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月(出书版)+番外 BY 鱼fish
  发于:2014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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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双生子,北漠之国「那达」的禁忌,那达的现任君主——戎月为了保护孪生兄弟残雪,禅位给异母兄弟螣王,避走他乡, 本就对帝王之位无所眷恋的他放下了责任,打算前往敌国首都走一遭, 不过手无缚鸡之力、又拥有美丽容颜的他,显然不是身边人们放心得下的对象, 现在,在他身后就跟着一个神出鬼没的帮手,替他打发不自量力的苍蝇们与…… 搞错了他身分的仇家!因为一句誓言,让血螭甘心作为一抹影子,躲在暗处保护这一生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而现在,誓言已破,血螭终于有机会让心上人知道他的名、认识他的人, 但是,究竟是躲久了习惯黑暗,还是太过于渴望而害怕光明, 他居然无法坦荡荡地向戎月表明身分…… 他的月牙儿是否还记得儿时的承诺呢? 序章 白云悠悠晴空朗朗,碧洗天青下一抹耀眼的炽红迎风招展,恣意翻扬一如龙腾,上头四个斗大的墨字更是狂狷地让人只消一眼就能感受到它的不凡。 「钱塘酒肆」,相传为某告老还乡的一品大员所有,然而除了旗帜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显得特别外,在临江两岸林立的茶铺食坊中并不甚起眼,但许是官威犹存,地方乡绅捧场,许是菜肴酒水确有过人之处,常常晌午不到,人潮就已川流不息门庭若市。 照理说生意这么好,难免就会有钱多钱少眼大眼小的俗人问题,可这酒肆的主人却立了条大快人心的怪规矩,酒肆里的位子只论两只脚的先后迟早,无分手里头的银两大小,比腿快不比拳硬。 当然不信邪、勇于挑战的闲人不在少数,然而至今尚无人能够成功地使泼撒野,这也让传言中的「一品」两字更成了这间酒肆的招牌。 这一天,酒肆内一如以往般高朋满座一位难求,奇的是顶层临江景致最好的一面却空荡荡地只摆了一张桌,奢侈地只坐了四个人,特意隔起的屏风更引得众人私语喁喁翘首顾盼,提供不少茶余饭后闲磕牙的话题。 议论虽多答案倒相当一致,屏风后的娇客定是京城里来的皇胄权贵大有来头,否则如何能让位居「一品」的店家主如此破例礼遇。 「菜不错,大家多尝点,秦师傅可是九叔特地从京……呃,『家里头』挖角来的。」面西的儒服男子宛如东道主般殷勤招呼着,更频频挟着各式佳肴往右手边水色丽人的碗盘里头摆,只可惜美人始终寒着一张脸,娇艳的红唇更是只肯跟手中杯盏接触。 「我说小雪儿,这酒的确也不错,只是你再这么喝下去,魑魅老兄的肚皮可要跟着你唱空城了。」意有所指地朝对面同是一身素玄的男子瞄了瞄,儒服男子复又若有似无地顺势扫过自己左手边的耀眼白影,双眸里堆叠的尽是笑意。 再喝下去,只怕连你对面那位同样在下三月雪的表亲也得跟着饿肚子……狡黠地转了转眼珠子,祁沧骥很是惬意地举箸挟了口菜,连着嘴里未出口的下半句一同往肚里送,不拿点东西堵着嘴,他只怕会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 细嚼着鲜美的肉末,又是顺手舀了匙鲜美多汁的鱼肉往旁边盘里堆。 平心而言,打从见面起他就一直很想掂掂那个一脸阴鸷一副想掀桌翻盘家伙的斤两,不是顺眼与否对不对味的问题,也不是想报初见时吃了嘴头上闷亏的一箭之仇,就只是……想满足心底那点小小的好奇。 不晓得这位爱穿白衣的螣王大人脸盘换种颜色会是啥模样?眼眯了眯,光是想就让人觉得人有看头,只可惜就怕他的雪儿亲亲到时不跟他站同边,万一染上只看戏不上戏的恶习…… 陡然一阵恶寒,祁沧骥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祭自己五脏庙就好。 玩火的事绝对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若是不小心扇风扇得太猛火头烧得太旺,难保不把北方前线难得的平和也给一块烧掉,谁叫那个顶着王爷头衔的男人横看竖看都不像他这个作将军的多少还有那么点天良未泯。 「……啰嗦!」不耐地低哼了声,水色丽人却是终于放下了手中美酒,改向面前碗盘中堆得小山般的丰盛菜肴举箸,而这一动筷,原本一脸忧色的玄衫人果然也跟着松了眉头开始进食,甚至在察觉到隔壁酒杯饮尽时还会拿起面前的酒壶为白衣人斟满。 更神奇的是,随着酒水的分分满注,原本充斥在白衣男子周遭的骇人戾气也随着分分缓减。 惨了,又想笑了……连忙再挟了口菜往嘴里填,然而堵得了嘴却堵不住满脑里天马行空的随想,最后祁沧骥还是忍不住地拉弯了唇弧。 不需要再找机会掂人斤两了,照这种奇妙的链状关系,只要魑魅老兄跟小雪儿凑在块作堆混的一天,他跟那个王爷间的高低问题就永远只有一种答案。 嘻……这应该不算胜之不武吧?大将用兵,本就攻心为上嘛…… 一扫初见面就落居下风的遗憾,弯扬的红唇越发遮不住一口白牙,祁沧骥赶紧举杯挡在大咧的嘴前,笑眸饶富兴味地在黑白两色间流连打量。 还以为对上这狂妄嚣张的家伙,那位没心眼的影子老兄就只有伏首认栽的份,没想到……嘿嘿,下次无聊了就让小雪儿把人拐回身边玩个几天,光是冲着赫连魑魅永远不会对残雪说「不」的这一点,他就敢保证某人绝对会受不了抓狂。 就在祁抢骥涎着笑脸大拨如意算盘时,一声高昂的鹰唳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抬眼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灰鹫如激矢般笔直朝楼内扑来。 「……」拿眼瞅着头上这只汇集了众家关爱目光的大鸟,祁沧骥笑容常挂的嘴角就不由地越来越僵终至隐隐抽搐,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有任它在顶上盘旋。 只可惜,再怎么故作无视这里也就他们四个大活人,到底这只大煞风景的两翅家伙找的是谁大伙儿都心知肚明,矜持片刻祁沧骥终还是认命地伸出前臂。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人家都已经大剌剌找上门了想赖也赖不了,总不能叫他把老爹的这只爱将当下酒菜毁尸灭迹吧。 解开鹫腿上系的黑筒,熟练地倒出两管纸卷在手,摊开第一张纸条时还随手撕了块肉喂食跃到肩头上的猛禽,然而举起的手却是猝然停在了半空,惹得灰鹫只有伸长脖子自己叼食。 再展开第二张纸条,已然僵如木石的长指不受拧制地颤了下,半晌后随着长气徐吐,手中薄纸在大掌曲握的瞬间化作灰烬。 「……我以为不关你的事了。」 远眺的目光仍停留在滔滔江面上,水色丽人看似神色不变眉心却已微微蹙起,另旁的玄衫男子也同样一脸沉凝的肃然,只因他们都已猜到这只灰鹫来自何处,一个他俩曾栖身而今避之不及的人间鬼域——「黄泉」。 「情况特殊,否则他是不会再和我们联络的,遑论还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的那种身分。」拍拍掌上沾黏的残灰,祁沧骥脸上重新漾开的实在称不上是抹笑,他强拉出的唇弧只让人更有种乌云罩顶的感觉。 「找我?」举杯就唇,残雪仰颈饮尽杯中如水清澈的酒液,火辣的烫感一路烧捉入腹,却仍浇不去胸口突涌的窒闷感受。 那人是后悔了吗?后悔放过他这个叛离组织又辱蔑了靖远威名的敌国人,终于决定矫正那一时妇人之仁心软的错误?徐缓地,久违的讽色再次染上那张绝色丽颜。 也对,对他这种满手鲜血的人而言,幸福两字,本来就该是镜花水月…… 「有关而已。」云淡风轻的语调,祁沧骥状似想掸去腿上长袍上的纸灰,伸掌滑下桌拂了拂,却是不着痕迹地覆上桌腿边不安紧握的另只拳头。 「不只你,我们四个只怕一个都逃不掉。」甫说完话,就感受到左首处大剌剌射来的锐利目光,微扬的嘴角不禁又往两旁勾挑了些,这回可货真价实代表了愉悦,同时又还多了点商贾论价算帐时脸上常有的狡意。 「两张纸条两个消息,第一张写的消息是……那达王留书出走,王位禅让予『螣王』。」报着消息,玩味的目光始终不离左首的白衣男子,就看着那双眉逐渐从挑变成拧。 勾扬的唇棱这下子咧得更大了,只可惜一想到那个演出出走戏码的戎某人和他家亲亲小雪儿的关系,再想到那第二张纸条的后半内容……笑脸瞬间又垮成了苦脸。 「螣……王?怎么会?!」低声轻呼,玄衫人杏般微挑的双眸不由地睁成了大圆,长睫掩覆下的双瞳竟是如兽般的浅褐淡彩,然而迥异的眼瞳似是无法承受艳阳的炽彩,眨了眨后复又敛睫半眯,满载的仍是浓浓忧色。 内情,绝非字面所述的单纯…… 北漠之国——那达,王室间势力倾轧暗潮汹涌,不久前他才彻底体验过,年轻的王者戎月一如他母亲般极受子民爱戴,虽然对权位毫无恋栈甚至有着几分无奈,但基于责任感也从不曾轻言放弃,怎可能会发生留书出走这种事? 赫连魑魅越想眉头越是深锁。 别说与大祁的议和还在进行中,主和的戎月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候离开,遑论竟还让位给代表主战势力的「螣王」?更何况这个「螣王」此刻人根本就在…… 唇紧抿,琥珀色瞳眸困惑地朝身边衣白如雪的人影望去,原是想问出个让人安心的答案,谁知入眼的那张邪美俊容非但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而且还一脸戏谑,怎么瞧幸灾乐祸的成分都大过于别的。 「人如其名哪,还真成了个白痴,没看过捧在手心里顾了十几年也能捧到被人扔出门,我倒瞧瞧这回他要向谁哭去。」轻啜了口杯中美酒,薄唇勾扬的笑容越发叫人疙瘩直起寒毛直竖。 「什么意思?」语音如冰,凛凛寒意骤然冻凝了一室春暖,残雪缓缓抬眼对上面前恣情轻狂的男人。 「没什么意思,怎么,人都快死了才想到该表现一下手足之情问候一声?」揶揄着,邪肆的眉眼间全是挑衅。 「爷,对不起,我不该离……」 「魅儿……」叹息般的唤语依旧魅惑地撩动人心,口吻却是明显添了几分不悦,戎螣伸指勾着那自责低垂的脸容转向自己。 「阿月那小子的事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头上吧,人家同个肚子钻出来的正主儿都不觉有愧了,你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穷道什么歉?狗拿耗子,知道什么意思吗?」 「咳咳,第二个消息……」赶紧清清喉咙插话打岔,祁沧骥不住在心底高诵着佛号,谁叫握在手里头的那只拳头已是不安分地急欲挣脱,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回味那道许久不见的耀眼银瀑。 再让这两个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斗下去,完蛋的准是九叔这间生意兴隆的酒肆,打第一眼起这位王爷大人和他的雪儿亲亲就互看不顺眼犄角对犄角,与其说是表兄弟,倒不如说是死仇还叫人来得信服。 说来也好笑,一个是北国大权在握的地下王者,一个是中原杀手组织的王牌杀手,论身分怎么看都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谁知道论起性子却同样目空一切狂得叫人咋舌。 看样子血缘这玩意多少还是难脱关系,就不知道离家出走的那一个骨子里是不是也有这天份。 「第二个消息可是花了不少力气才确认,那达王室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在宣布月王诏旨后,王位禅予的那位『螣王』也马上跟着不见影踪。」唇角微挑,祁沧骥饶富兴味地朝左首的戎螣望去。 「不知这点可否请阁下指点一下迷津?既然您人在这儿生得好好的,那达的王座戌月不会是让给了鬼吧?而那个鬼椅子还没坐热又是上哪儿溜达去了?」 「哼,那家伙发痴的症状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把人搞丢了才知道追……」没理会耳边的问语,戎螣仍是噙着抹邪肆的笑自顾自地念着没几人听懂的话语,然而片刻后神情却是倏然一沉,变得比暴雨乌云还要阴霾。 「惹了堆麻烦再给我跑人?呵……好,戎嬿那死女人教得可真好!教出这么个肩没几尺宽,胆子倒不小的臭小子!」怒极反笑,戎螣神情阴冷地似是恨不得把人拆了生吞入腹,一点也不在乎对面同是覆着身霜冷的残雪在听到他把戎嬿挂在嘴上连带损后也是一脸想宰人的狠戾之色。 「做个交易,告诉本王阿月在哪儿,本王就帮祁将军解解惑也无妨。」简单的字句实则暗藏玄机,戎螣悠哉的模样就仿佛笃定了对方绝对会同意,谁知身旁那没什么心眼的猫儿眼男人却是渐渐皱起了眉。 唇棱微抿扬起抹邪魅的笑容,桌底下的大掌则是徐徐揽上了玄布紧裹的腰身,流光粼粼的墨瞳中意思再露骨不过—— 魅儿,敢坏我的好事,明天就别想用两只脚走下床。 「螣王是不是该先满足在下小小的好奇心?总得确定在下面前的是真『螣王』这买卖才不蚀本吧。」眼珠子微转,祁沧骥尔雅地敛了敛袖,笑得一脸和煦开始讨价还价,虽然不明原委,但这一黑一白间眉来眼去的秋波叫他想装瞎子都难。 「你问本王『那个白痴』?哼,这问题根本不是问题,连三岁小孩都猜得出来,本王不屑回答,承认自己笨就找魅儿问去。」 「……」 承认自己笨?这招……够狠…… 无语地摸摸鼻子,祁沧骥只有承认这回合暂居下风,反正没啥大不了,马上就可以欣赏到精彩的,下头的保证谁也笑不出来。 「想知道人在哪儿是吧?据消息,往京城的路上陆续有人看到……咱们大名鼎鼎的初晴姑娘。」 没直接点出戎月的去向,却又再明确不过。 果然,如齐苍骥所料,话一出口周遭空气就像被冻结了般,没人再接口说些什么,一时间除了停在他肩上的灰鹫偶尔喉间还发出几声低鸣外,其他三个人全被下了定身咒般安静得可以。 初晴,残雪,再加上……京城里这下子纰漏可大了…… 经过上回南北议和事件后,道上叫得出名号的谁人不知碧落斋名妓初晴就是「黄泉」的首席杀手残雪,而残雪早已是个反出组织的叛徒。 不啻「皇权」下令格杀,少了组织的力量撑腰,杀手界第一把交椅的头衔更是无人不垂涎三尺,行里能手谁人不想借此机会立威扬名?杀了残雪几乎就等同于权、势、名这三样人生至求一夕到手。 除此外,还得再算上那个遥远的北漠之国,甫得权的势力应该也存着不留后患的打算。 说得明白点,就因为和首屈一指的杀手同胞孪生、长得一模一个样,那位人称月王的年轻王者已成了多方人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偏偏这个各方欲除之而后快的标靶……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 「哈哈!」最先回神恢复常态的是片刻前还脸沉如黑锅的戎螣,然而说是如常也不尽然,自始就冷得像块冰的男人现在可是前俯后仰笑不可遏,就连那双平日凌厉的眼竟都笑到覆了几分水气氤氲。 「相别不过月余,阿月这小子还真叫人刮目相看,这种找麻烦的本事连我都自叹弗如,那家伙这回可是抽到上上签了,我就等着看他怎么在这么多狗嘴底下抢肉,跟狗打架……哈!」 大概是许久不曾笑得这般畅意,自言自语没几句复又笑了出来。 「走吧魅儿,看在那白痴这回绝对很惨的份上,我们就勉为其难再回去看几天砂子好了,反正如果他还有命溜得回来,保证一定有场好戏可以权充犒赏,呵……也许是出亡国大戏也说不定,阿月这一『禅位』,那家伙可成了脱缰野马没人管得着。 「两位呢?随本王旧地重游一回如何?要是担心阿月就免了,哪怕只掉根头发那个狗嘴底下抢肉的家伙都会把人剁成泥的。」 感受到四道狐疑的视线凝注在脸上,王者薄唇一扬又是那种叫人发毛的邪佞。 「怎么,本王的邀约很奇怪吗?本王不过是想知道,戎甄那女人在看到费尽心思赶跑的『月王』换了张杀气腾腾的冰块脸回来时……会是什么表情?」 第一章:春 眼不看形依然耳不闻影依存 惊鸿一瞥念俱成空眷锁着记忆你曾停留的一页 ****** 热闹的大街上,一个戴着纱帽的青衣人引颈顾盼东张西望着,奇怪的打扮与举止频惹得他周遭的男男女女回首观望。 瞧此人一身男子的长袍儒衫,然而稍嫌纤细的身影却叫人不由地怀疑是女扮男装,但若真说是哪家小姐出门游玩,身旁全没个伴陪又实在大违常理,这天下可没到夜不闭户的太平呢。 再看看他张望的摊子……有卖纸扇的、卖字画的、卖胭脂水粉的、卖汤面的、卖童玩的……就连路中央抱着糖葫芦把子沿街叫卖的小贩他也能看上个老半人,专注的模样就活像似没进过城的乡巴佬。 从街头到街尾,一路左顾右盼的青衣人早已引得许多人交头接耳说东道西,他自己却仿若未觉般,依旧自得其乐地踱着慢步逛大街,直到…… 「喂,撞着你虎大爷啦,不长眼的混帐东西!」其实还离得一尺有余,塔般高大的壮汉却是无理诬指,明眼人一看就晓得是故意找碴来着。 「喔,抱歉。」 被挑衅的青衣人显然不愿惹事,没多作辩解就低头道了声歉,只可惜占得便宜的灰影却没作罢的意思,依旧手叉腰腿大张地横在路中央。 停步围观的群众个个皱起眉头面露担心之色,青衣人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呢,清清脆脆地,也许真是哪户人家的小姑娘,而那个李虎却是邻里间出了名的恶霸。 羊入虎口,岂不惨了?! 「好吧,壮士需要多少银两作为赔礼呢?」把纱帽的前沿再压低了些,戎月有些哀怨地扁了扁嘴,他不想惹事,奈何每次都是麻烦自己找上他,躲也躲不了。 「算你小子识相,身上有多少就全拿出来。」 「……没得商量?」不是他这时候还爱讨价还价,只是钱袋交出去,今晚他就得空着五脏庙睡黄泥地了。 「少废话!干脆点省得老子动手。」口气凶狠地恫吓着,莽汉熊般的粗厚大掌更已是示威般地高高举起。 「呃,建议你最好别真的碰到我,否则会摔跤,而且是摔得很难看那种。」好心提醒了声,戎月却不抱什么希望,根据这一路走来的经验——从没一个相信他的话。 不信也就算了偏又喜欢身体力行来证明他是错的,结果就是…… 「去你妈的……哇!」随着粗壮手臂挥下,高大的身影也跟着踬踣不起,只见片刻前还嚣张地不可一世的汉子现在是弯如虾米猛抱着脚踝直哀号,杀猪般的惨烈叫声任谁也听得出这一跤跌得还真是不轻。 「就说吧,谁叫你不听的。」有些同情地耸了耸肩,青衣人绕过地上打滚的人继续前行,却冷不防被扯住衫摆绊了下,踉跄几步总算没难看地跟着一块趴平在地。 「喂,拉我也没用啊,你……」 「好漂亮!」 「……是哪家的小姐?」 「俊公子吧……」 「好像菩萨座前的金童玉女……」 才苦着脸打算劝人放手,戎月就被此起彼落的惊呼声给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抬头转了圈,只见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叹,就连原本躺在地上扯着他衣角的莽汉也似中邪般两眼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着他瞧。 「这是什么情况?」小小声嘀咕着,戎月让这些吃人般的目光给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后退了一大步,却似踩到什么般发出啪地一声,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戴在头上的纱帽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啊,惨了!」呆愣片刻,某个后知后觉者才赫然意识到造成这场轰动的正是自己这张脸,慌不迭地捡起纱帽,逃难似地拔腿就跑。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戎月尽往冷僻的静巷里窜,心底则是哀怨到了极点。 都怪姆嬷给的这张容颜实在太过张扬,以前在王宫里没啥特别感觉,离了家才知书里讲的红颜祸水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他那位无所不能的孪生兄弟啊!随便挑个眉、抿个唇就可以把人冰冻三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 提到这个……实在跑不动了,戎月摇摇摆摆地扶着墙滑坐下来,抚着胸直喘气……他那位兄弟惹麻烦的本事比起他也不遑多让,找上门的全是提刀擎剑那一种,越往南走这类麻烦就越频繁。 可怜顶着张同样脸盘的自己任是说破了嘴也没人肯信,只有哑巴吃黄莲照单全收,好在他后头不知何时跟了个本领高超的神秘人,否则这条小命早玩完了。 「你在对吧?」抬头笑了笑,像似自言自语般,戎月朝着渲染霞彩的晴空说着话:「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如果我有雪哥的一鳞半爪,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呵……我知道这叫痴人说梦,胤伯早说过我一点武学天份都没有。 「啊,天要黑了……真快,又过了一天。」望着天边渐沉的天色,戎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复又拍拍衣裳。「走吧走吧,找地方吃东西去,你要不要一块来?听说有家店的烤鸭很好吃喔。」 不语片刻,等到的却终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标致的脸容上不由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但只瞬即又消失无踪。 「抱歉,我好像强人所难了,当我刚刚没说,我只是……有些无聊想找人谈谈天而已,你自己一个人也要记得好好吃饭喔,晚安。」向半空露出甜甜的笑,戎月没忘记该将于上的纱帽戴上。 就在落日映照的长影往巷口慢步越行越远时,一抹幽影冉冉从空飘下,落在戎月原来坐倚的位置上,目送着那看来有些寂寥的背影。 ****** 坐在房里望着桌上那满满一大盘的烤鸭,尽管已不在主政的位子上,戎月也无法不心生感慨,南方这片乐土果真是富庶的好地方,物产之丰隆完全是贫瘠的北漠无法想像的。 好在他只叫了两道菜几个馍馍,否则只怕撑破了肚皮也装不下去,光是眼前这些想要通通解决不遭天谴,就不是件一时半刻达成得了的易事。 「嗯,好吃。」夹了块肉包着馍馍咬了口,戎月露出满足的笑容。 这一路走来虽然有些辛苦,不过沿途好吃好看的早抵弭了一切,算算路程应该再十来天就可以入京了,人文荟萃的京畿大城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热闹呢。 忆及那个让他不远迢迢千里想见的人,戎月心不在焉地咬了口饼,思量着进城后该从哪边下手找人,谁叫自己那位老哥身分特殊又神出鬼没地连个落脚处也没有,不过靖远将军的府第应该不难找吧,只是…… 「……不会被认出来吧。」喃喃自语着,戎月不禁苦恼地咬起了筷子发呆,片刻后却又不免为自己的杞人忧天失笑摇头。 没想到每天被胤伯跟在身边念个不停,没十成像竟也学了八成有余,就不知道这算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了。 早不是那达国主了,就算被人识破了身分又如何?对方该没道理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再说抓了他也无用呀,家里头现在当权的巴不得他早日归天,哪可能为他妥协谈什么条件;虽然说螣表哥对他还算不错,不过万一真落得被大祁抓去当人质,螣哥铁定懒得理他,应该说没直接动手宰了他这麻烦就该偷笑了……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叹,应该不会沉吧,咳~」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激得发笑,却是一个不小心呛了口,就在戎月手忙脚乱抓着茶壶忙往杯子里倒水时,一阵飕飕冷风突然迎而袭来。 本能地闭上眼,就连倒茶的手也维持原姿势不动,依照经验判断,戎月知道又有人把他错认成残雪了,可惜除了这张脸蛋同个模样外,他跟那位神鬼般厉害的兄弟相去可不只十万八千。 每次遇上这种状况,他就只能学做块小头,尽量别碍着暗处保护他的那个人,谁叫他是连走个路都能跌得七七八八的那种人。 在娘胎的时候,姆嬷八成是把他的脑袋跟手脚分做了两家…… 一如以往,咻咻风声片刻后又重归静寂,刮面生疼的劲气也跟着消失无踪,戎月慢慢睁开了眼,房里摆饰一切依旧,只除了桌对面原本空荡荡的位置上突然多了个身形挺拔、有着一头齐腰长发外带一张非常吓人面具的男人。 更诡异的是,那个男人正一手半掀着脸上狰狞的面具,一手拿着筷子忙不迭地夹着肥美的烤鸭直往嘴单送。 「咳,你……」刚呛过的喉咙还是有些不适,戎月顺势低咳了声也想顺便引起对方的注意,虽然打扰人用餐是件不怎么礼貌的事,但比起眼前人大剌剌地享用着自己的晚餐,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吃啊,别客气。」混着食物的声音含糊笼统,男人眼也不抬地招呼了声,手上的筷子依旧停也没停地继续向面前的食物进攻。 这人好像……很饿啊…… 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俨然以主人自居的客人,戎月只得重新举箸陪着一块吃,反正人就在眼前,一时半刻也跑不了,就等填饱了肚子再说吧。 「慢慢吃,我吃得不多,不会跟你抢。」望着半遮在面具下鼓成两团圆球的腮帮子万分艰辛地嚼着口里塞满的食物,戎月就不由失笑地倒了杯茶递过,照男人这种吃法,只怕一不小心就会噎着,那滋味他试过,可不好受。 「呼~」毫不客气地接过茶牛饮下肚,半掀着面具的男人心满意足地吐了口长气,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对戎月笑了笑:「别担心,我常这样吃,想噎死我还得再多个馍馍塞进来。」 「……」无言以对却是笑弯了眉眼,戎月连忙用手撑着双颊别变形,才刚认识而已,他可不想马上就形象全毁。 「是你吧,从那达一路保护我到这里,阿魅拜托你的吗?还是螣哥派你来的?」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戎月赶紧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清澈的双瞳无畏地暌凝在那张狰狞鬼面上。 「耶,你怎么知道我是帮人作工的?月王果然圣明哪。」话,依旧嘻嘻笑笑没半点正经,面具下的薄唇却是带一点苦涩点无奈地抿了抿。 这弯月牙啊……怎么就不猜他是心甘情愿自个儿跑腿的呢。 「叫名字吧,我已经不是王了,再说王来王去的,总觉得被叫老了好几十岁。」纠正对方的称呼,明亮的双眸调皮地眨了眨,「其实不难猜,胤伯那边没你那么厉害的高手,否则他就不会老为了我的安全皱眉头,所以当然不是阿魅就是螣哥了,跟我够交情的也没几个。」 「说的也是,都已经不是王了谁还理你,我想哪去了,真是笨……」懊恼地抒了把披覆在前额的黑发向后梳扒,男人似乎完全没发现自己话说得有些伤人,只顾着和耳边几绺翘起的发丝缠斗,最后不耐烦地一掐指,不听话的发丝纷纷断落。 原来,长发前头参差不齐的乱样是这么来的……忍着笑,视线一直落在男人身上的戎月并没有为那番直言感到不快,相反地,这男人表现出的直爽让他有股想亲近的冲动。 「刚刚的人呢?」没其他的意思纯粹出于好奇,戎月只是想不通一两个呼吸间人怎么就不见了,小小的房间里干干净净地没留一点痕迹,就好像是凭空消失般。 「你问那两个啊,喏,从那边出去了。」 随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戎月这才发现床头旁的窗破了个洞,不大,就只是比一个人头再宽了些,连带窗棂也断了两三根,只不过…… 「那面……好像是河吧。」 「刚好,洗个痛快再投胎才不会臭得熏死人,连棺材也省了,我替他们想得还挺周到的嘛。」打了个响指,男人显然为自己这神来之笔的杰作感到洋洋得意,然而片刻后却仿佛想到什么,高谈阔论立即变成了低声嗫嚅。 「……小月,这窗子你不会叫我赔吧?是你叫我一起来吃烤鸭的,如果不是怕桌倒盘翻鸭子飞了,我也不会把人扔得那么快。」 「小月?」若在平时,戎月铁定会为后面这长串辩词之精彩笑到合不拢嘴,然而如今开头的那一声「小月」却令他骤然失了大半心神,连表情都变得怔然。 「又怎么了?是你自己要我叫你的名字啊!」低语嘟囔着,虽然看不到男人面具后的表情,但极富感情的声调任谁也听得出那满肚子的委屈。 「要不然叫什么?这里是大祁,连名带姓喊你我是自己找死,就算我吃太饱撑着也不想拿小命玩,还有先声明,跟戎螣一样叫你阿月我也不干,我最讨厌跟那个老使唤我的臭家伙一样。」 「……」不过只一句下意识的回问,换来的却是男人嘟嘟囔囔扯了一堆,戎月忍不住被逗得唇弧高扬,「呵……没关系,就小月,只是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所以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发现跟这男人说话很有趣,三言两语就让他忍不住想笑,或许该说……他很久没这么轻松地跟人说话了。 因为是王,所以自己周遭的人大都是一板一眼不敢逾矩地谨言慎行,而地位相近的叔伯皇戚就更别说了,不是逢迎谄媚就是冷眼等着看他犯错出糗,争斗都来不及谁还跟你没心机地谈天说地。 平常身边还能说说话的就只有拉拔他长大的欧阳胤,顶多再加上戎螣这名血亲,只是这位表哥根本懒得理人,而那位长辈不是正经八百同他说政事就是语重心长地担忧他的安危。 好不容易前些时候交了这辈子的第一个朋友,偏偏又是个惜字如金的闷葫芦,结果整个王宫里最喜欢吱吱喳喳吵人的反倒成了他自己,然而在眼前这男人向前,他却神奇地成为少说多听的那一个。 也许因为有人说话了吧,所以不需要他再刻意吵吵闹闹地打破那窒人的静寂。 「没事了吧?那就睡觉睡觉!哈~」 呵欠声犹在耳边,戎月就觉得眼前一花天地一阵倒旋,等回过神才发现人一躺在了床上,而招呼他睡觉的男人不但跟同他挤一张床,竟还把他当抱枕般锁在怀里,颀长的手脚全挂在他身上。 「……这样睡?」不确定地呐呐开了口,戎月努力适应着这份突来的过人亲昵。 不能怪他摆出一脸被吓呆的蠢样,谁叫从小到大只有他主动抱人,哪有人敢抱他的份,更别说这么久以来他都是独占一张大床,虽然不习惯床上多个人倒也不是真那么介意,只不过…… 就算他故意抱着人耍赖,也只是一下子,被人抱成这样,还一整晚?这真是他长这么大来的头一遭,就算姆嬷跟胤伯曾这么抱过他,也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哪。 「难道小月要我睡地板?我已经整整三天没合眼了耶,从跟着你就一直没好睡没好吃的,又是杀手又是刺客,再下去我会死掉啦……」 委屈至极的声音,哪有半点武人该有的凌云豪气,不,应该说连身为七尺昂藏男子基本该有的架势都没,戎月哭笑不得地望着这个怎么听都好像是在撒娇的男人,终于能够体会以往自己让人一个头两个大的感受究竟为何。 「……一起睡床没关系,但要抱得这么紧吗?」 奇怪的人,今天之前还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转眼却变得牛皮糖般好似巴不得黏在他身上,前后不过才一顿饭的功夫而已。 该不是……那只烤鸭多加了什么吧…… 「就是跟你离得一万八千里我才没法睡觉,村里小店我还勉强可以眯会儿眼,像你这三天进了市集大城我眼皮根本闭都没法闭,人多口杂吵死人了你以为我猫耳朵啊?别说风吹草动,只怕床垮屋顶掀了我也不知道。 「所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直接跟你缠在一块,我们这种高手呀,别说三尺近身,丈许睡死了也能察觉不对,所以你跟我一起我就可以天天睡好觉啦,这招不错对吧?再说都春天了你还这样冰手冰脚的,有我这个免费暖炉抱不好吗?」 怔愣地眨了眨眼,戎月突然有种遇上对手的感觉,想从前在宫里一向都是他把人说到呆呆跟着照办,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居然他也会有让人说到哑口无言的时候。 算了,虽然男人说的理由有点怪,不过就由他吧,记得姆嬷好像曾说过…… 人小的时候心里头都有个洞,因为空荡荡的得找东西填,所以姆嬷们都会抱着孩子入睡,就是要把孩子心里的洞填满满,如果长大后洞还在,就得到处找可以补满的东西,连睡觉都不能休息。 也许……小时候,这男人的姆嬷没把他抱个够吧。 抿唇笑了笑,戎月挪了挪位置打算寻个好姿势入眠,有个暖呼呼的东西可抱的确比之前一个人蜷缩入梦舒服许多,没想到头微偏就撞上了个和他的手同样冷冰的硬物。 「那个……你要戴着面具睡?不闷吗?」 打照面就没想提面具的事,就像也不曾问男人之前不愿见他的理由,是人,都有难言之隐或不欲人知的秘密,身为王者的自己很早就已明了这些也懂得体谅。 只是看这男人连睡觉都不取下未免替他感到难受,这么硬邦邦的东西覆在脸上,感觉一定不好受吧。 「这个呀……」话刚起头随即没了下文,就在戎月以为不会有回答时,沉寂半晌的语声才又笑嘻嘻地在耳边响起。 「我长得很难看,怕吓着你。」 「我不介意。」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难题原来不过美丑而已,戎月想也不想就摇头表示自己无所谓,然而念头一转又赶紧加补一句:「再说熄了烛火黑漆漆的我也看不着,而早上你们学武的一定起得比我早对吧。」 自己不介意不代表对方不介意吧,也许所谓难看不是与生俱来,而是某场生死拼斗留下的伤害也说不定,那意义不仅是美丑而已。 好险,差点儿他的自以为是就强人所难了。 「……也好,免得你睡到一半脑袋撞得生疼。」 声音传入耳的同时,桌上的烛火也跟着突然熄灭,一片漆黑中戎月只感觉到男人揽在他腰背上的两只手离开了会儿,想来该是去摘面具吧。 「……我睡姿有这么差吗?」无声打了呵欠,除了体力因素外黑幕也加快了睡意上涌,明亮的大眼没抵抗地合上了密长的睫帘,只是朦胧中犹没忘记为自己的形象做挣扎。 没错,很差,非常……恐怖……在心底悄悄回答着问题,黑暗中男人紧抿的薄唇徐徐漾开了抹笑,就他一多年的观察所得—— 若不把人抱在怀里牢牢锁着,只怕早上起来这宝贝得在床底下找他了。 夜渐沉,颈侧的鼻息也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夜星般璀璨的双眸却始终未曾闭合,一如在北国荒漠的每个暗夜,目光温柔缱绻不离,就似一辈子也看不够臂弯里的那张甜美睡颜。 「终于能抓住你了,我的月牙儿……」 第二章:情痴 再感人的誓言终见海枯石烂的一天 再动人的容颜总有褪色老去的一页 岁月漫漫这世间是否真情不变 ****** 「小月,为什么往京城跑啊?自己家的还看不过瘾?」 仍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只是这回戴纱帽的怪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为了方便,戴面具的男人换了张面具露出型美的薄唇,尽管只有半脸面具雕纹依旧十分狰狞骇人,所以男人索性再加了顶纱帽遮个干脆,尽管一身流浪式人打扮的高挺身形配上飘逸的纱帽实在不伦不类过分惹眼,他也依旧嘻笑自若,和旁边的伙伴同个样,完全没把别人的目光当回事。 「人文风情大不同,我很早就想来看一看南边的这个国家,这次难得有机会一偿宿愿,我当然要到最繁华的地方瞧瞧,而且我要找的人也在那儿。」 「找人?你居然认识敌人!」故意大惊小怪地提高语调,骨子里他当然清楚戎月想找的是谁,只不过就他得到的消息……这弯月牙的孪生兄弟目前并不在京里,只怕到时候要扑空了。 该不该拐人转个方向呢?省得白跑一趟,再说避开「黄泉」老窝所在的京城自己也可以轻松点……偏首瞅了眼身边的人儿,只见纱帘缝隙间俏脸的一隅明白写着雀跃与期待。 抿唇微哂,男人立即打消了念头。 光是个近京的乡镇市集就让他如此高兴了,城里头人文荟萃的多样风情该令他更开心吧,也罢,就陪他的月牙儿好好地玩一玩,他们两个都被那座冰冷的楼阁束缚太久。 「我也只认识两个,不能算敌人啦,喔,加阿魅应该是三个,不知道他在不在……说到这才奇怪,阿魅不见了螣哥居然好像完全无所谓?我还以为他会拿绳子把人绑着不让跑呢。」 见鬼!谁说那个臭家伙无所谓了?早就和那只笨猫一溜烟不知跑哪儿去,半句话也没交代就留他这个倒霉的路人甲擦屁股善后……面具下的俊脸不由地一阵抽搐,怨语却只能嘀嘀咕咕地黏糊在嘴里,然而片刻后两片红唇却是越想越扁成了一线。 哀怨哪,每次听到戎月把他当戎螣的时候,心里头就有种酸溜溜又无奈的感慨,该说他扮那家伙的本事太炉火纯青了吗?什么时候这弯迟钝的月牙儿才会发现他的螣表哥其实有两个,除了那个没心没肺的臭家伙,还有十多年在他身边相伴不离的自己…… 「啊!」 「怎么?」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自怜自艾着,男人被耳边那一声不预期的惊叫吓个正着,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转头确认身旁人的完好,再就目光凛冷地环顾四周。 奇怪,他没感到什么不对呀…… 「我一直忘了问你名字。」 「……」就为这个?正屏气凝神探察周遭动态的男人唇角抽搐地张了张嘴,然而所有到嘴的言词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低叹。 十几年了!他怎么还没习惯哪……跟这弯月牙儿一起时所有知觉都得放钝点,否则整天提心吊胆迟早满头青丝变成霜…… 「我还没自我介绍?唉呀,老啰老啰~」恢复嘻笑无状的轻佻语态,男人举手朝自己额上一拍,「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血螭。」 「血……血字十卫?!」仰起头,就见纱帘未掩至的俏丽红唇已毫无形象地大张着。 「就说你认得我嘛,干么吓成这样子?此螭非彼吃,我血螭保证不吃人。」血螭有些不解地挑扬了眉梢,他可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戎月听到他的名字吃惊成这模样。 「啊,抱歉,因为……跟我想像的有点差距。」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夸张,戎月赧然耸了耸肩,歉意地露齿一笑。 「想像?」难道除了风闻他的大名外,戎月还听说过他什么吗?谁那么无聊把他挂在嘴边话家常……血字当头的另九个跟他不熟吧?真有那荣幸见过他大爷本人的更是屈指可数。 「听说你很恐……呃,厉害。」 「小、月~把话吐出来,我没那么好唬弄。」长指端起小巧的下颚抬向自己,血螭扬着一口白牙直瞅着那双目光闪烁的大眼瞧,语声轻柔如羽却莫名地令人颤栗。 「是你要听的喔,不可以怪我。」没奈何地两手一摊,戎月很认命地把脑袋里记得的辞汇全倒出来:「恐怖,冷血,杀人不眨眼,阴阳怪气,喔还有……走路不长眼。」 对于这个血字十卫中的谜般人物此刻散发的气势戎月实在太熟悉了,和那个不容违逆的螣表哥根本同个样,难怪宫里都盛传血螭只听令于媵表哥,这般狂傲不羁的性子其他人根本没法驾驭得了吧。 就算是螣表哥,他也猜他们是物以类聚惺惺相惜才会搅和在一起,这点从血螭之前的言词片段就可得到证实,不但敢直呼螣表哥的名讳不说,没记错的话,好像连「家伙」这词都用上了。 「……最后那一句什么意思?」 「他说,那个笨蛋走……」在男人噬人的目光下,戎月很识趣地吞回预备复诵的形容词,改以其他语助词代替:「嗯嗯嗯嗯有坑也不知道闪,所以掉进烂泥沼里爬不出来。」 「……」微笑微笑,千万不能在月牙儿面前失了风度,即使嘴角僵笑到抽搐,血螭也努力维持着嘴里的两排白牙别咬到面容扭曲,只是功夫再好也顶多做到这一步,语声还是不得不从牙缝中挤出来。 「再请教,哪、个、他?」 「螣哥。」无辜地眨眨眼,戎月悄悄往路边挪了些,虽然他不懂武,不过男人杀气腾腾露骨得可以,就算是愚夫蠢妇也会本能地趋吉避凶跑得远远的。 天杀的浑蛋!居然在他的月牙儿面前这样诋毁他的人品?!死小天臭小天,最好别叫他再遇上,否则他绝对……绝对…… 炽涨的怒气一挫再顿继而如烟消散无踪,血螭骤然颓垮了双肩,闷闷不乐地开始拿脚下的碎石子出气,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遑论他欠的还是一条命,早知道道就…… 早知道也没用,就算倒回时光重新再来一次,他也无法选择放开那家伙伸出的手,不是怕见牛头马面那几张丑脸,只是烙在心里头的那抹小小人影让他怎么也放不下。 嗤,又害他想起那些狗屁倒灶的陈年往事了。低呼了声,血螭抬起手想揉揉额角舒缓头部的阵阵抽疼,指尖触碰到的却是片硬邦邦的微凉,呆了半晌他才记起脸上还覆了张鬼玩意。 已经过了这么久吗?久到都能把这玩意儿当成自己的脸……艳红的唇棱缓缓漾开抹冰冷的讽笑,深不见底的黑瞳里风暴渐渐聚凝。 「你还好吧?」 「……不好。」鼓起腮帮子故意嚷嚷着,血螭垂睫掩住眼底泛涌的杀意,脚下依旧学着斗气的孩童,每步都伴着飞扬的尘土牛步蜗行,他不想自己现在邪佞的丑样玷染那个纯美的人儿,他的月牙儿应该永远如明月高挂无忧笑着。 伸手捂着嘴,戎月的确被血螭孩子气的举动惹得笑了出来,不过他忍着没笑得太张扬,不光胤伯教的圣贤礼义他没忘,做人基本该有的同情心他也还有。 只是这个据说既恐怖又冷血的男人跟传闻相去何止十万八千,说给十个人听只怕十个都不会相信他真是那个神秘出了名、引人无限猜想的「血螭」!不晓得如果告诉他这一点算不算安慰。 才想着该怎么安慰人,走在前头半步的男人却突然回头对自己笑得灿烂无此,而几乎同时一声吃痛的低唔声也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 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只见一名庄稼人打扮的汉子捂着肩头满脸冷汗地半跪于地,两眼却是目露凶光地朝他们这方向瞪。 眨了眨眼,戎月怔忡地看着街上行人如遇蛇蝎般纷纷逃离他们两个,正纳闷着血螭怎么会拿路人出气,一声极冷的语声就从身边如潮滚滚散去,撼得他胸口一阵怦然心悸头昏眼花。 「不想死就滚远点,爷爷我现在没心情跟你们捉迷藏。」 「小月,我们走。」冷厉的语声霎时变得如羽轻柔,犹在晕眩中的戎月只觉得脚离地被抱了起来,一道暖流从背心上覆叠的大掌徐徐传来游走全身,片刻就驱散了胸口难受的窒闷。 回神才发现不过片刻间他们已离开了刚才热闹的大街,自己被血螭稳稳地揽在怀里,如风掠行的奔腾没让他感到半点颠簸不适。 迎面风声猎猎,戎月将脸半埋在血螭宽阔的肩膀里,有趣地看着两旁的景物如浮云飞逝。 「还不舒服吗?」 耳语低喃,磁沉嗓音少了平时的无状嘻笑,不知为何听起来却有股让人揪心的轻忧淡愁,戎月下意识扬起头对上那双灿星般的夜瞳,想确定这只是自己莫名其妙的错觉。 「抱歉,刚才我不该这么大力吼。」 迎着自己探寻目光的黑眸一如以往盛着淡淡的笑意,外带一份歉疚的愧赧,除此外并没有自己多心以为的那些,戎月释怀地回以一抹笑容。 「没事,下次记得先给个提示,我会把耳朵捂紧……我们要去哪儿?」拍拍血螭的肩膀表示不介意,戎月比较好奇的是他们现在要往哪儿去,倒飞的景色已满是盎然绿意,落在他们身后蜿蜒的小径更是越来越窄的不像条路。 「随便,只要没有人都行。」 「……不懂。」迷惑地摇着头,意识到专心奔掠的血螭可能没察觉他的动作时才再出声补了句。 「我刚刚不够凶,所以后头的跟屁虫还不死心,只好找个地方大扫除啰,为了避免殃及无辜,最好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至于方向当然是得朝京城走,我不想绕路多走。」 「很多人吗?」 「嗯,听起来像有十只左右,这年头喜欢找死的还真不少,看来大祁这头就算莺飞草长风光明媚,日子也不怎么好过嘛,否则哪来这么多活腻了的家伙。」 「对不起,又是因为我。」 「小意思啦,活动活动也免得骨头生锈。」空出手揉了揉戎月柔软的长发,血螭安慰地给了个让人安心的笑容,「再说也不是你的错,是这几只跟屁虫有眼如瞎,才会连你和戎雪都分不出来。」 「你知道我哥?」 「喂喂,我在戎螣那边打杂这么久不是待好玩的吧,怎么把人家瞧得这么扁啦!小月~」哀怨地拉长了尾音,面具后的黑瞳大有向上翻白的趋势,藏于心翻搅的却是丝淡然苦涩。 你的事,还能有谁比我更清楚…… 「也对,我居然忘了螣哥无所不知。」 「才怪!那个懒人哪那么神,还不都是我这可怜的苦力老黏在墙上当壁虎,宫里哪堵墙没被我爬过。」 义正辞严地纠正戎月的错误观念,血螭只想着厘清究竟是准的功劳,别人把那臭家伙当神祟拜他可以无所谓,他的月牙儿可绝对不行,却忘了自己抖出的爬墙行径……一般人管那个叫偷窥。 「呃……」一想到自己吃喝拉撒睡都在别人的眼皮下,戎月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不过往好处想,这男人的本事既然可以大到这么多年听壁角都没被人发现过,他该能少担儿分心吧。 「就这儿吧。」突然停下脚步,血螭巡睨着四周将人缓缓放下,刚才的奔行他并没有全力施为,估量着那群讨人厌的家伙应该后脚就跟着到。 「小月,你在那棵树下坐着等我,敢看就看,不喜欢就闭眼睛睡觉,想帮我加油打气欢迎,怕的话叫一叫发泄也没关系,反正都随你,别走开就好。」 可以观赏、可以睡觉、还可以聊天尖叫? 越听越是一头雾水,戎月不由一脸怔然地看着人在面前惬意地拉臂伸腿,刚才那番话听在耳里不是金刚梵文也差不到哪去,他完全不能理解那些拆开他都懂的词句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忍了老半天终还是捺不下好奇地张了口。 「那个……不会害你分心吗?」 「分心?!」仿佛如见天开般,血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怪叫着:「凭那些货色我还需要专心?喂喂,别拿我跟那只笨猫比! 「就是你叫阿魅的那只笨猫啦,拜托~别因为看那只猫每次跟人打架都一身伤就以为全部人都跟他一样逊好吧,好歹你也把我想得跟你那个螣哥差不多行不行?老实讲,我还想找机会跟你那位冷脸老哥较量较量,看谁杀人的本事比较厉害,功夫好可不代表宰人就利落,要知道……」 安安静静地坐在树底下,戎月支肘撑膝洗耳恭听着血螭口沫横飞的杀人经,看他把生死相搏说得像是去自家后院转转般轻松,半掩掌心里的俏颜不由地露出抹打趣的笑容。 在他身边转的好像没半个可以称作正常人,自己的孪生兄长、螣表哥、阿魅还有现在这男人,全都是可以笑谈生死的非常人,也许正是因为拥有了能够夺人性命的武技,生死界线也就变得模糊。 不过……似乎也不尽然吧,扪心自问,不谙武艺的自己好像也不怎么在乎那条线,甚至不觉得杀戮有多残忍,不过想想也是,从那个人吃人笼子里出来的怎可能有正常可言? 抬眼远眺着白云悠悠,总是澄澈如镜的黑瞳渐渐覆了层迷茫的雾蒙。 这样的人生,没有遗憾吗? 把所谓的责任丢一边后,姆嬷至少还有过所爱有过他和雪哥,即使伴着刻骨铭心的伤痛……那他呢? 当生命的燃烛化为灰烬时他有过什么?这段日子他不断思索着这问题,他甚至说不出……想要的是什么…… 「……月牙儿……打勾勾不食言!」 好像有人对他这么说过……一幕如昼景象陡然浮现在脑中,半浸在水里的小小身影对趴在岸边的孩子伸出了小指头,灿烂的笑容如阳耀眼,身影的背后则是漫天绚丽云彩…… 「喂喂,听到睡着啦?」 恍惚的心神陡然惊醒,脑海里刚浮出的画面也随之一闪而逝,戎月困扰地微拢双眉,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追索着。 趴在岸边的好像是自己,那站在水里头的孩子又是谁?是谁叫他「月牙儿」?孩提时候的事吗?打勾勾不食言……他和那个小孩有过什么约定?怎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而那景色……他不记得宫里头有那样美丽的景致,难道是那片属于他一人的秘密绿洲吗?可是那地方应该是他长大后才发现的啊。 越想眉头越是拧成了麻花结,然而不待戎月再进一步回忆细究,视野里不期然出现的狰狞鬼脸就把脑里头所有的记忆片段吓得如烟逝散。 「啊?」一时反应不及地低呼了声,戎月下意识朝自己的胸口拍了拍,尽管并不真的怕那张鬼面雕刻,但这种突然脸贴脸的登场方式还是太过惊悚了些。 蹲在面前的血螭抱膝缩得比他还矮上几分,仰视的黑瞳湿漉漉地载满哀怨,让人有股浓浓的罪恶感,好像他在欺负什么小动物般,戎月不由地朝那双交握在腿径上的大掌拉了拉表示歉疚。 「对不起,想起一些事分神了,再说一次我一定仔细听。」 再、说、一、次? 漆眸里幽幽流转的哀怨瞬间僵化片片剥落,面具后看不见的额角青筋则是不住跳动着,血螭哭笑不得地看着面前人儿一脸认真的模样,大有听不到绝不罢休的态势。 遇上这弯月牙儿,实在不比秀才遇上兵好过哪……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说再多那些跟屁虫也不赏脸。」赶紧摆摆手免除自己再说一遍的苦差,对于如何应付戎月时而趔异常人的想法,作为血螭显然早有经验。 「浪费这么多口水结果一个也没跑,早知道我就省了掀嘴皮的力气。」 「你是说……刚刚那些是想把人吓跑?」尾音轻扬,戎月忍不住收回手捂在自己嘴上,然而笑弯的眉眼早出卖了他的心思。 听过各式各样舞刀弄剑的武人,冷漠的、冷酷的、狠戾的、古怪的,当然也有伟岸英雄或是高洁如仙那种,这男人却是第一个让他知道原来习武者也有……可爱有趣的。 「不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要知道杀人也很累耶,当然能少一个是一个,昨天好不容易才吃饱睡好攒了些体力,我可不想白白浪费在这些小虫子身上。」 噗哧一声,掌掩下的红唇扬扯得更弯了些,然而这边笑得开怀另边却有人笑不出来,婆娑树影间缓缓步出的不是冷着张脸就是瞪着双眼,一个个全仿佛恨不得将谈笑风生的两人千刀万剐。 「虽然说了你们大概也不信,基于道义我还是该申明一下,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跟你们要找的人……呃,有点像而已。」话越说声音越小,谁叫说到后头连自己都觉得心虚,戎月只有无奈地弯下肩趴在膝头上准备观斗。 要他怎么解释那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容?总不能大剌剌地说他是「黄泉残雪」的孪生兄弟吧,那还不如只字不提来得安全,对那位杀手兄弟他们至少还忌惮许多,对自己就不必客气了,他还没天真到期待这些人会依循「冤有头债有主」这古则。 「小月,这么好心干嘛,你是怕我等会儿手太酸吗?没关系,晚饭记得多加两碗别跟我抢菜就行了。」扳弄着指节喀喀作响,血螭显然没把眼前的阵仗放在眼里,嘴上的讽刺毫无收敛。 「你不是赫连魑魅。」肯定的语气,一名黑袍抄扎在腰间的中年汉子率先发话:「我们要找的只有残雪,你可以走。」 「废话,爷爷我口舌如此便给当然不是那只连话都说不好的笨猫,怎么不猜我是祁……」话到舌尖陡然一停,如墨深泽掠过抹精光,血螭若有所思地眯了眯双眸。 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找残雪,显然这些人并不知道现在残雪身边有个比赫连魑魅还棘手万分的人物,若不是那位靖远将军保密功夫到了家,那么就是有人有那通天本事把残雪和祁沧骥之间关系的消息给压下了。 有意思,这中间值得玩味的还真不少。 「朋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打起来那小子会罩你吧?」回首同伙伴相视一笑,中年人脸上满是戏谑之色:「你恐怕是外行的才会被他诓骗同行,道上谁不知『黄泉』残雪动起手向来敌我不分,搞不好等下子送你见阎王的就是他。」 「谢了大叔,不劳费心,爷儿虽然不在这行混饭吃,知道的倒也不比你少。」斜睨了眼黑袍人,血螭穷极无聊似开始玩起指间不知何时缠上的红绳,十指灵巧地一勾一挑,竟是女眷们闺房里玩的翻花鼓。 差别只在于缠在十指上的红绳几近拇指般粗,若非男人的那双掌够大指够长,还没法翻玩出那么多花样。 「小月,你看这是房子,这个两端尖尖是和尚庙,再来……」径自翻玩着手上的红绳向戎月献宝,染笑的黑瞳却没平日惯有的暖意,当瞥见围观的不速之客开始不耐地蠢蠢欲动时,嗜血的戾色徐徐浮上眉间眼角。 「别急大叔,阎王开店不会关门休息的,老实说我还真有点佩服你,难得在残雪手底下逃得一命居然还有胆子出来凑热闹,装了只铁爪就忘了断臂的痛吗?那我可得引为借镜不能再让你脚底抹油溜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对这个戴面具的无名氏立即改变了观点,显然眼前人对他们的了解比他们对他超出许多,而且据他们所知除了赫连魑魅外残雪向来独来独往不与人打交道,这男人却这么清楚个中底细,难道他会是「黄泉」的头子不成? 「你……是『阎罗』?」