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属性分类:现代校园生活 未定 虐心 关键字:自虐受 温柔攻 白子 一 对秦雪而言生活一直是无趣的,即使在别人眼里他是那么与众不同。 他是月亮的孩子,白发蓝眼的白化症患者。 但别人的眼光他见怪不怪,也无力改变。 这年的冬天比往常要冷,还飘着小雨。 那几个老是来找他麻烦的学生,让他心头又添上几许寒。 说习惯,不如说秦雪看开了。父母在他国中时各自离家,就留下一间房子,独自生活了几年,让他散着一股这年纪不该有的老成,在正是青春洋溢的高中生里,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又加上那外表。 高中生除了团体意识强,也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排除,或是欺负他们所认为的异类。 不至于每天,但是一遇上真就是没完没了。 白化症的关系,秦雪的眼睛不太好,连带着认人能力也降低,只能用声音来辨别;怕阳光的他,也必须随时带着一把伞,避免晒伤皮肤。 而来招惹他的那人,总是喜欢先抢走他的伞,用轻蔑的口气,说一些侮辱人的话。 秦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孱弱样,也很少动手。 「请还给我,好吗?」 秦雪声音冷冷的,轻轻的,带着几分敬重,但不卑微。 对方当然不肯。可秦雪也想,反正阴雨天不威胁他。低头看看表,点点头告辞。 「又去脱衣服给人看?」赵海对着秦雪的背影叫。 「那是我的工作。」回答过很多次了,「我没有父母养的。」而且就是摆着让人画画,或拍拍照,哪有甚么见不得人,要被看轻成这样。 赵海咬牙,揪住秦雪的制服领子,「就是这张脸,你这张脸……」他毫不怜惜地用手捏揉秦雪苍白的脸颊,皱紧眉头道: 「你敢说你没有卖?价钱很好吧?」 秦雪懒懒地叹口气,谣言他不是不晓得,但没澄清的意思。 「就算有又怎么样呢,赵同学。你也不用这么在意?」 被那水蓝眸子不带情绪地望,赵海一恼,抡起拳头就朝秦雪脸上一揍: 「贱货!」 ****** 「又跟人打架?阿雪你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脸啊,我店里还靠你打名声的。」李英翠把冰袋交给秦雪自个儿拿,揉揉那头白发,在他一边坐下。「还好没有怎么肿。」 「对不起。」打归打,可是赵海好像手到他脸上的时候又收了一下。秦雪不太明白那人的心思,他看着地板,问: 「我该还手吗?」 李英翠望着他,摇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秦雪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加上自己也有个弟弟,更特别想照顾他。虽然他的确很成熟,把自己打理得不错,但毕竟也才十六岁,就是有那一份担忧。于是开着服装店的李英翠也是让秦雪来她这儿当当衣服的模特儿,拍照打点零工,她知道秦雪的个性,不会白白受恩惠,连借也是不太肯的。 「稍微遮一下还是可以的吧。」秦雪放下冰袋,确认脸颊状况。 「明天……你要去大学吧?后天好了,我这边也没有很急。天晚了,我叫我弟送你回去。」 「嗯,不要紧的,我学过一点防身术。李大哥应该还在学校吧?」 李英翠这才想起甚么似地说: 「唉,对,他不知道野去哪,上次好像又换了女朋友。那路上你自己小心点,店里我走不开。」她拍拍秦雪的背,送到门外就进去了。 ****** 李涯的学校在山上,冬天的风刮得尤其强,他怕冷,却还是在学校停车场等人。 不为别的,也就是现任女友。但这是第几个,他记不清。 李涯从没拒绝女孩子的追求,倒不是他花心,而是不会拒绝。最后分手也不是他提,都是对方。理由不外乎是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或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他这种空话。 到了大三,他才醒悟,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都是吃定这点,不会拒绝,很尽情人义务,分手或是在一起也不拖泥带水。 想想,李涯觉得自己真是标准的滥好人,这些事他心知肚明,可是到头来他还是没有去改变这些情况。体贴,但懦弱。 大衣里的手机响起,李涯接起来,是姐姐李英翠。 「死哪去了?」 「在学校,我等人啊。」李涯哆嗦,冷风朝他面上袭,让他打了个喷嚏。 「反正女朋友你不缺,没事去看看阿雪,他又被同学欺负了。」 甚么不缺,他就缺个真心的啊。 李涯捏捏鼻子说:「我又不是保姆,而且我跟人家有约……」 话还没说完,一通插拨进来,女友支吾着说临时有事,不去找他了。李涯不禁苦笑,问: 「是不是以后我也不用找你了?」 对方沉默好一阵,才说是,怯怯地道歉,并强调李涯人有多好,可是当朋友比较好。 李涯也就是听,没特别说甚么,结果向来如此。 挂了电话,他回拨李英翠,答应路上顺便去看看秦雪。 ****** 秦雪住的地方不算市中心,但也不特别偏远,总之是挺安静的。 李涯本来想按门铃,发现门没带上,里头一片漆黑,没多想就进了门,怕是有贼。 还没找到电灯开关,李涯便望见坐在窗边,被街灯光线照出白发的人影。那人没出声,自顾自地动作。 李涯才要开口问他怎么不开灯,走上前,待眼睛适应那点微弱光线时,傻了。 秦雪拿着美工刀往自己手臂上划,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且毫不犹豫。 李涯回过神,连忙抢过刀子,扣住秦雪执刀那手,喊道: 「干嘛想不开?有什么事不能解决的?」 秦雪的表情像是才睡醒一般,眼神有些迷茫,像是认不清李涯的脸。他头微微一侧,闭起眼静默几秒才幽幽地出声: 「李大哥?」 不像是自杀的人会有的反应,钝了些。 李涯收起刀片放在一边,找到灯的开关按下。 秦雪对突来的光线眯住眼,李涯则是对那划得乱七八糟的手臂皱紧了眉,扯下围巾圈着替他止血,接着不发一言,眼里满是责备地望着表情飘忽的秦雪。 那人不知是装傻还是没查觉,淡淡地说: 「我不喜欢开灯,我眼睛不喜欢光线……」 李涯看着像是说醉话的秦雪,一下子沉不住气,叫道: 「你干嘛这样?」 「血不会流多少,不必了。」秦雪这么说,但手没有抗拒的意思,乖巧的让李涯攥着。 觉得自己失态,李涯缓了下,抚过那头细柔的白发,问: 「因为学校的人吗?」 秦雪眨眨眼,神色平静,闪过一丝疑惑。 「被人揍了一拳而已,没有甚么,见怪不怪,我不在意。」 那语气的确是不在意,没半点虚假。可也让李涯更不明白,他看看秦雪的手,眼神又回到那双水灵的眸子。精致得瓷偶似地,理不出甚么情感。 李涯倒是很容易看透,秦雪望着他情绪外显的脸庞,柔柔地笑了,说: 「我只是喜欢这样,喜欢痛,不会弄死自己的。」 秦雪平常是不怎么笑的,除了拍照的时候。镁光灯前的秦雪,彷佛布幕掀起的演员一般,变了一个人。异常地妖艳,性感。李涯好几次在替他拍照的时候,心跳快了几拍。 除此之外他就像尊人偶,只是会说话,会动。 秦雪的笑容很美,但是配上这话,李涯不禁打寒颤。 他应该是没有疯才对。自虐这种事,倒也不是真的没听过,可是血淋淋地在眼前发生,还是认识的人,李涯心里还是复杂。而且看起来还是兴趣。挺变态的,但看着秦雪那张精致白净的脸,气质空灵,他恶心不起来。 「还是少做吧,有疤痕拍照不好看。」李涯只想得到这句话。 秦雪抚着缠在臂上的围巾,直视李涯的双眼,认真地说: 「我知道了。」 那眼神就像是小学生在看着老师一样,李涯这么觉得。 ****** 秦雪固定每个星期六一整天都要当夏青的专属人体模特儿,每一次都是全裸,没有例外。 夏青和李涯是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但夏青是艺术学院的美术系,李涯则是学商,两人没打过照面。 夏青专攻油画,对绘画有近乎疯狂的执着。他家境很好,不缺钱,若不是秦雪必须上学和打其他零工,他巴不得天天都让秦雪在他面前让他画。 夏青外表不算特别俊俏,但眼神十分犀利,替不多话的他传达了不少情绪,不像秦雪那样轻淡,而是浓烈外放的。 秦雪总是为这样的眼神感到不自在。夏青和其他画过他、拍过他的人非常不同,他知道那不是一个看模特儿的眼神,也不是参考人体肌肉结构的眼神,更不是单纯欣赏的眼神。 是炽热烧灼的,有温度的,秦雪不算是喜欢这样的目光,却又无法拒绝。 夏青不多话,但很强势,任何一句话都是命令的口气。 「开始」、「脱光」、「暂停」,还有「结束」。一成不变,就像军令。 秦雪对这样的强势难以抗拒,他自己也明白,他除了喜欢痛,还喜欢这样被对待。 他很清楚,他是被虐狂。尽管夏青的态度多差,他却从没有要推下这个工作的意思。 夏青面对画布时,异常专注,外面一点声响他都会完全无视,直到他决定休息。 秦雪被这样的夏青吸引着。那份专注,和那双扫荡在他一丝不挂肉体上的眼神,虽然近乎病态,但秦雪能够察觉到,那是有感情的,是爱情。夏青对他的行为,也让秦雪深信不疑,自己是被爱着的。 是的吧,不会不是的。秦雪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夏青放下画笔,以低沉的嗓子问了声: 「你可以动了,现在几点?」 他是很少这么问的,有问就一定有其他的事要做。 秦雪看看放在衣服上的表,说: 「三点十分。」 「你知道我要干甚么。」夏青走到秦雪身旁,示意他摆好姿势。 秦雪犹豫一瞬,便点点头,双手伏上墙。 即便是在学校的油画室,夏青也从不担心做这件事的时候被发现。裸体模特儿在场时,锁门是很正当的,除非期末时间,地下油画室也不会有人来。 夏青对待秦雪的方式一直很粗鲁,不是因为他知道秦雪的癖好,而是他的本性。 当夏青发现秦雪的兴趣,他更是肆无忌惮地残忍,或是将那人当作情绪发泄管道。 「你又割手?」夏青放入一根没有润滑的手指到秦雪体内。 「嗯。」秦雪吃疼,肩微颤,抵在墙上的额闷痛。 「不是不包扎的吗,转性了?」沾上撕裂伤的血水,让他的手指动得更快。 「朋友……替我包的。」秦雪捏紧拳头,脸上的表情享受多于痛苦。 「你会有朋友?」 夏青的话很尖酸刻薄,常常让秦雪想起欺凌他的赵海,甚至比赵海更过份。 只是秦雪认为,那是夏青爱他的方式。虽然夏青从不曾真正和他发生关系,只是用手,或是其他东西。但起码秦雪感受到被爱,那是他一直渴望的东西。 假的,或是表面上的也好,粗鲁或是残忍一些,可能更好。 只是和夏青在一起,还是不怎么踏实,秦雪也说不上来。就像是看似清澈的水质,却有一些怎么也捞不起,清不净的微生物。 完事之后夏青拿纸擦擦手,坐回椅子上要秦雪继续让他画。 夏青画了很多,但秦雪从未看过任何一张。 「请问,这次我能看看你的画吗?」秦雪不是第一次要求,但总是被拒绝。 夏青的理由都是画得不够好,不能见人,而这回他说,还没有完成,完成就能看了。 秦雪应声,再一次被命令不能有任何声音或举动。 他很期待。 ****** 星期一上午,李涯有一堂课在撞球教室,那儿有个和他同年的医科生洪阳,和他挺合得来。 洪阳人生得高瘦,一对剑眉,相貌堂堂的颇英气,就是不说话时看上去凶狠。 李涯和他算是有话聊,一见如故。不过洪阳心地虽好,但性子烈,而且人偏心得很。谈得来就是朋友,熟不起来就绝不寒喧,一脸臭。 有些优柔寡断的李涯时常很羡慕洪阳的俐落,纵使他常不留情面,李涯常要配合他,但好兄弟之间总是有这么点要磨合的,李涯也就是忍让的那一个,对其他事也是。 「又被甩了?」洪阳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李涯苦笑,耸耸肩说是。因为球台不够用,两个人待在教室边靠着墙聊天。 「会不会人家觉得你其实是弯的,所以……」洪阳嘴角斜勾向一边。 「少来了,我又不是你。」 「你对我跟紫承有甚么意见?」 「不敢,不敢。」李涯喝了一口保温瓶的热茶,「你们家刘紫承少爷最可爱。」 「那当然。」洪阳双手叉在胸前,满意的点点头。 说起来这个洪阳也是个痴情种,喜欢了青梅竹马十多年,最近才在一起。梦想成真的他可是乐歪了,就是太疼太溺爱,谈到刘紫承,洪阳就像是个沉浸在言情小说里的少女一般。 比较大的问题是,洪阳和刘紫承,两个都是男的。 李涯并不是对同性恋有岐视,只是偶尔还挺怕自己受影响。心里总是有块地方觉得,这种事情不妥,违背道德伦理。但洪阳倒是无所谓,他只要有刘紫承的爱就能活的样子。和外表极具落差,浪漫到一个不行。 那他自己呢?对爱到底抱持着甚么样的心态? 很多事都是义务性的吧,很多事。他好像少有自己的自由意识。 两人聊了一阵,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心里各自有事。 靠近门边的一个女孩放下手中的球杆,对着李涯喊: 「李帅,外找哦!」 洪阳斜眼瞅了李涯一眼,咂嘴调侃: 「行情真好,一个甩你又有一个送上门,李大帅。」 「少风凉,我出去看看。」 如果是先前的女孩求复合,他一定要拒绝;若是要求交往的,他更要拒绝。 李涯下定决心不要再让自己这样优柔了。 还没到门口,喊他的女同学附耳悄声问李涯: 「欸,你怎么连那种模特儿都认识?」 李涯正奇怪,这才发现秦雪站在外头,倚着窗背对教室,没留意别人对他指指点点。 ……嗳,那是外国人,还是染的头发? ……不是吧,是白子吧,那肤色白得不太像话。 ……但是挺美的啊,很漂亮呢,很漂亮。我在杂志上看过他的。 ……男的吗?有点可惜了。 李涯也没和那女孩多做解释,道声谢就到外边见秦雪。怎么星期一早晨,他不用上课吗? 「阿雪。」 李涯拍拍那因气温冰凉的肩膀,觉得真是人如其名,雪做的,又白又冷。 秦雪回过头来,两颊给冻得呈淡淡的粉红色,衬上那彷佛随时会睡去的惺忪眸子,份外惹人怜爱。他望着李涯,还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说: 「李大哥,我来还你东西的。」 「甚么?」 李涯让秦雪瞧着,涌上一丝困倦,脑筋不怎么运转,原本的问题缩减成两个字。他总觉得那人精雕细琢得不真实,那双白色睫毛的眨动,像是要催眠自己。 「围巾。」秦雪递上一个牛皮纸袋,声音彷佛山里的回音般虚渺: 「血迹我洗不掉,所以买条新的,只是我找不到同款的。对不起,上次给你添麻烦了。」 李涯怔怔地接过袋子,才想起问他怎么没上学校。 「工作,我来这儿外拍,现在休息时间才来找你的。」秦雪手背抿上唇,轻声说: 「李大哥,你真是很好找,随便问个女孩子,都知道你。」 李涯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名气,又是傻了几秒。说秦雪夸张了,又不是明星,就知名度而言,秦雪还多过他好几倍吧。 「李大哥,你有很大魅力的,你自己不晓得罢了。」秦雪面无表情,可李涯觉得那声音在笑。是干净而动听的,但似乎又默默地刷了层柔雾。 李涯苦笑: 「是吗,我还真的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一次次被甩掉,备胎的存在,消遣用的情人,有甚么魅力可言? 其实他也该和秦雪客套一下说那围巾不用还,他却甚么也没说。 不是不说,忘了说。 好像从透过一块冰看秦雪似地,而看着他的时候,很多事都会忘了。 难以形容的感觉,李涯只能说秦雪很特别。 长相、个性、声音、行为,都很特别。 特别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但李涯又觉得那不是怪异。 就是特别。 秦雪很特别,说不上来的特别。 应该不仅仅是对他吧? 二 李涯下午硬是被洪阳拖到刘紫承家的咖啡厅,说是要陪他准备期中考,但只是多一个理由让他去找刘紫承,炫耀给李涯看,他的情人有多好,这方面他还挺幼稚的。 「洪阳,你又拖人家来了。」 刘紫承站在吧台前擦拭桌面,身穿白衬衫,个头很娇小,面貌清清秀秀,声音轻柔得像中气不足。 「有甚么关系嘛,小……」 「小甚么的那个,不准叫啊。」刘紫承瞥了洪阳一眼。 「你也可以叫啊,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不要,你去念书。」 被那撒娇的样子逗笑,刘紫承嘴角陷了酒窝,问过他们点些甚么,就回到台前。 刘紫承的确很可爱,男女通吃的可爱,个性也很温和亲切,不难明白为何洪阳会对他这么痴情无悔死心塌地。 李涯撑头望着刘紫承一阵,可爱是可爱,但是不会让他有任何心动的感觉。当然,如果有的话,他铁定立马被洪阳毙掉。 刘紫承端上两杯咖啡,把洪阳挤回椅子上,摊开他的课本,塞笔进他手里,才转头向李涯问道; 「李涯,你的女朋友呢?」 刘紫承读完高中便接下家业,比洪阳年长了几岁,看上去没甚么迫力,却能把平常恶狠狠的洪阳吃得死死的。 那叫甚么,忠犬,无比贴切。刘紫承一和李涯搭话,他就先抢着回: 「分手了啦,然后又开始有一堆女生要追他。」 刘紫承不理会他,只又往里面坐,逼得洪阳贴着墙。 「因为是李涯是俊男嘛。」刘紫承笑笑,李涯还没来得及回话,洪阳又一把拉过刘紫承,皱眉噘嘴: 「我呢?」 「乖,你是大帅哥。」刘紫承摸摸洪阳的头,要他好好看书,不许考坏,那人才一脸满足地安份下来。 干嘛来这儿当电灯泡呢?他期中考还晚一周呢。李涯随手翻着杂志,停在一页广告上,愣了大半天。 「啊,这个人来过我们店里耶。」 刘紫承指了指照片上的秦雪,一手贴置在耳际和头侧,另手将发向后撩,露出平时遮着的发额交界线,那笑容是媚惑的、性感的,如此招人。 「他来过?」李涯离不开那表情。 「嗯,他很漂亮,不夸张,我觉得他好像神仙。」刘紫承从李涯手中接过那本,想了想,将那页推到洪阳面前问道: 「洪阳,这个人是不是和夏青认识?」 「夏青?」 洪阳抬起头,对着刘紫承难得失笑,或者该说是对夏青这个名字感到不快,「我不知道夏青是谁。」他看回书本。 「哎,你又来了。」刘紫承把杂志还给李涯,说: 「之前我在外边看过这个人和夏青走在一起;夏青是我和洪阳小时候的朋友。」 「朋友?谁跟他是朋友,我才不认。」 「洪阳││」 刘紫承掐了洪阳的脸颊一把,「别老是闹脾气,夏青不是待人很亲切的?」 「那是对你。」洪阳捏住刘紫承那手,样子像被冤枉做坏事的小孩。 「你不也一样?」