 满头冷汗的卢子君根本来不及换衣服,提着箱子就离开了俱乐部,发动了车子以后,就把音乐调到了最大声,因为他怕回忆突然跑进来,那种悲从中来的感觉自己的心脏真的受不了。周语蓬还是那种宁肯咬碎牙齿也不喊疼的倔强脾气,和当初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这样的性格太容易受到伤害了,卢子君想。 一进家门,可爱的女儿就跑了过来抱住他,嘴里爸爸爸爸的叫个不停。卢子君没有像往常那样将她高高举起,只是轻轻地摸摸她的头。 “怎么样,今天女儿没有发烧吧?”他问站在一边的妻子。 “今天还好。” “恩。” 卢子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搂住了女儿的头,说道:“小芸,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爸爸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 “嗯,所以我今天没有生病呀。”小芸说道,盯住了卢子君的眼睛认真的看,“爸爸,你怎么哭了?” 当晚熊宁就接到了卢子君的请假电话,称女儿病了,后天再来。熊宁知道卢子君女儿身体很差,所以批了他的假。团队中这么多人,并不是缺他不可的。 再见到周语蓬的时候,他好像变得更加憔悴,但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从卢博士给他用晨尖丸开始,他再也没有示过弱,就算再给他注射那样使人兴奋的药剂,他都不会出一点声音,难道真得有意志这样强的人吗? 今天她带了阿鹏过来,阿鹏是专业的纹身师,在这间俱乐部工作了很多年。 此时的熊宁倒是很有耐心的和周语蓬“说话”,拉过他左手手腕,长指甲就在皮肤上飞舞了起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吗?今天就可以告诉你答案。可是你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只好……刻在你的身上,让你记住一辈子。我这么对你,因为你是……bitch。” 原本细嫩的手腕晕起大片的红,周语蓬低着头,脸上有一种看不懂的释然,他知道自己对不住熊乐,所以这几天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应该的,那么好的一个大男孩,因为自己而变成了同性恋,对于熊乐母亲和姐姐来说,自己死上几次也难以平愤了…… 他不再觉得委屈,愿意一个人默默的将这一切的惩罚都承受下来,只是,不要让熊乐看见了就好。 总请假在家躲着也不是个好办法,一大早卢子君还是来到了俱乐部。推开铁门的一刹那他还在幻想着里边根本没有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 地上的泥水已经被清理干净,他看见徐医生一个人坐在墙边的沙发上抽烟,而灰头土脸的周语蓬坐在地上弯着腰不断的咳嗽。 “怎么,你女儿的病好些了吗?”徐医生见他的脸色依旧不好。 “把烟掐了吧老徐。”卢子君理了理干净的衣领,坐在另一端询问周语蓬的情况。“熊宁怎么不在?就你吗?” “恩。” “今天有什么任务?” “挑筋。”徐医生向着周语蓬的方向一扬头。 “啊。”卢子君站了起来。 “怎么了你?这么不对劲儿?是要挑他的手脚筋,又不是你的。” “他可是周阳的儿子,你们要是玩大发了该怎么收场?”卢子君走到周语蓬的身边,拉起他的胳膊,想带他坐到沙发上。 “这是什么?”看见了周语蓬左手手腕内侧的刺青。那是极其端正的五个字母,并不夸张也没放大,每个字母如扣子粒般大小,可是拼出来却那么的令人发指,浓重的黑色刺激了卢子君的眼睛,重重的压在了自己的心上,这么恶毒的词为什么要刺在他的身上? 徐医生也跟着走了过来,告诉他在他没来的这两天中小组人员的成果。“你对这个人好像有点特别?” 卢子君茫然的摇着头,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可以回答。 “既然没有那就站起来帮忙吧,我得在上午就完成任务,熊宁他们下午回来检查的。”徐医生麻利的搬来手术需要用的东西。 “必须要挑吗老徐?”卢子君按住了徐医生的手腕,他们之间共事很久,早已有了默契。 “当然。你应该了解熊宁的脾气。” “能不能……打一针麻醉剂?”卢子君试探性的问。 “哈哈,”徐医生笑了起来,“博士你开什么玩笑,你在这里少说也干了几年,难道不知道规矩?进来这里的人是要受惩罚的,难不成还要我给他们看病吗?” “老徐……”卢子君的口气越来越软。 “卢博士,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好说出口?” “没有。” 卢子君灰溜溜的坐在了远端的沙发上不再吭气,他不想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可是又不得不面对。 “他根本就逃不了,熊宁为什么还要挑断他的手脚筋?” 正在给工具消毒的徐医生也不再回答他的问题,专注的做着自己的工作。 都周四了,到了杭州的语蓬为什么还不给自己捎个信儿呢?熊乐坐在办公室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小小的分离对于他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要不是有工作,他早就飞到杭州去了,一天见不到语蓬,他都会难受。 随便的翻着手机,不知不觉就在通话记录中找到了周语蓬的名字。 “从今以后,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旦发生什么事,或者需要我的帮助,就按这个‘1’别挂,我会马上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句话突然出现在了脑子里,腾地站起身,熊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周围同事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他只好又坐下,想着之前和周语蓬的约定。难道语蓬打来电话并不是告诉我他已平安到达了吗? 记得当时和周语蓬说这个约定的时候他还是满脸的不信任自己呢,可是……熊乐不敢再往下想了,隐隐约约感到些不对劲,是不是周语蓬真的选择了相信自己一次而发来的求助呢? 不管怎样,周五一下班就要坐火车到杭州去,熊乐心里暗暗打算。 折腾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徐医生才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周语蓬赤裸着身体躺在血中早已晕了过去,徐医生也因为集中了这么久的注意力而感到疲劳。 “你去歇歇吧,我在这里。”卢子君把徐医生扶出了屋子,自己则关好了铁门。 没有冰水,卢子君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周语蓬叫醒,也许让他多睡会更好吧,醒来以后面临的又是一波接一波的疼痛。 他把周语蓬搂在怀里,就像曾经的那样。失去知觉的周语蓬像个孩子似的在他怀中安静的睡着,只有这时候,他才不会痛。 断了筋的手腕处还在哒哒的滴血,卢子君取出随身携带的纸巾将它们吸去。妖艳的红色在洁白的纸巾上慢慢渲染,直至开出了一朵大花。周语蓬的眼睛也慢慢地睁开,但好像想起了自己并看不见,然后又闭了起来。 “蓬。”卢子君含住他的名字,不敢发出声音,他抚摸着周语蓬手腕内侧的刺青,心疼的有些颤抖。 “子君。” 是周语蓬的声音,卢子君并没有听错。 他听熊宁说周语蓬已经又盲又聋,连手上的触觉也在慢慢消失,怎么可能认出自己? “你怎么知道是我?”卢子君将字写在他另一只手腕的内侧。 “呵呵。”周语蓬笑了,大概是好几天没有开口说话的缘故,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奇怪,连笑声也显得格外的恐怖。“给我用晨尖丸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你研制了这么多的药,只要这一枚是我和你一起研制的,呵呵,呵呵,没想到你最终用它来对付我。” 笑过以后,周语蓬的嘴角又流出了血,看来口腔里的伤并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 “我……”卢子君被说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可是当他真正面对的时候,又是那么的不愿意上承认。 “对不起,蓬,我不得不这样做。”卢子君的眼睛湿了,他还是良心未泯的。 “子君,我在你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具备利用价值吗?”周语蓬问,其实他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一直得不到答案的他整日里都心不在焉。 “唯一爱过的人。”卢子君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并不犹豫。 “呵呵。”笑声又起,变得那么苍凉。爱一个人却连和他在一起的勇气也没有,这样也敢把爱这个字说出口吗? “蓬,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卢子君见他只笑而不说话,有点不甘心,便又在他手腕处写下了这句话。 “在我的眼里?现在吗?”周语蓬将眼睛睁大,努力的想在视野中找到一个点,“呵呵,你在我的眼里只是一团黑。” 第 18 章 坐落在在繁华街区拐角处的俱乐部在阳光的印衬下并没有显得有多么的可怕,这是卢子君的妻子第一次来这里,她知道丈夫因为女儿高额的治疗费而做了兼职,至于工作内容是什么,她从来没有问过。 “洁子,你做好准备,一会儿我会抱一个男人上车,然后你马上带着我们把车子开到富顺路去。”卢子君打开副驾驶的门,跳下了车。 洁子正要说话,看到丈夫已经远去。 卢子君已打听好今天下午熊宁会去大兴看她的弟弟,所以现在动手正是时候。房间里依旧昏暗,和外边大好晴天完全接触不到。只有几个手下的兄弟在这里,他们中午吃完饭都靠在沙发上午睡。 “小赵,小刘。”卢子君在他们面前还是能够发得上话的,“你们出去睡,到楼上去,快点。” 两个男人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看见一向令人敬重的卢博士进来了,都知趣的离开。 “蓬。”卢子君从背包中拿出准备好的衣物打算给周语蓬换上,走近的时候却发现他身上又多出了很多伤口。“怎么回事?”卢子君自言自语,看着那副光滑剔透而又无比熟悉的身体上狰狞着腐烂的伤口,他心疼的将手抚了上去。 “啊……”一声低吼,周语蓬的身体像搁了浅的鱼一样警惕的翻了身,从他的大手下逃脱。他不知道哪里安全,或者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他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被他们做了什么,只知道它们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所以他只能伏在地上,如果想逃,只好不断的向前爬。 卢子君没想到周语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频频自言自语的问这是怎么了,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间里体无完肤的周语蓬又受到了什么样伤害。 狼狈不堪的周语蓬还在撑着手肘漫无目的的爬着,卢子君轻而易举的抓住了他的手臂,可就在和他肌肤相接的一刹那,周语蓬又开始惨叫,浑身不断地发抖。 “蓬,这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卢子君挑重点的字写给了他,这一天一夜的变化让卢子君感到奇怪。周语蓬自从知道了和卢子君相遇以后,就收起了所有的脆弱,无论用什么样的极刑虐待,他总是强行的忍住。 碰到周语蓬的身体时,明显感到发烫,卢子君又摸了他的额头,果然滚烫。“蓬,我是卢子君,知道吗。”看到周语蓬涣散的眼神,卢子君不知道此刻的他到底清不清醒,可是一想,他的眼神是因为失明而变得没有焦距,说不定并不是神志不清。 周语蓬大力的甩开了卢子君的手,说是大力,但是被折腾了几天几夜的周语蓬实在虚弱,卢子君再一次轻轻松松的钳制住了他的手腕。 拼命地摇头,周语蓬喉咙里挤着难听和模糊的声音,表情中全是绝望。辨认了半天,卢子君才明白,原来周语蓬说的是:“卢子君已经死了,他们杀死了他。” 蓬,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这么多天你都熬了过来,只有得知我的死讯后才彻底崩溃,是不是?卢子君心里想着,在他的手腕处写下:“我是卢子君,我还活着。”心里却是满满的感动。他就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依旧会存在着某种联系,这是不会轻易断掉的。 周语蓬还在拼命地挣扎,眼睛中满是惊恐,处在无尽漫长的漆黑和寂静中,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他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任何事情,直到那晚他在自己的脚边摸到了一具尸体,通过自己并不怎么有知觉的手的触摸,他摸出了圆寸发型和脖子上的一条项链,因此便确定这是卢子君无疑。从那一刻起,他在心里搭起的那个无比坚固的房子彻底塌了。 如今周语蓬这个样子,卢子君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证明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看着他因为发烧而变得红润的脸,他知道要马上带他离开才好。于是一个吻就按在了周语蓬的唇上,那是他们曾经的方式,炽热的温度传来,卢子君的身体也像通了电一般,脑子中曾经的所有往事也都浮了上来,此时他才明白,有些事情就算可以忘掉了,可当某一点与曾经重合的时候,所有的记忆都会放开大闸。 双眼迷离的周语蓬比以前还要吸引人,卢子君慌忙的闭上了双眼,他不想自己的神智都被他吸走。 “呜……呜……” 断断续续的低声使卢子君迫不得已的睁开了眼睛,看到这么近的那张脸上满是泪水。“蓬,你哭了,你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哭过的。” “我给你打过电话了……为什么不接呢?真的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不理我……” “打电话?你什么时候给我打的电话?我不知道啊……”卢子君费解不已。 可是周语蓬的委屈哪里是一时三刻就能说完的?他的声音虽然含糊不清,但却越来越大。走廊里有一串脚步声响过,卢子君越发的紧张起来,随时随刻都会有人进来,如果被熊宁看到,麻烦就会更大。 “蓬,安静些,不要再说了。” 可是卢子君发现,失控的周语蓬对自己写给他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哭得忘乎所以,卢子君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曾经在一起的那么长时间中,周语蓬无论遇到什么事,都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彻底放下所有心底防线的他,因此有些不知所措。 无奈之下,卢子君举起右手,向周语蓬耳后的位置拍落。很干脆的一下,手法也足够精准,周语蓬顿时晕了过去。他麻利的为周语蓬穿上准备好的干净衬衣,刚穿好,身上的鲜血就染湿了衣服,不知道是碰到了哪处伤口,周语蓬皱着眉头表情痛苦。 “蓬,好好睡一觉吧,一切都是个梦,等你再醒过来时,就再也没有伤害了。” 办公室里键盘的声音啪啦啪啦,熊乐美颠颠的端着水杯往座位处走去,就在刚才,他买到了一张低价机票,打了将近一半的折,这可把他给美坏了,这下就能更快的见到亲爱的人了。 桌上的手机因为震动而跳舞,熊乐一看显示,是来自杭州的号码。“哈,终于知道托人带消息给我了啊,真是的。”熊乐心里小小的念叨了一下。 “喂,您好。”熊乐客客气气。 “我是周阳。请你马上到杭州来一趟!”对方的语气竟丝毫不显客气。 “周叔叔,我……”熊乐倍感意外,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就被周阳抢了过去:“别再叫我周叔叔,现在就来,我要马上见到你 !” 电话嘟的一声就被切断了,留下了呆若木鸡的熊乐。他是打算周五晚上出发去杭州的啊,可是,这…… 多少还是争取了些时间,到达杭州的时候是周五的上午,出了机场的他还是傻了,他根本不清楚周语蓬的家到底怎么走,只好拿出手机,打给唯一能联系的偶像杨一柯。 对方倒是接了,但是语气听起来似乎也不太对劲儿,少了以前交好时的那种轻松和随意,他只是告诉他详细的地址,并说自己也在周语蓬的家。电话挂后,手足无措的熊乐打了车向周语蓬的家中前进,这周一来的奇奇怪怪让他看不清楚,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下车后熊乐发现了周家的异常,院子里有两个保安模样的人站在铁艺门前,看见熊乐下车,连问也不问就为他开了门,就好像是专门等他一样。 走进客厅的时候熊乐开始变得慌张,本来就空旷诺大的客厅因为安静而变得格外的怪异,复古的白玉石沙发上坐着周阳,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有几个他在电视上见过的足球队员往楼梯上走去。 “周教练……”熊乐聪明的改了口。 周阳从沙发上了站了起来,身边的人也起身,还有一个女人伸手去扶住他。“你这个混蛋!你……你……” 赛场上精神矍铄的周阳此刻就被气得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身边的女人抚着他的胸口让他消气慢慢说,此时熊乐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周教练,是不是语蓬怎么了?” “蓬蓬?你还有脸问蓬蓬的事情?我把他放心的交给你,他失踪了你连告诉我一声都不告诉,你这个……”越说越急的周阳红了脖子,抄起茶几上的花雕石就要向熊乐招呼过去,好在被身边的几个人给拦了下来。 “周语蓬怎么会失踪?是您叫走的呀,那天您给他打电话,说杭州有事叫他马上回来。”熊乐觉得这一定是个误会,只好极力解释着。 “电话?我给他打电话?”完全急红了眼的周阳几乎跳了起来,“蓬蓬早就聋了,我给他打哪门子的电话?” 啊,熊乐完全傻在了那里,他怎么会没想到?就算再粗心,这样低级的谎言自己都不能发现吗?周阳按住了熊乐就要打,熊乐却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周阳对他拉拉扯扯。 就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杨一柯从楼上走了下来,他低着头冷着脸,对熊乐也似乎是视而不见,只是跟周阳说了句蓬仔醒了,又找到陈丽,请她煮一碗骨头汤送到楼上去。 “杨一柯!”大急之下熊乐叫了杨一柯的名字,拉住他不再放手,“你带我去见见语蓬行吗?他到底怎么了?我得见他呀!” 杨一柯看看快要急哭了的熊乐,又看看周阳,实在是左右为难。 “杨一柯!你带他上去,你让他看看蓬蓬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好好给他讲一讲!”周阳吼完就脱力摔坐在了沙发上,周阳的岁数也不小了,看见心爱的儿子受了这样的伤害,真的是被气出了内伤。 杨一柯扭身上了楼梯,熊乐赶忙跟在身后一言不发。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不但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周语蓬,还看见了一个更为记忆深刻的人——卢子君。 “靠!”熊乐毫无征兆的急了,撸起袖子就将坐在床边的卢子君推到了地上,虽然不会打架,但是当胸腔里满是愤怒的时候,效果还是挺好的。 “他妈的,你这个畜生,我说过要杀了你,今天就要杀了你!” 杨一柯看见熊乐似乎丧失了理智,赶忙招呼屋里的其他兄弟帮忙拉架,卢子君也不示弱,俩人瞬间就扭在了一起,卢子君最近才在杨一柯口中听到熊乐这个名字的,却没想到进来的一个少年对着自己就是拳脚相加。 两人的“厮杀”很快就碰到了身边的双人床,床上的人因为感到了床的晃动而睁大了惶恐的眼睛。 “够了!你们够了!”杨一柯走过去一把将他二人推开,“你们看看,把蓬仔吓成了什么样?