疑惑掺和着惧意,传言中的阎罗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人物,可残雪不是叛出「黄泉」甚至被下了格杀令吗,阎罗又怎么会跟他走在一起? 「怎么,总算知道我是你们的催命符哪。」凉凉回了句似是而非的鸡同鸭讲,血螭陡然散了手上红绳翻舞的花样,不是听不懂「阎罗」两字的意涵,只不过他也没义务纠正。 孙子兵法不有云攻心为上嘛,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借用一下别人的名头,如果用吓的就能打发了何必花力气动手,再说真动起手还伤脑筋哩,他实在很不想在戎月面前把骨子里的本性露出来,万一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好不容易天赐良机能够接近他的月牙儿,他可不想又得再蹉跎个二十年。 「喂,你们是吓呆了还是傻了?不想死就滚远点,再让我发现跟在后头惹人厌可没那么好说话了。」不轻不重再推了把,血螭由衷希望这群家伙的脑子别太驽钝,机炸狡猾点懂得保命为先,否则他就得被逼着露獠牙了。 「曹兄,他不会是阎罗,我和秦兄弟都见过阎罗本人,虽然都戴着面具,但这个人身形、声音都跟我们见过的不像,更别说他说话的方式如此油腔油调。」 「对,我也这么认为。」被点名的秦姓年轻人也附和地点了头,狭长的眼眸更是若有深意地直往血螭这头瞟。 「大家仔细想想,不管这家伙故弄玄虚说些什么,最后都不像想跟我们动手的意思,开口说的不是唬人就是吓人,等曹兄说出了『阎罗』又马上打蛇随棍上,想激代们走,三番两次这么玩,无非都是希望我们走人,我可不记得阎罗有这么好说话。」 「秦兄弟说得有理,我老曹还差点吃这贼小子唬弄。」恼火地瞪直了眼,一开始发话的黑袍人把所有羞怒都归咎在血螭身上。 「唉……」大大叹了口气,血螭闷闷瞅了眼头上青碧如洗的蓝天,他是平时不烧香没错,怎么老天爷也恁般计较,连只脚也不肯赏给他临时抱一下。 「小月,张不张眼自己斟酌,我是很想建议你别看啦,我宰人是比邪只笨猫干脆,可弄出来的场面就没比他好到哪去,看了别吐喔,否则我会伤心的。」 懒散的语声还在空中尚未飘逝,锐利的气劲就已漫天席地卷向适才为首说话的几个,一道道耀眼的红影直比众人头顶上的日阳还夺目炫眼。 「妈的偷袭!大伙上!」不知是谁发了声喊,所有人霎时全向戎月倚息的所在扑去,显然在他们眼中目标还是那个第一杀手的称号,红影攻击的声势虽然惊人却还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找错人了吧。」 冷如冰渣的语声骤然响彻每个人的脑中,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心坎上,只见扑的最快的那人倏地被层雾蒙红影缠上,须臾间跌出影雾外的已是一具歪七扭八不成人形的躯体,扭折处穿出的断骨不仅染着血更沾着森白的筋络。 「再敢往那边多踏一步,就是这么个死法。」 微沉的语声依旧不疾不徐却也依旧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一时被同伴惨烈死状骇住的众人不由地转头朝发声处看去,更甚者已有两三个缩着脚后退了几步。 映入眼帘的男子跟片刻前判若两人,薄唇依旧漾染着笑,却是邪肆地令人不寒而栗,拇指般粗细的妖艳红绳如蛇攀缠在臂上、腰上、腿上,尾端两弯月牙般的晶灿坠饰绕缠在腕间垂下,尖端犹沁染着鲜红滴滴淌落。 直到此刻,余下的众人才赫然意识到——刚刚被男人拿在手上翻花鼓的艳丽红绳竟是造成如此残酷景象的武器。 再往他身后望去,那两个咬定他不是「阎罗」的人早已经声息全无地躺在泥地上,不过模样比起眼前这个好看许多,一个头颅扭得有些诡异,一个则是脖子上有着勒痕外带咽喉被挖了个龙眼般大的洞,汨汨流出的鲜红已聚成了个小洼。 「……曹……曹兄呢?」有勇气开口却也停不下颤抖,剩下的四人不由地露出慌张的神色。 八个人刹那间竟去其半,里头尚还包括隶属「黄泉」的两个?这男人显然毫无顾忌,一点也不担心惹上这个中原最厉害的杀手组织。 「找他干嘛?想帮忙收尸就免了,照料得好也许长命百岁做神仙呢。」宛如川剧变脸般,不过眨眼功夫,刚刚化身修罗的男人又恢复慵懒散漫的调调,就连那环缠半身的红绳也倏地不知所踪。 在场的四个谁也不是跑龙套的小角色,而今却只能直着眼如傻子般,茫然面面相觑,若非这一地令人不忍卒睹的血腥提醒着,他们真要以为刚刚所见只是个幻象,余下的胆颤心惊也是错觉。 「喂,眼睛张这么大往哪看?地上没有不会往树上找啊,唉,该找人批批流年了,怎么一出门就老遇到你们这种睁眼瞎子……」 树上?八道目光齐往上抬,只见一个偌大的身躯四仰八叉地挂在绿叶枝头间,左臂短了半截露出义肢般的东西,其余的两条腿一只手关节处则全拐转得诡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个人除了留有一口气外四肢全废了。 好狠……倒抽口凉气,四个人没因为眼前人宛若停手的姿态而掉以轻心,这场狙击已远远超出他们所预期,遑论坐在树底下的「残雪」还没出手,而让他们更胆颤心惊的是这男人只怕不比传言中的残雪逊色。 两个残雪……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还杵着发呆?不会是要我帮你们把人搬下来吧。」 随着不耐的语声,只见男人考虑似地抬头望了眼,复又伸手往自己肚上摸了摸,然后在众人还搞不清楚状况前,就已转向乖乖坐在树底下的人影走去。 「小月,不管他们我们走,我快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看着人拉起坐着的「残雪」,然后手牵着手朝林子深处走去,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的四人再次面面相觑愣傻在当场。 就这样?不杀他们? 「你……为什么不杀我们?」不知是谁呐呐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语声虽小却惹来周围同伴一阵腾腾杀气,攸关生死大事,可没人希望这煞星记起来还有四条漏网鱼没解决。 「很笨耶。」果然,远去的身影没漏听这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喃,却是依旧脚也没停,转眼两道身影就消失在扶疏绿荫间,只留袅袅余音断续从林间传出。 「……没听到我肚子饿啦……鬼才浪费力气……在你们身上……」 ****** 注:螭,(chi),神话中似龙而无角。 第三章:萌 识君三月却似相稔百年 思君忆君情根已然深种渐萌 ****** 月晦星稀,夜色如墨罩笼着大地,密林深处更是仰不见天伸手难见五指,偶尔,黑漆中还会传来几声狼嚎枭啼,更添几许凄厉气息。 若非枝桠叠叶间隐隐有着簇火光闪跃,很难相信会有人愿意在这样危险环伺的野林间扎营露宿,许是因为很多时候,人心远比獠牙利爪还叫人畏避。 细嚼着手上木枝穿串的野味,戎月现在的模样可谓吃没吃样坐没坐相,食物抓在手上吃得满嘴油不说,两脚更是没个形象地随意歪曲在泥地上,偏偏火光下的容颜依旧美得不可方物,让人怎么看都有种暴殄天物的摇头冲动。 折了把析枝丢进火堆里,盘坐在另头的血螭显然早已解决他的那一份,火色映耀下的黑瞳似水温柔,不着痕迹地把身旁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嘴角眉梢写着全是宠溺。 这弯月牙哪,多年宿愿得偿,难怪乐成这样子…… 犹记得那一年在诗赋中读到野宿之趣时,某人下了朝就迫不及待地在寝宫里依样画葫芦,结果才生个火就弄得烟窜人逃,差点没把整座宫殿跟着一块烤。 后果可想而知,光听欧阳胤那老头唠叨念念也就罢了,可惜还有个贵为右宰却肚大徒俱型的家伙,狐假虎威仗着戎甄撑腰,竟拿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庙堂上大作文章,偏偏自己当时学艺未精又碍于誓诺在耳,只能咬牙看着那臭老头欺负月牙儿,而今…… 笑看着面前人儿酒足饭饱后一脸幸福的餍足模样,深凝的目光依旧情浓暖暖,淡扬的笑……欢愉中却透着股令人胆寒的血味。 艺已成,誓亦不复存,再也没什么能阻挡他所想所为。 「……还可以吧?」 「嗯,好吃。」大力点了点头,戎月意犹未尽地吮着指头上的肉末残屑,几乎每只沾过食物的指头都没放过,他早就想试试吮指回味是什么样的滋味,偏偏以往总是碍于身分这不能那不行的,现在可没人管了,随心所欲的感觉果然过瘾! 「你常在外头过夜吗?手艺这么好。」 「常在外头混没错,但我的厨艺可不是在荒郊野地练出来的,你以为我们那儿的黄沙地里头能有什么美味?烤蝎子还是烤蜘蛛?嗯……」沉吟会儿,血螭突然笑笑地露出一口白牙,继而丢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下半句。 「总说物极必反,魔石坡那玩意滋味也许不错,我们改天试试。」 「那个?!……会死人吧。」碎语喃喃,一想到自家那要人命的特产,戎月就忍不住鸡皮疙瘩满布,上次和赫连魑魅被人拿那似蛇似蝎的恐怖东西招呼的经历他可是想忘也忘不了。 不是怕被咬了剧毒无救,而是那个长得乱七八糟、丑到极点的东西实在叫人光用眼睛看就无法忍受,那感觉简直比它会毒死人这项事实还恐怖。 「那就是有人教啰?你姆嬷?」随口问着,戎月没去多想这样的问语是否交浅言深,纯粹只是道出推测,所以自然也就没留意到那双子夜般黑瞳在听到姆嬷两字时眸色霎时变得更为沉幽。 突然被触及心底深处的禁地,只要是人直觉反应都是紧绷心神武装起自己,不过血螭很快就释怀放松下来,暂时的闪神后他看清了眼前的那张脸。 那是他的月牙儿,是这世间他唯一不介意在其面前把自己剥开裸程的对象。 「……没错,『你』姆嬷教的。」状似无意地复诵问语,实则一语双关暗藏玄机,血螭刻意加重了关键字的语气,以眼前人的聪慧,只要不是心不在焉神游太虚,该不难发现不对。 「喔,你姆嬷还真……等等,你说什么?」困惑地眨着眼,察觉到有些怪异的戎月露出一副以为自己听错的表情。 「我说,『你』姆嬷教的。」大大方方地再重复了一遍,薄唇边已是透着点狡黠,血螭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那双晶亮的墨瞳先是困扰地眯了眯,而后越睁越大瞪如铜铃。 「我姆嬷?!」高亢的语声霎时惊起不少栖枝夜禽,戎月整个人趴到了发出惊人之语的人面前。 「这么惊讶干嘛,好歹我也在戎螣那儿混了不少时候,认识你姆嬷应该没什么奇怪吧。」把话说得含糊笼统,暗地里血螭却忍不住为自己的自找苦吃龇牙咧嘴一番。 明明就很想戎月早点发现他们间曾有的交集,却又希望他能自己想起那段被遗忘在岁月洪流里的时光,这种矛盾的矜持可叫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吃足了苦头。 天知道只要是遇上这弯月牙儿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就莫名其妙别扭地像个婆娘般,不干不脆,还老口不对心……伸掌撑捂着下巴,血螭有些恍惚地和眼前这张惹得他愁肠百回的俏颜大眼瞪小眼。 笑脸下的心情其实很复杂啊,有些雀跃也有些苦闷,偶尔还纠缠着点惆怅埋怨,相互交叠着实在是种要人命的煎熬哪…… 「是不太奇怪啦,问题是,我姆嬷弄的东西……能吃吗……」 语声越说越是踌躇,尽管血螭处于自怨自艾的一人世界,蚊蚋般的呢喃仍是一字不漏地落入耳里,原本因为哀怨而微抿的薄唇不由地徐徐漾成了弯弧,片刻后咯咯笑声更是忍不住地溢泄而出。 敢情这小子是把自个儿娘亲的厨艺和魔石坡特产归为同一级的毒?戎嬿若是地下有知,那张芙蓉娇颜只怕会破灭荒地气到变形吧。 「我说小月,没听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瞅着戎月脸上的几分尴尬,血螭笑搂着人一块躺倒,想起那段总是充满笑声的日子,向来底蕴冽寒的漆眸也不禁覆一层难得的暖彩。 「大部分都是你姆嬷动口我动手,最后的成品十之有九都是进了我的五脏庙,为了不荼毒自己,久而久之自然不会做出太离谱的东西。」 「就说嘛,我姆嬷哪有……咦?」仿佛想起什么般,兴奋高昂的语声再一次飞鸟走兽:「我见过你吗?!」 「你说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猜猜看。」 嘴打太极,心却哀怨地无语问天,笑到嘴角抽搐的男人不禁开始怀疑自已是皮生苔了在痒还是肉长肥了嫌厚?怎么老讨打找罪受…… 「……」望着挂在夜空中的那一弯蒙蒙新月,戎月凝神苦思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沮丧地摇了摇头。 「我想不起来……常在姆嬷身边打转的除了我外,我只记得螣哥,螣哥耶时候可比现在有趣多了,会跟我玩跟我闹,我们好像还做了不少坏事,可我怎么不记得螣哥还有带人一块来找姆嬷?你和姆嬷这么熟,我应该见过才对……」 「算了睡觉吧!要想改天再想。」不舍见那张俏脸眉宇深锁的苦恼样,血螭索性霸道地下了禁止令:「除非你想明天顶着对熊猫眼进京找人。」 春寒料峭,一手掀开披毯把人裹进怀里,另手又是不着痕迹地探了探人儿的腕脉,血螭微揪着眉心,双臂合拢搂得更紧了些。 许是因为奔波劳苦不若宫里头生活安逸,戎月手脚常常冷得像块冰,总要揽在怀里煨上许久才有暖意,令他不得不时刻留意着就怕人一个不小心染上风寒。 听话地闭起跟,这些日子以来戎月已经很习惯在血螭温暖的怀抱里梦周公,只是临睡前犹嘟嘟囔囔碎语怨叹着。 「……奇怪……我记性……没那么差啊……有……问题……」 待颊畔鼻息渐趋匀稳,闭眼假寐的血螭复又缓缓掀开眼帘,溢满柔情的目光重新凝向那孩子般的纯美睡颜,头微偏凑唇在长睫覆掩的双眸上落下一记轻吻。 真难为了他的月牙儿如此枉费思量,其实他的记忆里的确有他,只不过是分不清哪个是戎螣哪个是他罢了。 因为小时候他总和戎螣做一样的打扮,更小心翼翼地不曾在人前同时出现,甚至,他从未纠正过月牙儿唤他那声「螣哥」。 为了生存,他别无选择只能暂时成为影,依附等待,只为了有朝一日能亲手守护珍视的一切。 「……月亮当然是圆的。」沾着两手粉,男孩高扬着手上准备作饼的面团,飞扬恣意的语声满是得意。 「不要,我才不要跟饼一样。」抗议着,另一抹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追着男孩跑,跑着跑着一不小心就被自己的脚背勾着摔了跤。 「不要就不要追我干嘛,痛不痛?」口气虽坏,男孩的表情却是惶急自责,看到跌倒的人儿只是嘟了嘟嘴又朝他笑后才放心地一屁股坐下,把手里的面团捏成如弓半弧交到那双小手里。 「那……做月牙儿好了,你当我的月牙儿。」 月牙儿…… 睫羽颤动着缓缓睁了开,张眼的霎那戎月已不记得方才模糊的梦境里有些什么,只依稀记得那一声萦绕耳际的轻唤是那样地叫人眷恋。 是谁?叫他如此依恋不舍…… 飘忽的意识很快就被浸骨透寒彻底冻醒,戎月这才意识到潜伏血脉里的剧毒又发作了,然而除了慢慢地屈膝拢臂蜷起哆嗦的身子外,却是没其他挣扎的动作,就连一丝呻吟都咬唇强忍着不肯发出。 他不想吵醒背后并枕同眠的血螭。 远离故土尘嚣,不管是不是出于自愿都并非如他所表现般真落得一派轻闲,肩上一国生计的担子许是卸下了,束缚的枷锁却未解脱,不过是化无形为有形,以命为偿换得片刻自由。 临走前,戎甄送了他一份不容拒绝的大礼。 原因不外乎是担心他有天翅膀硬了会回来与她重争王位,毕竟他有个身手媲美神鬼之能的兄弟,而这兄弟身边又有个在南国握有重权的亲昵密友。 其实不论究竟有没有那可能,说穿了只要自己活着的一天,戎甄大概就无法真正地安下心,要她放心就唯有他死……紧抱着双臂,戎月努力把冻僵的身子又缩了缩。 莫怪俚俗皆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在这座华丽的笼牢里要想全身而退,唯一的手段就只有心狠无情,只凭借着点小聪明周旋,若生不逢时运气不好……下场就同他一般——终难善了。 不是不懂,只是怎么也……做不到哪…… 值得安慰吧,意思是他还不算被这染缸染得太黑不是吗?苦笑冉冉浮上泛白青紫的唇边,戎月闭了闭眼,心绪不受控制地一如跑马灯般纷沓紊杂。 身上的毒,据戎甄所言是她的得意之作,原本是专门用来屈服磨蚀武林高手的心智,内息越强毒发就越令人痛不欲生,然而因为他不会武,所以没那么惨烈,发作时就只有觉得冷而已,最后也顶多像是被冻死。 冻死……应该还不太难看吧。 该说谢吗?虽然心底其实明白,人家的这份「仁慈」不过是为了避免日后蜚短流长徒增困扰罢了……唇微扬勾出个无力的笑容,戎月迷蒙地望着天边泛出的那点白,努力不让自己专注在「冷」这个字上。 根据上次的经验,咬紧牙根忍忍不多时也就过了,只是毒发的劲道似乎一次比一次厉害,也许下次他就没本事瞒得住,不过能拖一日是一日,既知无解,他不想最后的日子还要和血螭愁容相对。 现在这样,很好…… 意识在无垠混沌里载浮载沉,稍微清醒时戎月不禁会想着——如果现在放任意识深沉,是不是就轻松多了呢?即便只是冷,滋味也还是不好受啊…… 可惜还没见到雪哥,他不想放弃…… 仿佛无止尽的挣扎终于在第一道金芒穿破云层洒下暖意时落下句号,浸蚀全身的寒意随着日阳渐升逐步退却,宛如跋涉千山的戍月不敌疲惫地又跌回了黑暗里,丝毫无所觉身后人早已张眼许久。 伸手轻轻覆上犹如寒冰的纤细手腕,若有所思的蒙眸幽若深潭无底,看似无波的暗瞳偶尔掠过流光涟涟,却是随着日头渐升寸寸冷凝。 ……竟是「魂牵一系」?连螣也仅能自保而已的烈毒?! 附骨蚕食连他也被瞒了这么久一无所觉,若非时机巧合,发作过后那片刻的血气回引那般恰巧地被他发现,只怕到人死透了他都还莫名其妙理不出个所以然。 一想到差点就永远失去这弯月牙,颤栗就不可遏地传遍血螭全身,墨浓深瞳霎时迸出股慑人戾气,然而手上的动作却是再温柔不过地将人重新揽入怀里轻拥着。 薄唇徐扬,冷冽至极的笑容再次露骨地透着嗜血的欲望…… 看在生育之恩份上,原不想计较的,可惜老天爷似乎没同意他这么宽容,胆敢伤害他的月牙儿?哼,那女人最好有漫游炼狱的自觉! ****** 「这儿天好像安静很多,对吧?」 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戎月一手举着五彩风车,一手拿着蜜糖葫芦,边吃还边口齿不清地说着话,左顾右盼就是没往前看,若不是一旁的血蝻好心地搭着他的肩带他走,一路下来不跌得四脚朝天也早撞得鼻青脸肿。 「你说那些不长眼的啊?杀鸡儆猴,要是没用自古以来那些倒霉鸡不全白死了。」接话的语声也是模糊地有些变凋,只是不同于戎月的细嚼慢咽,血螭齿间叼着的已是最后一粒果子,两排白牙上下张合没两下转眼就过喉落了腹。 「照刚刚伙计说的,前面左转就是靖远将军的老巢了,不过官家门前,我们这模样……可有点麻烦。」咬玩着手上的空竹签,血螭能够想像如果就这一身不速之客的打扮上门,王爷府前的阵仗会有多精彩。 「要把帽子拿掉吗?」 「拿掉?那个,也很……麻烦。」 一想到纱帽遮掩下是无异于麻烦两字的脸容,血螭就很想仰头望天来个对日长啸,那张脸平日就已经够惹眼的了,何况他们现在两双脚还是踩在大祁京畿上。 这繁华大城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有个叫作「碧落斋」的秦楚名景,再不过就是那个人间黄泉徒子徒孙汇聚的大本营。 抬手捏了捏有些僵直的面颊,血螭难得兴起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慨……要是早知道,易容这门功夫他就不该挑食,随意捡点吞都好过白卷一张,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说来说去都怪小天那家伙,当年说什么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怂恿他摆谱吓跑师傅,这下可好,老天爷居然把报应全栽在他一个人头上…… 「算了,没差,反正麻烦也不是第一天了。」喃喃安慰着自己,血螭认命地伸出手摘去戎月的纱帽,「帮你拿着,等会儿我当哑巴,想问什么自己问别把我也当主角。」 「那你的面具……」 「我帽子不摘不会有人在意的。」看到那张俏脸犹放不下心地微蹙眉头,血螭忍不住失笑地伸指揉散那一团死结。 看样子,他的月牙儿对自己那张倾城容颜可以引起的风暴还不够了解,他这大剌剌地一露脸全城都可以掀掉半边天了,遑论只是座王爷府,谁还会注意到一个护院打扮的跟班。 「放心~」一把揽过人拥在胸前,血螭嬉戏似地把下巴搁在戎月肩头上,自信满满的语声如风轻荡在细致耳廓边:「有鼎鼎大名的『初晴姑娘』在,没人会有心和我这小人物搅和,而有我这无名小卒在,保证随你怎么玩天塌了郁无妨。」 「这么有把樨?」怕痒地缩了缩脖,戎月忍俊不住地笑了出来,原有的那点担忧早在背后人的逗弄下消散无踪。 「打不过逃总行,你这么轻飘飘的,带你走跟多提个包袱没两样,我的本事可不比你那位螣哥差。」仿佛要印证自己所言,血螭故意双臂一拢把人整个提离地面,逗得戎月又笑又嚷地频讨饶。 「……还有什么问题?」笑瞅着俏脸上毫无阴郁的开心神情,血螭又再次涌起想把时光停留的悸功。 好像每次只要和这弯月牙一起,他总这么期望着日长留月不落。 「没有了,大侠。」俏皮地把头向后仰躺,刚好从纱帘缝隙中对上俯视的黑瞳,戎月笑盈盈地吐舌扮了个鬼脸,「现在不需要做提包袱练习吧。」 「……是不用。」乍见那宛如谪仙般的绝美笑颜,即使是近乎朝夕相处的血螭也不免一瞬间的失神,更别提早被这张脸庞吸引的来往行人,一时大街上抽气声此起彼落。 「小月……虽然我很喜欢看你笑,不过时值非常,你还是脸臭一点好。」拉着人加快步伐,血螭只差没施展轻功飞檐走壁,不是他小气,只是那如狼似虎的眼神连他都有点吃不消。 一想到等会儿全部人的眼珠子都会黏在他的月牙儿身上,血螭就忍不住皱了皱鼻尖,有时候他还真希望他的月牙儿能学得几分他兄弟戎雪的本事,不用多,只要学会端张冷脸冻死人就足够了。 「啊?」显然完全无知无觉于自己笑容的杀伤力,戎月一脸懵懂地任由人拉着跑,几个起落后,一座气势恢弘的朱门大院已映入眼底。 「就这儿,上门找人吧。」松开手,血螭立即尽责地向前同石狮旁的侍卫报名求见,完美扮演着小厮的角色。 「……」尽管能在七王府上司职担岗已不是没见过场面的小角色,然而四名侍卫仍让这突然造访的美人勾走了一半魂,一时间除了齐齐睁着眼珠子往人身上瞧外完全没其他反应,求见的话语成了耳边风过。 「可否代为通报王爷一声初晴姑娘求见?」没好气地重复了遍,这回却是和了内力,不但震醒了另半魂也快被勾走的四个人外,不大的语声也滚滚向朱门内深苑传去。 「传传……马上传!」 震回了神智人却尚未回魂,话答得结巴,连扇门也开得七七八八,握在手里的长矛更在这阵兵荒马乱中差点脱手,最后还是血螭实在看不下去伸了伸手,才没让矛杆落地丢尽士府的威仪。 失笑地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血螭偏头瞥了眼造成这紊乱的罪魁祸首,就见俏颜的两片嫩唇已是要笑不笑地抿咬得甚是红艳,瑰丽的唇彩风情更添,霎时又是夺走不少伫足民众的心神。 前言收回,照这情形看来,搞不好是倒过来戎雪该跟月牙儿学学……有些吃味地咕哝了声,接着血螭却是忍俊不住地摇起头来,眼里尽是爱怜的宠溺之色。 迷死人的笑脸再加上神鬼般的身手……他能想到的结果只有八个大字—— 凡人难挡,万夫莫敌。 「请!王爷请姑娘和壮士入厅一叙。」跑进跑出,尽管传令的卫士活说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过整体看来总算捡回魂了,至少这段话没再像个牙牙学语的娃儿重字相叠。 瞅了眼示意,血螭让戎月走在前头,不单是跟班得有跟班的样子,而是把人看牢在他的视线里届时想跑才跑得快,等会儿上台的角儿怕是如他所想没那么简单,只希望不是整座王爷府都卧虎藏龙。 虽然和螣那家伙系出同源,不过他的嘴,应该称不上金口吧…… 随着引路的卫士前行,一路穿过不少拱桥曲径回廊亭阁,方向却不是那座巍峨主屋,反倒似是往院落中较为偏静的角隅上走,血螭若有深思地挑高了双眉。 约莫一刻钟后,一座被大片参天枫林围绕的古朴小楼隐约显现在前,时值暖春,虽无漫天枫红美景可赏,春风徐拂却也碧波如涛甚是悦目,而步入林间后,水流淙淙蝶舞鸟鸣更让人体会到何谓绝尘脱俗。 怎么看,这处世外桃源都是个怡情养性的好地方,这样的静谧之地被拿来接见外客……任是谁,都不免觉得有几分不合常理的怪异。 楼的西侧,细片卷帘高高束绑在顶梁旁,三面皆无墙阻,仅一眼就能将厅内的景物尽收眼底,不大的厅室内布置简朴却恁般雅致,一桌一柜蒲榻席地,琴棋书画间或而置。 袅袅焚香中,一名俊朗儒雅的中年人随意席榻而坐,正端着香茗静静看着手上书卷,一切都显得那样地舒适惬意。 「禀王爷,客人到了。」 领人前来的卫士目不斜视地低跪告禀,随着中年人抬手轻挥,行礼后就立即转身而去,一时间只余三个人的无墙厅阁倒让人觉得空旷。 「坐啊,晴姑娘说来也曾是这『绝楼』的主人,怎么不过数月未见就变得这么见外?」头也没抬地招呼着人入座,身为主人的祁永乐顺手倒了两杯香茗,推过杯子的同时才从书里移开视线朝两人笑了笑。 「好久不见,骥儿他好吗?」 炯然有神的黑瞳目光不算凌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底蕴却是叫人看不出真意的深沉,被这样一对眸子注视着,大部分的人都会不由生出种无所遁形的恐惧。 当然见惯风浪的血螭不可能为此所慑,而曾为一方之王的戎月也小至于那么不争气,让他愕然怔愣当场的是那句非常普通的问语。 那句话无异是间接告诉了他想找的人不在,不但不在只怕连去向为何都没人有谱,至少眼前这位身为靖远将军爹亲的七王爷听来就似不知。 这可好,他连问都省得问直接被赏了闭门羹一记……挫折写满脸,戎月不由得失望地垂下眼帘……看样子想透过那位将军找到兄长是行不通了,还有谁会知道雪哥的行踪呢? 时间,只怕不多了,难道得带着这点遗憾去见姆嬷吗?不过是份薄愿而已…… 他只是想和那个同胞孪生却无缘的兄长好好相处段时日,然后载着满满的记忆去那个世界和姆嬷一一细说,母子连心却缘浅如斯,姆嬷一定很惦挂着,一定想知道雪哥现在过得好不好。 「怎么,不会是和骥儿吵架了吧?」 揶揄的笑语陡然唤回戎月漫游的心神,抬眼就见祁永乐正盯着自己瞧,出神的人儿这才意识到横在面前的还有个他答不出的大难题,万一不小心叫这位王爷发现他不是「初晴」,还真不知该拿什么理由解释他这张脸。 「他啊,他……」背在身后的手东摇西摆地比划着向外求援,虽然血螭交代过别让他上台,但眼前这尴尬的场面已不是单他一人之智解决得了,谁叫他有太多内情不明,然而他却直觉地相信身后那个脸也不给看一个的神秘男人知道的没十也有八九。 「禀王爷,将军有些事耽搁了随后即至,我家小姐先行返京,怕王爷挂念故特此上门请安。」会意地接下烫手山芋,血螭却只是随口搪塞个理由,顺道连登门拜会的原由也一并唬弄过去。 他才不管那陈腔滥调的说辞有无破绽,在意的是眼前人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虚渺感受,越是打量就越符合消息所述的那个难缠家伙,笠罩后的黑瞳精光耀闪,兴起几许玩味。 「这样啊,那么就在这『绝楼』小住几日等等骥儿吧。」没在意对方的逾矩插话,也没计较和小厮般人物交谈是否有损身分,祁永乐抬眼望向门廊边的挺拔身影,依旧儒雅的笑容甚至更绚烂了几分。 四道目光半空中交凝,各自蕴含着难明的深意,明明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在两人眼里却仿若千百年般悠长。 敛睫笑了笑,原本站得直如枪杆的男人双臂一抱膝弯一屈,整个人陡然没了骨头般斜倚门柱,慵懒的神态再无半分下仆该有的拘谨。 笑染的黑瞳一如另双岁月浸淬的漆眸,夺目神采下都有着抹了然的意韵。 「多谢王爷美意,不嫌打扰的话……就借王爷脚下之地暂住一段时日。」 「呵……好,很好。」轻笑出声,祁永乐状似一脸快慰地点了点头,精烁的目光毫无掩饰地直对上笠罩后的脸容,仿佛那层隔绝的纱帘并不存在。 「自己人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老夫知道晴姑娘素来喜静,除了三餐外老夫不会让人过来,需要什么就径自唤人,当自己家毋须客气。」站起身,祁永乐摆手示意盘坐的人儿不需起身相送。 「你,很不错。」经过血螭身旁时,祁永乐停步转过了头,再次对凝的四目近在咫尺心思依旧远在天涯,「如果是骥儿在这儿,他铁定会交你这个朋友。」 「在这儿的,好像是王爷吧。」一挑唇棱,血螭似笑非笑地回瞅了眼。 点点头,祁永乐但笑不语地转回身,不疾不徐地向外头的参天枫林漫步而去。 「是老夫,才麻烦哪……」 低不可察的余音随风袅袅轻送,只留给有心人相听,而把话听入耳的人则是缓缓漾开炫目耀眼的笑,也同样只有有心人意会得到。 是麻烦哪……举臂伸了伸懒腰,血螭踱步朝戎月身旁一屁股坐下,拿起杯就往嘴里倒茶,余了还不过瘾般舔了舔唇。 前有狼后有虎,日子的确比在家时精彩得多,难怪那些书呆要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惜戎螣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泡在钱塘江里,这行路的乐趣看来只有他一人独享了。 睇视着手里精致的杯盏,如夜深浓的黑瞳微眯了眯,徐徐浮起抹玩味的神情,连带他唇边的笑容也又更加灿烂了几分。 那只戴着面具的老狐狸,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他不但也姓戎还和「螣王」如此密不可分时,不知道会不会对他自己今日的大方捶胸顿足?那张八风不动的脸盘也许会青红交错地煞是精彩吧。 虽然他的脸没月牙儿那般秀色可餐,利害上……却不比他难用呢,毕竟在那达,一呼百诺的不是月王而是「螣王」。 「血螭,你笑得好诡异……」没钝到听不出两人交锋的话里玄机,却也精明不到破题解谜,想了老半天戎月最后还是决定用问的比较快,否则这些扑朔迷离的内幕只怕他把头想破了也想小出个所以然。 「他知道我不是初晴对不对?」 「嗯,从我们在门前报名就知道了。」 「我露马脚了?早知道应该露过脸后就再把帽子戴上,雪哥的表情我实在学不来,真搞不懂之前那群人是怎么看的,差这么多也会认错。」 「呵,就算你全身罩在斗篷里都没用。」打趣地点了点戎月的鼻尖,血螭随手摘了纱帽往一旁扔去,再举杯却是把新注的茶水直接往薰炉里倒,浇熄那淡淡的松香。 身在虎嘴里,即使有敌人恩赐的大方,心眼也还是小点好,他是宁作小人也绝不逞英雄,有月牙儿在半分马虎不得。 「我也是刚刚才明白,你哥来这儿绝不会是用两只脚走进门。」 既然这家伙就是那家伙,戎雪即便是在这官家府邸出岔子也自有人收拾善后,况且若依过住「暗」呈报的消息所述,不扮名妓作杀手的时候,那小子可不知什么叫客气。 递帖敲门?没直接把门拆了只怕还是看在那位靖远大将的一点薄面上。 「知道我不是初晴却也不觉诧异……」没多想戎月就马上知道了答案,赞佩之余也不禁为自己白担心一场感到好笑,「他早知道我是谁了,没想到大祁这位七王爷这么历害,居然连我和雪哥同胞孪生的秘密都一清二楚。」 「嗯哼,是『他』,当然没什么好意外。」一语双关,血螭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林梢,「虎父无犬子,倒过来讲也不会有多大出入,不过这位七王爷不但不比儿子差还出色许多,有他在一窝子里的那一票想南下可没那么容易。」 明掌权势,暗握生死,大祁有这样的人物在,难怪盛世太平国祚昌隆,可笑的是国内那群傻子与敌人携手犹不自知,被人家玩弄在股掌间还做着侵入国土的春秋大梦…… 若非戎雪和月牙儿这层关系,不,该说若非大祁没想染指北汉的意思,否则一个令下,就算月牙儿有他护着,其他各军首政要的人头大概也难逃「黄泉」之手。 「你很欣赏他。」虽然相处不久谈不上有多了解,但莫名地戎月却明白能得血螭褒扬实非容易,尤其是让他这般坦荡地说出来。 「欣赏?呵……同情可能多一点。」屈臂为枕,血螭仰身一倒躺在了席榻上,唇角勾起的又是抹淡淡的讥诮讽味,「做他那种人哪,比我这种见不得光的还惨,蜡烛两头烧做驴拉磨都还比较轻松,到这把年岁还没得失心疯算他姓祁的祖上积德。」 「……做人,都不容易吧。」也随着仰倒在席上,戎月望着顶上繁复的雕饰有些出神,也许触动了某条心弦,喃语盛着的尽是不胜唏嘘的感慨。 「也没那么惨啦,事在人为,这位王爷不也还活蹦乱跳的。」侧身相对,血螭的语调又是一派轻松悠然,再无点片刻前的沉凝。 「曝光了你还答应住下来?真要在这儿等?」配合着,戎月也放开那一时上涌的感慨,转了个方向重启话题。 「我随口胡诌的你还信啊?」当然不会被戎月故作如常的神情给骗了,血螭却体贴地不予揭破,有些伤情藏隐着总比戳破好受,同是过来人的他最为能够明了。 「祁大将军人在哪儿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有王爷府这块大招牌顶着,我们可以安静休息个几天,反正那位七王爷不也满嘴欢迎,我们又何必客气。」 「嗯,说的也是,官贼不两立,皇戚府邸又戒备森严,那些人再不要命也得顾忌几分。待几天也好,也许会有祁大哥的消息也说不定。」 「……」闭口不语,血螭无事悠哉的神情下实则强忍笑意,会挑这儿歇脚,他贪的可不真是王爷府那块破匾。 无关戒备是严是散,也无关那些锲而不舍的杀手们胆子是大是小,能得几日清闲的理由无非是他们根本已是身在贼窝里,而天底下没几人会愿意把自个儿家当战场,搞得鸡飞狗跳腥风血雨。 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何况他拣的还是贼头子的窝。 「黄泉」阎罗,该说声幸会吗? 第四章:情思 能否掬一捧水洗尽想你的心倾泻记忆忘了你身影 直到尽了再忆起这份痴狂再记起那个不曾属于我的你 ****** 落雁楼,碧落斋。 来到这天子脚下,如果不上回落雁楼不想法子进趟碧落斋,可说等于没来过,虽然只是秦楚烟花之地,其景其人却全是京城之最。 景是处处巧夺天工华丽炫目,人则个个才貌出众风情万千,怎不叫人忘却红尘流连忘返,这样不俗的所在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能在此寻梦,出入落雁楼的向来不是王公贵族商贾巨擘就是地方缙绅骚人墨客,就连江湖草莽之流只要够出色也不乏其中。 而有幸能进碧落斋听上一曲的,则又是小圈圈中的金圈圈,只因为碧落斋里有个冠盖京华的名妓「初晴」。 只可惜,半年前一纸皇谕,竟把这位可人的初晴姑娘送上了前线和番,北去后音讯杳然,让不少仰慕者骤然碎了一地心,碧落斋也就从此成了各方才俊掉泪凭吊的伤心地。 而今,这方久无人居的禁地却突然有了几许人气,尽管斋阁四周依旧维持着无人的静寂,燃起的灯烛却明白昭显着有人在里头。 「这样好吗?」坐在软榻上,戎月不住环顾着屋内,据刚刚招呼的嬷嬷说,斋里的一切摆设都保持着雪哥离开前的样子,让他不禁万分眷恋地摸摸这碰碰那,遥想着兄长往昔的生活模样。 「有什么不好?有吃有住有人伺候又没人打扰。」推开窗子透气,血螭不经意似地伸手在外头窗棂上拂过,隐隐留下些图案似的浅痕。 「何况你是『初晴』呀,住这儿名正言顺,你难道不想在你哥待过的地方住上些时候?」 「想是想,可是大剌剌地住在这儿也太招摇了吧。」 「放心,除非他们不怕气走你这棵摇钱树,否则绝对三缄其口大气不敢喘上一个,你瞧这附近不是连个影都没有?那些家伙还等着靠『你』吃饭,所以听话得很。」 话说这碧落斋在初晴离开后落雁楼就立了规矩,仗着九王爷的庇护,任是重金利诱或强权逼迫也不让人越足一步,而这当然难不倒血螭,他不过是神秘兮兮地请能做主的嬷嬷屏退左右,然后稍稍撩起戎月脸上的纱帘让她看个清楚,结果自然不用多说,人给吓得瞠目结舌差点连下巴都合不拢,哪还说得出一个拒绝的不字来。 趁此,血螭又鼓起三寸不烂之舌,不但让对方相信他们是历经重险逃回来的,更半胁半诱地让人同意暂时匿而不宣,理由是待「初晴」拜访过最疼她的九王爷取得皇上赦令后,才好正大光明地重启蓬门迎客。 信手拈来的说辞合情合理毫无一丝破绽,所以也就顺理成章大摇大摆地住进了这座媲美大内深宫的碧落斋。 转身跃上窗台坐下,血螭抱着膝头屈腿高踞着,远眺天边缺角圆月的黑瞳熠熠生辉,有如夜幕上镶缀的耀眼星子。 当然,销魂乡也是白骨地,他没忘了这儿和「黄泉」的渊源,离了贼头子窝,想必那只老狐狸再无顾忌,但台面上就算做样子落雁楼也得替他们隐着行踪,帮忙打发打发不相干的闲杂人等,闹得满城风雨那家伙明里暗里可都没好处,而至于那些迟早该来的…… 在人家地头上凿山钻洞只怕也藏不了,何不干脆舒舒服服地以逸待劳等人上门?况且……收回远眺的视线,幽幽目光改落在屋里那映着一身皎洁月色的人儿身上。 那可恨的「魂牵一系」也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省得一颗心老揪着悬在半空不好过,在这儿他多少比较有余裕空得出手,只是这方法……长睫覆掩下的眸色不由地一黯,惯于微挑的唇也多了抹自嘲的苦色。 如果可以,他永远也不想见到月牙儿失了笑的愁容,偏偏……这次却不得不由自己亲手烙下那伤那痛,亏他还信誓旦旦不让人再欺负他的月牙儿,老天爷根本是在跟他作对看笑话。 岁说是他的疏忽才会让人有机可乘,不过这样惩罚也太狠了吧?可恶的贼老天,心眼还真不是普通的小,枉他还存着分敬意不似戎螣那般张狂…… 「……雪哥在这儿过得开心吗?」低喃的语声像似自言自语般,只见视野中原本坐在榻上的人儿漫步走向一旁的妆台,神色几许茫然地眸视着铜镜中那张熟悉却模糊的脸容。 「应该不,阿魅说过当年的事雪哥始终耿耿于怀不肯原谅自己,所以老故意弄得一身伤当作惩罚,雪哥一直……都很难过吧。」 「说得这么伤感干嘛?逝者已矣,就算有不开心也都过去了,再说你哥现在也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喜怒哀乐都有人分享分担,不用替他操心啦。」 语气有些不善,血螭意兴阑珊地枕臂侧倚着窗棂,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无异雪上加霜变得更差了些,他本就见不得那张俏颜愁眉不展的苦瓜样,何况还是为了个缘悭一面的陌生人。 他可不认为流着同样的血就有什么特别。 「嗯,我也这么认为,那个靖远将军看来很在乎雪哥,而且好像很厉害呢,任他摆冷脸骂人都不管用,这点连阿魅都甘拜下风……」想起上次见面的情景,一抹笑就忍不住划破戎月脸上的轻愁挂上唇角。 「只是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那时候跟媚姨走的是我而留下的是他,结果……会怎样……」目光重新聚回镜中扭曲的轮廓,放晴片刻的墨瞳又再次郁染朦胧。 「我能像他这么坚强吗?欧阳家覆灭的时候雪哥不过才六、七岁吧,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只剩他颠沛流离地挣扎生存,就算后来有阿魅相伴……杀手也不好当吧,那些伤那些痛如果落在我身上,呵,我大概连几个月都撑不了。」 「……过来。」面具下的神色又再沉霾了几分,血螭沉声伸指勾了勾,见人听话地走近时阴鸷的表情才稍霁,手腿并用章鱼似地将人圈进怀里。 「你也太小觑自己了吧,那些狗屁倒灶的无聊事是戎雪想不开自寻烦恼,换作是你,早豁达放开了天青海阔,哪来什么苦什么痛地无病呻吟!再说你真以为正阳殿的那把椅子好坐? 「如果换戎雪当家做主,啥,我看第一个吐血昏倒的就是你的欧阳左相,依戎雪那我行我素的性子,没搅得亡国也铁定乌烟瘴气,先别说跟戎甄硬对着干会惹出多少风波,光是螣那家伙就准没完没了,你该很清楚你螣哥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你自己想想吧,把两头位高权重、偏偏只会前冲不懂后退、眼界又窄得看不到别的大笨牛牵在一块,结果会是什么惨样?别指望他们两个还会记得什么叫大局为重。」 「呵……有那么糟?」笑倒在血螭胸前,对于肩头腰间霸道盘据的四只毛脚戎月并不甚介怀,许是因为每晚在这宽大的怀抱里寻得好眠,久了也就习惯这份肢体相缠的亲昵而不觉奇怪。 郁塞难抒的无名惆怅已褪逝无踪,此刻充斥胸臆心田间的是种他也说不出的心安舒散,就仿佛幼时日阳暖暖的午后趴在姆嬷腿上歇憩那般,只不过如今给他这感受的对象奇特地竟是个认识不过月余的神秘男人。 缘之一字,真的很妙,就像当初和阿魅的相识,即便人、地、时没一样对,也只一眼他就知道他们会是好朋友,而提到这位朋友…… 「还有阿魅在啊,情况应该没那么糟吧。」 「噗!我说小月哪,你也把那只笨猫想得太高了吧?」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噎着,背着人的血螭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那小子不管是对戎螣还是戎雪,下场都只有乖乖被吃的份,把他推到火线上,我保证那只猫绝对被啃得连骨渣子都不剩。」 「你很了解阿魅嘛,哈~」掩嘴打了个呵欠,戎月把身子又往后窝进了些汲取暖意,浑然没发现自己的行为有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健臂一揽顺势把人提上腿抱着,两片微抿的薄唇终于露出进门后的第一抹弧曲,血螭心情大好地紧了紧双臂,一点也不介意怀中人分享他的体温。 「小月,我还想活得久一点,别把我跟那只小猫扯在一起!我只是很了解你那位螣哥有多恶劣而已,非、常、了、解。」 想起那位挟天子令诸侯老叫他飞天遁地还嫌不够的同胞兄弟,两排整洁白牙就咬得再密合不过,虽然戎螣本就恶名在外,但严格说来那些王公大臣大多不过是慑于那些绘声绘影的形容,哪比得上他……切切实实地深受其害。 不过话说回来,除了他外想来也没人能惹毛了那家伙犹能留条命在吧,喔,现在破例多了只猫……指点着鼻头,唇棱上勾挑的弯曲随即又往两旁咧了些,只是怎么瞧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地不怀好意。 也许这张例外的名单上未来还得再多加个表亲——这弯月牙的孪生兄长命该也够硬了,就不知这两个脾气一样坏的家伙真撞上了,会是怎么个天翻地覆……真叫人期待哪…… 「血螭……你又笑得好诡异。」 白日梦瞬间终结在耳边的一声低呓,血螭赶紧收回快咧到耳边的唇弧,在月牙儿记起他是谁前还是收敛点好,省得届时会有人不敢认他这个祸害。 「嘿,不小心又想到好玩的……心情好点了没?」 「啊?」嗜睡地闭了闭眼,戎月才意会到对方问的是他之前突涌的愁绪,「那个呀,没事没事……不过是觉得命运这种东西让人无法不生感慨,很不公平呢。」 「呵……天真的小月,这世上哪有什么是公平的?你这个王这么多年难道当假的不成,看了这么多还会感慨?」伸手轻抚着肩头枕倚的人儿柔顺的发丝,血螭忍不住吃吃笑了出来,睇凝着天边皎月的墨瞳灼如火耀。 「管它命运如何,想要什么,动手挣就是了,抱怨再多也不会多省一分力。」 「……」原本被舒适暖意烘得有些昏昏欲睡的神志,霎时让这番掷地有声宣示般的言语激醒不少,戎月不由地抬头望着月色下镶着圈淡银的俊挺轮廓,努力眨着眼驱走残留的睡意。 「很有气魄喔!不会是过来人的心得吧?我还以为你和螣哥的交情特别……在他身边,不会太辛苦,哈~」 也许夜已深,也或许是裹覆的体温太诱人,戎月张嘴义打了个呵欠,这次却是连手都已懒得抬起遮挡,软软的语声显出人已困意十足,偏又贪恋着如此祥宁的感觉不舍睡去。 「那小子呀……别管望他会照顾人,不过他也不屑费功夫欺负人,通常他只是直接把人宰了而已。」看着怀里人渴睡却又强撑精神的娇憨模样,血螭失笑地把一脸瞌睡相的娇颜又再新按回胸前,大掌跟着有一下没一下拍上了缓缓起伏的背脊。 「先睡吧,我还想看会儿月色,等会儿再抱你上床。」 「嗯……」半响无声,就任血螭以为人已睡着时,一句梦呓似的呢喃突然从胸前低低传出。 「……你……螣哥……好像。」 「……」讶异地低头瞧去,却见发出惊人之语的人已是伴着浅浅的微鼾声睡沉了,血螭不觉莞尔地弯了弯唇,良久才轻轻回了句。 「像吗?应该不吧,那家伙可是天之骄子哪,我这个苟且偷生的……哪那么好命。」 ****** 夜未央,月正中,丰腴的圆月虽然犹缺了瓣,却丝毫无减倾泄满地的银白,为这死寂的黑夜平添几许宁和气息。 碧落斋外暗香浮动树影摇曳,一阵风起,幽幽月影间霎时多了两株不属于这静谧世界的人形。 「参见主上。」月夜下,两抹影一立一跪掺藏在婆娑叶影之中。 「在这儿就别多礼了,有什么消息?」 「……三日前螣王和『月王』连袂出现在魔石坡南界,随行的还有个年轻男子,往都城而去。」看不清楚影子的表情,然而平缓无调的语声却多了点起伏。 说曹操曹操到,没想到那两个家伙还真碰在一起了,另一个是魑魅小猫吧,不过怎么好像还少了个……那位靖远大将该不会和月牙儿一样天真,真相信光凭那只猫就招架得住吧? 小天那家伙肯回去十有九成是等着看他好戏,带上戎雪不过是正戏前先来点小菜解馋罢了,可惜啊可惜,看不到那女人花容尽失的蠢样,她一定没想到处心积虑赶走好说话的那个,结果回来了个要命的…… 那场景,光是想就叫他心痒难忍,偏是没福气亲眼目睹。 「另外血蜻、血蝶……还有血皇十日前离城,行踪……属下查不到。」 「喔,这三人组出动了,那个八人大轿请不动的恋家狂这回居然也舍得出来走走?甄后的面子可真不小,这么大手笔,就不怕血本无归吗?」挑扬的语声似是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戏谑的玩味。 「属下臆测,恐怕他们已猜到主上在这儿。」 「呵……我也这么想,毕竟这一路我没太刻意隐藏,那老小子若不来,那两位美人可是会尸骨无存,到时候咱们伟大的血皇大人岂不夜夜拥冷裘深闺凄凉?」吃吃一笑,挺拔的立影霎时间浑身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邪魅。 「那票麻烦别再花力气盯了,万一无意间照上了就想法子闪,我可不想拿我的人去喂招。给我楼里和『黄泉』有关的人名,今夜先清这些。」 「要『暗』行动吗?」 「不,交给我,麻烦已经够多了,暂时别给对手动用官府力量的借口,我要他们瞎子摸象搞不清状况,最好能多挣个四、五天的时间。」 「撤出七王爷府里的『暗』,改往临渊堂和各府衙,另外……」沉吟了会,立影像是下了什么决定般肃沉了语声:「传我口渝,除皇城外京里所有『暗』部自丑时起戍守碧落斋,任何人都不得近斋一丈。」 「……若情况恶劣,可否允许放手一搏?」 「可以,不过别太担心。」轻拍着下属的肩膀示意,严冷的语调又恢复了潇洒从容:「就算他们手痒也不会那么快,尤其等我拔了那些暗桩后,少了耳目对方应该会更谨慎,调『暗』戍守不过以防万一罢了。」 从腕间束带掏出纸卷呈上,跪影细禀着内容,平板的语调里隐隐多了份关心:「厨楼的是位隐居名宿,擅使毒,而几位姑娘都擅乐,兵器可能就藏于乐器中,醇阁的嬷嬷指节分明双掌粗厚,属下猜可能是鹰爪之类的功夫。」 「嗯。」接过纸卷,立影瞄了遍后即在掌间搓揉成灰,「去吧,这几日多留心点,等我离京这一处就全撤了,离家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 「呵,最高兴的大概就属后堂那几个,终于不用替女人端洗脚水了……自个儿多小心,玩归玩别过火。」站起身,一直颇为拘谨的语声多了分说笑的轻松,临去前的叮咛更似兄长般口吻。 「知道了,你这婆妈的个性怎么十年不改?小虎子长大后八成跟你这当爹的同副德行,大嫂已经跟我抱怨好几次了,你回家等着接招吧。」 一拳擂上伙伴的肩头,站立的人影也同样露出从属关系外的深厚情谊,而当人飞跃出视野后,身形也跟着倏闪消失在重叶叠影间,一切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月渐西沉,万物隐隐覆了层朦胧,精致的门扉前一抹淡影随风拂过转眼即逝,像似晨起前的朝雾,只是三更鼓过五更鸡鸣却还未及。 站在床头前,血螭抛玩着刚刚从那位名厨手上得来的好东西,用在自己身上没效可不代表用在床上的这位也无用,而一想到片刻前那位江湖前耆眼珠子瞪到快掉出来的模样就不禁挑高了唇角。 那老家伙,大概没想过有人胆敢不闪不避他抛出来的东西吧,栽得是有些冤。 静静欣赏着眼前这张清秀的素颜,血螭考虑着知否该将手头上的玩意洒下,省时省力就是有点对不起人,没人会喜坎糊里糊涂睡到阎王殿的,更别说是身负绝学的江湖人。 不知道是否因为残雪不在了,「黄泉」在此的部署感觉松散了许多,按理阎罗应该已经知道他们落脚于此,多少有指示吧,然而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放倒了五个,床上的年轻女子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 与其自大地以为自己太过高竿,他宁可相信这六个被「暗」探出的都不算大角色,真正厉害的不是还藏着伺机而动就是根本不在这落雁楼中,这首仗大概打得对方有点措手不及吧。 阎罗可能没料到他人单势弱还敢动手捻虎须,而且还是一刻都等不及。 笑染唇,血螭翻手洒下纸包中的粉末,虽然不到戎螣那家伙水解风情的程度,他也没怜香惜玉的习惯,何况人家可是耐心屏息等了这许久他又怎好意思不赏脸。 手一动,就见床上原本安憩的人影瞬息间动如脱兔般疾跃而出,连带掀起的被褥也向他一头罩来,勾起抹邪肆的笑意,血螭潇洒地一旋身,瞬息从床头移到了床尾。 「我们有仇?」仓卒离床的女人衣衫不整鬓发凌乱显得十分狼狈,然而那双和清秀容颜不怎么相称的艳美凤眸却炯炯有神不见一丝慌乱。 眯了眯眼,血螭突然想起了一抹娉婷身影,这女人给他的感觉有点像窝子里的血胧。 「给个答案如何?我不想有个万一时做个糊涂鬼。」抬手轻理云鬓,女子显然很擅用自己得天独厚的本钱,举手投足皆是风情。 「还没打就准备认输了?」因为那点熟悉感,血螭决定多花点功夫在这妮子身上,也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不一定。 「连赵老都栽了我一个后生晚辈哪敢托大。」嫣然一笑,女子理好长发后改伸手重系起单衣的短带,十指纤纤缓缓解开了单衣,翠绿色的贴身胸衣若隐若现。 「身材不错,谈条件?」好整以暇地斜倚着床柱看戏,血螭眼里浮起一抹狡黠,这招数越看越是眼熟,难怪俚俗总云老狗玩不出什么新把戏。 「是,也不是!不过是希望壮士高抬贵手,若我俩间无冤无仇纯为利的话……壮士的损失小女子愿意加倍补偿。」 「喔,这回是怂恿我叛主了?」打蛇随棍上,血螭自是乐得有人帮他想话题,尤其当这语题可以衍生出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时,「阎老大就是这么教你们的?难怪他老大这回发这么大的火。」 「……」 「姑娘,再眨眼装无辜也没用,有力气挤眉弄眼不如大方点认帐好了,还是说……姑娘的帐本一堆,不知道究竟该在我面前认哪本?也是,错认了,解释可麻烦。」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尽管表情依旧不知所措,唇棱勾勒出的柔媚却已有丝僵硬,不是因为被戏嘲的窘迫,而是慑于一种无所遁形的压迫,尽管眼前人一派懒散无状,武人的直觉却告诉她这男人不简单。 「不见黄河心不死,你这妮子不是见过了黄河水才这般嘴硬吧?唉……为什么非要我这懒人动手呢?」 语声甫落,幽叹的人影已如魍魉般在原处消失,女子只觉得一阵风迎面扑来,神色一变赶紧急往外厅逸去,的确,不知来人用意下她无法判断该以哪种身份出手,就怕一不小心弄巧成拙,只有先示弱逃跑再从长计议。 奈何才飞掠出屏风,就见那名神秘人竟已先她一步堵在了房门前,手上还痞痞地旋着一张……人脸?!女子大惊失色地抚上自己的双颊摸索着。 「还摸什么?你的『脸』在这儿,这么美,藏着不给人看多可惜。」瞅着面前人艳如桃李般的娇颜,血螭唇边徐展的笑意令人不寒而栗,然而嘴里吐的却依旧如登徒子般无赖。 迥异的风格集于一身却奇妙地让人不觉冲突,融合的风采甚至有种让人目不转睛的惑人魅力,一时间女子不由地怔愣失了神,忘了被人识破真面目的窘况。 「……阎罗怎么怀疑我的?」陡然回神,艳丽女子盛气凛凛不复一丝方才的软弱,身分既已暴露她当然不会再忍气扮小。 隐伏不过半月又不似血影那般招摇惹事,她实在想不出身处在外围的自己是哪里露了马脚,难道黄泉传说中的主事者真如神人般厉害? 「别问我问阎老大去,我只是听差办事的小角色。」 将错就错,血螭当然不会好心到也拿下面具打招呼,只是认出了人问题也就一个跟着一个来,头一个就是他该拿这只花花蝴蝶怎么办呢? 眼前这个开始摆茶壶状的女人,正是血皇身边蜻蝶双飞中的血蝶。 这妮子的功夫说高不高,说低偏也不低,尤其在现在一触即发的备战状态下,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她的命,只不过想息事宁人略过这档事也不容易……这只蝶美归美毒也够毒,现在满脑子转的,只怕都是该怎么要他小命堵他这张嘴吧。 说来也怪她不得,一时半刻她哪想得到遇上的正巧是自己这号煞星,那颗小脑袋现在可认定了他是「黄泉」派来内肃的杀手,而只要不是阎罗本人不是那个鬼魅残雪,血蝶的确有一拼的本钱。 而另个更严重的问题是……血蝶已在这儿,那血皇呢?还有一只蜻蜓,想必也不会太远。 刚刚「暗」呈报的只怕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十天,得夜不寝寐全力掠行才有可能,血皇那锦衣玉食惯了的家伙哪可能这么想不开虐待自己。 