刘紫承拍拍洪阳的手,轻声说: 「你好好念书,我的健康可是都交给你。」 「那让我亲一个。」 「不要。」刘紫承抽开手,但脸上没露出一丝愠色,就回去忙了。 李涯看了半天,感想只有一句: 「忠犬洪阳。」他托腮,懒懒地道。 洪阳哼了一声便没理人,专心念他的医书。 李涯视线回到秦雪的照片上,那是个手表广告,和他今早看见在秦雪手上的那只一样款式。 秦雪才十六岁,却能独当一面的生活了;只是有很多令人担心的地方。 李涯想起那被割得乱七八糟的手臂,心口紧揪。 门口的挂铃响起叮铃,走进一名男子,气质和洪阳有些像,但其馀又相去甚远。眉细直而稀疏,上吊的眼珠子,略嫌过深的黑眼圈,目色使人惧愕。洪阳的瘦高是结实的,而这人是嶙峋的,手臂和手指都比一般人稍长。称不上帅,但绝不丑,很有性格的样貌;卡其色的连身工作服沾满了紫色的颜料。 他在距离洪阳有两张桌子远的吧台坐下。 「午安,夏青。」刘紫承对那人微笑,问他喝些甚么。 夏青一对上刘紫承,表情一瞬间缓和下来,而李涯在一旁听见洪阳不断碎念着,做作鬼,做作鬼,要你今生后世不得好死……千百字的诅咒。 李涯啜了口咖啡,不耐烦: 「你以为天下男人都像你一般弯吗?」 洪阳怒视李涯,咬牙在李涯耳边低声说: 「他弯的,他从小就弯。」洪阳用力拍拍秦雪的照片,「他,这个白化症的,夏青和他搞在一块儿,又成天来找紫承。你以为我干嘛闲着没事天天来这?那死人也天天来,他从小就喜欢紫承!」 李涯脑筋一片混乱,问: 「从小就喜欢紫承,那还和阿雪搞一起?」 「所以我说他渣!垃圾!」洪阳气声咒骂,然后惊觉: 「阿雪?谁是阿雪?」 「他罗。」李涯用指尖敲敲照片,「工作上认识,他叫秦雪。」 洪阳突然兴味深长地笑起来,拿起照片端详: 「嗯……我记得你是中意这型的,不弯吗?你真的没弯?不考虑截直取弯?」 「你去死。」 李涯抢过杂志,卷起它往洪阳脸上砸。 ****** 李涯总是在正要喜欢上对方的时候被甩掉。 他常怀疑是不是他天生犯贱,当人家甩了他,他才动情。 后来就证明不是了,他只是倒霉。 在情路上,注定要坎坷。 李涯在大学是校刊社,专攻摄影。本来只是兴趣,但玩着也磨出了实力。当他拍的照让李英翠看见,她便开始不时要求李涯帮店里的模特儿拍照。 一冬天李涯就犯困,硬是不肯拍,说是累了,反正外边请的技巧比他好,可以花的钱做甚么要省成这样。 李英翠只说,能省干嘛要花。而且这次要拍的是秦雪,那么多次经验下来,李涯拍的秦雪最好看。 「不是都一样的嘛,阿雪本来就漂亮,你不要藉机虐待免费劳工,我不接受奉承。」 李涯裹在毛毯里,猛流着鼻水,鼻梁微微发红。他甚么都不怕,就怕冷,冷起来天塌也不管。 「你就是一副孬样才被女生千人斩!起来,你不知道老娘要你帮忙攥棺材本吗?」 李英翠一把抽走李涯的毯子。 「你才三十二,要甚么棺材本?」他又抢回来。 「不要暴露女人的年纪,秃子!」 「高发线的明明是你,不要咒我。」 姐弟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嘴,李英翠嗓门很大,李涯只是懒懒地应,不怎么大声,但很清晰,算不上特别低沉,却很有磁性。 尔后秦雪到了,李英翠才敛声,但她也仗着人来,瞅着李涯说: 「喂,拍不拍?」 李涯看看秦雪,觉得那人好像有点憔悴。他到置物柜拿了相机,没再说半句就走向平时拍照用的后面一间空房。 秦雪换好衣服,进了房间一见李涯,劈头就是对不起。 李涯笑笑,说他是冷天惰性罢,没事。 随后李英翠进来,途中指示着要怎么拍。要求到裸背时,秦雪犹豫着没动作。 李英翠当他是害羞了,说李涯以前转大人也是这样。就先出去,要李涯看着办。 李涯还没开口,那人低下头,歉疚道: 「我身上有伤。」 李涯立刻变了表情,不悦道: 「不是才答应我不这么做的吗?」 秦雪眼神直视他,清澈的蓝诉说无辜: 「不是我,不是我弄的。我有要他住手了,可是没办法。」 「让我看看。」李涯放下相机,走近秦雪。 他掀起上衣,露出整个背。比白种人还要更白的皮肤上,划着一道道的刮伤,边上还沾了些紫色细痕,似乎是没洗净的颜料。 秦雪的皮肤看起来很软,像是一碰就会痛,却总是有这么多的伤,李涯看着牙口都起一阵酸楚。 豆腐如果被人一掐是怎么样的画面,全被李涯套在秦雪上。 光想像就痛了。 李涯想起洪阳说,秦雪和夏青搞在一块儿,又想起夏青那身刺眼的紫色颜料,直觉就问: 「是夏青?」 秦雪眸子润上一层湿,轻声问: 「你认识他?」 李涯不回答,又问: 「为甚么?又是兴趣?」 秦雪沉默了许久,才怯怯地点了点头。 「你要我怎么说你?」 「对不起。」 秦雪的眼神还是直视着李涯,「你觉得很恶心吧,都长成这样了,还有这种变态的兴趣。」 李涯没说话,但觉得不恶心。 秦雪是那样惹人怜爱,一身的伤,让李涯多想将他搂在怀里安慰。但是没立场,没身份,也许,秦雪也不需要。 秦雪要的是虐待,可李涯连碰他一下都怕会弄坏他,又怎么办得到? 眼下他连责骂也没出口,草草地拍完照,就送秦雪走了。 ****** 游泳课的时候,秦雪虽然换上了泳裤,但披着外套没有下水。 和他同班的女同学刘紫妍过来问他,怎么不下水,是不是不舒服? 秦雪在发呆,等刘紫妍往他背上一拍,深入皮下的疼才让他回神。 「咦?我应该没有打很大力才对呀……」刘紫妍尴尬地看看自己的手。 「没事。」 秦雪抚着手臂上已经愈合的疤痕,不太明显。「我下水的话会被赵海那些人压到水里,也不想裸着身子被碰。」 刘紫妍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 「搞不好他是喜欢你吧,小学生那种欺负心态。」 秦雪勾了下嘴角,淡淡地说:「不可能,他专打我的脸。」他望着刘紫妍一会儿,问道: 「你有认识V大美术系的学生吗?三年级的。」 「我是不认识啦,不过我哥哥有认识一个,你找那边的人有事吗?」 「你很像一个人。」秦雪的眼睛依旧是直勾勾地望着交谈的对方。 ****** 那天,秦雪刚到油画室,夏青很难得地,一见到他就笑得灿烂,说是画完成了。短暂须臾间,秦雪心跳乱了些,既兴奋又期待。 只是当见到画的那一刻,秦雪觉得自己彷佛要碎了,不止心而已,是整个身体。 那张画只有一个颜色,整幅都是紫的。 很漂亮,很细腻,看得出来夏青对画中人的思念,爱情。 但那个人不是秦雪。 夏青一直看着秦雪,但画的人一直都不是他,从来就不是。 夏青自豪地让秦雪欣赏他的画作,高傲并得意。但秦雪望着那画,像僵尸被贴了符咒般一动也不动,脸色越发苍白,落下一滴斗大的泪珠。 夏青看秦雪没半点捧场的意思,翻脸像翻书那样快,在秦雪落泪的那一边,赏了他一记耳光。 「你有甚么地方不满到要哭的?平常打你也不见你哭?」 秦雪撞破了几尊摆在地上的石膏像,望着夏青的眼神像是在恳求。 「你那是甚么眼神?我最讨厌被人一直盯着瞧,偏偏无论做甚么你都看个不停,我高高兴兴地让你看画,你甚么反应?」 跌坐在地上的秦雪,腿没有力气站起来,手抖个不停,嘴微张许久,才勉强出声: 「那个人……不是我。」 夏青挑起一边眉毛,理直气壮地说: 「当然不是你。我早跟你说过,我画的是我喜欢的人。」 秦雪只是重覆着自己上一句话,但这次是带着疑问,不可置信的疑问。 「我从来就只喜欢一个人,喜欢了十二年,怎么会是你?」 秦雪还是望着他,眼神没有离开过。他不明白,不明白。那之前到底都算甚么,夏青看着他的眼神,在他身上留的伤痕,算甚么。 原来他一直只是那个人的影子,不,比影子还不如吧。 「那你画完了,还需要我吗?」 「当然,你还是很好使的。今天我不画画布,就画你的背,把上衣脱了。」 「我明天要拍照,可能不……」 不等秦雪说完,夏青又给了他另边脸颊一个巴赏,揪起他的衣领,说: 「你不是想我画你吗?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是很喜欢痛吗,这种画法不是更好?」 秦雪低下头说知道了,便解开衣扣,照夏青的指示趴在肮脏且冰凉刺骨的地板上。 李大哥,对不起。 李涯,对不起。 秦雪每被夏青用画刀划一下,就在心底默念一次。 对不起,我答应过你的。 ****** 「你看到的会不会是我哥哥啊?人家都说我跟他长得很像。他是V大转角那边咖啡店的老板。啊,那边有一个美术系的人天天去找我哥,叫夏青,每次来的时候身上浑身都是紫色的颜料,所以我记得满清楚的。」 「嗯,是他。」 秦雪才低下头,却又人被抓着头发抬起。 刘紫妍立马站起来对动粗的人吼: 「喂,赵海!你别太过份!我怎么说也是风纪股长,你不怕我告状?」 「赵同学,你又有甚么事?」 秦雪没反抗,一脸慵懒地望着散发消毒水味,湿淋淋的赵海。 「我没听说白子不能游泳的,不下去玩吗?」 「你想打我的话,打吧,我不会还手,下手越重越好。」 秦雪盯着赵海的眼睛虽蓝,却像死了一般。 赵海没见过秦雪这样,颤抖着抽开手,就跑到更衣室去了。 刘紫妍对着赵海背后喊了声孬种,回头拍拍秦雪肩膀,提醒他快下课了,有时间的话,她可以带秦雪到哥哥的店里去看看。 秦雪应了声「嗯」,点点头就不再出声。 ****** 秦雪觉得忍耐泪水比甚么都还要痛苦,像刻意把流着水的管子塞住一样勉强。 只是他有想要确认的事,于是他跟着刘紫妍到那间咖啡店。 秦雪的视力不很好,除了念书,平时也没有戴眼镜的习惯。乍见刘紫承,以为刘紫妍甚么时候跑到吧台去了;可他再看看身旁,刘紫妍还在。 错觉地那么像,开口却完全不一样,笑容给人的感觉也是。 刘紫承是亲和力的温柔,刘紫妍则是严厉的。 也许秦雪和刘紫承有一些共通点,但仍旧相去甚远,一般是不会有所联想的。 他没有刘紫承的可爱,没有那样温柔的表情,刘紫承也没有像他一样变态的兴趣。 若是拿花来比喻,刘紫承就是扎根在土壤,鲜活的花;秦雪则是冰做的,精雕细琢、美,但就是少了生命力,难以接近碰触,彷佛随时会融化。 再直接点,活人,和行尸的差别。刘紫承白得有血色,但秦雪没有。 夏青的那张画,的确就是刘紫承,那个笑容,偏红的紫色画面。 比不上吧。 比不上那样的温暖,那样的人味。秦雪缺少的就是人味。 曾经,他想确认自己的血是不是也是白的,或是透明的。 第一次,他拿的是刮胡刀刀片。是红的啊,还好是红的。虽然稀了一点,像搀水的红颜料,至少还是红的,而且会痛,会痛。 他是人类,还是活的,会流血,会疼。 第二次是针。 第三次是美工刀。 之后就一直是美工刀。 他从不包扎,也从没有人会去注意他的伤。他也知道这是个糟糕的习惯,但没人阻止过他,正确来说,根本没有人发现。 李涯是第一个,叫他不要这么做的人。那回,他第一次包扎。 在赔给李涯围巾的纸袋里,秦雪放了一张纸条。 请救救我。 但之后见面,李涯甚么也没说。 因为自己微不足道吧。 ****** 替秦雪拍完照的隔天晚上,李涯才打开了那个纸袋。 他后悔为甚么不早点发现,现在太迟了……不,也许还来得及。 希望来得及。 秦雪到底是以甚么样的心情写下这句话,他却没发现,仍用责备的眼神对着他。 外面很冷,飘着小雨,有种像是被雪落在身上的感觉。 李涯往秦雪家的途中,遇见了洪阳。洪阳正要去咖啡店,说刘紫承还特别打电话告诉他,上次那个白子模特儿到他们店里了,要他去见见本人,真的好漂亮,好漂亮,像雪做的一样。 李涯说要和洪阳一起去,尔后便不在说话。 说是晚上,其实也才六点几分,但冬天黑夜总是来得特别快。 见到秦雪的时候,李涯觉得他又比上次更憔悴,但还是美,很美。 秦雪犹如大理石雕像,坐在窗边凝视玻璃上的雨珠。 李涯向刘紫承和他妹妹打过招呼,没点东西就走到秦雪身旁。 秦雪从玻璃的反射看见李涯,缓缓回过头,和往常一样,直视着他的眼睛。 「李大哥。」他面无表情。 「对不起。」李涯深吸了口气。 秦雪的情绪起伏不大,头往旁一侧,眼神充满疑惑。 「我前几分钟才看到你的字条。」 秦雪没有出声,白色的长睫眨动着,似乎期待着甚么。他的眼睛真会说话,李涯想。 「还来得及吗?」 「我不知道。」秦雪笑了,眼神却飘忽。 「阿雪。」李涯坐到他身边,「我能帮你甚么?」 秦雪低头沉默了一阵,将脸埋到掌心里,沉而深的呼吸,呜咽: 「等等、等等……我到极限了……」没说完话,秦雪推开李涯,跑了出去。 没来得及和洪阳他们说声,李涯便追上。 秦雪没有跑得很远,只跑到一条暗巷。快要损坏的路灯,闪烁着微弱光线照在秦雪的白发上。他蜷缩靠着墙,脸全被手掌遮住。 李涯单脚跪在他面前,手却停在半空中,一时不知该说甚么。他不敢碰秦雪,最后还是那一句: 「阿雪……我能帮你甚么?」 秦雪颤抖着从手心中抬起头,沾满泪水的脸颊拧了病态的晕红。他尽可能让字句清楚:「甚么……甚么都行吗?」 「你说。」李涯轻抚过那人的白发。 秦雪眼睛有些肿了,视线却还是像要穿透李涯心底。眨了三下眼皮的时间,秦雪终于开口: 「喜欢我。」 李涯愣了好一会儿,被秦雪的蓝色眼睛盯着,也钉着。他没办法直接附和也喜欢对方这样轻浮的话。秦雪需要他安慰,但他心里有股甚么在抗拒,说不上来。 「你觉得,恶心吗?」 「不是……」李涯低下头,他才决定不要当滥好人的。 「假装就好。」 假装对李涯来说并不难,他交过无数个女朋友,都很尽责,标准的好情人。但也许他真怕了,怕被用完之后,又扔开。他迟迟就是没办法答应,便问秦雪不是和夏青在一起的吗,为甚么要找自己? 秦雪用力的摇摇头,直说没有,没有,从来没有在一起,从来就是他自作多情,夏青心里一直有别人,只是把他当成代替的,或是玩物而已。 其实秦雪的要求,只是要找个人来代替夏青。秦雪知道,李涯也知道。 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当滥好人,应该也不差这次,但是下次不会了,不会有下次了。 反正是假装,只是假装,不是真的在一起。 李涯还是答应了。 李涯没有开口说喜欢秦雪,只是让他在自己怀里,搂着他,拍拍他的背。 秦雪只是继续哭,哭了很久。 李涯觉得很冷,很困,脚很麻,但甚么都没有说。 唯一照明的钨丝终于烧坏了,四周暗了下来,巷外的光线反而明显起来。 那个时候,李涯才在他的拥抱上,增加了一些力道。 ****** 那晚送秦雪回去,李涯在那儿过了一夜。 本来他不想要做甚么的,但还是发生了。如何开始,如何结束,李涯回想不起来。好像被人从甚么地方推下去,莫名其妙地发生,梦中惊醒似地收尾。 李涯生平第一次和男人发生关系,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他们的性爱一点也不甜蜜,不美好,只有几乎要沙哑的叫喊,泪水,血水,汗水。又咸又湿又苦,而且痛,非常的痛。 秦雪痛的是身体,李涯痛的是精神。只差一点,李涯以为自己就要疯了。 秦雪只是哭喊,随着每一下的动作,越发激烈,颤抖。 好几次李涯想要停下,但秦雪要他别顾虑,他喜欢痛,越痛越好,李涯太温柔,太温柔,不要这么温柔,残忍一点的话,对他好,对自己也好,伤到他没关系,不要伤到李涯就好。 任何事都一样,残忍一点,对自己都是好的,不要太温柔,真的不要。 可李涯办不到。他向来宁愿伤了自己,也不要伤了别人。只是现在他所做的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对秦雪好,他自己也不确定了。 李涯问他,除了痛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感觉? 秦雪说没有,从来没有。跟夏青在一起,也是痛,而且每一次都会流血,虽然他没有真的跟夏青做过。 「你真的这么喜欢痛吗?」 「除了这个,还能有其他的吗?」 秦雪摊在床上,原本就有些微翘的头发此时更凌乱,和泪汗混合,散在被拧得卷皱的床摺间。天冷得让他俩每一下呼吸都起了白雾。 李涯重重地叹息: 「如果你乖一点不要乱动的话,是可以有的。」李涯说,本来想慢慢来的,秦雪不该这么急。 「李大哥,你明天要上课吧,不好浪费时间……改天?」秦雪的眼皮半闭,精疲力尽,声音微弱得像风声。 某方面来说,秦雪是体贴的,但又说不出的矛盾。 「改天?」李涯蹙眉,声音有些变调。 秦雪望着李涯好一会儿,而后侧躺过身子,把脸埋到枕头里,没说话。 李涯有些慌了,「也不是说……我不是觉得恶心,你这样不好走路吧。」他把脸挨到秦雪后颈,连同那人的手臂一起环抱。 秦雪还是没出声,握着李涯的手,偶尔捏揉两下。良久,他才说,李涯真的太温柔,温柔到让秦雪觉得自己好自私,这样其实不好,会让人内疚,所以,之前的女朋友,才会跟他分开,只是一味的对人好,反而对方会感到压力。 也许真的是如此。李涯低低地“嗯”了一声,并不否认。 「你应该坏一点。」秦雪轻轻的笑,虽然李涯从后头看不见,但觉得那个笑是很甜的。 「改天吧。」李涯松开手,替秦雪盖上被子,「你困了吧,好好休息。」他站起身,要和秦雪借浴室,却被他拉住。 「李大哥。」 「嗯。」李涯坐回秦雪身旁。 「你喜欢我了吗?」 不知道,李涯不知道。但这次他点了头。 「谢谢你,李大哥……」秦雪像是安了心,很快的睡过去。 李涯此时一点睡意也没有。 秦雪睡着的样子也很美,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看起来比他实际的岁数要小。 李涯用手替他整理了一下那头白发,还有些汗湿,但秦雪身上似乎一点味道也没有。可能有,但李涯几乎闻不到。 现在的秦雪,比较像水,比雪多了一点温度。 李涯一直觉得秦雪很美,现在也一样。好像又多了点甚么……多了点可爱。 李涯觉得现在的秦雪,可爱比漂亮,多了一点。不,多了很多。 他却开心不起来,甚至更难受了。 三 「如果那个人也跟你一样就好了。」 清晨秦雪换上制服时,对李涯这么说。 李涯没有在秦雪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连一个吻痕也没有。 「你真的那么喜欢夏青?」 秦雪没有回答,背对着李涯打领带,只说他快迟到了,而他也是喜欢李涯的。 「哪一种喜欢?」李涯揣住他的手,「你平常是看着我的眼睛说话的。」 明明知道对方爱着别人,却还是在那人身边当备胎,感觉实在很不好受。他干嘛要这样自找罪受呢? 「我不知道……」秦雪低下头,欲言又止。 「他亲过你吗?」莫名的醋意涌上,酸蚀了李涯整个胸腔。秦雪有多喜欢夏青,他心里就有多闷。 秦雪摇摇头,没有逃开,乖巧地让李涯抓着他肩头。 李涯再问,那秦雪想不想吻夏青?对他有没有其他的想望? 秦雪愣着好一阵,不确定地摇头,说不知道。 「你还要我喜欢你吗?」李涯捧起秦雪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 秦雪受到惊吓似睁大了眼,不安地,用力地点头。 