你们要是真的都为了他好,就别再打架,蓬仔他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刺激了!” 此时熊乐才注意到,周语蓬躺在床上瑟瑟发抖。“语蓬!”他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扑到床前,争吵有什么用?他们的动静那么大,就算两个人同归于尽,周语蓬却什么都无法知道。 第 19 章 床上的人还在不安的扭动,因为刚做了手术,周语蓬的手脚都被固定住,这让他极其痛苦。杨一柯很快就坐到了床边,用手捋了捋他额前过长的头发,但并没见效,周语蓬还是那样一脸的慌张神色。 “今天蓬仔刚做完手术,接上了被挑断了的手筋和脚筋,”杨一柯开始为熊乐介绍周语蓬的伤势,语气甚是冷淡,“但是医生说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就算接上了,以后恐怕也不会有理想的效果。他的这里……”杨一柯用手往下指指,不知道怎么描述才好,“创伤性感染,身上有无数伤口,有的已经感染发炎,所以现在每天都在用大量的抗生素……还有,昨晚胃出血很严重,所以到现在都吃不了东西,哦,对,他右侧的牙齿碎了三颗,有牙根留在了牙床中,医生说等身上所有出血的地方都止住了再取牙床中的碎骨。” “这……怎么可能,”熊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分开的那天他还好好的,我们在我妈家,我妈还给他做了一桌子的菜……”熊乐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差点瘫坐在了地上。 杨一柯及时将他扶住,他也明白熊乐此刻受到的是怎样的刺激。 “住口吧!”卢子君气势汹汹,“你在这装什么无辜?回家去问问你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姐姐,你问问他都对周语蓬做了些什么!她还给语蓬的全过程录了像,你要不要借过录像带来看一看!” 此时的熊乐真的非常无助,尽管这一切他都刚刚知晓,但都是由自己的亲姐姐策划的,他还能说什么呢?他闭起眼睛,想将溢在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但是却不小心将它们流了出来。 “子君……”床上的周语蓬突然叫了卢子君的名字。这两个字对于熊乐来说就成了两把利器,直直的插进了心脏……不管自己在周语蓬的身边陪伴了多久,卢子君在他心中的位置依旧无法被撼动,熊乐的心一点点的凉了下来,直至结冰。 卢子君坐到床边,用手隔着薄被拍拍周语蓬的肩,神情焦虑的周语蓬似乎稍稍放松了些。 “偶像,我得和语蓬说个话……”熊乐向杨一柯求助。 “我……我担心他现在不想见你。”杨一柯左右为难。 卢子君看向他们俩,然后轻轻地将薄被掀起一些,露出了周语蓬的肩膀和锁骨,脖子上的伤口刺眼醒目,一下子就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卢子君没管这些,只是在周语蓬的锁骨处用手指写着什么字。 很快周语蓬就急了,大叫着:“走,走!让他走!” 床上的大动静让他固定着的手脚几乎错位,杨一柯赶忙走过去按住他的身体,然后转向卢子君:“你跟蓬仔说什么了?”他对卢子君点燃了周语蓬的情绪而不满。 “我只是告诉他,熊乐来了。”卢子君说得不紧不慢,然后瞪大眼睛看向熊乐,“你看见了吧?他说不想见你,叫你赶快走。” 无奈的摇摇头,此刻的熊乐真的是无话可说了……他只能离开,因为实在没有任何可以留下来的理由。如果周语蓬听得见就好了,熊乐真的有好多的话要对他说,熊乐要告诉他,是自己笨,所以才没有明白他打来电话的意思,是自己骗了他,没有及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是,周语蓬他听不见啊,他听不到自己对他的忏悔…… 默默地打开门走了出来,来到院子里,熊乐才发现卢子君跟了出来。 “你是出来看我的笑话吗?”熊乐问道。 卢子君只是跟在身后,并不答话,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缓和,没有刚才在卧室中的那样剑拔弩张,反而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 “卢子君,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熊乐狠狠的说道。 “嗯。”卢子君温和的点头。 “你爸妈真是有远见,知道你将来是个小人,所以特地将你名字里的君子两个字倒着念!” “嗯。”听见侮辱之言中涉及到了自己的父母,卢子君也没有熊乐预料的那样生气。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到了院门处,保安已经都回到了保卫室,空旷气派的门前空空荡荡,只有狗舍里的大黑拖拉着大长舌头跑了过来,先舔一舔卢子君,再舔一舔熊乐。熊乐摸摸它身上的扎手的硬毛苦笑着,自从周语蓬出了事以后,大黑是唯一一个依旧热情对待他的生物了。 “熊乐,大黑是纯种的德国牧羊犬,你知道这种犬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看家护院。对所有的陌生人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 熊乐看了他一样,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杨一柯说大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并没有冲你叫,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吗?难道不觉得奇怪?” 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熊乐的内心却一惊波涛汹涌,他不仅暗想,难道自己很的是这么神经大条吗?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不过脑子?周语蓬曾经就说过他没心没肺。 “因为大黑熟悉你身上的气味。” “什么意思?”熊乐终于沉不住气了。 “周语蓬没和你说过吗?每个人身上都有特殊的气味,而这种气味只能被喜欢自己的人闻道。所以,这是爱人之间的一种独特见证。” “所以呢?”熊乐的声音开始发颤。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卢子君不以为然,“只是因为你身上碰巧有着和我一样的味道,所以语蓬才会多看你一眼,明白了吗?” 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形容此刻熊乐的心情,他能够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胸部以下一寸的地方被剜得生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火车站的,当然,他没有买到票,在候车室里和那些糙着口音的流浪汉一起住了一宿。 这样一宿的经历让他无比压抑,很多年后的记忆中,都时时刻刻会出现那样一座空荡荡的站台,那样一群眼神冷漠的外乡人。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他等来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头也不回的踏了上去,他发誓,杭州这个地方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了。他希望自己可以拥有魔法,将有些人有些事永远的封在西湖湖底,让它们永不再见天日。 卢子君回到周语蓬的房间,屋子里的其他队员都散去了,只剩下铁青着脸坐在一旁的杨一柯,他看见卢子君进来,一下子站了起来。 “这个是在蓬仔身下发现的,难道折磨蓬仔的畜生里也包括你?”杨一柯手里捏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钢珠,那种东西卢子君那里有许多,老早以前杨一柯就知道。 “这……”卢子君没想到周语蓬的身体里还残存着异物,一时没想好怎样回答。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周教练请来的医生说蓬仔体内有大面积的创伤,就算再抽再打,身体里边怎么会有问题?只有你这种爱发明这些乱玩艺儿的畜生能够做得出来!”杨一柯顺手将小钢珠向卢子君的脸上扔去,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 “哎。”卢子君坐在床沿边叹气,自己也是被逼无奈的不是吗?可是他知道自己并不能解释,就算他将周语蓬从熊宁的手中解救出一百次,都洗刷不了自己的罪孽。 “谁?”感觉到床的轻微晃动,周语蓬警惕地睁开了眼睛。 “君。”卢子君在他的锁骨处划拉着。 慢慢地放松了紧绷着的表情,可是周语蓬并没有打算再开口说些什么。 “对不起。”卢子君写到。 等了很久,周语蓬才开口,“屋里还有其他人么?” “没。” “我没想到你肯将我带我出来。”周语蓬说道,惨白的脸上挂了冷笑。 “我不能见死不救,做不到。”卢子君写到。 “你做不到?看来你是个大善人吧?”玩味的笑意在周语蓬的脸上逐渐扩大,充满了鄙视之情。 “我是不怎样,可是当初……” 还没写完,周语蓬就打断了他,“当初?谁让我眼睛瞎呢,看不出你不怎么样。” 卢子君正要解释着什么,门开了,走进来的是周阳。虽然知道儿子曾经半年的失恋痛苦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但是时至今日,卢子君将儿子从危难中救了出来,自然甚是感激,对他的偏见完全没有了。 周阳本来是想来再次向他道谢的,但是看儿子正在和他说话,就没有再打扰,因为除了卢子君,儿子好像不愿意和别人说话,包括自己这个做父亲的。能够看到儿子重新开口,哪怕不是冲自己,周阳都是很欣慰的。 “你赶紧走吧,离开我家。”周语蓬说,他并感觉不到父亲的进入。 “我想看你好起来再走。”卢子君写到。 “看我好起来?怎么可能再好起来?杨一柯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你是熊宁那一拨的?” 卢子君皱皱眉头,生怕坐在不远处的周阳听到。 周阳已经起身,走了过来。 感觉不到卢子君写话,周语蓬又说道:“你希望我好起来吗?如果真的希望,就不会这么对我了……我数不清的这几天几夜里,他们怎么对我的,我都可以忽略,只有你对我做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卢子君嚯的站起了身,他想阻止周语蓬说话,可是根本来不及。身旁的周阳早已听明白了大意,才知道了原来卢子君也是同党,一起对儿子施虐,气得一塌糊涂,伸掌就掴在了卢子君的脸上,运动员出身的周阳打卢子君还不是小菜一碟,他左手钳住他,右手虎口直接掐住了他的脖子。 徒劳的挣扎了几下,卢子君费力的腾出左手,拉了拉周语蓬的睡衣。周阳并没有发现,只是一心想杀了他。 周语蓬很敏感的觉出出了什么问题,绷紧了神经。“子君?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但是他能够感觉出空气中的紧张,于是他挣扎的坐了起来,从被子中抽出正打着石膏的手,在身前乱舞着,“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那种声音中透着的绝望让人不敢直视,周阳的心早就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如今又看见儿子那样苍白无助的摸索着,全身的力气都化成了悲哀。 他放开了卢子君,跑过去抓住那双停留在空中的手。“蓬蓬,别乱动,别乱动,要不你的手可保不住了!”声音中已带了哭腔。 这样一位久经赛场的风云人物都哭了,卢子君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知道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 “爸,是爸吗?”周语蓬轻轻的问道。 “恩恩,我的好儿子,是爸爸。”粗糙的大手捧住了周语蓬的脸,“我会让所有伤害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紧紧地搂住了儿子,父子俩哭成一团。 第 20 章 仲秋基本已经过去,深秋的脚步渐渐近了。周家的大院里更显萧条,每日里只有寥寥数几的佣人和医生穿梭着。周阳在联赛关键的时刻请了长假,专心在家照顾儿子,杭州队在代理教练的带领下,成绩屡屡滑坡,球迷更是不满,吵着叫周阳下课。 在周阳细心地照顾下,周语蓬在家中安安静静的养了一周的身体,但经过这次创伤,胃是彻底的坏了,无论陈丽怎样精心为他烹调饭菜,都不能吸收,身体是一日比一日的消瘦。 有父亲在身边,周语蓬感到安心,但是,他知道卢子君消失了,周语蓬太了解自己的父亲,料到卢子君定是被父亲囚禁住,但是具体被关在了那里,他不得而知。 很久没有下床了,周语蓬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走路,在养伤期间,因为不能视物,他不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多少的伤。 这天终于可以拆下石膏,可周阳却被队里的董事会叫走,究竟会不会辞退他,他心中早已有了数。 旁晚夜色开始发暗,周阳还是没有回来。后来陈丽上楼告诉周语蓬,今晚周阳不能回来了。周语蓬点头并叫陈丽离开,对于周阳的未归,他并不感到意外。他动动自己的身体,发现只有左手的手指可以勉强控制,右手的肌腱虽然接上,但完全没有控制手部的能力。管不了这些了,只要他能够下床就好。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后,卢子君的情况会怎样,但想必父亲不会那么禽兽的对他使用暴力,顶多让他自生自灭。 周语蓬只能用手腕撑住床,一点点将轻飘飘的身子挪了下来。尽管卢子君千错万错,周语蓬都不能让他死在周家。爱已经不复存在,可是,情谊还是有的。 纵使知道自己的能力微乎其微,但是周语蓬还是蹭着墙壁颤颤巍巍的打开了房门。显然脚踝的手术恢复的要比手腕好些,虽然双脚也不是太能够控制,但好在还能在地上拖拉着行走,当然,疼是肯定的,刚拆了石膏就下床,这对创口的愈合也是毁灭性的。曾经为了卢子君,五感都放弃了,这次只要能把他救出去,双手双脚又算得了什么呢? 下楼梯的时候腿脚就支撑不住了,周语蓬坐在楼梯上忍着痛喘气。很快陈丽就发现了他,慌忙的跑过来,问他为什么要下床。 “丽姨,带我下去好吗?我想见卢子君。”周语蓬说的甚是诚恳。 陈丽也是吓了一跳,尽管自己在周家工作了多年,也没见周语蓬这副祈求的态度,更没想到,那个千刀万剐的卢子君把他害成了这副模样,他还是放不下他。 陈丽在他的手腕处写到:“卢子君被你爸爸关到了地下室,每天只有一口水维持生命,我想他差不多已经死了。” “什么?”周语蓬挣扎的想要站起身,被陈丽按了下来。 “别急,蓬蓬。我送你回房间。”陈丽叫来了其他两个佣人,打算一起将他扶回去。 周语蓬大力的推开了抓住自己身体的手,“他快死了,我不能让他死在我家里,知道吗?”摸到楼梯的栏杆,周语蓬一拉,身体就滚了下去。 身后一群佣人惊叫,吓得赶忙跑了下来。“蓬蓬,蓬蓬,你怎样啊?” 这一摔是够厉害,搁的他的颈椎骨生疼。“你们不带我去是不是?”抬起头时,周语蓬的脸色凄然。 “这……”陈丽实在看不下去,她不能让蓬蓬就这样跌跌撞撞的为了卢子君而拼掉自己的性命。 “陈姐,千万不能带他去啊。”身边的王蓝蓝说,“你要是真的恨卢子君心疼蓬蓬,就得狠下心来。周教练出门前不是跟我们说,千万不能让蓬蓬见到卢子君的吗?我们得亲眼看到卢子君的死,才是为蓬蓬报了仇啊!” 陈丽放开了握着周语蓬的手,退到一边,和身边的几个小丫头一起呜呜的哭了,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和周语蓬生活了那么久,都习惯了他在这个家中的绝对地位。周阳由于就这么一个儿子,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带着他南下,所以心怀歉疚的他对儿子总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如今周语蓬一个人站在客厅的中央,他连方向都找不到,更别说找到卢子君了。没有人帮他,他也不介意,一个人伸着有些耷拉的手,摸索的向一个方向前进。能看出来,他的双脚正忍着极大的痛苦,否则就不用这样颤颤巍巍的不敢着地了。 摸到了一处刻着花纹的壁纸,那种微微立体的图案周语蓬的双手是感觉不出的,他撸起了睡衣宽大的袖子,用手臂的外侧不断的蹭着墙壁,想以此来确定自己的位置。家中的佣人无数,他知道此刻正有一双双的眼睛看着自己,但是,再难堪又怎样,有什么比找到卢子君还重要的吗? 家中的男人也都不忍再看,都走了出去。此时此刻,他们虽然想上前扶住周语蓬,可是他们知道,倘若与他相触,周语蓬势必要让他带着去找卢子君,最有声望的司机李隆兴陪着周阳一起出门了,所以此刻没有人敢做主带周语蓬到地下室去,只好躲着他,不愿被他摸到以后拒绝他的请求。 终于找到了门,此时的周语蓬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的体力,此刻只能瘫坐在地上。可是格外清醒的意识告诉他,只靠滴水维持生命的卢子君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他不能坐在这里休息。 提起一口气,周语蓬勉强能够抓握的左手扯住门上的结实装饰,颤抖的再次站起。他必须要一鼓作气,无论有多少人看他的笑话,他都得坚持,哪怕爬,也得爬到卢子君的面前。卢子君可以死,但是,决不允许他死在周家。 周家共有三个地下室,一个在室内,由厨房连接着,另外两个都在院子里,一个是车库,另一个算是储藏室。连着厨房的那个并不大,陈丽他们把那里收拾干净,储藏着粮食和蔬菜,所以周语蓬必须要到室外去,他坚信卢子君一定是被父亲关在了另外的两个地下室之中。 可是偌大的院子怎么找?要是明眼人,走过去就好了,可是周语蓬他即使在房间这么狭小的范围内都几乎无法独自行动,让他用这双迈出几步就酸痛难忍的脚走到那里吗?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定了定神,扶着门框挪到了阶梯前,好在阶梯就三层,两边也有栏杆,他用手腕撑住栏面,手和手腕几乎都形成了一个比九十度还小的角度,在人看来,就如断了一般。 “李师傅什么时候回来?”站在一边始终观看着的人们心痛到了极点,觉得如果再不上去扶一把,自己真的不配做人。来周家做事这么久,周语蓬始终对大家是客客气气,完全没有一点富二代的嚣张和跋扈,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无助彷徨,这些人宁可拿把刀把自己杀死。 “蓬仔!”院子里的一个保安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架住了差点就要再次跌倒的周语蓬。感觉到有人的靠近,周语蓬好像抓到了唯一的救命草一般,用左手死死地抠住那个人的手,他也不知道过来扶自己的是谁,他也没功夫知道,只是死命不放。 “蓬仔!你,别这样。”保安惊叫,此时周语蓬已经双膝跪在了地上。 “求求你,带我去见卢子君,行吗?”声泪俱下的周语蓬真的绝望了,他知道如果没有别人的帮助,自己绝对无法在父亲回来之前将卢子君解救出来。 “蓬仔,你快起来啊,快点。”保安慌张的去拉他,他抓住保安的手也渐渐脱力。 听不到保安的话,周语蓬只是自言自语着,他说卢子君就要死了,他不能看着他死。陈丽和几个女孩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转身跑上了楼,她们再也不能面对这样的场面。 “不要怪我狠心,蓬仔,我们都爱你,所以恨毒了卢子君,必须要他死才行,蓬仔,我不能……带你去。”铁铮铮的汉子也是满含泪水,跪在地上缓缓地将手从周语蓬的手中抽出来。 感觉到对方的离开,周语蓬也不认命,重新撸起已经滑下来的衣袖向前爬行。院子中再无墙壁,空旷的四周让周语蓬更加无法定位。而在北京住了那么久,眼盲的他只能依稀大概记得家中的布局。 想要先到车库去,他凭着直觉和记忆向西移动,等到脚不疼了,他就站起来走。四周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失去了方向的他只能一个劲儿的向前走去,他想,只要能走出直线,就一定能碰到物品,无论摸到是什么东西,他都可以在沿着物体继续前进。 其实途中的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放弃了,可是当他摔倒时,脑子里总是能够想起那年傍晚,自己提着应急灯在院子里找寻熊乐的事情。