这下可好,对小月不怀好意的家伙全是看历本出门凑着一道来……薄唇依旧噙着抹淡然自若的笑意,心底却是哀怨地直擂鼓,血螭实在没想过自己的运气会这么背。 他可以想见未来精彩的日子,有得好受了…… 「小角色……哼,真是小角色你只有去见真阎王了。」美眸戾色一闪,双手一震单衣两袖倏地崩了缝线宽展许多,如蝶翼翩翩舞向敌人。 杀不得又甩不掉,无奈中血螭也只有举掌迎上,为了隐匿身分连袖里的宝贝红绳都不能用,运劲又还得拿捏着分寸不让人起疑,天亮前有得磨了…… 只希望这女人别太死心眼,该跑时别还跟他咬牙豁命拼。 衣掌相击,两个人同时震退了步,眨眼功夫不到身影又再次交缠,霎时不大的厅阁内影舞漫天,雕梁壁上皆无可免,然而奇的是既没桌掀椅倒也没劈哩啪啦的碎瓷声,只有墙上影过后多了些手痕脚印。 累啊……长这么大,手下超度的亡魂没千也数百,就连在战场上血螭也没打过这么啰嗦的架。 手挥出去得顺着那两只翅膀圆,圆不了撞上了还得瞬息卸去多余的力,只能比对方多那么一丁点,看到桌子椅子瓶子得赶紧拐,拐不了还得使劲黏,黏不动就只有暴力点推,推还得推得对向推得到位。 手辛苦脚也没好过,一会儿旋滑一会儿立桩一会儿拉弓立马步,或屈或直不光和另两条腿勾缠,还得兼顾着闪桌躲椅避花瓶,更别提飞檐走壁时还得区分足下踏的是土墙是木梁还是镂空的装饰板,省得一不小心拆顶穿墙…… 他都快分不清,这一场究竟是在拼搏厮杀还是在练基本功? 就这么你来我往斗了大半时辰,血螭总算看到辛劳的成效,那张艳容终于不复润红青泽隐现,鬓发间也开始汗涔涔地成珠滴淌。 好在好在,再打下去他没事也非得憋出内伤来。 掌上多加儿分力道,血螭刻意使掌风大作啸声隐隐,不出所料血蝶也咬牙豁出了全力,两掌相交后血螭借力将人甩向厚实的墙面,离门很近的一堵墙。 咬破口里的唇肉让血淌下嘴角,血螭抚胸大口喘着气,狼狈的模样一如粉脸血色全无的血蝶,只不过他的背脊直挺不若对方的萎靡佝偻。 果然,占了下风的血蝶在狠狠地一瞪眼后,立即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 快步跟上追出门外,确定人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后血螭懒懒地举臂打了个大呵久,神态惬意地一点也无方才的狼狈,变脸之快判若两人。 同头巡了眼再慢吞吞地关上门,血螭步履悠闲地往来时路上走去,伸舌舔了舔受伤的唇角,血染的唇瓣委屈地半噘,他的嘴可是要留着给月牙儿咬的,结果正主儿还没享用反倒先沦为自己齿下的牺牲品。 那只臭蝴蝶,下次见面最好祈祷那个养尊处优的家伙也在一旁,否则……恨恨地推开门,凌厉的目光在触及床幔后的人影时瞬息柔和了下来。 这人儿的睡姿可是和他出门时相去甚远,身子转了大半个床面,一只白皙的玉足抵在墙上,乌黑的青丝则是大半垂落床沿,只差一点整颗小脑袋就会滑下来叩咚亲上地板。 被他宠坏了吗?这宝贝的睡相怎么越来越离谱了……笑叹着摇了摇头,血螭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把软软的身躯重新归位纳进自已怀里。 「……你……到哪去了?哈~」也许是先前的睡姿太差压麻了哪里,戎月迷迷糊糊地半醒了过来,只抱怨似地嘟囔了句眼睛又闭了起来。 「没事,茶喝多了起来小解,继续睡吧。」温言哄着,血螭轻拍着人儿的背脊安抚入睡,下一刻就见怀里的人手脚并用攀上了自己的背腰。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再是他八爪章鱼似地把人霸道地锁在怀里,反而是这弯月牙儿牢牢缚锁地缠上自己,流露出身为王者不能显露的倚赖。 爱怜地理了理人儿贴颊的细发,血螭很明白人儿心底深处有个被抛弃在角落的小孩,没有爱意灌溉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始终没机会能够成长。 戎嬿逝去得早,即使戎月还只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也得一肩挑起繁琐的国政家务,不能软弱怕事,更不能无主见依靠旁人,被迫着一夕长大,所有孩提的眷恋都得抛去。 从为王的那天起,这人儿就不曾再有过可以容他放下坚强的地方,自己看在眼里不舍在心里却碍于时机不对无法插手,直到如今才有机会。 该高兴吗?他的月牙儿终于把他视为可以信任愿意倚赖的避风港,朝思暮想了这么久宿愿得偿,做梦都会傻笑,偏偏老天总是见不得人太好,这回又错了时机。 漆眸幽然一黯,抚背的长指徐徐上移,至颈肩处,无情点下…… 拜戎甄之赐,他不得不背叛这份得之不易的信任。 第五章:泪染 抚你的唇印染我的痕吻你的眉浸染我的泪 是始是终已无谓 ****** 冷,从梦中惊醒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如浸寒潭冻死人的冷,睫帘未掀戎月就知道自己又毒发了,缓缓睁开眼,帐幔内已是满满朝阳映染的橘红,奈何色虽暖人也依然祛不了这透骨刺寒。 怎么这么快?离上次发作才没多久,缺月都还未整圆,已经没时间吗…… 牙,碰磕得咯咯作响,停不了的还有一身冷颤,戎月本能地想蜷缩起身体,这一动才发现自己被桎梏在双熟悉的手臂间,因为已僵冷到无知无觉,他完全没感到身后有副躯体紧紧相贴。 「……血……」两排牙咯咯作响冻到说不出话,好在蚊蚋般的颤声已足够唤起身后人的注意,一阵天地倒旋,戎月如愿看到了那双星灿般耀眼的黑瞳,深幽地一如以往没有丝惊愕,似是早知道了他的不适。 迷蒙间,只见那双总是微微上挑的薄唇在眼前缓缓贴近,最后竟堵上了自己冰冷的唇瓣。 来不及讶异,甚至无法感触那双唇的动作,戎月只隐隐感觉到自己哆嗦打颤的嘴好像被什么顶了开,有什么东西顺着喉流进了腹中。 「再忍会儿,等一下就会暖和了。」 沉稳的语声有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戎月昏沉沉地又合上了眼,不过这次他不再担心是否会就此一睡不起,莫名地他相信,身旁这男人不会放任他就这么糊里糊涂睡到阎王殿的。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意识渐渐被股翻腾的热流给唤醒,然而热意却始终只在胸腹间徘徊,身子逐渐热了四肢依旧冰冷,冷热交杂针扎般的刺痛让戎月难受地低噫了声。 几乎是声音才出口,戎月就感到一双手随着体内那股燥动的热在自己身上摸索着,神智虽然不甚清楚却也依稀明白那是血螭在帮他取暖,然而片刻后感觉却越来越是诡异,似羽轻拂却又怒撩着人,抚过之处尽是忍不住的颤栗。 不由自主挣扭着身体,意识却依旧浮沉在虚无的黑暗间,如陷梦魇醒不过来,直到胸前敏感传来一阵激颤,重如千斤的眼帘才好不容易随着喉间低吟缓缓睁了开。 如羽长睫眨了又眨,乌漆的黑眸满是迷茫,就这么怔愣愣地呆了大半晌,戎月也依然无法将思绪接上视线所及。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仍在梦里,否则眼前人除了那张熟悉的面具外为什么……未着片缕?诡异至极…… 木然的目光沿着光裸的手臂徐徐下移,修长的指尖正掐捻在自己衣衫大敞露出的暗红蓓蕾上,不可抑的酥麻感受就随着长指上的动作阵阵上涌。 唇微咬,戎月又是不可遏地轻唔了声,无法理解眼前所见的一切。 「……你在做什么?」话已可以说得顺畅,手脚却还是麻木地难以移动,蹙着双双眉的戎月在瞥了眼跨坐在自己腿上的男人后又迅即转开了视线。 浅麦色的修长躯体披洒着金黄朝阳,柔韧线条下蕴含着无穷的劲力,有种撼人的美,宛如天祗,只是此情此景春色无边,实在无法不让人感到困窘。 「让你暖起来呀。」 平素就没什么正经的语调此刻变得更加地魅惑妖娆,一阵错愕中戎月又转回了目光,不能置信地望着面具后的那双眼。 年近弱冠,尽管因为政争之故尚未立后纳妃,但毕竟是宫里头长大的,他不会看不懂那幽瞳里的神韵。 那双总是对他溢着笑的灿眸,此刻赤裸裸地全写着肉欲之念。 「你怎么了?受伤了?中毒了?」不期然的担忧立即溢于言表,戎月掩不住惶急地连声追问,直觉就是人出事了。 虽然见识过血螭神鬼般的身手,但他也没忘了这儿明是青楼暗里却和那个叫「皇泉」的杀手组织极有关系,常听人说武林江湖充满诡计魍魉,就算再厉害不小心也会着倒栽跟斗。 血螭一定是大意被敌人动了手脚,要不然怎会突然变得判若两人如此陌生? 「……」满满的感动涨满心房,血螭没想到在摆出一副色胚样做出如此逾矩的行为后,这人儿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替他担心? 然而感动归感动,戏,却还是得继续唱下去。 「中毒?呵呵,我没说过我是百毒不侵吗?」薄唇微挑勾出抹邪佞的笑,长指轻轻划过小巧的肚脐暧昧地朝下抚去,微运劲,凌乱衫袍下的薄裤就裂成了片片破布。 对血螭而言,这角色演来一点也不困难,就算摘去脸上的木制面具他相信表情也一定生动逼真。 同戎螣一般,这比夜还深的暗色本来就是刻在骨里的天性,只不过身为影的他没什么机会向人展露这狂佞的一面罢了,更别提在心上人面前还得刻意藏隐,而今…… 「药对我无效只好给你用啦,如何?听说这玩意效果挺不错的,有感觉了?」揉搓着手上的微昂,时而轻快时而重缓,在药性的催化下很快就情动为擎天一柱,颤巍巍吐着情液。 「唔……别……这样……嗯……」难忍的酥麻在体内波波窜流,戎月难抵这种从头到脚趾的颤栗不住逸出低吟,尽管理智仍抗拒着,手脚无力的身体也只能微微挣动着,怎么也逃不出那双大掌的掌控。 「既然舒服又何必虚伪挣扎呢?顺着感觉享受不好吗?」 俯下身,血螭启唇含向白皙胸膛上的微突,毫不留情地或咬或舔,弄得两颗蓓蕾不但肿了一倍,原本淡粉的色泽也染成了艳丽的桃红,抚弄欲望的两手却是滑向两旁丝绒般的腿肤上摩娑。 「哈……唔……」粗喘着气,胸前的刺痛让戎月本能地瑟缩,然而随后涌起的麻痒又让他不由地挺胸送上让赤烫的唇舌抚慰。 身子越来越热,炙融着意识也逐渐飘忽了起来,然而叫嚣着宣泄的下身却在这时候遭到冷落,那种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空虚感让戎月难耐地扭着腰,冻麻的双臂也吃力地移了寸许。 正难受着,突然间一种温暖的窄窒紧紧包裹住那极需抚触的所住,戎月不禁舒服地吟哦了一声,潋滟半合的漆眸也徐徐张了开,映入眼帘的竟是血螭打开身体纳进自己坚挺的银靡景象。 「……你!……嗯。」惊愕地想开口,身上的男人却已经径自起伏起身子,摩擦带来的颤栗感受让戎月忍不住也动起腰追逐那种酥麻的快乐感觉,在对方的配合下越摆越剧越挺越深。 身下的人享受着,被顶得一上一下震颤的血螭却是紧咬着唇打溶牙齿和血吞。 剧痛浸蚀下他早已无力再做出什么媚惑勾人的行为,只能努力地撑牢双臂架开两腿,会搞得这么狼狈主要还是因为除了承受违背生理的欲望外,他还得不住催动内息将戎月血行中的寒毒渡到自己体内。 拜戎螣所赐,虽然他也沾了光不甚畏毒,却没一身血肉解毒的好本事,能救戎月的唯一方法就是用目己偏属阴柔的内劲将毒渡过。 哪怕这毒也会叫他吃足苦头,总好过看着它在戎月身上肆虐。 唇紧抿,向来绵长的气息此刻极端地不稳,时而抑屏时而吃力地急促吸收,然而看着身下的人儿春色染满双颊一脸迷醉的模样,墨浓的深瞳即使盛着痛楚也依旧浓情满溢。 老实说,符非戎甄搅局这般阴错阳差,他从没想过他们的第一次会是眼前这情形,应该说他从没想过有天会心甘情愿打开自己的身体让另一个男人拥抱,虽说对象是戎月因而没太介意,但也不是那么简单释怀就是了。 毕竟论体形怎么看月牙儿都比他纤弱许多,论年纪他好歹也多长一岁有余,想也是他抱人才对,更何况两心还未相交…… 谁想得到世事竟如此难料。 「……」闷哼全堵作喉间,面具下优美的眉型早纠成了团死结,身后越发剧烈的痛让血蝻明白身下人快到顶点了,肉在砧板上也只有咬唇承受他越来越粗暴的抽插,就怕牙没咬紧会丢脸地发出呻吟来。 好在没多久一股热流就在体内深处迸发,血螭悄悄吁了口浊气,缓缓放松紧绷的躯体倚墙暂作歇息,却是没起身离开的打算。 余毒仍仔,犹未完全肃清。 随着欲望的释放,模糊的意识终于有了一线清明,身体里的高热如把熊熊烈火,不但驱堪寒意也焚尽所有思维,直到此时稍缓戎月才有办法去想这莫名其妙突发的事。 虽然狰狞面具后的表情无从猜起,但扑鼻的腥锈血味还有唇上的斑驳血痕却是不争事实,不用细察也知道人在刚刚行为里受伤了,可能还不轻……朦胧未褪,戎月睁着迷蒙的眼巡弋起身上的男人。 汗,涔涔而下,那双素来晶亮的眸子也覆了层氤氲,不算宽厚却总暧嗳包覆自己的胸膛仍急剧起伏着,然而结实小腹下的男性却只是微昂,和自己的情欲高耸根本无法相比。 这场乱七八糟的情事里,有些答案已昭然若揭。 睇凝着这个看来像似经历场大战的男人,比起被侵犯的厌恶与恐惧,戎月心底更多的是无法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这么做?」 没人会自找罪受。 如果只是单纯对他存有欲念,大可以反过来对他做这种事才是,事实证明这场翻云覆雨里需索的那方根本没满足不是吗?反倒是被强迫的自己得到了难以言喻的快乐。 「嘻嘻,因为小月秀色可餐呀。」犹是一副不正经的调调,缓过气后血螭缓缓地俯下身抱住了人,满意地感受到臂弯里的身子火热依旧,就连肩臂都有了些暖意。 「……换个姿势吧,你手脚能动了对不对?」就着结合的状态抱着人转了圈翻身,血螭改让戎月伏在上方。 药虽然是他下的,他却料不准还得发泄几次,掺和了太多变数,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体力这回也没了把握,他不想到时候撑不住难看地瘫在月牙儿身上,还是早早躺下的好,尽管这样的雌伏实在有些示弱。 「你……」这一磨蹭,欲念又蠢蠢欲动,戎月睁大了眼忿忿地瞪着人,不满血螭顾左缶而言他拿别话搪塞自己,然而当视角一隅瞥见两人结合处血糊成一片,心又软了下来。 「放开……你不痛吗?都流血了……」粗喘着气,戎月竭力压抑着想挺腰寻求那种如上云端般飘然极乐的念头,理智和欲念强烈拉钳着。 偏偏身下的祸首完全无视于他的挣扎,居然在这时候把大岔的两腿屈弯抬起勾在他的腰臀上,迎身热情地吞吐着已然又粗了圈的坚挺,这一来就算是圣人都不可能忍了。 「你!……该死……」十指紧扣住那结实的腰臀,模糊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戎月逐渐屈服于本能开始激烈进出着身下柔韧的躯体,记忆最后是那双盈满柔情的暗瞳,暧得就像似姆嬷的怀抱。 一挨到戎月重新沉沦欲海,血蝻就似木偶断线般失了气力,勾着腰的长腿早无力地滑落两旁任由摆弄,褪却血色的唇却依旧挑扬。 他的月牙儿啊,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呢,竟连那等不符身分的粗鄙言语都飙出口?!呵,还没有人听过君子彬彬的月王如此口小择言地开骂吧…… 噙着笑合上眼帘,血螭把无力的身体完全交出任身上的人操弄,专心一意地和体内越行越烈的痛楚相抗。 难怪人都说福无双至涡不单行,和血蝶那场累死人的架打得真不是时候,害他现在连留分余力装潇洒也难,只能庆幸除了意识不清的戎月外无人见到他此刻的拙样。 「魂牵一系」果然不愧是专门用来降服高手的毒玩意,在戎月身上是冻死人的剧冷,在他身上还多了样痛死人的烈疼,搅得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能够放松。 和这个相比,下身那点皮开肉绽的痛实在小巫见大巫早麻木不觉了,亏他的月牙儿还兹兹在念,气他不肯解释清楚交代明白。 要他怎么说个明白呢?总不能说……他也解不了这要人命的毒吧。 他一点,也不想见到那弯月牙的眼泪哪…… ****** 浑浑器噩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好不容易从无岸的混沌中挣扎清醒,眼睫甫掀血螭就巴不得再栽回黑暗中继续沉浮。 从没发现那双柔似水的大眼睛也有着火的时候。 很漂亮,亮晶晶地一点也不输平日的水光潋滟,可惜这等风情实在不是他这只落难如斯的平阳虎消受得起的。现在的他,无异于被剥皮拆骨重整了顿,连动根小指头都嫌累,哪还有办法再耍嘴皮把这气头上的人儿绕得七荤八素忘了这笔秋后帐。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就非得在他这没顶的穷酸房里狂浇水吗? 一叹再叹,血螭完全不敢抬眼对上那双着火的乌溜大眼,偏着头竖直曲耳听战况,孰料大半晌除了一急一缓的呼吸声外,明摆着一肚子火的人儿竟始终不发一语。 怎么回书?这实在不像那个好奇宝宝的作风…… 面具?! 年头甫生手也跟着迅疚地抚上脸,浑然忘我的代价就是全身一阵要命的痉挛,血螭不由地龇牙咧嘴紧闭起眼,偏首埋进被堆里堵住喉头里的呻吟。 这滋味真他妈的不是人受的! 死女人,这下梁子结大了,不光月牙儿连他自己这一份也得记上好好算算,这辈子他还没落得这么狼狈过,全身筋络骨头又是酸麻又是刺疼,搅得他恨不能一头撞晕自己。 「你放心,就算我不高兴也没那么小人。」原本有如天籁般的呢哝软语骤然冷硬得像块冰,不用问都知道声音的主人火气有多大。 「……不是……习惯罢了。」做出那样肉痛的反应的确没经什么思索,血螭苦笑地扯了扯唇,谁叫这张面具已跟了他十数个寒暑,时时刻刻顾着就怕被人掀了去,引出的乱子他可没法收拾。 当然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就不过只是愚蠢的本能反应。 「为什么对我用那种药?」 怎么又问这个,这弯月牙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吗?搞成这副狼狈模样,血螭也知道再摆出登徒子嘴脸没多大说服力,索性闭了嘴随人去想。 「不顾我的意愿这么做你以为我有享受到就不在意了?帮我取暖难道就只有那种方法?你有没有想过两个男人做那种事有多勉强?」 急促的问语一句比一句严厉,尽管早有准备,血螭还是为这责难般的语气窒息了一下,果然任谁都无法对此不生厌吧,谁叫他们…… 什么都不是。 「你知不知道自己受伤了?居然还……还……」 「……你气的是这个?」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不知是羞还是怒的嫣红俏脸,一丝弱微的光芒在片墨浓深泽中隐隐浮现,冲淡不少黑彩里掺和的郁色。 「不是因为我对你做的事?不是因为觉得……恶心?」 「都气!」低吼了句,二十年来戎月从没这么怒气腾腾过,他终于能够体会当年胤伯被顽皮的自己惹得吹胡子瞪眼是什么滋味。 真的是很想把人……吊起来一帧好打!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既然在意我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恶心,干嘛还这么做?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矛盾!」 「……」 「又、不、说、话?」稍霁的脸色再次沉下,面对这个突然和蚌壳看齐的男人,戎月什么帝王的雅量涵养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念头只有想一拳打破这个闷葫芦问个清楚。 他不懂,既然这么介意他的感受为什么不解释?他没不肯听啊! 有什么宁可他误会也不能说的?姑且不论他这个被拉下水的人有无知晓的权利,难道在对方眼里他就那么地不值得信任吗? 非得兜着圈子变张可憎的脸目欺他、骗他? 的确,对这个浑身是团谜的男人他是所知不多,就连他是否真是十卫中的「血螭」也无法确定,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轻易相信一路以命相护的人朝夕间就变成色欲薰心的小人。 「可不可以回答我?我对你做的,会……恶心吗?」 不回答他的一堆问题还敢跟他要答案?耳畔的幽幽问语无异是火上加油,气头上戎月想也不想就打算一口回绝,然而一看到那两片嗫嚅的唇惨淡青灰又裂着血痕,心又不由地软了下来。 「……不知道,也许吧。」将身上随意披覆的单衣系好,戎月下床倒了杯茶,拿巾帕沾着茶水润泽那双十分碍他眼的浮肿唇瓣。 「我的确不喜欢你对我这么做,但……」欲语还休,咬唇半晌戎月最后还是决定略过心头上一时而起厘不清的异样感受,「算了,伤药在哪?我帮你清理一下上点药。」 「……不用了。」向来璀如夜星的黑瞳骤然失采变得灰蒙,血螭表示无碍地扯了扯唇,惯常的浅笑掩饰着化不去的苦涩。 原来想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自找罪受哪…… 死性不改,痛死了也活该。 「没那么严重,不是因为……」强打起精神掩去萦绕心底的浓稠失落,血螭缓缓地推被坐起。 「不说也没关系,我自己拣。」不表认同地咬了咬唇,戎月径自翻起散落在床角的衣物,从袖袋中掏出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然后一件件在床沿边排好。 「慢慢试,总会有对的吧。」 「……」推被的动作顿然停住,抑郁的蒙眸如见天开般瞪得大圆。 这是他认识的月牙儿吗?向来温柔善良的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恶劣的手段? 「我自己来就好,你可以先洗个澡,两侧就有……」眼见事情大有一发不可收拾的征象,血螭什么惆怅感慨也都先暂抛一旁捺下,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想法子支开人赶紧收拾被底下的狼藉。 「不,怎么说我也有责任,是我弄伤你的。」铿然打断血螭未竟的话语,镜般澄澈的双瞳有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小月~人家会不好意思啦。」拉起被褥作态遮住半张脸,血螭刻意嗲声嗲气地撒着娇,浑然不在意这样的举止一个大男人做来是否令人作恶。 「再说人家可是什么都没穿,小月万一把持不住忍不了怎么办?嘻嘻,不是因为我那儿又紧又暧,滋味太销魂了所以小月想……」为了遏止戎月的意图,血螭不惜滔滔说着更过分的污言秽语。 就算会让那张俏颜露出鄙弃的表情也无妨,就算因此更讨厌他了也没关系。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弯月牙。 他很清楚即使是他自己活该招惹这些伤痛,但若是让戎月见到他血污的狼狈模样,善良的人儿一定会自责不已,他一点也不想见到那伤心的表情。 「为什么又故意装这种样子?我真的……不值得你信任吗……」 杜鹃啼血般的哀戚语凋宛如一棒重棍临头,敲得血螭什么混帐话也全吞回肚子里,才说见不得人半点难过,结果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把人惹得一脸眼泪鼻涕委屈到不行。 事既已至此,血螭也只有老老实实地举白旗投降。 「……白底镶金的那瓶。」闷闷出声,血螭滑下身整个人躲进了被里,不去想等会儿那张脸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也因此他没看到那张戚容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呵,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想当初,阿魅也是不敌他垮着哭脸……忍不住扬起得意的笑,戎月推着人翻过身趴俯在床。 对于血螭的欺骗和隐瞒他确实耿耿于怀,但介意归介意,也还不至于动不动就学小孩子摆哭脸,不过是借机讹诈逼人就范。 当然不否认地,也存了点小小的报复心思就是了。 掀开凌乱的床被,大片的青紫红白交错就这么不设防地跃入眼里,拿着方巾沾水的手不由地顿在半空,嘴角才泛开的笑容又如昙花一现逝散。 擦拭着臀腿上的欲液残痕,戎月脸上非但没有点羞赧的红泽,反倒是皱着好看的弯眉一脸凝沉,直刮收拾完视线所及的狼藉眉头都不曾松开。 轻轻扳开浑圆的臀瓣,映入眼的又是片叫人不忍卒睹的暗红,戎月不由地倒抽了口气,实在不知该如何去碰触那血糊的所在才不会痛。 早知道伤了人,却没想过有这么严重。 模糊记忆中就只是片晕染的血红,人醒后又是有说有笑甚至还有气力跟他打浑,他哪想得到这伤会这么惨烈,那家伙究竟是给他吃了什么?自己居然这般好本事,能把一个武艺高绝的人伤成这样…… 「喂,说点话好不好?闷死了。」静默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一想到月牙儿正盯着他的屁股瞧,饶是脸皮再厚血螭也窘得想打地钻洞,同时又担心着那人儿会想不开苛责自己。 「说什么?」一开口气不打一处来,戎月气呼呼地戳着那同样青红指印斑斑的腰背,落指的力道却是轻得不能再轻,「你知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我看了都痛,碰都不敢碰! 「只知道做也不知道准备,在宫里爬墙听是非这么多年听假的啊?连我都知道不能硬来,你怎么比我还笨……」碎语数落着,一滴晶莹的珠累就这么毫无预警地从泛红的眼眶里滴落,来不及拭去接着又是一滴。 原本还在心底哀叹着那种东西哪会随身携带,又不真是居心叵测的大野狼满脑子春色,连催情的春药都还是临时让「暗」弄来的,然而下一刻腰臀上感受到的温热湿意就让血螭瞬息僵成了泥塑,心底冷风飕飕而过,怎一个惨字了得。 死了……居然真把月牙儿弄哭了…… 有这么严重吗,不过就是屁股开花嘛……喟然撇了撇唇,血螭一点也不敢想哪天若是让戎月察觉他真正用意时又会是怎么个地裂天崩的惨状。 演出这出霸王硬上弓本是要人痛恨他的,免得将来如果不小心有个万一时连累人儿负疚难安,谁想得到竟会搞成这样……不管再怎么面目可憎作小人,戎月都已经认定他是故意的不予采信,饶他精似鬼也想不出法子拐。 怎么办?这一回,真要笑不出来了……一股不期然的锐疼陡然打断咬牙苦思,血螭下意识皱了皱眉,原来是泪珠聚得多了沿着股沟流下,那滋味无异是把伤口抹着盐腌。 「小月,别哭好不好?」声如蚊蚋,血螭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问得极是小心,天知道他嘴皮子虽灵光却没真的哄过人,更别提现在眼泪扑簌直下的还是他捧在掌心里的宝,根本六神无主全没了主意。 「我活该自找的,不值得替我哭啦。」面具下的俊颜浮起抹尴尬的潮红,我行我素横了这么多年,血螭没想过竟有奚落自己活该的一天,无奈低声下气认了错身后的人也依旧不领情,泪珠子仍是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小月……你不是要拿眼泪帮我洗伤口吧,换个处罚好不好?很痛耶。」道理说不通吓又吓不得,那就只有装可怜了,只要能停下月牙儿的泪,哪怕要他再孬点哭爹喊娘都行。 总算,苦肉计起了作用,血螭感到湿巾在臀上一阵擦抓,接着臀瓣也被温热的指触轻柔地扳开拂拭着,肉疼是免不了,悬在半空的心却终于可以放下。 「……里面怎么办?听说要弄出来才不会闹肚子。」带着浓浓的鼻青低语着,犹豫再三,戎月还是不敢把指伸进红肿的穴口,光是想就觉得会痛死人。 听、说? 握着拳,血螭嘴角抽搐地直磨牙……又是哪个可恶家伙带坏他的纯洁月牙儿,这些该不是帝王学的范畴吧,他可不记得房事一项连男风欢爱也顺道一并教了。 八成,又是那个死小人…… 「走,洗澡去!」憋着一肚子闷气吆喝着,血螭撑臂坐起,拿过一旁的衣衫胡乱套上,四肢虽然还木麻地不甚灵活,但比刚清醒时已好得太多,至少日常动作没什么太大问题。 「……你这样子怎么走?」 「怎么走?用脚走啊,小月又抱不动我。」笑语调侃,血螭不想才轻松点的气氛又搅得闷沉,哪知头一回却看到那张芙蓉脸竟真的一脸肃穆地认真思量,吓得他赶紧把手揽上人儿的肩头。 开玩笑,别说抱了,真让月牙儿拖着走出去,外面伏着的那一群岂不笑掉大牙? 「扶我一把就好。」揽着纤瘦的肩头缓缓站起,臂膀下的躯体一颤后却是明显的一缩,血螭难掩黯然闭了闭眼,咬牙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别忘了我可是刀尖上讨生活的,血流满地都还能又跑又跳,何况才这点小伤,信不信我还可以把你当个包袱背着,一溜烟就到?」 「……别又不正经哄我。」下意识别开脸,戎月两眼死盯着地面搀着人缓步前行,思绪如麻五味杂陈,连他都不明白心里这一团乱所为何来。 「……」凝视着身侧明显闪躲自己的人儿,血螭已感受不到胸口揪心的疼意,剩下的只有木麻感觉空荡一片。 暗泽斑驳的薄唇依旧不羁扬挑,盛绽着邪魅的弧曲,笑里流泄的尽是挥却不去的衷与愁,丝丝缕缕蔓缠,只可惜人已移开了眼。 若水长情,诉语万千,什么也没看见…… 第六章:无悔 思苦忆苦黑暗匍匐自缚 心天涯相思断肠无悔 ****** 一场风暴,暂归寂静,要说两人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戎月开始若有似无地避着血螭,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着距离。 从那天起,两个人就不再如昔日般同床共枕互汲温暖,就连同路也不再比肩并行,而是一前一后落着大半步的差距。 俯身轻轻替人掖紧了被角,血螭痴凝着莹莹月色下的恬静睡颜。 这段日子戎月表现出来的疏离他都默默看在眼里,只是故作未觉地嘻笑一如平常,仍旧三句没两句正经地同人打打闹闹,不想让无言的尴尬更加深彼此间的鸿沟。 谁叫他咎由自取只能有苦自吞,那死女人远在天边怨念再深也解不了气,其实戎月没对他避如蛇蝎就应该烧香谢菩萨了,更何况比起原先预估的反目成仇这结果已好得太多,他该知足了才是。 只可惜,人心从来就不是那样容易填满的东西,想要的总是更多…… 贪恋地再望了眼,一如来时无声血螭去时也同鬼魅般无息。 掩好门扉,朝暗处微颔首后血螭利落地翻栏掠出,月夜下衣彩翩翩,足过处花叶不坠水漪圈圈,飘逸优稚的姿态直似天外飞仙。 迎风伫立在落雁楼最高的顶檐上,血螭冷眼俯瞰着足下的阑珊灯火,夜色墨浓,正是寻欢作乐的好时光,但也有人夜半不眠的理由同他一般无异—— 等着替这暗夜妆添血彩。 就「暗」这两天呈报的,「黄泉」终于动了,落雁楼里外越来越多扎眼的人物相聚,谈不上调兵遣将那般盛大相迎,却也不只是虾兵蟹将那般容易打发。 对手的心思,他很能理解,既是鬼域阎罗又是庙堂栋梁,总不好招来太多魑魅魍魉把这方人文荟萃的繁华京畿搞得乌烟瘴气,天子脚下忌惮想必不少,最好的办法就是能人高手速战速决。 这点正合他意,送上门的若太过易与他还提不起劲打,无所事事这么多年向来懒惯了,既然非动手不可那当然是门当户对才痛快,话虽如此,但他也没狂妄到不看场合就徒惹事端。 有戎月在,很多事情就算他想赌也赌不起,否则这一趟出门,他想交手玩玩的还不少,头一个送上门的阎罗就是他很想试的。 「还不少只,一个个来砍到完大概也五更鸡啼了。」漫不经心自语着,语气却带了点懊恼,为了锁住体内的「魂牵一系」能使的内劲只余七成左右,清除的速度上自是大打折扣。 冷哼一声,血螭不客气地再在帐本上记上一笔。 足尖轻挑,掌大的琉璃瓦稳稳地飞上手,屈指微握即碎成了十来块,五指微张碎砾就如落叶般载掌间旋舞翻腾着,映着月光莹莹煞是美丽。 「真的都是精英吗?呵……今晚一过『黄泉』该不会倒店吧。」 薄美的红唇邪肆地一笑,飒飒冷风中的单薄身影霎时并出迫人的气势,掌上的碎瓦不见什么动作便如银瓶乍裂激射而出,朝四面八方疾速飙去。 「啧,一个也没打中,都挺机伶的嘛。」指点着颊,一轮圆月衬映的颀长身形完全没有掩蔽的意图,耀眼的纯白长衫随着风声猎猎恣意飞舞,既狂且傲一如他就是这暗夜的帝皇,君临天下。 不过几个呼吸间,肃杀的气息漫天席地卷来,炽烈窒人的、诡谲莫辨的,杀气斗意包罗万千,远眺明月的身影却依然扬着唇笑得邪魅,而不知何那圈圈艳红已盘踞了半身洁白。 抬臂平举掌心朝天,绕过腕脉的艳彩顺着微屈的指尖悬扬半尺,圈在腰间左腿上的也自有生命般从紧缚变得如带浮飘,缓移着如似攀爬,像极了条艳红的长蛇相缠,掌间昂起的晶莹如蛇叶信。 白衣依旧翩舞翻飞,给人的感觉却再无半点绝尘仙姿,就连原本柔和的目光也突然变得凄冷诡异,令人不寒而栗的全是一个「魔」字。 硕大的月轮前,九道黑影如鬼魅般成包围状突现,有的紧弓如豹、有的抱臂面倚、有的则如逛街般轻闲负手于背,或立或踞在各楼阁的屋顶上,就是没人驻足在和狙击目标相同的一方。 「怎么全停下来赏月了?刚刚的气势不错,亏我很期待呢。」露齿一笑,血螭轻甩着手中的月牙坠饰戏玩着,平静下来的艳红不再鲜活似蛇,让人明明白白地看清楚只是条拇指般粗的长绳而已。 「不用失望,人生苦短,阁下何必急于一时。」轻摇着扇,东边文士打扮的人影不吝啬回了个笑容。 「你是谁?为什么无故伤人?」和文士相距不远另名和尚般打扮的人物也接着开口:「洒家早不作和尚了,难道喝个小酒也碍着你啦?」 「唉,你这大和尚问的不是废话吗?枉费我这么好心主动打招呼,省得你们等不着好时机出手夜夜笙歌,酒肉穿肠过,色字头上刀,伤身哪。」戏语揶揄,血螭轻蔑地撇了撇唇,忽又一脸痛惜地望月长叹。 「道上都传『黄泉』家大业大,不会只一个残雪对我的胃口吧?偏偏打不得哪……」 「喂,你就是碧落斋里住的人?」话已挑得明白,一抹倩影跟着也不讳承身分地问得直白:「还有一个呢?」 「我还以为我已经够懒了,没想到这妮子的懒病比我还严重,大姑娘家的该不会懒到连澡都不洗吧,等会儿得记得离远点。」喃喃自语着,声音却不大小小让全部的人都听得见。 「你!」 「别急。」伸手拦下女子欲起的身影,文士打扮的青年合扇建议着:「阁下确定一人就能接下我们全部?何不把同伴一块招来多份助力。」 「谢啦,只不过……你们老大不会是什么都没说就把你们推出来送死吧?」半真半假说笑着,血螭饶富兴味地挑了挑眉,他当然不会相信对方的用意真这么良善。 再说那人或许隐瞒了些实情,但一定仔细解释过貌似残雪的戎月不会武,否则两方若不期然照上面岂不吓傻了这群找碴的让他有机可乘?该是有人探过门路,发现碧落斋外重重暗卡,却忌惮着状况未明不敢硬闯。 「动手吧,再聊下去天都要亮了,我很困呢。」缠着红绳的左手掩嘴打了个呵欠,连夜星般的漆眸都慵懒地敛睫半眯,破绽百出人却显得毫不在意,谁知等了半晌却是依然动静全无。 「呵,怕我吗?」孩子气地偏首微垂,勾挂着红彩的指尖抵着颊上的面具轻点,邪肆的笑徐徐从薄唇边漾开,月夜下的身影再次散发出狂佞的气息。 「阎罗老大想必忘了交代,对我若太客气就……」语声渐微,血螭笑着抬起了头,映照着月华的璀璨双瞳森然凛寒,「死定了。」 身形暴起,在带着鬼气的死字一出口,九条人影就几乎不分先后地自四面八方扑向中间的目标,然而等最后一个字如烟缥缈在众人的耳边散开,那抹白早不见了踪影。 一道红彩并着点晶莹突现在月轮正央直冲天际,离得最近的三人甚有默契地成品字图围,双刀交锁迎上那点亮星般的光芒,青鞭席卷附骨缠上艳丽的红泽,最后的一人则是提气循着彩影往尽头疾奔。 三个人的眼里完全只有这抹红,不是真脑袋发晕忘了操绳者才是大敌,而是犹记得还有六名伙伴,他们相信自己只要专注于眼前的兵器就足够了。 这男人散发出的味道有多危险,栖身黄泉的他们感受再深刻不过,唯有分工联击才是风险最小的上策。 就在双刀即将绞上那点星芒时异变陡生,原本陡直的红彩似不胜青鞭盘缠的劲力弯了抹弧曲,恰恰避开刀锋的锐气,紧接着绳尾一震那点晶莹就被抛用撞上了两刀相交处。 离谱的是叮呤之声才响,两把该属名刀之流的双刃竟随着一阵风过化作片片碎彩跌落夜色中,而几乎同时那道缠着青影的鲜红就如翻江长蛟卷上了使刀人的下身,拧落的除了大蓬血雨外还有两条扭曲变形的腿肢。 完全震骇于眼前须臾间的刀毁人亡,持鞭的人不能自已地拼命想将长鞭抽回,奈何相缠的红绳却突然变得如柱擎天撼动不乐分毫,本能地感到危险,使鞭者连忙松手几个连翻倒跃脱身。 这样的反应不能说是不快,只可惜龙腾九天般的红彩完全不予人片刻喘息,绳身密麻相缠的青影霎时宛如蜕皮般反卷甩出,如箭激射不住往外翮跃的人影,洞穿脑袋后去势依旧不减,紧接着对穿了右小腿笔直的鞭身才软下。 一个人一条鞭,头脚相连被长鞭串成圈肉环,死法既血腥又诡异,然而一切都只发生在几个呼吸间,循着红绳回扑的第二人浑然未觉身后的同伴已踏上了黄泉归途。 砰地一声,半空中坠下的肉块直至此时才狠狠摔落在屋脊上,混着小河般血流徐徐沿着檐瓦滑落,生死拼搏中的众人根本无暇顾及发牛了什么,只是片刻后下方突如沸腾般的尖叫喧哗令人不由地一怔。 旋、跃、翻、腾,对付近身的敌人血螭只仗着动作灵活做着小幅度的挪移闪躲,一味忍让等的就是这一瞬,薄唇邪魅勾扬,臂上腿上的红彩再次无风自动宛若蛇腾。 右足点地俯身疾旋,臂腿上的红绳各以奇异角度螺旋飘出,带着月牙弯坠的那端缠上文士突击而出的扇子,缚在大腿上的那端则是如发带般诡谲地盘上一名女武者的发辫。 腿微勾,一个大车轮侧旋,长指在拽紧的绳身上轻弹,一股劲力随之传至扇端相抗,而被拽着发的女人则是踉跄地随着绳舞撞向另一名甫击出掌风的中年汉子,就在收势不及相撞的瞬间,红绳带着乌发圈上了女人和汉子的脖颈。 抬起右手接下凌厉的掌风,掌心一片月华般的莹白,血螭借力回旋倏然紧扯红绳,喀地一声轻响两颗硕大的脑袋犹若连体婴般毫无缝隙地紧黏在一起,只是目瞪如铃青筋满脸,半吐的紫色舌瓣宛若厉鬼。 在勒毙两人的同时,纤瘦的身形以扇为心曼妙地侧腾旋翻,戳刺的短枪利剑贴着左胁划过,带起了一串血珠却也随即被长腿扫来的艳彩束绑成捆,接着一股浑厚的劲力就让这一枪一剑脱手甩上了半宅。 月夜下,雪白人影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似华丽的舞姿,丰姿绰约全无半点局促,若非伴着血花片落死尸具叠,很难相信这是场残忍的杀戮。 「还有五只呀。」绚丽的舞影骤然静止,红彩也死寂地不再如蛇浮移,血螭翻腕轻搭着被扇骨紧扯的红绳,另掌则轻捂了下侧腹,缓缓举起浸染血色的长指,子夜般黑瞳盛着抹戏谑的笑意。 「虽然说让我也见了血,不过……」伸舌舔去指尖的鲜红,如炬目光霎时直射犀脊旁的暗影,「戴斗等的,你带这八个来是让我替你们清垃圾吗?」 交手不过百回合,血螭已经很清楚除了戴斗笠的神秘男人犹值得一搏外,其他的顶多只能算充场子摆门面,或许在道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对他而言,说是送上门让他练身手的一点也不为过。 「『黄泉』不是嫌吃白饭的太多了吧?」 「你小子什么意思!」粗喘着气,和尚打扮的大汉尽管声如洪钟似无所惧,黝黑的国字脸上却尽是涔涔冷汗,只因横在眼前的事实让他很难装傻不明白对方话中所指。 「什么意思?呵……你们认为这般光明正大杀得了我吗? 「可惜呀可惜,虽然只是二流,但如果不是落入圈套想仗着人多占我便宜……也不会落到连个机会都没有,你们这群傻瓜太高估自己了,残雪那异类天底下大概就这么一个,不是每个杀手都有本钱明着来。 「阎罗不清楚我的底,所以派人试我身手对吧?你们这几个大慨平素忘了拍马屁,再不就是做了什么碍着你家老大的眼。」缓步走向抚髯无语的神秘人,犹陷紊乱中的杀手们纷纷不自觉地让出条路来,血螭却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如临大敌般戒慎恐惧的众人,左臂轻摆,缠在扇把上的红绳眨眼间绕回了臂上。 「只是……你怎么确定能有命回去说呢?」抿唇微哂,血螭抱臂支颊指尖轻点着面具,不见什么动作,锐劲骤起却悄无声息,如只无形之手分锁身后四人的咽喉。 错愕地,不信地,甚至见鬼般的惊恐神情,四个人毫无抵御地抚喉倒下,直至喉头嘶嘶作响咽下最后口气也依旧圆瞪着眼无法瞑目,没一个人想得透始终背对他们的白影究竟是怎么地出手索命。 「何必惊讶?敢惹我就该有自觉,我向来很喜欢和正牌阎王作生意的,这点……你们老大是不是又忘了说?」 风凉的话语像似说给渺渺孤魂昕的,但落在活人耳里又是另番韵味,始终沉稳的华服男子也忍不住慑于这诡谲狠戾的手法退了步弓身备战,笠影下的炯然双目不着痕地缓缓游移着。 「别盼啪!于捕头的通常腿短跑不快,再说就只剩你一个,想混水摸鱼溜……难。」仍在原地未动,血螭好整以暇地抱臂估量着眼前人,夜眸流转的神采不经意透出股狩猎的嗜血欲望。 「我想杀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福大命大躲得过的。」 「咳,我是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福大命大,不过我知道你的伤哪儿有解药。」轻咳了声,戴笠男人习惯性地抚着颚下的尺把长髯,又恢复了从容气度。 「你看我像中毒的样子吗?别怀疑,我没那么能忍,真中了毒一定叽哩哇啦叫,保证你再耳背也听得到。」不正经地说着玩笑话,张臂伸着懒腰的血螭又换了另种风情样貌,敛起慑人的邪佞狂念,改换上平常玩世不恭的调调。 「喔,你小畏毒?」 「也许。」当然没大方到自掀底牌给人看,血螭随口应了声,片刻后却眼色古怪地再次打量起面前人,「大叔,你不是这种时候还想着搜集情资吧?干杀手的有人有这么敬业吗?阎罗老儿是出了什么天价让你这股死心塌地?」 「哈哈,你这小子真的很有意思。」爽脚的笑声响彻云霄,戴笠者挺直了身形负手而立,流露出睥睨群伦的气势,「话说回来,我有说我跟他们是一道的吗?老夫都不知道原来自己长得这么像杀手。」 「……大叔,想活命也不必这么委屈装孬吧?」皱着眉,血螭些许困惑地眯了眯眼。 这男人真是从头怪到了脚,光是那一身锦袍华服配斗笠就很碍眼了,遑论言谈间表露出的恢弘气度实往像极了个驰骋沙场的名门大将。 这样的人物,就算不如残雪的声名大噪也不该籍籍无名才对,他却连点印象也没有…… 「你不是『黄泉』的上来凑热闹干嘛?刚刚不也跟着那群人对我动手动脚?」 「小子,你以为老夫年纪一把了没事还喜欢往屋顶上爬啊?还不是因为有块瓦莫名其妙地往我脑袋上砸,换作你,忍得住缩头当乌龟?」没好气抱怨着,听得出男子的满腹牢骚已隐忍许久。 「还说什么对你动手动脚,那叫保命好不好?!谁叫你这浑小子二话不说就把老夫跟那群贼圈作堆一块打,我难道杵着不动闭目等死啊。」 「……」嘴角隐隐抽搐,血螭没想过天底下除了那弯月牙外还有人能叫他如此头痛的,抚额摇头,眼角余光掠过无垠夜空,才发现月已两沉竟是天将大亮。 「大叔,没时间跟你绕了,麻烦自个儿动手好吧,看在替我省事的份上我会帮你找间棺材铺收尸。」 「什么?搞了半大我是路人甲你也不放过?」 「口说无凭,我又是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漏放其一的那种人,所以如果真砍错了下辈子还你就是啦。」话依然说得俏皮,臂上盘绕的红彩却再次隐隐浮动,血螭缓步逼进,星眸中再无半点说笑的意思。 翻脸比翻书还快就是指他这种人,说是冷血无情也好,薄情寡义也罢,就算送他个修罗之名屠手血号也无所谓,在他眼里本就无黑白对错可分,硬要分的话就只有那条鲜明的界线——戎月。 更何况……弱肉强食本就是生存的唯一法则不是吗?这可是他能记事以来第一件学会的。 用生死,刻骨铭心地体会。 「下辈子?照你这是非不分的程度,天知道已经答应了多少人下辈子,哪还轮得到老夫分杯羹。」忍不住在嘴边嘀咕着,然而当察觉到对方的杀意毫无隐瞒地蔓延时,华服男子的态度也立即认真起来。 「如果我能证明我的身分呢?」 「没有用,不是朋友就是敌人,我不认识你。」 确定那双如墨玉般晶亮的夜瞳里没半分妥协的神色,戴笠男子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哪,老夫还以为除了骥儿外总算找着个合脾胃的可以喝杯小酒说个两句聊聊,谁知道……交换个名字吧,我可不想万一真到了下头跟那群可怜鬼一样,糊里糊涂说不出个名。 「祁世昌,老夫的名字。」缓缓摘下斗笠,露出的面容剑眉斜飞目若灿星,一脸的威严正气。 「……九王爷?」微做一愣,血螭着实没料到此情此景下遇上的竟会是大祁的护国大将军,这位王爷的显赫功绩,掌管「暗」的自己再清楚不过。 「听过老夫嘛,这样……咱俩能不能算认识?」拐弯抹角地攀关系,祁世昌是真的不想和这名莫测高深的年轻人交手,并不是怕打输了丢了命,而是有股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他早从祁永乐那边得了消息,对于这个能让他七哥流露出那种表情的神秘人他可说是好奇得不得了,除了当年残雪那孩子外,他还没见过有谁能让那个铁石心肠、八风搬不动的兄长脸上出现耶种错综复杂的神色—— 又是兴奋又是惋惜,爱恨交织。 然而好奇归好奇,他可是谨守本分没干预什么,今晚只不过刚好来落雁楼露露脸作作样,谁知道才进门就有这么大的惊喜等着。 「……」沉吟不语,血螭破天荒地在杀与不杀间有了挣扎。 英雄惜英雄,他本来就对祁世昌这个人存有不少敬意,加上刚刚那番交集,更对这名风趣直爽的老者多了分好感,只是……他姓祁,他是祁永乐的兄弟…… 他无法确定,这位王爷真与「黄泉」一点关系也没有。 「动手吧,我送你一程。」不再轻蔑地要人自裁,收敛嘻色后的血螭眼里没半点邪饲张狂,一脸的漠然冷情,就连习惯微挑的薄唇也难得正正经经地不见点笑,这是他对这名敌手表达的最大敬意。 「好,真让你送上这一程未必不是人生一快。」豪气干云地喝了声,祁世昌捻髯点着头。 「可惜老父的『雷霆』不在身边,就用这双肉掌和你手上的玩意过过招吧,注意了!」 招呼打过,祁世昌立即举掌迎上,完全不托大客气什么,对手的厉害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他心底有数即使兵器在手自己也还差上了许多,再自恃身份打肿脸充胖子,下场只有死得难看。 狂风暴雨般疾扫白衫人影,旋起的气劲风雷之声大作,祁世昌的掌法一如他的人般,大开大合霸气凛凛,完全是战场上千人取一的豪情。 相较于祁世昌烈阳般炽猛的攻势,斗局里的另抹人影可说是完全迥异的身法,掌法小巧圆滑,腾跃间也全是灵活回旋的步法,如叶轻舟翻腾在巨浪怒涛间,却始终不见覆没游刃有余。 挺拔的身影依旧半身艳红相缠,然而片刻前拘魂索命的长绳此际却老老实实地攀附在手臂腿肢上一如饰品般,既无攻招也无守势,血螭纯粹只以双掌相迎。 不是小觑祁世昌的本事,而是生平难得遇上可敬的对手,让他莫名地兴出股世人所谓的公平念头,一时倒忘了自己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盘掌相缠,掌指如蛇般灵活穿梭在充满劲力的铁臂间,交会而起的气旋削弱了不少风雷之声,连同地也每每逼着祁世昌中途撤招改势,数十回合下来,四掌虽然始终未曾相触,但攻守间瞬息万变,惊险不下刀刃相交。 薄唇微抿,圆融的掌法倏然变得刁钻狠戾,指如剑掌如刀,锐利却无声息,原本只让人觉得有些白皙的掌指越发地晶莹耀眼,像似覆了层银白月色,蒙蒙泛着光晕毫无血肉的真实感。 汗淋漓,沿着两鬟滴淌,祁世昌出招越见凝拙,尽管攻拒有度一时还不见败象却是有苦自知,饱满的双颊早不复润红,苍白若纸还隐着淡青。 开始抢先的那点优势已殆尽全无,那两只白得很诡异的手掌施予的沉压直逼得他喘不过气,还没实质交击两条手臂就已经酸麻地快抬不起,随着时间缓逝每下愈况,眼见命丧黄泉只是迟早的事。 「不要杀他!」 激斗中突然传来了喊声,听得出来人已是竭力大吼,却因为毫无分内力,穿过重重气劲后只剩微弱的轻响,然而这一点轻响也就够了,只见白衣人影如中雷殛般顿了顿,身形一闪而逝须臾出现在说话的人面前。 轰然一声巨响,两掌只轻触一黑一白的人影就各自震退了三四步,双方似是旗鼓相当,只是一人来得仓卒,一人臂弯里则还挟着另抹身影。 「放开他!」低叱了声,耀着冷芒的墨瞳戾气重重,红彩再次飘浮流转,强烈的气劲风暴般在周身狂旋,墨浓长发挣脱了束带瀑散冲天恣意扬舞,怒张的气势再配上狰拧鬼面,宛如就是个来自炼狱的地府修罗。 「你误会了,我是残雪……呃,戎雪的好朋友,戎月你说对吧?」用最简洁的言词说明一切,一身素玄的男人赶紧把怀里护着的人往前推,他可一点也不想和这个恐怖家伙打场冤枉架。 「嗯,他就是我要找的祁大哥。」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惊愕之余戎月心里头是百感交集说不出的怪异。 眼前的男人……真是那个总没半分正经逗他开心闹他笑的血螭吗? 不是没见过这男人溅血夺命,也不是没见过他偶尔流露出的凛冷邪佞,却是第一次彻底体会到何谓战栗,真的只有可怕两字能够形容,尽管这份气势并非针对自己而来。 绝对的压迫感,恣意且张狂,炽猛地宛若冲天烈焰,焚融万物…… 狂炽的杀气骤然平静下来,当妍丽的俏颜映入眼里血螭才倏地意识到自己这副鬼样八成吓到戎月了,和那人儿的关系已是如履薄冰般的脆弱,再加上如今这一笔,只怕要人不畏他如洪水猛兽也难。 心口一阵紧揪,血螭恨不能将时光倒回片刻,更恨不得把眼前害他原形毕露的祸首给挫骨扬灰。 「哼,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靖远大将的胆子就这么点大,要个护身符在旁帮腔开口。」再恨再怨,眼下却也只能逞口舌出气,血螭紧握住左拳,红绳绕缠的五指全狠狠嵌入掌心里抑忍着杀意。 「……」苦笑地撇撇唇,祁沧骥赧然摸了摸鼻子。 他承认,是使了点小手段,但若不拉上戎月一道,眼前这个一身鬼气的男人哪可能这么听话说停就停?不把他也圈着一块打才真有鬼。 「钱塘酒肆」一别,他可没小雪儿他们那么悠哉好命,拼了老命披星戴月地兼程往回赶,就怕自家那个死脑筋的老爹把小雪儿硕果仪存的宝贝兄弟当成敌国死对头杠上,到时不管是谁掉根发少块肉自己都没得好受。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禀着地藏菩萨的救世精神他只有身先士卒赶在前去灭火救人,没想到正主儿好端端地,落难的反是局外无关的九叔。 「嘿,说来说去都是自家人,失礼之处还清高抬贵手多包涵,不知九叔是哪儿得罪了阁下?沧骥自当给个交代。」尔雅一拱手欠身赔罪,祁沧骥的笑容温煦如阳,眉弯眼弯地刻意强调「自家人」。 早在戎螣之前那番不明不白的揶揄言词中嗅着点蛛丝马迹,再看看眼前对方一副想把他拆解入腹的狠样,这男人和戎月的关系早已不言而喻。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这点关系而言,眼前的僵局应该还有转圜的余地。 「骥儿,老夫没得罪他,只是运气不好出现的时机不对,这小子把我当成黄泉的同路人了,好说歹说就是不相信我跟那什么阎罗的没关系。」歇过口气,祁世昌心不在焉地三言两语打发了过节,一双眼全盯在自家侄儿身旁的娇客身上。 真是太像了!想不到残雪那张宜男宜女的芙蓉脸天底下竟是一双……捻着胡须祁世昌由衷赞叹着……唯一的区别就是冷热温差了,眼前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可是春天呢。 朝对着自己眨动的水灵大眼皱眉挤了挤眼,果然马上换来一个如阳灿烂的笑颜,祁世昌立即回以一个合不拢嘴的大咧笑容,脑里发出的惊叹则是—— 原来雪小子开心笑起来是这模样啊,看得真是过瘾。 看着一老一小隔着他偌大个人挤眉弄眼玩得愉快,祁沧骥也不由地想发笑,他哪会不知道九叔怎会童心突发逗着人玩,理由不用多想也只有那么一个,谁叫他家小雪儿平命总是冷着脸,遗憾就只能从他这孪生兄弟身上得到补偿了。 不过这头玩得开心,那边却阴风惨惨地快要下雷雨了,再不说点中听的那男人大概就要抓狂了吧。 「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背景阁下大概知之甚详,也就不拐弯说场面话了。」微一思索,祁沧骥就明白了前因后果,虽然对于眼前人竟能知道他老爹的双重身份不无惊讶,然而让他更感兴趣的是这男人的身份。 能让戎螣那家伙如话家常挂在嘴边的显然不会单只是血字十卫而已,再说若只是个护卫,不该有权力也不太可能有本事张罗出这样出色的情报网。 好朋友吗?笑笑否定了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祁沧骥微眯了眯双眸。戎螣那家伙就像他家的小雪儿,朋友之于他们这类人简直叫作神话,顶多称得上看得顺眼。 所以他实在不得不好奇这男人是否和他那个深藏不露的老爹同款样,卸下面具后……又会是哪样惊天动地的人物呢? 「我可以担保月王和阁下平安出城,虽然就算临渊堂好手尽出,也未必能完全截下黄泉杀手,但至少『那个人』我会想法子拖住,除却他外偶有几条漏网之负……阁下想必都能轻松应付吧。」 拖住的人是谁不言而喻,双方心照不宣。 「……算了,反正也都还囫囵完整没掉什么零碎,看在小月的面子上这次我就不计较。」慵懒的口吻一派闲散,血螭懒洋洋地张臂伸了个懒腰,片刻前惊天动地的骇人戾气连点残影也不剩。 「不过大将军最好把『那个人』看牢点,若叫我遇上了……」溥唇微扯,漾开的又是抹令人不寒而栗的邪佞笑容,长睫半掩的黑瞳锐芒倏闪,「那家伙不比这位大叔,我可不会停手的,到时别怪我这个『自家人』不给面子呀。 「过来小月,天亮我们就回家找你哥去,那几个现在可在窝里吃香喝辣的,哪像我们这么苦命,餐风露宿还被人追着四处跑。」 伸手迎向戎月,血螭不再隐瞒戎雪的行踪,看着和祁沧骥招呼后毫无犹豫地跑向自己的可人儿,冷凛的气息瞬息消散无踪,从见面起就隐隐仓皇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等等。」 「怎么了大叔?还想留我喝酒聊天吗?」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刚从阎王殿上逃得一命的大祁王爷,血螭顺手拉开外袍把奔近的人儿拥入怀里,夜风沁凉,他可不想冷着了他的月牙儿。 