李涯再问,秦雪要的是不是爱情,秦雪说,甚么都可以,甚么都可以。喜欢也好,爱当然更好。假的也好,真的当然更好。 李涯像是在赌气,二话不说朝秦雪的唇吻去。他不想相信残忍能比过温柔。他自觉对秦雪也是不错的,为甚么偏偏秦雪心上却是对他那么残酷的人? 李涯吻得不深,也吻得轻,但吻的时间很长。 秦雪的唇是冷的,彷佛日出之前的花上凝露,柔软而冰凉。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阖上眼,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颊泛了绯红粉色。 感觉很好。秦雪第一次有了疼痛以外,强烈的知觉。好像有些甜,又有些酸涩。 秦雪开始依着李涯吻他的方式回应,交互间越发深入。 从站着到坐着,到躺下,在还未清洗,残留着情欲气味的床单上。 直到李涯解开秦雪刚系好的领带,秦雪才开口: 「李大哥……学校。」 「抱歉。」李涯重新把他的领带系上。 「谢谢你,李大哥……」秦雪话未说清,掩面哭起来。 「怎么哭了?」 秦雪说,亲吻这件事,比发生关系还要重要。 有的人可以发生关系,却不愿意给对方一个吻。 夏青就是那样。 秦雪说,李涯不是真的喜欢他,还能做到这样,真的谢谢,也对不起。这样好牺牲,好牺牲。 「不算甚么牺牲……没有那么夸张。」 李涯本来只是赌气,可现在昏乱了。 他不是第一次接吻,却是第一次主动由他亲吻。 只是赌气就可以让他做到这样吗? 只是同情就可以让他这么难受吗? 不算是牺牲,算不上牺牲。 和上次一样,李涯抱住秦雪,抚着他猫毛般的头发,轻拍他的背。 秦雪钻入李涯怀里,嘀咕,应该结束才对啊,应该结束的。才一天多一点,秦雪就已经觉得欠李涯太多,根本没办法还。 李涯说,还不起就不要还吧,当没发生。 秦雪没再说话,哭得不能说话。 ****** 秦雪说的没有错。 李涯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为了安慰他而喜欢他,为甚么他能够做到那样?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能发生的都发生了。 李涯问洪阳,当初他是怎么喜欢上刘紫承的,他本来就喜欢男人吗? 洪阳说不是,他碰上女生,多少还是会害羞的,也满喜欢看漂亮女孩;不过他在小学就喜欢上刘紫承了,那人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可爱。 「你该不会是小时候把人家当女孩子喜欢了吧。」李涯瞟了一眼在柜台的刘紫承,说真的很明显是个男孩子,虽然很可爱。 「他小时候长得嫩嘛……个性又很好。可是我知道他是男生之后我还是一样很喜欢他啊。」 李涯一手撑着颊,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你怎样,对男人动情啦?」 「我不知道。」李涯叹了口气,「照理说不太可能。」 「感情这种事哪是讲理的!」洪阳用力拍了一下李涯的背,让他差点把咖啡喷出来。 「你看你会不会想跟他发生点甚么啊。」 「别闹了。」能发生甚么。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 李涯心里正乱,便听见刘紫承兴奋的声音: 「啊,秦同学,欢迎光临!」 李涯整个人抽了一下,全被洪阳看在眼里。虽然他和秦雪早就说好要约在这儿碰面,但是仍旧整个人七上八下的。 秦雪对刘紫承点点头,也对洪阳点点头,最后叫了一声李大哥,在李涯身旁坐下,只点了一杯清水。 李涯原本低着头忐忑不安,深呼吸转向秦雪后,被疑惑取代了上一个情绪。 秦雪脸上贴着一块药布。照刘紫承和洪阳的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而李涯和秦雪,也才几天没见。 「甚么时候弄的?」 「三天前晚上。」他俩分开的那一天。 「怎么了?」李涯稍微靠近他,发现除了那块药布,还有其他一些伤痕。 「学校的人?」 秦雪摇摇头,看着手指不说话。 「摔了?」 一样的反应。 李涯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还没确定,但是已经起了怒意。 「你去找他了?」 秦雪又沉默了好一阵,才点点头。 李涯站起身,递给刘紫承刚好的钱数,拍拍洪阳的肩说他先走了,便出了店门口。 他没有要跑,也没有走得特别快,也不特别慢,就是一般的速度走着。 大概几十步路,秦雪才追上,拉住李涯的手臂。 李涯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便说: 「我也是有脾气的。」 「我知道……对不起。」秦雪紧抱住李涯没有挣扎的手。 李涯不懂秦雪要的到底是甚么。难道他要的是痛苦? 「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痛的话,那我打你好了?」李涯回过头,看着秦雪的伤。 秦雪一脸惊恐,愣愣睁大眼望向李涯,快速地摇头说不要。 「那你为甚么又回去找他?」 秦雪还是摇头,说不知道,可是他不要李涯打他,绝对不要。 「你这么喜欢他?」 秦雪没有动作,没有说话。 「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打你?」 秦雪在李涯手臂上的力道又加强,低声说: 「是他来找我的,他说他喜欢我……是真的喜欢,还跟我道歉,说他不喜欢他的初恋了……」 「那伤口呢?」 「我本来想跟他说,现在我有你……」秦雪把脸埋到李涯衣袖里,说可是他们两个之间不是真的,只是假装的,所以他不敢说;夏青人又很强势,所以他也就没有太大的反抗,但下场还是一样,他们之间,甚么也没有,只有伤口。而夏青要他下一次再去见他,再让他画。 「那你还去不去?」 「如果李大哥你真的喜欢我,我不去。」 「如果不呢?」 秦雪咬咬下唇,抱着李涯的手掐得他有些疼,他摇头: 「不去。」 「为甚么?」 「现在……我比较喜欢你。」 秦雪又哭了,不停地道歉。 李涯觉得太不真实,觉得秦雪果然还是小孩子。 这样跟那些一下子追求他,一下子甩掉他的女孩子们其实没有太大差别吧。 如果秦雪的心真的比较向着自己,那他应该会反抗夏青的,应该要反抗的。 「我不相信。」李涯没办法相信,他不懂秦雪,一点也不懂,更不懂夏青哪里好。 秦雪止住了泪水,松开了手,但继续道歉,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也搞不清楚。 他以为夏青喜欢他,所以也觉得理所当然的应该喜欢夏青。 他认为虐待是夏青对他的爱情,但是如果李涯虐待他的话,他会害怕。 因为李涯不是那样的人,也不该是那样的人。 秦雪不会说,不知道怎么说,只说和夏青比起来,比较喜欢李涯,喜欢李涯的温柔,一直都是,一直都是的。他说过,他觉得李涯很有魅力,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觉得应该喜欢夏青,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喜欢那个人,只觉得该回报他,被人喜欢,就该付出点甚么,所以夏青说甚么,他就做甚么。 有人喜欢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那就该回报的,甚么都可以,做甚么都好,只要能让对方开心就好,即使自己会痛苦也没有关系。 秦雪的确不懂,李涯能明白,他很矛盾,很矛盾。 秦雪没有自我,他只要别人的爱,其他甚么都好。 跟李涯很像,跟没有甚么自主意志的李涯很像,李涯只要别人好,他甚么都好,虽然会痛苦,但是也许忍一下,算了。 某方面来说,他们是一样的。 为了别人而活,不为自己。 但这次不太一样,特别是秦雪不太一样。 李涯问,如果他不喜欢秦雪了,秦雪还是想继续喜欢他吗? 秦雪看着地上,两手贴在颊边捏紧了自己的发鬓,点点头,然后说了一声对不起。 「就算我会困扰?」 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对不起。 秦雪觉得似乎有甚么不一样的东西在他心底萌芽了。 对着李涯,他是自私的,而且非常任性。但他不太明白那是甚么。 但是就算李涯放弃喜欢他,他却不想放弃,即使李涯本来就是假装的。 李涯试着替秦雪整理思路,问: 「那对你而言,夏青是甚么?」 秦雪想了一阵子,才慢慢地回答: 「说喜欢我的人,可是对我很残忍的人。」 李涯再问,那自己对秦雪还说,又是怎么样的地位。 「愿意喜欢我的人,对我很温柔的……」秦雪后面的字句被不确定感和罪恶感掩埋。 他觉得只是要利用他,只是要他的温柔。无意间,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虽然现在他发现了,他也只能道歉。 李涯笑了,但是秦雪明白那不是开心的笑。 「你和那些人一样,不是吗?」李涯说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不用秦雪还他甚么,一切一切,甚么都没有发生过,互不相欠。 最后一次了,不会再有了。 他累了。 ****** 像以往一样的过日子,只是李涯见到秦雪,不像以往那样寒喧了。 就只是认识的人,只是认识。 他决定若是秦雪身上再有伤,他也不过问。 但很难得的,没有。 一个月下来,李涯替他拍了三次照,秦雪的皮肤干净光滑、白晰透嫩,没有一点伤。 就是瘦了点。 李涯很在意这件事,但他不愿意提。 李涯本来真的想要放弃的,不,应该说,他曾经放弃过。但再一次遇上的时候,他还是没办法不管。 好比说,在路上,看见秦雪被人打。 而且那个人不反抗。 当时李涯对着赵海一群人大喊: 「喂!你们在干甚么!」 也许是罪恶感驱使,他们一下子全散了。 李涯到秦雪身边询问他的伤势,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秦雪没有说话,抬头望着李涯,眼神像是祈求着些甚么。 李涯有时候真想干脆把自己眼睛蒙住算了,他本来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碰上秦雪,这双眼睛,更是难以拒绝或发怒。他只好随口问问秦雪要不要上医院。 秦雪摇摇头,说能不能借李涯的手。 李涯只说:「我手很冷。」但还是伸到秦雪面前。 李涯突然发现,现在身处的地方,就是那天秦雪哭泣的那条暗巷,只是现在是傍晚,而且更往里。 同一个地点,常常会发生同样的事。 秦雪没有接住李涯的手,只是请他把手往上抬。李涯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那刻,秦雪投入李涯的怀里,抓紧他的衣襟,声音是润着水的,但李涯感觉不到湿,秦雪没有落泪,说话却是哭的。 一开始,秦雪只是叫着李涯,说他错了,重覆地,颤抖地,虚弱地。 他不只是需要李涯的温柔而已,不只是想要李涯喜欢他而已,他也想要喜欢李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只会喜欢他,不会喜欢别人了,不是要利用,真的不会了,不会再让事情变成那样了,拜托你,拜托你,请让我喜欢你。 李涯知道,秦雪还不懂,但秦雪需要一个人陪他,也许是谁都可以,愿意的人就可以。 但是李涯也暗暗觉得,目前为止,也只有自己可以帮得上他,隐隐约约,李涯觉得自己对秦雪还是有那么一点特别的。 起码,就李涯所知,秦雪只在他的面前哭过。其他的人,都说他像尊石像一样,甚么情绪也没有,也几乎不会说话。李涯却听到很多,感觉到很多,看见很多。秦雪外表如他名字,像雪一样,又冰又冷,灵魂却是沸腾的,只有他知道。也许,虽然只是也许,但他确信自己知道的秦雪,比秦雪身边的人都还要深刻许多。 他叹气,说这种事,不用经过同意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没有甚么行不行,可以不可以的。 「真的吗?」秦雪抬起头,注视着李涯的眼睛,眨了一下,泪水才滑下来。 「不用。」李涯将掌心贴到秦雪颊上,用拇指抹去他的泪。 「谢谢你,李大哥,谢谢……」秦雪紧握着李涯的手,亲吻他的掌心。 李涯知道了,这次知道了。 不管秦雪的兴趣怎么样,不管他是不是男人,他喜欢秦雪了,喜欢就是喜欢了。 可他害怕若是哪一天,真的有人喜欢上秦雪,而他们两情相悦的话,他又会是一个人。虽然他说不会,但他害怕再失去,害怕他会一走了之。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的。 秦雪告诉李涯,他其实有多好。 李涯的温柔,他全部都记得。却因为夏青,一直没有想起来。 李涯是在秦雪的生命中,对他最温柔的人,最关心他的人,最疼爱他的人,说不定,说不一定,也是最喜欢他的人。 不管是甚么理由,不管是不是那些原因,秦雪喜欢这样的李涯,对任何人都很好的李涯,不只是因为他对自己好而已。 真的。 李涯说,那你就喜欢吧,让你喜欢。 「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秦雪轻轻的笑了,很淡很淡。 李涯空着的手摸摸秦雪的头发,脸有些微微的粉红。 「喜欢我了吗?这次,真的?」秦雪侧着头问。 「不知道,大概?」 李涯微微笑了,只是看不出情绪。 ****** 李涯第一次和夏青有所接触,是因为校刊社要采访美术系,做一个专题报导。而他的工作是在一旁待命拍照。 不能否认,夏青的画作的确是受访者之中最优秀的,即使他只出示了两张画。 不过,李涯也感受到这人的三心二意。 那两幅画是肖像,都是淡蓝色的背景,一张画的是刘紫承,紫红色为主色,一张画的是秦雪,灰白色为主色。 秦雪的那张画,有着数不清的刮痕,其中几道已经透过画布撕裂开;刘紫承那张表了框,完好如新,刻划得比秦雪那幅要细腻许多、收拾得珍爱许多。 李涯忍不住开口问夏青,秦雪那张画完了吗? 夏青说,没画完的不可能给人看,要拍就快拍,不懂就不要问。 李涯耸耸肩,没说话,拍了几张,听见采访员问,那两张画的是谁呢,他们都见过这画吗? 夏青说,一个是他喜欢的人,一个是喜欢他的人。 刘紫承是他喜欢的人,秦雪是喜欢他的人。 刘紫承拒绝他了,喜欢了别人。秦雪感觉有点烦人,一下喜欢他,一下不喜欢,但很特别,而且很听话,现在他被刘紫承拒绝了,他想把这个人好好抓着不放。 「所以说,现在夏同学喜欢的是这边这位罗?」采访员黎晓安指着秦雪那幅画。 「找一个你喜欢的,不如找一个喜欢你的。」夏青毫不在意地回应。 空气弥漫着尴尬,黎晓安望了李涯一眼。 两人似乎有种同样的想法:夏青这样不就是找备胎吗?这个不行,那就另一个,不是很厚道。 只是大概也感受到夏青的脾气,黎晓安不多作询问,写下笔记,谢谢夏青的配合,就告辞。 整理资料的时候,黎晓安说,夏青那个人,好奇怪。 不管是喜欢的人,还是喜欢自己的人,都应该要好好珍惜才对,但是从夏青的画,看不太出来。 刘紫承像个宝物一样被好好供着,秦雪却被随意放置,哪天不开心,还拿刀划他几下。 被爱的人就有这么大权利吗?爱人的人是不是就活该受罪呢? 黎晓安说,虽然夏青的确画得最好,但是她讨厌这个人,非常讨厌。 两张画这样看起来,怎么看,她都会选秦雪。那个人好漂亮,漂亮得不得了。如果能被这样的人喜欢上该多好,白子是月亮的孩子啊,多浪漫。 「月亮的孩子?」李涯不解。 「是呀,白化症患者,怕阳光,在晚上才会比较自在,缺乏黑色素,全身上下几乎都是白的,我也不知道真的来由,不过他们又被叫月亮的孩子,可能是因为看起来就像在发光一样吧?」 黎晓安说,她一直很喜欢这类事情,白老虎啊,白鳄鱼啊,这些甚么的,也都是白子,很漂亮呢。 她记得有在杂志上看过秦雪的照片,跟一般白子感觉不太一样,不会让人觉得他是病人,而是像艺术品,像天使,像神仙。 李涯失笑:「就是不像人?」 黎晓安也愣了会儿,说:「嗯,不像人......真的耶。」 所以才爱得这么痛苦吧,是不是呢? 「这样想就好了吧,天上的人是不能爱上凡人的嘛,我还真希望夏青不要跟他在一起,就算夏青真的有喜欢他还是怎样。」 「你还真是个浪漫主义者。」 黎晓安笑笑,说她也想去采访秦雪,反正李涯认识他。 李涯应了一声,没反对。 四 秦雪的脑子一片混乱。 为甚么,为甚么说喜欢他的人,对他都是这么残忍。 为甚么完全不作表示的人,对自己这么温柔。 段考结束的空闲下午,赵海来找秦雪,不像平时带着许多人,单独的,把秦雪拉到校园角落,说他喜欢秦雪,一直一直,很久了。 秦雪不懂,觉得莫名其妙。骗人,你骗人,那你做甚么要打我?我是做模特儿的,还专打我的脸? 「因为我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这样你就不用去工作了,不用让别人看了。」 秦雪说,不工作的话,他不能生活,就他的能力来说,他目前也只找得到这个工作,也稳定了,也做得不错了,有名气了,不让他工作,难道赵海要养他? 赵海说可以,我可以养你。 秦雪摇摇头,说: 「不要,你会打我。」 赵海说,只要秦雪乖乖的,听他的话,他不会打他,绝对不会。 秦雪不说话,摇头摇得更大力了。他想逃走,可是又觉得,好像没办法逃。逃了可能又会被打,如果他身上有伤,李涯会不开心的。 所以,他连退后也没有,只是摇头,拼命摇头。 「还是你真的跟传闻的一样是公车?你有多少男人?」 赵海扯住秦雪的领子,质问他。 秦雪摇头,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赵海,说: 「一个,只有一个。」 「隔壁班那个姓陈的?」 「你不认识。」秦雪也不认识甚么姓陈的,到底传了甚么呢? 「还是上次来找你的那个男人?」 「我不知道你说甚么,赵同学。」 秦雪被勒得有点难受,甩开赵海的手。 「你别装傻。」 「我没有。」 秦雪真的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找他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夏青,一个是李涯,但他不晓得,赵海看到的是谁。 