那时候自己在夜晚刚开始完全看不见东西,不熟悉黑暗的他都能在这么大的院子里找到人,此刻眼盲了这么久,早就习惯了触摸身边的一切。想到那时候自己的手指紧张的沿着墙壁向前,周语蓬笑了,看来无论身体怎样糟糕,都有一天能够适应的。 来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可是他并不知道。因为听不见身边的动静,使得他更加专注的找寻。用手肘摸到那辆布满灰尘的车时,他坐了下来,曾经的回忆又浮了上来。大学时,这辆车几乎成了自己和卢子君的专属座驾,那个副驾驶的座位是卢子君的。等分手后,这辆车已经在车库中安静地躺了半年之久,那次杨一柯、熊乐和他去游西湖的时候,杨一柯悄悄在他手心写字,提出由他来开这辆车,带着自己和熊乐一起出游,但是被自己否定了,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不能接受别人来取代卢子君的位置,哪怕只是一个副驾驶座位。 在车库里摸了大半圈,没有任何结果,周语蓬开始转战不远处的地下储藏室。深秋的天气已经微冷,地下一层的空气中更是透着凉意。宽大的衣袖时不时的滑落,周语蓬嫌碍事,脱下了身上仅有的一件睡衣。在湿冷的空气中,周语蓬赤着上身踏进了囚禁着卢子君的地下室。 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卢子君就看到了满身伤疤的周语蓬,虚弱无力的他还是勉强的笑了一下,他知道,周语蓬还是放不下自己的。 周语蓬按照之前探索出来的方式,用手肘一寸一寸有规律的从手边墙壁开始摸索,直到发现了一个T型的钢铁架子,那左右横伸出来的两端正绑着卢子君的双手。 “子君,是你吗?”周语蓬终于开口,声音中透着疲惫和一丝的希望。 苦于无法交流,卢子君只能睁眼望着他。 用了很长时间,周语蓬才用仅有的一只可以控制的手解开了粗大的绳子,卢子君“砰”的一下摔到地上。那么久没有补充能量,卢子君马上就要失去了意识,他想叫一声周语蓬的名字,但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 21 章 地下储藏室不像别的地方,空气中充满了霉味,周语蓬正挨着西侧的墙壁,凭着记忆摸索到了唯一一盏灯泡的开关,当然不是为自己,他只是希望可以为卢子君照亮面前的路。“你还能走吗?”移动以后的周语蓬找不到了卢子君的位置,“过来靠在我肩上,你指路,我带你离开。” 几乎在下一刻就要丧失意识,可是听见周语蓬的这番话,卢子君还是清醒了不少,他勉强爬到周语蓬的腿边,橘黄色的灯光下,周语蓬身上的淤青和鞭痕显得更加诡异,也谈不上恐怖,至少看在卢子君的眼里,心里多少激起了些涟漪,这恩这情,大概永远也偿还不了的了。“蓬,你原谅我了?”伸出毫无力气的手指,卢子君将字写在了他的胸膛。 “原谅?”周语蓬说得含糊不清,这个词大概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吧,以至于他都忘了该怎样发音。他的眼睛虽然不能聚焦,但却清澈明亮,这让卢子君不解。就在刚才,卢子君双手双脚被束缚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周语蓬走进门内,但怎么也摸不到自己这里来。那种感觉还是挺难受的,他也明白失去这么多感官以后周语蓬生活的艰难,也知道他失去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当初如果没有周语蓬,自己早就从楼顶落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他把人家弄得这样支离破碎,然后再抛弃,是不是太过卑鄙了? 过了一会儿,周语蓬道:“恩,原谅了。”似乎风轻云淡,“如果不能原谅别人,以后也不会得到别人的原谅。” “别人?”卢子君大怒,瞬间就从回忆中跳出来,“熊乐吗?你想获得他的原谅?” 周语蓬不知道他在说话,但能感到气流向自己喷过来,很急促。 “哈哈,哈哈。”卢子君大笑了起来,说道:“别想了,他不会原谅你,他绝对无法接受这么久以来一直作为替代品的事实!你还在对那天他的离开耿耿于怀吗?不是你叫他走的吗?哈哈,后来我告诉了他事实:你从来没有爱过他,对吗?” 越来越疯狂,卢子君的脸几乎贴到了周语蓬的身上。皱着眉头的周语蓬一个劲儿的躲闪,却怎么也躲不开,便说道:“你到底要不要走?” 渐渐平静下来,卢子君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那样一番话,“对不起啊……”他低下头忏悔着,按说他和熊乐仅见过一次面,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狠狠地将一把剑捅在人家的心窝呢?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爱太过自私,自己爱过的人就不能和别人在一起了吗?反正他无法接受。 拉起卢子君,周语蓬和他一起蹒跚的走出了储藏室的大门。在走之前,卢子君捞起被周语蓬扔在地上的睡衣,深夜更是凄冷,他为他披上了衣服。一路上卢子君指引方向,倒还顺利,突然的停住让周语蓬打了趔趄,慌忙地问道:“怎么了?” “门卫。”卢子君写下。此时三个男人已经走了过来,他们不可能让卢子君轻易逃脱,为他留的只有死路一条。 “是赵哥吗?”周语蓬侧头问道。 一脸狰狞的男人放松了表情,轻轻地拍了一下周语蓬的肩表示肯定。 “让他走吧,拜托。”周语蓬央求,双手胡乱在空中摸索着什么,赵哥赶忙扶住他,让他触摸到大门的栏杆以确定位置。 渐渐地其他人都聚了过来,陈丽也从楼上走了下来,这么一个夜晚,她根本不相信周语蓬能凭一己之力将卢子君找到,他到底有着怎样的执念呢? 卢子君不再看众人,只是对着周语蓬微笑了几下,即使周语蓬根本看不到,这是他们初次见面打招呼的方式,相信周语蓬也没有忘记吧。不再回头,卢子君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周家的大门,而所有的人都愣愣的看着不敢阻挡,他们生怕周语蓬再次跪在自己面前,如果再看到那样一幕,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睡安稳觉了。 没过多久,冬天就来了,在这个寒冷的冬季里,熊乐又格外的想念草莓的味道,可是,已经没有人会空运草莓过来给他吃了。从杭州回来以后的这几个月他瘦了很多,可性格却成熟了不少——熊乐母亲是这样评价他的。 刚回到北京的那天,熊乐直接回到了母亲家,然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中不再出来。其实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的怨气都包含怎样的成分,他只是想这么静静地坐坐而已。可是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北京队队服、围巾、队旗等等,想到最后一次触摸它们的人是周语蓬,熊乐就要发疯,大力的将一切被周语蓬触摸过的东西都拽了下来,哪怕那些都是他细心珍藏的。他不要了,一切都不想要了,一顿乱扯,墙上的纪念物都被狠狠砸在了地上,那张合影也没能幸免。 打开抽屉,熊乐取出了那串玉珠,那本来是周阳到寺庙所求的,为了保佑他的儿子少受磨难,因为开过光的东西除了主人以外的人是不能碰的,可是熊乐不懂这些,在杭州的时候他就拿起来看了一下,记得当时杨一柯也在场,周语蓬对熊乐说你拿走吧,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它会保佑你。后来他才知道这个东西是不能乱碰的,他埋怨杨一柯为什么不提醒自己,杨一柯却说:“蓬仔的东西别人动不行,但是你动他肯定愿意。” 哗啦一下,玉珠被扯断,稀里哗啦的滚了一地,熊乐不再信这些了,当初周语蓬肯把保佑自己性命的物件交给他,还以为是真切的爱意,现在看来却如此可笑啊。 熊乐没有再和他的母亲姐姐提这件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但他反常的行为着实吓坏了母亲,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后来熊乐回到了在大兴的家中,翻箱倒柜,把所有为自己和周语蓬买的同样款式的衣服打包,他把这些送给了楼下的大爷,大爷家有个上高中的男孩子,肯定穿得上,而且他也跟大爷说了,这些衣物很新,洗的也很干净,大爷一点也不介意,连连陈谢。熊乐还把卫生间里一切的洗浴液体都扔掉了,因为平时他俩总是同用一种,身上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都是相同的。 没过多久,同事也发现了熊乐的异常,以往一下班,熊乐就会飞一样的从公司消失,而现在,他总是申请加班,有的时候还会在公司中熬夜,这样的勤奋使得他一年内连升两级,工资也涨到了五千多。但是只有熊乐自己知道,他是因为不愿意回到那个家啊,那里的一切都能让他想到一个人,而每当这个人的脸出现在脑海中时,心就会不住地抽搐着。 杨一柯也偶尔会和熊乐联系,但往往才聊了几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从没有再在熊乐的口中听到过周语蓬的名字。杨一柯只好开始侧面打探熊乐的消息,听说他这两三年中交往过不少女朋友,基本都是熊乐母亲给介绍的,每次一见面,只要女方同意,他就会跟人家交往,可是时间都不长,最短的才交往一个礼拜不到。 没有人知道熊乐在想什么,曾经的他是那么活泼阳光,所有的想法和情绪都会表现在脸上,可是如今的熊乐也开始学会用淡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了,自己真的走了周语蓬的老路了吗?呵呵,他不知道,但是他真的明白了初恋的真谛,他也理解了为什么周语蓬是那么的忘不掉卢子君,答案不是用语言来解释的,而是需要经历,经历过了,也就懂了。 他不再看足球比赛,也不再是北京队的球迷,这么多年的信仰突然放弃,他确实有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但是好在每周就休息两天,陪陪女朋友就度过了。但是他有一个毛病,就是不喜欢任何一个女朋友坐自己的床,没人知道这算是怎么回事,他的女朋友还以为他有洁癖。也许这张床并不属于他一个人吧,就像周语蓬为卢子君留了一个副驾驶位置一样,熊乐的身边也有太多这样的事物。 有一次他在办公室看到了一张捆绑打印纸的旧报纸,上边的标题是“周阳爱子与爱徒关系密切,被传出同性恋情”。照片比较模糊,但是能看出来是杨一柯抱着周语蓬,杨一柯的一张脸很是明显,但周语蓬只是一个背影,这条新闻着实火爆惊人,引得群众议论纷纷,但是熊乐知道这只是绯闻,因为他太熟悉那两个人了,而且这张照片中,很明显是杨一柯伸出双手架住快要站不住了的周语蓬。 熊乐扔掉了手中的报纸,几年过去了,哪怕看见一个背影,手都会抖成这样。他此刻才从报纸中得知,周阳已经不在杭州队做教练,据说是因为大病始终未愈的缘故,但周语蓬逐渐出现在了媒体的镜头下,各种绯闻横空出世。 熊乐为自己沏了一杯咖啡,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平时是很少看电视看报纸的,今后也不会对这些感兴趣,周语蓬失去了独立行动的能力,被抓拍到的照片中肯定会有别人啊,这却成为了媒体制造噱头的突破点,但熊乐想,周语蓬肯定也不会在乎这些流言蜚语,或者,他根本就不会不知道。 三年就这样一点一滴过去了,熊乐很清楚自己这几年来自己的心路历程,他最常感受到的就是一个字:疼。孤独无助的时候心会疼,想起某些人和事的时候也会疼,有的时候严重了,耳膜都会突突的疼,于是他就开始学习抽烟,那真的是一种释放和解脱,烟雾缭绕的时候,整个身体都会轻飘飘的,身上的痛也似乎全都去了。 孤单的时候很多,这样他才能体会到,如果一个人看不见听不见是种怎样的感受,那样的孤寂朦胧,会不会更加孤单呢?即使有爱人在身边。这三年中,熊乐也成长了不少,至少能够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了,遗憾的是,身边已经没有那个“别人”了。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这样的不告而别充满遗憾,还有的时候会想,是不是他的错比自己的错少得多,不过,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再去分别谁错的更多还有什么用吗?也许,那个人早就不在乎了。 渐渐地生活又重新回到了正轨,虽然时常还会想起那个人,但是,心再也没有那种被挖空了的感觉,熊乐以为自己终于在曾经跌倒的地方爬了起来,直到有一天,他被一场12级的大风吹倒,又倒在了曾经跌倒的地方…… 第 22 章 北京的春天中,风一定会是主角,今年也不例外。天气预报说了,今天午后有大风,瞬时风速能达到12级,可是熊乐还是出了门,今天这个客户十分重要,作为主管,他一定得亲自出马,这三年中,熊乐的体重下降到了五十五公斤,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几乎就只剩下了骨架的重量,同办公室的蒙蒙特意要他带着笔记本电脑出门,开玩笑说这样子大风来了会增加重量,不易被刮倒。 出门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和客户谈完,正要返回的时候,一阵狂风袭来,熊乐刚点着的烟就被刮了出去。“靠!”心里不爽,每次谈完生意抽根烟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还来不及沮丧,熊乐的身体就被大风带了出去,即使手里提着笔记本电脑。 说是瞬时,也来不及多想,熊乐被风带着向另一个方向跑去,正不知道要怎么办好的时候,树下停着的黑色奥迪中跑出一个男人,很明显是冲自己而来,风呜呜的呼啸,身边排列整齐的自行车像多米诺一样依次倒下,不远处建筑物上的顶棚也在嗡嗡作响,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这只手很准确的抓住了熊乐,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快跟我到车里避一避,这里危险!” 不及多想,狼狈的熊乐被那个男人拉着跑向车子,他一直拿笔记本电脑护住头,所以只能看到给他引路的是一双黑色的皮鞋。就像是恶作剧一般,当熊乐跑到车前时,风速突然降了下来,他整整自己的西装,抬头看到了面前的男人。 “怎么是你?”熊乐愕然。 “先上车吧,一会儿风还会刮起来。”对方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很平静很冷淡的请他上车。 熊乐的执拗劲上来了,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他是不会听话的。 看到熊乐睁着大眼睛瞪视自己,就是不动换,男人只好往车里一指,解释说:“是我女儿看到那里有一个叔叔快被大风吹跑了,请我去救救他。” “女儿?” “是啊,先进来避避风吧。” 后座车窗被打开,一个清脆的童音叫了声叔叔,女孩还冲熊乐招招手。 “那是你女儿?”熊乐问。 对方点头,然后指一指副驾驶,说:“这是我的妻子叫洁子,还有……后座上的周语蓬。” 三个字从男人的口中吐出,熊乐的头嗡的一下子就响了起来,可能真的是被大风吹坏了,他心想。 以前不信的现在都信了,熊乐以为今后可以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又出现了——卢子君。出现就出现吧,可为什么还是和周语蓬拴在一起?这都是对自尊的严重打击,就好像某年秋天他用手指着自己说“周语蓬根本就没有爱过你”是一样的。 “我不上车了,他不想见我。”熊乐拒绝,不是担心他不想见自己,而是自己没有勇气去见他吧。 卢子君说:“没事,反正他不会知道的。” 这话还是刺痛了熊乐,他差点忘了,周语蓬是看不见听不见的,他还差点忘了他因为自己的姐姐而经受了更大的磨难。 在卢子君和洁子的不断劝说下,熊乐终于硬着头皮坐进了车里。 三年没见,从没算过这是多少个日日夜夜,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相遇,可还就是这么突然的给撞上了,把熊乐撞得措手不及。 “走,快让他走。”三年来,这句话常常回响在脑边,尤其是他被思念侵蚀的时候,这句出自周语蓬之口的话总会让他瞬间清醒,这是他们离别时的最后一句语言,那也是他对周语蓬的最后一次依恋。 坐在右后座上的周语蓬穿着一件灰色的抓绒帽衫,面无表情的脸上戴着一副棕色镜片的墨镜,他真的瘦了不少,五官显得更加深刻。终于又坐在了一起,可是司机不再是李隆兴,而是换成了卢子君,而他们之间也隔了一个小女孩。 因为周语蓬听不见看不见,熊乐肆无忌惮的打量他,似乎想把这三年来的错过都弥补上,卢子君回头想跟他说话的时候,熊乐的眼神还是迟迟不肯离开周语蓬的脸。 “语蓬他……和你们住在一起吗?”熊乐终于开始和卢子君说话,但是问的极其小心,也许他怕听到自己不愿意听见的答案。 卢子君发动了车子,看了一眼中视镜,说道:“是,他父亲中风以后住在了疗养院,我就把他接到了我家来。” “周教练中风了?”熊乐做梦都不会料到,默默地自言自语着,那么精神矍铄的人,身手那么敏捷的人居然会中风,熊乐猜一定是因为周语蓬的事情急出来的。 “恩,”卢子君解释着“熊宁把录像带寄到了周家,周阳看完以后就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就那样了。” 听到他提到姐姐的名字,熊乐打了一个激灵,姐姐不但彻彻底底的摧毁了周语蓬,还使得他差点家破人亡。熊乐看了一眼身边的周语蓬,他并没有任何变化,根本不知道身边多出来了一个人,也不知道大家在讨论他病重的父亲。 一路上小芸会和父母说说笑笑,熊乐像个局外人似的局促不安,只能向右转头,好像是在看风景,实际上他的风景就在车内。他还发现,似乎周语蓬也不属于这三口之间的小团体,他们平日里好像习惯了这样,小芸虽然挨着周语蓬坐,但却不碰他一下,也不和他说话。 不知不觉间熊乐发现,卢子君将车开到了一个社区,只听见卢子君说:“天晚了,在我家吃完饭再走吧。”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不惊不怒。本能的想拒绝,可是洁子也一个劲地劝他上去坐坐,洁子本是个文静寡言的女人,他对丈夫的事情从来不过问,并不太知道卢子君和熊乐他们之间的关系。 熊乐跟着他们一家人下了车,小芸一直跟在新叔叔身边,卢子君到后边扶周语蓬下来,然后左手虎口攥着他的左臂手肘引路,右手架在周语蓬右侧的腋下作为支撑,整个人就在他的背后,洁子拉着小芸默默跟在身后,并不说话,他们好像习以为常。周语蓬走得很不好,就像小孩子学走路那样跌跌撞撞,跟在身后的熊乐都不忍心再看,那双脚上穿着白色无污的运动鞋,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刺眼。 “我女儿很善良吧。”卢子君对熊乐说,提起刚刚小芸请爸爸帮陌生叔叔的事情。 “恩,比你善良。”熊乐回复他。 卢子君淡淡一笑,也不反驳,也不恼怒,不再说话,带着他们回到了家。 这是一个不到七十平米的两居室,两间卧室都比较小,只有客厅稍微大一些,客厅连着阳台,窗户上却莫名其妙的拉起青色的窗帘。卢子君带着周语蓬缓慢地走到了阳台,看得出周语蓬几乎到了极限,双脚大概是承受不住了,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卢子君的身上。挑开帘子,卢子君把他送了进去,然后对熊乐笑笑,说道:“幸亏我家房子在一层,要不然真的不知道怎么把他弄上来才好。”熊乐吃惊没想到周语蓬会径直走进阳台,凑近一看,才发现阳台里竟然放了一张单人床,把狭小的空间塞得满满的。 “语蓬就住这?”熊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小芸从房间中探出了头。 “恩,是他自己要求的,你看,”卢子君开始带他参观自己的家,并解释着,“之前他睡这个房间,可是他嫌房间太大了,所以才换到了那里。你是知道的,他本来活动的范围就不大,在那个房间里总是感觉不自在。” “所以你们就把他放到阳台?”熊乐微微恼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卢子君不再解释,他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熊乐的,至少他知道人都是不舍得让心爱的人受任何委屈的。 洁子恰巧走了过来,她系起了一条粉蓝相间的围裙,问熊乐有没有什么忌口,熊乐摇摇头,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他也不好意思显得太过没有礼貌,只好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做着客人该做的事情,但目光总是会停留在那片青色的窗帘之外。 