「行啊,老夫家的酒窖可不是摆好看的,不过找天晴儿……呃,雪儿也在的时候吧,那小子能喝得很,连骥儿都甘拜下风,也许你怀里的小朋友这本事也不错。」顺风搭话,祁世昌毫不掩饰自己对神秘男子的好感。 「……」低头瞅了眼怀里人,血螭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唇,实在不忍回想过往逢年过节的惨况,这弯月牙不但是标准的逢酒必倒,之后的精彩更是叫人闻之色变望风而逃。 「有话直说吧大叔,再蘑菇下去都要鸡啼了。」 「有人托我送你个消息。」眼角一瞥自家侄儿,祁世昌脸上有抹不显见的暗红,肚里的话最初是被打得没机会说,后来则是忙着逗人……忘了说,他到现在着实有几分尴尬。 「咳,那个人说……他买卖虽然做得大,不过不代表这圈子里就只他一家独门生意,初晴重现碧落斋已不是秘密,该知道不该知道的差不多全知道了,意思明白了吧?」 眉微挑,墨泽中精芒一闪,血螭巡睨了眼吐出惊人之语老者的身旁人,就见那位火将军瞪眼如蛙,样子很像是想捏把自己的大腿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显然,质疑那家伙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并非只他一个。 「咳咳,九叔,我没听错吧?」瞅着自家长辈,祁沧骥的神情是说不出的古怪,他真的很想扯扯耳朵拍拍脸颊好确定自己不是在梦游。 他那个忠君爱国死心眼到极点的爹几时这么开窍了?不是敌我分明到根本不近人情?想当初可是铁石心肠到连他这个亲生儿子都舍得下手宰,现在怎么可能这么大方放过小雪儿的兄弟,放过一个敌国的前任王者? 身兼「黄泉」头子的爹亲大人向来奉行的不是未雨绸缪斩草除根那一套吗? 越想越是狐疑,面上的表情也就越如见天开,就见祁沧骥真的伸手朝耳朵拉了拉,不能怪他这个作儿子的对自家老爹没半句好话,大半年前和心爱之人差点撕心扯肺的死别至今想起来都仍余悸犹存。 「还说哩,我也问了跟你一样的话,结果差点没被他瞪出两个窟窿来。」没好气地斜睨了眼人,祁世昌的心情很是怨叹,平平说给谁听谁都会一脸诧愕,连儿子也不信老子的话,怎么挨刮的却是自己。 「那人说,这个过气的王抓了也没人会赎,杀了又有人要找他拼命,弄个不好,『某个』男大不中留的家伙又会在他耳边哭哭啼啼,他可没『某人』好命,闲到游山玩水大半年的不见个影,才没空陪这几个玩,为了避免日后不必要的误会引起麻烦,所以叫我传话示警顺便表明他的意思,日后天塌还是地崩都一概不关他的事,要怪就只能怪那张脸的名头太大,像块香饵,让人很难视而不见过耳不闻。」 一席话,解了众人的疑惑交代地一清二楚,也说得某位闲人甚是难得地红了整张俊脸,祁沧骥从没像现在这般庆幸长夜漆漆,不过如果照九叔说的,爹不再把眼前这两个当敌人…… 意思不就是他刚才千辛万苦卖出去的人情全是废话?! 眯着眼,血螭十分玩味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一搭一唱地演双簧的敌国王爷与大将。 两个人和他手上资料形容的都有段差距,有意思多了,尤其是那个有着靖远之威的男人,他才在好奇一个循礼依法的皇亲贵胄怎么有法子驯服得了戎雪那样目中无人的冷血杀手,原来皇亲贵胄是真,循礼依法则未必。 也许,哪天和这些个王爷不像王爷将军不像将军的怪人喝喝小酒聊聊天也是不错,拼命不能拼酒总可以吧。 「……大叔,你之前说想知道我的名字对吧?」揽上怀里人儿的腰畔,迈步前血螭非常好心情地打了声招呼,看着同时望来的四道视线,微挑的嘴角边透着抹狡黠。 「螭,魑魅小猫的魑字去鬼加虫,意思是……无角之龙。」 刻意隐去血字还好心地送上句注解,余音袅袅中血螭搂着戎月转身掠离,虽只须臾,他没漏看初见时那位靖远大将眼里流转的兴味。 好奇他是谁吗?那他就送点提示让那家伙想破头伤脑筋吧,权充是份「自己人」的谢礼好了,虽说他卖的人情已无意义,但毕竟给了个机会让自己知道—— 即使化身修罗狰狞似鬼,这双血手依然有个人愿意这般牢牢握着…… 第七章:恋 听风轻语想你闻雨细吟念你 凝星灿烂思你望月莹辉忆你 ****** 「……喂,你在生什么闷气?气这么多天了还不够?」踢着脚下碎石,戎月终于忍不住主动问起前方一路闷不吭声的背影。 虽说自那件事后两人的关系就有点僵,但都是自己心里头疙瘩刻意回避着对方,血螭对他仍是有说有笑的,从未像这几天理都不理一声看都不看一眼。 然而刻意减缓的步伐、遇袭时滴水不漏的守护全都表示对方仍旧很关心他,就只是莫名其妙地读着气不说话。 原本还以为是这几天依旧有不长眼的上门找碴惹得他不高兴,不过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看来招惹这位大爷不快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虽然他有点素行不良没错,但这一回任他想破头也不记得何时何地又做了哪件令人发指的事。 「我为什么生气?你还敢问!」蚌壳总算开了口,却是沉着语声满布恼意,一反前些时候的小心翼翼,血螭毫不掩饰积压已久的坏心情。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达巫,别说你了,连和我孪生的雪哥我也感应不到他在想什么呀。」无辜的语调无辜的表情,戎月索性选了棵树一屁股坐了下来纳凉,他就不信前头那个不回过头看他一眼,他可不喜欢老对着没脸的那一面说话。 「我累了,腿酸。」 「……」俊拔的身形霎时如游点穴般僵在了原地,血螭唇角抽搐着直咬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良久,僵直的人影才沉沉拖着脚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尽管半遮着张面具看不到完整的表情,但光从那双火亮的蒙眸和颤巍巍的薄唇也不难猜出某人已在暴走边缘。 眨眨眼,俏丽的容颜依旧一脸无辜样,甚至还扬唇漾开抹沁甜的笑容。 以前胤伯生气的时候,这招最管用了,戎月如是想着。 瞅着那张过于灿烂的笑颜,血螭赌气地紧抿双唇大半晌,最后终还是败阵软化下来……这弯月牙生来就是专门克他的,再计较也只有气死自己的份。 「……为什么随便就跟他走?」走到戎月面前屈下单膝蹲跪,血螭满脸无奈地直指问题症结。 「他?」对于凭空冒出的问句,戎月完全摸不着头绪。 「祁、沧、骥。」一字一顿,稍缓的语调又凝沉了几分,害他这么多天寝不安枕的理由就是为了那一晚戎月竟是和祁沧骥一起出现,当然罪魁涡首完全没当一回事的态度也推波助澜不少。 长吸口气入腹,血螭也知道这回自己的反应是有点过头,他自认不是个没气度的小心眼男人,只是当得知戎月是如此轻易交付外人信任时他的心就没办法平静。 据「暗」回报,姓祁的那家伙在闪过暗卡后可是正大光明地敲门拜访,而戎月听了报名几乎是考虑也不考虑地就开了门让人登堂入室,再就二话不说跟了人走,完全没去想这个人这时间出现在这地方究竟对是不对。 「祁大哥?喔。」恍然大悟地低噫了声,戎月有点明白了血螭气从何来,这男人实在太过担心他的安危了。 「放心,他是我哥的……」夫人?相公?一时找不出个合适的称谓,戎月语塞地顿了顿,「呃,反正他不会害我啦。」 「你就这么相信他?他可是……大祁的将军。」到口的话临时拐了个弯,血螭也是不自然地停了停,梗在喉咙里真正想说的是——你那位祁大哥的爹可是索命的黄泉阎罗! 「不会啦,看在我哥的面子上,祁大哥不可能拿我当敌人的。」 他不会,他老子会…… 你哥?抬出你哥又有啥鸟用,想当年他老子连你哥都想宰…… 悻悻然在心底一句句驳斥着,清脆的嗓音难得地被血螭当作了过耳东风,进了耳停都不停就从另耳赶出,单手支颊,搁倚在腿侧的另五只指头已显不耐地敲击起来。 「说到雪哥……他到那达了?」 「怎么,有问题?」听出戎月话里的暗隐,血螭难得反问追了句。 「……我觉得我是绕了一圈白做工。」 「什么意思?」 「……」犹豫会儿,戎月最后还是决定老实地交代完整,这男人看来还在气头上,他不想又好几天没人陪他说话。 「当初就是因为甄后拿雪哥的秘密相胁,我才答应离开的。」 「啥?」怪叫一声,血螭从没想过戎月的离开竟和戎雪有关,原以为是这些年的明争暗斗让人累了倦了,再加上不久前那一段明端上台面惊心动魄的追杀让人心灰意冷,才会索性把王位推给戎螣出走透气。 之所以会这样推测,一来因为诏书的确是戎月所书,而且王位禅让的对象并非戎甄,二来这弯月牙虽然看似柔弱人事上却是宁折勿弯的个性,再说真有什么相胁必要时也还有戎螣可以求助,所以见面后他也就从没开口过问。 「甄后知道雪哥的存在了,她说如果我不让出王位,她就把手里的证据公诸于世,届时不但将姆嬷知法犯法的罪名诉诸公议,依法论处我也难逃罪责,甚至胤伯也得落个知情不报的重罪。」 「所以你就点头了?」眯了眯眼,肚里才熄的那团火大有死灰复燃的态势,而且来失汹汹。 「嗯。」 「不要跟我说那……」戾语倏止,却已是气得咬牙切齿,要不是还残留着几分理智,血螭真想把人拎起来摇。 最好别跟他说那要命的毒药也是自愿吞的! 「什么?」 「没什么!你难道就这么相信那个死女人?!」难得的粗声恶气,怒火无处可发的血螭简直觉得自已的脑袋快气炸了。 「我相信螣哥。」 「相信那小子?嗤!」冷哼了声,已经臭到不能再臭的脸一阵抽搐,「你干脆拿着印玺直接和你那位祁大哥谈价钱好了,省得留给小天糟蹋连个蹦子都没有——小月,你太容易相信人了。」 一青以蔽之,对于戎月的大方他向来不以为然。 不论是在那达还是大祁,也不管是熟识还是陌路,戎月的第一个念头大都选择相信,并不是天真到毫无心机的愚蠢,而是他不介意承担背叛的伤害,总是敞开胸怀包容。 现在可好,居然连敌人他都开始相信了…… 「我倒觉得是你太不信人了。」 「……」一语中的,血螭不由僵了僵身子,思绪瞬间跌回许久前的记忆里。 「当然不信。」飘忽的轻语如烟虚渺,转眼随风逝散,下一刻语锋一转却又掷地有声铿然坚决:「我只信我自己,这就够了。」 谁也不能相信,就连自己……有时候也会被欺蒙在美丽的谎言里。 支颊的长指无意识地缓缓曲握成拳,远眺的目光显得有些朦胧,血螭扬唇徐徐绽露出笑容,沁染着的又是邪魅至极的冽寒。 什么都不能相信,什么都不要认真,一旦相信了,认真了……就是伤害的开始…… 这是他和戎螣学会的第二件事。 咬着唇,戎月突然觉得眼前这抹孤寂的身影让人很想张臂紧紧抱住,也许是那迷蒙缥缈的眼,也许是那不羁微挑的唇,明明就没什么情绪却又诉说着很多很多。 想问,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从何问起。 这时候的男人让他有种一触即碎的错觉,让他心疼。 「那我呢?」半跪起身,戎月突然把脸凑到那飘忽无焦的视线前,兴致勃勃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骤然吓了一跳,敛回心神的血螭目光定定锁着眼前的俏颜。 「你例外,我信。」笑语颔首,睇视的目光里隐着抹淡淡的宠溺,连带地覆雪的笑容也霜融增了小少暖意。 认真了就等同伤害的开始,这句话依然没错,在意一个人就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但即使有伤有痛,也依旧难熄这满腔的爱恋缱绻。 「你说的喔。」 得到期待中答案的人儿显然很高兴,然而逐开的笑颜却让血蝻觉得有些不怀好意心生警惕,然而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时,绵嫩的两只手已是啪哒一声,左右夹击地捧住了他错愕不已的脸。 「那告诉我,在碧落斋为什么那么做?」一本正经摆出最严肃的表情,戎月的心绪却平静地不若当时的气急败坏,沉淀了这么多天,他此刻的动机已不再是单纯地只要个解释而已。 这阵子闹的别扭对方怎么想他不知道,他自己可是难受到了极点,心底有块疙瘩梗着做什么都不对劲,他好怀念以前两人之间无拘无束的自在感觉,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大剌剌地毫无芥蒂毫无顾忌。 餐桌上没形象的抢食也好,大街上搭肩牵手的嬉闹也好,还有漫漫长夜互汲体温的温暖,哪怕是被人拿刀追着跑的逐风奔掠……每一样他都非常地想念。 而且经过这几天的深思后,心底的疑惑已如雪球般越滚越大,沉甸甸地直压着他喘不过气,已经很久没在心里头摆这么多心事了,再不理出个头绪解决他绝对会被这些谜闷死。 「……」目光心虚地游移着,面对戎月不容拒绝的态势血螭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开点距离,谁知脚跟才挪半寸眼前的身影就已气势万钧地扑了上来,整个人牢牢攀着他的肩头全挂在他身上。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那件事之后月牙儿不是很忌惮碰触他吗……双手支地撑在身后,感受着身上传来的暖暖体温,血螭开始觉得头大了。 「骗人,你根本不相信我!」委屈至极的哀怨语调,戎月耍赖地使出杀手锏甚至开始酝酿情绪准备来场倾盆大雨,大有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意思。 完了!血螭倒抽口气闭上了眼,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弯月牙小嘴一扁泪眼汪汪,就算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也无法狠下心不问不理。 生平第一次血螭虔诚地向四方神鬼祝祷,管它来场地裂山崩还是来段天狗吞日,只要能让他今天混过这一关什么都好…… 难得地,似乎老天爷这回总算听到了血螭的心声,就在他绞尽脑汁编织借口时,突然随风飘来一股馥郁的甜香。 「屏气!」足尖微点,身形骤然拔起,血螭抱着人跃上树梢高踞,眉眼间尽是熊熊火色。 「嗤,臭蜻蜓,就只会使阴的,等会儿不折了那四片搞鬼的『翅膀』爷爷就跟你姓!」低啐了声,血螭朝远方林影处恨恨瞪了眼。 「蜻……蜓?」好奇心压倒一切,戎月早忘了该摆出泫然欲涕的表情继续逼供,全副心神都被血螭引到新话题上。 「不是你想的那小小只飞来飞去的,血蜻,血字十卫,你该听过吧?」轻蔑地一撇唇,血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一个很惹人厌的臭女人,只会玩阴的,歹毒的程度不亚于老在你螣哥身边转的那位胧大美女。」 和大多数人不同,比起伪君子他更讨厌这些背地里搞鬼玩阴的真小人,因为不胜其扰,伪君子至少台上还得端着架子顾面子,真小人却是根本不知分寸不要脸。 对付这种人他向来和对付虫子般,一把捏死了省得烦心。 「好像听过……可是没见过。」没在意血螭话里的嫌弃,戎月只自顾自地努力回忆着,可惜数来数去十卫里人与名配得起来的也只五个,另外一半长的是圆是扁他这个当人国主的却是全然不知。 不由地哂然一笑,戎月摇了摇头,这等离谱事天底下大概也只会发生在他这个不称职的王身上,正阳殿的位子果然早该换人坐了。 「别一脸可惜的样子,等会儿你就可以一次看个够,不只血蜻,血蝶还有那个麻烦的血皇臭老头应该也一道,他们三个黏惯了,何况既然已经知道你这只肥羊身边有我看着,那两个女人谅他们也没胆敢自己来。」 「……很厉害吗?嗯,和血胧比呢?」 「你问哪个?那两只母的?没打过,半斤八两吧。」耸耸肩,血螭不感兴趣地应了声,奈何这样敷衍的答案完全满足不了戎某人的好奇心,两道望眼欲穿的目光几乎要在他脸上盯出洞来。 「唉,别以为血字十卫血胧居首就表示她本事最大好吧。」挨不过那双大眼里的殷殷期盼,血螭再懒也只有认命地细说从头。 「真要比的话……应该我和血皇居冠,之所以拱手让贤嘛是因为我人懒又老不见踪影,另个家伙则是爱端架子八风难请,这才轮得到那妮子说话,其他人是看在你螣表哥的面子上不计较,否则单论本领,那两只蜻蜓蝴蝶的可不比她差多少,这样回答够清楚了吧?」 「血蜻、血蝶、血皇……老头?」数到这儿戎月不禁皱了皱眉,一个白发苍苍、骨枯背驼的老者身影随即浮现在脑海,想想连祁大哥那个九叔血螭都还只叫声大叔,这个血皇想必是真的很老了。 「血字十卫有这么元老级的啊,我还以为那个叫血鸢的已经是个中之最了,年纪一大把还东奔西跑……喂,你笑什么?」 「噗!哈……」噗啪一声,已是浑身窣窣轻颤的血螭再也按捺不住地捧腹笑倒在林干枝桠间,闷沉的笑声听得出他已经很努力克制。 「……老……哈哈……你……应该……哈……说给……哈哈!」竭力忍了又忍,笑到东倒两歪的人话还是说不全一句,徒留竖耳听话的人一脸茫然。 「咳咳……哈……不……咳……不行再笑了。」笑咳地猛拍着胸口,血螭大力吸了口气屏住,片刻后总算在戎月一脸古怿的神色下止住了呛咳。 「小月,你不会要我敬老尊贤让那老小子三分吧?」眨眨眼,血螭一个大仰身正襟危坐,双臂有力地搭在戎月肩膀上,一切行止正经八百,只除了眼里笑意犹存还带了点促狭。 「血蜻血蝶那两只虽然不是二八少女也还正值花样午华,血皇那小子如果老到打不了架,那两个女人早就鸟兽散各觅良缘了,嗯,没记错的话,血皇『老头』恰恰比在下『老』上个……呃,我算算……个把月吧?」 装模作样扳着指头数,直到吊足胃口才轻轻吐出让人傻眼的答案,看着那张俏脸从一脸认真转为一脸疑惑再转成恍然回神地满脸羞恼,血螭忍不住又扬起唇角笑了出来。 晴空朗朗白云悠悠,好久没这般畅意了,这些日子闷在心口的郁气尽吐,真是痛快!放松了背脊靠向树身,血螭交臂枕在脑后欣赏着大好风情。 「拐我?和你同年你还叫他老头!」扑上前作势掐住血螭的脖子,戎月忿忿不平地抗议着,他根本没见过这个叫血皇的庐山真颜,若非某人左一句老头右一句老头的,他哪会受骗上当。 「那是因为……喏,你瞧。」一把捉住在颈上逞凶的两只手,血螭目光瞥向树下小径的另头示意,一顶明黄大轿正由十六名大汉抬着徐徐行来,轿前一青一绿两名婀娜多姿的貌美女子开道。 青衣的丰姿绰约艳如桃李,两臂宽袖迎风翻飞飘飘若仙;绿衣的却是梳着双髻俏丽可人,奇的是竟没穿鞋,一双如玉白足同两腕般套着饰环,走起路来叮当轻响甚是特别。 「大袖子的是蝴蝶,不穿鞋的是蜻蜓,让人抬着走的就是我说的老头啦,好手好脚偏喜欢坐轿,不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全由人伺候着,而且华衣锦食衣要轻暖如羽食得无骨无刺,你说这不叫老头要叫什么?」 「这么大阵仗……找我的?」疑惑地回过头,身旁人却是偏首逃开他询问的视线,然而仍是被他捕捉到漆眸里一瞬流露的凛凛杀意,戎月霍然明白了这些人所为何来。 「……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她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自语般低喃着,澄澈的晶瞳掠过一丝黯然,戎月不禁自嘲地泛开抹苦笑。 他都已经毒伤沉重命在旦夕了,难道连这最后的几天也不肯让他好好地活过吗?就真的非要亲眼见他入土才安心还是……真的就这么恨他姆嬷吗?恨到连他最后片刻的安宁也不愿放过。 「放心?开玩笑!那女人心胸狭隘地容不下粒米,她怎么可能会大大方方地放你回那达找她叙旧。」 当然明白戎月话里未竞的语意,血螭却只径自找了个合理原因解释故作不知情,对于毒杀这个敏感话题他躲都来不及了,哪可能自掘坟墓找麻烦,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抱歉,又是因为我……」 「嘘,没有的事,我和那臭老头早不对盘,互看不顺眼很久了。」长指轻抵住戎月歉然微启的红唇上,血螭缓缓摇了摇头,面具未掩的薄唇欢愉似地微微上扬,然而勾挑出的浅笑却是让人打心底感到颤栗。 「以前是井水不犯河水懒得搭理,这回可是有人嫌命长不想活了,送上门的……总没道理不收吧。」伸舌轻舔干涩的唇瓣,血螭敛睫遮去眼底的嗜血杀欲,不经意流转的风情尽是说不出的邪佞。 怔然望着眼前散发出魔魅气息的男人,戎月不由地呆了,震慑于这份移不开眼的难喻吸引,更震慑于这份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是第一次了,这男人有时给他的感觉,真的像极了那个目空一切的表哥戎螣,狂妄的像他、邪肆的也像他,两个人都有种让人害怕却又倾羡的独特魅力,愣愣地大睁着眼,倒映着狰狞木面的晶瞳满是困惑的迷茫。 「好啦,打架时间到了,小月乖乖在这儿等我,坐好喔,手抓这边,脚可以抵这边,万一不小心滑了就喊我,不要真等掉下去了才考我反应,记得了吗?」 上一刻还冷厉若鬼叫人退避三舍,转眼间却唠叨地宛如市井村妇?戎月忍不住地把眼眨了又眨,思绪完全断线接不起来。 「喂喂,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回魂啦!」伸手贴上俏丽的容颜,血螭不由笑叹地拍抚着,这种时候还能神游九天,真不知该佩服这弯月牙临危不乱的过人定力,还是该感谢他对自己的赌命信赖。 下头那三个可不是吃素长大的,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虽然扎手但若在平时倒也还不放在他眼里,偏偏现在受制于戎甄的杰作出手有所顾忌,一个大意阴沟里翻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倚着微凉的掌心,戎月仔细观察着眼前人的一颦一笑,半晌后终是挫败地低垂下头,那双带笑的凉眸始终如口古井波澜不兴,连一丝邪肆的余韵也无,真搞不懂干嘛还费事戴着那张面具,对这种变色龙而言这小玩意根本多余无用。 这男人想藏的,只怕剥皮拆骨也找不出蛛丝马迹,反观他自己,藏得再小心露马脚也只是迟早,就好比……身上的毒…… 事发时是混乱得什么也没法想,满心只执着着一个原因一句解释,这几天慢慢整理思绪时才发现整件事处处都透着怪异,他几乎要忘了事情的开端正是他毒发的时候。 以血螭这种人的阅历怎么可能没察觉不对,然而接踵而来的却是一连串违背常理的作为,过后这些日子即使两人间关系有着裂痕,但不可能对他的毒连提都不提一句,越想他就越觉得玄机暗藏。 抬头迎上那双若潭深幽的漆眸,戎月下意识微微蹙起了眉。 总是这样,每每凝税着这双眼,总觉得里头暗潮汹涌包罗万千,一点也不若表面那般宁静祥和,然而看得懂的始终只有男人愿意让他知道的,其他的则永远沉在那片墨泽里一片混沌。 「怎么了?」 「没……」敷衍地虚应了声,思维仍徜徉在那片无底的墨泽中,陡然才省起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放心。我不会掉下去的。」拍拍树身表示自己会留意,戎月暗自下了个决定,澄澈双瞳霎时迸出逼人的耀眼神采。 决定了,他不能老担心这儿惦挂那儿地裹足不前,不能总只是偷懒地故作大方敞开心扉,然后坐等着别人投桃报李裸裎以对。 美其名他这种人不探人隐私不强人所难堪称谦谦君子,说穿了实则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他只是,一点也不敢去究底了解所谓的「人」。 旁人总以为他太相信人,对人太无戒心,心若赤子难免会吃大亏,就连那个心如海深的男人似乎也这么认为…… 只有他自己知道,给予的信任不过是他狡猾的手段。 身为王者,尤其自小就在尔虞我诈的深宫内苑里成长,他其实谁也不敢相信,对于背叛更是忌惮甚畏,看得太多懂得太多也就不得不想得多,一颗心,怎可能还纯美无垢白洁若羽? 高处不胜寒,可是他既没有戎螣那样绝对的武力可以震慑敌人保护自己,也没有戎甄那样庞大的权势可以豢养人马为己效命,他只能狡猾地用信任当蜜糖,诱惑着旁人交予真心,然后坐享对方卖命的忠诚。 也难怪朋友之于他比漠地里的海市蜃楼还要虚幻,谁叫他永远只会抢在前头打开自己让人了解,等待给予,却从来不曾相对地去理解对方想什么要什么,除了狡猾的信任、肤浅的嘘寒问暖外还可以付出什么。 骨子里,他就是这样一个卑鄙的男人,相较之下,刀光剑影里直来直往的兄长即使血染双手也比他单纯得多……敛睫掩瞳,戎月不禁扬唇露出抹嘲然笑意。 同为孪生,谁想得到他们俩却是彻头彻尾地表里相反,一个脏污的不过是手,心依然净灿纸白,世人却畏如蛇蝎,另一个洗不尽墨黑的则是心,摆着张纯真脸容招摇撞骗,世人却信其虚伪纯洁。 然而懦弱了一辈子、虚伪了一辈子,最后的日子里他真的很想试着放手勇敢一回。 他很想知道这个浑身是谜的男人究竟藏了什么,很想知道那两潭深泽抛去表象后眼底盛的又是什么,从见面起那份不时萦绕心头的熟稔感又是从何而来,他更想知道那偶尔不经意流露的宠溺眼色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有种错觉,仿佛很久前,这男人就是这般天经地义地宠着自己…… 即使理解一个人就得背负他的喜怒哀乐伤痛难免,但……又何妨?反正两眼一闭后什么也一了百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不留后路又有何谓,现在的他再不用锱铢算计斤斤计较。 「想到什么,这么开心?」歪着头提问,血螭实在想不出大敌当前有什么可以让这弯月牙嘴角翘得老高。 「没什么,只是突然开窍想通了一些事,以后再说吧,你自己小心。」视线重回下方缓行的轿队,戎月掩饰着目中的狡黠不让血螭发现。 想知道的很多很多,头一件就是待眼前的事一了,他就找机会直接把中毒的事挑明说出。再看这男人拿什么自圆其说。 隐隐有个感觉——这点不合理正是所有不合理的关键。 「小菜一碟,没问题。」自负地一挑眉,雪白身影如云般从枝头冉冉飘下,然而潇洒的背后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地如井桶吊着。 甩甩头,血螭苦笑地撇了撇唇,暗忖着打发下头这摊后该好好歇息一番,这几天不过少睡了那么点,他竟是累到连大白天也错觉频频? 要不然他怎么会觉得刚刚月牙儿的笑……有种磨刀霍霍的感觉…… 第八章:情深 在天比翼展翅相随在地连里偕舞共醉 ****** 「呼~」搔了搔乩发,挡住路中央的男人毫无形象地张大了嘴打哈欠,打完哈欠又伸手懒懒地揉了揉眼,一副很是无聊的瞌睡模样。 「嗤,还是老样子,几十条腿的爬得比只王八还慢,爷爷我等得眼都睁不开了。」斜睨着三丈开外停下的人群,血蝻依旧好整以暇地枕臂看戏,倚在树身的背脊仿佛黏住了般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你……血螭?」诧异地轻呼了声,青衣女子一眼就认出了那张狰狞木面,这男人正是那一夜害她狼狈撤出落雁楼的家伙。 「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哪,小蝴蝶。」抽出只手挥了挥算打招呼,复又掩在嘴上打了个哈欠,「呼~不过还是别喊得这么亲热,你不怕轿子里的误会我还嫌恶哩。」 「你!」凤目一瞪,血蝶指着人厉叱了声,江湖打滚这么多年还没谁敢这么对她说话,盛怒下双颊浮起的嫣红令艳容更添风情。 「小蝴蝶,手指头给我收回去,自个儿管好全身上下的零碎。」掩嘴的手改撑着臂肘支在面颊上,血螭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半睁半闭的蒙眸懒洋洋地瞥了眼青影。 「既然知道了我的名,就最好时时谨记在心坎里,别以为爷爷我还像那一夜这么好说话,也别以为还会再有现在的好运气。」 「……」木然地收回指,血蝶两手紧握着也依然停不下轻颤,尽管沉缓的嗓音语声既不大语气也不见什么凶狠,她却很明白自已这只伸出去的左手真算是运气好捡回的,她怎么竟忘了眼前看似懒散的男人可是和血皇齐名。 「哎呀,闻名不如见面,血螭大人的火气怎么这么旺,没人伺候吗?小女子帮您消消火可好?」娇笑一声,赤足的绿衣美女娉婷袅袅地缓步走近,每一步都带着清脆铃响,举手投足都带着诱人的媚意。 「血皇,你是自己滚出来呢还是要我踹你出来?」缓缓挺直背脊,对于那一声声扰惑人心的铃响血螭根本懒得搭理,这种伎俩对他而言唯一的诱惑就只是让他更想一把拽掉那四只吵死人的手脚。 「……再不出来我可帮你管管这两只惹人厌的虫子了。」喃喃自语着,血螭迈步迎向还在叮叮当当作响的蠢女人,薄唇边噙着抹邪佞的笑意,对于自己的欲望他向来顺心而为,对于碍眼至极的东西他可不知什么叫隐忍。 光凭她刚刚胆敢对月牙儿使毒一事就没得商量,更何况他还在月牙儿面前撂了话,他可一点也不想改跟这娘们姓,即使台面上都同是个「血」字也不行。 身随念动,杀意才起人已是狂风般袭向绿影,红彩霎时随风扬舞满天,层层叠叠如浪千堆煞足好看,华丽炫目却也夺命追魂。 诱人的铃声骤然急响成片,浓郁的甜香也瞬间弥漫周身让人无处可逃,血螭轻蔑地一抿唇,就这些本事也妄想和他动手?血皇老头若敢端架子不理,这只蠢蜻蜒就注定死得很难看了,他等不及想看帘子后的那张脸会铁青成什么模样。 指微勾,晶坠顺着缠指红绳疾射,在那张俏颜陡然变色时扫腿相盘,足踝间浮动的红彩随即如蛇般攀上片裙下光裸的长腿。 叮地一声轻响,指上的月牙晶坠在轻触相挡的软刀后陡然下窜射向另一只洁白玉足,同时一记倒卷帘盘着红绳的长腿反向蹴踢血蜻挡住面前的双刃,连带地扯紧了绳端的另头。 「啊~」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划破长空,绿影随即在漫大风卷的尘土中倒下。 扑跌在地,血蜻屈身紧抱着血肉模糊的左腿在沙土间翻滚着,整条左腿从膝而下骨碎肉离,惨白的碎骨黏挂着青筋片肉甚是骇人,哪还有半点旖旎风情,而另一只长腿看似完整,足踝处却是开了龙眼般大小的泊泊血洞,从那无力拖垂的脚掌看来,筋络已断得彻底。 抑不住窣窣颤栗地退了步,血蝶一脸苍白地瞪着眼前同鬼魅般一样可怕的男人,仅只一个照面,就废了血蜻的一双腿,用的还是如此令人不忍卒睹的残酷手法,根本完全无视她是个女流…… 不……这男人是完全没把对手当人看…… 「干嘛那样看我?」指尖旋甩着坠饰把玩,血螭笑瞅了眼身前面无血色的女子,森冷的目光最后停在仍无动静的轿帘上,「找碴前没先打听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才几年不见,你不是真老到力不从心了吧,还是说你也早看这只蜻蜓不顺眼,乐得任人帮你清理?」戏谑地一撇唇,白袍上的红绳再次自有生命般缓缓绕缠而动,「那只蝴蝶呢?也腻了吗?这妮子比地上躺的那只好点吧,别没玩两招就又飞不动了。」 看着那宛如地府修罗般的男人慢步逼近,血蝶艳妍的脸容已是惨白得可以,她现在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不退,如果主子真不出手自己的下场恐怕与血蜻无异;退,则无疑弱了自己主子的名头,下场只怕也好不到哪去。 「呵……这么为难啊,看住『血』字当头的份上我帮你拿主意好了。」 轻笑声传来,原本慢步的身形转眼竟凭空消失无踪,连扬起阵微风都没有,血蝶震惊地绷紧了全身,待想转头搜寻时,身后的明黄大轿突然哗啦一声劈裂成了一堆碎木,十六名大汉个个抱头鼠窜乱作一团。 尘嚣甫定,两株影在片残破景象中一高一低对峙着,伫立在歪斜轿顶上的是一个容貌英挺的年轻男子,一身深紫色瑞云图案的湘绣锦服,华丽贵气宛若一方之主,此刻凤眼微挑含隐薄怒地睽视着几尺外坐倚在轿杆上的白影。 「外面的风景不错对吧,让你出来透透气干嘛还绷着脸一副晚娘样?」仰首后倾,一头乌长的乱发迎风飞扬,血蝻斜睨着高高在上的男人,坐没坐相地晃荡着两腿,环身的红彩依旧如水流浮移。 「交出戎月,本座的目标不是你。」清冷的语音吐出,华服男子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张狰狞木面。 「血皇老头,既然惜言如金就麻烦说点有用的好吧。」喟叹似地摇了摇头,发丝随风飘舞在面具前,让人看不清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瞳,「你以为在唱戏?尽说废话。」 「我不想浪费力气跟你动手。」 「又是废话,你以为我就吃饱闲着很想跟你打?简单,都不想打就各走各路,你老大留着力气别插手,这笔帐我们自己和戎甄算。」 「换你在做梦了血螭。」语声骤沉,俊脸上的表情也一如轮回殿上的阎判般森冷。 「就知道跟你这死要面子的老小子谈不拢。」一脸无奈地拍拍屁股站起,血螭抬头望了望天边渐沉的日轮,「手脚快点,我不想饿着肚子跟你玩。」 回应血螭这句话的是一阵耀眼的炽芒,血皇两只手上不知罩着什么,夕阳下金光闪闪如箭激射而来,而一点暗影则是以肉眼难见的速度不明所以地往远方林梢飘去。 「哼,贼招子倒够尖。」冷哼一声,艳彩霎时如虹划过霞空直奔暗影,血螭人则完全反方向地迎向那片金芒,眨眼间向来不离身的红绳已是完全自一片素白中抽离。 叮地一声轻响,艳彩坠着饰品的一端追击上了暗影,两相对撞后双双自半空落下,一条丈许长的红绳和一把精致的短锥恰恰散落在血蝶面前不远处。 「人在树上,杀!」短喝交代了声,血皇目不转睛地紧锁着面前的对手,四手互盘交缠全是以快打快,却又运足了劲,风切之声厉啸如雷,顷刻间周遭已是树折枝断一片狼藉景象。 两个人似是旗鼓相当,血皇却明白这只是表象,自己手上套着的可是细缅铁混着天蚕丝编织的玩意,锋利如刀又柔韧如盾,遑论缅铁都还是出自川底寒铁,只要是血肉之躯触及难免会被划出伤口,寒毒也就随血而行,胜负只是早晚。 「……是,蝶儿这就去。」原本震慑于血螭的身手还犹豫着该不该拾起面前那条可怕的红绳,血皇的命令无疑稳定军心让血蝶从浑噩中醒了过来。 快步圈拾起红绳与短锥,血蝶抬起头顺着刚刚短锥袭击的方向在绿林间巡弋着,不多时就发现了一道身影屏着气缩藏在层叶间。 「找到了。」红唇扬起丝残忍的快意,血蝶舞袖奔腾而上一扫片刻前的惊惶,准备把所受的窝囊气全出在目标上。 两片流云飞袖所到之处,叶落枝折宛若骤雨过后,血蝶知道她很快就会看到树上人一脸失措的仓皇模样,心底盘算着该怎么一刀刀凌迟才够解气,刚刚她可是让人奚落修理了一番,连本带息都要算上。 就在血蝶削下最后一截挡在面前的短枝,见猎心喜地准备把眼里那张绝美的脸蛋切割得血肉翻卷时,一声慵懒却凛冽至极的语声如鬼魅般倏地在背后响起。 「……捉迷藏吗?小蝴蝶。」 凤目睁成了大圆,血蝶第一个念头就知道自己完了绝逃不过,心一狠咬牙提足全身功力,手中的乌锥激射近在眼前的目标物,两片灌满真气的宽袖也一前一后轮圈疾旋。 就算要死她也要拖着人垫背,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高手也难躲过,遑论戎月根本只是个不谙武艺的寻常人,背后的男人本事再大也始终隔了个她鞭长莫及,更别说他还得先闪过自己的飞袖。 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就在血蝶转着念头时胸腹间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一切动静就都停止了,袖不再舞风不再刮就连她的人也再近不了半寸,一切都停在一只手上。 不能置信地垂下颈,血蝶骇然地看着胸腹间穿出的那只手,血淋淋的大掌成拳紧握,然而仿佛察觉到她探询的视线般,五指缓缓摊了开,掌心上浸在血泽中的赫然是那枚精美华丽的短锥。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 回不了头,只能感受轻拂在耳畔情人般亲呢的气息,艳丽的容颜满脸惊恐下渐渐停了呼吸,最后的意识只感受到叹息似的低喟在耳萦绕。 「……又忘了我的名吗?若是记得,就不该拿命跟我赌啊。」 「……」被这血腥场面震慑到说不出话的还有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直到眼前的青影花凋般落下,露出身后嘴角挂血的苍白半脸时,戎月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 「血……螭……」轻声唤着男人的名字,戎月心里头就像打翻了瓶瓶罐罐五味杂陈,是惊是怕更多的却是痛,抑不住的心痛,掺和综合出一股掉泪的冲动。 那只手,尽管披覆着浓稠血色,却因为就近在寸许前所以一痕一纹他都看得很清楚,一片鲜红中那枚黑黝黝的东西与其说是被握住倒不如说是嵌在掌心里,而那只手臂上更是破破烂烂地根本找不出片巴掌大的完整布料。 碎布下,原本平整的肌肤如在刀林间滚了圈,槽沟般的血痕纵横满布,每一道都是皮翻肉卷的可怕。 泛着雾气的眼缓缓移向另头,就看见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也足这般如鱼片麟般地鲜血淋漓,而这样怵目的血色在那挺拔身躯上也没少,一道刺目的血痕从作肩蔓延至了右腹,红彩渲染着白衫不住向外泛开。 「没你想象的严重,真的,小意思而已。」越紧开口发慰人,血蝻开始后悔起不该老爱嚣张穿白的,项敌人示威的目的是达到了,却也吓着了自己人。 兀自暗怨着人算不如天算,心神全贯注在戎月的反应上,谁知道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原本还圈围在眼眶里打转的水泽全化成泪雨潸潸。 无奈地叹了口气,血螭抬手想揩去那颗颗坠下的珠泪,偏偏两只手十只指头找不出方寸干净的地方,最后只有偏首以肩头抹去嘴角蜿蜒淌下的血流,好让自己看来别那么狼狈,他不敢希冀眼前的雨势能在片刻间收起,只求别变成倾盆大雨就谢天谢地了。 「很恶心吧,来不及叫你闭眼别看,结果连衣服也弄脏了。」盯着戎月胸前喷溅到的点点血渍,血螭懊恼地抿了抿唇,这颜色出现在戎月身上实在碍眼已极。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你白痴啊!」哽咽的语音削弱了不少骂人的气势,戎月又气又急地只差没扯喉大吼,他不懂眼前人怎么还能够一脸云淡风轻地仿若无事人。 又是习惯?雪哥是,阿魅是,连这男人也同个德行?为什么这些人全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就算豁达生死也不该是这般糟蹋生命,他们难道就没想过身边的人会担心会难过吗! 「小天是死没良心老乱喊,怎么连小月也……」小小声咕哝着,血螭投以哀怨的一眼,虽然说早领略了这弯月牙急起来的口不择言,但那两个字可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脚,更何况这回挨的训实在冤枉。 那双蕴着火色的澄澈蒙眸,只消瞄一眼不用多言他就知道在指控什么,他看起来像没事找死的人吗?怎么可能……这条命可是打小挣来的,哪可能这么大方送人,秤斤论两地卖都还得看买主是谁哩。 「别瞪我,我既没活腻了也没嫌命太长,只是真的真的没你以为的那么惨,手上的还有前面这一记都是浮伤,没伤筋也没见骨,不过就难看了点碍眼罢了。」 「还说!你……」 「要我上来吗?血螭。」冰冷的语声骤然截断戎月的怒嗔,重林叠叶间一道凌厉的目光穿透而来。 「啧,差点忘了还有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低啐了口,血螭微拧了拧眉,虽然对戎月呈报的灾情掺了点水,但的确身上可见的伤势并不算太严重,真正让他放在心上在意的是刚刚为了拦下那枚暗锥运足了命劲,胸口的血气已隐隐开始浮动。 强用内力缚锁的毒伤,怕是压不住了。 「小月,等解决了这老小子后我们再慢慢聊,我保证绝对活蹦乱跳地回来,所以别哭了,嗯?」 撂下誓语,落日余晖下潇洒的身形宛如天祗,只见血螭脚后跟一勾一甩,原本挂在枝桠上死气沉沉的红绳瞬间活了起来,交织着血染的绛彩一明一暗地将白影盘成了火般的艳红。 「打勾勾不食言。」深深吸了口气,戎月举臂抹去面上的水泪,强打起精神地注视着眼前一身刺眼红彩的男人,轻重缓急他还能分辨,实战上帮不上忙的自己现在只能尽力不让人分心挂念。 「……」低头看了看自己两手上的血腥,唇棱微勾血螭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精光,俯身凑近脸,飞快地在戎月唇上落下一记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用这个保证可以吧?」余音犹存人已是翩然跃下枝头,稍嫌苍白的薄唇漾着抹淡淡得色,那张青白的俏颜总算如愿换了种颜色——红霞满布。 意思应该可以当作是……不讨厌吧…… 「我说老头,我的宝贝可是回到手了,你确定咱们还继续吗?再想占爷爷便宜可没那么简单了。」漫步迎上丈许前负手而立的孤傲身影,血螭抬手抛玩着腕上的绳坠,笑语晏然的潇洒神态完全不似外表的伤重。 「……没想到你倒不怕这寒毒。」狭长的凤眸微眯了眯,莹莹流光中有着份兴色,紫影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 嗜血的欲望在心底鼓胀着难受,全身血流都奔腾喧嚣着战意,血皇轻轻扳动着双腕,多年沉寂清静归清静却也有些索然无味,没想到静极思动一时兴起的决定会带给他这么大的乐趣,这个叫血螭的男人果如传言不逊于自己,不枉这一路迢迢奔波尘埃满身。 「唉,我就说你们怎么不完打听清楚再上门,我主子是谁你又不是不晓得,何必这时候才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看来戎螣对你很不错,常人梦寐以求的辟毒本事竟不藏私传予你。」 「废话,就我一个任他搓嘲捏扁,他不对我好对谁好去?」 嘴上大剌剌说得叫人倾羡,骨子里血螭可是有苦自吞,天知道他此刻气血翻涌得厉害,胸臆间的疼楚也越来越剧,若真有戎螣那身好本事也就不用一忍得这么辛苦。 他这半吊子的拒毒能耐对付小鱼小虾没问题,再则充其量就不过是赌运气了,血皇不过吃亏吃在同自故乡来才会被唬得一愣一愣,总没道理不先从自家门里拣毒练吧,再说也由不得他做主东挑西选。 「……」 「臭老头,废话一堆打是不打?不是想等我血流光自动倒地吧?」不露端倪试探着,血螭心底明白得速战速决才行,再不就得找空子溜走,否则再过一阵子不用人动手他自己都得趴下。 「同僚这么多年,难得有机会见上面聊两句,一动手只怕就再没机会了。」 「呵,你这老小子哪来那么多愁善感?刚刚可半点情面也没留哪。」抬了伤痕累累的手臂示意着,血蝻撇唇笑得邪肆。 「来而不往非礼也,该轮到我回敬了。」抬臂抛扬,艳丽的朱彩霎时旋得满天,血螭决定先发制人不再思索血皇拖延的用意为何,对方能等他可没时间陪着穷耗。 银晃晃的亮泽一闪没入红影旋起的风暴中,血皇仗着手上刀枪不入的织套近身游走在漫天绳影间,眼角余光瞥着一点晶莹迎面疾来时想也不想就是运劲于掌,准备抓下那弯锐利的月牙毁去,另一掌则一鼓作气横截腰侧,打算在抓住坠饰的同时一并将飞窜的红绳从中截断。 岂料血螭像似看破了他的算计,晶亮的小点随即改弦易辙从箭般激射化为螺旋抛移,蛇般攀上他伸出的左臂,右胁刷过的红绳则依旧不变任由他落掌斩下。 危急中俊脸上神色不变,红绳相缠的左臂逆势急摆,一股与绳身攀旋完全相反的气劲骤然暴起,风雷之声霎时大作,原本将紧缚咬住的艳彩瞬时被气劲撑胀开数寸距离。 就在这眨眼不及的须臾间,银闪的右掌结实地触上了红绳,掌缘上传来的厚劲让血皇眉宇一轩,五指如勾将蛟龙般腾跃的绳索紧紧束锁在宽掌间,两股内力相较下一阵雾茫烟起。 就在血皇打算占兵刃上的便宜辗碎掌中的绳段时,一声若有似无的锐啸声霍然在颈旁数寸响起,先前那点被他震开的灿月晶坠不知何时竟离了绳穗,如雁回旋直锁咽喉要害。 本能地松手一个大仰身铁板桥倒下,再倏地直身昂起,血皇抬手缓缓拭过耳侧的湿暖,一道不住滴淌着鲜红的狰狞血槽从右颈险险地开向耳际鬓发间,再深点脖上的血脉便会被划断血涌如泉,而划痕再长点则换作右边招子不保。 「……你很不错,真的不错,已经很久没人让我见血,而且还是这种浑身战栗的感受,呵,有点怀念呢。」 血染的月牙弯坠挟在修长的两指间,血螭缓缓屈指将其收纳入掌,没真把对方的称颂当作赞美,他很清楚血皇某方面来说和自己可算是同类,伤痛之于他们这种人只会激起更强烈的斗志,增添嗜血兽欲而已。 对付这类人只有一击必杀才不会没完没了地累死自己,只可惜人时地利人和没一样对…… 暗自忍着喉间不断上涌的腥涩,血蝻运劲强压下体内分崩离析紊窜的内息,不让一丝不对流露于面,真力相拼是他目前状况不佳下最忌讳的,偏偏遇上血皇这种高手光以巧劲周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苦果就只能咬牙自尝。 「彼此彼此,我也很久没用血洗澡了。」仍是没正经地说笑着,长睫垂掩的墨瞳却是疾扫了眼戎月藏身的方位,血螭脑里迅速盘算着退路,敌我两势互为消长,他可没笨到傻等着人收拾,更没蠢到死要面子称英雄。 打不过就该逃,天经地义,他的小命可值钱得很,拿老小子的命抵账也不卖。 「再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吧。」深紫的衣袍无风自动,血皇脚下的落叶也跟着旋转扬起,旋舞的片叶如同圈障壁般将人包围其中,外势则层层散他,风势劲锐如刀。 深纳口气力沉丹田,艳红的身影立时如箭激射风暴中心,接触的刹那红绳却如天外飞龙般直奔反方向的绿林,而同时一点乌泽挟着锐不可当的强劲势如破竹般狠狠划开风帘直奔中心的紫影。 「哼。」冷哼一声,血皇左手一招,狂风成锥吞噬了那点黑泽,右手三枚乌锥也同时成品字疾袭,人更是随着打出的暗器暴起追向前方遁逸的红影,然而中途却突然一顿,风雷之势骤敛无踪。 飘然落地,血皇面无表情地捂着左肩,银白掌套间暗红缓缓滴淌着,这回是他低估了对手的能耐,没想到一枚小小短锥上竟能布下七重回旋迥异的巧劲。 望着人影消失处草地上映染的红泽,凤眸若有所思地垂睫微眯着,片刻后血皇噙着抹意味难明的淡微笑意转身朝残破的轿队走去,经过在血泊中扑腾的血蜻身边时,黑眸中笑意更盛。 很有意思的家伙,竟让他有了期待的心绪。 ——待续—— 下册 文案: 戎月万万想不到,这个跟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竟有一张与戎螣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但在看到这张脸时,他马上醒悟过来, 幼时记忆里笑着呼唤自己的人并不是戎螣,而是眼前这个人, 而自己就是囚禁了这只雄鹰的牢笼, 用一句「永远相守,绝不食言」,让他等待了二十几年…… 好不容易从重伤后苏醒,却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已经落在戎月眼里, 与曾经预想的状况完全不同,所以在脑中演练过的所有应对也派不上用场, 不过他可没这么容易就乱了手脚,现在的情况反而更符合他的心意, 但戎月的下一句话让他马上变了脸色—— 哎呀呀呀,谁叫他早在那一次勾手,就把心全卖了他的月牙儿呢! 第九章:撼 君之傲然该似耀阳拥青天该如鹰翔 舞宇苍但慕尘颜敛翼落红尘 ****** 一路疾奔,血螭几乎是只凭着梗概的方向感,不择路地往密林深处飞窜,顾不得缓口气察看伤势,也顾不得耳边频传的急切呼喊,他知道怀里的人儿八成又被他吓坏了,只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无法张嘴应答,只能趁着一口真气未浊能跑多远是多远,多离一分距离便是多一分的安全。 逐风飞驰,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远,直到夜幕低垂完全掩去天边澄彩,疾掠如飞的人影才一个趔趄停了下来。 「血螭?」 撑掌抵着身旁的林干不住粗喘,胸口翻腾的内息激得血螭说不出一个字来回应耳边的轻唤,只能紧了紧搂在人儿腰间的臂膀示意。 纷窜的血气激荡欲呕,脑里的晕眩更如拍岸惊涛,强烈地几乎叫两条腿软如棉般站不住,然而这一切全被他不动声色地隐藏在平静下,即使两眼所视已是片蒙蒙雾茫什么也看不清。 竭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血螭从没感受过这副躯体如此沉重过,沉得叫他忍不住开始想着以后每餐饭是不是该少添两碗。 提气强压下体内紊乱的脉息,硬是将横冲直撞乱窜的内劲逼着重归丹田,尽管这么做无异是饮鸩止渴片刻后有得好受,但怎么说总好过现在卡在这儿动弹不得。 血螭很明白自己的体力已是强弩之末,体内「魂牵一系」的发作再也无法压制得住,在不支倒下前他必须先安置好怀里的人儿。 调息大半晌,头昏眼花的晕眩感总算退了些,血螭缓缓闭了闭眼,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涣散的瞳彩重新又有了灵韵,却是灿芒不再,幽泽中尽是掩不去的疲惫。 总算,天上蹲着的那位爷还算自恃身分,没落井下石让他太难看……撇唇微哂,血螭徐徐挺直了背脊打量起自身所在,前方目力所及的矮坡上有座不甚起眼的隆起物,看似过往狩猎者暂憩的小屋,虽然已颓塌半倾破败得可以,但这时候总比露宿野林来得妥当。 深吸口气,沉凝的身形立时动如脱兔,眨眼就已掠开了数丈,落地点足再一跃便来到半毁的木屋前,一鼓作气奔进木屋里,甫站稳放人离手血螭便再也支持不住地呛咳了声。 一莲血花骤然开在遮捂的拳背上,随即人也像断线人偶般颓倒于地。 「哇……」趴俯着连连又吐了好几口暗红,血螭才觉得胸腹间的骚动平缓了些,等到再能重新抬起头时,人已是手软脚软地全没了力气。 萎靡地瘫坐在地,累到极点的男人终于承受不住地敛上了睫帘。 「你怎么了?」两手颤巍巍地平伸摸索着,五指难见的漆黑里戎月压根看不见血螭人在哪儿,惟独飘散在空中的血腥味昭示着存在。 胸口像压了块大石似地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戎月忍不住大口大口深深吸吐着,然而鼓擂般的心跳却是一次比一次鼓噪更剧。 尽管一路风驰电掣,甚至比从前任何一次的奔掠都还快上许多,他心底却明白一路上紧拥自己的男人恐怕伤得不轻,否则不会丢着他不闻不理,始终不曾应答一句,更别提刚刚那作呕似的声响虽然轻微,蔓延开的血味却远比身躯相贴时还要腥膻许多…… 这点发现让戎月恨极了自己。 为什么就这么笨手笨脚连点武艺都学不会?否则就算花拳绣腿帮不上大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没用,连人倒在哪儿他都看不见! 紧抿着舣唇,戎月有生以来不曾感到这么彷徨无助过,就连姆嬷去世的那阵子也不曾,素来傲人的脑袋全成了片无用的空白,空荡荡地什么主意都没有。 尽管神智昏沉着,血螭还是感受到了那短短几字问语里满载的不安,原本逐渐模糊的意识不由挣扎着恢复几许清明。 吃力地睁开眼,血螭奋力抬起虚软的臂膀牵住身前那宛如盲者颤嗦探寻的手,虽然他很不想把人拉近一身腥臭血污的自己,但他更舍不得看到那张俏颜流露出弃孩般无依的彷徨。 「血螭!」宛若溺水者抓着了片木浮身,戎月牢牢握住手中突然碰触到的冰凉,极为小心地慢慢靠近,就怕双目无法视物下碰触到血螭的伤口。 「你怎么样?能说话吗?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骤然恢复生气,戎月飞快思索着自己能帮忙分担什么。 直到在人身边蹲下,他才赫然察觉到相握的指掌迥异于平时,不但冷得骇人而且竟还软绵得像似没半分力气,意识到这一点戎月心头又是蓦然一沉,却仍强自镇静着不露一丝惊惶。 「……不要紧……休息一下……就好。」 闻言,合握着男人双手搓揉取暖的动作霎时一顿,原本低垂的头脸极为缓慢地朝发声处抬起,单薄的胸膛再次急剧起伏着。 「该死的!你能不能别逞强让我帮点忙?!」怒吼着,戎月再也不堪负荷地爆发出来,一路强恃的冷静霎时烟消灰灭连点残渣也不多留,那有气无力的沙哑低语就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毁了所有伪装矜持的坚强。 「可恶,要是我看得到就好了,再不济也能帮你包扎什么的,要是有火……火!」紧抓住一闪而过的模糊念头,戎月立即伸手朝地上摸去,刚刚摸索过来的路上踢到了不少东西,应该有些残枝片木,也许他可以想办法生堆火。 「……」看着人一手紧抓着他,一手在脏污的泥地上四处碰磕着,血螭皱了皱刷,犹豫半晌才缓缓探手入怀掏出火折子,却又闷不吭声地捏在手里没了下文。 虽然乏力得厉害,也还不至于连生把火都不能,而这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就算血皇调齐人手,一时半刻谅他也找不到这儿无须顾忌,只是…… 毒发渐剧,浑身撕裂般的剧痛正一点一滴侵蚀着他的神忐,不久后只怕再也无法忍得住不变脸,他不想让戎月见着他挣扎的狼狈模样。 不想,再见那晶莹的珠泪成串而落。 「火……火……」无意识呢喃着,凭借着触感戎月拾了堆应该是木头之类可以燃烧的东西,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生火了。 有些无措地咬了咬唇,虽然曾看过胤伯在野外拿着小树枝弯腕一旋就会有火花冒出,就不知道自己做来是不是也那么简单,不论如何总得试过了才知道行不行。 眼看人松了自己的手,抓握起两块木头用力擦碰着想生火,血螭拿着火折子的手不禁抬了抬,然而挪不到数寸又缩回了身侧。 就在他天人交战拿不定主意时,面前微微驼着背脊的身影突然一缩,就见戎月伸指就唇含舔着,想必是被木屑扎了手,却是哼也不哼一声,片刻就又再重拾起手边木块开始另一波的生火大业。 轻叹了声,血螭终于看不下去地伸出手,覆压上人儿的双掌阻止他再继续自虐。 这弯月牙的性子他再明白不过,平时好说话得很,但一旦真拗起来十条牛也拉不回,等到肯放弃时……那双不曾做过半点粗工的柔荑大概也惨不忍睹了。 「血螭?」 