「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赵海拉过秦雪,吻上他的同时,也弄破他的唇,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瘀伤红印。 赵海一边扯去秦雪的衣服,一边念着,我是这么喜欢你啊,你不信吗,不信我证明给你看吧,证明我喜欢你到甚么程度,能做到甚么程度,他可不是一般的喜欢而已,是爱,很爱很爱。 秦雪不懂。 越来越不懂。 爱是这么令人痛苦的东西,但为甚么不是爱的,让他觉得很温暖。 为甚么? 为甚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就不要爱了,不要爱比较好? 可是李涯是喜欢他的,不是吗,不是吗? 李涯承认的,他有承认吧,应该有的,不是吗? 不是吗…… 假的吗? 假的才是好的吗? 真的爱都要这么痛的吗? 为甚么,为甚么? 为甚么呢? 谁可以救他呢,有人可以救他吗? 李涯可以救他吧?可以的吧? 为甚么李涯不在呢,为甚么这次李涯没有刚好出现呢? 不懂,不懂,秦雪不懂。一点也不明白。 他想李涯,好想好想李涯,可是他不懂,到底甚么是真的,甚么是假的,甚么是喜欢,甚么是爱,他又是谁,他到底是谁? 现在眼前这个人,又在做甚么? 做的好像是跟那天晚上,李涯做的事一样。 不一样的只有,这次是冷的,上次是热的。 上次觉得很痛,这次也一样很痛,不,更痛。可是他没有哭,没有叫。 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样。 可能死了比较好。 真的吗? 甚么才是真的? 不知道,不知道。 救救我,李大哥。 秦雪就是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才会写下那张字条。 现在呢? 他疯了吗?应该是吧?快了吧?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吧? 李大哥在哪里呢?李涯在哪里? 被赵海侵犯的时候,秦雪唯一发出的词语,就是李涯的名字。 不是像一般时候喊的李大哥,单单就是喊着李涯。 赵海就是愤怒,但是没有停下动作,大概猜得到,李涯跟秦雪会是怎样的关系。 赵海完全看不透秦雪的心,但能看遍他的身体也不错,能使用也好。 反正秦雪不像个人类,喜欢上,又能怎样?上了就算了吧,反正,他有喜欢的人,或是根本谁都好。 也许有那么一点心疼他,但也算了吧,秦雪不是甚么正常人,听说他本来就是疯子。 普通时候看起来还好,但现在看起来倒像是真的疯了。 疯了吗? 赵海整理好自己的制服,看着倒在泥土上,一动也不动,嘴里喃喃唤着李涯的秦雪。 就像一具尸体,病态的美。 赵海像是解释甚么似地说: 「我是真的喜欢你。」 秦雪没有反应。 赵海胡乱地帮秦雪穿上衣服,看着似死似活的秦雪,醒了些,接着涌上的便是恐惧。秦雪现在的眼神比上次在游泳池边要赵海打他时更像个死人,或是本来就没有生命的人偶。 「喂……」 赵海推推秦雪,这时他总算有了别的句子,但是一样摸不着边。 李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救不到了……太迟了。 重覆地,然后几声咳嗽。 赵海觉得如果把秦雪放在这里,大概会出人命,但他也不敢叫救护车,问上他的话,他怎么解释这个事情? 想来想去,赵海往秦雪身上摸索手机,找到李涯的电话,拨出去,接通不等对方开口,劈头就说,你是不是李涯?是的话快过来,秦雪找你,他在学校角落最大的那颗榕树下,出事了。马上过来,他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不信的话,可以听听他的声音。 赵海说完,按下扩音键把手机放到秦雪嘴边,说:「我还算是对得起你。」确认四周没有人,用外套盖着脸,翻墙走了。 电话那头的李涯只听见微弱的呼吸声。他立刻从课堂上跑开,喊着问是不是秦雪,有没有事,现在怎么样? 他等了好一阵,喊了好一阵,才听见秦雪弱弱的声音: 「李涯……在哪里?」 李涯说马上去找他,等我,不要乱跑,有没有流血?是不是又被同学打了? 秦雪笑了一声,说: 「不知道,看不见,好黑。」 李涯要他不能挂电话,继续说话让他听,说甚么都好。 秦雪沉默了一阵,说: 「你喜欢我吗?还是爱我?真的还是假的?」 李涯不明白秦雪发生甚么事,但有种若是答得不对,秦雪可能就会消失的错觉。他犹豫,但时间不长,便回答: 「很喜欢你,很爱你,真的,一定要等我,我马上就到,再几分钟。十分钟,不,五分钟。」 秦雪没有说话,李涯把声音开到最大,只听到呼呼的风声。 「阿雪,阿雪你还在吗?说点甚么让我听?」 李涯冲到校门外招了计程车,要司机开得越快越好。 李涯喊了几十声,秦雪才终于说: 「你们都说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你等我,一定要等!」 秦雪说,来不及了,李涯,来不及了。 李涯说来得及,快到了,一定来得及。秦雪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快到了,再几公尺就到了,再几秒就到了。 秦雪没有说话了,但通话没有切断。 每个人都说是真的,为甚么又那么不一样? 不懂,不懂,一点也不懂。 秦雪在心里喊着李涯,李涯,但是嘴巴发不出声音来。 眼前从一片黑,变成一片白,虽然还听得见李涯的声音,可是甚么都看不见。 喊着阿雪,阿雪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近。 可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 秦雪看得见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手臂上插着点滴针,经由塑胶管连接到一瓶透明的液体。 看得见了,但四周仍是一片白。 天花板,床单,墙壁,身上的衣服,都是白的。 只有一个人身上有颜色,头发是黑的,眼睛是黑的,衣服也是。 那个人说,阿雪,你还好吗?阿雪……一直一直,重覆着。他轻抚过秦雪的浏海,很想亲吻那人的脸颊,但没有。 秦雪望着李涯,眼皮连眨也没眨,注视好一阵才说: 「李涯呢?在哪里?」他的声音微弱,说完一句,声音就像雪花落地般碎散。 李涯握住他的手,说这里,我在这里。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秦雪呢喃,面无表情地落下泪。 「没事,没事的,阿雪,我在这里,李大哥在这里。」 李涯弓下身搂住他,摸摸头,拍拍背,说甚么事都没发生,他很爱秦雪,很爱很爱,只爱他一个人,很需要他,会一直在这里陪他,没事,没事,放心吧。 秦雪没有反应,持续地自言自语。 洪阳开了房门,进来要李涯少说点话,秦雪现在精神状况不稳定,很容易因为甚么关键字就刺激到他,但洪阳也还没整理出那些关键字是甚么。 李涯放开秦雪,但继续握着他失温的手掌,和洪阳道谢,要不是他刚好在这实习,秦雪大概得不到这么好的照顾。 洪阳耸耸肩说:「不是我的关系。」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李涯犹豫地看着秦雪,像是稳定了,半闭着眼的样子像个坏掉的人偶,一动也不动,只有细细地一吸一吐。 「不会有事,出来吧。」洪阳先出了门外,抓着门把半开门让李涯过来。 带上门,洪阳搭上李涯的肩,在他耳边低问,知不知道秦雪发生甚么事了? 李涯摇摇头,说他不清楚,他到的时候,秦雪已经昏迷过去,只是先前有个人先打了电话,让他跟秦雪交谈,可是秦雪甚么也没说,只是说些摸不着边儿的话。 洪阳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刚刚替秦雪检查,全身上下有很多瘀血擦伤,都是新伤口,而且还被人侵犯了,很粗鲁,流了不少血,大概要躺上个两三天才比较好走路。 李涯直接说,那住院的钱他给吧,不要跟秦雪提,住几天都没关系。 「他主要是精神状况的问题,而且这是大医院,如果他伤好得差不多,没有大吵大闹的话,可能就直接让你带回去了。」 洪阳又说,床位没有这么多空,毕竟秦雪不算重伤患,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不然可能就要转到比较小型的医院,得到的照料会比较密集一点。 「那他能住几天?」 「不确定,你知道紧急状况本来就很多,你也花不了大把钞票让他住吧。要说身体情况的话,他达到出院标准,你要直接办出院应该会过。」 「精神方面呢?」 洪阳说,没有到要绑着的地步,还是出院吧,李涯也少花一点钱,而且这样的病人通常带回家里照顾比较稳定。如果有甚么乱子的话,李涯可以打电话找他。 李涯想了想,和洪阳道声谢,决定带秦雪回去。 「应该会开药给他,记得按时吃。」 李涯应了一声,打算进门,又被洪阳叫住。他若有所思地问: 「说真的,你跟他是甚么关系?」 李涯看看地上,又看看洪阳,说: 「我不确定,但我满喜欢这个人。」 「是吗,是吗?」洪阳笑笑说,那就好,那就好,好好照顾他,他很需要你。 李涯皱眉,不解地望着洪阳。笑甚么,有甚么好笑?这男人不是很少笑吗? 「其他你还是自己发现比较好,我不多说。去忙了。」 洪阳拍拍李涯的背,走开了。 ****** 李涯和李英翠报备得到同意后,便替秦雪办出院。他庆幸父母都在外地,少了两个要解释的对象。 而秦雪从李涯和洪阳交谈完后,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乖巧地跟着李涯完成所有手续,拿药,上车。期间秦雪紧紧扣着李涯的手,泌了汗也没有放开或调整的意思。 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李涯让秦雪坐在客厅榻榻米上,摸摸他的头,问他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秦雪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李涯,但李涯在他眼里甚么也看不见。 原本是深邃的难解,如今是空洞的虚无。 李涯叹了口气,接起方才响起的手机,是黎晓安打来的,她说她已经在门外了,之前是约这个时间没错吧? 李涯完全忘了。他说,秦雪在他这,不过可能没办法让黎晓安问问题,最好她也不要说太多话。 「没关系,可以看看他本人也好啊。」 听见黎晓安难掩的兴奋,李涯这才想起她一直很期待。让她进来应该没问题吧,而且人都来了。李涯考虑了一会儿,说门没锁,她自己进来吧,他们就在客厅,一进来就能看见了。 黎晓安应声好,切了通话脱鞋进门,转头便看见秦雪靠着墙,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眼神似乎在李涯身上,却又找不着焦点。 黎晓安觉得秦雪真的很美,很美,脱口而出,说夏青真的画得很像,不过本人更美。 李涯不安,把食指凑近唇边,示意黎晓安不要多说,看看就好,秦雪出了事,现在不太稳定,不知道说甚么会刺激到他。 黎晓安正忙着道歉,秦雪的眼神飘到她身上,说了一句: 「你是谁?」 黎晓安看了一眼李涯,李涯点点头,让她说话,但是字数越少越好。 「我是李涯的同学,黎晓安。」 秦雪又问: 「那夏青是谁?我只认识李涯。」 李涯和黎晓安面面相觑几秒,黎晓安愧疚低声说,她来得真不是时候,很抱歉,不应该硬要进来的。 李涯搔搔脖子,说不是,不是黎晓安的错,本来就约好的。如果她累了,就先坐一下吧,外面很冷。说完他便走向秦雪,担忧地问: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秦雪沉默,看看黎晓安,又看看李涯,再看着窗外,最后又看着李涯,停顿的样子像是在思考。外头的风敲着玻璃窗发出的声音,几乎要盖去秦雪好不容易才说出的字句: 「李涯,都叫我阿雪。」 黎晓安看着那两人,大气不敢喘一口,脚生了根似的伫在原地。 李涯继续问,那记得他的姓吗?记得他自己几岁吗?记得自己住在哪吗?种种秦雪自身的问题,基本资料,但是秦雪的回答都是那一句。 李涯,都叫他阿雪。 李涯作了个深呼吸,打算和黎晓安讨论怎么帮秦雪。一起身,秦雪便哭了起来,细细地念着,李涯呢?李涯在哪里?救救他,眼前好黑,好白,甚么都看不见,救救他,救救他。 李涯立刻坐到他面前,捧着秦雪的脸颊说: 「阿雪,阿雪,我在这里,看看我,记得我吗?」 秦雪侧着头,闭上眼,想了想,睁开眼时又落了几滴斗大的泪珠,说: 「你叫我阿雪,你是李涯。」 秦雪重覆着,叫着李涯,说他一直在等他,一直在等。 「嗯,我是李涯,记得我的声音吗?阿雪。」 秦雪说,记得,记得,你是李涯,你是李涯。李涯是对我最温柔的人,可是,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李涯轻轻地抚着秦雪的白发,柔柔地笑说,喜欢,我喜欢你。我们说好了,你只喜欢我,我也只喜欢你,记得吗? 秦雪点点头,说记得,记得,可是他怕李涯忘了。 李涯尽可能放慢说话速度,对秦雪伸出右手的小拇指说: 「我们打勾勾,我只喜欢你,真的喜欢。不会骂你,不会打你,会对你很好很好,很温柔很温柔。」 秦雪伸出手,说: 「好,只喜欢你,你也只喜欢我。」 李涯像是在跟只有几岁的小娃娃说话一样: 「嗯,最喜欢你哦,李涯最喜欢阿雪了。」 秦雪紧紧勾着李涯的小指,问说,是甚么喜欢呢?是爱情吗?还是别的? 李涯说,是爱情哦,李涯只有阿雪,唯一的一个。 「嗯。」秦雪点点头。 「嗯。」李涯也点点头。 「这次,不是假装的吧?」 「真的哦,是真的。」 「嗯。」秦雪松开手,抱紧了李涯,笑着说,太好了,太好了,有人喜欢我了,太好了。 「嗯,会一直陪你哦。」李涯拍拍秦雪的背,轻轻的,不带任何力气。 秦雪说好。 李涯也说好。 ****** 秦雪作了一个梦。 梦里的世界一片白,甚么也没有,他赤脚踩着冷凉的地,冰得刺骨,却不得不走下去。 走着走着,出现了一扇黑色的门。 那扇门,是这空间里为唯一温热的东西。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见到的是如画般的景色。 蓝色的天空,灿烂但不刺眼、不会晒伤他的阳光,青山,瀑布,丛林,百花齐放的土地。 有一个人站在花田中央,背对着他,看不见脸。 但秦雪知道是谁,他跑上前,抱住了那个人。 那个人的身体很暖很暖。 秦雪本来有话想说,却醒了。 醒来的时候,房里没有灯,却有窗框的影子,投射在身上。 又大又圆的满月让秦雪能够看清楚整个房间。书桌,放着照相机的柜子,小小的书架,衣橱,简易但不空虚的摆设。 李涯侧身面对秦雪,闭着眼,呼吸很平稳。 秦雪抱紧了李涯,说,找到了,我找到了。 李涯原本就半醒着没熟睡,秦雪这么一抱,弄得他睡意全消。 「找到甚么了?」李涯拍拍秦雪的背,细声问。 「那个人是你,我知道是你。」 秦雪在李涯怀里蹭着,猫毛般细的头发搔得他下巴发痒。 李涯疑惑地笑笑,轻轻拉开秦雪,摸摸他的脸颊,问他是不是作梦了?好像还是不错的梦? 秦雪摇头,说不是梦,不是梦,那个不是梦,那个人是李涯,而李涯就在这里。 「李大哥……谢谢你。」 秦雪笑了,握住李涯的手,亲吻他的手背。 李涯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说了声不客气,摸摸秦雪的头,说他好乖,好乖。 秦雪第一次笑出声来,月光的照射下,能见到微微的红。 「李大哥,你以为我还是疯的?」 「嗯?」 李涯愣了愣,是有点不太一样。 昨天为止,秦雪都还是喊他李涯,但又好像自己不在他面前。 现在跟平常好像一样,但是又好像不是真的一样。 正常了吗?有点不太敢相信。 「不管怎么样,我……」 秦雪看懂了李涯的表情,松开手,坐起身,退到了床的另一边,倚窗边的墙,视线飘往别处。 「怎么了?」 秦雪摇摇头,抱着膝盖蜷缩身子,注视和李涯之间空隙的床单皱摺。 「等等,等等,有点……突然。不知道,我不知道。」 秦雪用两手掩住半张脸,作了好几个深呼吸,又不自在地动来动去。 「阿雪,你还好吗?」 李涯也坐起身,正要移到秦雪身边去,那人却伸直手臂,张开十指,慌乱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过来,对不起……」 秦雪低着头重覆地道歉,情绪难得外显。 秦雪是正常的吗?李涯不太确定,觉得那人不像以前的秦雪,但是比较像人。 不知怎么,有人的感觉。 以前是神仙,现在是人。 李涯停在距离秦雪手掌十公分的位置,看着他身体一起一伏,呼吸比方才急促许多。 秦雪应该没有气喘的毛病才对,是怎么了? 「阿雪?」 「对不起,对不起,我本来想说……嗯,等等,等等……」 秦雪把掌心贴上两颊,咬着下唇,接着又抬起被袖子盖住一半的手,着急地扇着脸。他说他本来有话要说,可是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到了嘴边,就停在那里,然后脸好热好热,等一下,等一下,让他缓一下。奇怪,奇怪了,明明昨天才说过的,怎么今天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说过了?甚么事?」看着秦雪忙乱的样子,李涯忍俊不住,说: 「说过那可以不用说了?」 「我怕你忘了……」 秦雪揉揉头发,又拼命用手指摩擦他的脸。他要李涯再等等,他应该可以说了,可以了。 「哪一件事?」 「嗯。」秦雪抬起头,对上李涯的双眼,眨了两下眼皮,头又低了下去。 「嗯?」李涯笑出了点声音。 秦雪说,再等等,再等等,总之是昨天那件事,打勾勾的那件事。 「嗯,我忘了,你说?」李涯握住秦雪一边的手腕,嘴角维持弧度望着他。 「李大哥……」秦雪捏紧被李涯攥着那手,弱弱地问: 「你在逗我?」 「不是你在吊我胃口?」 秦雪用力地摇头,说没有,他真的说不出口。 李涯又再靠近,捉住秦雪另一只手腕,要他看着自己,说平常秦雪说话的时候,不都是看着对方眼睛吗? 秦雪说,现在不行,没办法。 李涯又问,怎么了?为甚么? 秦雪把两手都掐出汗了,沉默了好一阵才说: 「我觉得……很害羞。」 他说,很突然,很突然,他不知道为甚么。 