熊乐觉得卢子君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至少对自己少了几分敌视,他和卢子君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大多数都是在说一些这三年来所发生的事情,卢子君告诉他,现在的周语蓬很少说话,每天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阳台的床上,有时候就躺在那里,几个小时也不会变换姿势,不过每到周末,他就会问自己一遍在这周末的足球联赛中北京队是输是赢。 “呵呵。”熊乐冷笑,他心想,自己早就不再看足球了,却还有人在替自己关心着这些呢。 洁子把菜一盘盘的端到了餐桌上,她的手艺还不错,四道菜也没有花太多的功夫,卢子君为熊乐安排着座位,小芸跑到阳台把周语蓬扶了出来,这时的周语蓬已经摘下了墨镜,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还是以前的发型没有变化,但是刘海却遮不住眉上的伤疤,身上的外套也脱下了,只穿了一件较薄的单衣。他们四个人好像都有固定的座位,洁子和小芸坐一起,卢子君和周语蓬坐一起,熊乐作为这个特殊家庭中的“外人”,独自坐一边。 电视里播放的是少儿节目,小芸和妈妈边看边说笑,卢子君只是对熊乐说了句随便吃,别客气,然后就拿起了周语蓬面前的碗,开始舀饭菜递到周语蓬的嘴边。 瞪大眼的熊乐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不明白周语蓬为什么会沦落到让别人喂饭。“他自己不能吃吗?” “也能吧,就是费劲。”卢子君放下了碗筷,拿起周语蓬的右手,解释道:“你看,他这只手做完手术以后根本就没什么效果,一点都控制不了,这左手还好,可也只能轻轻抓握,连握拳都不成,而且他又看不见,索性就喂他吃,这样他也方便,我也方便。” 看着周语蓬麻木的表情,熊乐心疼极了,卢子君随便拿起他的手,他也不闻不问,顺从的被人抓着,吃饭的时候更是如此,因为缺少后边重要的咀嚼功能的磨牙,他咬东西很慢,但是只要下一勺饭菜递到唇边,马上就会张口,不管嘴中的有没有嚼完,这分明就是不想给别人找麻烦啊,可是,卢子君所有欠你的债,欠你的恩,难道不应该让他为你做这些吗?我觉得……他肯定是想自己吃饭的,谁愿意像一只宠物狗一样生活?熊乐没敢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他的喉头突然发酸,一下子就没有了食欲。很多年前,熊乐和周语蓬在北京胡同里乱逛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候他在为周语蓬慢慢下降的听力担心,再后来是在酒店中关上灯的那一夜,周语蓬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墙角,那时候,熊乐在为他逐渐下降的视力而心痛,可是如今呢,情况越来越遭,他是不是该庆幸周语蓬那些听不清看不清的日子了呢? 第 23 章 天色已暗,外面的风响声却是越来越大,卢子君和洁子留他住宿,把女儿的房间让给了他,熊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呆出神,刚才的那一幕让他软了腿,就算想当晚离开也走不动。 就在刚才,吃完晚饭的时候,卢子君想尝试告诉周语蓬熊乐来了的事情,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如今就站在身旁他应该有权利知道。但是毕竟有三年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了,卢子君觉得有点唐突,他捏着周语蓬的时候有些犹豫,抬起头时,发现熊乐正注视着他们,眼神总是那么的哀怨,卢子君还是放下了周语蓬的手,有些不安的直了直身子。 他打算先提熊乐的名字试探一下,如果周语蓬不排斥的话,那么,他们今日的重逢说不定是一种缘分呢。 熊乐默默的坐在周语蓬对面的椅子上,两个人的距离不过几尺,彼此却整整相隔了三年,两只握紧了拳头的手心里全是汗,说真的,熊乐也盼望着那一刻,恩恩怨怨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还有谁会停留在原地呢? 断然没料到,一个“熊”字的笔画才写完,周语蓬已经坐不住,肩膀开始哆嗦起来,卢子君看了一眼熊乐,不敢再写,怕周语蓬再受刺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年前那一个礼拜的非人待遇把周语蓬折磨得早已破碎不堪,以前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早已不见,现在他的真的是受不得任何一点刺激了。 熊乐的脸有点挂不住,周语蓬再一次在卢子君面前表达出对自己的排斥,这对熊乐来说比任何事情都要痛苦和绝望。 “我再试试,要不……”卢子君试图劝慰。 “算了,”熊乐的声音几度哽咽,“他不想提我,就不要勉强了吧,看不见也又看不见的好处,眼不见,心不烦,是吧。” 看到熊乐强颜欢笑,卢子君心里也蛮不是滋味的,他对熊乐,早已没有了当初的那种不容之意,这几年女儿慢慢长大,她举手投足见流露出来的纯真善良感染了他,让他对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改变了看法。周语蓬和他们一家人一起住了三年,从来没有麻烦过自己,所以,他不知道怎么才能稍稍的回报他一点,如果周语蓬心里还是爱着熊乐的话,今天让他们相认不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吗?但是,不由分说地,周语蓬拒绝了。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响着,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尴尬,周语蓬挺着腰坐在沙发上,周围的世界好像都不关他的事,偶尔闭眼,偶尔睁开,满是孤寂安宁。熊乐知道,他总是坐的这么笔直,无论在哪,这挺腰杆儿的姿势都能读出骨气,但是现在,对他来说,这早已算是陌生而不着边儿的词汇了吧。其他两个男人坐在一起,却都无话可说,熊乐更加失意,从口袋中取出香烟点燃,平日里烟就是救星,多次于绝望悲恸中将他拯救,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香烟也不能将他带出这种情绪。云雾中,周语蓬的眉目竟然变得更加清晰,曾经的往事更是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咳咳……咳咳”周语蓬蹙眉捂嘴,开始咳嗽起来,整个脸憋得通红。 熊乐见状赶忙将烟掐灭,“这……他……”今天头一次看见周语蓬出现稍大些的反应,竟然就是受不了自己的烟气,多少有些难受。 “周语蓬现在的身体闻不了烟味,他当时的伤……” 卢子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熊乐打住了:“算了,以前的事就别再提了罢。” 看着熊乐微红的烟圈,卢子君心下不落忍,他们两个都是对不起周语蓬的人,这让他也多了一份对熊乐的同情和理解,那种无奈在自己身上也经常见到,所以他不想让熊乐再这么痛苦下去,三年了,对他的惩罚应该够了吧? “今天要给语蓬洗澡,你跟我们一起过来吧。”卢子君说完,将周语蓬扶起,搀到了卫生间,周语蓬在室内也是穿运动鞋的,因为他的双脚根本带不动拖鞋,仅几步的距离,周语蓬走的还算是稳当。 熊乐黯然跟在身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可是周语蓬的背影就是那样的有吸引力,完完全的将他吸引到最深处。“我每天上班很忙,虽然他特别爱干净,但我也没办法每天帮他洗澡,只能一周洗两次了。” “什么?一周才两次?”熊乐惊讶,他无法想象那么爱干净的周语蓬怎么忍受得了,“他自己不能洗吗?必须要有你帮忙?” “是啊,”卢子君将周语蓬安置在特意放在卫生间中的一张靠背椅中,也不和他交流,直接上手开始脱掉他的衣服,“他站不了多久,手也无力,脱衣服都很费劲,所以只能我帮他洗。” 卢子君的手触到周语蓬的胸前,熊乐马上就感到了他的不安,便问道:“语蓬他怎么这么敏感?” 卢子君抬头扫了他一眼,说道:“这三年来他一直都这样,只要在他的触感范围内,他都很排斥别人对他的触碰,我觉得,他是在害怕,或者,心里会联系到某些痛苦的场景。”卢子君边说边暗暗观察熊乐的反应,不想勾起他的悲伤,但也不能不把周语蓬的情况告诉他,不知不等于无罪,所以,他们都应该承担的。 熊乐看着卢子君给周语蓬脱下衣服的全过程,心里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疼的根本喘不过气来,这根本就不像是洗澡,和洗菜洗衣服没什么区别,在熊乐眼中,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周语蓬从来都会恰当的处理,此刻熊乐才发现,对周语蓬的那种崇拜和仰慕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在他心里,不管周语蓬看得见看不见,走的了路走不了路,他都是完美的啊,可是此刻站在面前的那个人真的有点陌生了,他会退缩,他会害怕,就像只小狗一样依附在“主人”身边,安静懂事的让人心疼,这真的是他日思夜想的周语蓬吗?这真的是那个为他打架一下子歇倒六个人的周语蓬吗?熊乐有些迷茫了,难道这是一个梦? “喏,调好水得先在自己身上试一下,他现在两只手臂和两条腿都没了感觉,水要是太热会被烫伤,呵呵,刚开始来我家的时候,我不知道这一点,烫过他好几次,有一次肩膀都起了大水泡呢……”卢子君的话把熊乐拉回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 卢子君回头,看见熊乐一脸的悲愤,不敢再说这些,转过身去,认真的拿着花洒浇到周语蓬的身上。周语蓬虽然不躲,但是水浇到他的身上时,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慢点,慢点,熊乐心里轻轻嘀咕,看到周语蓬一脸的平静如死潭之水,他想象的那些难堪、耻辱都没有出现在周语蓬的脸上,也许,他已经形同槁木,心如死灰了吧,廉耻对于他这副皮囊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 周语蓬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成了疤,与当年的遍布满身相比,如今已经少了许多,可是在熊乐看来,还是痛心不已,当初他到杭州见周语蓬的时候,他只是躺在棉被之中,不曾知道所有的罪恶都已变成标志刻印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什么?”熊乐突然发现了周语蓬右手手腕内侧的刺青,那五个字母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戳进熊乐的眼。 “熊宁弄得。” 又一次提到自己的姐姐,熊乐怎么也想不出,平日里对自己那么好的姐姐姐怎么想得出这样恶毒的招数,他突然想到了秦朝的黥布,因为触犯秦法而被在面部刺青,那么大的字顶在脸上,永远挥之不去,这种耻辱是一辈子的。 这一晚,躺在带有小女孩奶香的床上,熊乐根本睡不着,三年前,他并不知道周语蓬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也不清楚当年姐姐对他的伤害到底有多少,所以,他一直认为,彼此都有错,而错误相当。如今才明白,如此巨大的身心创伤怎么能和爱不爱一个人这种没有价值的问题相比较呢?就算周语蓬骗了自己,他也不至于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是吧? 打开床边的小台灯,他踱步来到客厅,怕吵到卢子君他们一家人,也没敢开灯,拉开青色的窗帘,熊乐透过玻璃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周语蓬,一闪身,他进了阳台。周语蓬好像睡得并不安稳,白天一副麻木的脸此刻却纠结在一起,是不是躲在无人处的他才会流露出真正的情感呢? 打开了阳台的灯,熊乐发现周语蓬睁开了眼睛,这一发现实在让他大喜,这是不是说明周语蓬的眼睛还能感受到光亮?熊乐不敢动,也不敢碰到床,就笔直的站在床尾盯着周语蓬。只见他睁开眼睛有些发愣,但还是动了头,四周巡视了一遍,就好像根本看得见一般,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眼珠清澈的好像把光源都吸了进去。 “语蓬,我是小熊……” 压抑了一整天的感情终于爆发,熊乐蹲在地上抱住双膝呜呜的哭了起来,这一下午见到了周语蓬的生活状态,心就脆弱的一次次将要坍塌,但是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在卢子君面前崩溃,他得忍着,必须得忍着啊。 周语蓬的视力毕竟微弱,只是感觉到了亮度的变化,但是连光源都找不到,也许是自己的眼睛退化了吧,他暗想,然后闭上了眼,希望能够摆脱失眠而入睡。 可是熊乐的哭声还是没有停止,很轻,但是泪却是开了闸是的倾泻,千言万语都无法传达,那么思念的人此刻就在自己身旁,这是怎样的一种无能为力,熊乐真的想扑上去狠狠地抱住他,告诉他自己错了,告诉他这三年来自己有多么的想念……可是,他不能,周语蓬还是不要见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愿意熊乐进入自己的生活了吧?周语蓬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了,课上天却因为同情而给了熊乐一次相见的机会,但这次机会却让熊乐更加挣扎,面对这样的一个结果,熊乐明白,他是真的失去周语蓬了,三年中,每次喝醉后的小小期待也终于消失,这样的失去变成了永恒。这样也好,至少,那些失去了的,将永远不会再失去…… 天还没有亮,熊乐就独自离开了,他走的安安静静,连卢子君都没能及时发现。熊乐明白了什么是命运,却始终无法明白周语蓬对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当初躺在病床上的周语蓬叫他走的时候,他是不是应该扑上去死死地拽住他的手?那样,他们就不会再有这么多的遗憾了,或者,当初请对我说一声再见啊,那样我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离开了…… 第 24 章 在感情的世界里不要老想着别人亏欠了你,你要想想自己配不配。 自从回来以后,真的是寝食难安。曾经那么骄傲的人,如今被囚禁在阳台那么大的空间中,这三年来,熊乐虽然失意悲痛,但至少是自由的,而周语蓬呢,先是被姐姐用尽骇人听闻的酷刑虐待身体,继而又被卢子君看似善意的“收养”而虐待精神和人格。该面对的是该去面对了,曾经自己装成失忆病人般苟活了三年,在这期间,熊乐对周语蓬的任何事都只字不提,与周语蓬有关的所有朋友都尽量避而不见,他更不愿意回家,不想看到母亲和姐姐。 但是这种懦夫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只要一闭眼,就能想到周语蓬麻木的脸,几近自闭的他这几年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呢?没有思想,没有表达,那这是什么?被人用线控制的木偶吗? 熊乐母亲打开家门看见熊乐端坐在客厅中时,那种讶异和喜悦无以言表,儿子已经多久没回来过了?她根本就数不过来这些日夜。 “乐乐,你……” “妈,我回来看看你……”熊乐的声音甚是平静。 “哎,哎,好……回来就好……” 母子俩相对而坐,却都无话可说。 过了许久,熊乐才开口:“妈,这三年来,我只回过两次家,是吧?” 熊乐母亲点头。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不想见你们吗?”熊乐看着母亲的眼睛,语气中有些急促。 “乐乐,妈妈不敢和你说,不敢提……那件事。”不知怎地,熊乐母亲一开口,眼睛就湿润了。 “呵呵,”熊乐冷笑,“你儿子以前就是胆小鬼,自己活在为自己编织的梦里,我使劲说服自己,这个梦是现实,现实就是,虽然我伤害了别人,但是别人也伤害了我,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不用内疚了……” “乐乐,你相信妈妈吗?” “恩。” “那妈跟你说实话,我绝对不是你姐姐的帮凶……那天她叫你下楼买东西,我根本不知道她的计划,后来,她说想给你和……你的朋友做寿司吃,家里没有海苔了,叫我下去买。她是将你和我都支开,才对周语蓬下手的……绝对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妈妈当时也被你姐姐骗了……” 熊乐就静静地听着,不开口,不管母亲说的是真是假,但是看到她流泪,做儿子的心里还是十分不好受的。 “你这么久都不回家,除了避开你姐姐以外,我明白,你也不想见我,也在心里恨我,是不是?” “熊宁呢?”熊乐没有再喊她姐姐。 “不要找她了罢,你们都是我的儿女,我……” “妈,我和她……都是你的孩子,你爱我们如生命,可是,周语蓬他也有父母啊,难道他们就不伤心吗?” 熊乐母亲抽抽噎噎已经说不出话来,捂着嘴哭湿了一条袖子。 熊乐不再理她,起身进了熊宁的房间,一进屋子,紫色就映入眼帘,熊宁还是一如既往的偏爱紫色,他左翻翻右找找,弄得东西到处乱响,熊乐母亲跟了进来,看见瞬间就被翻乱的房间,问他找什么。 “录像带。” 听了这三个字,熊乐母亲一下子停住了,张大了口望着他。 “怎么了?你知道在哪?”熊乐问。 过了一会儿熊乐母亲才说:“嗯,在我这儿。” 熊乐母亲颤抖着从自己房间的抽屉中取出了熊乐需要的东西,伸出手想递给儿子,但又攥得紧紧的。 一用力,熊乐就拿了过来,问道:“妈,你看过了?” 熊乐母亲垂泪点头。 熊乐拿起书包就要离开,却被母亲追了上来,“乐乐,乐乐,你想怎样啊?” “想怎样?”熊乐狠狠地说,“想把所有看过的人都杀死!” 回到家时,熊乐还是难平心里的悲愤,打开家门时,却发现张思雨坐在床边看电视,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揪起她单薄的手臂,狠狠地甩在了一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碰我的床!” 摔在地上的女孩就是熊乐的现任女友,已经交往了三个月,这是交往最长的一个了。 “乐乐,你疯了啊?” 熊乐也不理她,只顾着伸手掸淡绿色的床单。 张思雨终于站了起来,看熊乐一脸的不在意,心下大怒,扑上去用指甲抓住熊乐的脖子,哭道:“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什么破床谁爱坐啊,你家就这么小,我不坐这里坐哪?” “爱?”熊乐狂笑起来,“哈哈,就我这种人,根本不配说爱,懂吗?我家小,那你还来干嘛?谁家大去谁家啊!” 昨天还是好好地,突然之间熊乐的翻脸气坏了张思雨,她长这么大也从没被人这样说过,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男朋友,拿起包,狠命的往熊乐的头上砸去,说道:“你以为你以前的那点事我完全不知道吗?你还不是忘不了那个残废!”。 残废这词一出,熊乐就像发了疯一般,也不顾对方是男是女,抡起手就朝张思雨的脸蛋上掴了一巴掌,打得她小小的身子直接趴在了地上。“谁是残废!谁TM是残废……”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熊乐痛苦的趴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力气起身,即使周语蓬变成了这样,不能看、不能听、甚至走路都走不稳,但在他熊乐心里,却从没有觉得他有残疾,甚至还会像曾经仰慕大英雄一般的仰慕他,咋一听的如此刺耳的词,气得熊乐发了疯般的打起了女人。 也不顾天昏地暗,张思雨拿起包,指着熊乐的鼻子威胁到:“行,你这么对我,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你那个残废!” 瘫坐在地的熊乐发狠的往前踹了一脚,却落了个空。“你以为你会是下一个熊宁吗?他妈的不可能!” 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本就缺乏人气儿的空间里更显冷清,熊乐大字型的趴在双人床上,他把头深深地埋在了枕头间,呼呼的出着声,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了。 “你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熊乐去开门,没好气的说。 “小熊。” 门开的一刹那,熊乐愣住了。 “怎么是你?” 杨一柯莞尔一笑,径直走了进去。 熊乐追了过来,说道:“怎么突然这么叫我?” 看着熊乐蹙眉的模样,杨一柯又是有内容的笑了一下,并不回答。 “以后别这么叫我了,叫我熊乐。”熊乐摊摊手,那样两个字穿入耳膜的时候,足以让熊乐触电般的颤栗。 “怎么?和你女朋友吵架了?” 熊乐瞪了他一眼,说:“分手了。” “又分了?我还以为这个……不会再分了呢。” “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叫张思雨吗?” “张思雨怎么了,怎么了!”好像心里的秘密被人道破,气急败坏的熊乐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就向地上砸去,“啪”的一声,被摔得粉碎。 “怎么了这是?”杨一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熊乐才发现自己跟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似的,连忙道歉。 “没事儿,这几天打你电话,总是关机,不放心所以过来瞅瞅。”杨一柯说,“你怎么了?这两天去了哪,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熊乐摇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板。 “那就好,我……不能多呆,现在媒体抓得紧。”杨一柯放低声音说道。 “怎么回事?前几天……我看见了你的新闻,狗仔队拍的是你和……他……”熊乐有点结结巴巴。 “是啊,看来你还是关注我们足球的消息是不?”杨一柯微笑。 “没有啊,”熊乐有点心虚,“那天是偶尔看到的。” “恩,周语蓬屡次成为靶心,大概是因为周教练失势了吧,你还不知道,杭州队降级了,球迷们对周教练大为不满,所以才……连周语蓬也没有放过。” 熊乐靠在桌边,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茬,亲口提及那个人的名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困难的。 送走了杨一柯,熊乐才把门反锁,拉上窗帘以后,忐忑的熊乐就开始放映录像,尽管他做了很深刻的准备,但是屏幕中出现周语蓬的身体时,熊乐犹如遭到一道闪电一般,差点一头从床上跌了下来。 屏幕上的周语蓬赤裸着身体伏在地上,全身是血,下身的地上零星的散落着玻璃渣子,周语蓬得的一直在抽搐,喉咙中还不断地发出声音,像是一种对疼痛的宣泄,但是听在熊乐耳中,却是那么的血淋淋。 很快,熊宁就出现了,她用那双七八厘米的高跟鞋狠狠地踩在周语蓬的小腹之上,“啊……”周语蓬又是一声嘶吼,却引来周围一片笑声。那一脚直接让周语蓬吐了血,熊乐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姐姐竟然有这样大的能耐。摄像机的镜头慢慢移动,周围所站的人群也隐约的出现,不下十人,就这样围观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看着他出丑,看着他忍受痛苦,换来的却只是一阵阵的笑声。有一股血冲到了脑中,熊乐有了一种晕眩的感觉,他心爱的人就这样沦为了俎上鱼肉,这种耻辱绝对是一世难忘。 再后来,他还从屏幕中看见了卢子君,看见穿着天蓝色衣服像个天使一样的卢子君竟然对周语蓬实施惨无人道的虐待,熊乐亲眼看着卢子君将不知道什么药性的药丸塞进周语蓬的后薛,那里分明还在淌血啊,药丸就这么就着鲜血一起涌了进去,周语蓬疼的缩在角落中抽搐不停,看的熊乐出了一身的汗,他不断的在想,深陷未知和疼痛中的周语蓬会在线放什么呢?他真的没想到周语蓬会有这样的经历,更不会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样一群人。 录像带的容量很大,视频都是一段一段的,他就这样看着屏幕中的每一段故事,看着周语蓬被四五个那人捆住手脚用长着倒刺的鞭子抽打,看着一个男人将BITCH这种极具侮辱的单词刺在他的身上,还看着一个女医生不做任何处理,仅用一把没有消过毒的手术刀就活生生的挑断了周语蓬手和脚上的肌腱,那时候血流出来的样子甚为壮观,熊乐数次都想呕吐,他觉得自己无法坚持看完录像了,在这个过程中他所是有可能死去,周语蓬所有遭受的痛都原原本本的重复在了自己的心上,所以,他真的扛不住了…… 录像带变为黑屏的时候,熊乐的全身早就湿了,整个人都虚脱了,他抱着枕头像个疯子一样的发颤,还把被子蒙过头顶,躲在里边又哭又笑。 “语蓬,我就是神经太大条,思想太单纯。如果当初我知道你受了这些惨无人道的身体虐待和精神侮辱,我肯定会跪下来求你,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会向你道歉,对不起你白白信任了我,我没能在你向我求救的时候赶到你的面前,让你因为我而变得体无完肤,那样的话,我不会在纠结你到底爱没爱过我,即使你骗了我,利用了我,我都愿意陪在你的身边,和你的遭遇相比,还有什么算是事儿呢?” 熊乐的声音越来越小,十二片安眠药的作用还真是不赖,他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脑子里如果电影一般的回忆了这几年来自己和周语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忆中周语蓬的那张脸总是那样的气定神闲,嘴角还常常挂着微笑,“小熊小熊”的声音也开始回荡在熊乐的耳边,恩,这两个字,只有你叫起来才如此好听…… 记忆来到了偶遇周语蓬的这一天,那片青色的窗帘伏在眼前挥之不去,熊乐本已没有知觉了的心突然又大痛起来,自己本没脸再面对,也永远弥补不了周语蓬的惨痛,只能这样懦弱的选择来生再报,可是,就算自己上了天,他能忍受每天在天上看着周语蓬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苟活于人世间吗? 第 25 章 天还没亮,熊乐就到了卢家,也不敢这么早敲门,只好倚着门坐在地上,胃还是一阵阵的痛,头上连冒虚汗,想想这一夜所发生的事情,不禁自己都乐了,还没见过哪个人,吃过安眠药以后自己拨打120求救的,没办法,他必须得这样做,他得活着,因为他的使命还没有结束,把周语蓬从深渊中解救出来是他的责任和义务,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开门声吵醒了他。 睁开惺忪的眼,熊乐看到了正捂着嘴吓了一跳的洁子。 “你好,我们前不久刚见过,我……”熊乐紧张的介绍着自己。 “你叫熊乐,是吧,我记得,快请进。” 到了屋里才发现,原来是他们的女儿小芸又发烧了,两口子都在家中照顾孩子。“子君在房间里给孩子输液,等会我去叫他,你先坐呀。”洁子捋了捋还没梳好的头发,有些局促。 “别了,”熊乐拉住了她,“先别打扰他吧。” 洁子温顺的点头,然后陪着他坐了下来。 熊乐四周里张望,发现那片青色的窗帘依旧没有拉开,便问道:“周语蓬呢?还在阳台?” “是呀,他分不清白天黑天,总是子君去叫他,他才起床。” 熊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平复了复杂的情绪,脸上一如刚才,问道:“那他也不洗漱吗?吃早饭呢?” “这都得等子君帮他,要是赶上女儿病了,就得晚点叫他了。早饭他是不吃的,他的胃很不好,每天也就吃个晚饭,还不能多吃,多吃一点就会吐,所以子君会少给他喂点饭的。” “你们平时跟他说话聊天吗?”熊乐马上就要绷不住了,他实在是受不了周语蓬过着这样的生活。 “偶尔子君会和他说话吧,你也知道,他的手没有什么感觉,要把字写在肩附近的位置才行,我一个女人,也不太好意思的,小芸太小,根本不会写字,所以我们母女不怎么和他交流。” 熊乐站了起来,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你们知道他每天想的是什么吗?” 洁子有点慌,摸了摸鼻子,确实被问蒙了,说道:“他可能什么都没想吧,我不太清楚。” “怎么可能?”熊乐的声音终于爆发,“人都是有思想的不是吗?你们在做什么?在养狗吗?” 卢子君闻声赶来,看见熊乐浑身颤抖,头发几乎都要竖起来,赶快过去按他坐下,让洁子给他倒杯水来,洁子赶忙跑进了厨房。 “怎么?是来看语蓬的?”卢子君问的语重心长。 “不是,”熊乐都不看他,盯着那片青色窗帘说道,“是来接他走的。” “啊?”卢子君一愣,没想到熊乐竟是要来接人,叹了口气,道:“那天,咱们试着和他谈论你,可是你也看见了,他很排斥,根本不愿意提及。” 摇摇头,熊乐根本不在乎,说道:“我不在乎他愿不愿意见我,如果不愿意,我们可以不告诉他……” “不告诉?” “对呀,你可以跟他说,你和他只是搬一个家而已,这样没什么不好的,他愿意和你在一起,我愿意和他在一起,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卢子君摊摊手,一脸的惊讶神色,说道:“这样行吗?” “怎么不行?”熊乐厉色道,“你们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你以为就可以赎罪了吗?你们这是在囚禁他的灵魂来买一个心安!” 卢子君被熊乐数落的哑口无言,也确实被这话戳中了心尖儿,接过洁子递过来的水杯,心虚的放在了唇边。自己有妻子也有孩子,平日里妻子倒是不需要照顾,可是女儿经常生病,的确耗尽了自己的精神,平日里就没有时间对周语蓬尽心尽力的照料了,再说,熊乐说得对,自己一家人和周语蓬住在一起算是怎么回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把周语蓬留在身边太自私太不妥。俩人都沉默了,他们不知道让周语蓬今后生活在谎言中好不好,更不知道可不可以就这样轻易地确定了一个人的人生…… “熊乐,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在熊乐刚要离开时,卢子君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熊乐转过头。 “你上次走了以后,我又尝试着和语蓬提过你一次,可是他还是……” “恩,这个我知道,你不会就想再跟我重复一遍这件事吧?”熊乐有点不耐烦,他急着回家安排。 “其实,他不是因为不原谅你而不要见到你。他在家里养病的那段日子我一直陪在身边,他从来没有因为熊宁对他的伤害而恨你,语蓬曾说,熊宁是熊宁,而你是你,他永远不想见你是因为实在不希望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语蓬知道你是如此爱他,所以不忍心你伤心难受,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尊严,也许那份尊严只有面对自己最在乎的人时才会变得这样重要……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熊乐说,“上次在杭州,我要离开时你也是这样拉住了我,告诉我周语蓬根本没有爱过我,我只是你的替代品而已,而今天你又来跟我说,我是他很重要的人,以至于他无法面对我。你到底想怎样?把所有的人都变成自己的棋子,想怎样控制就怎样控制?” 卢子君叹了一口长气,道:“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也看到了,所有的惩罚都加到了我女儿身上,我会默默承受的。 “小芸到底怎么了?” “小芸一出生肾就有问题,三五天就会发烧,如果最后没有肾源的话……她也不会活得太久……”提到女儿的病,卢子君湿了眼睛。 熊乐也不好再说,强行压住了火儿,随便安慰了卢子君一句,然后嘱咐他帮周语蓬打点一下,会尽快过来接人。 为了周语蓬的到来,熊乐还是下了一番功夫去准备,以前的房子不能再住了,他担心周语蓬会发现,又为了以后能更好的照顾他,熊乐把房子租在了公司后边的住宅区中,是两室两厅,每月要三千元,比以前那个小一居要多了两倍,但是熊乐已经不再在乎这些问题,几年来攒的钱足够熊乐与周语蓬的两人生活开销了,他必须要给周语蓬最好的生活。 杨一柯知道周语蓬将过来合住,帮熊乐包了所有装修的费用,熊乐欣然接受,为了周语蓬,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连被别人赠予汽车都觉得尊严扫地的人了,只要能让周语蓬过得好,无论谁的帮助,他都接受,无论什么样的事情,他都会去做。 杨一柯帮助熊乐把新房子用最快的速度进行了装修,周语蓬和熊乐一人一间,熊乐还把那张旧床搬了进来,时间久了,无论人或物,都是会产生感情的,他还在浴室里安置了防滑垫,经过了一番精心的布置,杨一柯开着车陪伴熊乐到了卢子君家接人。 再次坐在周语蓬的身边,熊乐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那是如此不真实,更是不敢想象的,卢子君搬出周语蓬的所有行囊,其实只用一个双肩包就全部装下了,大部分都是药物,还有几件衣服罢了。卢子君对熊乐将一些要注意的小细节时,周语蓬端坐在沙发上,笔直的腰杆并不靠在沙发上,他一直都是目不转睛,也可以说是神情呆滞,就连那种盲人们无法避免的侧耳聚神的动作都没有,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不知道,而且,他好像也不想知道。 “怎么样,跟他说好了吗?”杨一柯有些担心,总觉得这个方法不妥。 卢子君道:“都说好了,我告诉他我们要搬家了,叫他有个心理准备。”他向周语蓬望了一眼,继续对熊乐说道:“马上该走了,你跟他说吧。” 看着那样一张陌生的脸,熊乐有些局促不安,这真的是心心念念的人吗?为什么他身上的一切都与曾经格格不入,也许他已经强迫自己忘掉了所有的过去,才会变得这样空白,也好,让大家都从头开始吧。 “我们要搬去新家了。”熊乐将字写在了他裸、露的锁骨处。 卢子君道:“你可以把字写在他的大臂上,这两个礼拜我一直带他去扎针灸,可以刺激周身的神经,说不定能够提高他身体对外界的敏感度。” 熊乐瞥了他一眼,问:“只做了两周?” “是我不好,”卢子君低下了头,“如果当初我刚才杭州接他来一起住的时候就及时求医,说不定他的触感也不至于消失到四肢,小芸她时常生病,所以,我也没有太多的功夫照顾他。我……希望你跟他住在一起以后,还能带他去做这个针灸,坚持下来,说不定身体会有转机……” “当然会!”熊乐不满的打断了他。 “这医生是我读博时候的校友,专攻针灸理疗,我把地址写给你,至于治疗费用,你就别管了吧,到时候我和他协商。” 熊乐靠在沙发上,翘着腿,那眼睛斜睨他,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然后就转过头望着周语蓬,希望他至少能给一个回应。 过了良久,周语蓬终于开口了,这是分别多年以后熊乐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只见他喉结震动,张了张那一直都紧闭的嘴唇,突出的音却是浑然不清的。 “他说什么?”熊乐急的差点站了起来。 卢子君赶忙说:“他在问小芸和洁子呢。”然后他不紧不慢的在周语蓬的右臂上划拉字,写到:“她们两个不搬,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住在一起。” 周语蓬不再开口,但是刚才的那一句话却狠狠地砸在了熊乐的身上,相隔这几年,熊乐完全没料到周语蓬像现在这样几乎丧失了语言功能,那时候他们住在一起,他十分重视这个事情,生怕周语蓬失聪久了,说话会越来越不标准,这几年自己没有在他身边,再也没有人像自己当初那样耐心的对他一字一词的纠正,因而落到了这般结果。 看得出熊乐的痛心疾首,卢子君试图劝慰,解释道:“他这几年不怎么开口说话,所以大概也不记得发音了,我……”再到后来竟然不知道怎样说下去。 熊乐不再理他,背起那收拾好的双肩包,挽住周语蓬的手臂就向门外走去,他暗想,今后自己一定要像原来那样的帮助他正音,让他还能像以前一样说话。周语蓬的小臂并无知觉,未曾发觉有人触碰,突然被带得往前一走,下了他一跳,很显然他的双腿并没准备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对不起,对不起。”熊乐甚是后悔,一个劲地暗骂自己莽撞,拍拍他的肩,让他有所准备,再一起走出大门。 第 26 章 都市早高峰把原本开阔宽广的环路也堵得水泄不通,杨一柯不耐烦的握着方向盘,一路上走走停停,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透设进来,洒在三人身上,熊乐始终微笑着,觉得这阳光都是全新的,他侧头望着身边的周语蓬,他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能引得熊乐的心砰砰乱跳,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和周语蓬拴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了。 “直接回新家,还是买点吃的东西?”杨一柯微微侧头问熊乐。 熊乐的目光并不离开周语蓬,说道:“先吃点东西吧,这一大清早的,语蓬什么也没吃呢。” “你吃了吗?”杨一柯问。 熊乐一愣,说道:“我……我也没吃。” “呵呵,”杨一柯笑了几声,“找个饭店,我把车停边上,你去买点打包吧,咱们回去再吃,我现在出门吃饭很不方便,媒体的眼睛可尖了。” “恩。” 看见周语蓬稳稳当当的坐在车里,熊乐心下打算,是得买辆车了,不能再像当年那样让他跟着自己受苦。记得有一年夏天,天气十分闷热,熊乐带着周语蓬出门,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双层巴士,还没有座位,他领着周语蓬挤到了二层站着,二层的空间本来就小,周语蓬又高出许多,只能屈腿弯腰着汗流浃背,坐在一边的中年妇女都看不下去了,直说:“小伙子你坐我这吧,你这么站着多受罪啊。”话虽是温暖的,但是却变成了刀子,狠狠扎在熊乐的心上。 车子稳稳的停住,面前是善客坊,熊乐下车关门,嘱咐杨一柯照看周语蓬,自己跑进了饭店内,大概二十分钟才又跑出来,手里多了两个塑料袋。 “买了什么菜?”杨一柯问他。 熊乐一笑,下巴冲周语蓬一扬,道:“他爱吃的。” “嚯,就没我爱吃的啊?” “你爱吃什么我又不知道。”熊乐嘟囔。 “他爱吃什么现在又吃不出来,你买……” 熊乐接话道:“尝不出来还能闻呢,你怎么这么烦,赶紧开车吧。” 一提到这个,熊乐就不想再说下去,他回到周语蓬身边坐好,迷上眼睛不再说话,杨一柯也识趣的不再提,专心开车。 这一路的走走停停,到新家的时候已经快正午了,熊乐忙前忙后,没一刻闲着,一会儿帮周语蓬拿拖鞋,一会儿帮他整理所带了的双肩包,然后还带他简略的熟悉了一下大致的布局。熊乐发现周语蓬根本穿不住拖鞋,他的双脚没有力气,大多是时候都是了无生机的垂着,带不起来的拖鞋没走几步就从脚上脱了出来。 杨一柯把熊乐买的饭菜一一摆到餐桌上,还没打开食盒,就已经闻见了西湖醋鱼独有的那种浓郁的不怎么好闻的味道,向卧室喊道:“乐乐,你买了西湖醋鱼啊?这可不是蓬仔爱吃的,我记得怎么是你自己喜欢呢?” 探出脑袋,熊乐嘿嘿一笑。 就这么一个动作,就让杨一柯明白了,和周语蓬在一起的熊乐终于回到了几年前的那个样子,阳光、清新,无忧无虑。这样真好,杨一柯心想,希望大家都能够一直这样过下去,可是,此时的周语蓬快乐吗?谁都无法知道。 吃饭前,熊乐带周语蓬到卫生间洗了手,发现他的指甲虽然干净,但是很长,长出来的部分是乳白色的,会影响手部动作。 找来指甲刀,拿起他的手掌,熊乐在他肩上写道:“不要动,我再给你剪指甲。” 周语蓬一愣,然后轻轻的点点头,后来果然一动不动,甚是配合。 杨一柯坐在一旁看着这二人的样子,觉得一点都不突兀,现在的周语蓬完全离不开人,事实都需要别人的照料,性格脾气完全被磨圆了,再也没有了当年那种令自己和很多人都臣服的气质。 “你这么拿起他的手,你说他知道吗?”杨一柯问。 熊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白了他一眼,道:“你能不说这种话刺激我吗?” “这是刺激吗?我觉得没什么啊,以前他还能看见一点的时候,我也会这样跟他说话,问他能看见多少,能听到多少,多了解一下,才能更好的照顾他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他还是蓬仔。” 熊乐沉默了良久,才点头说:“嗯,你说得对,是我太小心眼了。快去吃饭吧。” “嗯。”杨一柯不再说话,埋头吃饭,却看见熊乐在周语蓬的肩上写字,把每道菜的名字都写给他,让他知道他吃到的是什么。 “你愿意自己吃饭吗?”熊乐问他。 “慢。”周语蓬开口,声色涩哑。 “没关系,我有时间等你。”熊乐很是高兴,拿了把粗柄汤匙,他知道周语蓬的右手不行,就把汤匙放在了他的左手中,“你试试看。”