「我来……有火折子……」点燃手中的火折,血螭将火苗缓移到戎月堆拢的碎木杂屑上,片刻后一簇熊熊焰火随即舞影摇曳。 也好,暖和了点多少也可以驱兽安全些,再不久他可能就会陷入晕迷失去意识,有火光照映着月牙儿也比较不会害怕吧,时光荏苒,他几乎都要忘了漆黑长夜里孤单一人有多漫漫难熬。 火折子?为什么耽搁了这么久才说……迷惘的目光从营火移向人,顾不得并清楚心中的疑惑,戎月就被眼前的一片赭红给震慑住。 除却先前知道的,眼下又多了个右肩头湿濡了大片鲜红,连同原本左肩到右腹渲染开的暗褐,整个上半身已找不到块原来的素白,就只有那两条长腿看似还算囫囵完整。 「我没吃亏……老小子……钉了一锥。」察觉到人儿的税线所在,血螭扬唇露出抹淡笑,随即有些气虚地闭了闭眼,内腑间的疼楚已如骤雨狂风般激烈,他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话说得平整不叫人起疑。 「药呢?我帮你上药包扎一下。」掀起衣摆,戎月利落地将内里衬衣撕下了一大片,他已经无心再和血螭计较这时候玩笑话适不适宜,只想赶紧止住那兀自泊泊涓流的鲜泽。 原以为看不见时的揪心紧窒已是此生最难受的感觉,等至看得见后见人累累伤痕地犹自强嘲欢笑,他才晓得这世上真有碎心的感受。 那是种痛到了木麻,完全再无所觉,就像把人掏光了所有只余空壳,徒留闷沉的心音一声声提醒还活着这回事。 「小月,我提过……百毒不侵吧。」望着那双懵懂的茫然大眼,血螭心虚地撇开脸,笫一次对自己这样的身体感到怨怼,奈何伸头一刀缩头也还是一刀。 「意思是……药对我……也不大有用。」困难地咽了口唾沫,低哑的语声半是不适半是心虚地越来越小,血螭苦笑地咧了咧嘴,身上那些个瓶瓶罐罐可从不是为他自己准备的。 水载舟亦能覆舟,一体两面总无法只挑好的拣,所以他和戎螣手下向来甚少不干不脆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用在他们两个身上最为恰当不过。 碧落斋那回小伤还勉强可以骗得了,眼前这身破烂可就瞒不过了,与其等药如泥涂了一层还止不住血流穿帮,倒不如早早招认省得惹人忽喜忽忧。 「我不是……开玩笑……你很少看你螣哥……受伤吧。」看着人望向自己的神情越来越为严峻,一副责怪他说笑不是时候的模样,血螭不得已只有抬出戎螣粉碎那双眼里的希冀。 「……那怎么办?」强撑的坚强宣告用罄,戎月的语声出现了一丝震颤,伤成这样又药石罔效,穷耗着岂不叫……等死…… 「别担心……」长吸口气,血螭挥指倏点几处穴位,不过一个呼吸间的功夫原本青灰的唇泽抿得更是死白。 这时候胆敢提气无疑是自找苦吃,尽管明白目力所及的伤势难看归难看了点,倒还不算真的严重,但血流多了的确也不利日后复原,说不得也只有咬牙忍疼了。 「……血止了……扎起来……就好。」挣扎地吐出几个字,就已是汗涔涔湿了整身,血蝻再也坐不住地缓缓倚墙滑下。 很久没这么虚弱过了……轻吁口气,血螭头晕目眩地闭起了眼……自从懂得所谓的生存法则后,他就再不曾让自己落入无法自保的危险境地,没想到最近却是一而再地重温这要命的无力滋味。 看样子回去真该找达巫弄点什么吉祥物品戴着辟邪…… 苦笑地一撇唇,才想露点笑容安慰一下戎月,谁知骤然加剧的疼楚就让放松不到片刻的表情再次扭曲。 十指如钩深嵌在身下的泥地里,血螭极力隐忍地粗喘着,若非已然痛得牙关紧咬,他保证那些不堪入耳的粗言鄙语绝对不会少上半句,内腑间的巨痛宛如被把磨不利的钝刀片片片凌迟着,要不是忌惮着戎月在场,他也许真会不计形象地满地打滚,更可能一头把自己撞昏了了事。 被男人突然蜷缩成团的痛苦样子给吓到,戎月脸上是一片失措的茫然,手下的躯体小住窣窣打着颤紧绷到条条青筋毕露,叫他连段白绫也扎不上。 「你到底怎么了……」碎语喃喃,手足无措的人儿紧盯着那双紧闭的眼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一阵冻到骨子里的寒意袭来才陡然回过心神。 两手所触的肌肤已不是冰凉两字可以形容,不但完全没有一点活人该有的暖意,整个人更像大冰块般散发出丝丝寒气,连尚离着段距离的他都被冻得鸡皮疙瘩满布。 这诡异情况就仿佛……自己毒发时那般?眉头深锁,戎月为这点发现感到诧愕不已。 「……怎么会这样?」 血螭不是说他百毒不侵吗?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似乎完全不是这样,连面具旁鬓发边的汗珠都已凝结成霜露白斑斑,比当初自己毒发时不知严重多少倍。 也是戎甄下的毒手吗?可是一路上却不曾见他这般发作过啊,这么严重的症症不可能隐瞒得住的,而若不是南下前……难道是因为这些伤口?那个叫血皇的做的? 越是深想越是乱得可以,戎月下意识地将手心贴上那冻寒的颊肤融去上头薄霜。 不,也不对,在树上他听得很清楚,连那面无表情的男人也感到惊讶过,这表示血皇就算有使毒也该是立即发作的那种。 不是戎甄也不是血皇,还有谁能有机会……难道是痼疾? 缩回冻到无觉的十指拢在嘴边呵着气补充热源,戎月困惑地拧起了眉……也许真不是毒也不一定,这一路吃住都在一起,没发现什么不对呀,况且以那男人精似鬼的能耐,想毒倒他只怕也只有他自己愿意才…… 一个念头闪电股倏地劈入脑里,戎月缓缓睁大了双眸,眼里尽是惊愕。 难道是因为他们……自己身上的毒会借着房事亲昵相传吗?所以血螭一时大意被他牵连了? 不,如果真因为如此,这男人也绝对是故意的! 望着面前宛若死尸般了无生气的人影,戎月相凝的眸色越见复杂。 一直萦绕心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总算拨云见日露出了点曙光,可是他的心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反而更沉甸甸地压着他喘不过气。 直到此刻回头逐一细想,他才惊觉到从那次之后自己就再也不曾毒发过,连自中毒后就总是手冷脚冷的毛病也在不知不觉中好转,现在的他完全健康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两相对照下,即使他再笨、再不明了武学的奥义也不可能还想不出其中牵连。 心绪霎时澎湃如潮激荡不已,整个身子不能自主地轻颤着,戎月难受地闭上了眼,连日来种种的困惑与不解,都有了万分确定的答案。 却是沉晕得叫他……负荷小了…… 碧落斋里对他的侵犯也好,之所以迟迟不肯解释的缘由也好,甚至刻意轻浮装痞诱导他误解,一切的一切,全因为自己身上这该死的毒! 缓缓睁开眼,琉璃般澄澈的双瞳已是水汪汪地氤氲朦胧。 这男人,保护着他照顺着他,甚至为了救他不惜放下男人的尊严委身在他身下,连命都舍得换予,为他做尽一切,偏偏却瞒着藏着不让他知晓半分,宁可他误会宁可他生恨都不肯透露一点实情。 为什么?如果仅是护卫之责,只是朋友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这样…… 痴凝着面前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男人,戎月无法想像是多么浓炽的感情,才能让人这么无怨无悔地如此付出自己。 这男人……深爱着自己吧,就像祁大哥呵护着雪哥那般,即使这份情违逆常伦世俗难容。 一点都不后悔吗?心疼地将手贴上那始终不曾暖和点的面颊,戎月用力眨着越发模糊的眼,他不懂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这男人这么甘心地付出所有?值得他如此疼惜呵宠? 自己……什么都没有为他做哪…… 「你这个傻瓜、笨蛋、大白痴,对我这么好干嘛?螣哥说的没错,你这家伙真的是不长眼,眼光实在太差了……」哽咽着擤了擤鼻,滚滚热泪还是抑不住地滴溶在身下人苍白的唇瓣上,戎月赶紧伸手往脸上拭去。 「……很疼对吧。」轻抚着男人微微抽搐的脸庞,一股难言的揪心感受漫譬过胸口,他没忘记戎甄说过的,这毒只会让他感到冷,然而对于会武的人来说却是生不如死的剧疼,功力越高毒噬也就越烈,所以这伟岸的男人才会被折么成眼前这般虚弱。 「……唔。」浅浅呻吟了声,脸上温热的湿意让晕迷中的人缓缓掀开了眼帘,然而双瞳尽管如镜映出了戎月的泪颜,却依旧茫然地全无焦距。 痛过了头全转成片沉钝的木麻,现在的血螭对于看到的听到的,全分不清真切无从反应,三魄七魄全似脱离了沉重的躯体出窍飘游,迷离的神智始终在一片混沌中载浮载沉攀不上岸。 「撑下去,不要丢下我一个。」紧紧抱住血螭不住痉挛的身体,戎月强忍着泪贴在他耳边细细倾诉:「我还有好多事要问你好多话要跟你说,你不可以在我知道了这一切后就不负责任地跑掉,听到没有?我知道你喜欢我了,在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感觉前不准你就这样放弃!」 「……」仿佛倦极了般,睁开不过片刻的漆眸没有反应地又缓缓闭起,戎月再也忍不住地伏在男人还算完好的左肩上极其压抑地低声啜泣。 他好怕,这辈子从没这么害怕过。 好想痛哭一场宣泄心里积压的不安与惶恐,却又不敢真的放声任泪水恣意奔流,就怕这一哭所有勉力维持的坚强全会粉碎得彻底,眼前还不到他可以软弱的时候……就在戎月自虐地快把唇咬破时,一声梦呓似的低唤幽幽传进耳。 「……月牙儿……」 猛然一震,戎月霍然抬起头来,泪痕纵错的俏颜上尽是错愕,尽管那暗哑的低语很微弱,但他就近在寸前绝不可能听错,血螭唤他……月牙儿?! 记忆里的模糊残影再次冉冉浮上心头。 弯弯的月牙饼……打勾勾的小指头……倒映着绚丽云彩的水中身影…… 「……做月牙儿好了,你当我的月牙儿。」 「……月牙儿……打勾勾不食言……」 月牙儿……记忆中的男孩是这么唤着自己的,而今血螭也这么唤他。 焚心的忧虑暂时被抛到了一边,戎月迷惑地睇视着火光映耀的半张脸孔,第一次兴起了想摘下这张面具的冲动。 这男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儿时记忆里?又为什么留下的印象却是那样模糊,如果真如记忆里的那般情景,他俩曾两小无猜亲密嬉戏在一起过,那么,他不该完全记不起这名儿时玩伴才对…… 「……我见过你吗?!」 「你说呢?猜猜看。」 「你和姆嬷这么熟,我应该见过才对……」 应该见过才对……那晚两人野营时的对话不期然地跃入脑中,戎月赫然省悟到血螭那时暧昧的态度意即早已认得了自己,远在这回南下客栈中正式见面之前。 毫无犹豫地伸手探向黑发问面具的系带,戎月打定主意这回做小人不做君子,这男人身上藏了太多的谜题,他不想每次都傻等着天时地利才一窥究竟,不想错过了才顿足捶胸地扼腕叹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花了些力气解开系在脑后的带结,戎月屏息地缓缓掀开面具,心里早做好准备不论看到什么样狰狞的伤痕都不能大惊小怪,只是没想到当面具后的容颜映入眼帘时他还是不能控制地倒抽了口气,甚至差点失手将面具掉下。 「……螣……哥?!」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汗涔湿漉的俊俏脸容,戎月惊讶得完全傻在当场呆若木鸡。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螣表哥?这个老不正经说笑的「血螭」怎可能会是那个不用瞪眼就叫人腿软的「螣哥」!两个人相去实在十万八千里有余…… 真完全不同吗?或许……也不尽然。 那偶露的邪佞笑容与恣意狂态,还有对敌时的魔魅气息,戎月没忘记自己好多次都不由自主地把血螭的形影和那位无所不能的表哥相叠,然而即使如此,眼前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是戎螣。 单这两人在情感上表达的方式就何啻天南地北,螣哥才不可能像他这般委屈地客气隐忍。 敛袖拭去俊脸上满布的湿汗,戎月欣喜地发现那原本不住痉挛打颤的躯体逐渐平静下来,急促的喘息也慢慢转为粗重平缓,情况似乎不再那么危殆有好转的迹象。 重重吁了口长气,紧张的心情一过人也跟着腿软瘫坐在地,好半晌戎月才再有力气爬起身探视。 拂开湿黏在额上的参差发丝,戎月覆掌探了探复又朝蜷抱在胸前的两手摸了摸,还好,虽然仍有些冰凉但比起方才已好了太多,至少有了些属于活人的温意。 面对着人徐徐躺下,戎月小心翼翼地将人圈搂在怀里暖着,直到此时他才有心情仔细打量起这张脸,眉、眼、鼻、唇真的无一不像戎螣,可以说几乎是同个模子刻出来般。 这么相似的脸孔,答案显然只有一个——同胞孪生,就像他和雪哥那般。 难怪向来目中无人的螣哥会对这男人如此特别地另眼相看,名为主护,却是主子不像主子做人护卫的也没半分护卫样,没大没小无分尊卑,熟稔得就像同穿条开裆裤长大的。 抿唇微哂,愁眉深锁许久的俏丽容颜终于重新展颜露出了笑容。 也许,两个人真曾穿过同条裤子也不一定,戎月失笑地摇了摇头,没想到最忌讳双生子的那达王室,不但出了他和雪哥这对禁忌子,连甄后侍以为凭的螣哥也是,想来还真是讽刺哪。 缓缓摩挲着仍嫌冰凉的脸庞,戎月有些出神地游移着指尖,沿着俊挺的轮廓细细描绘。 就因为这禁忌的身分,所以自己的记忆里才会没有他只有戎螣吧,禁忌的双生子只能择一而活,存在都已是不被允许了,当然更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 「螣哥那时候可比现在有趣多了,会跟我玩跟我闹……」 停指在英挺眉骨上,戎月轻轻拨开遮住眉眼的凌乱黑发,原来,跟他玩跟他闹的从来就不是戎螣,而是这个影子般存在的血螭……不,应该称他戎螭才对,一个原本也该为王堂堂站在正阳殿上的男人。 长睫低垂,稍霁的神色又再次暗沉下来,一股怜惜不舍还有不平的愤慨满溢心间。 他无法想像这个骄傲如阳的男人是怎么忍受戴着面具过每一天,又是用怎样的心情待在镜影般的孪生兄弟身旁,待在那容不得他的重宫深苑。 这男人不像雪哥什么都不知道,而是从小就清清楚楚地看着这一切不公。 看着坐拥一切的戎螣,看着狠心放弃他的戎甄,看着抹杀他的诸侯群臣,难道不怨不恨不难受吗? 日复一日,不断被那张脸孔提醒着,连点遗忘的空间都没有,如此不堪的日子这男人却是一待就近二十个年头…… 忍不住鼻酸地闭上眼,戎月紧拥着人贴近自己心房。 不要告诉他,囚禁了这只雄鹰的牢笼就是他,就只为了那一句—— 「……月牙儿……打勾勾不食言……」 ……不食言……永远在一起…… 第十章:情浓 从深沉的黑暗中醒来,眼前的大好风光就让血螭不禁以为自己这一晕到了如来佛祖的极乐西方,肤如凝脂熙白若玉,两点小巧茱萸更如雪地里红樱盛绽,如此旖旎风情,任谁埋首其中也会和他同般管不住脑袋。 「你总算醒了!阿螭!」 阿……痴?沉浸在幸福里温存的男人霎时从云端摔至地府十八层,血螭眨了眨眼,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自己还不甚清醒的脑袋上,正想举手掏耳好证实那只是他意识未明下的幻听时,一张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俏脸就彻底粉碎了他自欺欺人的说辞。 「阿螭,还会痛吗?是不是还很不舒服?」看着眼前的墨瞳仍是一片无神的茫然,兴奋的嗓音不由地渐渐凝沉,戎月有些着急地紧瞅着人瞧,就怕又像先前几次,眼睁是睁了人却根本没醒,害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望地,搅得一颗心起起伏伏七上八下地没处着落。 「……你叫我……什么?」低微的语声显示出刚清醒的人还十分虚弱,然而语气铿然却是少有的强硬。 「太好了,真的醒了!」欢呼一声,戎月开心地几欲蹦起,好半晌才意识到男人醒后的第一句话是个问语。 「阿螭呀,你不觉得很亲切?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还叫你全名实在过意不去,阿魅我也是这般唤他的,你不也叫我小月吗?还是你要我也喊你小螭,反正你也没大我多……」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戎月手舞足蹈地滔滔不绝,浑然没发现眼前人的表情不怎么对劲,两道英挺的长眉都快拧成一团死结。 「都不要……难听死了……」声虽小气势却不弱,血螭一点也不吝于和面前人分享自己这难听到和鸭子有得拼的粗哑嗓音。 开什么玩笑!现在不把立场表达个清楚,依这弯月牙积非成是的坏习性,那个可怕的称呼可是会跟他一辈子的。 「……」愣愣看着那张俊脸上的生动表情,戎月突然狡黠地笑了笑。 这个才醒就一堆意见的家伙,还没发现脸上少了什么吧。 「先喝点水再说吧。」端起一旁盛水的破皿喂了人几口,戎月重新趴下和血螭面对面,支肘托腮,一副准备听故事看好戏的模样。 「好不容易醒了,就跟我说这个?应该还有很多其他该说的吧。」 「该说的……什么?」不明白怎么喝口水话题就转了好几转,血螭半是迷惑半是思索地眯了眯眼,他怎么有股不怎好的预感,觉得这弯月牙是挖了坑在等他跳。 「比如说……这个。」从身后拿出木雕面具在指上转玩着,戎月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毫无窥探别人秘密的心虚与歉意。 他很确定等会儿支支吾吾需要解释的人铁定不会是自已,谁叫那男人爱惨了他呢。 果然挂在指尖的面具旋不到半圈,就见原本静躺着休息的人影迅速地伸手朝脸上摸去,在摸不着该有的东西时便转而五指盖脸地仿佛极为懊恼。 「不想我叫你阿螭,是因为我该称你声螭哥吗?就像对螣哥那般?」不待血螭反应过来,戎月又马上追补了句,打定主意非要攻人个措手不及不可:「没错吧,对表哥是该多些敬意,即使你也不过大我一岁多而已。」 扬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戎月睁大了眼准备看好戏,这个总游刃有余一派潇洒的男人可是难得出回糗,不好好戳他一戳实在对不起自己,然而没想到等了等,等来的竟是串欢愉至极的爽朗笑声? 「……呵呵。」阵阵不可遏的笑声从捂脸的大掌下传来,没有戎月以为秘密被揭破的尴尬或不自在,被掀了老底的男人反而是大出人意料外地笑得窣窣抖着甚是开怀。 「老实说,我想过千万种可能,就是没想到有天你会忍不住自己功手,而且居然还是趁我意识不清的时候。」五指如爪岔张在脸上虚掩着,指缝间亮如星子般的黑瞳直勾勾地瞅着人瞧,墨浓深泽里盈满的全是不容错认的笑意。 「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小月。」还以为这弯月牙被欧阳胤教得太好,万不会做这些鸡鸣狗盗的小人之举,没想到凡事总有例外,彬彬君子的月王也是会有按捺不住的时候。 「你不介意我知道?」 「呵……求之不得哪。」故意暧昧地一眨眼,血螭没漏看那张俏脸上一闪而过的泄气表情,这人儿是想看他慌慌张张学鸵鸟打地洞的窘状吧。 挑唇笑了笑,血螭有种一吐郁气的畅意,缩头缩尾藏了近二十年,对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他当然求之不得,那可不单是说给戎月听的意气之言。 和戎嬿的约定,早在戎月交出政权后就不再有任何拘束力,他才不管这秘密公诸于世会掀起多大的风暴巨浪,想来同张脸的另个当事人也不会在意,那家伙八成从得知戎月离开的那一天起就在期待着有场好戏吧,否则哪可能积极到移尊屈驾回窝里去守株等他这只兔?这辈子还没见那小子几时这么勤快过。 再说揭了这张鬼脸,就表示离戎月记起自己又更近了一大步不是?他那么聪颖,迟早会想通儿时记忆里的身影不是戎螣。 可以露脸透气又可以让月牙儿早点想起他,叫人怎能够不笑个痛快? 可惜老天爷总见不得人得意太过,这头血螭正心情大好地咧唇开怀,另头戎月已在处心积虑准备着另个叫人咋舌的问题。 「求之不得是吧……」屈居下风的戎月满脸算计地眨了眨眼,他就不信看不到这张脸风云变色的糗样,他可是一直都很想看「螣哥」吃鳖的模样,奈何正主儿难度太高,这份盼头自是落到眼前这男人头上。 「那你身上的毒呢,想来也不介意让我知道是我害的吧。」原本还想作戏挤出点泪花吓人,谁知说到最后一想起片刻前那种提心吊胆的感受,不用刻意眼眶就已忍不住地发热。 扁了扁唇,戎月从不知道自己除了是胆小鬼外原来还是个爱哭鬼。 「别哭小月,小要哭,我好好的不是吗?没事了,都没事了。」 泪眼模糊地看着男人如他所愿地变了脸慌了手脚,始作俑者却是没了欣赏的心情,当听到那又是骗人的哄语,哗哗泪水就再也关不住地夺眶而出。 「骗人!每次都……骗我……」越说越觉得委屈,也就越止不住泪流,戎月呜咽地泣语控诉着:「都还在发烧……哪里没事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不要……不要你这样子……救我……讨厌……你最讨厌!」 「……」尽管对最后迸出红唇的辞汇很是介意,血螭也只能不发一语地把人拥进怀里慷慨借出胸膛,他很清楚这时候解释什么也是枉然,搞不好火上加油灾情更是惨烈。 他不知道自己毒发的模样有多狰狞,也不知道究竟昏死了多久时间,不过光从胸前这人儿担惊受怕的程度来看,答案大概不怎么能听,否则以这弯月牙的坚忍个性,也不会引得他这般嚎啕大哭。 许久许久,当血螭忍不住胸口细微刺疼痒得很想伸手抓时,惊天动地的哭声终于转成了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 「……不哭了好吗?帮我个忙吧,绷带好像湿了。」柔声请求着,血螭很明白怎样才能让人转移注意力,适当的宣泄他还可以接受,过了头有伤身体他可就不许了。 「……刚刚为什么不说?」从湿意满满的胸膛钻出头来,妍丽的俏颜已成了花猫般的精彩。 「我哪敢啊大王~万一你把帐再加一笔哭得更凶,到时候泛滥成灾的可不只这一区了。」故作一脸可怜兮兮的小媳妇诉苦样,总算是逗得那张一塌糊涂的脸盘破涕而笑。 「……老是这样……自己都惨兮兮了……还担心我。」似嗔似怨,戎月复又低头埋回那宛若避风港般的胸膛上蹭了蹭,听着那沉稳的心音一声声扑通扑通地响着,近二十个时辰悬在半空的心,总算重新有了地方归位。 抬起手,迟疑了半晌才落在人儿光裸的背脊上轻抚着安慰,血螭神色有着几分不解的迷茫,如果说赤着上身肌肤相亲是为了应急帮他取暖,那现在的行为又该怎么解释?怎么瞧……这个都好像叫作撒娇吧。 这弯月牙是被吓坏了吗?怎么一觉醒来变了这么多,柔似水般对自己这个占过他便宜的人竟全无了界线…… 「小月你……」 「不要叫我小月,我比较喜欢你以前叫我的方式。」抬起脸,尽管还是肿着两泡水囊鼻红眼红狼狈得可以,亮如澄镜的双瞳却闪耀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以……前?猛然一震,血螭神情复杂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牵系着他所有喜怒哀乐的可人儿,带着点希冀却又掺和着畏惧地深深踌躇。 他一点也不敢臆测戎月已经记起了他,就怕是自作多情空欢喜一场,从云端摔落泥地的感觉可不是龇纤咧嘴的痛而已…… 「月牙儿,你不都是这么叫我的?」带着点顽皮、一点狡黠还有浓浓的恋眷,戎月向这个始终凝视着自已的男人展露了一抹绝美的笑容。 记忆如潮,惶惶不安的一天一夜里,他不时得想些其他的才能分敞心神喘口气,翻来覆去想最多的还是眼前这男人,他努力区辨着脑海里的人影究竟足谁,是戎螣还是血螭,点点滴滴的儿时记忆纷纷涌现。 香榭小亭、绿波池畔、甚至他总揶揄赫连魑魅喜欢栖身的雕梁画檐,不论在哪儿,自己的手始终有个男孩牢牢牵着。 「你……记起来了?」过大的巨喜让血螭仍是迟疑着不敢相信,盼了这么多年宿愿得偿,让他有种仿如置身梦中的不确实感。 「嗯,记起来了也全都知道了,以后不准你再瞒我这么多事。」瞅着这张和螣哥一模一样的脸庞露出呆愣的痴傻表情,戎月忍不住笑得更是灿烂。 决定了,以后若是在螣哥那儿讨不了好,他就回头戏整这家伙,光是想像这张脸哭笑不得的模样就觉得有趣极了,至少,被螣哥欺压的低落心情绝对可以扳回。 「遵命,实话实说有问必答可以吧。」心情大好,血螭俏皮地回以一个军礼相敬。 「真的?那好,打勾勾。」伸出小指头,戎月露出一脸「不照做就是骗我」的固执神情,显得几分稚气。 「又要打勾勾?怎么长这么大了还信这个。」宠溺地一笑,话虽这么说血螭却是想都没想便依言伸出手两指交缠勾了勾。 「我信……」突然凑上脸以唇拂过那仍赚苍白的唇瓣,玉白的双颊随即不可仰地浮起红云,然而即使带着些赧意,那双始终不曾闭合起的澄瞳却映着再真切不过的挚情。 「因为以前有个男孩跟我打了勾勾,结果这么长时间就真的笨笨地只守在我身边没跑,所以我相信他的誓诺。」 「……」抚着自己燃烧般烫热的唇,血螭呆呆地望着面前人儿难掩娇羞却万分认真的脸容,深邃的墨瞳里也渐渐跟着掀起一片滔天巨浪,最后竟是忍不住睑热地转开了视线。 「没想到连这个你也记得,我还以为你记得的都是我们捣蛋的那些。」 「呵……那些啊,我当然没忘。」看着血螭不自在撇开的俊脸,戎月更乐了,没想到这个可以天塌当被盖的男人脸皮竟似比自己还薄。 嬉戏般伸指轻轻搔拂着那温润的脸颊,戎月毫不掩饰自己想要碰触对方的心情,只是当看着那原本不甚明显的红痕越来越不容忽视甚至称得上矫艳动人时,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像极了个调戏良男的无道昏君,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倒在那温热的怀里。 这男人哪……睥睨天下,傲看红尘,出类拔萃耀眼得叫人无法正视,谁想得到却对自己如此倾情折腰,面子、性命什么都能为他放下,却又什么回报都不求,实在傻得让人忍不住心疼。 「大傻瓜、大笨蛋,难怪螣哥说你不长眼,我有什么好?」伸掌堵上那张合欲言的双唇,戎月又是管不住手地沿着唇缘细细描绘,「你呀,喜欢我却又躲着着不见人影,要不是这次机缘凑巧让我知道了,难道要等到垂垂老矣才开口嘛。」 「……也许都不会说吧,能这样一直看着你保护你就很够了。」抓佳唇边的纤指,血螭在嫩白的指腹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只要你是王,我就不会让你知道我的身分叫你为难半分,这是当年我向嬿嬷承诺过的事,一个连脸都不能给你看的人,你又怎么有办法相信他的真心,难道要我用戎螣的身分跟你谈情说爱吗?」 「……傻瓜、笨蛋、大白痴。」太多的感触澎湃于心,逸出口的又是一串喃喃念语,戎月伸手圈上男人烫热的颈子,缓缓俯首抵上那饱满的天庭磨蹭着。 「唉,你这骂人的辞汇还真跟你哥有得拼。」由得戎月额抵额依偎着,血螭却不愿给人太多时间沉缅在这种谈不上愉悦的情绪中,他不要这弯月牙觉得负他欠他什么。 爱着、守着,就算始终只能像个影子不为对方所知,他也从不曾后悔过。 生命之于他早在最初就褪去了该有的色彩,不被允许不被期盼的存在,他没兴趣拿活着这回事和所有否定他的人赌气,太无聊也太麻烦了,他可不比戎螣那小子多上几分耐性。 如果没有这弯月牙,他才懒得这么别扭地挣活,所以这人儿绝对没必要对他感到一丝一毫的歉疚。 无论他的天地有多广阔,戎月就是那维系的唯一支撑,少了他,崩毁殆尽什么也不会留下,谁会和撑起天地的唯一计较付出多少?不过是当事人不自知自己的重要罢了。 「……你和螣哥谁大?」提起另一个孪生的兄长,戎月就忍不住好奇这对双生子究竟谁是先呱呱坠地的那一个,若是要他下注,十之八九会押在戎螣身上,并不是说眼前的男人不值得信赖,而是怎么看也少了点沉稳的当家样。 「知道吗?嬿嬷也有另外给我个名字。」没正面回答戎月的问题,血螭借机把话题转到自己兹兹在念的问题上。 他实在很怕这人儿未来喊他一口一个螭字,得趁没养成习惯前赶紧纠正回来,省得以后每见螣那小子一回就得忍受一次他的奚落。 「翱苍,翱翔的翱苍天的苍,你说我和小天谁比较大?」 「小天?」 「翔天不是吗?不叫他小天叫什么。」兴高采烈地道出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可人儿第一个开口叫唤的却是戎螣那个臭小子,血螭不由得有点吃味地撇了撇唇。 「翱苍……翔天……你是哥哥?」 好不容易轮到了自己的名字从那双红唇间吐出,语气却是让人不容置疑的满腹疑窦,血螭再也忍不住抗议地挑了挑眉。 「不能怪我,谁叫螣哥比较凶,凶的人本来就比较像老大呀,气势嘛。」无辜地眨了眨眼,戎月赶紧送上一句甜语安抚,没了面具做掩饰,这张脸容表情实在丰富得让他叹为观止,不用言语他都能很清楚地知道男人在想什么。 「没错,小天最凶了。」大表认同地狂点着头,血螭大有找到知音的感动,肚里的那点不满早化为乌有,「每次叫我做工都是恶声恶气凶巴巴地,如果叫他小天脸就更臭了。」 噗!这还用说?捂着口,戎月实在被肚里的笑意憋到不行,这不是人人都该知道的常理吗?偏偏这男人说来还满腹怨言的委屈样。 螣哥那人怎么可能容得人这么唤他,哪怕是手足至亲也不会准吧。 不过瞧这男人我行我素的性子,连在他面前也左一句小天右一句小天地喊,螣哥八成对这个孪生兄长也很头大吧,真想看看这两人共处一率的情景…… 「螣哥……你怨他吗?」轻语幽幽,戎月小心的模样就像怕惊醒一个易碎的美梦,话虽然是问着面前的男人,脑海里浮起的却是另抹身影。 对于那个一母同胞命运却大不相同的哥哥,戎月始终感到介怀过意不去,始终很想问问那人对自己究竟怨不怨恨不恨?更想知道他还愿不愿意认自己这个夺去他所有的兄弟。 「嘿,你想问的人不是我吧?」了然地抿唇一笑,墨浓般的星眸缓缓涌现回忆的暖彩。 「我和那家伙其实跟你和戎雪的情况大不相同,你们是长大后才知道彼此,我和他却是从小就混在一块……戎甄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了谁存谁亡,而是悄悄同时养着我们两个直到快五岁的时候。」 瞥见那张容颜上自以为了解的钦佩之色,血螭就忍不住讥讽地一扬唇,立即打断那颗小脑袋里的妄想。 「喂,别会错意,别以为那是什么伟大的母爱,那女人从来没好心过,她不是舍不得,而是要等我们大一点她才好决定哪个比较适合争权为王。」 不是所有天底下为人母的都有为母的慈爱天性,很不巧地,他钻出的肚皮就属于先天缺陷的那一个。 「就如你刚刚说的,我虽然份属哥哥却是从小就没个老大样,活泼好动爱玩爱闹没个定性,结果自然是那个从小就懂得端臭脸摆架子的家伙胜出。」 不舍地,戎月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指掌。 没见过光明就不会知道黑暗的可怕,天生的瞎子总比后天失明者幸福得多。 先给予再夺取……何其的残忍…… 「放心,我没事好得很,要说有什么后遗症,也不过是散了点懒得争了。」笑笑回握住戎月传递过来的力量,血螭是一脸的不在意。 「如果当年没有你姆嬷和你的存在,我想我会怨的,天地神鬼我大慨全会算上一份,那些对不起我的人更是一个也不可能放过,也许……那达早就被我这个魔头毁了吧。」 「至于小天……哼,那小子可是贼得很,要我怎么恨?」一扫之前有些落寞寂寥有些抑郁的感慨口吻,语声骤然转为愤愤难平,每一字都是从齿缝间逼出。 「那个贼小子,先是未雨绸缪地赏了个大人情,然后和我比赛似地狂练功,害我就是想还他这人情也还不了,一屁股债欠到最后就只有认命地做牛做马供他使唤,想到我就……就……」 眨了眨眼,看着男人嘴角抽搐咬牙切齿的模样,戎月实在质疑那句「怎么恨」答语的真实度,难过低落的心情早随着陈述者的语气变化消退无踪,沉寂的好奇心再次蠢蠢欲动。 「螣哥……救过你?」轻声细语问得比先前更是小心了几分,尽管自己在这男人面前无异于有着道免死金牌,戎月还是十分自制地没打算在火头上添柴。 「废……」果然火起下神智难明,血螭一脸光火地劈头就是个「废」字,总算在下个字出口前看清了眼前的无辜脸容,满肚子闷火终是化作无声长叹。 「对,那个臭小子救过我。」无精打采地回了句,血螭闷闷地将脸埋进前方香暖的胸膛里安慰自己。 「就在那死女人决定要我小命后,那家伙『阴错阳差』『误打误撞』地从阎王殿拉了我一把,然后『不差多一口人吃饭』地把我留在他身边以供差遣。」 虽然结果已然定案无从辩驳,过程却仍可以击鼓鸣冤由得他说,血螭努力强调着某人救他完全不是基于什么兄友弟恭的感人情谊,照戎螣本人的说法,只不过是「顺手」而已。 「呵呵……这说法很像螣哥,也很像你,你们兄弟问的感情真好,虽然我猜你们一定不承认,不过就我这个外人来看,真的是很不错呢。」露出艳羡的神采,戎月一脸向往的模样。 「别光羡慕我,就我这个外人来看,戎雪对你的感情其实才真的兄弟情浓,只是死鸭子嘴硬话说得难听罢了。」学着戎月用词,血螭难得正经地帮人剖析着,当局者迷,总是身为局外人时招子才精亮点。 「你想想,才一面之缘就把跟在身边十年的魑魅小猫留下来保护你,而且哪种白痴会急着跟一国之王划清界线?就算荣华富贵不放在眼里,身为一个处在魍魉鬼域里的杀手也该趁此借你的背景跳出泥沼吧,依我看,他早把你放进心坎里疼着了。」 「真的吗?雪哥不会怨我?」 「月牙儿,当年又不是你决定谁走准留的他怨你干嘛?再说你知道那个初晴的事吧,算来也是我们的表妹,你没看那件事对他打击多大,失去了个妹妹,好不容易再有你这个弟弟,他哪舍得什么恨哪怨的,不把你宠上天去我都怀疑。」 「真的?」 「还怀疑!真要比的话,也该是我羡慕你吧。」戏谑地一撇唇,血螭索性再下了记猛药:「我和那个臭小天是典型的一山不容二虎,现在是利害无关所以相安厄事,如果哪天立场各异……嘿,也许得倒下一个。」 「怎么可能?!」 「月牙儿~怎么老是怀疑我的话?人家说真的啦,你不是跟魑魅小猫形容过戎螣像蛇吗?蛇嘛,本来就是冷冰冰的有什么好奇怪,这么多年来我们两个谁也没管过对方死活呀,我没帮他挡过刺客,他不也老踢我上战场卖命?」哀怨地瞅了眼戌月,血螭开始装小扮娇,然而犹不忘一一细数和戎螣间的烂帐。 「那是你们信任对方的能力。」好笑地摇了摇头,对于这个年龄陡然倒回十数载的大男人,戎月配合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抚。 「不对不对,比如说……他如果敢动你那我一定会拆了他,嗯,如果哪天我对猫肉有兴趣,他也绝不会让我再多吸口气。」一本正经地说着老实话,然而看着戎月眼睛越瞪越大,血螭知道就算是事实对这弯月牙也太过刺激了。 他和戎螣是生性炎凉情若纸薄,所以这番话不管说来还是做来都理所当然得很,可是月牙儿和他哥哥却是同样多愁善感,甚至还比戎雪多加了善良,也难怪没法子接受了。 「呃,这两个例子现在大概都很难发生啦,你和那只笨猫不管是谁出了岔子,戎雪都不会坐视不管,况且那小子背后可还有座将军靠山,以一敌三,我和小天谁都不会笨到做这么蠢的事啦。」 不是这样解释吧……看着那双墨瞳里信誓旦旦的认真,戎月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地愣在当场。 算了,不管什么理由,只要这两个人不会真的兄弟阋墙拼个你死我活就好。 摇了摇头,失笑的同时涌起的又是股挑动心弦的悸动,只因戎月隐隐意识到会说出这话的男人绝非天性热情,无心无情的程度只怕和戎螣难分轩轾,就只有对自己才这么款款情深浓炽醉人吧……就只有自己…… 感动溢满了心间,戎月不胜负荷般低了低头,下一刻却陡然省起正事还没问又猛地抬起。 「你身上的毒……能解吗?」飘忽的语声问得很是迟疑,如果简单就能够解决没人会让自己痛成那个样子,可是就他所知螣表哥就能自行解毒,他们从小就形影不离,也许连功夫也是一起练的。 「我记得螣哥……」 「月牙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惜不是所有功夫都能对半拆着学,小天那小子一身血肉解毒的本事我可没法学全。」苦笑地摇了摇头,尽管血螭不想让人知道太多,但既然瞒不住就只能坦然以告,谁叫他的月牙儿没那么好蒙。 虽然心里已有点底,然而听到肯定的回答时戎月还是忍不住铁青了脸。 「也没那么严重,这毒在你身上会要命,在我身上还好啦,偶尔痛痛就……」本想轻松点安慰人,谁知道玩笑话才出,那张俏容的颜色就又更难看了几分。 轻叹了口气,血螭温柔地吻上那双巍巍轻颤的唇瓣,舌尖轻轻划过细细吮着,一遍又一遍,用浓情洗去人儿的担忧。 「放心,有你在,我不会轻言放弃的。」 「我还是要说对不起。」紧紧抱住血螭的颈项,埋首肩颈间的问语又带上了哽咽的气息:「……是我害你这么痛的。」 「在意这个干嘛,真觉得过意不去,改天换让我抱如何?」此痛非彼痛,血螭故意扭曲戎月话语的意思转了个方向,原本只是老老实实开点玩笑让气氛轻送点不作它想,谁知嵌在脖子旁的头颅不一会儿竟是大力点了点。 「月牙儿……我……我说的抱是……是……」被吓得不轻,连唇舌都变得顿拙,血螭不能置信地瞪直了眼。 「我知道,就是碧落斋里我们做的。」抬首拉开距离,尽管红着脸,戎月却依旧不退缩地凝视着另张比他还要红的俊脸:「我愿意啊……喂,为什么呆成这样?意思是我应该摇头吗?」 「……」整张脸烫得快要冒烟,血螭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真是烧得厉害,连口都干渴得快喷火,原以为在这人儿身旁十数年早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水火不侵,到现在他才知道还是低估了这弯月牙的级数。 「不……我只是觉得在做梦。」喃喃呓语着,血螭翻掌覆上烫热的脸颊降温,浑然顾不得两手捂颊的行为有多孩子气。 就在气氛旖旎说不出的暧昧时,一声咕噜腹鸣不合时宜地突然响起,戎月尴尬地咬了咬唇,两三顿没吃了,实在怪不得五脏庙抗议。 「对了,水哪儿打来的?」笑笑地抬手抚了抚戎月赧然羞窘的面容,血螭目光骤然定在不远处的水碗。 「屋子后面有条小溪,里面还有鱼,可惜我抓不到。」有点懊恼地噘了噘嘴,戎月是一脸的惋惜,如果他手脚利落点能抓到鱼,就能熬点鱼汤让血蝻补补身体了,而不是可怜兮兮地和他一样只能清水果腹。 「肚子饿了很久吧?」撑坐起身,再扶着人不放心递来的双臂缓缓站起,血螭转了转双腕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顺手捞过一旁满是暗泽的血衣打算一并洗了。 「想吃水煮、清蒸还是烧烤的?」 「别逞强,伤没好又还在发烧,你这样还想下水?才一天而已我没那么饿。」忧心忡忡地抓住人,戎月不表赞同地猛摇着头。 「才一天?难怪叫得这么响……好好,不开玩笑了,谢谢你替我担心,不过月牙儿,未免太小觑我啰。」伸指轻刮着戎月滑嫩的面颊,血螭自负地扬唇一笑,邪肆狂佞,尽是睥睨群伦的傲物风采。 「这点热度算什么,要不是死女人下的毒趁机作怪,血皇那老头早不知上哪殿轮回了,他赏的这些我还不看在眼里,再说嘛……」狂态骤敛,俊朗的男人霎时又变得人畜无害的和煦,弹了弹指,一截拇指粗的红彩凭空幻出般,从挂在臂上的血衣间慢慢爬上腕蔓上掌再缠上指尖,末了小巧的品亮坠饰还颤了颤如蛇吐信。 「谁说我要下水了?该洗澡的是这宝贝。」对上面前目瞪口呆被唬得完全呈现凝滞状态的大眼,血螭极无辜地撇了撇唇,最后是毫无歉意地拧了拧那俏挺的鼻尖提人回神。 「早说了嘛……我懒呀。」 第十一章:爱倾 爱如潮涌漫心倾 遇君一世相知情 ****** 「要不要休息一下?」 「……」迎上那张写满着担心的芙蓉脸,血螭就不由地又想叹气了,妾身未明时是无奈满心才总是抑郁难抒,谁知现在咸鱼翻了身无奈也还是没少减几分。 走来不过十几里,休息却已不下十数次,就只差没学血皇那老小子让人扛着轿子抬…… 皱了皱眉,血螭实在想不出什么时候让这弯月牙以为他是纸糊的了,虽然说能得情人关爱心头甜滋滋的,不过若到了能力被如此小觑的地步就…… 「月牙儿……好,我们休息一下。」被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紧瞅着瞧,那个在舌尖打转已久的「不」字再怎么努力,终究还是只能和着叹息再次吞回肚里去。 对上这弯月牙,十有八九就只有乖乖认命的份儿。 无余地拉着人寻了块片状板根坐着歇腿,血螭抬头看了看天色,盘算着今晚该在哪儿落脚过夜。 照阎罗送上的忠告,他们两个现在和肥羊没啥两样,再说和血皇那老小子结下的梁子也还没完,为了节省体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虽然没到昼伏夜出那么夸张,但也已舍官道改走小径。 时已近夏,所以即使他们是一路朝北走,露宿野林也不至于过于不便,否则他自己是无所谓,身边的那弯月牙可舍不得让他挨寒受冻。 只是过午后就一直天阴阴地,湿气又恁重,看来很可能会有场雷雨,还是找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比较妥当。 「你真的都没事了吗?伤口还会不会痛?」 才在想着晚上该拿什么野味慰祭一下五脏庙,耳边的清亮脆嗓就大煞风情地卷跑了所有遐想,血螭再次哀怨无比地叹了口长气。 这问题比上个问题更惨,被提起的次数连加上十只脚趾头扳数也不够用,根本是从离开那间破屋后就没停过…… 「怎么了?」看人望着自己的幽怨眼色,戎月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片刻后恍然大悟似地赶紧将手探上男人不再有面具遮覆的光洁额首,「不舒服?伤口哪里痛?还是又发热了?」 「月……牙……儿……」任由软绵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摸东摸西,认命的男人索性连挣扎也省了,只剩鬼哭般有气无力的呻吟。 「没有啊。」摸摸男人再摸摸自己,戎月被搅得一头雾水,不懂为什么那双墨玉般的黑瞳目光更幽怨了,连唤语都变得无精打采。 「是没有,不累不痛也没发热,月王大人可不可以对区区在下稍微多一点点信心?多这么一点点就好。」可怜兮兮地拉着那只犹在额上探的手臂轻摇,血螭扁嘴指比着所谓「一点点」的寸许之距。 「我……没办法嘛,我又没伤成这样过,根本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好,上次我才被草割到指头就痛了一两天,何况你伤成这个样又没上药。」咬着唇,戎月也是满腹委屈地扁了扁嘴。 过往的生活虽然算不上风平浪静,偶尔也会有卫士为了他披染血泽,但一来身为王者总隔上了许多层距离,二来亲疏有别,感受从不曾这般清晰深刻过,上次赫连魑魅为了保护他落得一身伤时,他就难过担心了好几天,而那还不比眼前人是天天在面前晃。 「不能这样比……」一见那张俏脸皱成了一团包子状,血螭就只有鼻子摸摸收起一腔怨叹,认份地改从苦主降格成被告。 「我会武你不会,练武的个个都皮粗肉厚骨硬筋韧外加知觉迟钝,听说过什么金钟罩铁布衫吧?所以我现在的感觉大概就跟你被草割到快好的时候差不多,只有点痒痒的而已。」 眯了眯眼,戎月伸指朝人勾了勾,等人顺势贴近时,纤纤长指毫不客气地戳上那始终未结痂收口的右肩头。 「还会渗血也『有点痒痒的』而已?」 「……嗯。」干笑着点点头,对于肩上传来的刺痛血螭实在哭笑不得,他怎么觉得这弯月牙越来越难拐了,能不能拜托月牙儿别把聪明才智浪费在他身上…… 「那毒呢?」 「没……」音还没吐全,就见那双乌溜大眼又开始半眯起来,咋了咋舌,眼看蒙不过去血螭只好重新修正用词。 「唉,暂时没事,只要不过头使劲就算发怍也不会像上次那么惨烈,而且保证要不了命,真的,我可以跟你打勾勾。」祭出最后的杀手锏让撂话的男人感慨万千,都怪平时太没个正经,再加上这张脸没个老实相,才会害得他如今什么事都得靠这只小指头。 「……」看着戎月当真伸出手勾着他的指摇了又摇,血螭真有种无语问苍天的凄怆,想他堂常一个大男人信用竟沦丧至此?叫人欲哭无泪哪…… 「打勾勾,不食言。」许下誓诺,戎月总算放了心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轰隆!」 下头放晴上头则相反,一声惊雷骤然撕裂了静寂的长空。 「啊,要下雨了!」又一道刺眼的电光穿透乌云劈下,戎川却发现身旁的男人完全没移动的意思,「血螭?」 「……就说了不要叫那个字嘛。」 一如以往,嘟嘟囔囔赖皮似的抱怨,戎月不由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又有什么不对了,然而那口吻如常的下一句却让他才放下的心又悬上了半空。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挑这时候下,贼老天是存心想让人混水摸鱼是吧,嗤,也不过就少烧了那么儿炷香,干嘛老这么小心眼跟我过不去?哪天我干脆连大过年的那一炷也省了。」 摇了摇头,从话中听出端倪的戎月不由失笑地看着人大敌当前还气定神闲地指天画地叨叨碎念,他怎么忘了身旁这男人根本就是非常人,能够叫那张脸变变颜色的大慨只有自己的眼泪吧。 「血……小苍,有人找上我们了?」 「小、苍?」整句问语里只有这两个字听入了耳,血螭回头一脸古怪地瞅着人直瞧,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哪点比这弯月牙小了。 「对呀,你不也喊螣哥小天?还是你比较喜欢叫阿苍?像阿魅那样?」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长睫下乌亮的澄瞳却是流光莹莹透着三分狡黠。 跟那只笨猫一样?才不要! 左右猛摇着脑袋,血螭马上否定这让他浑身长刺的提案,但不代表他就接受前头的那个,不是「阿」就是「小」?怎么好像怪怪…… 「苍哥怎么样?你不也叫螣那小子螣哥?」 商量的口吻,期盼的眼神,只可惜…… 「很别扭。」皱了皱小巧的鼻尖,戎月明摆着一脸为难,「你不觉得『哥』这个字很有距离感,很严肃?你没见过我跟螣哥亲近吧……我喜欢——小苍!」 两片嘴皮毫无形象地张成了圈,最后终是挫败地扁扁合起,再一次,血螭莫可奈何地闭嘴认帐,人家喜欢两字都出口了他还能说什么。 「刚是说有人跟来了吗?小苍。」打铁趁热,戎月决定把这称呼唤个十几二十遍硬让人习惯。 「……没。」懒懒地应了声,血螭无精打采地弯下腰拾起脚边的布包,再慢条斯理地从里头取出套油布衣,「没有人,只有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 「还想说姓祁的打包这个干嘛,谁脑子坏了游水过河,原来那家伙算准我们会避开城镇,有这个临时倒可以拿来遮遮雨。」摊开油布衣给戎月披上,却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皱眉停了停手。 「唉,领兵打仗的还这么婆妈……该不会戎雪那小子才是在上头的那一个吧?」 「雪哥什么?」没听明白帮自己披衣的男人嘀嘀咕咕念些什么,戎月只确定听到了自己兄长的名字。 「没没没,我是说姓祁的这么细心,你哥铁定被照顾得不错……咯,手拉好别淋湿了。」再拿了套油布衣被盖住戎月的头脸,血螭赶紧打太极把话圆过。 开玩笑,怎么能让他的纯纯月牙儿听懂他在念什么,万一同胞孪生有样学样……他以后岂不是得天天哀怨地咬床单。 「轰!」 又是一记震耳欲聋的响雷,这回伴随着的还有颗颗斗大雨珠,一滴两滴,片刻便是倾盆急落,雨势之剧犹若涓瀑。 「你不遮吗?」缩躲在油布底下,戎月看不到血螭在他头上忙些什么,而不知是否错觉,背脊上雨打的感觉只消片刻便不复存。 捺不住好奇,戎月悄悄掀起手上的油布向上望去。 毫无遮蔽的男人早已似水里头捞出来般全身湿得透彻,发丝凌乱贴覆着面颊,天青色的衣裤也全湿黏在身上勾勒出匀称的体态,然而尽管狼狈得可以,人却依然神情自若地忙着手上的活儿,只见他两手已拉了许多枝桠交错组成了一片荫篷。 「遮也白遮,一会儿还不是得一身湿,我可没本事躲雨又躲拳头。」边回答着戎月,血螭边四处找着可以捆住这些树枝固定的东西,他的两只手总不能一直抓在这上头吧。 发带?太短了……身上的衣服?剥了然后白绫斑斑昭告敌人该朝哪里下手?嗤,他不小气也还没那么大方,难不成得用裤腰带…… 蹙拧着眉头正左右为难,血螭突然想到身上还有样正合用的。 「……小苍?」很是迟疑的语声,说话的人显然非常地困惑。 「嗯哼。」随口应了声,答话的人依旧手不停地忙着。 「你拿这个绑?」尾音高扬,戎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灵活穿舞在枝桠间的耀眼红彩,那你要用什么打?「 「用什么打?两只手啊。」调侃般笑语着,血螭利落地结束手上的工艺,眼角余光微瞥了眼身后。 雨雾弥漫景物一片朦胧,他的后背又空门大开,照说该可以钓上贪功躁进的蠢家伙,然而夹杂在雷雨中的细微呼吸声却没有任何变化。 宰了这么多小虾小鱼,总算来了可以上得了台面的高手吗?祁世昌转告的警语言犹在耳,他可是有点期盼着。 「别开玩笑,小苍,我会担心。」伸手扯了扯血螭的衣摆,戎月一脸沉凝的表情让人明白知道他的担忧。 「别皱眉,丑巴巴的。」蹲下身与人平视,血螭伸指轻揉了揉戎月紧拧的眉心,「雨下成这样,灿月宝贝本来就派不上用场,带着也麻烦。」 「灿月?」 「就这个呀。」甩了甩手上绳端的晶坠示意,血螭露齿一笑,「宝贝陪了我这么久当然有名字啰,闪闪亮亮的月牙儿,好看吧?」 「……」愣愣地点了点头,片刻戎月才陡然想起这跟好看不好看没关系吧,重点应该是—— 「下雨……不能用?」 「嗯,这宝贝是丝麻混缅铁编的,比鞭子轻巧很多,吸饱了水可又另当别论,沉得吓死人,就算不嫌累扛在身上也使得不顺手。」 「真的?浸水就不能用了?」 言下之意不无——这么难甩的东西,你干嘛还拿来做武器? 「月牙儿……」拂开面上的湿发捋拢向肩后,血螭哪会听不出个中真意,他就知道说到最后难逃这项质疑自己智慧的问题。 「我们的老窝一年也不见几场雨吧,我跟你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知道天底下有地方雨不是一滴滴下而是整盆倒的?老窝里池塘都没几个,我可没想过有天会跟人在水里头动手。」 「……也对。」泄气地垂下头,戎月完全没想过内情如此曲折,这样的雨势别说出乎血螭意料外,就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只是这么一来处境不就更不妙了。 「这么沮丧于嘛,我又不是非它不可。」 相较于俏脸上泛染的烦忧,当事人却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大把湿发随着又甩贴上了脸,血螭不耐地拧了拧眉,索性把整头长发随意抓成了束,微运劲一握齐腰长发霎时成了不到肩头的参差短发。 「啊!这么长的头发!又重又麻烦一无是处,早想砍了,天知道小天怎么会有那个耐心,又不是女人……结果害我十几年也得跟着留。」摇头甩了甩发,散开的发丝却很快又湿成了片黏着头皮,血螭随手又掐了把在指上,犹豫片刻后却是缩手放过,总不能全扯了光头作和尚吧。 低下头,有双眼珠子已瞪得快掉出了眼眶。 「很丑?」 「不,只是觉得很可惜。」摇了摇头,戎月闷闷盯着地上的发束。 这么漂亮的长发别人还求不来,这家伙却是招呼都不打就随手截了弃如敝屣?让他实在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可惜?再留就有了,如果你喜欢的话。」难以理解那颗小脑袋里的思维,血螭只有作罢许下应诺,只要这人儿喜欢,他不介意再把麻烦留回来头上顶着,反正以后自有喜欢它的人会去打理。 「等我会儿,该去招呼客人了,那家伙不知道在客气什么,等了老半天还不动手,我可不想陪着浇雨水洗澡。」碎语喃喃,血螭打算主动请人出来聊聊,那些家伙八成被他不当一回事的态度给搅混了才迟未动手,否则谁这么好兴致淋这种大雨干等。 甫转身,衣角便被一只手扯住。 「答应我,别逞强。」 「……又要打勾勾?」睇视着那双晶莹黑瞳,血螭认命地递出手,下一刻却是整个人被扯着手腕拉下身。 「月……」还来不及相询,软软的触感就已堵上自己湿冷的唇,暖和的气息熨烫着心扉,令血螭忍不住沉溺地加深吮吻汲取这份温暖,总算他还记得自己一身湿,没忘情地把人搂满怀。 「你好冰喔。」半嗔半怨,更多却是从心底漫出的疼惜,戎月空出一只手贴上那同唇温冰凉的脸颊,更想做的是生簇火把人整个烤上一烤。 「月牙儿……」叹息似地一声低喃,血螭偏首摩挲着那温热的手掌,复又情浓地在柔嫩的掌心里落下一吻,「你会把我宠坏的。」 近二十个年头,一直都学着做个强者站在众人望尘莫及的顶端,学着壮大自己几近无所小能,而他的确也成功了,如今他的力量足以为心爱之人撑起一片天地,无风无雨。 他从不认为,强者需要旁人的怜惜之情,也从不认为,强者有需要让人照顾的脆弱之处,可现在这种被呵宠的新奇感觉…… 一点也不坏,甚至叫他有些贪恋。 眼微眯,沉缅在柔情里的男人眼神霎时锐利了起来,一丝细微的啸声自豪雨中破空疾射而来。 果然还是见不得人的鼠辈之流哪…… 不急不徐地伸手探向脑后,血螭转身面向一片仍是无声无息的静林,斜睨着两指间扣锁的铜钱神色甚为古怪,因为真的……就只是铜钱而已。 这什么意思?打招呼不成?好歹也用锭银子砸吧,难道他的身价只值这一个铜子儿……闷闷地一撇唇,挺拔的身影缓缓站起。 「月牙儿,刚刚的就当约定。」指抚着唇,隐隐还感觉得到上头残留的余温,俊脸上不由地拉出抹亮丽的弯弧,「你放心,比起打勾勾这个我喜欢多了,总不好第一次许诺就食言。」 逛花园似地,血螭在大雨中悠然漫步前行,远方又是阵雷声隆隆,喧腾的雨势丝毫不见减缓,就连片刻前还有丝光亮的天空也压沉沉地一片昏暗。 「怎么这么害羞,不是躲着等我让雷劈好捡现成吧?我还以为爷爷我已经够懒了。」自语般戏言着,藏青色的人影倏地直扑左首的树身后,一个转折再骤然掠上数尺外的树顶。 刺眼的电光瞬间划过天际,也陡然照亮了雨幕中各踞一方势成对市的两抹人影。 抱臂伫立在雨中,血螭打量着眼前被他拖出来亮相的不速之客,很年轻,大概跟自己差不了多少,方头大耳长得很是正气,衣着装扮也显不俗,一点也没下流人物的猥琐,连一般武人的锐气也没有,端地极为内敛。 