李涯笑得酒涡都出来了,只是尽量不发出声音。他把手移往秦雪的脸颊,另一手在肩上,将自己的唇,贴合秦雪的。 李涯说,喜欢你。 这一次,千真万确。 五 那个晚上,后来两个人都没有睡了。 秦雪把赵海的事,对李涯钜细靡遗地说了一遍,说他当时内心一片混乱,甚么都忘了,只记得李涯。 李涯抱着秦雪,问他还去不去学校?还是陪他去?赵海的事要不要告发? 秦雪摇摇头,说算了,算了,学校他还是要去的,赵海以后大概也不敢了。而且今天星期六,休息两天,足够了。他又说,现在,他有点难动,不,动不了。 李涯问,是不是身体很疼? 秦雪用力地摇头说不是,不是。感觉很奇怪,很奇怪,从来没有这样过。刚刚只是脸热,现在,李涯碰到的地方,全部都很热。之前发生关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 李涯问,那一次,秦雪是不是真的甚么感觉也没有? 秦雪说,有,可是只有痛,可能还有一点热吧,但其他甚么也没有。 「那我坏一点吧。」 李涯低声在秦雪耳边说,他听见那是带着一些笑的,但不坏,仍旧是温柔的。 只是一时之间,秦雪反应不来,不是很明白。 后来才想起,他自己说过的,要李涯坏一点。 可是他根本坏不起来,秦雪在心里低喃。 因为一点也不痛,但是有其他的感觉。 那个感觉,秦雪找不到适当的词来形容,只觉得那令人沉醉耽溺。 从开始到结束,都让他无比迷恋。 李涯说,会害羞的话,就不要看他的脸吧。 秦雪没有这样被对待过。起先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李涯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 随着那肌肤相触的摩擦,秦雪觉得氧气好似不太够用,他必须不停地吸气。 看不见李涯的脸,但可以听见那低沉但温和的声音,轻轻地唤着自己。 秦雪的衣服没有被脱掉,只有裤子被稍稍褪下一些。 李涯用手指缓慢地摩擦着,泌出些许湿滑的同时,秦雪微弱地呻吟出声。 雪白的脖子被盖下了几个红印,耳垂被含在温热的口里,秦雪抑制不住兴奋,落下泪,喊声却甜腻,越发清晰,浑然忘我。 舒不舒服,疼不疼,感觉怎么样,李涯一句也没问。 他认为那不是可以提的问题。 就像精神失常的秦雪一样,李涯只喊着那人的名字。 秦雪的身后被侵犯不少次,但前面却是第一次。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这样碰过。 原来性爱是这样的感觉。 或是说,原来会有这样的感觉。 秦雪想哭。 幸福得想哭。 生平第一次的情欲解放,让秦雪失去说话的力气好一段时间,只能喘息,瘫软在李涯怀里。 很久很久,秦雪才说了一声谢谢。 李涯笑着,说不客气,替秦雪擦净了身体,整齐了衣服,亲吻了脸颊。 「好了一点。」秦雪搓揉着李涯的手,声音飘渺。 「嗯?」李涯的手和秦雪交缠,玩了起来。 「不那么害羞了。」 秦雪低笑一声,说现在他想亲李涯,可不可以?。 李涯说,你可以,我就可以。 ****** 直到太阳出现,秦雪才有了困意,迷茫昏睡过去。 在此之前,两人都缠绵着,但没有更进一步,只是试着亲吻对方。 特别是秦雪,带着羞涩怯懦,好奇地尝试。 李涯给折腾得乱清醒,憋了一身热,怎么也睡不下。在晨曦微现时,拉上窗帘,到浴室冲澡。 回房时秦雪醒了,呆愣着坐在床上,听见脚步声才转过头来,直勾勾望着李涯,语气平板地问: 「这是哪里?李涯呢?」 李涯睁大眼伫在门口,眼皮止住了眨动将近半分钟。 喉头卡着甚么似地,他觉得有点反胃。 夜里那么有灵魂的秦雪,上哪去了? 月亮的孩子,只有在夜里,才会真的像个人吗? 李涯走近他,握住那双冰冷的手,柔声说,阿雪,阿雪,你不记得我了?想想看,我是谁?再看看他的脸,再听听他的声音啊。 秦雪眨眨眼,侧头注视头发微湿的李涯,慢慢地说: 「我只认识李涯。」 李涯说,我是啊,我是,我是喜欢你的李涯,跟你勾过小指的李涯,你的李大哥。 「李大哥……」秦雪把掌心贴到李涯颊上,那冷让他不禁哆嗦。秦雪把头侧到另一边,问: 「你是喜欢我的人吗?」 李涯说是,是啊,我是喜欢你的人,最喜欢阿雪的李涯,才说过,不可以忘了的。 「不能忘了。」秦雪点点头,「嗯,不能忘了。」他突然笑开,笑得像个孩子,抱紧了李涯。 「嗯,你喜欢我,不能忘了,我也喜欢你,不会忘的。」 李涯怔着,没有伸手回抱。听着秦雪重覆着你喜欢我,我喜欢你,脑中一片混沌。 秦雪说了数十句相同的话,才松开手,抬头看着李涯,问,为甚么喜欢?甚么才叫喜欢?爱又是甚么呢?是好的,还是坏的?告诉他,告诉他嘛,为甚么不说话? 李涯克制着情绪,深深地吸气,吐出,努力告诉自己,不要认真回答,不要认真去思考秦雪问的问题,他疯了,他疯了。 没错,秦雪又疯了。 精神失常果然不可能好得那么快,李涯昨晚就有点怀疑。觉得秦雪心里一定有个问题没有厘清,但是他很显然已经有了“喜欢”的情感。 是对李涯的,他很确定。 但秦雪可能还没有完全理解,他只知道自己害羞了。 而他的脑中还在不断打转,甚么才是真的喜欢,为甚么遇到的都说是真的,可是都不一样?他自己对他人的情感,又是真的吗? 为甚么,为甚么呢? 李涯往秦雪唇上一吻,轻声安抚,我就是真的喜欢你。对你粗鲁的,对你坏的,都不是真的。 秦雪想了一会儿,说,可是他们都说是真的。 李涯摸摸秦雪的头,说,他们骗你的,坏人都会随便骗人,不要这么简单就相信。 「那你会不会骗我?」秦雪的眼神像个婴孩。 「不会,绝对不会,我最喜欢你了,绝对不会骗你。」 「嗯。」秦雪乖巧地点点头,安静了。表情却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李涯牵起秦雪的手,哄着他到厨房餐桌前坐下,该吃饭了。 李英翠正在炉子前忙,见到那俩,用唇语问李涯,怎么了,还没好? 李涯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以叹气回应。 之后秦雪又像先前一样,只是呆呆地坐着,像具人偶,谁也不认识,只对李涯说的话有反应。 偶尔,会牵牵他的手,抱抱他,或是亲吻他,然后甜甜地笑。 好几次李涯觉得秦雪快恢复正常了,但下一分钟,想法又硬生生地被推翻掉。 李英翠看着心疼,但也觉得只有李涯能帮秦雪,她无法介入。 接近中午时,秦雪趴在李涯腿上,像只猫似地打盹。那时李涯才拨了电话给洪阳,和他详说秦雪的情况,问他能不能看看。 洪阳说,他现在正要去刘紫承的咖啡店,要李涯把秦雪带过去,到外走走是好的,而且那儿秦雪也还算熟悉,应该多少有点帮助。 李涯答应,切掉通话拍拍秦雪,叫他起床。 秦雪翻了个身,伸懒腰的样子,真就像只白色猫咪。 他揉揉眼睛,看了看李涯,说,他作梦了。 「梦了些甚么?」 秦雪说,他在一个漂亮的地方,像天堂一样的花园找人,可是怎么也找不着。 「我在这里,你找的是我,你昨天找到了。」 李涯摸摸秦雪的发鬓,吻了他的脸颊两边。 秦雪脸庞泛了桃红,怔怔地说: 「嗯,是你,我在找你……」 李涯怀疑,是不是秦雪作了梦,就会恢复正常,连接回现实。 似乎是。 后来确定是。 找洪阳的路途中,在车上,秦雪会突然瞌睡,醒来的时候,如果有说作梦,那就会是平常的秦雪,没有的话,就像个空壳。 而他作的梦,总是大同小异,总是有一扇门,隔阂在一片空白的世界,和彷佛伊甸园的地方之间;总是在找着李涯,想要开口说甚么,最后却都醒了,没机会说。 李涯从一开始就猜到那句话可能是甚么,在正常的秦雪口里问不出,失常的秦雪却说个不停的那句话。 李涯认为秦雪梦里的那扇门是个象征,是个关键,是个联系到人类世界的门,却想不透那究竟在现实中代表着甚么。 秦雪就这么反反覆覆,在疯与不疯之间,无限回圈的梅比斯环带上。 ****** 他俩到店门口时,镶玻璃的木门上头的牌子,翻转到了休息中。 洪阳深锁着眉,站在门边一脸臭,似乎在那儿等很久了。李涯才道歉,那人便说,是刘紫承要他在外头等的,有讨厌的人在里面。 李涯不安,悄声问说,是不是夏青? 洪阳哼了一声,点头后,眼神转去观察秦雪,他面无表情牵着李涯的手,和洪阳四目相接时,退了几步,半个身子都藏到李涯身后。 「怕生?」洪阳问。 李涯说,洪阳算和秦雪认识不是吗?而且上回初见黎晓安,秦雪便直接问对方是谁。 洪阳想了想,说,那不就是对认识的人有防备了? 「好像是。」李涯细声对秦雪说,洪阳是他同学,他朋友,人很好的,不要怕。秦雪才站到和李涯平行的位置,向洪阳说了声你好。 洪阳对秦雪左看看,右看看,才说:「样子满稳定的,应该没大问题吧。」他又说,其实他专攻外科,精神他只皮毛而已,不敢妄下断语,但还是可以讨论研究。 李涯应了声,看看阴暗的店里,说,他们要不要换个地方谈好了? 才说完,提议着要上哪去,门上铃铛响起不小的声音,夏青出来,擦撞洪阳肩膀一下,两两怒目相视。 夏青转身正要走,瞥见李涯便蹙眉,他记得李涯,但不抱持好感。 李涯觉得好像不太妙,顿了下,礼貌上对夏青点点头,而秦雪从夏青出现,便整个人躲到李涯身后,颤抖不止。 「谁在你后面?上次那个女的?」夏青瞪着李涯。 洪阳冷冷地说:「不干你的事吧,讲完了就快滚。」 夏青不理会他,硬是绕到李涯身后,扯住那人手,说怎么这么没礼貌,出来呀,有甚么好见不得人……没说完,就愣住,然后大吼: 「你避着不见我就是跟这男人在一起?他有甚么好?雪,你信我,我喜欢你啊,上次不是也让你看过了?我画了你,你不喜欢吗?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和我的初恋切断关系的,我爱你啊,为甚么躲?」 夏青不断甩开阻止他动作的李涯,死命抓着秦雪肩膀,从强势的叫喊,转为软弱的哀求,说他会好好道歉,拜托秦雪不要离开他,陪了他这么长一段时间,他才发现,他其实早就喜欢秦雪了,他见了刘紫承,早就没感觉了。 止住激动并快速的一长串说话,夏青望着秦雪,似乎正他等回应,但那人却还是面无表情,呆了几秒,推开夏青,再一次躲到李涯身后,只是拼命摇头,甚么也不说。 而刘紫承隔着玻璃窗,招招手,示意洪阳别作声,悄悄从后门进店里就好,外面的事,不要管。 洪阳用唇语搭着比手划脚解释外面情况不妙,而刘紫承只是笑笑,要他别说了,快进来。 拗不过刘紫承,洪阳趁那三人僵持着,从后门绕进去,同时也想问清楚刘紫承到底打甚么主意。 「总是要解决的,你看着就好。反正人就在你面前,随时可以阻止,我可以报警。」 刘紫承坐到最靠外的一张椅子上,也叫洪阳坐到他对面。 洪阳抓抓头,觉得这样做好像对,又好像不是很保险,但是对着刘紫承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哪边不好,他对心理学不熟悉,更没有理论能推翻。纠结了大半天,的确他在外头也是尴尬,不如在里头观察得好。刘紫承的确比他要冷静成熟许多,他不禁佩服。 「雪,你说话啊,求求你说话吧……跟我走吧,好不好?」 夏青这次不碰不推李涯,只是弯下腰,对秦雪伸出手。 秦雪捏紧了李涯的大衣,终于说了句: 「你是谁?」 「雪,你不要玩了。」夏青又变了脸。 李涯和夏青说,秦雪精神状况不稳定,别逼他说话。 夏青无视李涯,只看着秦雪。 「我只认识李涯……」秦雪落下泪,哭泣的样子不再是无声无息。 「你又哭甚么?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为甚么又跟别人在一起?」 李涯本想二话不说拉着秦雪离开,但秦雪听了夏青的问话却僵住,泪也停了,眨眨眼,问: 「我喜欢你?」 夏青理直气壮的:「你自己说的,不是吗?」 阿雪,不要理他,千万不要,你喜欢的是我,是我,说好的,勾过手指的。 李涯很想这么说,看着秦雪对夏青有所反应,却慌乱了。 他会不会终究还是比不过夏青? 是的话,是不是就放秦雪走呢? 但他不想,不想放开秦雪的手。 可秦雪松手了,走上前,直视着夏青,问,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吗?那你喜欢我吗? 当一个人放开他的手时,李涯第一次想哭。 他们不是两情相悦吗? 之前不都是对方找到喜欢的人,他就轻易地成全吗? 这次他不想,他却无法提起脚步向前。只能看着,只有看着。 夏青说,对,我喜欢你,而且你一直喜欢我,来吧,跟我走。你最听话了,你在我一个人的时候,一直在我身边,我不能没有你,只需要你。 他伸出手,要秦雪握住。 秦雪看看低头不语的李涯,又看看夏青,说: 「你不是骗我的?是真的?」 夏青说,你还要问几次?当然是真的,不要拖拖拉拉了。 秦雪想了想,走到李涯身边,拉住那人的衣角,看着夏青说,我比较喜欢他,你会打我,你很凶,会骂我。 看着秦雪,李涯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夏青奇怪,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的吗?难道你不要?你不是喜欢痛? 秦雪说,不喜欢,不喜欢。他找到比痛更好的感觉了。 「我跟李涯说好了,我们打勾勾,我只喜欢他,他只喜欢我,不会骂我,不会打我,会对我很好很好,很温柔很温柔。」 夏青看着秦雪幼稚的说话,狐疑: 「喂,你真的疯了?」 秦雪傻傻地看着夏青,眨眨眼,头歪过左,又歪过右,再看看李涯,又看看夏青,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不说话。 李涯对夏青说,秦雪出了意外,几乎甚么都不记得,像坏掉的唱片一样。刚才就说了,不是吗? 夏青嗤之以鼻,说秦雪实在浪费他时间,口里碎念着咒骂,忿恨不平地走了。 秦雪牵住李涯的手,说,他知道了。 李涯怜爱地摸摸秦雪的头,问: 「知道了甚么?」 秦雪说,夏青是骗我的人,李涯跟他不一样,李涯是真的,是真的。他懂了,他懂了,他喜欢李涯,好喜欢李涯,他想要把那扇门打开,然后关起来。 李涯不是很明白,但也说好,然后看着洪阳摇响铃铛,笑着要他们进去。 ****** 倚着李涯的肩膀,秦雪又睡着了,觉得很温暖。 而且又作梦了。 在白色的世界里,他打开那扇黑色的门,进到彩色花园,转过身,阖上那扇门,拿把钥匙锁了起来。 身后的人影拿过钥匙,吞了下去,门便消失了。 那个人对他露出温暖的笑容。 秦雪醒了,但是没有睁开眼睛,继续靠着李涯,听见三个声音在交谈。 他们谈到了门。 刘紫承说,那扇门是李涯给秦雪的方向,通往人类世界的一条路。 李涯苦笑,怎么讲得秦雪不是人似的? 「他是神仙啊。」 刘紫承托腮看着秦雪的样貌,笑说,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遇到李涯,才知道感情是甚么。 「说得像神话故事一样。」 李涯把披在椅背的外套盖到秦雪身上,摸摸他的头发,神仙啊……他的确没看过秦雪生气,表情甚么的也很少,但是只要有的话,都美得不得了。 李涯自顾地说着,突然发现对面两人没了声音,只是看着他;刘紫承微笑,洪阳意味深长地笑。 李涯特别对洪阳那笑起冷颤,洪阳对上他眼神,说,你恋爱了。刘紫承也附和,年轻真好。 不多辩解,李涯只说,是啊是啊,在他俩面前,也不必瞒甚么? 跟他们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了,不因为特别理由或特别条件,就是察觉自己喜欢了。 刘紫承掐掐坐在身旁洪阳的脸颊,笑: 「洪阳,你看人家多老实,不像你,别扭十年。」 「闷骚嘛。」李涯接话。 「我痴情。」洪阳双手叉在胸前,撇开的视线瞄到秦雪脸上,蹙眉说,那人脸怎么比刚才红那么多?呼吸也快了。 李涯侧过身子,将掌心覆上秦雪额头,「是有一点烫,不过……」后头的话还没接完,秦雪像是触电似的推开李涯的手,整个人跳起来,撞倒了椅子。 气氛沉寂,秦雪双手捂着脸,像是先前要窒息似地深抽一口气,喊了一句对不起,碰响店门的铃当,冲了出去。 和其他惊讶的两人不同,刘紫承只淡淡地问李涯,这是第几次? 李涯想了想,觉得如果夜里那次的退开不算数,只算逃离现场的话,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秦雪哭着跑走,要李涯喜欢他,这次呢? 刘紫承笑笑,说,这次怎么样你知道,也应该知道他在哪里? 李涯也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点点头,说,他那先走了。 洪阳看着李涯的背影,拉过刘紫承问,他俩哪时候这么熟?怎么刘紫承好像甚么都明白? 刘紫承弹了一下洪阳的额头,说,这不是很明显的吗?你这么聪明,不懂? 洪阳摇摇头,说不懂,他一直都觉得秦雪很难理解。 刘紫承推开他,只是笑,说,反正,李涯懂就好了。 李涯的确懂。 第一次,秦雪要他喜欢。 这一次,秦雪是喜欢他了。 无论正常或不正常,秦雪都会躲到那个地方。 不晓得是巧合呢,或是天意的安排呢,每次他们两个只要发生甚么,就都是在那条暗巷里。 第一次是晚上,第二次是傍晚,这一次是白天。 或许他常常躲在那里吧?那里连白天都几乎不会有人经过,路灯没再修了,地上也没有甚么垃圾,证明没甚么人会注意到。 倒是有猫。 秦雪靠墙抱膝坐着,整张脸埋进手臂,一只白色的幼猫蹭到他身旁,他没有任何动作。 李涯走到秦雪面前蹲下,猫也没有离开,反而晃到李涯脚边,发出呼噜噜的撒娇声。 李涯轻轻唤了声,阿雪,秦雪立刻痉挛似地全身一震,可头抬也不抬。 「阿雪,你喜欢我了吗?」 李涯脚边的猫应了一声,秦雪才抬头往小猫的方向看,一对上李涯,视线又撇开。 但是他点点头,也低低地“嗯”了一声,绯色渲满整张原本白晰的脸蛋。 李涯上前紧紧抱住秦雪,笑着说,不是比较不害羞了吗?怎么跑走了? 秦雪有些发抖,下鄂抵在李涯肩头,细声答: 「因为你和别人说了。」 「都听到了?」 秦雪说,听到了,而且,不用再管门是甚么了,不会再有门了,锁上了,而且钥匙被李涯消灭掉了。 李涯问,那个梦到底是甚么意思? 秦雪说,他想,门是一个方向,就跟刘紫承说的一样,是李涯给他的方向,是有颜色的,是温热的,不像原来他在的世界里,空白又冰冷,甚么也没有,李涯虽然进不来那个白色房间,但是却能带他到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李涯就在那里等他,并且让他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寂寞的地方。 