熊乐轻轻说,边说边帮忙握紧他的手指,因为没有感觉,周语蓬不能很好地控制手部,熊乐只好把盛好蔬菜的勺子合着他的手,一起送到了他嘴中。 “我不饿。”周语蓬说,他并不习惯每天吃午饭。 “不饿也要吃,今后每天三餐都不可落下。”熊乐一笔一划的写下来,就算吃不了多少东西,按时吃饭也是必须的。熊乐起身到双肩包中找到了胃药,到了温水,给周语蓬服下。 “偶像,你说他这胃还能治好吗?” “悬,让他多喝点粥吧,这只能慢慢调养,要是能好,这三年早就好了。不过,卢子君他也没工夫管他,洁子他们吃什么,就让他跟着凑合吃点……” “行了,别提他了,现在不是好了吗,我一定得让周语蓬慢慢的调理过来。” “恩,你我还能不相信?你看蓬仔的牙齿……”杨一柯向着正在尝试将汤匙握紧的周语蓬努努嘴。 “怎么回事?”熊乐也看向他。 杨一柯道:“当年他的牙齿碎了三颗,一直都没有修复上,因为他一躺在牙科治疗台上就全身发抖,没法配合牙医的治疗,当时我和卢子君一起陪他去的,一共去过三次,后来我们就放弃了。” “恩,可能是他心里的阴影根深蒂固。” 看熊乐的眼中充满了愧疚,杨一柯安慰道:“也和他听不到看不到有关系,你想想,要是换成你,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的,嘴里还打了麻药,给你拔牙你也不敢啊。” 熊乐想了想,敷衍的点了头。 尽管有熊乐在一旁辅助,周语蓬还是总把汤菜弄到桌布上,杨一柯也不忍心再看,拿起抹布想将那里擦干净,却被熊乐按住了手,他微笑道:“没事,先别擦,他刚开始练习,肯定还会把桌子弄脏,好在他不知道,也不会受到影响。” “唉。”杨一柯轻轻叹气,也不好再安慰,只好继续埋头吃饭。他知道熊乐本身是大大咧咧,但是照顾起周语蓬来,总是无微不至,这就能放心了,希望周语蓬可以越来越好。 “我想买辆车,以后带着语蓬出门方面,这几年工作下来,买一辆十万左右的车还是没问题的。” “恩,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现在正在放假,每天要是去扎针灸,我可以送你们过去。” “恩,也好,那就趁着两个月的时间,赶紧转转车市。” 下午的天气有点发闷,杨一柯倒在周语蓬的床上午睡,熊乐的精神却是充裕,领着周语蓬走遍家中的每个角落,耐心的一个字一个字的为他描述新环境,周语蓬的精神也很集中,明白字句的意思后都会点头示意。 “语蓬,以后尽量多开口说话,别总点头摇头,行吗?”熊乐写给他。 周语蓬又习惯性的点头。 熊乐一笑,伸手摸摸他的喉咙提示,周语蓬一愣,反应过来,说了个“嗯”,却是含糊不清。熊乐也不着急,默默说道:“没关系,日子还长,我们慢慢来。” 怕赶上晚高峰,熊杨周三人三点半就从家往市区里边赶,医院在北城,他们在环路上绕了半个圈子才顺利到达。哪个医院并不大,外墙是淡淡的粉色,爬满了碧绿的爬山虎,稀稀散散的几个人在大门口走进走出,看样子像个私立的医院,并不知名。 熊乐扶着周语蓬走进,按照卢子君写好的地址找到科室和医生,那是一间较大的诊室,医生三十左右的年纪,看见周语蓬进来,连忙站起身,按按他的肩膀,好像彼此已经熟悉了这种打招呼的方式。 “我姓陈。”医生微微一笑,帮熊乐一起将周语蓬扶到了按摩床上。“我下针的时候请你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因为他很害怕突然的一刺。” “哦。”熊乐很是配合,坐在按摩床的一角,伸出手来轻扶周语蓬的肩膀。看着医生拿出一盒银针,明晃晃的一直在颤抖,熊乐的心都揪在了一起,暗想还好周语蓬看不到。 果然,在无法提前预知的情况下,每枚银针落下时,周语蓬单薄的身子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熊乐知道,自己再怎么按住他的肩膀,他都无法找回曾经的安全感。 杨一柯知道熊乐已不忍心再看,便拿了椅子坐过来,把熊乐换下去,和他找点其他话题,随便聊聊好分他的心。但看得出来,熊乐始终闷闷不乐,杨一柯把他二人送到楼下就打算离开,心不在焉的熊乐才反应过,问道:“怎么不上去了?”杨一柯道:“接蓬仔回来以后我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多不自在呀,哈哈,多给你们留点空间吧。”熊乐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杨一柯潇洒地倒车转弯,扬手道:“明天下午我再来接你们去扎针灸。” 一整天的心情都很沉重,虽然日夜思念的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边,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那个时候的周语蓬能说爱笑,自己随便的一件小糗事儿都能把他逗乐,那时候的他总是侧着耳朵认真地听着,偶尔听不清,也会耐心地问。而现在的他完全成了没有思想的木偶,你带他去哪他就跟你到哪,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不问为什么,也从来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样的周语蓬真的很让人心痛。 回到新家,熊乐不再让周语蓬换拖鞋,他打算明天帮周语蓬多买几双帆布鞋,系带的那种,这样穿在脚上就不会轻易掉下了。回来的路上周语蓬的脸色就不太好,苍白中透着疲倦,“怎么了?是不是胃部舒服?”熊乐急切地问完,才想起他听不见,轻轻的摸摸他的胃部,在他肩上写了一个疼字加上一个问号。 周语蓬点头。 熊乐猛地锤自己的头,责怪自己匆忙大意,取出胃药给他服了,然后告诉他:“以后不舒服要说出来,好吗?” 周语蓬又是点头。 熊乐有点不高兴,在他肩头写道:“出声说话。” “好。”声音犹如从喉咙中挤出,甚是干涩突兀。 第 27 章 洗澡水哗啦啦的被放掉,浴缸洁白光滑的内壁渐渐露了出来,周语蓬坐在浴缸边的一张木椅上,等待“卢子君”帮他穿衣服。其实熊乐是打算让他自己穿的,他知道,没有谁愿意连穿衣服这样的事情都得需要别人的帮助,这样的人生是绝对没有存在感的,但周语蓬的手部没有知觉,连手里拿没拿着东西都不知道,更分不清衣服的内外和前后。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是不是?熊乐问周语蓬,他当然要不到答案,但是看着近在咫尺的爱人,心里已经多了几分安慰。 熊乐耐心而又温柔地为周语蓬穿好新买来的睡衣,扶着他坐到了客厅里,窗帘已经挂上了,是灰色的,有些彩色的小点缀,垂在地板上,安安静静。电视机里播着都市情感剧,几个青春的男男女女在说在笑,熊乐把它关了很小的声音,他们就成了背景,轻轻地衬托着属于熊乐和周语蓬的夜。 沙发十分松软,这是熊乐专门为周语蓬选的,其实家里的这一切家具,哪一件又不是为了周语蓬而选呢?他挨着周语蓬坐,帮他按摩双臂,很认真,没有丝毫的懈怠,从手指尖一直揉掐到肩膀,再从肩膀回到指尖。没过一会儿,熊乐就感到虎口酸痛没力,便两只手揉一只胳膊,歇一会儿再换另一只。拂到手腕处,那墨黑色的刺青便显露出来,熊乐轻轻捏捏那里,抬眼观察周语蓬的神色,很显然他并没有感觉,也不知道自己按在了什么地方。 熊乐到卧室取出药箱,翻到了一盒创可贴,撕开一条比一比,大小长度恰好可以遮住刺青,他小心翼翼的对齐,贴在了那五个字母上。有些东西永远都不会消失了,但是只要能够隐藏起来,可以当做没发生一样。熊乐把这一盒创可贴放在了卫生间,打算每天一早都为他贴上一张。 “不早了,去睡吧。”熊乐拉拉周语蓬睡衣的袖子。他还是习惯这样和周语蓬说话,尽管他听不到,但是熊乐总是觉得周语蓬能感受到他说的每一句话。 熊乐不敢再和周语蓬睡一张床,送他到房间,帮他确定床的位置,等他躺好,熊乐拿来薄被为他盖上。再看周语蓬时,熊乐发现,那张始终默然的脸好像稍有缓和,这对熊乐来说真的是最大的安慰。关上灯,熊乐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躺在隔壁原来的那张大床上,熊乐根本无法入睡,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在墙的那一端,一切思念,一切牵挂。终于,他蹑手蹑脚的起身,来到了周语蓬的房间门口,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静悄悄,即使弄出很大的动静,周语蓬也不会感觉到。熊乐也不敢再往里走,就靠在门框上,欣赏着床上那个人的睡脸,这样他就觉得很幸福了。墙上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的转圈,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终于感到腿脚发酸,但却完全没有睡意,便把自己的小薄被拿过来,铺在周语蓬房间的门口,他抱着双膝静静地坐着,视线也和周语蓬的脸平行,周语蓬的睫毛偶尔会抖动,这一次次的抖动都挠着熊乐的心,这种感觉太美好了,他还是那么的欣赏周语蓬,就像当初的那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睛中的周语蓬越来越模糊,熊乐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合上了眼皮慢慢地睡着了…… 往后的几天都是这样,熊乐从家到公司只用五分钟的时间,每天叫周语蓬起床,把他的一切打理好,自己再去上班,午休的时候他会买饭回来和周语蓬一起吃,因为升为了主管,有些灵活的工作时间,所以他会尽量在上午把大部分工作做好,下午三点左右就可以回家了,之后他再马不停蹄地带着周语蓬赶到市区的医院做针灸治疗。 陈医生告诉他,如果可以坚持下来,那么周语蓬的触感一定会大有改观,她还教给了熊乐很多按摩的手法,这些不但可以刺激触觉神经,还对恢复肌腱有好处。让熊乐内疚的是,陈医生说,如果当初刚接上手脚的肌腱就来康复,他的双手和双脚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丧失功能严重。 如果当初自己不是那样负气出走,现在的周语蓬绝对不会被耽误成这样。现在想想,当初周语蓬因为失去五感而不信任别人,自己何尝完全的相信过他了?卢子君的那些话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应该相信一点,那就是:自己是如此深爱着周语蓬。 那个周末,杨一柯把北京队好多队员都带了来,大家都在放假,就正好一起到周语蓬这里来聚一聚。 “乐乐。”杨一柯跑进厨房,看见熊乐正在洗菜。 “怎么啦?”熊乐的心情不错。 “我把他们带来,你会不会介意?你说蓬仔他现在愿不愿意见到别人?” 熊乐哈哈一笑,说道:“我当然不介意,现在语蓬生活的圈子本来就小的可怜,平时我去上班,他就一个人在家,更没有什么机会练习说话,所以我打心眼儿里愿意你们这些朋友来。至于语蓬他……我想,大概除了‘熊乐’,他不介意见任何人吧?” “哎。”杨一柯也为这最后一句话而叹气。 “对了,”熊乐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事儿?说吧。” 熊乐关上了水龙头,用腰上的围裙擦干了双手,说道:“我想请你去一趟语蓬杭州的家里,我想把大黑接过来一起住,我每天上班,语蓬很孤独。” “恩,这倒是个好主意,我都没想到,那行,明天吧,明天送你们到医院以后我就直接上高速去一趟他家,只是,这房里能养这么大的狗吗?” “没事儿,这房子总比以前的大些吧?只要能让语蓬高兴起来,我累点没什么,不就是喂喂狗粮,清理粪便吗?哈哈。” “杨哥,乐乐!”一个穿着白色运动衣的年轻男孩走进了厨房,他也是北京队的队员,最近状态很好,虽然不到二十岁,却已经成了北京队中的主力前锋。 “怎么不和语蓬聊天了,安晨?”熊乐问他。 “他们都和他聊天呢,轮不上我呐。” 杨一柯笑道:“那可不是吗,和我们蓬仔说话得排队呢,哈哈。” 安晨点头,不住地扫视厨房,好奇地问在一旁忙碌的熊乐:“都是你做饭吗?我记得杨哥他们说你不会做饭呀?” “恩,以前还真不会,现在不是正学着呢吗?”熊乐向窗台上一指,“你看,我买了好多教做菜的书,放在那,想吃什么了,就照着那个做。” “嚯!”安晨走过去翻看那些菜谱,有家常菜,有熬粥,有煲汤,真是应有尽有,顺口说道:“乐乐你真是居家好男人呢!” 熊乐撇撇嘴苦笑,说道:“语蓬不是胃不好吗,老在外面买饭吃肯定不成,以前他给我做,现在换我给他做了。不过待会你要是觉得不好吃可别说我啊,我还正处在尝试期。” “恩恩,知道了,我可崇拜你了,难吃点有什么的,蓬仔不是一直吃你做的这些吗。” “恩,语蓬跟你们可不一样,就算不好吃他也吃不出来,哪像你们,都长了一张挑剔的嘴。” “乐乐哥,说真的,你对蓬仔可真好……”安晨的眼睛大亮,满是欣羡。 熊乐却不以为然,看看安晨,又看看杨一柯,低下头将洗好的蔬菜切成细丝。 “乐乐哥,那以后怎么办?”安晨突然又冒出一句。 “什么以后?”连杨一柯也没有闹明白。 “就是以后啊,我是说很久很久的以后,那时候大家都老了,或者……”安晨不敢说“死”字,只是顿了顿,继续说:“到了那时候,你再也照顾不了他的时候……” 熊乐停下手中的活计,嘴角咧了一个很夸张的高度,这个并不算笑容的表情隐藏住了他此刻的心情,是的,这是当年和周语蓬学的方法。他背靠在操作台上,双手向后支撑着台面,很郑重的说道:“我们现在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我理解他的痛苦,但是并不能帮上忙,即使让我也失去五感,也没法换回他的来,所以,如果有一天他实在痛苦的不得了,我就陪着他一起解脱吧,无论天堂地狱,我都会在他的身边,到了下一世,如果他的眼睛还看不见,我就继续牵着他的手,如果他的眼睛好了,就让他继续牵着我的手……”熊乐瞥了一眼安晨,看见他的眼睛里闪着泪花,但还是继续说道:“如果多年以后我真的快不行了,再也不能照顾他了,我也会让他跟我一起死的,”熊乐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好像在想象着那一幕的情景,“我真的不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我怕他会被人欺负,我也怕他不能得到最舒心的生活和最好的照顾……”不知不觉,熊乐的越说越是沉重,已红了眼圈,“偶像,你知道吗?现在的我俩绝对不能做分开了,哪怕他一辈子都不知道我是谁,可我们的灵魂已经被拴在了一起。” 杨一柯的眼睛也湿了,他数不清多少年都没有流过泪水了,他走到熊乐面前,轻轻的抱住了他,就像当年周语蓬抱他的那样,伸手摸摸他的头来安慰。 熊乐烧的晚饭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这七八个人在一起吃饭还是有很多的乐趣,饭桌上众人说说笑笑,轮流在周语蓬的肩上写字,这么久没见了,大家也都有很多话想和周语蓬说。熊乐和杨一柯也是满脸堆笑,没人再提刚才厨房里的低落情绪,只有安晨一人有点发呆,好像还没有缓过来。 熊乐还是让周语蓬用瓷勺子,只是自己的手会罩在他的手外边,帮助他一起把握,他专心的照顾周语蓬吃饭,有人在和周语蓬“说话”时,他就等一等再盛菜,有的时候大家会问周语蓬一些问题,周语蓬起初不敢开口,他怕自己的声音吓到大家,但是渐渐地发现,并没有异常,便也开始试着答一些话,只是他有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大家听不出来,这个时候熊乐就会帮他重复,毕竟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比较了解周语蓬哪些字会说不清,哪些句子的声调怪异。 大家离开时,熊乐还特意扶着周语蓬将他们送到楼下,这一下午坐着聊天吃饭,直到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周语蓬行走的艰难,那他在熊乐的搀扶下还会东倒西歪,每次抬起来的脚都是不自然的垂着,然后再重重的放到地上,依次轮换。 “算了别送啦,你俩快回吧!”大家不忍心周语蓬再走。 “没关系,锻炼锻炼也好,”熊乐轻轻一笑,“真的希望你们以后常来我们家啊,平时里他一整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你们一来多好,他一个礼拜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说的多呢。” 众人都点头说好,说今后会常来看望他们二人。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熊乐拿起周语蓬的左手,向着大家的方向挥了挥手,他担心周语蓬不喜欢别人随便摆弄他的肢体,悄悄的观察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常,便暗暗松了口气,就在这当儿,突然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再见!” 熊乐大惊,这是周语蓬三年多来第一次主动说话,熊乐激动地抱着他的肩头直跳脚,“啊啊,语蓬再向你们说再见呐,向你们说再见呐!”众人也都听见了,也是满心欢喜,他们终于相信了,这真的是一个好的开始,原来的那个周语蓬一定会回来的! 第 28 章 大黑被送来的时候,熊乐和周语蓬正在吃饭,熊乐熬了点大米粥,听说大米养胃,他还放了一些香菇,看样子周语蓬挺爱吃,五只手指攥拳才得以拿住勺子,不过这些日子以来进步已经不小了,只要不分心,他可以勉强拿住勺子独立喝粥,但有时候一走神,勺子就会从手中跌落,他却浑然不觉。 楼道里的犬吠声越来越大,熊乐早已猜出半分,起身把门打开。 “大黑!” 那么久没见,那只德牧一点都没有变,黝黑发亮的皮毛,优雅地迈着大长腿,舌头挂在外边一颤一颤的,一见熊乐,知道是熟人,立马跑过来,要拿舌头和他打招呼,熊乐也熟悉老规矩,伸着脸等着这个大家伙舔。不料大黑突然看到了饭桌旁的主人,那么久都没见到主人,大黑一喜之下嗖地钻了过去,把伸长脖子的熊乐晒在了一边。大黑力气太大,把桌子腿儿一撞,桌面上的粥和餐具就被摇到了地上,有的洒在了椅子上,还有的洒在了周语蓬身上。他的大腿并没有感觉到,但是桌子的剧烈晃动还是吓了他一跳,还来不及搞清发生了什么事,一件庞然大物就扑向了自己,周语蓬顿时绷紧了神经,但仅几秒钟,他惨白的脸色就恢复了正常,知道是大黑来了。这一刻,那张平静了几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么陌生的表情在周语蓬的脸上绽放,温暖的笑意逐渐韵开,站在一旁的熊乐已经流出了眼泪。 杨一柯搂过熊乐的肩膀,用手背帮他抹去了泪水,动情地说道:“都这么大了,人家笑一下你还会哭……”其实他自己的眼睛何尝不湿润了呢。 自从大黑来了以后,周语蓬的状态好像是越来越好,至少熊乐可以深刻的感觉出来。他不在家的时候,大黑和周语蓬寸步不离,它曾经和主人分离过,所以再次的相聚让颇通灵性的动物也明白这份来之不易。但是饲养大黑对熊乐来说是个难题,首先是狗食,他本打算买狗粮给它吃,但是没想到它的饭量一次就可以吃掉六个白馒头,这样的大胃王哪里喂得起狗粮啊,只好每天给他准备白馒头拌剩菜了。还有就是喝水的问题,起先熊乐特地找了一个精致漂亮的玻璃碗盛水,结果发现大黑的舌头舔下去,没几口玻璃碗就见了底,有一次把大黑渴得直接去喝了马桶里的水。周语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责怪自己的,熊乐赶忙去超市买了个塑料脸盆,每天都保证那里边有满满的清水。 熊乐一直坚持带周语蓬去做针灸治疗,每晚也一次不落的给他按摩四肢,天气渐渐转冷,他发现周语蓬的腿和脚特别的凉,医生告诉他这是因为缺乏运动的缘故。打那以后,熊乐每天夜里遛狗的时候都会带上周语蓬,他走得很慢,因为看不见,走路的姿势也越来越怪异,因为无法通过视觉来调节,所以熊乐就耐心的提醒他,包括让他抬起头,挺起腰等等。久而久之,在熊乐的搀扶下,周语蓬比以前走得稳了一些,如果没人扶着,只要知道大致方向,他也能独立走上一段距离,只不过他脆弱的脚腕并不能长时间的支撑整个身体,所以常常是走个一两分钟就需要坐下来歇一歇。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和周语蓬相扶到老的路上,熊乐还会在乎停留顿足吗? 直到快入冬,熊乐也没有回到自己房间的大床上睡觉,他每晚只有看着周语蓬才能踏实的入睡。从最早的靠在门框上睡觉到现在,他已经把厚厚的棉被铺在了周语蓬床边的地上,每晚躺在上边虽然还是很硬,硌的背痛,但是熊乐都不在乎。他就喜欢这样仰视周语蓬,看着他高高的睡在床上,自己的心才会觉得有了着落。 每天夜里就像是生物钟一般,只要周语蓬一醒,熊乐都能及时醒过来。周语蓬好像也习惯了他深夜的出现,熊乐会在他的手臂上写字,问他要不要去厕所,然后他就被熊乐搀扶着去方便,那种身边随时都有人陪伴的感觉对于处在黑暗寂静中的周语蓬来说,绝对是唯一的一束温暖的光。 这天夜里熊乐睡的有些熟了,周语蓬睁开眼睛时他并没有醒过来。