眼前虽然被雨淋得狼狈,却处之泰然没有一丝的不耐,哪个武林世家还是宗门大派出来的吗?很奇怪的对手…… 挑了挑眉,血螭有种感觉,这人并非单纯地冲着「残雪」而来,果然下一刻清朗的语音立即证实了他的臆测。 「阁下就是血螭?」 「……开口问人前自己是不是该先报个名?」眯了眯眼,血螭破例在意起面前人是哪座山头冒出来的,萦绕在心头的违和感越来越剧,而他很不喜欢这种毫无头绪的空茫感觉。 他敢肯定这个雨中逛大街的公子哥绝非来自那达,否则对着自己这张脸该很难还装着八风不动,问题是既非来自那达又怎会知道他的名?他可不认为自己的万儿在中原也响叮当,追着戎雪跑的那一群没道理知道他才对。 「无名小卒,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既然大家素不相识,何必这么好兴致淋着雨陪我谈天说地?」 「沈青,或是说血蜻阁下可能比较清楚。」语气渐沉,男子和煦的神态终于有了一丝动摇,「阁下出手未免太过狠毒,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却一腿少了半截一腿又碎了踝骨再不能行,阁下想过她下半生该怎么过吗?」 「喔,搞半天是替那只花花蜻蜓出头呀。」指点着颊,血螭玩味地挑了挑眉,是隐约记得那喜欢穿绿衣的妖娆女人不是土生土长的那达人,没想到中原倒还有她的相好在。 难怪古人总说斩草要除根,一时偷懒的结果就同眼前这般,自找麻烦……老天爷这利钱算得还真是重。 「那妮子还有下半生可想呀,我还以为血皇不会要瑕疵品的,没想到老小子转了性,破铜烂铁也还肯留着用。」活虽然说得不甚正经,血螭倒真没想过被他毁去两腿的血蜻还留有命在。 别人也许不清楚,他可是明明白白得很,那个把「皇」当冠顶在头上的家伙挑剔到简直有病,可容不得半点不完美,更遑论残缺。 「阁下请自重,青儿师兄不是那种人。」显然被血螭辱蔑的言词挑起了火气,清朗语声中有了丝怒意,「若非他遣人送青儿回来养伤,在下还不知道青儿被人如此欺凌,看阁下仪表堂堂,想不到竟是敢作不敢当的缩头鼠辈,阁下难道以为逃得过吗?」 「逃?呵……」敲点着面烦的长指缓缓停下改在下颚处摩挲着,湿漉的脸庞上徐徐漾开一抹淡微的笑意,衬着俊美无俦的脸容更是有股说不出的魔魅气息。 「老小子跟那只蜻蜓没和你们说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人懒归懒,有人上门寻死的时候可从不手软,还有,拜托别阁下在下文诌诌地掉书袋,爷爷虽然粗人一个,却还没淋雨洗澡的嗜好,有屁快放!」 「你!」深吸口气入腹,男子缓缓吐息着平复心绪,「阁下别以为这样就能激怒在下占得便宜,孰轻孰重在下心底自有分寸。」 「激怒你?」仿如听见笑话般,血螭一脸戏谑地低哼了声,傲然昂首迎上漫天纷落的雨珠,「那也要爷爷我吃饱撑着无聊,才肯动那个脑找乐子,不过说到这个…… 「你跟那只蜻蜓究竟什么关系?居然敢这么单枪匹马替她向我讨公道?是那妮子的意思?你不会是想做牡丹花下的风流鬼吧。」 「这与阁下无关,我只问,你打算怎么补偿青儿?」一字一顿,男子朴实的脸孔一派肃然。 「补偿?嗤,老兄你当爷爷我本事这么大,能活死人肉白骨早升天当神仙了还赔你在这儿淋雨洗澡。」 「江湖恩怨江湖了,阁下若肯自断一臂这梁子就此揭过,若不然,只有真章见过生死论断。」 「……」突然间,血螭恍然领悟到自家兄弟每次念那头笨猫搞不清楚状况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实在是很想把脑袋瓜子剖开瞧瞧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阁下』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故意学着对方文儒的用词,血螭似笑非笑地瞅着这个捧着武林律典照本宣科的稀有古人。 这家伙未免也太不知世事天真过了头,到底是哪座山头教出来的蠢东西?如果自己是这蠢头的师父,撞墙前绝对先一掌毙了这丢人现眼的笨徒弟,省得下去连阎王都没脸见。 「你不肯?一只手换两条腿,这代价已经很轻了。」 「代价?呵……那妮子整身臭皮囊也不值得我一根发。」嗤笑声,俊脸上的神情骤然变得冷峻,唇棱斜挑尽是说不出的轻蔑,「既然江湖恩怨江湖了,那就各凭本事论生死,技不如人夫复何言?要报仇,行,就比谁的拳头硬,别谈什么换不换抵不抵的故事神话。 「要我的手……来拿啊。」屈伸着纤长十指,血螭细细审视着自己这双外型秀美浑然不像杀人者的屠手,墨瞳染笑却寒如冰冽。 「只是动手前最好想想你老兄要付的『代价』又是什么,爷爷可不是开善堂的,光只胳臂腿膊的还不够我塞牙缝,你该问问那只蠢蜻蜓另只和她姐妹相称的臭蝴蝶被我撕成了几块还拼不拼得全!」 「你、你……」大概生平没和人斗过口,素衣男子「你」了大半天也还是回不了半句,又急又怒生生憋红了张脸,然而动怒之余男子也没忽略对手散发出的邪佞鬼气,暗自凛然于心。 「别你呀我的啰嗦,生死论断就生死论断,就看看谁该去见阎老儿那张脸。」搞清楚了前因后果血螭不再有耐心蘑菇,即使有油布衣挡着,时间久了仍难免会湿着衣衫,他可一点也不想让他的月牙儿染上风寒。 垂掌于侧,五指微掩的手心月华般莹白一片,渐渐蔓延上腕整只手宛如玉琢般白皙毫无血色,噙着笑,血螭慢步迎向前方人影。 和戎月所言并非只是安慰之词,他的确不是非得靠那条宝贝绳不可,使绳的这只手可不是光摆着好看而已,平常不过懒得追赶跑跳所以才随身圈着捆绳图方便。 望着踱步而来的青影,伫立的男子也摆出迎战的起手势,腰畔长剑已然出鞘,单手擎握指天,另手则捏着剑诀,一出手就显出宗门果是正派之流。 蜗行的人影骤然疾如箭矢,所经之处雨瀑纷卷,男子旋剑对迎而上,长剑朝暗影的左肩斜挑,然而剑尖尚离半寸之距眼前却是一花,一只不似活人般的莹白大掌已旋着剑身扣上。 兵刃被人扣住,男子想也不想便是使劲急抽,利锋疾削剑身上白玉般无瑕的五只指头,打着削落五指后回剑断臂的主意,即便是对方对不起青儿在先,他也不想刻意折磨对手。 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飘过耳畔,男子还不及细究,耀眼的莹白已附骨般攀着剑身袭来,快得几乎看不清形影。 然而就在男子面上蓦然变色沁出冷汗的刹那,异变骤起,不远处树桠成蓬处传出一声微弱的低呼,原本快触上男子面庞的莹白几乎在同时消失了影像,剑上的压力突然一轻让男子一时失衡趔趄了一步。 红彩如蛟乘雨腾天,盘缠的枝叶纷纷被劲烈的气道绞得粉碎,单膝蹲跪于泥地里的青影全身散发出骇人的杀意,未执红绳的右臂紧紧环抱着已然失去意识的戎月。 「……螣……螣王!」骇然一声惊呼,藏身树后的偷袭者煞白了整张脸,不是因为面前男人森冷地宛若地府修罗,而是那张戾气满布的脸容她再熟悉不过。 「青儿?!你怎么也来了!」 无意识频摇着头,血蜻完全听不见男子的呼唤,整个人全被那张魔魅的脸容慑去了心神,宛如置身于荒唐的梦境中。 怎么会是那个该远在百里之外的螣王爷?!又怎么会跟戎月走在了一道?和月王一起的不应该是那个叫血螭的男人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法解释的疑问一个个接踵而来,面无血色的娇颜上一片茫然混乩。 大雨中视线不明,再加上离得又远,直到此刻才赫然发现她一直以为是「血螭」的男人面具已拿下,面具后的庐山真颜却叫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正当血蜻惊魂未定时,血螭已粗略检视完怀里人儿的状况,没有外伤脉息也还算平稳,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中了毒还是迷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封了心脉附近的大穴。 「……你似乎忘了这两条腿是怎么没的。」 清冷的语音淡若风轻,浓炽的杀气却陡然惊醒茫然中的血蜻,光只这一句她就十分肯定眼前人和那天戴着面具的男人是同一人,只是这张脸…… 冷眼斜睨着半掩树后一脸惊诧不定的人影,血蝻不再多语赘言,左腕微震,软散在泥地上的朱彩霎时如枪笔直穿树而透,然一道黑影却早一步抢离了目标。 「留下她,你可以走。」依旧抱着人蹲踞未起,甚至连眼都不抬,话里令人不寒而栗的煞意却让任何人也无法一笑置之当作过耳东风。 冷汗随着雨滴淌下黑衣男子的发鬓,肩上扛抱的少女并不重,两脚却沉得移不动分毫,直到现在他才赫然意识到对上了多恐怖的对手,只一句话迫人的气势就令他无法妄动一下。 相较于现在,片刻前那看似声势惊人的激斗根本同如儿戏,这男人迟至现在才真正露出了獠牙,一切都只因为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阁下,青儿已残了半身,贵友若是无恙但请留情。」 「留情?怎么,不要我的手了?」挪身坐上大树纠结的盘根,血螭把怀里人抱上膝头安倚在胸前,奚落的言词依旧戏谑刺耳,却让男子明显松了口气。 比起方才那份毫无起伏的淡然,他宁可接受这冷嘲热讽,至少代表了转机。 「技不如人,余庆受教。」大方地坦承失败,黑衣男子即便落居下风也仍维持着不卑不亢的大家风范。 「你受教,你手里的那只虫子看来倒还不服气。」 不知何时,惊吓中的血蜻已回过神来,平时风情万种的美目此刻全刻满了深切的恨意,不管眼的人究竟是淮,都是害她一辈子无法再站起的仇人。 「呵……别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咯咯笑着,血蜻猛地推开抱着她的黑衣人飘身邻近的枝桠上,一脸快意地朝下狠瞪,「你不怕毒,你怀里的戎月可不是吧,你来的快我毒下的也不慢。」 「青儿!别这样,把解药给我。」深知眼前这逸散着狂佞气息的男人绝非心软之辈,男子的惶急全写在脸上,就怕少女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地使性子惹恼了人狠下煞手。 「别叫我,要走你走,这个仇我自己报!你怕他我可不怕!」歇斯底里嘶吼着,妍丽的脸容扭曲似鬼再也不见半分风情,尽是疯狂。 「来啊,杀了我呀,呵呵……杀了我也没有解药,这毒可是甄主子赐的,天下无人可解,你就慢慢看着他呕血腐败,受尽折磨后化作一滩尸水吧!」 回应似地狂风骤起,绳影霎时漫天舞卷,快得让人只觉得大雨中有抹红雾淡淡飘过,雾过盛绽的则是抹红艳的血花。 「……」木然抚上脸上的湿濡,血蜻不能置信地看着手上随雨渐逝的鲜泽,怔忡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人……竟替她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呆望着地下一动也不动的男人,血蜻一脸怔忡地久久无法回神。 那个啰哩叭嗦的笨男人,她根本看不上眼的木呆子,任她冷讽热嘲骂得再难听也总赶不跑的大笨蛋,每每回首总是像座山般守在背后让她靠倚,纵容着她所有的坏性子,而如今…… 「庆……哥?庆哥!庆哥!」喊声凄厉如鬼,血蜻浑然顺不得自己地从枝梢上扑下跌在泥水中,匍匐着向不远处静躺的人影爬去。 「……不要……不……庆哥……」斗大的珠泪夺眶而出,掺和着雨水而坠,沾着泥的纤掌巍巍颤颤地抚上那张死白的脸庞,复又完全无措地堵上男子肩头汩汩流出的艳彩。 她不要他这个样子!他怎么可以丢下自己不管了?她不要! 「庆哥……起来!不要不理我……庆哥!我以后不使性子了,你起来……起来呀……」痛哭失声,血蜻生平第一次深深后悔起自己的刁蛮任性,然而代价却是让这个从小呵护着她的男子代她伤得这么重。 「……别哭……你没事……就好。」 孱弱的语声唤回了血蜻涣散的神志,让她惊喜地不住摸着男人的脸确认存在,正当她为男人还活着高兴不已时,一抹暗影遮住了顶上的天光。 急急忙忙地爬起身,抬头就见那梦魇般的男人已到了眼前。 「不……不要杀他!是我不好,是我该死!求你放过庆哥,求你……对不起……对不起!」 才稍安的情绪霎时又如小鹿般惊惶,血蜻不住呜咽哀求着,狼狈地伏在烂泥里连连磕头,什么尊严什么矜持也全丢到了一旁,此刻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向眼前的煞星求得一条活路。 「……有时间求我不如求己,光磕头就能救命啊?」 言词依旧是戏谑听不出半点火气,血蜻错愕地猛抬头,却是眼一花人已掠过她到了身后。 「不……」碎心的喊声戛然中止,只因血螭并不是骤下杀手,而是弯下腰在伤口附近大穴点了几指,向后还出乎她意料外地将人挪到了树下暂避雨淋。 「你就自己过来吧,这蠢头死不了,顶多痛了点,谁叫他有眼若瞎没看清楚就扑上去,也不选个好地方挨,活该。」 揶揄的语声虽无恶意也称不上善意,却已是让血蜻受宠若惊地瞪大了眼。 「你……放过他了?」 「废话,要宰我还花力气救干嘛,你这只蜻蜓是刚刚摔昏了头还是根本还没睡醒?」 「谢谢。啊,那个……对不起。」嗫嚅地道着歉,血蜻一脸心虚地瞥向男人怀里的戎月,「……我真的没有解药……」 「知道啦,我还没老耳朵还灵,不必一再提醒我。」 「那……怎么……办?」越说语声越小头也越低,血蜻无措地直咬唇。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不就又是我遭殃。」 最后的一句话完全听不清地咕哝在嘴里,血蜻不由纳闷地重新抬起了头,听来似乎这无解之毒并非真无解。 「……你有办法?」 「……」哪壶不开提哪壶,血螭没好气地吼了回去:「要你管?!去管你的男人啦!」 「庆哥……不是。」脸儿一红,泥染的娇颜透出两抹羞赧的嫣红。 「不是?笨蜻蜓,眼睛长这么大就看清楚点,幸福须臾即过,不是天天都在门外等着你。」意有所指地朝一旁紧张得快要冒汗的男子努了努嘴,血螭难得好心地权充月老牵红线,就当是看在这蠢男人舍命相护的傻劲上。 「……阁下……在下代青儿……谢过阁下……饶命之德……」挣扎着开口,男子纸白的脸容上隐隐溢着抹可疑的红痕,「日后若需……在下之处……无定庄赵余庆……随时恭候。」 「拜托老兄,都快没气了别还阁下在下的。老实说,打架靠你还不如靠我自己,不过嘛……」半身红彩如带飘舞,血螭邪肆地挑唇一笑,随即抱着戎月转身往雨中走去,狂骤的雨水在他周身寸前纷纷化作茫茫气雾,围绕着人如梦似幻。 「如果是喜酒一杯,爷爷倒乐得特意叨扰……臭蜻蜓知道上哪儿找我。」 第十二章:缱绻 情深醉人浓漾漫无涯 缠绵爱炽焚心烈炀燃不灭 ****** 红绡暖帐,脂粉飘香,纱幔外烛光摇曳泄染了一室蒙蒙淡彩。 戎月一睁眼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引人遐想的红粉温柔乡,恍惚中让他不禁有种仍置身梦中的错觉,若非身旁有着个偌大人影,顶着一脸复杂神情目不转睛地直瞅着他瞧的话。 长睫扇了扇掀去残仔的朦胧,映入眼的还是那打翻了油盐酱醋般五味杂陈的奇特表情,喜悦的、担忧的、爱怜的还有……不甘? 澄眸疑惑地又眨了眨,戎月真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脑袋还没从混沌中清醒,否则他怎会觉得甚至看到了可以谓之哀怨的表情出现在那张魅惑人心的俊美脸孔上? 每读出一种意思,心底的好奇就不由地被挑起一分,堆累到最后直叫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没事吧?」斟酌着用词旁敲侧击,多年深宫政居的人儿显然很懂得迂回达阵的个中真谛。 「问我?!」 原以为不痛不痒的开场白换来的却是一声足以震下梁上陈灰的怪叫,戎月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就见那原本还有几分隐晦的怨味再转二分,等级已可媲关春闺深怨了。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 「我?」下意识地转转脖子摆摆手,戎月顿时如坠五里雾中。 不冷不热,头不晕体不痛四肢健令,怎么瞧应该都一切安好,但身下那张称之为床的东西也明白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出了什么事吗?」语声呐呐问得心有些虚,只因为他有种感觉,眼前男人这一脸不符心性的楚楚神韵绝对和自己脱离不了于系。 「……你又中毒了。」干净利落给了答案,俯趴在床的男人两手撑颊神情很是无奈。 「中……毒?」刚睡醒的脑袋显然不怎么适合思考,好半晌戎月才渐渐地记起意识的最后似乎嗅着了一股香甜的气味,原来那好闻的味道是毒呀,呃……好像因为气味不错他还多吸了两口…… 「啊!那个人……你……」该没杀了吧?踌躇着戎月不知该问还是不问,支吾的言词显得有些为难,想知道,却又怕问了会让血螭误以为他意在指责。 只不过因为那个拦路的男子看来并不太坏,可是一旦事关自己血螭向来就再无情不过……微恼地咬了咬唇,戎月不禁后悔起不该开口,木已成舟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徒惹人不快而已。 「月牙儿,你是故意顾左右而言它吗?可怜那家伙还不如可怜我~」果然,幽怨的语声开始变得有些危险,虽然理由似乎不是他所担心的那一条。 「人家是拿皮肉换美眷,再痛也挨得值得,哪像我这么倒霉,雨也淋了力也出了,结果咧,人杀不得气也出不得。那个死蜻蜓,不会解还学人玩什么毒?!最好毒死她那一口子看怎么哭去,不对,搞不好那家伙早就被毒瞎了眼,要不怎么敢要那只毒蜻蜓,哪天就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叨叨念语全是「毒」来「毒」去的,戎月想没听见都不可能……啪地一个念头闪过,水灵的黑眸陡然睁成大圆人也彻底醒了过来。 「解……药?」语声如蚋,戎月已经可以理解眼前人为什么会摆出这般如泣如诉的悲叹神情给他看了。 「这里。」伸指屈点着自己鼻尖,向来潇洒的男人嘟囔了一声后难得不自在地转开了视线。 张嘴无声,戎月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脑海里忍不住浮出上回缠绵的片段情景,白皙的俏脸瞬即如染胭脂般添了两抹赤红。 「意思不会是……」 「还怀疑?就是你想的那样啦!」没好气地截话答得干脆,血螭整张脸全埋进了肘弯里,闷闷传出的低语任谁也能想像臂下紧捂的脸盘现在会是何等委屈的模样。 忍不住为眼前男人孩子气的举动翘起了唇角,戎月不由地伸出手覆上那起伏的背脊拍了拍,他当然不会以为血螭这一脸不甘不愿的怨妇样意思是拒绝,就不过是…… 不只被抱,他也很想抱自己吧,毕竟这是任何一个男人本能的占有欲望。 勾指梳理着掌下参差的乱发,澄澈的晶瞳中满是疼惜暖彩。 爱着、恋着、默默守着,十数个寒暑才终于光明正大地得到自己的回应,结果难得的亲密时分却都源自于不得已的煞风情理由,而且还得抑忍着欲望委屈雌伏,也难怪他会如此沮丧了。 「这是哪?」转了个话题想缓和点尴尬的气氛,纤纤长指依旧游抚在缓缓起伏的肩背上,戎月忽然又是露齿笑得灿烂,他突然觉得—— 这感觉,好像在拍抚着一只呼噜直响的猫咪,嗯,也许该说是只大老虎。 谁叫这男人总是强悍地以保护者自居难得有示弱的时候,他可是非常享受这偶尔角色颠倒安抚人的感觉。 没办法,男人嘛,总摆脱不了那点被需要的虚荣感。 天马行空转着念头,直到微沉的嗓音在耳边懒洋洋地响起,戎月才省起自己问了个问题。 「倚红苑,青楼,升斗小民上得起的那一种。」不知何时紧埋的俊脸已抬出臂肘,惬意地趴枕在双臂抱拢的被堆上,背上力度适中的揉捏让血螭舒服地眯起了眼。 「啊?」 「对呀,小隐于野大隐于市,谁想得到我们会藏在这种龙蛇杂处的地方,追你哥的绝不会往这儿找,要找姑娘水准也没这么差,血皇那老小子更不可能来这种平民销金窟。」抬起头得意地一笑,对于这临时的藏身所在血螭显得很是自豪,然而片刻后却又皱着眉咕哝了句。 「再说要做总得找张好床吧,我可不要在山洞破庙的委屈自己。」 「……」窘然无语,片刻后戎月却忍俊不住地为这绝句妙言伸手掩上自己大咧的唇弧,若非这时候笑出声来太显得大有落井下石之嫌,他真会放纵自己笑滚下床也不一定。 谁能想像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竟会说出这种让人脸红又喷饭的话语?然而男人这一面纯直的风情也只有在自己面前展露吧……带着点骄傲、一点得色,戎月有些出神地痴凝着眼前的容颜。 「月牙儿?」 面对血螭投过来的询问眼神,戎月摇了摇头,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再刺激人,要是让人知道自己现在对他的观感是「可爱」两字的话,这男人也许真会形象全然不顾地哇啦哭给他看。 「小苍,要不然这次……换你抱我?」胸口的扑通声宛若雷鸣,饶是戎月素来鬼灵精怪也忍不住整张脸烧得火辣。 「我……很想啊!」昂起的脸容霎时迸射出充满活力的神采,然而仅只瞬息又颓丧地趴回了原地,「可是没用,解不了毒,再说这种状态下抱你我也舍不得。」 「……」一句「不舍」,心弦深深为之悸动着,情潮泛涌满是对眼前人说不出的爱怜,抬起身,戎月缓缓伏向血螭耳边。 「那……先欠着,以后……都给你。」柔声悄语,微赧中更有着股愿将自己尽倾予人的浓炽深情。 不管是怦然狂跳的这颗心还是这身子,只要能让这男人多分欢愉的他都想给,想尽情宠着这个计他如此怜疼的男人,想把天下间最美好的事物都换予。 忽然间,戎月似乎有点懂了,男人对自己珍爱逾恒的那种情。 「真的?!」喜出望外地猛抬起头,迎上的便是双情浓醉人的澄瞳,血螭不由地失神在这片暖彩中。 「要打勾勾吗?还是……用这个。」低首印上自己的唇,戎月调皮地轻咬了咬那和男人性格一点也不相同的柔软唇瓣。 「看来……这回不需要用药了……」语声渐微,后头几字几乎全黏糊在嘴里,心上人的主动挑情已让血螭晕陶陶地分不出东南西北。 那只死蜻蜓……这毒下得还不太坏嘛…… 回应这句喃语的是抹灿烂如阳的笑容,戎月掌抵着血螭的肩头翻身压上,再次送上了自己的唇,顺遂着想要碰触的欲望轻柔吮吻荇这双润红唇瓣,一点一滴传递着同样情炽的心。 「你好温暖……」吻,沿颈徘徊,凭借着本能在久不见日照的白皙肌肤上烙下一个又一个缠绵的印痕,两手也自有意识般地探入半敞的襟领中徐徐游抚着。 「嗯,你也是……」伸手褪去戎月的单衣,血螭也顺从着渴求抚向趴俯在身上的纤瘦躯体,不若武人坚实的肌理,掌下的肌肤一片滑腻,细柔的触感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大掌所过之处都似燃起了火焰,炙热中又带着奇异的酥痒感,惹得戎月浑身战栗地频频缩躲,好奇霎时又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自己的手就没这等效果?咬了咬唇,心一横忍下羞赧,原本只在胸腹间游移的两手立即不服输地顺着诱人的弧曲下探,直接攻城掠地窜进了裤子里抚上男人微昂的欲望。 「唔……月牙儿!」被柔嫩绵掌裹覆的赤灼肿胀着巍巍挺起,血螭压抑地低吟了一声霍然睁大眼,迎面就见一双眼亮如夜星般顽皮地向他眨着。 收下战帖,染满情欲的俊脸漾开一抹邪肆的笑意,抬手便也不客气地一把拉下身上人儿松垮的薄裤,在人还来不及反应前屈膝挤进修长的两腿间,大腿微弓徐徐磨蹭起同自己般高热的所在。 「啊!嗯……」酥麻的快意霎时席卷全身,戎月没有防备地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并拢起跨分的双脚紧紧夹住那条不安分的腿。 低下头,就见那双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直瞅着他瞧,太过耀眼的夺目神采实在让人很难不怀疑其中蕴藏的深意。 不服气地扁了扁唇,戎月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瞪着那双笑意渐浓的漆眸,两腿紧缚着丝毫不敢放松点力道,刚刚那种刺激再来几次他可会很快就软成团泥瘫在血螭身上。 僵持中,黑白分明的大眼突然灵动地一转,苹果般红扑扑的脸蛋浮起一抹得笑……正阳殿上的那张椅这么多年他可不是白坐的。 缓缓伏下身,朱唇微启就朝眼前有着优美弧曲的腰身合齿咬下,同时以彼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松开男人的裤头缓缓扯下,原本覆在男人热灼硬挺上不好意思动弹的手更屈指为握紧了紧。 几乎是立即地,戎月就感受到身下压着的柔韧躯体明显一僵,如潭深邃的墨瞳虽然依旧沁染着笑,里头的意思却从揶揄换成了认命。 呵呵,小苍很了解他嘛……笑嘻嘻地,戎月伸出舌瓣在自已刚刚烙下牙痕的遥侧上徐缓舔着,边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把人撩拨出更多风情。 唇角一翘,粉色嫩舌不再安于在浅浅的牙印子上打转,戏玩似地沿着腹旁棱线舔向那为了逗弄他而屈抬的左大腿,一路吮至了内侧丝绒般的嫩滑肌肤,甚至三不五时地「不小心地」擦过一旁越发显得精神的昂扬,圈握其上的掌指也开始不规矩地动了起来。 「月牙儿……帝王学没教这个吧……」猛地撑臂抵住在自己下腹嬉戏的人儿肩头,血螭近乎呻吟地质问着。 又是哪个王八羔子教会这弯月牙如此煽情的挑逗?! 「触类旁通又有何难?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当然要懂得变通活用啊。」无辜地眨着眼,戎月十分满意于掌下感受到的窣窣颤栗,原本还有着几分青涩的动作也越发流畅大胆起来。 「我记得……上回你是这样做的吧。」扯开身下已然大敞的单衣,滑腻的身子紧贴着揉移而上,红唇重新回到结实却偏纤薄的胸膛上,沿着片刻前肆虐过的红痕一一落印,最后含住了暗红的蓓蕾。 贝齿微合,戎月模仿着记忆中依稀的印象轻轻啃噬着小巧的乳尖,试探似地拉转或吸吮,手上的动作也配合地由缓加剧。 「唔……」又是一声抑不住的浅吟,血螭索性丢盔弃甲放下较劲的逗弄心态,全心投入心爱之人在自己身上燃起的熊熊情焰,炙融的脑袋犹模模糊糊想着古人那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至理名言,难怪当年太傅对这弯月牙满意得不得了,总抚着山羊胡连连点头。 感受着掌下的躯体越来越是紧绷,耳边的粗喘也越来越剧,间或伴随着一两声荡人心弦的低吟,戎月油然升起一股骄傲的满足感,更加专注身下情人的反应卖力取悦。 如此迷醉的神情,只为自己…… 双臂陡然紧扣住身上柔软的身躯,如弓满弦后是全然无力地松弛,血螭懒懒地合上了眼享受着余韵也平复着急剧的心跳,直到感受到趴伏在身上的人儿爬坐起身才再缓缓掀起眼帘,就见人正一脸新奇地端详着掌中自己释放的浊白。 「不会奇怪吧?你也有呀。」 慵懒的语声和神情越发令那张倾倒众生的俊脸更显魔魅,犹如只吃饱餍足正舔着爪子等剔牙的吃人猛兽,然而这只兽下一刻却是什么优雅什么风情也飞抛九天地扭曲了脸容,只差被人压着蹦不起来。 「我在想这个能不能用?」沾染着欲液的指尖徐徐旋入身下浑圆臀丘间的紧热窄穴,片刻后指上的紧涩感就令秀美的双眉拧成了结,「好像不太够,有其他东西可以用吗?还是再来一次……我不想又伤了你。」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血螭还是哭笑不得地不知该把手脚往哪儿放,这弯月牙举一反三的聪颖用在这上头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厚被暖褥,他却依然有种冷风飕飕的颤栗感。 「别顾忌我,等会儿我可能没办法分神回应你什么。」伸手摸上床头角落备下的小瓶,血螭将瓶盖拔开后递出,「顺着感觉就好,别想太多。」 「怎么可能!」不表同意地噘了噘嘴,戎月将瓶中的稠液倒在指上,再次轻缓地旋进穴口中,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小心翼翼地深入窄径。 上次将人撕裂的鲜血淋漓惨状迄今还宛如烙印般深刻在脑里,他怎么可能忘却得了那时几乎窒息般的揪心感受,这次即使避无可避,他也发誓绝不让男人再受一点伤。 「月牙儿……我不是纸糊的,你大可不必那么小心,可以……进来了。」长指在体内深处缓缓蠕动的感觉实在诡异,血螭忍不住催促着人动作快些,甚至直接提刀上阵也无妨。 窄紧处已有水液润泽,更何况刚释放过情欲的身体也柔软了许多,上回交欢后把人吓着的惨状应该不会重演。 「不要,我喜欢慢慢来。」难得任性地直接回绝,戎月漾开抹绝美的笑容蛊惑着身下人跟着自己的节奏走,「转过来趴着,这样应该比较不会痛。」 迷眩在那张令天地失色的笑颜中,血螭顺从地翻转过身,立即就感受到丝绸般滑腻的温暖绵密地贴覆上自己,接着湿热的气息也暖暖地在耳边吹吐。 「会痛吗?」慢慢再加了根指在窄紧的后庭里来回磨蹭,戎月俯身贴在血螭的耳廓边低声轻语,空下的一手再次沿着紧实的小腹游移爱抚着。 「……」缓缓摇了摇头,血螭有点失神在这样暧昧的气氛里,不同于方才直接的快意感受,现在的肢体纠缠更有着情人间难以言喻的亲昵馨暖。 感受到身下人完全信赖地放松,戎月徐徐撑开甬道中的两指,试探地再伸进第三只指头,先是指尖轻触,再缓缓施力挤开肉壁推入,每进一点就停一会儿直到指根完全没入。 缓缓抽插着长指,戎月细细观察着身下男人的反应,暗忖着至少得再给些时间让人适应,自己的坚挺可比这三只指头又粗了些。 「月牙儿……」 「嗯?会痛?」听到那微沉嗓音的低唤,戎月立即紧张地停下手上所有的动作,两眼紧盯着那张半埋在被褥间的俊脸。 「不……我快睡着了。」呓语般地低喃,血螭还故意张嘴打了个不小的啊欠,连带地两扇睫羽也跟着似是不胜睡意地扇了扇。 对于戎月肯这般耐心地对他做足欢爱前的准备不是不感动,只是时间拖久了就怕毒不等人,而且再让这弯月牙这样探索下去,难保不让他发现自己的敏感所在,太过舒服的欢爱可不利于运功渡毒,他可不想等会儿还得分神跟自己的情欲奋战。 请将不如激将,管他是男是女,此时此景听到这种话还能无动于衷继续温吞慢磨的大概就只有修为超凡的圣人了。 果然,下一刻就感到体内的长指尽数缓缓抽离了去,改换上另一种截然不同热度的硬物紧抵着穴口。 「……」深吸口气纳入丹田,血螭屏息等待着片刻后的冲击。 那弯月牙若是要出口气让自己「睡不着」,等会儿捅进来的那一下可有得肉疼了,他得管好自己脸皮上的每根肌肉,省得某人看到他皱点眉就又开始后悔自责,这种时候若是让那弯月牙负疚可真会做不下去,再重新酝酿气氛铁定来不及。 哪知左想右想,等来的却是一声温柔至极的轻唤。 「小苍,别怕……」 纤长的十指叠覆在掌背上牢牢相扣,环肩紧拥的温暖几乎让血螭忘却身后坚挺缓缓顶入的疼楚,胸口澎湃的情潮让氤氲渐起的漆眸再也无法逞强地紧紧合起。 有多久……不曾被人这般珍惜地环拥在怀?犹如珍宝般被人捧在心尖上护着宠着? 抑或者……根本就不曾有过…… 「怎么了,很痛?」惶急的语声倏地拉回过于激荡的心绪,血螭徐徐吸了口长气重新张开眼,这才感受到贴覆在背上的人儿停下了动作,热涨的感觉依旧只徘徊在穴口附近。 「月牙儿……我说过我不是纸糊的。」挑唇露出一抹有生以来最为纯粹的灿烂笑容,血螭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指掌,屈膝分腿,拱臀迎上那只浅浅进入自己的坚挺,示意人儿继续。 「你不是……我的心是……」倾吐的话语幽若兰息吹吐在男人颈上,戎月紧圳着人再次和缓地挺进自己的昂扬。 还来不及消化这句令心湖激荡翻涌的浓情爱语,入耳的下一句又是让血螭一阵晕眩,沦陷在话里无边无尽的柔情中久久回不了神。 「不用分神回应我,专心你要做的就好。」脸贴着脸交颈缠绵,交叠的心跳声再也分不清彼此,泥般融合重塑为一体。 「……什么都别担心,这身子我会好好替你顾着。」 和缓的律动柔如春水,没有狂潮烈焰般的浓炽却悠悠荡漾诉倾着钟情,裹着一颗心暖得就似置身三月骄阳下,宁愿就此沉眠不醒醉在春光里。 缓缓合上眼,醉沉的男人微做翘起了唇角。 还真是小看了这弯月牙。 若真为王,三宫六院大概塞不下溺死在他甜言蜜语里的后妃端嫔吧…… 「还好吧?」 长睫眨了眨,朦胧视野里是双难掩担忧的澄瞳,血螭恍恍惚惚地直盯着那双眼,呆滞的模样犹似仍在梦里未醒。 「小苍?」 「……嗯。」鼻哼应了声,发呆的人合睫甩了甩头,再睁眼时迷蒙尽去又是双夜星般璀璨的明亮漆眸,「你问哪一半?」 「哪一半?」九官鸟般重复了一遍,这回犯糊涂的人换成了问话的那一个。 「对呀,你的好不好是问上半还是下半?」懒懒打了个呵欠,血螭朝眼前人暧昧地挤眉弄眼。 接续上意识片段的刹那,他就知道一顿叨念难免,一个不好只怕又会惹得这弯水做似的月牙掉眼泪,当然得找法子拐个弯兜点圈,然而再怎么说总是打过勾勾答应了人,他可不想食言而肥连这最后的一点信用也毁掉,谎话说不得就只有避重就轻蜻蜓点水混过。 「下半嘛……腿还有点软腰也有点酸,至于那个地方……嗯,怪怪的,麻麻胀胀地好像还塞了东西在里头。」闺房私语血螭依旧脸不红气喘地细禀分明,末了还煞有介事地抬了抬腿。 「不会痛,月牙儿真的把我照顾得很不错喔。」 「……下半没事,上半呢?」杏般大眼微眯了眯,只见说话的人露着一口白牙笑得令人有点毛骨悚然。 敢跟他来这套?戎月越笑唇瓣越是咧得大开……装傻扮无辜这招他十来岁就已经发挥得淋漓尽致,否则怎么摆得平家里头啃人骨头的那一票? 眼前这家伙八成脑袋瓜还没醒全才敢在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也浑然忘了故作轻浮只会让他更加觉得其中有鬼,根本是标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上半啊,很好呀,脑袋还在两只手也不缺……呃。」眼见面前的洁白贝齿越发耀眼,血蝻也知道再胡言乱扯答非所问下去,以后的日子保证会精彩到让他再多生副手脚也无暇接应。 看了十多个年头,这弯月牙叫人哭不出的本事他可是再清楚不过。 「只是稍微发作了一下,不怎么厉害,已经没事了,不信你瞧我手足暖的,大概是之前打了架又……接连动了内息所以累了点。」 连珠炮般奉上人儿想要的答案,血螭眼观鼻鼻观心俨然一副闭门思过的反省模样,就怕动一下眉会显出心虚,谁叫他自个儿心底有数——这次毒发又是自找的,全是一时恣意妄为想拆了那只蜻蜓才会惹来后头的这一串皮肉痛。 收起脸上磨刀霍霍的表情,戎月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地瞪着眼前这个昂藏七尺却学人媳妇儿般装乖实巧的赖皮家伙,他哪会听不出话里另有弦外之音,八成又藏了什么会让他念的不给知道,奈何自己不谙武艺也只能由得人说黑道白。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说什么那个「王」字也跟了自己那么久,当然并非每件事都需要巨细靡遗的明白才能有治策。 「小苍,记得你跟我打过好几个勾勾,敢赖账的话,就算是地府十八层我也一定追下去逮你还债。」笑语晏然许的却是生死誓诺,戎月暗忖着这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再不会愁眉不展尽在血螭的安危上打转。 他不想,自己的担心变成束缚这只雄鹰翱翔苍天的枷锁。 五湖四海辽阔,也许流血搏命永远不是平凡的自己能够释怀,但他会学着相信这个爱他入骨的男人,相信他曾说过的,只要有自己在,就绝不会放弃,相信他们第一个勾勾许下的——永远在一起…… 「虽然已经稍微帮你打理了一遍,我还是让人抬了水进来,要不要泡一下?那些腰酸背痛的应该会舒服点。」故意忽略那陡然变得噬人般炽热的深邃目光,戌月朝纱帐外努了努嘴。 随语转眼向床外瞥去,血螭这才发现半人高的木桶正热气腾腾地冒着白茫雾气,再回顾自已身上,果然干干爽爽的没有一丝湿黏不适,甚至还已经套上了件单衣,然而这些他却居然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印象? 血螭困扰地拧;了眉。 「我……昏过去了?」 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种解释,所以话一出口血螭就觉得问了句废话,只是他想不通这身子几时变得这么娇弱了?印象中和月牙儿也只缠绵了两、三次,就不过渡完毒质后随即毒发让他意识有点不清罢了。 「难不成你以为是睡着啦?」嘴儿微噘,戎月一头窜进熟悉的怀他中窝着,尽管决定了不再将担忧显于外,还是忍不住地埋怨两句以示抗议:「到最后喊你摇你都不应,害我差点没叫人救命……」 「小苍。」 「嗯?」望着抬起头睇视自己的俏颜,血螭有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只因这弯月牙又是笑得一脸狡黠,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得到风头不对。 「我有这么厉害吗?所以你才每次都不支昏倒。」 「……」俊脸上阵青阵红宛如打翻了染缸般的精彩,血螭不由嘴角抽搐地咬了咬牙,即使知道戎月只是同他说笑,然而事关男人的颜面训题,他也实在很难一笑置之洒脱无谓。 「咳咳,那哪算?我只不过稍微闪神而已。」即使不想推诿毒发再惹人担心,血螭也抵死不会认这笔乌龙帐,嘴上辩着,脑里也飞快转着念头。 如果连月牙儿的唤声他都没听见,那还真是昏得彻底,而且竟连几时晕过去的他都没一分印象,居然连一点撑不下去的征兆都没有,问题是—— 这回「魂牵一系」发作的程度并没有上次那般剧烈,甚至连冻人的寒意都没感受到几分,究竟是哪里不对了…… 「稍微?小苍,你所谓的闪神可是一闪就一个多时辰耶……鸡啼鼓更鸣,天都要亮啰。」眨着眼,戎月一脸无辜却毫不留情地直接将男人吹出的牛皮戳了个大洞,并不真为了争出个输赢,而是变个法子提醒人留意。 「……不会有事吧?」犹豫再三,挂在心中的忧虑终于还是忍不住地出了口,寻求慰藉似地戎月缓缓将脸贴上起伏的胸膛上。 之前是被炽涨的情欲冲昏了头不及细索,直到事过后他才赫然记起血螭体内早已锁了一种剧毒,如今又添一种…… 「没差,凭我的本事再难缠的毒都还压得住,多一种少一种没什么太大不同,只是少几成内力可用,顶多毒发时辛苦点而已,我说过毒对我要不了命的,再说运气好两种毒质之间互克也不一定。」 「互克?意思是也有可能相生。」自语般咕哝了声,戎月蹭了蹭颊下温暖的胸膛,如羽长睫一掀一闭终是不敌睡意地渐渐合起,彻夜未眠再加上欢爱后特有的疲倦,耳畔规律的心音已然成了最好的摇篮曲。 「喂,想太多了吧,你当那只臭蜻蜓未卜先知会掐指算哪?」揉了揉人儿披散在胸前的乌亮长发,血螭一脸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唇,长睫覆掩的墨瞳却是闪过一丝锐芒,他当然不会忘了血蜻说过这毒是谁给的。 同出一处,相生的确比互克来得可能,也许害他无知无觉晕厥的答案就是这个,两样东西和一块不知凑成了什么去……眉微挑,把玩着指上黑发的男人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暗自却是运气巡了遍周身。 没什么不对,看来相生出来的新玩意没多大坏处,就不过叫他睡上一觉罢了,然而若是放任所有的毒素交融……就不知道还醒不醒得了。 伤脑筋呀,这下更麻烦了,使力过头的代价可不只是痛一痛了事,毒发的痛楚他还可以忍,但这种完全无预警的昏厥他可没辄,宰人时要是这样死人般地躺下去,再张眼看到的可真是阎王那张鬼脸了。 难不成得时时刻刻惦着这件麻烦事? 抿唇微哂,血螭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两次毒发的原由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从来就不是个循规踊矩的人,哪怕拿生死做框也一样,再说这样畏首畏尾绑手绑脚的,遇上血皇那种货色怎么可能宰得动…… 眼微眯暗自思量,片刻血螭就有了计较,这种时候若还放着家里头那味良约不用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反正欠那小子的本来也就还不清了,不差再多加一笔。 「……万……一呢……」沉寂许久,梦呓般的呢喃突然又幽幽响起。 头微抬,血螭失笑地望着胸前半梦半醒已经累到连眼都睁不开的可人儿。 有时候他真怪戎嬿怎么不把这弯月牙生得笨一点,治国也就罢了,都已经远离朝政是非了脑袋干嘛还这么敏捷周延,害他就算精似鬼了,想蒙混过关也还得靠运气,例如趁人迷糊的时候,就像现在。 「没有万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那只蜻蜓掐指如神,我也保证我是西天如来可以吧。」 无心插柳柳成荫,亏他原本还真抱着拿不到解药就和这毒玩意魂牵相系一生的打算,反正仗着体质特异大概一辈子也要不了命去,没想到老天爷这回居然站在他这边,若是让那女人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除了毒人外还有此等妙用,大概会气得呜呼归天吧。 「……如……来……」喃语渐微最后只余呼吸轻响,说话的人显然已不敌周公邀约酣然入梦。 「对,孙猴子也玩不出花样的如来佛。」柔声低语,血螭轻手轻脚地将夹在两人间的被裘缓缓抽出,再重新盖上身上的人儿仔细掖紧。 「放心好了,这世上能让我束手无策举白旗的……只有你这弯弯月牙。」 第十三章:红尘 天之阔地之旷独我孤寂 红尘滚滚俗世纷纷因你绚丽 ****** 日渐中,艳阳宛如火球般散发着无穷热力炙灼大地。 这是个典型的砾石荒漠,放眼望去不是碎石粗砾就是间插其中的奇石怪岩,偶有狂风骤卷,尘石滚滚沙扬漫天,风过片刻又恢复原先无声的死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的流逝在这方鬼城里完全感受不到。 突然一阵马蹄踢踏划破了静寂,让混沌的时序重新又变得鲜明。 被热气炙融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一抹模糊淡影,笔直朝着一块斜突的巨岩移动,直到奔进岩下的一小方阴影才停下,两个人一匹马,全是通体一色的白。 「好怀念啊。」 「怀、念?」巡了一眼四周寸草不生的赤褐,勒缰停马的白衣人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月牙儿,你确定你怀念的是这个鬼地方?」 「离开这么久,难道你都不想吗?」撩起面前的罩纱向后翻去,俏容上神情有几分飘忽,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全刻划着怀恩之情。 出神地望着这片旅人视为畏途的凄凄鬼域,戎月缓缓扬起了唇角,寸草不生的景象虽然单调荒凉,但在他这个归乡游子眼里,一砾一石都美得让人目眩。难怪古人要大叹月是故乡圆了。 「想?想什么?头顶上那颗晒死人的太阳还是石头缝里丑不拉几的鬼玩意?你不会真想来个火烤两吃当午餐吧。」瞅着人一脸相思断肠的怅容,血螭不觉莞尔地也弯起了唇弧,即使被脸上的面具遮了去,墨瞳里的戏谑之意还是表露无疑。 打丁个寒颤,戎月下意识抱臂搓了搓,一想到那所谓自家土产的恐怖毒虫,哪怕艳阳再炽也仍不免鸡皮疙瘩直起。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男人根本是存心吓他。 「……我要清蒸的!」朗声点菜,戎月不甘示弱地回头扮了个鬼脸,努力摆出一副「你煮得出来我就吃得下去」的果敢模样。 「嘿,我没饿着你吧,那些小东西剖了实在没几两肉,上了桌也只够塞牙缝,还请月王大人大量放它们一马吧。」轻刷了刷人儿倘挺的鼻尖,血螭伸袖抹去小脸上沁出的点点汗渍,深幽漆眸里尽是无垠的宠溺。 「准卿所奏,呵呵。」甜甜一笑,戎月自然乐得顺阶而下,谁叫他才赌气出口就后悔了,就怕哪天血螭真听话煮了盘「佳肴」要他尝。 「为什么又戴这个?怕螣哥为难吗?」伸指戳了戳眼前硬梆梆的木面,清脆的嗓音里有着点小小抱怨,任谁看过了面具下生动丰富的表情后,都很难再满足于只能见到两粒眼珠子。 「小天?他才无所谓。」没好气地扁了扁嘴,血螭顺势搂着人飘身下马。 「那家伙巴不得我拿这张脸闹得满朝文武鸡飞狗跳,那位大老爷可不像你思乡心切,他肯再回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目的只有一个——等戏看。」 随手绕石缠住了缰绳,血蝻解下马鞍旁的水囊递给人,边嘀咕着边弯身探了探地上砾石的热度,突然间长睫垂掩的墨瞳掠过一抹深色,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岩顶。 「坐着休息会儿,凉点再走。」清出一块平整的地方拉过人坐下,平静的眼色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喔,既然螣哥不介意那你干嘛还……」语声倏止,戎月怔忡地转头朝身旁人望去。 这男人不会是想留着给人一份惊吓大礼吧?! 原本因为烈阳太炽而微眯的杏眸睁成了大圆,就连嘴也张了半开,却浑然忘了唇间还衔着水囊,一大口水就这么不预期地灌进了喉里。 「咳!咳咳……」 「喂~」赶紧接过快倾倒的水囊,血螭连忙伸手覆上人儿剧烈起伏的胸膛送了道内息帮忙缓解,「有必要惊讶成这样吗?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又不是才第一天认识我。」 「咳咳……真的……是……咳……我想……」 「没错,就说了『知我者月牙儿也』嘛。兄弟这么多年,既然小天如此期待,做哥哥的总不好叫他太失望,再说……」语音一顿,血蝻狡黠地朝人眨了眨,面具掩饰下薄唇勾挑的笑容满是邪肆的意味。 「月牙儿难道不想见识见识什么叫眼珠子装不回去吗?这回可以一次看个过瘾喔,不光戎甄,唠叨成习的欧阳老头、鼻子朝天的右相大人,还有那一票老之乎者也绕人昏头的老家伙。唉,可惜戎雪那小子喜怒不形于色八成要不到他头上,不过姓祁的大将军就……嘿嘿,落雁楼那回那双招子瞪得倒还挺大的。」 这男人……和螣哥果然是兄弟哪! 看着眼前人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已然瞠目结舌的人儿只有这个结论可下,然而一想到届时满朝文武下巴合不拢眼珠收不回的泥塑惨状…… 抿唇轻笑,戎月突然发现自己心里头竟有些期待着。 呵呵,果然是姆嬷的儿子,连戏玩自家臣子为乐这点都很像,可就不知螣哥他们又是哪儿出的错……甄后若晓得这两个亲生的都在等着看她跌跤出糗时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恐怕不仅是眼珠子装不装得回去而已。 「……祁大哥也来了?」 「嗯哼。」点头漫应了声,血螭没忘记重新和「暗」部联系上所得的第一个消息就让他差点从板凳上蹦到板凳下去。 「十天前的消息就说人已经到了。」 几乎他们前脚走没几天那位靖远大将也就跟着逃家,而且不若他们的悠哉慢行,这位将军大人可是披星戴月日赶夜也赶。 甫接获消息时,还以为是那个两面人的阎罗大老爷临时改了心意又有什么动作,偏偏那阵子刚跟血皇干完架状况正差,害他急出一身冷汗连忙调兵遣将严阵以待,谁知那闷头狂赶的家伙一路马不停蹄竟是直往北奔。 「这么快?!」心跳霎时漏了一拍,轻呼的人儿随即蹙起双眉,只因第一个掠过的念头就是议和失败狼烟又将再起,虽然行经边城时没感受到什么紧张气氛,似若非军情紧急又还有什么会让一个堂堂大将急赴边关? 早知如此怎么也不该放手妥协的……咬着唇,戎月低垂的目光中漾出了自责,他原以为戎甄会以大局为重的,怎么说也是生于斯长于斯,不会有人愿意战火摧残自己的家园。 「想太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伸指轮拈那纠结成团的眉心,毋须多言血螭也晓得惹人犯愁的又是哪桩。 这一点上,他和戎月两个还真是一个样——天生劳碌命哪…… 「别说开战了,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我的耳目,别忘了你那无所不知的螣哥是靠谁在撑腰的。」大拍胸脯炫耀着汗马功劳,信誓旦旦的男人心里头却被勾起了一件很不好的回忆,忍不住为那一生一次唯一的失误咬牙低咒。 都是那个死小天臭小天,招呼不打就溜了,害他蜡烛两头烧手忙脚乱地一团糟,才会搞得连他的宝贝月牙儿都让人欺负了去,害他满肚子委屈跟阎王抢人不说,还差点和心上人从此陌路咫尺天涯。 这笔帐……该抵得过十年劳役了。 「说的也是,真想太多了……」释怀一笑,片刻后戎月却又咬起唇苦思原由,「不过比我们快了十天耶,还是要赶路才能这么快吧,因为雪哥在这儿吗?」 「呵呵,那家伙呀,八成是怕你哥跟小天打起来吧。」撇唇微哂,除了这理由外血螭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让那位大将军火烧屁股跑得跟飞的一样。 「基本上除了月牙儿你,没人对那只笨猫有信心,要我说的话,那一只大概已经被小天啃得连骨渣子都不剩了。」 「这么……惨?」才刚放松了心神,戎月突然又觉得眼前耀眼的金黄暗沉了不少,有种乌云罩顶的感受。 「你说呢?你螭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偏偏那只猫脑袋瓜子怎么也不开窍,见了你雪哥猫儿就成了狗儿,没摇尾乞怜也是陀螺似地跟前跟后闭团转,小天那小子哪可能受得了他的东西眼睛老在别人身上?」 「……」果然点了点头,大热天地戎月却觉得一阵冷风飕飕卷过,他已经可以预见朝议时会是如何的凄风惨雨,一个「月王」一个螣王…… 正阳大殿……应该还没塌吧…… 「呼~」打个哈欠,才把人搅得心绪不宁的男人浑然没事人般伸着懒腰,仿佛刚刚那番在情在理的犀利剖析并非出自他口,「放心放心,在我们出现前那小子再不爽也会憋着,否则砸了戏台就没戏可看了。」 「……小苍,我们回来是为了找解药对吧?」语声飘忽,戎月已不确定此行的目的是否真如他以为的单纯,能叫螣哥如此隐忍期待的想必不会仅是看人掉眼珠子那么简单。 不是他多心,实在是除了阿魅外,剩下的这几个全有着唯恐天下不乱的麻烦性格,叫他很难不怀疑这片不久前才易主的漠地晴空是否又要变天了。 「是啊,再顺便算算陈年旧帐。」 眼珠子微转,不抱希望地瞥了一眼身旁人,一见那双眼亮如灿星般熠熠生辉,戎月就知道答案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由地双手捧颊对着一忘无际的碎砾黄土开始发呆。 算帐哪……就算不是挥兵逼宫,揪着国母的襟子算帐也叫造反了吧? 虽然他是想家了没错,但可没想过用这种方式回来呀!没想到对权谋毫无兴趣的自己有天竟会和夺权两字挂上关系,哈,也难怪戎甄千方百计地要他的命了。 「小苍,别太为难她了。」 「嗯?」 「纵有千般不足,她毕竟还是你的姆嬷,伤了她……你也会受伤的。」窭寥几语却字字重逾千斤,思虑再三戎月还是忍不住道出这番藏在肚里已久的话,从知道男人身分的那天起,他就一直担心着会有这么一天——母与子兵戎相见。 每每提及戎甄,血螭总表现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有孺慕之情也没有忿怼之意,完完全全像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只有在关乎自己的事上那双墨瞳才有些许的波动,却尽是叫人心凛的狠戾。 所以他担心着,唯恐男人为了他做出抱憾终生的错事,他不想有朝一日看见那追悔莫及的受伤眼神,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姆嬷吗?」视线落在遥远的砾丘上,血螭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棱。 「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余音未止就见人嘴一张又想说些什么,没奈何血螭只好许下让人安心的誓语:「好好,答成你就是了,保证不会『太』为难可以吧?都说了算帐只是顺便嘛。」 「是吗?我怎么觉得次序倒过来才是你的意思。」小小声嘟囔了一句,回应的却是一股迫人煞气,戎月迷惘地转过头,就见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瞳明显透着不耐,还隐隐透着一股嗜血戾气。 「小苍?」低唤了声,戎月伸长了脖子朝四处张望着,他当然不会认为这可怕的煞气是因为自己刚才的那几句唠叨。 只见人眼波一转,肃杀之气骤敛,墨玉般的黑瞳依旧光粼潋滟,却是揶揄中带着点促狭,片刻前还杀气滔天的男人转眼变得眉笑眼笑,一副哥俩好地勾臂搭上肩头。 「……怎么了?」呐呐问着,戎月直被这饱含戏谑的眼神瞅到头皮发麻,好似他又惹了什么祸般。 「如你所愿,我们有顿虫虫大餐可吃了。」 「啊?」 「有什么办法,王者金口哪,老天爷怎么好意思不赏脸,不过……」瞅了眼顶上艳阳,漆眸里调之意不减,却多了几分怨念地眯了眯,「麻烦下次别挑这种时候开口,很热耶,不会要我用汗滴下佐料吧?清楚不必加盐腌啪。」 才凉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这会儿又得被拖着出去晒日头,臭老天怜他长年不见天日也不必一次补全吧?干晚直接把他烤成焦炭算了。 「年纪一把了还玩什么躲猫猫,给我出来!」 