秦雪虽然有钥匙,但是钥匙已经被李涯吞下去了。 李涯说,他不是甚么诗情画意的人,秦雪的梦还真特别。 「大概吧。」 秦雪缓和许多,挪动身子挤到李涯怀里。 李涯突然想起,问,那这次作梦,有没有要告诉他甚么? 秦雪摇摇头,说没有,梦里他没有甚么要说的。 「这样啊。」李涯莫名觉得失望。 「醒着说,才有意义。」 秦雪勾住李涯的右手小指,说,他只喜欢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李涯。 六 李涯和秦雪又在那条巷里待了一阵。身边那只很黏人的幼猫,东蹭西蹭,好像特别喜欢李涯。 秦雪说了喜欢后,没有再说甚么。李涯轻轻吻了他,也没有说甚么。 然后,李涯的手机,响了起来。 一接通,洪阳就着急地说,刘紫承本来好好的,突然就昏过去了,唇色发白。虽然他有在实习,可是刘紫承他不敢乱医,叫车了,可是还是很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涯注视着秦雪,秦雪眨眨眼,侧头对他传达疑惑。 李涯没和秦雪多解释,伸出手,要他跟着自己走。 秦雪有些犹豫,指尖才相碰,便触电似地弹开。他摇摇头,说: 「跟着你走就好。」 李涯忍着没笑,一半是不好意思,一半是因为刘紫承出事。 回到店里,刘紫承是稍醒了,但脸色苍白,躺在后头的休息室。 洪阳眼眶泛红,有千百句关心悬着,却说不出口,生怕会漏掉刘紫承任何一点虚微的声音。 刘紫妍在一旁不敢吭气,看的却不是哥哥,而是洪阳的背影。 「胃疼而已,没事。」 李涯看见刘紫承在洪阳的手背上,捏出了深深的红印子。 想必疼得不轻,双方都是。 洪阳本来想给他拿点止痛药,但店里没有,直到车来了,刘紫承也不让洪阳跟上,说让妹妹陪着就好,要他回家去,会给他打电话的。 ****** 「我觉得他有事瞒我。」 洪阳趴在李涯家的书桌上,闷闷不乐地,而秦雪又不声不响在李涯床上睡着了,睡得很香。 「别想太多。」李涯替秦雪多盖了一条被。「他说会打给你的吧?」 人总是有一两个秘密的。这句话,李涯没有说出口。 「但是!」 洪阳只说了两个字,又停了许久,怎么也接不下。最后说,他觉得心头不舒服。 也许是想缓和下,愣了会儿,洪阳把话题转到秦雪身上,问李涯刚才到底怎么了? 李涯笑笑,没说详。 「在一起没?」 「不知道。」李涯还是笑,笑得很轻,「大概吧?」 「搞不懂你们,这么神秘。」 洪阳又亏了李涯几句,李涯也想替他转点注意,扯了些有的没,气氛才好些,这会儿刘紫妍打来了,李涯听得见那头有啜泣。 洪阳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只听他说不行,不可能,他是实习生,绝不可能。 切了电话,洪阳整个人从椅子上倒下,半死不活地瘫在地毯上。 李涯看他半天不吭声,也不多问,良久,洪阳才开口,说了两个字。 胃癌。 李涯心里第一个反应是“谁?”但当下也明白了。 他还这么年轻。 洪阳又说了一句。 有没有搞错。 然后,把脸埋到手臂,低泣。 能活吧?不是末期的话。李涯想着,但觉得不该随便说话。 还是洪阳冷静后主动说,刚才刘紫妍说,哥哥要洪阳替他动手术,反正不是多困难的吧? 但是对洪阳而言,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首先,他只是实习生,就算资质再好,医院也不可能让他动刀。 更重要的,对象是刘紫承,要是有甚么闪失,他绝对会痛恨自己一辈子。 刘紫承的症状是不严重,发现得早,康复的机率很高,但是这种事,他办不到。 就算他现在是院长,他一样办不到。 客观来说,癌症初期不吓人,但在刘紫承身上即使是一点小擦伤,他都心痛如绞,又怎么能接受这些,更不用说拿刀切了。 「不该这样的,老天爷太不公平了。紫承没做甚么坏事啊……」 李涯还是没答。 他心里也觉得,秦雪也一样,没犯甚么坏,也是落得发疯。 李涯能做的,也就是拍拍洪阳肩背,表达关心。 ****** 洪阳没留下吃饭,先离开了,李涯也舍不得喊秦雪起床。 直到李涯洗过澡要睡了,秦雪还是睡得很熟。 看着他的睡脸,李涯才明白自己是有欲望的人,只是朋友眼下病了,总觉得有这种念头让他有罪恶感。 这种事,急不来吧。 李涯决定睡在地板上。 隔天一早醒来,秦雪不见了,手机放在李涯的书桌上,但人不在床,也不在其他地方。 李涯问还没上班的李英翠,也说不晓得,以为秦雪一直在房里。 李涯课也不上了,直接跑到秦雪家,按了半天电铃,也不见有人应门。他这才想起有秦雪家里钥匙,正要开门,后面响起一个声音: 「你是秦雪的哥哥?」 李涯回头,那儿站着一个少年,穿的是跟秦雪一样的制服,面貌清秀,算不上帅气,也不能说是漂亮,但绝不难看。 给人的印象,就是好学生吧。 李涯只说他是秦雪的朋友,便忙问: 「你是他同学吗?」 「我是他隔壁班的,我叫陈正恩。」那人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学号名字,继续说: 「平常我都跟他一起上学。」 李涯有点狐疑,他从没听说过秦雪有这样一个朋友,只是当下也没道破。 李涯说,秦雪身体不太舒服,本来在他家的,但后来找不到人,有点担心,所以来看看。 陈正恩说,秦雪有可能先到学校去了,如果真的放不下心,就一起去学校找找吧,他可以带路。 李涯看他语气温和,觉得不像坏人,便答应。 到了学校门口,那儿已经没甚么人,是早自习时间了,陈正恩在门口被记了个迟到,李涯被认成老师,没被多问便进去了。 陈正恩带李涯到秦雪的教室外头,指出秦雪的位置,他也的确在那里好端端地坐着。 李涯着实松了一大口气,才犹豫要不要喊秦雪,刘紫妍先看见李涯,跑出教室惊讶地问: 「你怎么在这里?」 李涯也惊讶,原来刘紫妍跟他同班,只是也没多说。谢过陈正恩,对方笑笑,回了自己教室。 他想想,认为刘紫妍应该不清楚秦雪精神方面的事情,于是以工作理由问刘紫妍,能不能让秦雪出来一下。 刘紫妍没多想,进去叫他。 秦雪是用跑的出来的,开头还是“对不起”。 「阿雪,你还好吗?」 李涯摸摸他的白色头发,因为天冷,有些微湿的水气,冰冰凉凉的。 「我看李大哥你睡得很熟,所以没有叫你,对不起。」秦雪低着头。 「你的手机没有拿。」 接过手机,秦雪说了声谢谢,咬着下唇,眨动的睫毛像白色鸟羽。 李涯只轻柔唤了声“阿雪”,那人却受惊似地全身一震。 「没事吧?真的可以上学吗?」 「嗯。」秦雪点点头,眼睛依旧没看他。 李涯还是担心,僵持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有事记得打给他,不要待在人太少的地方。 「嗯。」秦雪再点头,瞟了李涯一眼,又看向别处。 看出秦雪害羞,李涯刻意问: 「记得我是谁吗?」 「李大哥。」秦雪笑了,「这个我不会忘的。」还是没抬头。 李涯见他发笑,安心许多,又问: 「昨天有作梦吗?」 「有。」秦雪盯着李涯的手。 「梦了甚么?」 他摸摸发鬓,又捏捏后颈,停顿一会儿才开口: 「下次再说。」 秦雪看样子是正常了,彷佛多了份生疏,却又不是真的完全隔阂。 李涯说,那他先走了,然后拍拍秦雪的头。待那人应声,转身才迈步,秦雪又拉住他的衣角。 「李大哥……」 「怎么了?」 「我们打勾勾吧?」 「嗯?」李涯有点疑惑,但笑出来,问秦雪说,要约定甚么? 「下课的时候,来接我。」 秦雪说,多多少少,他还是有点害怕,虽然赵海没来上课。 李涯二话不说,牵起秦雪的手,勾上小指,在拇指上按了一下。 「你一放学,我就过来接你。」 「嗯。」秦雪白白的脸颊,红起来格外明显。 李涯离开二楼教室,才走到楼梯间,这会儿是刘紫妍追上来了,她说,怎么李涯走得这么快,她也有话讲。 「怎么了吗?」 「你知道哥哥是甚么病吗?」 李涯说,知道,洪阳都说了。 「那你看到他没有?他昨天挂我电话,人就不见了!打了几百通也找不到!」 李涯说,昨天洪阳有到他那儿,看是来是难过,不过就他那样的人,也不会去做甚么傻事,也许是去医院看刘紫承了吧? 「大概吧……我是有跟他说哥哥在哪个病房,可是他都不联络,很讨厌诶,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 也不等李涯回答,刘紫妍就说了一长串,医院在哪,怎么走比较快,哪个房间,见到洪阳要叫他跟她联络甚么的。 李涯没能拒绝,拨电话请黎晓安替他告假,就往医院去了。 ****** 「你干嘛关机了,闹甚么别扭?」 刘紫承吊着点滴,掐掐身旁洪阳的手。 「不想跟你妹说话,她太过份。」洪阳紧皱着眉头,挨在半躺着的刘紫承身边。 「怎么?」 刘紫承拍拍他的头,气色已经比昨天好许多,只是说话比平常更没气力。 「个性太差。」 刘紫承又说,妹妹怎么惹你了?人家要上学,没有来顾他,又没甚么关系。昨晚妹妹还把妈妈都找来了,刘紫承也觉得没甚么必要,要他们回家好好睡就好。 癌症的事,算一算也就三个人知道,刘紫妍,洪阳,李涯。 刘家兄妹两人并不打算让母亲知道,父亲已经因为癌症走了,要是知道儿子也罹病,那打击铁定不是普通的小。于是只和母亲说,哥哥是太累了,操劳过度罢。 洪阳显然不想多谈刘紫妍和其他事情,只黏着刘紫承问他好点没有,他很担心,昨天还哭了一整晚。 「我很好啊,一直很好?大概咖啡喝多了吧?」他笑笑,「你哭嘛,再哭我就比你帅了。」 「小紫……」洪阳皱眉,抱紧了刘紫承,要他别开玩笑。 「哎,医院里,不要喊小名。」刘紫承推开他,打了他胸口一掌,「你看,有人来找你。」 李涯推开门进来,和两人打了声招呼,问刘紫承状况怎么样,喧寒问暖几句,便跟洪阳提起刘紫妍。 洪阳一听见刘紫妍的名字,跳了起来,要刘紫承等着,就拉李涯到门外。 关上门,李涯充分感受到洪阳散发的怨气。 「干嘛了?」 「不要跟紫承说。」 洪阳压低声音,一把环过李涯的脖子,在他耳边说话。 「嗯?」 「他那不孝的妹妹,在她哥住院后,也没待在那陪她哥,让她妈过去顾。」 李涯说,刘紫妍还是学生,总不能要她通宵陪。 洪阳气急败坏地要李涯把话听完,说昨晚他从李涯那儿离开后,刘紫妍就把他叫出来,本来还以为是要跟他谈论刘紫承的事情,结果…… 「跟你告白了?」李涯挑挑眉毛。 洪阳一个踉跄,叫出来: 「你怎么知道?」 他耸耸肩,说:「我想全世界都知道吧。」 洪阳说他从来不知道,而且当下也没理她,气得走直接走人了。他说刘紫妍这样好像在趁人之危似地,更让洪阳觉得,这妹妹是不是觉得没有这哥哥比较好。 「她还说甚么,反正他们长得几乎一样,为甚么不能跟她就好,她是真正的女生……问题根本就不在那!他们根本不能比!」 「这个应该不是对我说吧,洪大帅。」李涯拍拍洪阳的肩膀。 喜欢的人心里有别人,这感觉他不是不懂。 洪阳继续和他发牢骚,只是这样听着,李涯倒是同情起刘紫妍。 可以想见刘紫妍和洪阳说这些话的时候,心有多痛。 刘紫妍和洪阳说,他知不知道,一个人被爱,也可以伤害一个人;看着哥哥被那么强烈地爱着,更加感受到自己不被爱。 那个人,还是自己爱着的人。 李涯心里复杂,只是对着洪阳完全溺爱刘紫承的那份感情之下,知道即使替刘紫妍做再多辩解也是枉然。 仅仅只是被爱而已,也可以伤害一个人。 就像夏青只是被秦雪那样执着地关注,也够让李涯心里发疼了。 李涯突然忧心,夏青那种出尔反尔的怪异性子,不晓得会不会再回过头来。 当初因为秦雪疯了,夏青看似放弃了;如今刘紫承病了,难保他不会再绕回秦雪这儿。 李涯没怎么听洪阳剩下的说话,心乱如麻。 他和秦雪打过勾了,不能赖皮,不能反悔的。 他应该要相信才对。 七 「找到没有?」 放学的时候,秦雪和刘紫妍一起出现,李涯嘴才微张,刘紫妍先抢话了。 李涯没否认,找是找到了,但是洪阳说的话,想必她是不会想听的。 李涯想着要怎么婉转点说,刘紫妍自顾地抱怨起来,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你知道被喜欢也是一种伤害吗,那么多那么多人喜欢我哥哥,却没有一个人是喜欢我的!」 李涯不是言词流利的人,只能怯怯地拍拍刘紫妍的肩膀,说,有些事情勉强不来。 怎么说洪阳都喜欢她哥哥十年之久,不可能说变就变,绝对不是刘紫妍不够好。 刘紫妍深吸气,把差点落下的眼泪抹掉,大声地说: 「是吗?那你觉得我很好罗?我不输哥哥吧?」 李涯看了身后的秦雪一眼,秦雪看着地上,一直没说话,似乎也没发现李涯的视线。 多说多错。李涯这么想,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但点了点头。 刘紫妍说,明明她也是这么喜欢洪阳的,为甚么,为甚么他就是不肯回头来看看她。 李涯还是应声,表示自己有在听。 走了一段路,半熟悉的声音在后头,喊了一声秦雪。 三个人同时回过头,看见是隔壁班的陈正恩。 秦雪侧过头,满脸的疑惑。 陈正恩笑着对李涯和刘紫妍打招呼,然后走上前拉住秦雪说: 「你怎么又忘了!不是说好要跟我一起回去的吗?」 秦雪呆愣着好一阵,眨眨眼,迟疑许久才说: 「是吗?」 「是啊!上星期,我们说要一起回去,然后到街上逛逛,不是吗?你都不记得了?」 秦雪摇摇头,说不记得。他回过头去问李涯,他是不是忘了很多事情? 李涯也不清楚秦雪学校的同学有谁,朋友有谁,只说,早上的时候,也遇到陈正恩,说在秦雪家里等他一起上学。 陈正恩也答腔,说是啊,怎么秦雪的记性老是这么差? 秦雪觉得头有点疼,脑海浮出一行字。 隔壁班,那个姓陈的。 不记得是哪里来的字眼,有点印象,又不是很有印象。 「隔壁班?」他问。 「是啊!你想起来了?我是正恩啊,陈正恩。」那人一字字说。 秦雪有些迷茫,但看那人笑得爽朗,说得热络,不像在骗人。 李涯问,那秦雪要跟陈正恩走吗? 秦雪看看李涯,又看看红着眼睛的刘紫妍,低下头说: 「我跟他走好了。」 秦雪说完,就被陈正恩拉着跑走了。 李涯永远都责备自己,为甚么这时候没有发现不对劲。 为甚么不把秦雪留住。 为甚么没有发现,秦雪其实根本不想走。 在秦雪手心的那个疤,留了好久好久。 ****** 秦雪不知道自己到底忘了多少事,也不知道自己想起来多少。 他记得自己,记得李涯,记得要上学,记得刘紫妍,记得刘紫妍有一个哥哥,而他的哥哥,是夏青喜欢的人,还有一个人,跟刘紫妍的哥哥在一起,那个人好像是李涯的朋友,但是他有点记不太清楚了。 记得李涯跟自己说,不要待在人太少的地方。 记得李涯跟自己说,不要再一直说对不起了,不是他的错,他是无辜的。 他还记得赵海,记得要回避他。 赵海。 你真的跟传闻的一样是公车?你有多少男人?隔壁班那个姓陈的? 这几句话,在秦雪的脑海浮现。 隔壁班,姓陈的。 不认识,不认识啊。 根本就不是忘了,是不认识。 为甚么会有这些传闻? 秦雪甩开陈正恩的手,停下了脚步。 「你是谁?」 因为跑了一段距离,因为不安,秦雪的心脏跳得很快,呼吸也很快。 「我是陈正恩啊。」那人回过头来,对着秦雪微笑,「你又忘了?」 「没有忘了,我不认识你。」 秦雪不记得,完全不记得。 从小到大,根本没有人想和他说话,他总是默默地,自己一个人。 没有人想认识他,自然而然,他也不想去记得别人了。 再说,他本来就对人的长相记忆不高。 现在的他,连夏青的脸孔也不记得。 只记得李涯。 秦雪说了对不起,他真的,完全没有印象。 陈正恩笑得更深,他慢慢地走回秦雪身边,给了秦雪一个耳光。 又是一个看起来好意,却对他施暴的人。 秦雪莫名地冷静,只是他一样不明白这个人要做甚么。 「你抢走他了。」陈正恩没有收回笑容,但语气冰冷。 秦雪直视着眼前的人,他并不比自己高,也不比自己壮,可是有股压迫感。他说对不起,他不记得这件事。 「本来,他只画我的。」陈正恩拿出一把刀,上头沾了一些蓝色和白色的颜料。「你的那张画,不是他割破的,是我。」 秦雪眨眨眼,淡淡地说,你搞错了,夏青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别人。 「谁?」 秦雪本来想回答,却想起来。 刘紫妍说,刘紫承病了,是胃癌。 不能说。 秦雪摇摇头,只说,反正不是我。 「我讨厌你。」 秦雪对着拿刀抵向自己脖子的陈正恩说,不是我的错,你不能伤害我。 「是你的错。」 秦雪说不是。 「都是你。」 秦雪觉得心底有股热流,窜上颈部,直到整张脸。 他握住刀刃,深吸了一口气,往陈正恩的脸上揍。 然后第二拳,第三拳。 他习惯痛了。 秦雪不怕流血,不怕痛,不怕受伤。 所以即使手心被刀刃划破不停流血,拳头因为撞击破皮瘀肿,他都没有停止。 秦雪说,他没有错,为甚么你们都要伤害我? 秦雪哭了,第一次说话这么大声。 也许已经不是说话了,是吼叫。 他生气了。 生气为甚么好像每件事都是他的错。 生气为甚么李涯和刘紫妍走得那么近。 生气为甚么李涯没有留住自己。 第一次生气。 ****** 秦雪回过神的时候,人在派出所。 警察问了他好久的话,他却甚么也没说。 只是急促的呼吸,和流泪。 但是秦雪清楚地知道,自己很清醒,他没有疯。 就是心里觉得不舒服。 警察知道他是出于正当防卫,后来也不打算追问,从不发一言的秦雪手中接过手机后,拨了里头仅有的一个号码,李涯的号码,要他过来保秦雪出去,在电话里说,秦雪很生气,很生气。 秦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很生气,很生气。 他的呼吸突然停了一瞬。 原来他是在生气。 他的呼吸开始平稳了许多,只是,还是不说话。 等到李涯来,听警察解释,和警察说明,他都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 直至李涯带他回家,进了那间毫无人气,布了一层薄尘的屋子,秦雪才开口。 他说,刚才,我生气了。 说完,秦雪咬着下唇,颤抖一阵,又哭了。 李涯抱紧他,说没关系,没关系。 秦雪说,原来,我会生气的,跟李涯一样,我也有脾气。 李涯说,应该的,应该的,你是个人啊,人都会生气的。 「嗯。」 秦雪哽咽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他是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人。 有好强烈好强烈,活着的感觉。 可是为甚么都是痛苦的事情,让他有这种感觉。 因为李涯没有把自己留住。 因为看到李涯和刘紫妍,靠得很近。 因为不喜欢看到李涯伸出手,拍拍刘紫妍的背。 因为不喜欢听到李涯用温柔的声音,和刘紫妍说话。 李涯说了对不起,又说,不会的,不会只有痛苦的。 