其实每次惊醒,周语蓬都会发一会儿蒙,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有那双大手及时的伸过来揽住他时,他才会彻底清醒过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双大手却不见了。周语蓬自己起身,知道卫生间大致的方向,撑着床站起来,向那个方向摸去。虽然双手没有知觉,但他还是习惯性的伸出双臂探路,这样的话,就算感觉不到,也可以在撞到物体后及时停下来。 他找不到鞋,只能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虽然感觉不到温度,但是他猜想一定会很冷。才迈出去三步,整个人就被扔了出去。周语蓬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可笑的是,即使就这么摔了,他也没有感觉到疼痛,无感的四肢对于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来说几乎等于不存在。 当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时,熊乐才醒了过来,只见周语蓬的身体狼狈的趴在地上,他正用没有力气的双手支撑身体,试图站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熊乐连忙起身将徒劳挣扎的周语蓬扶起来,另一只手不断地往自己的脸上招呼,狠狠地骂着自己。 “怎么在地上?”周语蓬现在已经能够问一些问题了,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会回答。 黑暗中的熊乐涨红了脸,他肯定不会告诉周语蓬自己这么久以来一直都偷偷地睡在他的身边啊,只好假装听不懂他不标准的声音,直接把他扶到了沙发上。 打开顶灯,他为周语蓬检查伤势。平常人摔跤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手去支撑,这样身体就会减少和地面的碰撞。但是周语蓬却不同,就在被绊倒的那一刻他都无法感知危险降临,直接让脸着了地。 “妈呀。”熊乐看着那张原本精致的脸被撞得又红又肿,下巴上还有一大块擦伤,已经破了皮,露出粉红色的肉渗着丝丝血迹。“疼死了是不是?”熊乐自言自语,麻利的取出酒精和棉签进行消毒。 “忍一忍。”熊乐写给他,让他不要因为酒精的刺激而过度紧张。 “嗯。”周语蓬做好了准备。 当酒精真正接触伤口的时候,周语蓬还是痛的哼了出来,尽管面无表情,但是因为他听不见,所以声音出卖了他。熊乐看着他的眼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知道,周语蓬不想给别人找麻烦,总会隐藏和委屈自己。 “什么都感觉不到,心里是什么感觉?”熊乐写给周语蓬,虽然话有点拗口,但是周语蓬还是很快理解了,淡淡的说道:“没有特别的感觉,就像小时候做的一次全麻手术,我可以让自己永远活在那个时间里。” “嗯。”熊乐心疼的吻吻他的手背,这是他唯一敢对周语蓬做的的事了。如果没有服下无感,现在的周语蓬是什么样子呢?他还会像今晚这样坐在自己身旁吗? 熊乐母亲来到熊乐家里的那一天,周语蓬脸上的伤还没有好。这是熊乐搬了新房子以后她第一次来,看见这个小家被儿子打点的有模有样,暗暗欣慰。 “妈,别老盯着他看了,他脸上的伤是不小心摔的。”熊乐淡淡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熊乐母亲紧张的从单人沙发上站了起来。 “妈,你不用这么敏感,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周语蓬这个样子,常常会跌倒,所以身上有伤是很常见的,不用担心。” “恩,妈知道了。那个,你们每天吃什么啊?” “我做啊,”熊乐说的简简单单,“我现在做饭水平很不错了,语蓬也比以前吃的多了,您要是不信,一会我来露一手,我最拿手的就是皮蛋瘦肉粥,怎么样?” 熊乐的母亲笑着点了点头,没想到有一天饭来张口的熊乐竟然也学会了做饭。人嘛,总是要被逼到一定的地步才能成长。 “我能和语蓬说说话吗?”熊乐的母亲试探的问。 “啊?还是别了。” 熊乐的母亲不解。 熊乐支支吾吾的解释道:“他不知道我是谁,你要是跟他说话,怎么介绍自己啊……可不能说是熊乐的妈妈啊。” “啊?他不知道你是谁?怎么会这样?那你这么照顾他,他都不知道是谁在照顾吗?这……” “妈!”熊乐有点生气,站了起来,说道:“我和他住在一起,照顾他,不是为了让他知道我的好,你懂不懂啊!我愿意和他在一起,愿意对他好,不管他知不知道我是谁!” “好好好,你别生气,妈明白了。”熊乐的母亲因为熊宁的事情,在儿子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雷。 熊乐压住了自己的小怒火,和母亲又闲聊了一会儿,就送她出门。 在楼道里,熊乐的母亲终于提起了熊宁。说她离开北京,去了西藏。 熊乐的双手紧紧地攥着,甚至有点发抖,他不想听任何关于熊宁的消息,恨不得她就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才好。 一月底开始飘雪花的时候,杨一柯竟然送来了一张喜帖,他要结婚了。 “哪有人大冬天的结婚?”熊乐心想。 杨一柯的未婚妻喜欢雪,梦想着穿婚纱那天可以漫天飘雪,所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飘落时,就是他们婚礼举办的日期。 明星的婚礼确实很隆重,到场祝贺的除了有众多体育界和娱乐圈的大腕以外,还有许多媒体记者赶到,闪光灯几乎不间断,熊乐扶着周语蓬走在最易被忽视的角落里。周语蓬穿了一身熊乐精心为他挑选的白色西装,甚是精神,而熊乐自己只随随便便的穿了件不算正装的正装站在他的身边。 为了避开媒体毒辣的眼睛,他不敢和其他明星坐在一桌,只好找一个最偏的圆桌坐下,整张桌子加上他俩一共才四个人,对面坐着的那两个男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看样子也不像是和杨一柯太熟的朋友。 熊乐知道周语蓬左眼还能感觉到光,所以不忍心让他带上墨镜,可是当大家都聚焦台上的新人时,只有周语蓬的的脸是偏向其他方向的。熊乐无心看这种浪漫的时刻,只是时时刻刻的看着周语蓬的侧脸。 其实,和心爱的人举行一场浪漫的婚礼是熊乐的梦想,可是,这梦想一辈子也不能实现,无论他怎样努力,也不能给周语蓬一场婚礼。看着台上的温馨,自己的泪水在心中默默淌过。 碍于人多,熊乐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为周语蓬描述周围所发生的事情,所以周语蓬就那样面无表情的坐在寂静黑暗中。 菜一道道的上来,其他桌的客人都热热闹闹的吃喝,只有这孤独的圆桌边坐的四人安安静静。熊乐会把菜盛到周语蓬面前的小碟中,周语蓬自己用左手握着勺子艰难的送入口中,苦于有旁人在场,熊乐不能告诉他所吃的每道菜的名字。 “乐乐!乐乐!” 安晨从人群中挤出来。 “杨哥请你过去呢。” “啊?”熊乐向舞台旁边的杨一柯望了一眼,说:“我不去啊,我得陪着语蓬。” “不是有我呢吗,我在这里照顾他。”安晨拉开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看着熊乐犹犹豫豫的样子,不耐烦的推推他,说:“我又不是大灰狼,难不成能吃了你家蓬仔?快去快去!” “那……”熊乐不情愿的站起身,“你帮他夹菜吃啊,不要夹辣的,也不要让他吃太咸的,他胃不好……你稍微托着点他的左手,我担心他力气不够把勺子掉下来……” “熊乐!”安晨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第 29 章 杨一柯的朋友形形se se,名媛老板数不胜数,在这样隆重的场合,少不了他们的捧场。他叫熊乐过去,是想给他引荐一位康复师,他让熊乐把周语蓬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希望这位康复师可以帮上些忙。那男人姓刘,和杨一柯关系不错,也听说过周语蓬,愿意拿出一些时间和精力为他做治疗。他和熊乐约了时间和地点,打算尽快的见见面,看看能不能让身体的机能恢复的再完善一些。 不到半小时,熊乐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看见的却是周语蓬一个人趴在桌上,单薄的后背不时地抽搐几下,而安晨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 “怎么了?语蓬怎么了?”熊乐大惊之下,几步就跨了过来。 安晨抬眼看了看他,淡淡的说:“蓬仔喝醉了。” “喝醉?喝醉了?”熊乐急了,不知不觉的提高了音量,“他胃不好,你还让他喝酒?” 对面坐的两个人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好奇的看着这边的动静。安晨有点慌,说道:“不是我让他喝的啊,他心里难受,自己想喝的。” “他想喝?”熊乐的眼睛都快喷出了火,“你不拿给他,他怎么知道这里有酒?你看看他这手,拿得起酒瓶吗!” 看见熊乐发了疯似的恐怖模样,安晨伸手拉拉他的袖子,让他先坐下来,别把事情闹大。 不远处的杨一柯也看见了这边的动静,放下正在敬酒的杯子,走了过来。 熊乐被气得浑身发抖,他了解周语蓬的身体,这么久来,熊乐一直尽力调理他脆弱的胃,刚开始的时候周语蓬只能吃很少的东西,多了一点都会呕吐,常常胃疼的全身冒汗。熊乐就找了很多食疗的菜谱,一点一滴的学着去做,熬粥、做羹,一样不落。后来周语蓬几乎可以一日吃三餐,虽然不能太多,但至少吃完东西以后身体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舒服,也不用每餐前都必须服用胃药了。 熊乐这么久以来的努力被这半瓶酒击溃,心中又恨又愤,埋怨安晨的不负责。他伸手扶起周语蓬的身体,“啪”的一声,周语蓬左手里握着的酒杯就跌落到了地上,里边的白酒合着玻璃四下飞溅。“你是谁?别碰我!”周语蓬的精神恍惚,从喉咙处挤出声音,但并不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出来。 “语蓬……”熊乐心疼的叫他名字,他却感觉不到。“走,咱们回家。” 见到周语蓬挣扎,杨一柯上前扶住他的另一边身体,叫伴郎石泉生把周语蓬和熊乐送回家。 以往无论做什么事,周语蓬必须集中精力才能操控自己没有知觉的身体,但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一下子成了泄了气的皮球,软软瘫瘫,甚至连抬脚都已经忘记。他狼狈的样子在这样的场合明显是格格不入,这样的突兀吸引来了很多记者的目光,他们分别从各个席位走过来,捧着相机,寻找最佳角度,想把这个婚礼上的小插曲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 人员一阵骚乱,很多队员也都赶过来帮忙,有的帮着把周语蓬往门外拽去,有的把记者拦住。“石泉生!快把蓬仔背走!”杨一柯下着命令,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新郎。 石泉生是替补守门员,人高马大,只有他才能止住周语蓬的无序挣扎,熊乐紧紧跟在身后,一起从小通道跑了出去。 音乐声停了下来,就听见台上的杨一柯厉声说道:“各位记者朋友,我请你们来参加我的婚礼,希望你们只拍和这个主题有关的照片,请把其他的一律删除。梁建,关闭大厅上所有的门,检查所有记者朋友的相机!” 好不容易把不安分的周语蓬弄回了家,熊乐看看表,催石泉生赶快回去,毕竟他是伴郎。石泉生答应了,看见周语蓬平安无事,也就放了心。临走前,熊乐让石泉生带话给杨一柯,说别和媒体翻脸,照片他们爱发表就发表,周语蓬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自己更是如此。 熊乐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周语蓬,他知道他的酒量好,半瓶酒下去并不会神志不清,只是长久以来生活得如此压抑,他可以借着酒精的麻醉作用放下些面具而已。熊乐放心的去浴室放洗澡水,还拿了干净的衣服打算帮他换上。 谁知再来到床前时,却看见周语蓬趴在床上,呜呜咽咽。 “语蓬?怎么了?”熊乐着急,轻扶他的肩膀,想把他的身体转过来。手指刚一接触到周语蓬肩部,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声:“别碰我!” 熊乐缩回了手,不敢再动,跪在床边,看见掩在枕头上的脸果然全是泪。熊乐大出意料,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熊乐再次伸出手,在他的肩头飞速写下字,可周语蓬却不做任何反应,全身打颤,口里一直重复的念着:“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别碰我……” 熊乐瘫坐在了地上,他知道周语蓬把被囚禁的那一周的种种经历都深深地刻在记忆中,永远也不能被抹去,而那七天中身心所受到的伤害也不是可以修复的。 “语蓬……”熊乐不敢再大声,好像能够吓到他一样,轻轻的安慰道:“别害怕了,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别死好不好?我还想跟你一起好好的活呢,行吗?” 周语蓬当然不会有任何回应,体力用尽,渐渐地再也挣扎不动。熊乐也不敢再动他,他永远都无法体会到这种无感的痛苦,更无法想象处在无感的环境中再遭受那样的虐待……他望着周语蓬微微颤动的眼,一阵阵地眩晕。 渐渐地,熊乐发现周语蓬的脸色变得灰白,额头上脖子上也不断的沁出汗珠。“怎么样,语蓬?你是不是很不舒服?”熊乐跑到客厅去取胃药,扶着他坐起身子,刚把水递到唇边,周语蓬就开始呕吐。那绝对是一场失控的呕吐,周语蓬全身战栗,看得出他想控制自己,但胃里排山倒海的折腾,他一次次的吐,熊乐只能坐在他身边有规律的拍着他的背。最先吐出来的是食物,然后是透明的液体,再然后发现这液体中夹着血丝。房中的新鲜空气越来越少,满屋子的酒气直逼过来,让熊乐也忍不住作呕。 低头时,熊乐发现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周语蓬开始大口大口的呕血,他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是一开口就控制不住的吐,表情甚是痛苦。 “你想说什么?语蓬?”熊乐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胸口,希望能缓解他的痛苦,可却见他双眼不由自主的向上翻,看样子估计已是神智混乱。 “你怎么那么听话?”周语蓬说。 熊乐不解,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变得这么听话了?啊?让你走你就走?是吗?哈哈,哈哈,让你走你就走啊!” 周语蓬又哭又笑,还间断着呕血。 熊乐都明白了,他知道周语蓬是在说自己,是在埋怨他当初为什么就那么决绝的离开……“我真的是以为你不再爱我了啊,我甚至以为你从来没有爱过我,所以我才会走得这么坚决。语蓬,对不起啊,没想到这成了你一辈子的心结,你如果不喝醉,也许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你一直都是爱着我的。” “我现在多么的想和你相认,但是我不敢,如果我说出来,你会不会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接受我的照顾?我想给你留下一点尊严,我知道你绝对不想让我看见你如此落魄和残缺的样子。” 周语蓬渐渐地不再哭闹,呕吐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大口大口的艰难喘气。熊乐吓得有点傻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用手顺顺他的胸,却发现他的心跳快得出奇,呼吸却是越来越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熊乐拨打了120。 凌晨四点左右,杨一柯和安晨等人赶到医院,看见走廊中只有熊乐一人委顿的蜷在椅子上。“乐乐,蓬仔怎么样?”杨一柯问。 熊乐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看见一共来了四个人,都是满脸的焦急神色,说道:“已经抢救过来了,等医生上早班的时候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 “怎么回事,为什么吐血?” “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 。”熊乐一字一字的说。 安晨走了过来,面目扭曲,极是愧疚,跟熊乐说道:“对不起,乐乐。都是我不好,是我把蓬仔害成了这样……我……” 熊乐没等他说完,拍拍他的手背,说道:“不赖你。语蓬他啊,心里是痛苦,喝点酒多少能浇浇愁。”说完还勉强的笑了一下。 杨一柯坐在了他的身旁,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希望他别像周语蓬那样的痛苦。 只是这么久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周语蓬的胃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他在医院住了一周,只能靠输入营养液维持生命。 从那以后,熊乐又开始了漫长而辛苦的食疗之路,他不断地上网找一些治疗胃的小偏方,只要一听说什么食物对胃好,不管哪里有卖的,他都会找来做给周语蓬吃。但是现在的周语蓬并吃不了太多的东西,每天饭前都得吃药,医生说,这些药如果吃多了 ,以后再痛的话就会失效。 熊乐并没有再责怪安晨,如今的他真的成熟理智了不少,众人见周语蓬一点一点的恢复,也都很欣慰。他们还是常常出门,因为天气太冷,一般就是选择在室内聚聚餐而已。那天他们选了个小馆子吃晚餐,席间有人提议搞点小游戏来调节气氛,就是来抽签,签上写着需要做的事情,抽到什么就做什么。 安晨上来就抽到了一个写着“请给你通讯录中一位异性打电话”的签,即使再三推脱,也禁不住众人的起哄,只好照着实行。每个人都抽到了不少难为情的签,但无奈之下都只能照做。周语蓬也参加了,他抽到的签要求是唱一首歌。 熊乐把字写给他的时候他就犹豫了,等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会唱歌。” “是啊,语蓬都听不见了这么久,早就忘了,”熊乐说,“大家别难为他了吧。” 众人嘻嘻哈哈的却说不干,抽到什么就得做什么,国歌肯定会吧?实在不行就唱国歌。大家叽叽喳喳,熊乐也来不及把所有的话都转给周语蓬知道。 就在熊乐觉得为难的时候,周语蓬突然说:“我好像还记得一首,但是实在不知道调子,读出来行吗?” “当然行!”众人点头,熊乐把话转给了周语蓬。 周语蓬特意清了清嗓子,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稍微的清晰一些,然后才慎重开口,口型标准,看得出他很努力的样子,他发出来的声音很重,就好像是运气丹田一般,熊乐望着他,没想到他还能记得任何一首歌曲。 周语蓬开始背歌词,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你是夜空的眼睛,我们是你心里的五星。” “赢了普天同庆,输了我们陪你扛。” …… 所有的人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他们一脸的惊讶,没想到周语蓬失聪了这么多年以后,唯一记得的一首歌竟然是北京足球队的队歌。 只有熊乐没有起身,他很平静,就像是意料之中的,面带微笑,托着腮帮正陶醉在身边这个男人的声音中。 第 30 章:结局(上) “有鱼!这儿有鱼呐!” 熊乐指着浅水湾,极其兴奋。这是开春以来他们第一次郊游,石泉生选的地方有山有水,春意盎然。大家开辟了一小块地方,围着坐下来吃午餐,累了一个上午,他们边吃东西边聊天,对熊乐的小兴奋毫无情趣。 熊乐也不在乎,拉起周语蓬就往溪边走去。可能是因为走了一上午的山路,周语蓬的双脚跟不是自己的一样,再也无力迈步。 石泉生放下手里的运动水壶,一抹嘴边的水,说道:“乐乐,你自己过去吧,蓬仔都那么累了,别再折腾他了吧。” 熊乐一瞥眼,撅了嘴角,说道:“我才不会把语蓬留在你们这儿,多近的路我也带上他。”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开玩笑说他得了蓬仔依赖症,一分一刻都不舍得分离。现在大家的关系都很铁,常常拿周语蓬来开熊乐的玩笑,熊乐一点也不介意,每次也总是和着众人一起大笑。 杨一柯看周语蓬实在体力不支,虽然溪水也就离大家野餐的地方二十步左右,但周语蓬几乎迈不开脚。