没什么好气地一声轻叱,语声不大却灌注了内力,被血螭运劲护住的戎月还不觉得什么不对,前头丈许外埋伏的暗袭者感受可就大不相同了,只见远方几块原本如石般灰褐的东西应声诡异地又震又抖,甚至还有歪倒一旁又赶紧爬回原地的。 「……噗!」捂着嘴忍了又忍,最后戎月终究还是忍俊不住伏在血蝻肩头上咯咯笑个不停,明知不合时宜他也实在没办法不为这令人发噱的景象捧腹。 搂过笑到窣窣打颤的人儿,凛冷的墨瞳一暖,霎时敛去不少狠戾之色,血螭懒洋洋地再次朝面前的「石头」群放话,虽然没了锐劲,奚落之意同样叫人难咽。 「喂,躲猫猫都被人抓了还藏什么藏?黄口小儿也知道该出来了吧。」 知道了身形已露再矜持不出也是枉然,为首者手一抬,十数名与砾石同色的褐衣大汉整齐划一地立身而起,个个布巾蒙面发沾砂全染得与衣着相同,寻常人单凭肉眼还真无法从滚滚黄沙里区辨出他们。 「奉王上口谕,罢黜者终生不得踏入国之寸土,违令擅闯者,死!」 「罢黜?」眉宇一轩,血螭抬手拍了拍半挂在肩头上的人儿,「喂,不管是你亲笔写的还是旁人代劳,好歹也是『下诏禅位』没错吧?几时成了被人赶出门?」 「别问我……」好不容易停下了笑却仍是气息未平,戎月索性趴在男人肩头上继续赖着,「诏书不是在你你身上?」 无辜地眨了眨眼,微挑的唇边尽是促狭,知道这男人的真实身份后没多久,他就已经联想到当初自己禅让的「螣王」究竟是哪个了。 「对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长指爬向肩头上人儿垂落的发丝缠玩着,漫不经心的语气毫无反省诚意,显然提问的人只是纯粹问着好玩。 「月牙儿。」卷发轻扯,血螭突然伸颈凑向那细致的耳廓边悄语着:「你说我们这支姓戎的是不是天生懒骨啊?我还以为小天已经是个中之最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严重,居然连亮个相都懒。」 暖烘烘的鼻息吹拂在颈侧,戎月忍不住颤栗地瑟缩了一下,却是不讨厌这市属暧昧的亲昵行为,反倒有种莫名的归属感拨挑着心弦。 后仰些拉开距离,就见墨玉般的黑瞳漾着一抹狡黠,略为思索后戎月便明了了血螨话里非难的主角是谁,眼前这群拦路者无非就是最好的说明——如果宫里就有个「月王」了谁还会到这儿找他麻烦…… 「五十步笑百步,你还好意思说雪哥!」俏皮地眨着大眼,戎月屈指敲了敲眼前的木雕面具,好提醒这位州官大爷别忘了自个儿还正在放火。 没见过人把如意算盘打到这等份上,居然连一面都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也不放过,刚刚所言的懒人之最根本该是非这家伙莫属才对。 「不一样啊,我可是唱压轴的耶。」顺势缩了缩脖,挨了几记指叩的男人很是委屈地回了记幽怨秋波,「再说看戏总该先付票钱吧,哪有这样赖账的!真搞不懂黄泉残雪几时修身养性变得这么好耐性,跟传闻一点也不符嘛,亏我还殷殷期盼着那小子发挥点兄弟爱伸手活动活动……」 「听着!立即退出魔石坡,否则勿怪吾等执行王上法谕。」被人晾在一旁漠视已久,为首的褐衣人终于沉不住气地暴喝打断两人间的喁喁私语。 「啧啧,王上东王上西的还真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无凭无据连个鬼影也没由你们说了算?」嬉戏的语调依旧,意涵却是和片刻前与戎月的笑闹大相径庭面具后薄唇缓缓勾起抹诡谲的笑容,可怜一票人只看得到人显于外的无状轻佻,完全感受不到隐于台面下的危险。 「大胆狂徒,敢对近卫大人无理?我们赤虎营可是王的亲卫死士,主子的意思我们哪可能……」 「退下!不必跟他说这么多。」 「唉呀呀,原来诸位兄弟还是同路人,都是替螣主子跑腿办差的。」抬掌缓缓摩娑着下颚,幽若潭深的黑瞳浮起抹玩味兴色,「不过呢……爷爷我可是和主子同食同寝甚至同盖过一床被,小心惹毛了我回去吹枕头风喔。」 忍不住弯起唇,戎月又想笑了,不由地越来越期待这两位表兄共处一室的那刻到来,同个屋檐下生活这么久,他可还没看过那个无所不能的螣表哥拿谁没辄过,这男人大概可以让他大玎眼界吧。 「少在那边装疯作傻故弄玄虚,我们知道你是谁,血螭。」直接点出来人的身分,为首者一脸倨傲十足官威,「别以为你还有当年主子所许的特权,念在往日情份王上已经网开一而没谕令格杀,你最好别敬酒不吃自讨皮肉痛。」 「喔,搞了半天意思是我也被扫地出门了?」鼻哼两声,血螭转头朗戎月投以哀怨的一瞥,「喏,我比你还衰,连张白纸黑字的休书都没就成了下堂妇。」 「废话少说!」为首者身旁暴出一声怒喝,手一举,数十把似轮又似斧泛着妖异青彩的奇形怪刃整齐划一地从每个大汉身后取出,高举齐胸作势欲攻。 掌撑着膝头慢吞吞地站起,血螭转了转脖子随手扳着腕关节活动着,接着又好整以暇地在臀腿上这儿拍拍那儿打打,对于眼前吓人的阵仗完全视若无睹。 「月牙儿,我现在同意你的话了。」 「哪一句?」下颚抵着膝头微偏,配上一双水灵大眼咕溜溜地瞟来瞟去,戎月默契十足地摆出鬼灵精怪的顽皮样,尽管一颗心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怦然加速。 他很清楚后头等着的又是一场流血拼搏,而自己能做的仍只有乖乖等着不给人添乱。 「好怀念啊~还真的是很久不见这有趣的玩意了,我想想看……」沉吟的男人仿佛真是极为认真地思索,撑颊的五指又是习惯性地在木面上轮点着发出叩叩响声。 「嗯,有两、三年了吧,忘了跟胧大美女打了个什么赌,一时心血来潮就画了这样四面开刃没死角的玩意,没想到那妮子还真依样画葫芦让铁匠打出来,还嫌不过瘾地加淬了毒,嘿,果然美人颜蛇蝎心呢。」 自语般的呢喃话声不大却是语惊四座,所有蒙面人不禁个个面面相觑互望了一眼…… 他们手上凭以为恃叫人闻风丧胆的东西是这家伙想出来的? 这岂不是小鬼遇钟值……自找死路?! 「他奶奶地听你在鬼扯,爷儿们可不是被吓大的,别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叫我们赤虎营的怯步!」放大了嗓门壮胆,为首者身旁的男子再次暴出厉吼。 「呼~」再次打了个大哈欠,血螭开始觉得无趣了,会叫的狗通常牙不怎么利,这群莽汉自然也例外不到哪去。 「真搞不懂那女人在想什么,居然派你们这一票要脑袋没脑袋要本事也没本事的来,该不是长年无战事,嫌阎王那儿太冷清了吧。」 「哼,狗掀门帘光凭一张嘴,等会儿可别搬出枕头风那套,爷儿们的床可没那么好爬!」 「哈哈……」 笑声哄然此起彼落,然而被耻笑的主角却宛如看戏般大点着头颅啧啧称叹。 「不错不错,还笑得出来,不算太差。说来也算你们运气不好,血字十卫没剩几个能用,剩下的不是不能动就是叫不动,这种鬼地方血皇那老小子是十条牛拉也挪不了一步,直接敲昏了抬过来还比较可能。」 噗哧一声轻响,这回笑声却是从截然不同的方位传出。 一想到上回轿队彩花的大阵仗戎月就又忍不住肚里的笑意,唇角才扬,唇上便拂过一阵春风般的暖触:再定神时身旁颀长的身影已在数丈开外,只剩余着袅袅犹在耳边未散。 「……我的保证,绝不食言。」 轻抚着男人点水般吻过的唇瓣,原本就红润如苹的脸庞更似醉酒般赤霞满布,唇边漾开的笑容也更如阳灿烂。 这男人,真的很懂他呢…… 闹归闹,该办事时这群蒙面汉了也不含糊,对手一动,立即训练有素地以包围之势将人围在中心,较微靠近巨岩的几个还不时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另个目标所在。 「喂喂,眼珠子最好盯在我身上别乱瞟,省得见了阎老儿还说不出怎么来的,到时成了糊涂鬼投不了胎可别怨我。」 人是懒散地随便站着,语调也依旧没几分正经,然而无形散发出的气势却叫人寒毛直竖,衬着那张狰狞鬼面仿若来自地府九幽,直慑得那几个不过分神观了几眼戎月的蒙而人纷纷收回目光。 「不错不错,很乖嘛,看在这么听话的份上……等会儿我就打个对折好了。」 赦令般的话语才传出,定下神没片刻的一群人马上又呆若木鸡般瞪直了眼—— 一条拇指粗的红绳变戏法似地不知打哪儿冒出,圈圈盘着皎洁的白影分向左腕及左踝爬去,缓缓游移的景象似藤缠又似蛇攀,诡异得叫人大太阳底下也忍不住鸡皮疙瘩起满身,根本没人听得进男人后头还说了什么。 「傻了?」吃吃一笑,血螭抬腕瞅了眼熟悉的艳彩,一派闲适地甩玩起绳末的月牙晶坠,「见条绳子就傻成这佯,这还怎么打?难道真要用你们裤腰上拴着的小东西拼个同归于尽?」 「……」肃默几声一片静寂,可以想见褐巾下的脸容颜色大概好看不到哪去,声势已先输了人,行头又全被识破,一句同归于尽不但令他们直接生出生还无望的念头,也更进一步粉碎了他们的信念。 真能同归于尽吗?眼前男人无谓的口吻让他们无法不怀疑到时死的只会是他们这一群,更无法不质疑豁命出去的意义究竟在哪儿,虽说必要时的牺牲早在预期内,否则人人腰上也不会挂上绝命的毒物,但在明知死也无用的结果下谁还提得起勇气慷慨赴死? 数十只犹疑不定的眼全望向了为首者,眼色渐惧渐悲。 「这么为难吗?」看着一大群活人了无战意却又等死般干杵在面前,冰冷的眸色掠过一丝异彩,血螭微眯了眯眼。 弱者的悲哀吗?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如线偶般操控住强者手里。 「算了,就帮帮你们好了。」 叹息似的呢喃声才传出,一抹如烟般的淡粉红彩在人影间穿梭飙窜,而伴随着呼疼的咿唔声响圈子的中心逐渐漫出一阵尘扬。 不过一个呼吸间,原本还颇有些威武态势的蒙面人个个变得既狼狈又滑稽,一只手淌血不说,完整的另一只手还得顾着骤然松垮的裤头,好几个反应慢的裤子已是滑至足踝卷成了团,于是放眼望去就见蹲的蹲扭的扭,不是在找裤子就是夹腿掩着光溜溜的下裆。 十几个大男人手忙脚乱着,别说手上的怪彤兵器早没个影,就连系在腰间的灰褐布袋也不知所踪,只剩断成数截的裤腰带七零八落地散落满地。 「不急不急,没人跟你们抢裤子穿。」摆摆手,混乱的始作俑者没事人般热情招呼着,两腿边一高一低各堆了座棱丘。 右腿边的灰蒙蒙,左腿边的银晃晃,那些似轮似斧的怪东西全像捆肉粽般被条红绳从中串成了串,整整齐齐地宛如一条珠串饰链。 抖手收回了红绳,血螭慢条斯理地蹲下身,拎起另一只脚边灰蒙蒙的小袋看也不看地就往前头蓦然生出的深坑里丢,不一会儿就清空了右腿边的布袋丘,然而却依旧蹲杵着,抱膝歪头地大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麻烦,早知道挖浅点……」低啐了一口,血螭最后还是决定土法炼钢,省得一个不小心发掌失了分寸,届时放出来的东西可有得他手忙脚乱,难得好心一回帮人忙可不是帮人下地府的。 插掌入地掊了两把砂上,被碎石扎得生疼的血螭不满地皱了皱眉,最后索性屁股一坐双掌向后一撑,蹬着两条腿用脚跟掘起堆堆砾土踹进坑里。 吵杂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最后只余拨土的沙沙响声,埋首作工的男人好一阵子才感到怪异地抬起头,就见那些蒙面人全如见天开般瞪大了眼瞅着自己瞧,一如初见红绳攀身时那般瞠目结舌。 又是怎么了?迷惑地眯了眯眼,血螭一脸莫名地挺坐起身,下意识就是伸手摸了摸脸……面具又没掉,这些家伙干嘛这副见鬼的表情? 回头想向身后的戎月找答案,谁知道入眼的也是两手捂嘴肩头耸个不停的怪样。 「月牙儿?」不确定地微扬眉梢,血螭开始怀疑是否烈阳太炽让他的眼有点花了。 大力再刨了几脚,一个鱼跃翻起,运劲再将甫填平的砾地压实后才转身朝那抹开始逸出笑声的人影走去。 「什么事这么好笑?」倚岩重新坐下,血螭一把将已然笑到全身发软的人儿抱上腿。 「你……呵呵……真的……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戎月实在很难说出完整的句子来,索性趴在血螭肩上笑个痛快。 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就只是在场的没一个见过七尺男儿如顽童般用脚刨土的,遑论还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而且做来居然还这般地天经地义理直气壮?浑然没半点不妥的自觉…… 又是一波笑意上涌,戎月不禁笑倒在血蝻的怀里。 这家伙老说自己懒,这一回他总算知道男人的惰性有多严重了。 「喂,你们几个,拉好了裤子还站在这儿晒太阳干麻?各位大爷不会是想提着裤腰跟我打吧,再动手可不保证掉下来的零碎不是脖子上顶着的玩意。」蒙眸微眯冷冷扫过面前的活人塑型,已经猜到几分原由的男人面具后的笑容很是狰狞,就连目光都隐隐透着噬人杀气。 有没有搞错?他血螭的笑话岂是人人都可以看的!! 权衡了会儿利弊得失,为首的褐衣人一个眼神示意率先转身掠离,其他人随后也跟着纷纷退去,风卷砂扬顷刻间不见踪影。 「……跑得还真快。」举目远眺,血螭失笑地摇了摇头,这群家伙原来也还是有点长处可夸。 「都快要吃人了谁还敢蘑菇?」托起血螭腕上垂下的坠饰赏玩着,澄澈的大眼里仍残存着些许笑意,看着人忽雨忽晴地把一群大汉耍得团团转,戎月就有股拜师学艺的冲动。 如果真得坐回正阳殿上的那张椅,有这门功夫在想必耳根子可以清静不少。 「小心,那玩意很利。」轻嘱了一声,血螭放松左腕的力道让坠饰连同绳端软软躺在绵柔的掌心里,右手则是随意捡了两颗石子掂了掂。 「这年头可不是人人都懂得察言观色,像我们头上那位仁兄就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字音犹在舌尖上打转,血螭掌间抛玩的碎石就已破空射出,紧接着第二颗去势更疾,互撞后第一颗石子像长了眼睛般转朝巨岩顶上的伏影笔直飞去。 一阵衣袂声响,一名和之前那群同样装扮的褐衣人如鹏鸟般大张着双臂自岩顶飘掠而下。 「不错嘛。」看着人毫发无伤地稳落在面前,血螭感兴趣地多看了两眼,来人并无蒙面,露出一张看来还十分稚气的年轻面容,正想开口问问这小子同伴都跑了他还留在上头干烤干嘛,就见人突然单膝跪了下去。 这戏又是在唱哪出?以目相询,血螭不解地望向戎月,戴着这张鬼脸,他可不认为这半大的毛孩子是在跪自己,然而戎月回以的眼神却也一头雾水。 「参见王!」 「找……我?」扬声指着自己鼻尖,戎月已顾不得形象不形象的问题,他实在想不出谁会跑到这荒漠鬼域来参见他这个无名也无实的王。 「王上,请您救救左相大人!」 「左相?出了什么事?」陡然一惊,戎月下意识地握起学,好在身旁的另一只手阻止得快才没让他被掌心里的晶坠剖伤。 别慌,有我在……无声地给予支持,血螭晃了晃交握的指掌示意。 「您离开后螣王就未曾参与朝议过,左相就在朝殿上和甄主子为了谁代螣王处理朝政吵了起来,下狱至今一点消息也没,小的……小的实在很担心。」 暗叹了口气,戎月苦笑地朝血螭摇头……就为这点小事,胤伯也真是的,亏他走人前还特意留书千交代万交代,早知道就连人也一块打包带走,瞧这情况戎甄也许会点头也说不定。 「啧,的确很像那个杠子头会做的蠢事。」点了点头,长睫下墨瞳浮起一抹讥色,「辛苦啦,你先走吧,我会帮王想法子救左相的。」 「……谢大人,小的告退。」 「……就这样?不问他是谁也不问他干嘛替胤伯通风报信?我不认识他耶。」等到人在砂岩间消失了身影,戎月就马上耐不住好奇地转身巴着人问。 才两句话,什么都还不清不楚地就让人走了?这实在不像男人的作风。 「不错不错,总算开始懂得怀疑人了。」 「……」傻笑扯了扯唇,戎月赶紧一笑带过这让人尴尬的话题。 要他怎么坦白解释他的信任大都只是种手段,而方才的情况根本不是适用的良机。 「古人不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再说要问我也不会跟个分不出敌我的陌生人问。」抬臂枕在脑后,血螭惬意似地交叠起两腿,深邃的目光悠悠望向无垠晴空。 「反正哪……该来的躲不掉,谁欠谁的迟早都得算个清楚赖不了……」 第十四章:情陷 风语诉情雨吟倾心思君慕君情陷无由 ****** 如果说昨天之前戎月还对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没十分也有九分信心,那么此刻他就没十分也有九分地肯定——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看着前头的身影大摇大摆地连过十来道明关天暗卡,没人拦无人阻甚至见着的还个个唯唯诺诺地匍地叩首,戎月就不由地一阵沮丧,亏他还漏夜彻思神不知鬼不觉的救人良方,结果根本白忙一场。 连天马行空的白日梦都做了,他怎么就没想到那张和「螣王」一模一样的脸! 「阿月,再磨蹭天都亮了,你不睡我还想睡。」 快步跟上,欺人夜幕深浓外加脑袋后头没长眼,戎月吐舌扮了个大大的鬼脸。 这男人……不光脸,连口气神情都模仿得唯妙唯肖,不愧是跟螣哥同食同寝这么多年的「枕边人」,连他有时候也都恍恍惚惚地以为跟前人就是螣哥,遑论那些小臣小兵闻声见人哪个不吓得头昏眼花。 就这样,遇门门开遇人人善一路通行无阻,直到…… 「来者何人!」 一声不识相的厉喝终于让前行的男人停下了脚步,也让戎月暗暗替人捏了把冷汗。 新朔无月,这笨蛋怎么就不会多燃把火?如果血螭真有心学个十成足,光凭这一句就可以让人送这个不长眼的到下头地府报到了。 「啊?王……王上!」敢情这个小兵招子还不算太浑,总算在那冻死人的凛冽目光中认出了那张魔魅的脸容,接着马上就是膝着地头磕掌,整个人瑟瑟趴到了沙土堆里。 「王上安康!」后头隔没几步的卫士听到这一喊也赶忙跑过来叩安,只一眼就明白伙伴闯了什么大祸,却仍不惊不慌地甚是镇定,「求王上恕罪,这人刚调进内城还不懂规矩,扰了王上圣驾罪该万死,但请王上念在初犯饶……」 「算了,开门。」冷声打断这叨叨不停的求饶经,血螭没多做计较,一来都到了牢前他不想节外生枝,二来身为「螣王」度量也还没那么小。 说到底螭那小子只是懒得理会这些琐事,结果下头那群往往看他冷脸没反应就自以为是地揣测上意擅作处置,才造就了螣王狠戾无情的响名,真认真算,真正是他本人属意杀的应该一只手就数完了,毕竟这一亩三分地里敢惹他的实在真是屈指可数。 「……是。」迟疑了一会儿,跪地的卫兵仍是磕头领令,转身朝趴瘫在地的伙伴伸出手,「二胡子,钥匙。」 「可、可是甄、甄主子……」可怜趴在地的男人被吓得不轻,一句话结巴了老半天还说不完全,但听得出来意思是这要求大有难处。 一扯同伴的衣袖,伸手的卫士倏然贴近同伴嚼着耳根子低语:「瞎你的眼了二胡子,改叫二愣子算了,看清楚眼前是螣主子还是甄主子?你难道还要王上大半夜去跟甄主子请令不成?人家爷儿们自有计较,哪轮得到咱们来管?」 「可……」 「还『可』?再给我『可』就自己看着办,我小安子可是刚救了你脑袋下来,仁至义尽了。」软硬兼施,一脸惶急的卫士已有些不耐,显然很想给这个脑袋不开窍的伙伴来上一拳,仆么人面前还敢三推叫阻,简直活腻了。 「……好啦,都听你的。」耷拉了脑袋大力一点,僵持半天的老实人总算肯解下腰链上的钏匙递出。 两人间的争执一字不漏地入耳,血螭不觉莞尔地朝起身去开门的人多望了眼,这一看微抿的薄唇更是扬起一抹兴味的弯弧。 「怎么了?」走近身悄声问着,戎月可不会以为此时此景这男人只是想到什么好玩的,更何况这种另有意涵的笑法一路上实在已看得太多,多到只要那唇角勾上几分他就可以猜到点,通常八九不离十。 比如现在这一种,就是标准的猎人见着猎物两眼发亮,而且还不是唾手可得的兔鸟之流,而是勾起男人十分兴趣的尖牙利爪那一类。 「人生何处不相逢哪。」笑语晏然,血螭转了转眼珠子朝前头正卖力开锁的人瞟去。 「是他!这么巧?」门边火把映照下,原本隐于夜色中模糊不明的脸容变得一清二楚,这名牢前卫士恰巧就是那天特地跑到魔石坡「参见」他的少年。 「巧是不巧晚点儿就知道了,只是……这小子怎么越看越眼熟呢……」摸了把脸,血螭突然觉得没先进门跟戎螣打声招呼真是可惜,有福同享,他可从不吝于分享这样的趣事。 「王上,请!」 开了门让过一旁,垂眼的瞬间才赫然发现后头跟着的人竟是月王,一愣后目光不由地在两人间巡了巡,似是无法明白戎月身边怎会是戎螣,片刻后才又惊觉太过放肆地赶紧低下头。 有意思,真是被吓到了吗?连个眼色也没对月牙儿使呢,还是说因为「螣王」在此所以只能故作不识,抑或者……唇微抿,缓缓泛起丝意味难明的笑意。 「跟上,前行传令。」简洁下了个令,同时不动声色打量着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庞,在半晌也不见半点情绪后,薄唇勾挑的弧曲更是多了几分。 这小家伙真是太有趣了,可惜小天有了那只笨猫后对旁的玩兴大减,否则倒可以送给那小子解解闷。 晦暗的牢房里光影忽明忽灭,伴着丝丝缕缕的血味腥腐更加阴森地叫人怯步,一想到从小相伴的至亲也许正在里头受苦,戎月就不自觉加快了脚步,谁知前脚才刚越过血螭后脚还来不及跟上,腕上一紧就又被扯了回来。 「黑漆抹乌跑这么快干嘛?摔得四脚朝天我可不拉你。」戎螣式的口吻,却难掩关心,轻责的语气里带了点无奈也带了点溺宠。 「……」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哑巴吃黄莲的戎月鼓着腮帮子咬了咬唇。 「知道了啦,『螣哥』。」 螣……哥?! 幕幕往事纷至沓来,滋味全是苦涩酸楚地下不了口,如浸寒潭般血螭从头到脚都泛起了冷意,心痛头也痛地朗身旁瞥去,果然就见那张俏脸瞪着大眼在跟他做无言的抗议。 暗叹了一声,血螭索性拉着人停了下来,却是谁也没出声的意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相视无言。 「……别再那样叫我,我很在意,非常在意。」直到前行的火光渐暗,血螭才幽幽开了口,黯淡的神情与语气让戎月不由揪心地蹙起了眉。 看着那双总神采奕奕的漆眸浸着他不曾看过的轻愁,戎月开始后悔起那一句在他而言只是玩笑的唤语,只是赌着气才故意这么喊,却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让这可以天塌当被盖的男人露出如此受伤的神情。 「我……」嗫嚅着,戎月不知所措地望着那染满沉郁的心眼,他从不知道对于以往相见不相识的错过血螭竟是这样地在乎,在乎到简直不像那个凡事向来潇洒的他,但也许…… 是因为自己不曾真正了解这男人吧,不曾认真想过,男人的心情。 被他当戎螣唤着,被他当戎螣看着……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心口突然一阵窒息般的紧缩,戎月难受地闭了闭眼,一种孤寂的悲凉漫天席地卷来,让他的眼越发酸涩地看不清身前的人影。 有口不能说,有眼不能示,不能苦口不能语更不能露出半点端倪,只能戴上重重面具适如其份地扮演着另个阳光下的连体,倾慕之人眼里看着的不是他,嘴上唤着的也不是他,一颦一笑一举一行全都不是因为此刻站在面前的他。 他只是这一张脸的替身,只是个不存在的……虚影。 人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涯遥不可盼。 什么样的心情呢…… 为何他该死地从未想过! 扑上前搂住男人的颈项,戎月模糊着眼哆嗦地吻上那两片微凉的薄唇。 「对不起对不起,再也不会了!」滚滚珠泪盈眶而坠,戎月不住道着歉语,心疼这男人所受的痛,更怪自己伤口上洒盐的残忍。 「……不会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回以一个紧拥,血螭有些慌地在人儿窣窣轻颤的背脊上又是拍又是抚,他可没想到只一句忍不住的心里话就把这双美目又惹得氤氲朦胧,就只是真的很不想再忆起那些叫他咬牙切齿的往日情怀。 「嘘,没事,没怪你,真的,我只是……对小天有点吃味而已。」连声安慰着,奈何人儿呜咽依旧,细碎的抽噎声直拽得血螭一颗心七上八下归不了位。 要命哪,怎么以前就不见这弯月牙这么多的眼泪?要说这些日了有什么不一样,除了少了国事烦忧外也不过就只多了个他而……已?! 嘴角微微抽搐着,血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唯有无语问天。 难不成自己正是那罪魁祸首?问题是归纳几次惹祸的事由—— 吊儿郎当地,哭;正经八百着,也哭;都说没事了,还是哭…… 风卷,叶落,俊脸上一片萧萧秋瑟。 这叫他怎么拿捏分寸才能叫这弯水泡的月牙不再拧出一滴水来?简直比叫他摘了小天月那臭小子的人头还要难! 「别哭了嗯?要不然先欠着改天再哭好不好?你不是才在担心欧阳老头吗?」 「……」破涕为笑,戎月吸着鼻子揉了揉眼,第一次听到哭这回事还可以赊着日后再清,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似乎很受不了他的眼泪呢。 「唉,总算是笑了。」如释重负地一声长叹,血螭赶紧奉上手里头隐匿已久的消息博君开怀:「别担心那老头,人应该已经不在这儿了。」 「……真的?查到了?」带着浓浓的鼻音,轻扯着男人襟领的戎月抬起头一脸企盼。 「做不到眼见为凭这份上,我的人没我这张脸,进不了这里,只不过……」轻拧了拧有些泛红的鼻尖,血螭爱怜地揩去人儿眼角残存的水渍。 「你呀,还真是关己则乱,难道忘了赫连魑魅跟你哥早就在这儿了,他们怎么可能任欧阳老头晾在这儿风干成枯皮?何况还有小天那小子呀,就算他原本懒得管为了那只笨猫也不得不伸伸手,否则等拖到戎雪出手……嘿嘿,小猫鞍前马后忙得不见影他哪受得了。」 「……」眨了眨眼,被血蝻这么一说戎月还真觉得自己急成这样根本是杞人忧天,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他怎么就没想过? 细想了想,定下心的戎月很快就发觉了不对,他之所以没这么想过可说全拜某人之赐。 从得知胤伯被囚后,身旁的这家伙一路安慰他宽解他,却全没像刚才分析得那么透彻明白,就只含糊笼统地拿「戎甄的目标不是欧阳胤」作搪塞,甚至还帮着合计该怎么「救人」,所作所为都给他一种人的确在牢里待救的错觉,结果…… 「小~苍~」扬唇露出两排无瑕的洁白贝齿,戎月突然大力揪着月白色的襟领把人拉到寸前脸贴脸,「既然你大老爷都知道人不在了那我们夜半不眠又是为了哪桩?」 「算帐啊。」转了转眼装无辜,可惜扮相不差却无人买帐,胸前紧揪的力道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无可奈何下血螭只有透点风声替自己脱罪:「月牙儿,不是我想瞒你,太多只眼睛盯着看怕你别扭,我的话至少脸上还有东西可挡。」 「借口!你明明可以让那些眼睛看不到的。」 「这个呀……」伸指挠了挠脸,对于这弯越来越不好拐的月牙血螭只有老老实实地摊出自己拨打的算盘:「那样就少了很多乐趣嘛,偶尔还是得满足一下邀戏的东道主,总不好叫人太失望。」 「……」哑口无言,戎月再次确认了眼前人的确和某人一母同胞,劣根性没少半分不说甚至还青出于蓝,至少在遇上阿魅前,螣哥是不屑这么耍人玩的,因为没人够得上让他费心玩弄的资格,只除了小时候…… 「喂,你不会也是我姆嬷一手教出来的吧?」不抱什么希望地朝人瞅了一眼,就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挑眉笑得不明暧昧。 「你说呢?」 果然,近墨者黑,遑论自己的姆嬷还是桶染缸…… 「走吧,该锣响上戏了。」拉起襟前的小手握在手里大步前行,火光中忽明忽暗的人影唇弧淡扬,带了点轻蔑、一点戏谑,更多的是邪肆不羁的恣狂。 「别让老小子等太久,那家伙会咬人的。」 ****** 长长地道的尽头是间宽阔的刑拷室,墙上火钳长鞭各式各样的刑具一应俱全,让人看了就三分胆寒,戎月依稀还记得在这儿初遇赫连魑魅时,人是四仰八叉被锁链吊在了半空。 而今,场景依旧,只是主角换成了一个一头华白乱发的男人,脏秽满身似是监禁已久,血污的脸则是无力低垂着看不清,只是从那枯瘦的十指看来应是五、六旬的老者。 「……」拧着眉,戎月实在分不清自己此刻骤然如坠冰窖的感觉究竟是有几分真实,虽然说对身旁的男人有着十成十的信心,但那半吊空中的人影身形真的像极了欧阳胤,像到他管不住一颗心越跳越剧。 惶急地朝血螭望去,戎月丝毫不掩眼里的忧色,反正不管假戏还是真作,他的表现都该如此,毕竟欧阳胤与他除了君臣外的关系大家虽然口上不说却也个个心知肚明。 他戎月,本就不是个血统纯正的王族。 「放人下来。」再次启口下令,相较于戌月的惶惶不安,血螭则是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为他量身订做的戏台。 只不过他很好奇,这群人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忍受不了「螣王」这个程咬金,再不有所行动把戏岂不要穿帮了? 「王……王上……这个……」 终于,一旁从他进门就低着头排成排的狱守总算有人呐呐开了口。 「有问题?」故作不耐烦地沉下语声,血蝻大感兴趣地朝开口的人影望去,看看是哪个这么没脑地敢选另一边站,血皇那老小子是许了人什么不得了的好处?居然好到让人有胆在「螣王」面前说不。 谁知不看还好,一把人瞧清楚血螭就差点端不住那张冷脸哧笑出声,居然是元茴这个老家伙?他还以为小天早把人整到不知地府哪一层游了,怎么会还放他在这儿消遥? 也难怪人家要选那头靠那边站,天知道小天哪天会想起来还有这笔帐该算,谁叫这交了霉运的家伙当年可是狠狠刑求过那只小猫,虽说此一时彼一时无可厚非,谁料得到那只猫后来竟能得螣王另眼青睐,但可惜咱们英明伟大的螣王大人可是从不知「理」字怎么写的。 老实说,这老小子现在还能在他面前发得出声音,他已经佩服万分了,看来「螣王」的恐怖应该再好好发扬光大一番。 「这……不好跟甄主子交代呀。」 「元茴元大人,几时改朝换代了怎么没通知本王?」微眯了眯眼,低沉的嗓音已是冷冽冻人,排排站的狱守中定力差的已是吓得开始瑟瑟发起抖来。 「王上明察哪!小的不是这意思,实在是……是……」急得冷汗直流,元茴真恨不能眼一闭晕过去算了,这时候怎么会遇上这位主儿呢?这下子怎么办才好?他快顶不住了,那边怎么还不派人来呀! 「小安子是吧,你去,把人给本王放下来。」凛冷的目光一转,血螭目标转到那自始就静默如石的少年身上,比起元茴那小丑,这小子才是他有兴趣的人物。 年纪轻轻却恁般沉得住气,不论为友为敌,假以时日都将是大器之才。 快步向前,年少的卫士这回毫无犹豫地领谕遵旨,三两下便利落地将人缓缓放下,再小心翼翼地扶持躺平,待要站起时身形却突然一顿,复又俯身贴向「欧阳胤」嘴边倾听着什么。 「禀王上,左相大人……想找月王说话。」 眉心微蹙着,模样就像不胜困扰般,这突如其来的表情也让血螭再次眯起了眼……这回难道是他太多心看走了眼? 他能够理解这困惑的表情所为何来,因为从踏进这间房里戎月就不曾开口过,和元茴的交谈中也未曾提及,瘫躺在地的人究竟是怎么知道戎月在场?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事有蹊跷。 「阿月,跟本王过去瞧瞧左相怎么了。」 和戎月并肩同行,血螭刻意带着人走向「欧阳胤」的另一侧,小心驶得万年船,有这弯月牙在他的胆子就不比只老鼠大。 就在戎月犹豫着该不该蹲身贴近人而将视线凝向血螭时,异变陡生,只见萎靡在地的人突然像僵尸般直挺挺地扑来,火光下血污的十指犹隐隐泛着暗青。 仿佛事先套好招般,躺的人一动血螭便探手从身后一带,将戎月从自己左首拉到了右侧,另一只手随即并指如刀代替戎月迎向那淬毒的十只指头,而就在这须臾,原本被跳起的假欧阳胤扫到因而踉跄跌步的少年状似不稳地矮身一蹲,然而下个瞬间却是带着一抹银光突如箭矢激射,刮起的劲风令周围的火把一阵明灭几近无光,风去处……仍是戎月! 所有的混乱只在一个呼吸间随即无声,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响,待风停火光重现,眼前的景象就让汗湿重衣的元茴再也跪不住地一屁股跌坐在地,因为场景过于惨烈,更因为……这些人竟然……竟然伤了螣王?! 这……这可怎么善了?就算那家伙是甄主子的人,这也交代不过去吧! 「……还真大意不得哪。」 一声轻喟划破了慑人的寂静,就见混乱中心的男人笑如春阳,完全无视于扣锁着短刃的右掌血流蜿蜒滴滴淌落,刀子的尖芒仅离戎月腰畔寸许,而另一端犹紧握在那名少年手上,此刻那张脸容上再也找不着一丝朴拙稚气,冷冽的气息一如他手中利器。 两人之间依旧隔了一具横躺的躯体,只是这一回要再能蹦起就真是尸变了,一道皮肉翻卷的狰狞血槽从左上臂一路斜切向右腕,臂断腕折不说,经过的胸腹间更是白骨森然肚破肠流,饶是在场惯折磨人的刑房狱守也有几个受不住地直捂嘴。 「还不放手吗?小安子。」 语声极尽轻柔却不知为何叫人的感受如置冬雪,就连如阳的和煦笑容看来也是那样的令人心惊胆破,偏偏就是有人完全无视这些无形的压迫,依然将手中的握柄揣得死紧,而从那掌背上浮起的条条青筋看来,少年不但不放手甚至还在猛力地想挣脱。 「小……」声音才出就猛然咬住唇,不知该怎么唤人的戎月只能拿眼瞪着那只仍不断淌下血流的白皙指掌发呆。 「对,小意思。」故意将戎月的轻唤转了个意思,血螭偏首朝人笑了笑,薄唇勾挑的弧曲没变感觉却是与片刻前大相径庭,暖如东风般令人沉醉,却是转眼即逝只有比肩人儿看得到。 「虽说是小意思,似让本王流了血……」语锋一转,轻柔的语调霎时变得说不出的森冷:「小安子,你有几条命可赔呢?」 「罢黜者终生不得踏人国之寸土,违令者杀无赦!就算您贵为王也不能逾法。」冷硬的语声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少年眼里尽是小兽般不服输的精芒,还有一株隐在里的恨色。 法?明明在魔石坡上还只是个口谕,怎么一瞧「螣王」立马在这儿就成了国法?他是不是该叫人把律典捧上翻一翻……斜睨着人好半晌,血螭实在很想一吐为快宣泄口气,偏偏现在这张脸的身分是不屑逞口舌之快,还真那个闷哪…… 「……」打量地在少年身上巡了几眼,越看血螭就越想不透这么个有趣的小东西那位老嫌无聊的螣王大人怎么会没瞧见呢?难不成是最近才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蓦然旋身半转勾腿急蹴,众人只觉得眼一花局势就已大不同,那把僵持不下的利刃眨眼间便掂在五只长指尖上抛玩着,而那个不但伤了王还敢跟他眼瞪眼的少年则是紧抓着腕冷汗直淌。 「一个小小狱守实在太委屈你了,到本王这儿当差如何?」 既然正主儿还不肯出来,他也就配合地东拉西扯点消磨时间,看看能再套出什么新鲜玩意,对于这个连「暗」都没留意到的无名小卒血螭实在有着很大的兴趣。 才想近步探探,脚还没挪左臂就突然一紧,一回头就见一双水灵的大眼紧瞅着他玩刀的那只手,凶狠的模样就好像很想一口吞下肚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呃,忘了,下次改进……以目表达歉意,血螭马上将刀丢过另一只手再乖乖地伸出那只血色殷然的左掌,任由人儿扯了衣袖把它当粽子般又捆又绑。 偌大的刑房里再次静寂无声,十几只眼珠子几欲脱眶,就连拧眉冷脸的少年也目不转睛看着,只因为没人见过那张芙蓉俏脸横眉竖眼的夜叉模样,更没人见过那个无情王者会有这般温驯如羊的时候。 实在忍不住了……骤然蹲下身,右臂一揽血螭猛地抱住人将脸埋进那柔韧的肚腹间,浑然不管一手还高举的模样有多滑稽,紧接着一串爽朗的笑声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飙出口。 「哈哈~」 被突如其来的抱拥给愣在当场,捧着那只伤掌包扎的戎月表情实住不比其他人从容多少,差别只住于他大概知道让男人笑成这东倒西歪的德行是为了什么。 「……不玩了?」扎妥后仔细打了个结,戎月低头瞅了眼犹埋在怀里的那张脸,爱怜地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发丝,等看人笑得差不多了才不急不徐地开口相询。 「嗯,不玩了……装小天那张冷脸实在太累,前阵子天天扮,我都快憋得内伤。」丝毫不意外戎月一眼就洞察了他的想法,合臂圈着那纤瘦的腰身,贴脸蹭了两蹭后血螭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站起,就见一干看戏的又全僵成了泥塑。 「改天让螣哥知道了……非找我们两个算帐。」喃喃低语,看着面前人个个目瞪口呆戎月可笑不出来,顶着这张脸还敢大庭广众地作出那种称得上撒娇的丢脸举止,这脸的另一个主人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算帐?大不了改天也让他装我嘛。」 掀了掀唇,戎月却再一次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在哪儿,他不禁开始有点同情起那位他向来以为无所不能的表哥大人。 不知道螣哥有没有想过把这家伙重新塞回甄后的肚子里去…… 「啪啪啪……」 一声突兀的掌响倏然惊醒宛如中了定身法的一群人,幽漆长廊上隐晦的黑影中缓缓步出一个人来,紫袍麂靴银冠玉带贵气逼人,一张冠玉般的脸容更是不逊于眼前两位王者的俊俏,只可惜神情过于冷峻毫无一丝暖意。 「敢假扮螣王,胆子还真不小。」 「……假扮?皇座在同本王说笑吗?」似笑非笑地斜睨了眼姗姗来迟的主角,薄唇邪佞地一撇,血螭特意用上只有戎螣惯有的称谓招呼来人。 「毋须再装神弄鬼,本座来前才特意和王上请安过。」 「唉呀,牛皮吹破了。」口吻瞬息一变,紧跟着假发一扯掌一翻,熟悉的狰狞鬼面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血螭喜欢这玩意儿,而是不想等会儿近身相搏让人发现他的脸皮货真价实。 戏,总要角儿全了才好看,眼前的家伙行归行也还没那份量先人一步看戏。 「别来无恙?血螭,这回可没树让你爬了。」慢条斯理地戴上泛着蒙蒙银彩的手套,锦衣男人俊挺的眉眼间有着一丝欣愉的兴色。 「老小子,干嘛看到我这么高兴?我怎么不记得几时跟你成了老相好?」仿佛没看见对方充满挑衅的言语和动作,嘻笑无状的男人依旧只是随随便便站着。 「岚,去那头守着,妄动者,杀!」没理会面前人戏谑的言词,随着杀字出口血皇冷峻的脸容上一片肃煞。 「大人,已经没小的事了,您看是不是可以……」唯唯诺诺的语声骤然嘎止,不是所求有了回应,而是又一把锋利的短刃出现在那名叫岚的少年手上,而那双不带感情的眼正冷冰冰地瞅着他,饶是元茴平时嘴再碎,这下子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不错的家伙,你老小子上哪儿拐到这么好货色?」努嘴指向那个让他十分感兴趣的少年,血螭将手上把玩的短刃塞给戎月,顺道将人往角落推了推。 「岚吗?让你知道也无妨……」顺着血螭的视线偏首朝不远处倚门而立的人影望了望,血皇润红的唇棱难得微挑,却是掺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戏谑之色。 「岚姓沈,沈青的沈,知道沈青是谁吗?」 就说那张脸怎么越看越觉得相识,搞了半天原来是那只蠢蜻蜒的亲人……故作不解地挑了挑眉,肚子里血螭可是在大叹命苦。 走了个老来了个小,小的又比老的还不讲理,偏偏饶了老更没道理不饶小…… 蹲在云端之上的那位天老爷,难道以为他准备开善堂了不成?头大地搔了搔发,血螭开始有点后悔刚才的手下留情了。 「不熟,介绍介绍吧。」 不知者不罪,刚刚直接把人宰了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千金难买早知道哪…… 「若说血蜻该耳熟了吧,沈岚是血蜻的弟弟,千里迢迢来这儿找他姐的,结果……」故意顿了顿,血皇目含深意地朝人瞥去。 「结果人被我宰了白跑一趟对吧?」非常配合地接话回答,血螭一点也不意外背后那道炙灼的视线快要将他烧出两个洞来。 「小苍?」 宰了?不是说放了吗?戎月迟疑地低唤了声。 「月牙儿,上回渡黄河见着那水没有?洗不清的。」摇摇头,血螭朝人努了努下巴,「你瞧那小子横眉竖眼的凶神恶煞样,与其磨穿了两片嘴皮子也扯不清,还不如用拳头解决比较省力点。」 「喂,鸡要啼了。」一声吆喝,血螭屈身压了压腿又扳腕转了转手,一副市集把式开场的热身模样,「爷爷可没时间陪你这老小子玩太久。」 都怪这可恶的老小子跑去螣那边打小报告,害他这下子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赶完这场还得赶着接下场,想偷偷回窝补个眠都不成。 「……」被人如此蔑视,血皇自是不悦地沉了脸,但同时心底也升起一股警惕。 居然把他隐喻的威胁如作过耳东风完全不当一回事,难道这家伙这么有信心能在面对自己的同时游刃有余地分神看顾戎月?抑或者只是虚张声势…… 难不成上回那般狼狈地仓惶逃逸是另有隐衷?而适才让沈岚伤了一手也只是凑巧? 「就说没时间了还给我发什么呆!」 声过一道红彩也随之飙至,带着点晶莹如腾蛟飞窜,血皇眼一凛随即挥掌迎上,带着锐啸直斩赤影,这回他会让这根碍眼的绳子寸断成灰。 臂微抬,红影霎时幻变成圈附着银彩攀旋,劲气相交锐啸声骤成了劈雷般裂响,血螭蓦地一个回旋倒翻,腿上的艳彩如蝎尾倒勾直击血皇头颈,而手上被震退的另段红彩却如蛇游地疾卷战局外的一只腿。 完全没料到静伫一旁的自己也会被拉入战团,等沈岚惊觉不对时绳已缠上了足踝,当下一个滚地前翻抓着红绳借力扑向控绳的那只手,同时挥匕朝脚上的红绳划去,他可不作兴被动地等人扯。 「不错嘛。」从容不迫赞了一句,血螭屈扬如钩的左腿倏然回抽,原本射向血皇的红绳如藤蔓卷住少年持刀的手腕,同时一个倒纵翻回身,错步半转右手化掌为刀对上银晃晃的织套。 一手一脚全系在对手操控的红绳上,若非沈岚反应还算快,早被摔得头破血流,然而即使如此,随着对手疾风般的狂舞,还是被扯得忽起忽落耍得晕头转向,那双倒霉的手脚更是被紧箍到几近麻木无觉,就在他头晕眼花觉得腹中酸水快要抑不住吐出口时,一阵大力涌来人就像风筝般飞了起来。 该死的混蛋王八!当他是破布袋随他扔啊?忿忿咒骂着,沈岚气得直想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然而不待再多骂上两句,背后突现的凌厉杀气就让他一愕后绝望地闭上眼。 原来这家伙不是漫无目的地随手乱抛,而是打算拿他当盾牌用,以为那男人会顾忌他而收手吗?呵呵……别说停,那双手大概会直接把他撕成碎片吧,而且保证连眼都不会多眨一下。 刮面的劲风骤起又止,天地不再倒旋后却是没有想像中的剧疼,沈岚迷迷糊糊张开了眼,发现自己竟是被圈护在一只臂膀里,一只红彩如茑萝紧紧攀附的手臂。 不能置信地抬头向上望去,入眼的竟真是那张狰狞鬼面?这怎么可能?!沈岚难忍目眩地低头埋进那温暖的怀抱里。 「喂喂喂,别吐在我身上啊!」一声怪叫让沈岚又幽幽抬起了头,只见那个片刻前还拿他当死物乱甩的男人这回一改沉酷的样貌,手舞足蹈鸡猫子乱喊乱叫着,然后竟像哄孩子般两掌推着他的肩直往他原先的位置上拱去。 「乖,回去歇歇,老小子这回惹毛我了,不扒他的皮爷爷就跟他姓!」 茫然走了几步,沈岚才发现缠着手腕足踝的红绳早不知影踪,怔忡抚上腕间犹存的勒痕,不由地又回首望向重新展开对峙的两人,突然,银芒上的暗泽攫获了他的目光。 混沌目光霎时变得清明,沈岚有些慌乱地连忙朝背对自己的男人看去,果然,没有红绳的白袖上也添了一长道赤彩,血泽优顺着臂腕蜿蜒而下,淌过掌中片刻前他划下的伤,然后汇聚在指尖滴落。 为什么?!频摇着头,稚气的脸庞上一片混乱……为什么半途改了主意救他?甚至不惜拼着挨上一记伤?他们应该是不共戴天的死仇不是吗? 该要为敌的救了他,该为伴的那双手却……毫无犹豫…… 是与非的界线,为什么会变得那样……模糊难辨…… 第十五章:系影 羡比翼慕双飞愿白首系影共晨昏 ****** 「老小子,这回可惹火爷爷了,人是你找来的,好歹也该讲点江湖道义吧,闪一下会死啊!」低啐了一口,血螭一把挽起宽大的袖袍卷至上臂扼紧,也许原意只是为了扎伤止血的懒人之举,不过这粗鲁的行为再配上嘴上的骂语实在跟市井流氓准备干架前没什么两样。 明摆的轻蔑让血皇微恼地紧珉薄唇,原本就没什么暖彩的俊脸宛如寒冬飞雪般再冷上三分。 「?嗦!」一声轻叱,两抹银芒如电追袭犹喋喋不休的人影,耀眼光华中隐隐透着几点乌影,却掩盖在这片盛绽银华下毫不起眼。 霎时,艳丽的赤彩再次扬舞满天,如龙腾云似蛟翻江,每一折曲都准确无误地绕着一点乌影圈旋,而漫红中的一点晶莹则是笔直没入吴影后那片光华中。 裂帛般一声嘶响,掺和着几记笃笃钝音,黄泥地上立即多了几样漆黑玩意滚动着,止了滚势才让人看清是四枚刻工华丽的吴锥,而上空交错的形影却完全未曾停歇片刻,混成了一片模糊的朦胧淡彩。 不知过了多人,一阵狂风骤旋宛如漠地坠的风暴,风声猎猎啸得入耳生疼,火光尽灭后是啪地一声瞬燃,盛耀火色下一紫一白的两人就仿佛不曾挪移过地依旧分踞原地。 「怎么,恼羞成怒承认错了?」凉凉吐着戏语,血蝻甩了甩右手抛洒出一串鲜红,掌间包裹的白绫早不见所踪,原本仅染斑驳的掌指此刻全浸浴在一片殷红中狰狞得可怕,然而当事人却神态自若仿若未觉。 而比起血螭形于外的伤创,血皇虽然看似衣冠整然脸色却也好看不到哪去,如雪的苍白脸色即使在晕黄火光下也不容错认,只见他身侧紧握成拳的右臂不住轻颤着,不一会儿拳口缓缓溢出了暗红,沿着指缝很快汇聚成流滴淌落下。 「……上次为什么逃?」面无表情冷睇着面前玩世不恭的对手,微微上挑的凤眸中迸出一股凌厉杀气。 既然本事大到能够破他掌上罡气,那一天又为何故作不敌仓皇逃离?猫捉老鼠耍着好玩吗? 「上次啊,怎么说呢……」屈伸着带伤的右掌,血螭眯眼挑了挑眉,这个和他在十卫中齐名的男人果然不是易与的角色,饶是他闪得够快手背上的这一道也还是深及筋络,掌心掌背两道口,看来这只手暂时得挂免战牌了。 「打不过当然要跑啊,难不成等着往生西方和佛祖打招呼?我又不像老小子你日子过得无聊活得腻味,喂喂,你那是什么脸?以为爷爷逗着你玩?拜托,找你这种无趣家伙寻乐子,我还不想闷死自己。」 没理会血螭言里的奚落,血皇注意力全转到男人屈掌的动作上,眸中精芒一闪。 看样子对方的右手也不能用了,鹿死谁手还未定。 左掌一翻,四枚乌锥再次紧夹于五指间。 「嗤,真要证明活腻啦?」摇摇头,血螭不甚在意地朝高处瞄了眼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那片深沉的靛蓝已渐渐泛出了鱼肚白。 「天亮了……」 轻语中,原本装饰般缠覆在左半身的红彩缓缓浮起寸许,宛如活物般盘着月白的身影徐徐游移,就在众人目不转睛瞪直眼的同时一股莫名沉压如潮澎湃迫得众人一窒,宛如有只无形的手扼在喉间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撤!」 淡缈的语声命令似地下达指令,却不知向谁而发,就在元茴等狱守正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时,同列的伙伴中突然应声掠出两抹影直奔另端的戎月,眨眼间这团掺着一抹素白的暗影已近铁栅门边。 「别动。」 才下意识举起手中匕,一声若有似无却恁般清晰的低语就让门边的少年不由地浑身一颤,只因这听似无物的淡语盛满了浓炽杀意,而就在他惊愕的须臾,来人已贴着他错身而过。 牙一咬,沈岚不禁后悔地转头想拦,肩才动那喃语似的嗓音就又幽幽飘入了耳。 「别追,我不想杀你。」 这回毋须感受那慑人的杀意,说话者的意思已明明白白昭告语中,沈岚握匕的手一紧,眼中瞬时迸出一股怆然的恨意。 何必还假惺惺地对他留情示好?根本都是一样的,这男人和那个狠心对他出手的家伙根本毫无两样,不论在谁眼里自己的位置都不比粒米大!生也好死也罢,在他们眼里根本无所不同,可笑自己竟还为了之前那点小恩小惠动摇了报仇的信念…… 就在沈岚不顾一切地提气迈步时,心有灵犀般,一直冷眼旁观一切的血皇动了。 宛若银瓶炸裂,暴涨的劲气以紫影为中心旋起股狂风,房内霎时飞砂走石火光尽灭,只剩窗外微弱的天光隐透…… 「啊~」 随着阵狂风疾卷,凄厉的惨叫声在空荡的长廊上不住回荡,划破了黎明的静寂也重重划上了戎月的心。 「血螭他……」一左一右被人扶着急奔,戎月忍不住频频回头朝深后的那片暗色望去,除了扑面疾风外就只有那扯喉股的嘶喊余绕在耳。 「月王请放心,主上没问题的。」左边的黑衣人偏首露出一株温煦的笑容,安详的神情看似真的一点也不担心。 「不会有问题,主上平常只是散了点懒了点,不过该认真的时候我想应该也不含糊。」右首黑衣人跟着也开了口,寥寥几语却透着股兴味,理所当然的自信里带着点奇怪的调侃。 「应该?」尽管时机不怎么恰当,戎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地追问了句。 这两人应该是血螭提过的「暗」部吧,看他们言词间熟稔的态度似乎不仅只是上下属的关系,让他忍不住想多知道点男人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 「嗯……天知道。」 看着人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带了抹玩色地耸了耸肩,戎月就不觉莞尔地抿唇微哂,什么叫物以类聚臭味相投,他算是见识了。 「因为很久没见到主上认真的样子了,不知道主上那懒惯的手脚活动起来还够不够利落,所以说『应该』。」一口一个主上,不过说话的人显然没多少为人下属的自觉,眉眼间全是揶揄的笑意。 「澄!」 「我说真的啊,你不也老是只看到主上懒人穿针用长线,可怜灿月宝贝东盘西缠地老学蛇爬,多久不见它凛凛威风了?自己扳指算算看。」 「……」 看到右首的黑衣人一脸尴尬地朝他咧着嘴,戎月就忍俊不住地扬起了唇棱,紧绷的一颗心霎时安稳大半,听来他似乎不必担心了,不禁转而开始好奇起某懒人勤快起来究竟有多厉害? 然而这放松的心情却维持不了多久。 就在三人掠出地牢朝王城中心疾驰时,脚下突然一阵诡异的闷沉地动,猛一回首,尘土飞扬中却见整座地牢竟颓倾塌了大半,只剩近门处的片墙柱石孤耸在金芒甫现的晨彩间。 「小……苍?!」 ****** 朝议钟响,晨曦中众臣们鱼贯步入巍峨的正阳宫,而不同于以往,金碧辉煌的朝殿上今儿个特别地热闹非凡。 除了右首处惯例有着位宫装丽人领着两名血卫在座外,那空荡已久的王座上终于有了人影,不仅如此,左首处还多了两个脸覆面具的陌生人,一是狰狞如鬼般的雕刻木面,一则是银彩华丽的蝶形半面。 不光下头的众臣心底犯嘀咕,就连右首的三人也频顿拿眼往左边瞧,毕竟血字十卫中那位神秘主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般大剌剌地现身人前还是第一次,却不知站在他身边身形纤瘦分不出男女的又是哪一号人物。 诡谲的事还不仅这一桩,王座上斜倚的正是百日来难得露脸的新王,此刻人如山大王般撩着衣摆两条腿都端上了宽大的椅面,随兴的姿态既浪荡又显倨傲,而那张魔魅的俊颜则自始至终不曾正眼看过面前躬身的众臣,反倒是不时对着躺倚在怀的黑衣男人细语喁喁。 没错,这位难得早朝的王者不但狂妄地坐没个坐相,还光明正大搂了个脔宠在怀,十足酒色无度的昏君模样,然而台下的一干人等却是没一个敢出声。 慑于王者昔日威名的当然不敢出头,而向来以左相欧阳胤为首的清流之士则也反常地眼观鼻鼻观心置身事外,不是谏臣怕死,而是大殿上的气氛实在太不对劲,就连身为国母的甄后打进殿起也是一语不发地格外沉默。 这一来,任是书呆也晓得该闭上嘴静观其变。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原该是放诸四海皆准,偏偏高踞王座上的王者既没议使的意思也不见有放人下堂的意思,惹得一大票人个个僵如泥塑战战兢兢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杵在大殿上各怀心思地干瞪眼。 良久,偌大的朝殿上就只?王座这头偶尔传来几句低声笑语。 注视着亲儿大庭广众下旁若无人似地跟个男人打情骂俏,戎甄除了一肚子疑惑与不满外,更多的是心中忐忑,不仅因为此刻在他怀中的男人是她巴不得除之后快的黑名单人物,更因为戎?离开得实在太过莫名,而回来得又是那般突然。 悠悠十余载年月,她的耐心早已用罄,奈何不论明杀暗刺总无法如愿,那杂种不知交了什么好运道,三番两次总有人相救相助,到最后好不容易让她抓着了把柄威吓逼离,结果才隔一天她好不容易拱上王座的儿也突然不告而别,再不久,就传出那杂种身边多了个十卫中传言最难惹的血螭。 谁都知道血螭向来只听令于戎,这岂不是告诉她——她的儿明摆地在跟她作对?不单护着那杂种,更无情的竟还一一剔除她派去的刺客杀手! 红唇微抿,戎甄蹙起了两弯好看的柳眉。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母子俩就越来越无话可说形同陌路,时至今日她已完全摸不清戎?在想些什么,大权在握却无所作为,不但对她的交付虚与委蛇,还唱反调似地宠幸起那个杂种身边有着双兽眼的中原杀手。 她不懂,什么时候开始她这个作姆嬷的竟不如那贱人所出的杂种,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一眼都吝于给她…… 就任戎甄心里头百味杂陈怎一个乱字了得时,风风火火闯进的三抹人影打断了她的感慨也打破了一殿僵凝。 戎月?!翦水般美目霍然大睁,戎甄不由得一阵气窒。 几天前魔石坡传来消息时她就已无法置信,直到此刻人站在面前她都仍难以接受,这杂种怎么可能活得到现在? 就算派去的杀手都被那个叫血螭的解决了,下在他身上的「魂牵一系」也早该要了他的命才对,她对自己制的毒一向有着绝对信心,可偏偏眼前人不但活得好好,甚至连点憔悴的病容也没有。 「好久不见哪,小月。」懒懒打了个招呼,上座者总算肯把眼移往下头瞧。 「嗯,好久不见。」低语应答,妍丽的俏颜上却有着丝强颜欢笑的愁容。 「怎么了?」话是问着戎月,戎?的视线却是往人儿身边一左一右的黑衣卫士瞥去,念头微转就大概猜到了怎么回事,「那个白痴呢?