待秦雪平复了呼吸,李涯轻轻地吻上他的嘴唇。 他要秦雪躺在床上,能别动的话,尽量别动。 一件件脱去他衣裤的同时,李涯在那几乎无颜色的肌肤上抚动手指,柔软地以舌尖滑过。 秦雪又说了对不起。 「怎么了?」 秦雪用双手盖住了眼睛,说: 「会发出声音。」 李涯笑着,说没关系,只不过,要秦雪把手放下来。 秦雪用力地摇摇头。 李涯摸摸秦雪的头,没有再和他说手的事情,秦雪从指缝间看见,李涯也脱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动作缓慢轻柔地,分开他的两腿。 秦雪没有再看了。只知道是水水润润的感觉,缓缓地,不带力量地,扩张自己的体内。 他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但是他更不敢看。 觉得很害羞,很害羞,脑子昏昏沉沉的,只知道要用两手挡住双眼,忘了其实还能空出一只手去掩住嘴巴。 只是他没办法想这些了,任凭声音从嘴里传出。 李涯在这种时候,都很沉默。 当他一点点进入秦雪的时候,也只要秦雪别乱动。 完全紧密结合的那一刻,李涯才开口: 「阿雪。」 秦雪应了一声,几近是呻吟的回覆,黏黏腻腻,娇娇嫩嫩。 「把手放下,抱着我,好吗?」 秦雪颤抖不止,手移开时,脸颊被掌根留了红印子,泪水让眼睛和鼻子有些红。 整个人像是粉红色的。 他的眼睛对上李涯,像是僵住了,怎么也移不开。 李涯又亲了秦雪一口,让他的手环上自己肩膀,慢慢地开始动作。 李涯在秦雪耳边细声喊着他的名字,并亲吻那雪白的后颈。 秦雪一直紧绷着身子,直到听见李涯在他耳际的说话,才酥软了筋骨,只有环抱着那人肩背的两手残存力道。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感觉,让秦雪的眼泪不停地掉。 明明不是痛,却让他哭个不停,喊个不停,越来越大声,越来越不受控制。 结束的时候,他知道结束了。 虽然在过程中,他完全不明白状况,却没有半点抗拒。 李涯没有让他感受到任何一点痛楚,却比任何一次刀在他身上划的时候,记忆更为鲜明。 活着的感觉。 ****** 「一样的梦。」 这是秦雪醒来时,对李涯说的第一句话。 李涯已经穿好衣服,坐在床沿,问,是上次在学校,秦雪没有说的那个梦吗? 秦雪点点头。 「愿意说吗?」李涯披了件外套在秦雪因为坐起来,而没有棉被保暖的上半身。 秦雪低下头,犹豫许久,用棉被裹着脸,含含糊糊地发出一些声音。 「嗯?」李涯的声音里满是笑意。 「那个。」秦雪露出眼睛。 「哪个?」 「昨天晚上……那个。」所以,才没有在学校说。 李涯有点惊讶,不过还是笑。 秦雪不排斥这种梦,更不排斥这种事。 他也享受着事后留下的痛觉,这种痛,他尤其喜欢。 有时候他觉得,虽然不像先前自认是被虐狂,说不定他真的有这种癖好,喜欢一点点痛觉。 李涯并不会弄痛他,倒是他自己着急的时候,会弄痛自己。 不很痛,却很催情。 看秦雪皱眉,李涯揪心,但似乎隐约地明白,秦雪喜欢过程中,微微的那些痛觉。 就像恶作剧一样,偷掐手臂一把那种,有点疼,又不是太疼,可又特别醒脑的疼。 恶作剧,不是真的想虐待对方,是因为喜欢,故意的欺负。 所以,那样的疼,疼起来有点甜。 李涯在后来,两人之间这种事比较频繁的时候,才发现的。 因为一些普遍观念,像男人之间不能在一起那样的莫名道德感,李涯当下有些错愕,久而久之便习惯。 其实那不能算怪癖,不能说不正常,要说的话,算是性癖。 一点点痛,是秦雪的小癖好,性癖。 而李涯,喜欢声音。 秦雪的声音。 李涯偶尔觉得自己有点病态,他喜欢秦雪的哭声,不过也就单单那个时候的哭声。 在李涯面前,秦雪特别爱哭。 做那档子事时,哭得更特别厉害。 不过不是因为痛,不是因为难受,秦雪知道,李涯也知道。 秦雪不讨厌自己的眼泪,觉得那有温度,和血一样,流到冰凉的皮肤上时,特别衬出温暖。 李涯偶尔有罪恶感,因为秦雪的哭叫声让他特别兴奋,想要杜绝那些心魔,李涯便会用吻堵住那些声音。 不过是徒劳,为了呼吸,一个吻不会太长。 抽离的时候,秦雪又回复的呻吟,更加深李涯的激动。 说是恶性循环,好像也不是。 只是人往往对性爱之事有些罪恶感,何况是当中一些觉得彷佛不太合理的癖好。 可也就像两人之间的小秘密,像小时候做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坏事。 好比没被发现,偷偷把自己喜欢的糖果,私藏一些起来,被大人喊着,糖果怎么少了,共犯相视而笑的默契。 不多,一点点,就足以加深两人之前的羁绊和甜蜜。 一点点罪恶感,一点点痛,不止一点点的幸福。 一点点几千几万倍的喜欢。 ****** 秦雪今天没有去学校,得工作。 李涯觉得很愧疚,他说,要是知道的话,昨天就不会碰秦雪。 「李大哥,你是最不痛的那一个。」秦雪轻轻地笑了一下。 听着这句,看着这笑,李涯喉头一个紧,把秦雪搂进怀里。 那一个,代表着李涯是其中一个。 虽然很多事不是出自于秦雪自愿,虽然他有过更多人,但也正因如此,更令他心碎。 这一次,是李涯哭了。 哭得不明不白,也不觉得想哭,但眼泪就是滑下来。 从以前他就很怕秦雪会突然消失,如今他连秦雪必须离开自己视线范围都会觉得不安。想要随时陪在他身边。 好病啊,还病得不轻。李涯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占有欲,也从没碰过引发这种情绪的对象。 不仅仅是喜欢而已吧。 秦雪没有说甚么,让李涯抱着。他喜欢李涯双手环在自己背上腰间的温热。 无论有甚么理由,被抱着,那就很好。 李涯是唯一能够接纳他所有的人,只是究竟秦雪能给予甚么,他也不知道。 他低下,卑微,没有自信,对于这种事。 所以他没有伸手回抱,只是把脸贴在李涯胸襟,愣着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了一句。 微弱,但是清晰。 「李大哥,我能给你甚么?」 李涯比同期的晚了些念书,今年是二十二岁,足足多了秦雪六岁。 听说,差个三六九,那都不吉祥。 李涯常常觉得,秦雪是小孩子。但更常觉得秦雪漂亮,像半青半红的苹果,散发着香甜的气味,却又带点稚嫩的青涩。 问这句话的秦雪,就像个孩子,彷佛收到大人的礼物当下,说完了谢谢,却两手空空的,不知道怎么回报。 那我画朵小花给你,或是推个沙堡给你,或是折只纸鹤给你,好不好? 如同这样的语气,秦雪问,亲李涯,能不能算是给予?李涯会想要这样的东西吗? 因为李涯亲他,甚至是做了更甚一步的事,只是秦雪明白,像李涯那样的,他做不来。 不是不想,是办不到,因为太害羞。 李涯说,会,会想要。而且,接受,也是一种给予。 就像秦雪觉得李涯给他甚么了,但李涯只是接受了秦雪。 「是吗?」秦雪抬起头,眼睛一亮。 秦雪又明白了些甚么,但难以言传。 只是李涯的文字游戏,可足以让秦雪宽心。 「嗯。」李涯点头,空出一只手掌抹掉脸上的湿。 「李大哥,那你亲我吧。」 秦雪头低着,眼睛瞟了李涯一瞬,然后低低地笑。 「嗯。」 秦雪因为工作,请的假有点多。 李涯因为秦雪,直接旷了。 八 秦雪本来精神上出了点问题,但最近已经好转了。 这一句话,刊在之前黎晓安的采访文章里,夏青的部分。 夏青除了自负,也自恋,有关于自己的消息,他都会关注。 于是他注意到了那行字。 得知秦雪发疯的那一天,夏青就删掉秦雪的手机了。 而如今他又后悔了。 为甚么要和刘紫承切断关系?因为刘紫承说,他有胃癌。 现在他可以说是没有谁。 不,有一个,陈正恩。 只不过和刘紫承及秦雪相较之下,陈正恩平凡到过于庸俗。 他决定再去找秦雪,起码要留住一个有价值的东西,在自己身边。 夏青也不管旁人眼光,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在校门口堵秦雪。 这天不热,但出了太阳,秦雪必须撑着伞,本来就突出的外表因此更加显眼。 他的确已经认不得夏青了,但看见那满是颜料的衣裳,也想得到是。 秦雪直觉性地就是跑,扔了伞,用手挡着阳光,不停地跑。 不可以再发生必须和李涯说对不起的事了。 刺眼的阳光通常都是出现在雨后,而这样的雨通常不小。 地上的水洼反射的光芒,射进秦雪的眼睛,让他一个踉跄,摔了跤,跌进水坑里,手肘以下多处都擦破了皮。 脏了。 秦雪的反应不是痛,而是脏了。 脏的不是地上的泥水砂土,也不是血,而是握住自己双手的夏青。 夏青的手上都是颜料,而且还是半乾,油油黏黏的。 以前秦雪并不觉得它们脏的,现在觉得很脏,脏到他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口,就使劲地往地上抹。 「雪,你的手都是伤。」 夏青眼神注视着秦雪殴打陈正恩而发肿破皮的手指。 秦雪没说话,大力摇头,摇到他头有点晕。 「雪,上次是我不对。」 秦雪推开夏青,站起身,看着夏青布满血丝的眼睛说: 「我不喜欢你。」 夏青柔着声音,躬着背,拼命地说对不起。 秦雪也不断地推开夏青过来的手,挣脱,跑开,被追上,再挣脱…… 最后,一辆来不及闪避的轿车,撞上他俩。 ****** 秦雪对于自己醒来的时候在一片白的地方已经不感到空虚,或是意外,但也不能说是习惯。 他心里知道,李涯会在,李涯会来,一定会。 只是他第一个看见的不是李涯,是刘紫承。 「我们缘份还不浅嘛。」 刘紫承坐在隔壁床上,对秦雪笑笑。 秦雪眨眨眼,对刘紫承点点头,张望了四周。 房里没有其他人。 「你身上只有擦伤,不过脚有点扭了,先不要下床走。」 秦雪点点头,说了声谢谢,虽然好奇夏青怎么了,却也不想问,而刘紫承也没有提的意思,只说他突然好累啊,要先睡。 秦雪发了一会儿呆,正想拨电话给李涯,那人就进来了。 「李大哥……」 「不准说对不起,你没欠我甚么。」李涯打断他,然后继续说: 「医生有没有说哪里不能碰的?」 秦雪摇摇头,说:「没有,只扭了脚。」 李涯走上前去,紧紧抱住秦雪。 李涯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点爱哭。 ****** 刘紫承要开刀了。 因为这件事,李涯重新认识了刘紫承。 以往都是见洪阳撒娇,发小孩子脾气,这回却是刘紫承任性了。 「不能开?那你读甚么外科?」 「我又还没毕业!」 洪阳难得挪出时间来探刘紫承,却不断被要求由他亲自动这手术。 洪阳说,论经验,学历,他都没办法开啊!再说,如果刘紫承在自己手中有不测,他怎么担? 「那我等到你能开。」 「你不要闹了,这不能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 刘紫承这一句,比任何一句都要嘹亮。 他是那种在固执之处就绝不退让的人吧。李涯想。 「有风险的话,死在你手上,好过其他人。」 洪阳倒抽了口气,说,他可不知道是哪天,现在刘紫承是初期,治疗都很快,要是拖到后面那可就来不及了。 刘紫承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 「当助手总是行的吧?」 「尽量。」 「一定。」 洪阳闭了眼皱紧眉,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乖,让我抱一个。」 刘紫承张开双手,又说,洪阳穿医生袍的样子很好看,很像真的医生,要他别别扭,医生抱病人,很正常的事嘛? 秦雪坐在床上看着,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站了起来,拉上床边的隔间布帘才坐下,然后对李涯笑笑。 很直接的可爱。李涯从来都觉得秦雪是漂亮多,鲜少见秦雪这么外露情感,还是这么纯粹的天真。 感动之馀,便是心动。 而四个人之间在布帘拉上后,彼此的默契让整间病房没有半点说话。 刘紫承那边,也传来布帘拉上的声音,然后是衣服的摩擦。 李涯大概知道发生甚么事,秦雪也知道。 秦雪对上李涯的眼睛一下,立刻撇开,除了头以外,全缩到被子里。 「可能出去比较好。」秦雪用袖子掩着嘴,以气说话。 李涯点点头,背着秦雪出去。 ****** 两人在走廊尽头停下,李涯说: 「虽然不能开窗,不过这边空气比病房好多了,而且外面比较冷。」 「李大哥,你怕冷,对不对?」 李涯脸微微地发热,回过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 秦雪蹭了蹭李涯的后颈,李涯听见低低细细的笑声,甜甜地。 血管密集的地方总是有比较浓郁的气味,特别是在动脉附近,知觉更良好。 李涯的味道,让秦雪的情欲透过气管、胸腔,往整个体内漾开来。 多久没有发生关系了? 自从他上回生气,好像才算是真的第一次。完整的一次。 回想起来,部份模糊,部份又鲜明无比。 那一蹭合着笑声,也让李涯有些躁动,但他没说甚么。 秦雪在李涯身上多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 「李大哥。」 「嗯?」 「我不轻吧?可以放我下来,不要紧的。」 「比我想像中轻得多。」李涯笑笑,又问: 「还是你想下来?」 「不想。」 秦雪将双手环绕到前,说:「李大哥,你好香。」 李涯说,那应该是肥皂的味道。但秦雪肯定,那是李涯的,李涯才有的。 有点难耐了。 不是情绪上的,而是情欲上的。 两个人都是。 他们看着窗外,飘起了绵绵细雨。风透过玻璃间的缝隙,发出呼呼声。 秦雪说,听起来很冷,不过他想回去,而且想回去李涯家里。对不起,对不起,虽然有点任性,可是他不想回自己的家。 「说好不说对不起的。」李涯慢慢放下秦雪,让他扶着自己,却皱着眉头。 秦雪咬着下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怯懦地问: 「李大哥……生气了吗?」 「气。」李涯转过身背对秦雪。 「李大哥……」秦雪捏紧李涯的外套,手颤抖不止,弱声问: 「那抱歉……能不能说?」 李涯整个人向前一蹲,吓了秦雪一跳。 「李大哥?」 李涯转回搂住秦雪的腰,脸笑得发红。 「李大哥……」秦雪睁大眼,白色的睫毛快速闪动。 「行了,你连说四次了。」 秦雪这才明白,脸一下子刷红,张开嘴倒抽口气: 「这又是捉弄我?」 「你觉得?」 「我觉得是。」 「那你变聪明了。」 「我都不知道。」秦雪捏揉李涯牵过去的一只手。 「嗯?」 「原来你有点坏。」 秦雪皱起眉头,唇噘起的线条圆滑得像孩子。 李涯摸摸秦雪的头,说,阿雪,你进步了。 真的学会生气了。 ****** 李涯和秦雪两个人坐在走廊边的椅子,打算一个小时左右再回病房。 秦雪刻意地和李涯保持距离,隔了一张椅子。 秦雪还是改不掉说对不起的习惯,也还没能自觉生气这个情绪。当李涯说:「你真的会生气罗。」的时候,秦雪已经不是感动,而是害臊。 居然为了这样的事发脾气,对象还是李涯,不该,太不该了,对不起,对不起,太丢人了。 李涯说,这不是很好吗?人都该有自己的自主意识的,不管面对的是谁。绝对不能因为喜欢对方,或对方喜欢你,就都顺着对方,不开心要说,难受也要说,痛苦更一定要说。 秦雪点点头,说,那他要说了。 「你说。」 「我现在很难受……李大哥。」 秦雪低着头,双手掩住嘴。 「还生气吗?」 秦雪摇摇头,手又上移盖了半边脸,轻声说: 「我想抱你。」 秦雪说,刚才李涯背着他的时候,觉得很害羞,分开了也很害羞,但是没有接触的话,又觉得不太对劲,少了甚么似的。 李涯只是笑,但没有笑出声,也没有动作。 「李大哥,你也要说……难受的话。」 「嗯。」 李涯点头,招招手要秦雪耳朵凑近他。秦雪侧过头,犹豫了一会儿才坐近。 李涯细细地耳语: 「我不只想抱你。」说完,把手肘枕在膝上,手掌托着腮,看向窗边。 秦雪听懂了,李涯也知道秦雪听懂了。 「我想回家……」 秦雪拉住李涯的衣服下摆,声音被护士的呼救掩盖。 骚动从转角的病房传来,清楚的听见,因为病人的心脏停了要做急救。然后听见病房的号码,病人的名字。 夏青。 两人对看了一眼,秦雪扑进李涯怀里,全身颤抖。 「不是我的错……李大哥……」 秦雪说,当时,夏青一直追着他,他跌跤了,车朝着他俩来,他就觉得脑子一片白,不会痛,但也不知道发生甚么事,醒来就在这了,不是他害的,不是。不要骂他,拜托不要。 他没有抢走夏青,更没有害他。 「我知道。」 李涯一手拍拍秦雪的背,一手摸摸秦雪的头,说,阿雪是乖孩子,不要怕,没有人会骂你,没有人会怪你。 「嗯。」秦雪的回应哽咽。 「阿雪,阿雪……」 李涯捧起秦雪的脸,将他的耳壳轻轻折往自己的方向,「看看我,听我的声音就好。」 秦雪点点头,直视李涯的双眼,把注意力集中,说,李涯的眼睛好黑好黑,瞳孔好漂亮,眼白好少。好像晚上,秦雪最喜欢夜晚,因为不会有刺眼的阳光晒伤他、让他睁不开眼。 李涯说,因为秦雪是月亮的孩子。只喜欢夜里,又像会发光一样,很美很美。 「月亮……」秦雪眨眨眼,想了想,「李大哥,那你是太阳了。」 「我怎么是?」 秦雪说,要有太阳,月亮才会发光。 ****** 夏青的病房发生甚么事,其实李涯和秦雪都听见了,但也假装没听见。他们也没有再回去刘紫承在的病房,直接回家了。 而手术那天,刘家最后还是没瞒过母亲。 洪阳和刘紫承的母亲待在开刀房的外头,刘紫妍还和洪阳赌气,不肯来。 五分钟不到,洪阳走到尽头窗边拨给李涯,问他究竟到了没,秦雪的脚该好了吧,动作那么慢? 「你小声点,下面都听得见。」 李涯走上阶梯最后几段,和洪阳对视,切掉通话。 洪阳的背重重靠到墙边,说,如果秦雪没事,也过来吧,多几个人他比较安心。 李涯拍拍他的肩膀,说: 「你不也说那不是太难的手术吗,就别太担心了。」 洪阳没回话,把手插到白袍口袋里,另一手紧握着拳,憋了几秒,才叹出口大气,将衣里的一张纸条递到李涯面前。 那是一张医院柜台的便条纸,整齐地对折了两次,纸缘被汗的微湿渗得纤维须起。 上头用蓝色的原子笔写着: 知道你喜欢我十一年。 我也是,你知道吗? 很工整的字,像学过书法的人写的。 李涯把纸折好,交还给洪阳,问: 「你知道吗?」 洪阳盖住双眼,回答的「我不知道」失去音准。 原来一个人知道了十一年,一个人十一年才知道。 李涯没再出声,深吐一息,大力拍了拍洪阳的背。 ****** 手术室外头多了秦雪这般安静的人,也不会比较热闹。 李涯则意外发现秦雪的情绪波动。 在动手术的时间里,秦雪的眉头一直紧着,虽然不明显,但对于少有表情的他,却是很大的变化。 