他跑了过去,和熊乐一左一右的架住他向溪边走去。 “我说乐乐,要不给蓬仔弄个轮椅吧,以后不管去哪玩,走累了也方便。”杨一柯建议道。 熊乐瞪了他一眼,不高兴的说:“语蓬不喜欢。” 这话把杨一柯逗乐了:“哈,你又没问他,你怎么不知道他不愿意?” 熊乐不再理他,在周语蓬的手臂上写着字。周语蓬专心的感受着每一个字,只有这样才能完全理解。 “你看,他不愿意吧?”熊乐说。 没见周语蓬有什么反应,杨一柯不明白熊乐为什么就直接说他不愿意。 熊乐看他不解,往周语蓬的左手上一指,说道:“没看见他都把手攥成了拳吗,他不喜欢或者不愿意的时候都会这样。” 杨一柯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笑颜,肃然起敬。他知道熊乐和周语蓬的默契度是绝对无人能够超越的,周语蓬的一瞥一笑对于熊乐来说都具有独特意义,而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或者表情。 春风吹的有点猛,这是开春以来第一次刮这么大的风,他们又身在郊区,这种直面大自然的感受就会更加浓重,周语蓬的的衣角被吹起,显得整个人更加苍白瘦弱。 熊乐看着浅水里的一条条灵动的小鱼,把所见所闻都不惜费力的写给周语蓬,小鱼怎样的游动,怎样的一个水花就把它们吓得四处逃散,周语蓬虽然听不见看不到,但是也能通过手臂上的汉字感受到春天的美好,自然的美好。他闭着眼睛,很认真的分辨着手臂上的每一个字,有的时候会被某句话逗笑,熊乐看见他笑,也会跟着咯咯得乐开了花儿。 熊乐担心周语蓬的双脚不负重担,便让他倚靠着自己,他们就这样相拥在春风里,把杨一柯也看得陶醉。 一阵铃铛声由远及近,众人看见一个当地的农夫骑着一头瘦弱的小毛驴而来,老农一手拿着鞭子,另一只手里攥着一叠手工风筝。很快他就走近了熊乐他们身前,糙着浓重的口音问有没有人买风筝,是自家手工制作。 周语蓬转过身来,突然问道:“那是什么?” 熊乐向周语蓬面对的方向看去,却只是老农和他的小毛驴。突然一拍脑袋,大声地说:“那是风筝!语蓬你是不是看见什么颜色了?”激动之余,他使劲摇晃他的手,根本忘记他听不见,需要把字写在身上。 “风筝,你看见了?”杨一柯冷在周语蓬的大臂上写下来。 周语蓬摇摇头,轻轻地说:“只是看到了一片橘红色。” “恩恩,是红色的,是红色的!”熊乐还在兴奋之中,就算周语蓬看到的颜色和现实的有所差异,他还是觉得周语蓬能够看到了所有东西。周语蓬的左眼是有光感的,能看到某些大面积的鲜亮颜色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每次周语蓬看到的时候,熊乐都是这样大呼小叫,就好像第一次一样。 “我买这个,买这个。”熊乐指着那只红色的风筝,燕子形状,火红火红的。伸手在牛仔裤口袋里一阵乱摸,才发现钱全在车里,他问杨一柯有没有钱,杨一柯也摇摇头说钱在车里。 “那你在这陪着语蓬,我跑回去拿。”话刚说完,人已经跑了起来。 看着熊乐小跑的背影,杨一柯无奈的笑了,他看看站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周语蓬,甚是欣羡。 等熊乐赶回来时,老农和他的毛驴已经不见。 “啊?人呢?”熊乐攥着钱有些发愣。 “走了。他好像听不懂普通话,我说让他等等,他看没人买,就朝那山上走了。” 熊乐看看被树林掩盖住的山坡,却看不见老农的身影。喘了一口气,熊乐拍拍杨一柯的肩膀,说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追。”说完拔腿就跑。 众人看着熊乐来来回回的奔跑,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走过来问杨一柯。杨一柯扬扬头,说道:“看见刚才过来那个卖风筝的大爷了吗?刚才蓬仔看见了他驴背上那只红的刺眼的大风筝,熊乐高兴,非要买下来不可,就去追了。” 安晨拉拉周语蓬的手,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石泉生却开玩笑的说:“哈哈,看乐乐激动的样子,大面积亮色的东西太多了,等哪天蓬仔看见了大火箭,咱们看乐乐买不买。” 众人一阵哄笑。 过了很长时间,山脚下才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向这边跑来,大家看出了是熊乐,只见他手里扬着一只大风筝,他跑着,风筝跟着好像飞了起来,从远处看,像一只大蝴蝶似的,翩翩起舞。 这一天的熊乐显得特别高兴,和周语蓬一起拿着红风筝跑在草地上,没跑几步周语蓬就会被自己的脚绊倒,在一旁挽着他的熊乐也被拉倒,但是他们并不介意,倒在地上以后,他们俩总会嘿嘿的笑着,完全旁若无人的尽情享受着。 这一整天的户外踏青着实累坏了周语蓬,才八点钟,他就倚在沙发上打起了盹儿。熊乐正在看新闻,偶尔的一转头,看见了周语蓬的睡脸,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么大的电视声对他也起不到任何作用,“语蓬,醒醒。”熊乐摇摇他的肩,初春的天气还是微凉的,担心他会着凉。 过了一会儿,周语蓬才微微睁开双眼,流露出那种惯有的懵呆状,每次醒来,他都是这样。 熊乐用手轻轻拍拍他,这双熟悉的手伸过来,才使周语蓬很快清醒了过来,他使劲睁了睁眼睛,好像忘记了这双眼睛已经好几年都看不到东西了。 “去洗澡。”熊乐写给他。 “恩。”周语蓬挣扎着想要独自站起身,却发现不光脚踝,甚至手臂也使不上劲。 “来,我帮你,慢一点。”熊乐扶起他往卫生间走去。 熊乐发现,虽然周语蓬微有些苍白的脸上透着疲惫,但是嘴角却始终是上扬的。 “今天开心吗?”熊乐问他,看着他的双眼,依旧清澈。 周语蓬的眼睛不能看向他,只是随意盯着一处,不回答,反问道:“你呢?” 熊乐看见他能问话和聊天,感到很欣慰,刚想写字,却听见他说:“我觉得你今天很快乐。”说完就笑了,眼睛弯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你怎么知道?”。熊乐吃惊。 “恩,有一种东西,即使看不见,摸不着,也能感觉得到。” “你真好,周语蓬,我好爱你啊。”熊乐没敢写下来,只是冲着他说。他好想吻他的脸,却始终不敢,头已经探了过去,可最后还是沮丧的缩了回来。“蓬蓬,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以前那样亲亲你呢?” 哎,夜静静的,唯有熊乐的一声叹息,他今天的心情是不错,可是,周语蓬永远都是他的心结。 不过熊乐相信,反正时间还长的很,他们会慢慢将心结打开。 熊乐不再看任何的足球比赛,哪个队赢哪个队输也不再关心,直到杨一柯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北京足球队赢得了一场重要的国际友谊赛,他才感觉到,自己离原来的兴趣真的是越来越远。 “什么时候回来?我和语蓬请你们全队吃饭,庆祝庆祝。”熊乐说,掩饰着自己对足球兴趣的丧失。杨一柯告诉他全队已经回国,很多球迷都去机场接机,却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人。“我们,我们的时间比较紧张,你是知道的,每天下午我带语蓬去做针灸治疗,晚上还会赶到刘医生的家里做康复,所以……”杨一柯在电话的那头笑了,不用熊乐解释,其实杨一柯都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如果碰巧两个人将命运连在了一起,那么他们才能过同样的生活。 他们把聚餐定在了晚上,虽然熊乐说请客,但是杨一柯还是把餐厅其他桌位都定了下来,他不喜欢有外人在场,就像婚礼时的那些记者。所有的队员都到了,熊乐和周语蓬的面子实在很大。一共三桌,大家都是刚领完奖金的英雄,脸上不免沾着喜气。 熊乐挽着周语蓬的手臂走进来时,队员们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他们没想到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聚会,熊乐和周语蓬会穿得这样郑重,难道有什么事情要讲吗?他们心里暗暗嘀咕。 熊乐很贴心的将周语蓬引到座位上坐好,自己再和众人依次打招呼。有人问他今天干嘛这么正式,他只是笑一笑,并不回答。周语蓬的嘴角也是始终扬笑的,虽然没有人能够走进他那个封闭的世界,但是看样子他正试图自己走出来一样。 餐厅的光线很是昏暗,熊乐不太满意,他不想周语蓬的眼前是死寂一样的纯黑色。好在周语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不适,这让熊乐放了不少的心。二十几队名队员都在,熊乐有点顾不过来,看周语蓬自己拿勺子舀粥喝,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忙,这才起身到另外两桌寒暄。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正乐呵着聊天的熊乐放下刚靠近唇边的酒杯,掏出手机,看见花色的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大字:“卢子君”。 第 31 章:结局(下) 熊乐抬眼看向众人,大家依旧吃喝聊闹,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拿起电话,他走出餐厅到了卫生间才按下了通话键。“有事吗?”熊乐希望直奔主题,他惦记着餐厅里的周语蓬,心思根本没有带出来。 “熊宁死了。”对方的语气平静冷淡,开门见山。 就像是一桶开水从头顶泼下来,熊乐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听不见熊乐的回应,卢子君继续说:“是意外,但也不是意外。” “我为什么要信你?她怎么样你怎么会知道?”熊乐愠怒大吼,不明白为什么卢子君带给自己的总是灾难,空旷的卫生间带来冷森森的回音。 “别忘了,我是她俱乐部的员工!而她的这些私人财产已经被变卖,就在昨天。” “我不知道,”熊乐摇着头,“我不知道。”他有些绝望,说不上来由的。 “但是我知道,”卢子君并不想刺激他,只是希望把事实告诉他,“熊宁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所以那样对待周语蓬对她来说只是家常便饭。” “可是后来她看你这么痛苦,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也曾良心发现过,想过去自首,也找过周阳,但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的惩罚,你知道为什么吗?周阳那么大的势力,难道还扳不倒熊宁吗?” “如果定罪,必须需要证据,而最大的物证就是那盘录像带,我想你已经看过了吧,周阳也看过,他能把儿子所受的非人虐待公之于众吗?周阳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熊宁这才逃过了一劫。” “但是我相信,人之所为,天必报之。现在是熊宁,我想,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 “你还在听吗?”卢子君发现电话那边并没有回应。 “嗯。”熊乐虚弱的点头,他认真地听他说的每一句话,虽然这是他曾经最不敢面对的东西。 “小芸的日子不多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变得悲伤。 熊乐不相信小芸是替她父亲还债的,他从来不迷信。但是自从他把周语蓬的那串开了光的护身符打碎以后,他还是害怕了。 仓促的挂掉电话,熊乐一个人跪在马桶旁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姿势是祷告还是忏悔,或者是发泄。很多场景都从脑中匆匆掠过,他甚至不知道是大喜还是大悲。惆惆凄凄了一会儿,他才站起身,他知道必须要赶快回到餐厅里,那里还有更重要的人等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平复了内心,熊乐重新回到了餐桌旁。 周语蓬说胃有点不舒服,杨一柯已经从熊乐的包中找到胃药给他服下了,熊乐点头称谢,然后把自己的酒杯倒满,走到每个人身前,表达着对他们的感谢,感谢他们对周语蓬的不离不弃,每到一个人面前,他都会重复同样的话,然后一扬脖,把酒喝净。 “乐乐,你别喝了,一会该醉了。”杨一柯跑过来拽住他的袖子,石泉生也说:“谁醉了你都不能醉,回去还得照顾蓬仔啊。”“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接电话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乐乐你怎么了?”安晨问他。 熊乐不回答任何人的话,只是一杯一杯的敬酒,态度真诚,满眼感激。 众人发现苗头不对,不敢再接他手中的酒杯。 没办法,谁也拦不住,聚会只好就这么仓促的散了,杨一柯和石泉生送周语蓬和昏迷不醒的熊乐回家。 杨一柯和石泉生不由得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熊乐那天他喝醉的情形,只是今天与上次不同,他竟不闹腾,也不乱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周语蓬的怀里,周语蓬安静的揽着他,并不介意酒气冲鼻,在车子晃动时还不忘扶住他的身体,担心他会跌下座椅。 一到家,熊乐就醒了过来,虽然还有些恍恍惚惚,但是看得出他的神智还是比较清醒的,他口里念叨着他没醉,还说自己得赶紧睡一觉,马上就能缓过来,然后还得照顾语蓬呢。 杨一柯甚是担心,看着石泉生把他抬到床上,自己坐在周语蓬的身边,打算留下来照顾他们一宿。周语蓬这里一刻都离不开人,刚才又胃疼了半天,估计这一晚上熊乐都不能照料他了。 主意刚定下来,就听见房间里的熊乐大声说:“偶像,荃生,你们赶紧走吧,天不早了。”石泉生就坐在他的床边,跟他说晚上打算留下来的事情。 没过几分钟,石泉生就灰头土脸的走出了卧室,对杨一柯说道:“走吧,乐乐不让我们在这里,我说了半天,他死活不同意。” “这……”杨一柯也甚是为难,在周语蓬的手臂上写道:“子君喝醉了,我留下来照顾你俩行吗?” 周语蓬的脸往卧室的方向转去,就好像能看得见一样,然后低声说:“不用了,你们回去吧,他一会儿就会清醒过来,不要紧。” 杨一柯也不敢再多说,突然想到个办法,拿起刚才开门之后放在茶几上的钥匙,跟石泉生说:“咱们走吧,就站在楼道里,我拿着他们的钥匙,听见有什么动静不对咱们就可以及时进来帮忙。” 他们二人和周语蓬道别,然后离开。 客厅到卧室有多少步,周语蓬记得很清楚,他伸出手臂向前探索,极其小心的走向卧室。 里边躺着的人开始呻吟,熊乐不知道自己哪里难受,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难受。那是一种矛盾的心情,谁也无法理解。酒精让熊乐的思绪有些混乱,他一会儿想,无论那个人做错了什么事情,毕竟是和自己流着同样血液的同胞,一会儿又想,终于有人为周语蓬所遭的那些罪买单。 就这样来来回回的思索,心就会变得特别疼,疼到他不得不呻吟。身上的汗越冒越多,有了一种虚脱的感觉,他睁开眼来,看见周语蓬正向床边摸来。 “语蓬,我在这里。”他出声提示,可是周语蓬依旧谨慎的走一步停一步找床的位置。熊乐就那样躺在床上看着他,朦胧的视线中,周语蓬的每一个动作都令人痛心。 不知怎么回事儿,熊乐已经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周语蓬才来到他的床边。他只坐了床的一小角儿,正在用手臂的外侧来回的摸索,熟悉着床边的环境。 其实这间房不仅对周语蓬来说是陌生的,对熊乐也是如此,自从搬来,他一直没有好好的躺在这张床上休息过。周语蓬的手臂有规律的向上摸来,熊乐不再乱动,任由他的手臂划过自己的脖颈,滑过自己的脸庞。他习惯用有些微弱知觉的手臂外侧摸索一切物体,自然而然的就把手臂内侧露了出来,手腕处的创可贴因为贴了整整一天的缘故,边缘有些卷起。 熊乐拉过他的手腕,轻轻地将创可贴揭去,这个过程肯定是疼的,看着皮被揪起,熊乐闭上了眼。这是每晚必做的事情,虽然周语蓬感觉不到疼,但是熊乐每次看着露出的红肿皮肤,都会觉得难受。 在家里,就不用遮遮掩掩了吧。熊乐来回抚摸着那五个字母,觉得它们越发的清晰和黑重。 周语蓬感觉不到他的触摸,但是他知道手臂已经被拉住,所以不再动弹,“要喝水吗?”他柔声说。 正处于哀伤中的熊乐缓缓看向他,认真仔细的看他的眉眼,包括刚才因为说话而微动的喉结,这一刻,熊乐心动了,就像刚刚爱上他的那个时候,他的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搅得心神不宁,如今这种感觉又回来了。熊乐呆呆的看着他,忘记了回话。 周语蓬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以为他已经睡着,无奈的起身,数着步子向客厅走去。每天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艰难生活的,对此他早已习惯,只有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心才能彻底地静下来,只有心静了,数的步数才不会乱。 其实卧室到客厅总共没多少步,但是周语蓬走起来却是艰难重重,除了要数对步数和把握大致方向,他还得指挥着没有力气又毫无知觉的双脚。知道饮水机就在沙发的左侧,他伸出左手向前探去,茶几上的纸巾盒就被扫到了地上,他浑然不觉,好在不是什么危险的物体,熊乐担心他受伤,所以家里几乎没有易碎品,连玻璃杯都被换成了纸杯。 阳台上关着大黑,自从家里回来人它就开始叫唤,只是没有人有功夫将它放出来。趴在玻璃上的大黑看主人并不理自己,不明所以,趴在地上呜呜地咽下委屈。 周语蓬不敢接太多的水,他听不到水流的声音,也不能摸出杯中的水位,只能算着时间,左手握杯,右手手腕朝上,托住纸杯。双手拿着水杯,周语蓬小心翼翼的向回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来之不易的清水弄洒。 熊乐又睡着了,手脚随意摆在床上,脸上还晕着淡红色。不知道用了多久,周语蓬真的端着水杯走了过来,他叫醒了熊乐,把水杯向前伸。 睁大了双眼,熊乐看着拿着水杯要自己喝水的周语蓬,神情恍惚,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多年前,那时候的他端着一碗解酒汤,也是这样伸手递到面前。 “语蓬,”熊乐呆呆的望着他,“我们是不是回去了?是不是回到过去了?” 虽然听不见,但是突然的热气流迎面,周语蓬猜到熊乐一定是在说着什么。“快喝水,我要拿不住了。” 熊乐愣愣的接过水杯,杯子中只有少半杯的水,一口就被喝光,他捧着纸杯,迟迟不舍得放下。 周语蓬知道他的酒劲还没缓过来,扶他继续躺下,“再睡会儿吧。” “你别走,坐着陪我行吗?”熊乐开始撒娇,这些日子以来每天都当周语蓬的眼睛,耳朵和手脚,他已经有很久都没有“被照顾”了。望望没有拉上窗帘的窗外,一片漆黑,熊乐拉着周语蓬没有知觉的右手,慢慢地眯上了眼睛,他默默的说:“语蓬,我宁愿失去五感的是我,多希望你能照顾我一辈子。” 声音渐小,熊乐终于再次睡去。 大黑的叫声又开始,只不过再也吵不到卧室里的那两个人。 感觉到熊乐均匀缓慢的呼吸,周语蓬嘴角隐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他伸出手臂向熊乐的脸上摸去,手臂外侧的皮肤也并不是很敏感,但是,这算是他离手指最近的有知觉的地方了。用这里感受他的唇,他的脸颊,他的睡眼,就好像真的用手指一一摸过一般。周语蓬闭上眼睛,极力的想象着眼前的景象,想象着眼前浮现出来的一张记忆中的脸庞。 手臂来到了他的额角处,周语蓬俯身,在额头上落下了深深一吻。这是他从杭州回来以后第一次亲吻别人,也是第一次流露出自己的感情。 他开口,慢慢的说:“晚安,小熊。”字句连贯,较为清晰,只是没人知道,这几个字在他的心里已经练过了不下千百遍。在他听得见的时候,熊乐就告诉过他,只有对自己的爱人才可以说晚安,因为晚安的拼音“wan an”,是“我爱你,爱你”的意思,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真的没有再对其他的人道过晚安了。 床上的熊乐突然睁开了眼睛,看见刚亲完他的语蓬还僵在离他的脸很近的位置,没来得及撤回,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熊乐吸吸鼻子,盯着这张放大了的无比熟悉的脸,一滴泪从眼角溢出。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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