只一小时左右,洪阳便还是让李涯他俩离开,毕竟手术的时间很长,而秦雪隔天也还要上学。 「你太寂寞就打电话给我。」李涯用拳敲敲洪阳的胸口。 「打扰你们?」洪阳勉强揶揄一句,叹口气,叫他们快回去,他不会这么脆弱的。 李涯给了洪阳一个拥抱,才离开。 秦雪说,他很担心刘紫承。刘紫承是很好的人,洪阳很喜欢他,很需要他。而他对秦雪也很温柔,秦雪也很喜欢他。 李涯仅仅只是应了一声。 那晚说好,李涯就待在秦雪家住一宿,可两人之间安静得出奇。 沉闷的,而不是惬意的。 李涯没有非常担心刘紫承,反而很在意秦雪的反应。 他是有其他情感了,还是刘紫承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盥洗之后,秦雪悄悄坐到李涯身旁,微弱地唤了他一声。 李涯仍旧是应一声,看着自己的手。 「我还是……嗯……」 秦雪嗫嚅着,挤半天没一句完整。 李涯转头发现那人脸拧得都要跟唇一样红了。 「怎么?」 「就是刘老板,我刚刚说的……」 「别担心,你睡吧。」 李涯话间轻叹一息,拉起在地上铺好的被子作势要睡。 「不是……」 秦雪拉住李涯的手,阻止他躺下。 「甚么不是?」 「我怕你误会……我的意思。」秦雪抿紧了下唇,手抖个不停。 「甚么?」李涯有些迷糊,心底却有猜想。 「我是……最……」秦雪的肩缩到耳下,下巴缩到胸前。 「最?」 大概三四个字,李涯听得不明不白,要秦雪大声点,「最」字之后他都没听清。 秦雪深吸口气,习惯性地收回手,捏上发鬓两旁。 「喜欢你。」 李涯一愣,随后抹抹窜上热流的脸颊。他说,秦雪该不会是怕他吃刘紫承的醋吧? 秦雪重重点了一下头。 李涯笑了。虽然没说出口,但方才他的确小心眼了。 秦雪慌慌张张地说,他不会喜欢别人的,他对刘紫承的喜欢,是和对李英翠一样的喜欢,他没有喜欢别人,他说的是…… 李涯又只是对着他笑,双手抱胸看戏似的。秦雪看了这一幕,才收声。 「不说了?」 秦雪说,李涯一定懂了,不然不会这么笑。 李涯说,秦雪忙乱解释的样子很可爱,声音也不太一样,特别嘹亮。 秦雪猛摇头,要李涯别再逗他了。 李涯亲了秦雪脸颊一口,说他真的害怕秦雪喜欢上别人,因为秦雪很少很少说喜欢的。也怕秦雪是不是会喜欢上所有对他温柔的人。 秦雪觉得耳朵麻麻的,被亲过的地方像不属于身体一部份。 「李大哥……你不一样。」 秦雪说,他想亲吻的人只有李涯一个。 李涯让他吻在唇,时间比蜻蜓点水更短暂,秦雪却彷佛缺氧般地喘不过气,胸口不断起伏。 「阿雪?」李涯拍拍秦雪的背,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李大哥、李大哥……」 秦雪扑进李涯怀里,声音漫起水润。 「我在,我在。怎么了?」 「请跟我……做……好吗?」 李涯告诉秦雪,以后不用问了。 ****** 刘紫承的手术成功,康复情形也很好。虽说有报告指出,胃癌复发的机率有四成,但他才不在乎。 他说,只要现在好好活着就好了,管它那么多呢?如果要在意东顾虑西的,多难受。语毕,还瞅了洪阳一眼。 洪阳没甚么改变,也就是更心疼而已。叮咛刘紫承那不能吃,这不能做的。 「你怎么比妈妈还要罗嗦了?」 「你不是健康给我管吗?」 刘紫承耸耸肩,笑着说好吧,好吧,反正都嫁你了。 洪阳呆了大半天,才怔怔道出一句: 「甚么?」 「甚么『甚么』?好话不说第二遍的,从小就教过你了。」 刘紫承又说,洪阳老爱说人迟钝,自己才最钝。十一年耶,十一年,笨好久哦,笨好久。 那玩笑话洪阳听得愧疚,想解释道歉,但他还实习中呢,没能多留,要一旁来探病的李涯秦雪替他好好看着刘紫承,就被上面唤去。 病房里一下子静了,云里透出的微光洒在刘紫承,他给照得红润舒畅,秦雪却半眯着眼。 刘紫承注意到,请李涯替他拉上窗帘,然后回头询问秦雪,脚伤怎么样,然后又说了对不起,一时忘了秦雪是惧光的。 「嗯。」 秦雪点点头,说了谢谢。刘紫承的笑容令他嘴角微微牵动。只是,他不太熟悉这种微笑。虽然他不是没笑过,但就是不一样。 刘紫承的笑容很暖很暖,跟李涯的有点像。仅差在李涯多了一抹忧郁,可同样都是发自内心,有温度的表情。 可以学会生气的话,说不定也可以学会笑。 秦雪好想好想,好想像刘紫承一样。那样的话,就可以回报李涯了。 不自觉地,说出了好羡慕。 刘紫承笑说,羡慕甚么呢?秦雪早就会笑了,脸蛋又生得美,他才要羡慕呢。 秦雪摇摇头,脸红了。小小声地问,刘紫承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担心吗?」刘紫承垂下眼。 秦雪点点头,跟着皱起眉心。 「我很健康,通通好了。医生说我可以活到两百岁,我还嫌太长。」 秦雪笑了,笑开。 李涯淡淡地笑,笑得绵柔。说,这话要是给洪阳听见,又要被念了。 「撒个娇我就赢了,不怕他。」 ****** 刘紫承康复的事,每个人都开心,而秦雪看起来特别开心。 刘紫承说,那是因为,秦雪没有开心过,所以才显得特别。 李涯同意刘紫承。他唯一在意的,是夏青的事。虽然他没再主动提,也觉得没必要,只是无意中,洪阳提起他成为植物人时,秦雪的反应。 秦雪又忘了。 但是再问其他,问李涯、洪阳、刘紫承,甚至是黎晓安,陈正恩,赵海,他都记得。 独独就是忘了夏青。 洪阳调侃,这就传说中的选择性失忆。 李涯问,那这样秦雪的记忆不会连结不起来吗? 洪阳认为这是没问题的。就像记得有吃早餐,可是不记得吃了甚么。秦雪不能算完全忘了,但那段记忆变得极为模糊,好像有这个人吧,可名字,长相,发生过的事,都变得只是「好像发生过」。 不过,秦雪再也没有作奇怪的恶梦了。 洪阳要李涯不用担心,秦雪该是不会再有精神异常的情况了,反倒渐渐地在进步。 由一尊人偶,慢慢变成人类。 会哭,会生气,会笑。 而且李涯发现,秦雪最近怕痛了。 还不是普通的怕,一不小心,可是会弄哭他的。 ——正文完—— 番外一 李英翠说,最近秦雪变得和李涯有点像,她也发现,这两人似乎原本就有共通点。 胆小。对于自己地位上的自卑。 好的地方是,秦雪常笑了。说的话也比以前多,比较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学校发生了甚么事,工作遇上了甚么事,路上可能被谁搭讪了,但他认不出来。 与其说表达想法,不如说,秦雪变得比较愿意说话。既使他还是轻轻慢慢地,可起码会有情绪在里头。 他对李英翠的「谢谢」听来不再客套了,而是带着喜欢的情感。 不止李英翠,每个人都说秦雪变漂亮了,常替他拍照的摄影师也感受到他的变化。 摄影师笑着问,秦雪是不是恋爱了? 秦雪点点头,脸红得很明显。 摄影师说,可以让秦雪喜欢上的人一定很优秀。 「他会来……他真的很好。」 啪嚓一声,摄影师按下快门,看了看画面,说,刚才那瞬间是目前为止秦雪最美的一张。 他又问,能不能和秦雪喜欢的人聊聊。 「当然可以……」 秦雪没说完,视线移向出入口,手向刚到的李涯偷偷打招呼。 李涯笑笑,示意秦雪关注摄影师,不过那人倒拍起李涯了,还要他不必客气,可以就近看。 「难得的美男子啊,也是模特儿吗?」 「不是、不是,这个我做不来。」李涯笑应。 秦雪突然惊呼一声,忙着向摄影师道歉,他忘了说了,忘了说李涯是男生,希望摄影师别介意。 「别的人我不敢说,小雪你绝对是例外。」 秦雪不太懂。 「意思是,美人做甚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摄影师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秦雪的变化,李涯感到窝心,同时也有些寂寞。 虽说秦雪本来就是一个人生活,可以把自己照料得很好,只是总觉得好像哪边不太对劲……有点闷闷的。 李涯的性格是这样的。心里一有结,就会默然不语,直到把他想清楚为止。不过,通常只是钻牛角尖而已,一点帮助也没有。 秦雪拍完照,摄影师还抓着李涯问,有没有兴趣让他拍,他觉得李涯挺上相的,也可以和秦雪合照,他一毛钱不收。 李涯心不在焉地婉拒了,最后一句说的话是,秦雪和摄影师,感情满好的。 李涯没有刻意说酸话,仅是脱口而出。然直至回家,都没再开口。 秦雪也不敢问,勉勉强强说了些工作的内容。 「摄影师都对人很热情的吗?」 李涯抛了这句打破沉默,又继续说,虽然他也是喜欢拍照,不过当初他对秦雪也没有这么健谈,不是说那个摄影师不好,他只是好奇,拍照的人的个性是不是差很多?或是差不多?或是……问完,连他自己都对自己说的话感到矛盾。 另外,摄影师叫秦雪叫得很亲密,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又另外,秦雪对于别人怎么喊他,是不是不在乎? 再另外,秦雪是不是会一直喊他大哥,还会有别的称呼吗?还是习惯了,不想改了,在不在意? 再再另外。 李涯一说,开了匣似地停不下来,为了弥补尴尬,又更尴尬。 秦雪被问得呆住,没有见过李涯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更没见过说得这么快,这么急。 李涯说了声对不起,摸摸秦雪的头。 秦雪轻轻笑出声,说,李涯吃醋了,对不对? 李涯干咳两声,这才自觉地羞红脸。 「李大哥。」 李涯用清喉咙来回应。 「可以……亲你吗?」 「你不用甚么都征求同意……」 李涯没说完话,秦雪深深吻上李涯,并动手解开他的扣子。 李涯说,秦雪怎么突然这么兴奋了? 秦雪说,吃醋就是喜欢,很喜欢……才会发生的事情。因为他也是,希望李涯不要被别人抢走,希望李涯不要跟别人太亲密,也希望……李涯会吃醋。 「我应该比你想像中小气吧。」 李涯笑,说,他倒觉得,秦雪不太会吃醋。 「李大哥,我会。」 「甚么时候?」 「你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我都会讨厌那个人一下。」 秦雪说,刚才的摄影师人很亲切,平常他就对他很有好感,只是李涯和他说话的时候,讨厌他了一下。 「不多,一下子……一下子而已,我怕你说我小心眼,所以没有说。」 秦雪替李涯扣好上衣,低头说了声对不起。 李涯说,秦雪就是太老实了,难怪常常很难继续下去。 「继续甚么?」 李涯仿照秦雪刚才的方式,回吻了一次,说,以后这样亲过,就禁止提问了。 番外二 洪阳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刘紫承了。 记得是在小学三年级,半天课的午后,洪阳在红砖道上闲晃,追着蝴蝶,走到了平时不太熟悉的街道。 两只白色互相缠绕飞舞的蝴蝶,洪阳追着追着,脚步一个踉跄,撞上了人行道上的榄仁树。 然后听到吃吃的笑声。 那个笑听起来不讨厌,反而很可爱。 洪阳转头去看,原来是间咖啡店里的小孩。店里还没营业,那个孩子看起来年纪跟他差不多,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个马克杯。 好可爱。 那是洪阳的第一个反应。随即他觉得脸好像热热的,像发烧一样,心跳得很快。 乌黑发亮的头发,细顺,而且直,看起来很柔软。 眼睛大大的,圆圆的,皮肤白白的,红红的,像兔子,小白兔。 好可爱,超可爱,超级可爱。 同时,洪阳也觉得实在够糗的。撞树就算了,还是因为追蝴蝶撞到的,太笨了。 「你还好吗?」 这是刘紫承对洪阳说的第一句话。 很嘹亮,很干净的声音,很适合进合唱团的那种感觉。 刘紫承眨眨眼,问的时候,表情是疑惑的,声音是笑的。 洪阳先是摇摇头,接着点点头,想了想不对,后来还是摇摇头。 没事、没事,我一点都不怕痛的。 刘紫承只是笑,放下了杯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又问: 「你读哪个学校?」 洪阳抓抓脸,咬着下唇,东张西望。 「我在问你。」 刘紫承对着洪阳招手,示意他进到店里来。那个时候,店里没有挂着铃当的门,只有往上推的铁卷门,还没有完全打开。 洪阳知道是叫他,但是却犹豫着不敢向前。 「进来嘛!进来坐!虽然现在不是,可是以后这里是我的店哦!」 刘紫承似乎是等不及,一把牵住洪阳的手就拖他进来,推他坐上吧台前的高椅子;刘紫承还站着,但因此矮了好一截,让他必须抬头说话。 「欢迎光临。」 刘紫承笑得灿烂,「我叫刘紫承,最近才搬过来的,明天就要去读M小学了,你呢?」 「我也是读那边的……」 洪阳支支吾吾的,小时候的他,其实很不会说话。说个名字,也他说了个老半天,哪个洪,哪个阳,住在哪边,读几年级,几岁了,他通通说了。 这才知道,原来刘紫承多了洪阳两个年级,五年级了。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甚至还比洪阳要小了个一级。刘紫承好娇小好娇小,只有眼睛特别大,其他甚么都小小的,虽然很活泼,可是声音其实也是小小的,喊起来也不特别大声,却又很清新。 洪阳有听说过一句话,叫作一见钟情。 啊,原来是这种感觉,乱幸福一把的,好可爱,这个人好可爱。 自此之后,洪阳隔三差五就会去找刘紫承,而且暗暗决定,以后要娶刘紫承当老婆。 刘紫承一直很可爱,有时候有点傻傻的,虽然数学不好,但是国文和历史却很好,记忆力更是惊人,只是和洪阳一比,成绩还是远远差了一大截。 刘紫承知道,洪阳的脑筋比自己好太多,也知道他以后要当医生。 更知道,洪阳有多喜欢自己。 其实,身边的人,大概也只有洪阳不觉得自己喜欢刘紫承的方式有多明显。 说有多明显,就有多明显。 洪阳对着其他人都是闷不吭声的,一张臭脸,见到刘紫承却有说不完的话,笑不完的开心。 而他也不知道,刘紫承知道这份感情。 虽然洪阳误以为刘紫承是女孩子有一段时间,但当他知道真相后,心意也毫不动摇,抑或是更加坚定了。因为刘紫承不但不排斥,更不讨厌,也没有责怪洪阳的意思。 喜欢甚么的,嫁娶甚么的,也不是没有说过。 只是随着年纪增长,洪阳开始担心。 他一直是认真的,但是谁知道,刘紫承会不会就觉得那是个孩子时候的玩笑呢? 在洪阳的心里,刘紫承一直是单纯的,天真的,甚么也不知道的。 但其实刘紫承甚么都知道,只是甚么也没说。 他不说破,但享受着这份感情,他认为他俩彼此之间是有默契的,也不需要特别公开甚么。 他只觉得,洪阳就是个纯情孩子,越大越别扭,小时候还会说喜欢的啊,怎么现在就不说了? 小时候会牵手的,会亲脸颊的,现在也都没有了。 到后来,搞得刘紫承也开始害羞了,甚么小动作也都没有了,好像开始有点距离。 旁人只觉得,他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但也就是朋友。 刘紫承也开始不安,有时候,偷偷地在说话里,放了一些暗示。 但是洪阳不知道是没发觉,还是装作不知道,全用短短的几句话推掉了。 刘紫承问洪阳,记不记得以前的约定?小学时候的,还有写字据的,有盖姆指印的。 洪阳只是慌着,小时候嘛,小时候,很多事应该不算数,甚么丢脸的事就不要提,别人误会就不好了。 洪阳私自认为,刘紫承单纯得不懂爱,要是这些事情,害得旁人对他侧目就不好。虽然他是认真的,他却以为刘紫承是玩笑的。 多大的一个误会。刘紫承也知道,但是也不知道怎么点破。 直到那年冬天,洪阳逞强把大衣借给刘紫承,着凉染了重感冒那天,他才甚么都说了,而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说有多喜欢,就有多喜欢。 说有多傻,就有多傻。 「哎。」 这是刘紫承的反应,笑着的,心疼怜爱地。 刘紫承说,我也喜欢你啊,怎么就要哭呢,有甚么好哭?小学不是连结婚证书都签了?还留着呢,好好收在床下呢。 洪阳吸着鼻子,呜咽着问说,那怎么夏青昨天来跟你告白,你说你有喜欢的人,而且那个人也喜欢你? 刘紫承当下真觉得,会念书的脑筋也不一定真的转得多溜嘛。他只是笑,拍拍洪阳的头,问说,难道你不喜欢我了? 洪阳用力的抹掉脸上的湿乱,猛点头说喜欢,当然喜欢,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就是刘紫承,一辈子都不会变。 刘紫承笑得更厉害,说,那就是了,有甚么好哭?我喜欢的那个人这么喜欢我,我又这么喜欢他,哪里值得哭?还是你这是感动? 洪阳愣了大半天,本来的哭声剩下抽筋的打嗝。 啊。 原来。 原来是我吗?是我吗? 刘紫承忍着笑,说,不然还有谁?难道夏青吗?你那么讨厌他,我怎么喜欢得起? 洪阳觉得他真是够笨,在刘紫承面前就是笨。初见的时候笨,到现在,更笨。 「那你又不说?」 「我不是天天都在说?最喜欢你啊,最喜欢你,我们去结婚啊,你如果结婚,那我去抢婚啊,给不给抢啊……你自己不理我的,怎么现在怪我?」 「我以为你开玩笑。」洪阳噘着嘴。 「我有这么不正经?你自己辜负人家,倒怪我了,不理你。」 刘紫承拍开他,就说要去把床底下那张纸给烧了,唉,那个负心的都不留,我留甚么呢。 洪阳一把攥住刘紫承说,留着啊,都留着,他一直都塞在脖子上的护身符里。 刘紫承背对着洪阳窃笑,故意哭腔着问,那记不记得,以前怎么叫了?现在好生疏啊,连名带姓的叫。 洪阳说记得,记得,以前你叫小兔紫,那刘紫承记不记得他的了? 刘紫承耸耸肩,故意说不记得,说洪阳以前那么腼腆那么可爱,现在怎么这样,不给牵手不给抱,还不给亲,连说声喜欢都闪闪躲躲。 洪阳只说他以为这样,以为那样,刘紫承听着他的以为,背着他笑个不停。 其实,再让他以为下去,也不错。 不过现在更好。 每天每天,都可以见到洪阳,而且每天每天都说一次喜欢,最喜欢。 永远不会变。 「说真的,你真的想要我用以前那个绰号叫你吗?」 刘紫承边擦着杯子,边问盯着书本的洪阳。 洪阳说,其实他只记得刘紫承的,自己的忘了。 「而且你不是也忘了吗?」 「骗你的,我记得,怕你丢脸。」刘紫承放下杯子,嘿嘿的笑。 「甚么?你说啊,你说。」 「真的要说啊?」 「说啊。」 刘紫承笑眯了眼,摸摸洪阳的头说: 「小绵阳。」 多可爱啊,多可爱,以后都这样叫好了? 洪阳用气音吼说,我怎么不记得!哪时候取的?谁取的? 刘紫承说,我取的啊,你以前多可爱,多听我话,还是要叫阳娃娃,也不错? 洪阳猛摇头,说不要,不要,你还是叫名字好了。 「真可惜。」 刘紫承收了手,再回去清理吧台。 下次再想一个好了,然后大声的在所有人面前叫。 那就会定案了。 就跟小学的时候,洪阳在广播室说最喜欢刘紫承一样。 是笨了点,但也挺好的,不是吗?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