别跟我说自家门前也会迷路。」 唇启无重口,丽人已是一脸泫然欲涕的模样,就在此时众人眼前突然一花,一抹黑云已冉冉飘至快要哭出来的人儿身边,张臂温柔地接住飞扑入怀的人儿。 「……」看了看臂弯里空荡荡的位置,再望着下头黏成麻花似的一黑一白,王者俊颜上什么魔魅的惑人风采也没了,只剩比灶房的陈年锅底还要多上三分的黑彩。 「你们两个,给本王说清楚怎么回事!」 「地牢塌了,主上和血皇没出来。」不带感情的叙述简单明了,相较于另一名伙伴微蹙着眉头,回禀的男人脸上显然少了几分忧色,纯然一副就事论事的公务口吻。 语一出,不少人纷纷变了脸色,尤以王座右首的三张脸孔为最。 「你们的主上是淮?」美目微眯,戎甄的问语正是许多人心底的困惑,眼前这两个一身黑衣劲装的男人既非官卫亦非兵臣,大殿上这么多重臣却无人识得其一,似乎就只有戎?知晓他们的身分。 几时多出了这么队人马来?她怎么竟一点也不知道?! 无语,对于戎?的问话殿上的两人完全视若无睹,毫无回答的意思。 「大胆!主子问话你们……」 「血婵,本王的人你有意见?」 语声淡然却透着栗寒,毋需眼神被点名的美妇就已吓得咬唇噤声,心里头却觉得无辜万分冤到了极点,明明黑衣人言谈中的主上另有其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王的人了? 无措地朝自己主子求助,却见戎甄面上也是一片漠然冷色,血婵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多口连自家主子的脸面也给丢了,都说打狗看主人,王上对自己的教训岂不就是当众削了甄主子的颜面…… 「王上恕罪,实因为皇大人去地牢是奉令捉拿叛逆,所以血婵才一时心忧忘了规矩……」 跪地磕头,血婵知道只能把逾矩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但同时亦不能弱了戎甄的名头,索性先发制人安了个罪状,这么一来就算是戎?贵为国主行事也得嘲虑三分,反正会和血皇作对的就绝对是和主子过不去。 「叛逆啊……」指点着颊,薄唇勾挑的笑容大有幸灾乐涡的味道:「皇座也真是的,怎么捉个叛逆也把地牢毁了,这样抓了人本王又该往哪儿送呢?」 「?……不,王上,血螭不是版逆!他只是为了保护我才和那个……那个血皇打起来的。」猛然从赫连魑魅怀中抬起头来,泪花乱转的澄瞳中满是分辩的激动,然而在看到那似笑非笑的俊颜时却又转为恍惚的迷蒙。 牵挂的人,仿佛就在面前,却又遥远地让他触摸不到。 血螭?一时间全部的人视线又转向了王座左首的鬼面人身上,月王口里的学螭若陷在地牢里,那现在悠哉站在正阳殿上的家伙又是谁? 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全往一头集去,戎月不禁也迷迷糊糊地抬眼往人瞧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张再热悉不过的鬼面。 「小……苍?」 「噗!」回应戎月这一声不确定轻唤的是一大蓬天女散花喷洒出的香茗,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全又转了地方,又惊又疑地看着那作出这惊人之举的无情王者……毫无形象地笑倒在宽大的王座上。 「哈哈……小苍?哈哈哈!」狂笑难止,趴在椅臂上笑到嘶哑无声的男人就连眼角都沁出了晶莹,无力地举臂遮眼,背脊却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搐个不停。 「怎么大白天的就看你笑成这样?奇了,我没在做梦吧。」 一声戏谑的轻语成功地让所有人瞪到发酸的眼珠子总算能重新归位,只见一个肩上扛了个不明物体一身脏灰的男人大步流星地从宫门迈入,从发到指全是尘染的一色土黄,右臂则是特别地深褐,整个人就像是在漠地里打了个滚,然而脸上的木划面具即使沾了尘也依旧狰狞。 「小苍!」 「唉……」单臂搂住扑入怀的人儿,血螭忍不住又有种仰天长叹的冲动,这下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进门前发生了什么,难怪?那小子会笑得这么夸张,亏他还以为天要塌了。 「月牙儿,要嘛也该跟小天换点赏银花花,哪有让人这么白笑的?」哀怨地扁了扁嘴,血螭简直无法相信这块宝这么轻易就把他给卖了,好歹也该谈个价钱吧,而仿佛验证似地,那可恶的笑声歇没两刻马上就又魔音穿脑地钻入耳。 「呵呵……小、苍~」 「臭小……姓戎的,别喊了啦!」鸡皮疙瘩掉满地,血螭猛搓着还能动的那只手两眼哀怨,原想拉人下水一块丢脸的,谁知小字才出口那张脸的笑容就又多了几分。 拜这化孪生手足之赐,他总算知道自己某些时候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古时那位孝子卧冰求鲤时大概就是这感受吧,浑身满市的疙瘩可不全是让那声恐怖至极的叫唤吓的,冻死人了…… 难怪脸上玩意只戴一半的时候,对手总似腿长逃得快些。 「哼,老实说就你这阵子的表现,本王觉得还是『螭』字比较对症,就不知道前头的血字该不该也跟着换种颜色?我瞧阿月身上穿的倒挺适合。」 月牙儿身上?视角一隅映入的雪白霎时花了眼,接着则是花了脸,面具下阵青阵白的俊脸唇角难耐抽搐着,他敢发誓听到了几声闷笑。 这个死小天,又拿名字作文章损他! 「魅儿,人家正主儿都到了你还杵在那干嘛?还不上来看戏?」 戏谑的目光一转改向伫立一旁的玄影招呼,然而「戏」字才落大殿上又是几不可察地逸出几声压抑在喉的轻笑。 「……臭小天,满脑子就只知道等戏看,小月哭成这样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安慰安慰。」咕哝抱怨着,字字却全黏糊在嘴里不敢稍露,憋了一肚子闷气难抒的男人忿而转向另一头发难。 「你们两个,叫你们顾着点,结果把人顾成这样?」 敢笑话他?欺他脑袋后头没长眼吗?还是以为蹲在地上一脸诚敬就瞒天过海了?也不照镜子看看长在脸上的那张嘴唇翘到哪去了。 「主上,对不起……」唤作澄的黑衣人非常有自觉地愧然低下头,然而歉语才出口就马上被身旁的伙伴截了话去。 「没办法啊主上,好好一座房塌成那个样,哪是我和澄两张嘴解释得了,诅天咒地磨破嘴了月王也不相信您有本事从那下头打洞出来,总不好说因为您肖鼠所以保证没问题吧?」 「……呵呵。」 闷笑声此起彼落,这回忍不住发笑的换成了两旁无辜的国之栋梁,前头那些语锋暗藏的玄机大多数朝臣还如坠五里雾般听不甚懂,现在这番明白话可就个个不含糊了,一时只见咬唇的咬唇捂嘴的捂嘴,唯一毫无掩饰的只有王座旁那个神秘蝶面人。 偌大朝殿上只闻阵阵银铃般的笑声肆无忌惮地笑得痛快。 瞥了眼台上负手朗笑的人影,血螭反常地默不作声,只是更加咬牙切齿地瞪向面前没大没小的下属,这下子还真叫人称心如意看了场好戏。 「包扎一下,左腿断了。」抓下肩上累赘向人抛去,血螭没好气地提点着:「留神点,小家伙牙尖爪利得很,别等丢了命才跟阎老爷喊冤。」 「唉,会咬人的主上还拎他回来干嘛。」捧着人退了步缓下冲击,嘻皮笑脸的黑衣人随手覆上怀中少年的纤纤细颈,「养虎为患,我先帮主上……」 「翊~」 低柔地一声轻唤,伸出的大掌立即改掐为抚摆出探脉的架势。 「翊,你握的是脖子。」 「呃,谢主上提醒。」脸不红眼不眨,黑衣人一副本该如此地顺势撤下手。 「……弄好了就给我打包扔回江南无定庄去。」 「遵令,属下这就办事去了。」一手抱着伤员一手拉着伙伴三步并两步地直退到了大殿外,临去前黑衣人突然露齿笑得有些诡异,就见人意有所指地朝血螭怀里努了努嘴丢下最后一句话。 「您嘛,有空管脖子腕子……还不如想想法子治水吧。」 「……」嘴角微抽,又被抢白明损了一顿的男人已差不多麻木无觉了,然而比起衷悼自己媲美害虫的适应力,眼前堤溃泛滥的问题的确该先想法子解决。 愀了一眼胸前依旧把自己搂得死紧的人儿,血螭抬手爱怜地轻抚着披散一背的乌亮长发。 「月牙儿,我没事,手脚俱全脑袋也在,不过如果你继续哭的话,我可会被你哥剁成十七、八块,运气不好连点骨渣子都不剩。」 「……我哥?」总算,沙哑的语声伴着浓浓鼻音模糊地传出,人却依然埋首其中没抬头的意思。 「你不会只看到小天跟那只笨猫吧?旁边那两尊菩萨没……喔,面具,难怪。」拍拍戎月的肩头示意,血螭低首贴在耳边悄语着:「蝶面的那个,也只有他才会笑得这么干脆,像在自己家一样,另一个拿我面具戴的应该是姓祁的吧,胆子也不小,就不怕小天把他秤斤论两卖了。」 「怎么办……」闷闷的语声再次传出,说话的人仍是脸也不抬。 「什么怎么办?」完全抓不着梗概,血螭也有些蒙了,暗哑的语声听来已无哭意,揽在身后的两只手却毫无松开的意思。 「沙子加水会变成什么?」 沙子加水?忍不住扬唇笑了笑,血螭终于知道为何这弯月牙迟迟不肯抬起头来,敢情已成了花猫一只,只可惜他浑身上下也没片净布可拭。 「螭大护卫,搞定了没?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扫了眼右首从人进门后就坐立难安的戎甄,戎?懒懒催了一声,既然有人等不及找死,他当然不介意帮忙借只手推推。 「不耐烦?不耐烦也给爷爷等着,再不就脖子抹了自个儿代阎王问。」头也不抬随口堵了回去,血螭松了相环的左臂朝最近的人影伸出,「你,帕子给我。」 「我?」不期然被点到名的老臣莫名其妙地瞪直了眼。 「对,就是你,给我帕子还是要我扒了你的袍子,自个儿选。」 玩笑似的口吻却弥漫着一股名叫危险的气息,半百人生的经验让老者不敢再有二话,即刻探袖掏了掏巍巍颤颤地奉上条雪白巾帕,一把年纪了他可不想红着张老脸和人裸裎相见。 近百人的正阳殿上再度鸦雀无声,几十双眼全看着人拿着帕子朝他怀里前王的脸上东揩揩西抹抹,细心呵护的程度简直是可媲生大宫里透管事的老嬷子。 「好了。」盏茶后男人才满意地宣布大功告成。 后仰拉开些距离,在确定那张俏颜除了眼肿了点鼻红了点再没其他瑕疵后,血螭扶着戎月的肩头徐徐半转了圈朝前。 「可以见人啦,去找故人叙叙旧吧。」 话出口了大半晌,背立的身影却仍没一点动作,眼见人儿扯着自己衣角没移步的意思,没奈何血螭只有凑上前贴着情人耳边温言依语。 「去吧,记得帮我多说点好话,灿月宝贝跟了我这么多年不算功劳也有苦劳,我可不想拿它去祭你哥袖里的那把『流虹』,月牙儿想必也不忍看它代主人受过被切成十七、八截吧?再说如果被切得一段段像毛毛虫的,我手再巧也翻不出那些水榭庭阁、狮虎象龙呀,你不是挺爱看这个的?所以,帮忙讨个人情吧,月牙儿的磨功我可以保证绝对天下无敌。」 尽管理智上明知不该绊着男人碍手碍脚,戎月却没办法忘却大半时辰前心若擂鼓的惊悸感受,才在惶惶然地踌躇不前,谁知耳边就传来这一大段叫人啼笑皆非的借口。 这男人……怎会如此地懂他呢…… 一抹令人目眩惊艳的灿笑如花盛绽,戎月偏首在男人面具未覆的耳颈边迅速地落下一吻,紧接着头也不回地拔腿直向据说是兄长的蝶面神秘客跑去。 霎时,目睹这亲昵之举的满朝文武个个僵化如石没人例外,就连当事人也似傻了般愣立当场。 「呵呵……哈哈!」 初时还闷在喉间的沉沉低笑没多久就变成了抚掌大笑,座上王者早已笑趴在怀搂的素玄身影背上,最后索性下巴枕在人肩上,满脸戏谑地瞅着下方灰头土脸的褐影。 「该恭喜阁下守得云开见月明吗?小苍~」刻意拉长了尾音,戎?满意地看着如中定身法的男人寒颤似地一抖后又开始抱臂猛搓。 「……戎?!」 「喔,还记得本王的名嘛,以后可别忘了,小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宿愿得偿的戎?龙心大悦地眯弯了眉眼,随即却若有深意地多瞅了眼男人右臂。 「知道了啦,你也别再给我学小月乱喊人,我都快搓掉一层皮了。」不敌地竖起降旗,血螭再次幽怨地朝那一脸无辜对自己眨眼的人儿频送秋波。 「那该怎么称呼呢?听说你血卫之职被撤了名头,那么……本王只能叫你『螭』??」说笑依旧,审视的目光却从男人右臂移向熟悉的眼,四目相对交换着旁人无从理解的讯息,意味不明的魔魅笑容再次自戎?唇边漾开。 「你这家伙平常懒得可以这回未免也认真过了头,居然把地牢给毁了?!怎么,打算全部杀无赦吗?留着气可没地方关,这么卖力该不是……有人昏了头把主意动到阿月身上?」 「不是我,拆房子的是血皇那个老小子,不过你倒说对了一件事……」悻悻然地微耸肩头,如潭深瞳忽地掠过抹幽彩,直视上首的宫装丽人。 「的确有人昏了头惹了不该惹的,不光小月退位这一桩,原本连同那笔陈年烂帐我都想过就这么算了,就此带着小月远走高飞游遍大江南北奇山丽水也没什么不好,偏偏有人喜欢自掘坟墓,逼得我不回来把帐算清楚都不行。」 「……王上,这到底怎么同事?」被那太过侵略的目光炙灼得惶惶不安,隐隐听出几分不对的戎甄再也按捺不住地转向身旁的亲儿相询。 「母后恐怕问错了人,该问的在那儿等着,不是本王。」 「……」碰了个软钉偏又发作不得,戎甄只有深吸了口气平复略微焦躁的心绪。 再一次深刻体认到身旁这个出自己身的男人对她已无半分亲情,戒慎之余也不无点黯然,然而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了权势为了生存,她从不后悔自己一切所为,有所得必有所失。 很成功不是吗?眼前王者的无情不就是她成功的最好证明。 「你就是血螭?」回头迎向那像似会把她烧融的噬人视线,戎甄勉力维持着神色自若不显一丝动摇,尽管心底对于这与血皇齐名的男人向来都有着一抹莫名的忌惮。 「你说呢?」伸手覆上脸,血螭缓缓揭起这张已伴随他十多年头的狰狞鬼面,昂首露出同座上王者炫目夺人的魔魅风采。 「我是谁,答案你该比我自己还明白。」 微静之后是一片极为喧腾的哗然闹语,一如滚水炸掀了锅盖般,纷纷嚷嚷沸沸扬扬,有人揉着眼还有人掐着腿,最多的莫过于骇昏了头变得胆大包天地猛往台上打量,惊愕之情如见天开,而间或其中的几张脸更是如见鬼股惨青死白。 「……怎、怎么可能?!」 第十六章:相随 踏浊世逐红尘 光阴荏苒与君谱岁月悠悠永相随 ****** 相较于大殿上众臣的错愕与惊叹,除了当事人戎螣外,就只剩下王座左首的两名神秘人还称得上冷静,仍保持着置身事外的睥睨神态。 「哥,你们好像一点都不惊讶?」被环护在两人之间的戎月转头看了看左边的自家兄长又回头瞅了眼右边的靖远大将,好奇着怎么没有某人所说下巴会掉下来的画面可赏。 「小月,你忘了那天在屋顶上某人非常好心地说文解字吗?」 尽管看不见脸,戎月也能想像这位沙场大将面具下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只因那闷在面具里的声音听来似有着满腹辛酸。 「结果害得我跟九叔在上头从风清月明直蹲到日薄西山,鸡都能孵出蛋了我们叔俩还想不出个所以然,害我最后连骑在马上做白日梦都会梦见一尾顶上没角的光头龙咧着大嘴对我笑。」 「这么……严重?」忍笑咋了咋舌,戎月偷偷瞄了一眼身旁静默的兄长,冰冷蝶面下的漆眸终于也有了丝笑意。 「你才知道这哑谜害得我多惨,直到到了地头有天跟魑魅老兄聊着聊着提到你对戎螣的形容我才恍然大悟,飞天神蛇、无角之龙……两个名字字义上居然如此相似,再想想戎螣每次提起血螭那种特别的语态还有你和小雪儿的孪生关系就大概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祁大哥,你好厉害……这一来可有人得失望了。」 感受着四道目光投来的疑问,戎月笑扬着唇努了努嘴向下指去。 「他啊,等着看人掉眼珠等很久了。」 顺着戎月的示意朝下头瞥去,果然就见始作俑者正大剌剌地这边瞅瞅那边瞧瞧,欣赏着每副脸孔的瞬息万变,而另头有着一模一样脸容的男人也不遑多让,流光盈盈的墨瞳亦没片刻歇停。 察觉到戎月的注视,血螭也回头笑脸相迎,然而在看到人儿身边一左一右的两尊菩萨依然不动如山时目光一转幽怨,遥向情人诉着没看着好戏的委屈。 「……月儿。」兄长难得的唤语让戎月满脸期待地转过了头,谁知下句出口的却叫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傻在当场。 「跟这种吊儿郎当的家伙一起你确定不会被气死?考虑换人的话我可以帮你解决这麻烦,另个姓戎的一块算上也无妨。」 「哥……」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兄长一脸认真的模样,戎月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血蝻兹兹在念要他帮忙说好话了。 别说见面了,两个人连话都不曾说上半句吧,这第一印象怎么会落得如此糟糕?他实在想不通。 「他对月儿很好,真的。」深怕戎雪不相信,戎月特意强调着:「他救过月儿好多次,甚至不惜以命相护。」 「那是他份内之事,难道护卫干假的不成?」蝶面未能尽掩的秀美眉宇州了皱,明显地不以为然,「你跟着他就为这个?报恩?」 「不,他还……还……」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道出两人间深厚的牵绊,想起男人对他情浓到愿意放下尊严雌伏身下,戎月就不由羞红了整张俏颜,然而这却叫他怎能对人言。 「以后再说这些吧,好戏上场了。」欣赏了大半天那张雷同残雪的脸容娇可爱的模样,看个过瘾的靖远大将总算省起了该适时出声解围,否则万一给那头无角之龙知道了抓起狂来,他可又麻烦大了。 别看那家伙在戎月面前没个形样一副好说话的良善模样,那一晚邪佞若魔的狂念他可是记忆犹新,想忘都很难。 「小雪儿。」越过戎月搂过情人的肩头,祁沧骥权充说客替人说项:「你讨厌这家伙是因为他的那张脸吧?不过就握上次交手的感觉,这家伙和椅子上坐的那个很不一样,看在他对小月不错的份上就给个机会如何?顶多以后叫他面具别拿下来。」 眼角瞥见身旁的同胞手足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台下男人的一举一行,蝶面男子不置可否地转开了眼,也跟着重新注意起事态变化。 「看够了吧,还想问我是谁吗?」戏谑的语声再起,却是冰冰冷冷地不再带有一丝暖度,「还是想用你的手摸上一摸好确定是真是假。」 极度震惊后是几近崩溃的木麻,戎甄手足冰凉地转首看着高踞王座上一派悠闲的男入。 「你……早知道了?」 「母后问的是哪一件呢?知道本王有个该死没死的孪生兄长还是……知道这个兄长为什么该死却没死?母后想知道的……又是哪桩?」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嗓音干涩地几不成声,妍丽的脸容一片木然,戎甄不禁后悔起当初听闻这个血卫之名时没有细究。 只是叫她如何往那方向想呢?她怎么也想不到那孩子居然没死,不但没死而且竟还一直就隐伏在身边?要她怎么相信一个不满五岁的稚儿能够偷天换日逃得了这一切…… 是谁?究竟是谁背叛了她?!凌厉的目光霎时朝几个当年知情的心腹宦臣巡去,然而每张脸上的惊恐却全比她更甚,就连贴身的血婵都抑不住微微震颤着。 「呵……」薄唇微勾,邪佞的笑容完全和台下男人如出一辙,「母后又问错了,从头到尾……本王可从没不知道的时候,还想知道什么跟那家伙问吧,本王今天是来看戏可不是登台上戏的。」 「一事不烦二主,干嘛这么小气。」语调慵懒地抱怨着,漆墨深瞳却是完全两样地熠熠生辉,「还有什么好说,不过就是有人太无聊一时兴起管了不该管的,然后『反正不差多一口饭』地养着好叫人替他做牛做马。」 「嗯,怎么听来有人不是很满意的样子?做牛做马是吧,本王后苑缺了个池正愁没人……」 「满意!谁说不满意了?」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众目睽睽下总不好刷了自己衣食父母的颜面,尤其当这位衣食父母又有着睚眦必报的不良习惯时……深谙此理的男人非常识时务地赶紧把满腹牢骚搁回肚里发酵。 「不过我说主子大人,既然要咱说故事就别打岔好吧,省得天都黑了戏还落不了幕。」 看着平素敬畏的脸容一分为二,还一搭一唱地如演双簧,大多数朝臣又再度陷入了呆傻状态,只有少数几个抓住了对话的重点,随之而来的问题却令人人眉头深锁,你看我我看你地不知如何是好。 双生子的禁忌从先祖起就难容于宫廷,偏偏犯触体制的一个是新王一个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甄后,这……该怎么收拾了的…… 「只要本王没听到刺耳的自然不会浪费口沫。」端起杯盏啜饮了口美酒,戎螣挑衅似地朝人舔了舔唇。 「臭小天,就知道欺负我……」憋在嘴里咕哝了声,血螭转向祸首皮笑肉不笑地一露白齿,「甄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的话咱们该好好算算帐了。」 「……血皇呢?」兀自强自镇定地提问,戎甄捺下紊乱的心绪开始盘算起后路,就方才交谈的片段戎螣似是没插手的意思,只要他的人不动,自己就仍有一搏之地。 「天知道,你不会以为我吃饱闲着连他也拉着一块逃吧,本事够大自然阎老儿不收,甄后何须挂怀……喔,我倒忘了少了老小子你如失一臂,担心光凭后头那两个奈何不了我是吗?」 「你究竟想怎么样?当着王上的面,难不成想逼宫造反把王座还给那贱……」 「咻!」一声轻响,没人看清怎么出手的,反应过来时宫装丽人已是发髻一散披落下整头云鬓。 「甄后出口前最好三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们之间可没什么交情。」人依旧懒懒散散地站着,语调也不高不低没半分情绪,然而漆眸中的冷意却是连不相干的人也感受到了颤栗。 直到此时此刻,混沌中的众臣才霍然确切意识到这半途冒出的男人真是王的孪生手足,不仅只那张脸,光是那份令人寒心的凛冽气势就叫人无法生疑。 「……你很恨我?」任血婵急急帮她重新钗起散发,戎甄两眼中有着丝雾般迷茫。 「未有情又哪来的恨,甄后也太过高抬自已了,你以为我说算帐是指从前你要代命的那一笔?那我何必等这么久,生死债还等着利滚利不成。 「我要算的……是你对小月的伤害,每一笔。」 又是那贱种!迷雾霎时尽散,燃起重重恨色,戎甄紧抓着椅把满腔怨怒。 她就不明白那该死的母子俩究竟施了什么孤媚咒术,她的夫,活着眼里就只有那贱人始终没有她,痴迷到连遥遥黄泉都一路相随,而今她所出的骨肉竟也一个个都把这贱种挂再嘴边? 连生死弃舍都可以不计,却为了一个贱种扬言跟她算帐?简直把人侮辱到了极点,更显她的动摇何其可笑! 「『魂牵一系』的解药你不想要了?我就不信你也有王上解毒的本事。」话题重回戎月,间接也提醒了戎甄一件事,一件足以扭转目前劣势的关键。 「我是没有不过也不需要,不劳费心。」 「你确定?」不知何时,一瓶如脂润白的玉瓶出现在戎甄纤指上把玩着。 「全天下只此一瓶,配方只有我知道,而就算是我,毁了再重炼……也只赶得及让人下辈子用了,真的不需要吗?」拇指般大的小瓶在指间险险翻移着,戎甄恶意将手伸出了椅外,一不小心失手就只有坠地碎成千片的下场。 「想摔就摔,废话这么多是想我帮忙砸吗?」邪肆地一笑,一截艳红徐徐蔓爬上血螭左腕,鲜明的色泽迥异于满身土灰不染一丝尘褐。 「小……」忍不住着急地想喊人,戎月就感到左右手分别一紧,身旁两人极有默契地全抓着他的腕脉相探,「哥,我没事,有事的是……」 语声中途倏止,戎月陡然省起习武者的耳朵都灵敏得很,却已是来不及,有心人任谁也听得出未竟之意。 「原来毒转到了你身上去,倒还真有几分本事。」细细打量着台下男人的脸色,戎甄欣喜地发现乱发虚掩的额角处果然有着证明毒质侵体的淡青浅痕,悬在半空的心立即放落大半。 「滋味如何?好受吗?是痛得想悬梁还是想投河?瞧我忘了,应该是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吧,你现在还确定不需要它?毒发可会越来越密越来越剧,每次折腾的时间也越长,就算要不了命你又忍得了多久?」 威胁的言词一如毒蛇般直噬人心,完全没有半点为人母的愧歉或不忍,丽容上只有胜利的快意。 「你真的很啰嗦耶,难怪螣那小子老跟我抱怨。」 「……王上……莫非你以为王上救得了你所以这般张狂?」 入耳的话宛如黑暗中的一道曙光,戎月兴奋地朝王座望去,然而还不及辨别那双漆眸微眯的意思,清脆的女音就马上又把他打回了暗夜里。 「别妄想了,『魂牵一系』是我这些年才研制出的,就算是王上也只能不受毒害而已,他救不了你!」 「女人哪,为什么十有九个就喜欢废话满篇没句有用的,你如果能有嬿嬷一分的聪慧,戎荃也不会离你这么远了。」一声轻喟,艳彩如虹横空划过直奔脸色铁青的宫装丽人。 柳眉横竖,往事重提被挑起的怨忿让戎甄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瓶朝身后无人处疾摔,而同时血黥的快刀也磕上了长虹彼端的那点晶莹。 「叮!」「哐啷!」 两响声几乎同时传出,划出的虹彩迅速地又重回到血螭臂上,而那众所瞩目的小瓶连同碧色药液也碎洒了一地,一阵雾起,玉般翠色很快转为一滩墨黑。 「解药没了。」纤指轻弹,戎甄怒极反笑地直瞪着人,「不过是你的话,应该还等得及我重炼,可惜天下没白吃的午餐,你得替我杀了那贱种。」 「年纪大了脑袋也糊涂了吗?你不会以为我刚刚出手是想夺那破玩意吧,不过我还真高估了你,早知道没了那破玩意这张嘴还是一样碎的话我才懒得动呢。」幽幽一声长叹,魔魅俊脸上浮起一抹悯愚的谑色。 「还有我说过,三思后语哪。」 余音犹存,风切啸声蓦然凄厉震天,两旁朝臣霎时个个捂耳地朝梁柱后落荒而逃,绳舞漫天疾不见影,甚至还能清晰见着男人脸上那似笑非笑的揶揄神色。 「婵,右手!」示意着伙伴,血黥率先挺刀向男人的弱点袭去,然而尚未交锋,一声断喝却伴着一股锐劲自殿外如箭激射。 「退下!」 须臾间异变突生,原本掠向血螭的两人毫无犹豫地从令朝后退去,然而却不是重回戎甄身后,奔行的身影半途骤然全转向另一头的戎月。 两个人皆存了同般心思,不谙武艺的戎月显见是这团乱中最弱的环节,擒下了这个前王,那狂佞的男人就算不乖乖束手就缚,也该会有所掣肘顾忌。 气旋交锋狂风暴起却又骤敛息止,剩下闷沉的叮咚声不绝于耳,只见大殿中央的战局暂止,血褐交杂的白衫紫袍对峙而立,眨眼间换成了上首处乱成一团。 血黥和那个蝶面神秘人斗在了一处,叮咚声就是从那把刀和看不清形的亮彩交击间传出,而不远处,血婵则是扬着十指毒爪和一团黑云般的身影周旋,两人原先的标的则好端端地让另一个面具男子拉退了几步让出空间,停下脚步后那男子竟是双手朝背后一负好整以暇地……观战。 「老小子,干嘛非急着今天找死不可?还是说你是赶着认赔那座土牢?」挑眉朝人右胁间泛渲开的深紫笑了笑,血螭斜睨了一眼右肩渐深的红褐。 在这点上,老小子倒与自己不分轩轾,分毫不肯吃亏哪。 「……」无语瞪着那张和座上王者完全相同的脸在眼前嘻笑无状,血皇还真有种虚幻不实的诡谲感受,目光不自觉地改朝上位瞟去。 「别看啦老小子,这张脸若是假的早被上头那家伙撕了。」尾音一扼,血螭不动声色地微抿了抿唇,不过呼吸前后发鬟间已是汗漓隐现,好在钻出土窑时脸上覆着面具,否则这下泥流满面想瞒也难。 魂牵一系,果然霸道,得赶快解决这要命的麻烦了…… 「血皇,现在是在算我们姓戎的家务帐,你如果硬要插一脚……我只有踏着你的尸体过去找正主儿,你自己估量看看是否值得为那女人趟这浑水。」敛起唇边的笑意,血螭认真地撂下最后警示,这回再交手势分生死,他可不敢期待有人会帮他收拾烂摊子。 「……哼,你大概弄错了一件事,本座找你跟哪个女人都无关,向来是本座自己的意思,你以为有谁指挥得了本座不成?至于谁踏谁的尸体……」嘲讽地一抿唇,血皇意有所指地朝前方战局瞥了一眼。 「本座倒觉得被踩在脚下的会是你,血螭。」 「你说那两个?」神秘地一笑,笑里大是幸灾乐祸的意思,「你别指望那两个了,他们是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知道的话保证刚刚绝不是往这方向跑,不信?张大眼睛瞧仔细了。」 脚步一跌,血螭踉跄地大大摇晃了一下,脸上却挂着毫不相符的诡谲笑容,而几乎同时一声熟悉的轻呼便从背后传出。 见不着男人脸上的表情,视线始终不离的戎月只看到那背对自己的身影摇摇欲坠仿佛伤重,忍不住就是一声低呼,然而随即担心人为他分神又赶紧捂住了嘴,可惜为时已晚,身旁不远处的银芒突然如瀑耀闪了一下,再就是一声人体倒地的闷响, 「如何?这道催命符好用吧。」 完全不觉有错的男人笑吟吟地重新站得笔直,甚至好整以暇地挥了挥手朝身后关注的目光示意无恙,可怜血黥也算得上一把好手,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连究竟命丧谁手都不知道。 「……」素来不太有情绪波动宛如精瓷般的脸容上破天荒地出现了一抹裂痕,血皇一脸古怪直瞪着人,真是用瞪的,这辈子他的眼从没睁得这么大过。 借刀杀人有人这么使的吗?光用小人两字都不足以形容这份……「利落」,瞪到有些发酸的眼忍不住敛合闭了闭,再张时流转的仍是复杂莫名,泛涌而上的感觉与其说是轻蔑不屑,倒不如说完全出乎想像的惊愕还占的多得多,多到他开始检讨起自己对这家伙的认真是否太过不值。 「不过瘾?要不要我再示范一次?」必冲冲地直瞅着人问,大感乐趣的血螭早把优先顺序又倒了位,拼着气血翻腾再难受也不想错过那张也是七情六欲不动的脸庞变色的精彩。 「……」撇开眼,血皇缓吐了口气神态再次恢复漠然,他决定不再和这个思维层级显然大有差距的家伙打交道,再牵扯下去难保自己不会再做出什么破格的事来。 「沈岚在哪儿?」 「无定庄。」 答案又是出乎意料外地来得干脆,血皇忍不住再次把眼对上那双很不想再见的墨浓漆眸,果然……里头闪烁的了然笑意让他的心绪又开始起了浮躁。 这一次,血皇的反应是直接转身就朝殿外疾掠,头也不回。 「皇座?!」没想到自己望眼欲穿盼来的帮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在视野里,戎甄急得简直就想提裙追上去。 「别喊啦,人家去会心上……」懒懒地徐转过身,血螭撇唇才想再亏人几句,哪知才转正迎面就是一片白彩翩若蝶般飞扑而来。 「小苍!」 「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刚刚只是拐了脚脖子。」嘴上赶紧掰着理由解释,手上的反应也不慢,血螭没让人一头撞进怀里,就怕有个万一又得跟人讨帕子,再让这弯月牙当众出水,血黥那家伙的下场可难保不会是自己的。 「拐脚脖子?」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戎月什么紧张什么担忧也让错愕给踢到一旁去,迷惑地直睁着大眼往人脚上瞅去。 「哎呀,地不平嘛。」赶紧再塞了个借口,血螭可不敢让人知道自己刚存的心眼,否则不必再等惹人哭,他的下场马上就会和台阶上摊成大字的老兄相同。 「不说这个,魑魅小猫的腿怎么还没软啊?」 不说还好,话一出口玄色身影就应验般地突然一顿,商手相搏哪容得这间隙,转眼泛着妖异青彩的十根指尖就已到了玄影面前,而更快地是一只修长的手如幻般出现在血婵的两只纤腕上,如鹰扣抓。 「本王的东西可不是你这双脏手能碰的。」 伴随着宣判般的沉声,一阵骨碎咯响,痛呼声还不及发出,人就已如断线风筝般直撞一旁红柱,落地时再无半点气息。 「啧啧,早知道我就该早点喊,省得小猫辛苦这么久。」 「听不懂……」拉拉衣摆,戎月满脸迷惘地朝人问着,不过转眼怎么一下子就局势立变,而且听血螭的意思,似乎早就料到戎螣会出手? 「你没发现魑魅小猫今天一直坐在小天身上吗?」低首贴在人儿颊畔咬耳低语,血螭故意将吐息媚惑地尽拂在秀丽粉颈上,「只要你哥继续在那家伙眼前晃,我看那只小猫的腰杆大概就很难有直得起的一天。」 颊上一阵烫热,白皙的脸容随即满布瑰丽的霞彩,烧得戎月直想拿手往脸上扇风。 「姓戎的大白痴,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个没收拾?」 冷冷的语音一起暧昧尽除,戎月抬头朝面前的男人调皮地吐舌眨了眨眼,目中大有看戏之意。 「天哪,谁把你带坏的?」哀呼一声,血螭不由地大大后悔起刚刚不该把人托给上头的那两位,才不过盏茶功夫说没几句话吧,这弯月牙竟学会一旁纳凉看戏了。 「……全天下就我一个最命苦。」红彩随语飞出,点上戎甄气海要穴后复重击她右手腕关。 「你、你竟敢这么对我?你不想活了!」紧握着无力的右掌,戎甄又惊又怒地朝人尖声厉吼着,不敢相信眼前人竟然毫不考虑地就破了她的内息还废了她的手。 「呵呵……怎么突然转性关心起我的生死了?想不想活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戏谑地一撇唇,血螭扬唇笑得冷栗无比。 「秦相,甄后产双生子隐匿不报,依律该如何论处?」 「啊?该……该……该要……要……」没想到锋头一转竟转到自己身上,位列朝臣之首的锦袍中年人结巴了许久仍说不出一句。 朝政一夕变天,他根本还搞不清现在的状况是什么,遑论怎么定自己主子的罪,正惶惶急急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句清朗的语声从众臣间传出。 「依律当夺后籍削为平民。」 「不错嘛,总算还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朝廷发的粮饷算没白吃。」 「什么!削为平民?那、那……你和螣、螣王又怎么论罪?」从打击中猛然回神,位居右丞的男人硬着头皮质问着,顾不得此举会不会得罪那个恐怖的戎螣,为了自己的权势说不得也只好豁出去了。 「我们两个呀,爷爷想一想……双生子二择一活对吧,嗯,要我死,行,命这儿,有本事的过来拿。」朝那猥琐的身影一露白齿,血螭不怀好意地朝另一头比了比,「当然啦,想宰另一个也成,呜,人在那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办?怎么办哪…… 不光问的人哑口,就连刚刚朗声道出律典的也无言,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地一片无声,这对双生子不久前才彰显过他们的狠戾与过人能耐,谁有那本事在他们身上执法? 「王,国之律法,不可轻废,请王裁夺。」米豆大的眼珠一转,锦服男人自以为非常聪明地转向戎月一拜,随即一脸得笑地等着看人如何接招。 死老鬼,敢把烫手山芋丢到他的亲亲月牙儿身上?!眼眯了眯,正当血螭想说些什么帮戎月挡掉这麻烦事时,就见身旁的可人儿竟是红唇一弯笑得好不灿烂。 呵……怎么忘了,他的月牙儿可不是这么好欺的。 「右相说得极是,不过该教谁动手好呢?」状似烦恼地皱了皱眉,戎月伸出手指头努力算着:「宫里头最厉害的就是十卫了,可是血皇跑了,血胧、血婵被戎螣杀了,血黥也倒了,喔,我忘了之前血蜻、血蝶就已经被血螭杀了,再扣掉血螭自己不能算,一二三四五六七……剩下的三个好像老早也都作古了吧。」 看着人听他每数一个脸色就白上一分,戎月心底偷笑着,脸上却更努力堆满了难色。 「这下子怎么办呢?血字十卫居然一个都没了……秦相,本王一来手无缚鸡之力,二来也不忍兄弟亲族相残,既是法不可轻废,那么就烦请秦相替本王分忧解劳了,办成了本王必然重重有赏。来人哪,宣旨。」 清脆的嗓音一喊,锦袍男人已是腿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 「王……」 「本王口谕,」不给插嘴的机会,戎月非常有王者架势地转向众臣发话:「为维护朝纲,特令秦右相代本王执典论处,无须审议就地即可正法。 「好了秦相,人都在那儿,可以正法了。」 一阵骚臭传出,只见胖硕的躯体下湿了一滩不明液体,人则早翻着两只白眼昏了过去。 「……我总算见识到什么叫王者威风了。」抿唇微哂,血螭忍不住把头摇了又摇,他的月牙儿哪,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玲珑心窍一点也不逊于戎嬿当年呢。 「本王有说错什么吗?」耸耸肩,灵动的大眼极为无辜地朝群臣询去,许久不见的静寂再次笼罩全殿,殷鉴不远,谁也不想那道要命的旨意降在自己头上。 「好了,戏唱完也看完了,人家可以回去补眠了。怎么,不想走是等着接旨吗?」 一个激灵,众人纷纷如逢大赦般忙不迭地急朝殿外涌退,不到半刻大殿上就已空荡荡地只余上首几人。 「呼~还剩最后一桩,办完爷爷我可以去睡个好觉了。」 左臂半举伸了个大懒腰,血螭慢慢地踱向戎螣身后,然后张臂像个八爪章鱼般挂在人背上。 「姓戎的,皮在痒是吧?」 「就说了你也姓戎嘛,干嘛老这么喊我?」勾肩凑上头,血螭不怕死地索性把头搁在人的肩头上。 两张一模一样的魔魅脸孔相离不到寸许,这样的画面实在叫人很难不感到眩惑,站在阶梯上的戎月就已看得目不转睛只差没张嘴流口水了,然而男人的下个动作却叫他差点冻结了心跳。 「借点东西。」 语声才落,早就定位的脑袋已是毫不客气地张嘴朝裸露的颈肌咬下。 「咬我?」 森冷的语声近在耳边更显戾气,身为同穿一条裤长大的兄弟血螭哪会听不出其中意涵,眼看某人的王爷脾气发作在即,说不得只好先忍着浑身痛楚空出嘴解释,否则不用毒发他就可以见阎王了。 「放心,没用的话小的不会浪费大人宝血的。」眼看人依旧端着张冷脸不为所动,血螭再次贴脸凑近了人,只是这回目标改换成了耳朵。 「小天,你要想清楚喔,我如果死了,你的小猫咪可是又多了个人黏,到时候一边是小雪儿,一边是月牙儿,再外带一个连体的靖远大将,你螣王所到之处只怕永远热热闹闹耳根子不得清静,这样子如果你的小猫眼里还能只装你一个,后苑那口池爷爷就替你挖。 「对吧?所以啰……」狡黠地一扬唇,咬耳朵的男人得意地伸出指头朝人勾了勾。 「乖乖让我咬吧。」 ——正文完—— 番外:咬了以后…… 落日余晖霞彩满天,清风枝摇碧波潋滟,端地是一幅赏心悦目的佳画,然而如此良辰美景中却有人长吁短叹泡在水里头无语望天。 终于知道早上那双猫儿眼瞪得那么大是在瞪些什么了,还以为那只猫不过和一般人一样,没料到他敢大捻虎须把堂堂螣土咬得鲜血淋漓,哪晓得他是以过来人的身分在替自己哀悼。 死小天臭小天,难怪被他咬了那么大一口还笑得出来…… 一起窝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就不知道这小子的血有此等古怪?!没听谁说过啊,该不会……只有笨猫跟他有此殊荣吧? 他该谢主隆恩吗…… 深吸了口气,血螭索性一头埋进水里去,一阵阵上涌的热潮实在炙得让人想抓狂,明明在水中感觉却跟置身熔炉没啥两样,都快烧融了,一边还得跟本能奋战克制着不把手往那销魂的地方伸,否则尝了甜头他可不保证还控制得住自己继续在这水里头坐监。 呜……原以为美美的一觉醒来该是否极泰来海阔天青佳人在怀美眷在抱,谁晓得好不容易从无垠黑暗中游回人世,还来不及庆幸捡回条小命,就吓得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连件外衣都不及多穿。 佳人美眷的确让他抱了个满怀,问题是腹里莫名其妙烧的那把火离海阔天青可就差得远了,不跑快点只怕早把怀里的宝贝拆解入腹啃得连渣都不剩,现在想想都还一阵恶寒。 如果真伤了那弯月牙儿,为了自己和死小天都不足弥补这滔天大罪。 好在,好在醒得还是时候,换作现在,人若在眼前只怕十匹马都拉他不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而天算……通常是跟他螭大爷过不太去的。 「小苍。」 幻觉幻觉,两眼紧闭的男人苦笑地在水里猛甩脑袋,这症头怎么越来越严重,都已经不知隔了几堵墙几里地,居然还听得到那人儿在唤他,他不会是快疯了吧?早知道代价这么高那一口就该咬下一块肉来。 「小苍?」 如受蛊惑般睁开了眼,荡漾碧波外竟真似有着一抹影,血螭不由缓缓浮出了水面。 不行了不行了……重新又闭起眼的男人心底不住惨号着,这下子居然连幻象都出现了,那张甜美笑颜竟然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水岸边?!他真的离疯不远了…… 瞧,这会儿功夫他甚至听到了水声哗哗越来越大,直似那抹幻影正朝他游来。 「喂,不会要我叫你阿螭才肯答吧?」 敛合的睫帘霍然掀起,不是因为那个他很忌讳的称呼,而是臂上真实感受到的抚触。 听得到、看得到还摸得到?与其说他疯了,倒不如说——人真的就在眼前?! 「月……牙儿?」 「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没长花吧。」 熟悉的容颜,熟悉的表情,究竟哪个说法才是正解答案已然无庸置疑。 「……你怎么会来这里……」无力呻吟着,血螭简直想打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都已经跑了这么远,怎么还会遇着这冤家! 「螣哥说这儿可以找到你的。」 「螣……死、小、天!」低吼了声,仰躺的男人霍然从水中立起,潮红面庞上青筋不住跃动。 「先回去,我一会儿也会回去,有什么事那时候再说。」压抑着不敢朝人望去,血螭实在隐忍得辛苦,光是这样相隔尺许,他都能感受得到那诱人的体温,更别提鼻端那抹若有似无的淡香了。 这弯月牙竟是洗了澡后才来找他?! 老天爷~可不可以别这样考验他的定力…… 「小苍,阿魅都跟我说了。」 带着点羞涩,一点紧张,清脆的嗓音轻轻诉说着,可以想像邪张俏颜一定染着两抹好看的嫣红更添妍艳,某人却犹死鸭子嘴硬地继续挣扎。 「说……说什么?」 话才出口血螭就后悔地想咬舌。 没事装什么傻,这一问岂不戳破了那层纸糊灯笼,他的月牙儿可不是这么容易就打退堂鼓的,而且万一一个不小心惹得他兴起,那反击可是会叫人哭不出来的! 前车可鉴,早上那位右相大人的教训还历历在眼。 可惜检讨再多也是为时已晚,下一刻迎面贴上的柔软就叫血螭一阵血气翻涌头晕目眩。 「说……你需要我。」吹吐若兰在耳畔轻拂,戎月甚至火上加油地探出舌尖舔了舔那已然红透的耳坠子。 「唔。」压抑地呻吟了声,血蠕猛然抓着人推开距离,却忘了除了触觉外还有一样五感之首的叫视觉。 要命……握着拳头牙根紧咬,血螭都觉得自己的忍功快可以媲美得道高僧,再下去大概不用等就直接位列仙班跟佛祖报到了。 这弯月牙居然该死地只穿了件浅白单衣?! 薄薄的一件单衣浸了水早湿黏在身上曲线毕露,不但勾勒出身躯的曼妙,若隐若现的绝妙风情更撩得他血脉贲张,只差没鼻血横流赤染一江春水。 「走!我会伤了你!」低吼了声,双臂运力再把人推离尺许外,眼下血螭实在已没心思再编织什么借口,只能诉诸最直接拒绝的言行。 「我不怕。」坚定的语声没有一丝动摇,甚至付诸行动表示,不若之前的含蓄相拥,戎月一张修长的四肢,手脚并用地直接攀缠在那副滚烫如灼的颀长躯体上。 拜托小祖宗!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好不好?欲哭无泪的男人简直想扯喉喊救命了。 「月牙儿!」 「我不管!我就是要跟你做!」一再地被拒惹得性起,戎月什么羞什么赧地也丢到了一边去,双臂紧搂着血螭的颈项毫不松手。 「……」如此直白的言词对一个在欲心火里煎熬的男人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血螭只觉得体内热血都似煮水般快沸腾了,一口白牙全咬在了唇肉里。 努力压下翻腾的欲情,血螭晓得某人这回又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立马拉不回,说不得也只好再次妥协。 「好吧……那,还是你来。」 「不要!」再次把头摇得像面波浪鼓,戎月脸贴脸地蹭在男人耳边悄语着:「我不要你再感到遗憾,再说……」 「我也很想知道让小苍在我……里面的感觉。」 轰地又是一阵热血冲脑,晕眩之余血螭是真的很想飙泪给这弯月牙看,他到底是惹了哪尊神魇,罚他受这种活罪! 「你会受伤的!」 厉声低吼着,血螭强忍着把人揉进身体里的冲动,尽管明知这弯月牙拗起来天皇老子也说不动,他也还是没办法不徒劳做这白工,这人儿究竟知不知轻重?他不是在说笑。 「应该不会太严重,有这个。」 「……这、是、什、么?」如蛇瞪着肥美的牛蛙般死死盯着小手上描金的华丽漆盒,血螭不住在心底默祷着等会儿的答案别如自己所想,虽然他也知道不论是天上蹲着的还是地底窝着的通常跟他不怎么对盘。 「唉,就是润滑的嘛,好像还有止痛催情的成分,据说效果很好喔,宫闱密制买不到的。」 果然,那两片润红唇瓣吐出的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又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带坏他的纯洁月牙儿?! 「祁、沧、骥!」一字一顿切齿咬牙,血螭实在佩服自己欲火焚身之余脑袋瓜子还转得动,他可不认为小天那家伙有那耐心用这闺房玩意,「请问还有谁不知道这档事?」 该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他老大欲求不满地泡在水里头降火吧? 「没了呀,就螣哥、阿魅、祁大哥,喔,雪哥应该也知道吧。」 就?这弯月牙还真大方哪……无力地翻了翻白眼,血螭决定日后一定要带着人远走高飞远离这四个不良示范。 「……帮我。」沙哑的语声染满欲情的味道,血螭不再抗拒地抬臂搂住怀里人,带着那娇嫩的小手探进裤里直接覆上自己急欲宣泄的坚挺。 不先这样解决一回,他绝对会按捺不住失了理智。 尽管不是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碰触这男人,戎月还是红透了整帐俏脸,手下却很自动地开始动了起来。 「嗯。」胀痛已久的欲望终于得到抚慰,血蝻忍不住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吟,俊美的脸孔春情荡漾更显魔魅惑人。 男人沉醉的神情无疑是最好的鼓励,戎月手上更大胆地动作着,时快时缓时而逗留在顶端轻拂,另一手亦没闲着地解起男人的裤头。 「等等……」粗喘着,血螭接手脱下自己身上的束缚,解完自己的再剥戎月的,然后一个使力抛上岸边,他可不想等事了还得潜在水里四处找衣服。 胸腹相贴赤裸着在余晖倒映的水波里缱绻相缠,血螭低首吻上那鲜红欲滴的唇瓣,伸手带着戎月的手一起将两人的赤灼包覆在掌里大幅度磨蹭着,想快点结束这一回,他实在想极了等会儿的大餐。 「唔~」半刻后,戎月先不敌释放出灼热的欲液,软软靠着男人的肩头喘息,而那一声叫人骨酥的低吟也让血螭很快地攀上了顶峰。 闭目急喘着,血螭拥着人静静享受这宣泄后的片刻余韵,直到小腹间的热流再次蠢蠢欲动。 抱起怀里人朝岸上踏水而去,血螭拾起方才随手抛扔的衣物甩展开在草地上铺好,才轻轻地把人放下。 「你的手……」望着男人右臂从掌层里至肩的白绫,朦胧眼波中有着一抹担心。 「不碍事。」瞥了眼自己的右肩随口应答,血螭浑然没当这有什么关系,然而在看到那双氤氲大眼不满地圆瞪时立即加补了一句:「……我会小心的。」 满意地点点头,戎月伸臂攀上男人的颈脖将人拉下。 「月牙儿、月牙儿……」俯身叠覆上那具牙白的身子,血螭不住轻唤着,每唤一声便在那片牙白上烙下一个红痕印记。 「嗯~」细碎浅吟着,戎月微微扭动着身子,男人温热的唇仿佛是个火种,每碰一处被触及的地方就似火烧般热了起来。 右腿被高举着抬起,那烫灼的火焰便从膝头一路烧进了敏感的腿侧,戎月难耐地蜷起脚趾,浑身都起了轻颤,混沌的脑子里犹迷迷糊糊想着难怪上回吻到这儿血螭就放弃了较量,这感觉实在叫人…… 「月牙儿……」 又是一声情炽的低唤,戎月感受到那修长的指开始沿着两股间沟缝游抚着,最后停在穴口边轻轻勾划,指尖更偶尔顽皮地向穴里试探地轻压,羽般的触感惹得他忍不住频频抬臀缩躲。 「小苍~我怕痒。别玩了好不好?我都没有这样欺负你。」睁着湿润的双眸无辜地瞅着人瞧,戎月拉着身侧的手摇了摇,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己有罪。 无奈地停下下,血螭摸索着从地上单衣里掏出那盒某将军的赠礼,谁叫身下的欲望很不争气地又胀了一圈,还真得速战速决了,否则等会儿这弯月牙就会彻底体验到什么才叫作品「欺负」。 「会痛吗?」指挑着膏药缓缓探入那高热的窄穴里,血螭有些紧张地细细观察着俏颜上的表情,就怕错过一丝不适未察。 摇摇头,戎月勾臂拉下血螭的颈送上缠绵的一吻。 深怕人儿是在使性逞强,血螭又是缩回手再挖了一大坨药住湿润的甬道里送。 「好热。」低喃着,身后那一点点升高的热度让戎月再次抬腰动了动,却是把自己更往男人的指迎去。 「别动,小心受伤。」伸手箍住那纤瘦的腰身制止着,血螭小心地再探进了第二根指,许是因为戎月全心接受着他,许是这药真是难得的好东西,柔软的内壁毫无勉强地容下两指的侵入。 「小苍……真的好热……」轻喘着,药效下牙白的肌肤覆染了一层红晕,戎月抱着血螭不住蹭磨着,夹在两人间的赤灼早已蓄势待发。 长指停在窄穴里扩张着,血螭徐徐滑下身,屈肩将两条纤美的腿肢架上肩头,唇启便毫不犹豫地将人儿的欲望含入口中。 「啊!」忍不住仰首发出欢愉的高吟,原本平躺的半身曲挺如弓紧绷,欲望被湿热紧裹着,戎月迷迷糊糊地顺遂着欲念开始挺腰寻求那战栗的快意。 喉头被重重顶撞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身体的本能反射是阵阵欲呕的翻腾,血螭却仍张大口竭力吞吐着,甚至主动倾身向前让那粗胀的欲望进得更深些。 「嗯……嗯……」喘息低吟着,杏眸半睁失神地望着靛蓝夜空,波波上涌的快感激得戎月完全意识不到身在何处,只能感受那快将他烧融的热潮。 「唔!」 弦张满弓后是完全无力的软绵,半晌模糊的神智才逐渐恢复清明,带着点迷惑戎月撑肘仰起上身,就见男人正抬掌揩去唇边的一丝浊白。 这下子任是什么不解也都明白了,一种难喻的感受霎时涨痛了心房,让他忍不住霍然坐起紧紧抱住入。 「小心!」被扑抱的男人霎时吓出身冷汗,捧着臀瓣的左掌放软了五指一动也不敢动,深怕一个不小心犹在人儿体内的两指就会伤了那柔嫩的内壁。 「抱我,小苍。」臂勾着人猛然后仰,戎月借势将血螭拉倒在自己身上,曲架在男人肩头上的双腿更是示意地使力拱了拱臀,「我好想要你。」 才让惊吓稍熄的欲火再次腾地高窜,血螭深深凝视看身下如同半身的珍宝,缓缓地将指撤出,改以自己高涨的欲情相抵。 「月牙儿。」低低一声轻唤,血螭紧拥着人慢慢压下身子,徐徐将欲望挺进那似要将他融化的窄紧,怀里的身躯不住轻颤着,然而环扣在背后的两手却毫无松手的意思。 「月牙儿……」 又是爱怜至极一声低唤,戎月迷迷蒙蒙地望进那双灿如星子般的墨瞳里,被充盈的感觉早已占去了大半思维,带着点疼楚一点胀麻却又无比的满足。 「……还好吗?」嗓音是低哑的满染情欲,却也满溢着怜惜柔情,将欲望埋入大半后血螭便不再挺进,只静静地趴在人儿身上温情相拥。 「嗯,还……好。」不知是方才的余韵未退还是药效的作用,戎月只觉得手脚无力地有些软绵,却仍勉力在那结实的阔背上拍了拍,他不要男人把他当成易碎的琉璃顾忌着。 「会不会痛?」侧肩抵地移开些重量,血螭伸手探向结合处轻轻爱抚着,另一只扣在人儿腰侧的手则顺着棱线在腿腹间如羽游移。 「一点点。」昂首凑上前,戎月贴唇在男人温热的颈脉吮出一记红痕,然后不知似无意还是回应长指挑逗地扭了扭腰,马上就换来一声极其压抑的闷哼。 看人咬着牙咒天诅地的,戎月不觉莞尔地扬了扬唇,更变本加厉地抬腰让体内嵌含的脉动缓缓拔出,摩擦的快意让他如愿看到那张俊脸露出快乐又难忍的复杂神情,然后在人强忍着欲念抬眼相询时突然松了力道软下腰来,将那快拨离的坚挺又整个吞纳了回去,甚至比刚结合时还要深了些。 「唔!」 两声带着喘息的呻吟一高一低地如曲合鸣,交叠的身子瞬间也都颤了颤绷如紧弦,就连始作俑者也难幸免,反应甚至比毫无预期的男人剧烈了不知多少。 「月、牙、儿~」尾音长拉喊得有些咬牙切齿,这次的唤语除了明显的气虚不足外更多了些淡微的恼意,握拳肘撑在俏颜两旁,血螭破天荒地在心上人面前露出噬人的危险眼色。 天知道为了保持那一点清醒他忍得有多艰苦,这弯月牙是嫌他考验不够还是太相信他的定力,居然还倒打一耙添乱?他到底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我说过……我想要你嘛。」 无辜的神情无辜的语气却又那么地理所当然,四眼相对了老半天最后血螭还是挫败地垮了肩头,再次领教天下万物相生相克的万古真理,既然对这生来专门克他的天敌舍不得抛不下更躲不了远远,也只有认命臣服了,只不过…… 认命归认命,可不代表被牵着鼻子走的人一定是他。 「遵旨。」低首在人儿汗漓的额首上烙下轻吻,血蝻挑唇邪肆地一笑,揽臂勾着那纤瘦的腰身更加贴向自己缓缓摆腰,「如王所愿……」 「嗯,嗯……」被紧箍地动弹不得,戎月只有全然接受炽烫硕物的进出,每一蹭一顶都让两片红唇不能自已地逸出细碎的浅吟。 好热……炙融的热潮再次席卷,戎月神智逐渐模糊了起来,紧攀着人在欲浪间起伏,迷糊中犹能感受得到男人并未恣情尽兴的顾惜。 很难受吧,自己不过只后庭用了点药就这般难忍了,遑论他血行全身又压抑了这么久…… 「小苍……苍……」滑下手覆上腰畔的指掌握了握,戎月试着摆臀迎上体内的节奏,更甚者细喘着开口催促:「快……快点……我要。」 该死的,血气一阵翻涌几欲冲口而出,血螭咬牙强咽下嘴里的腥涩,五指再次使劲制止人儿的妄动。 ……姓祁的究竟该死的给了什么鬼药?! 闭了闭眼稍事平复紊乱的内息,血螭莫可奈何地瞪了一眼身下的祸首,谁知对上的却是双掺和着春媚与纯真的湿漉黑瞳。 要命……这眼神简直比任何春药还要催情……丹田处的热流再次不受控制地奔腾喧嚣,直激得全身血脉鼓涨欲裂,血螭难忍地呻吟了一声。 不敢逞欲放纵就怕清醒后会心疼欲碎,可如今攻心的欲火却不容他再隐忍,不想落得半残丧命就只有顺遂欲望而为了。 这笔帐,改天一定要跟死小天好好算算! 「……月牙儿。」叹息似地一声轻唤,血螭将人在怀里翻转了一圈,变成从后进入那处窄紧,好让那两条纤细的长腿无须大张,希望这样的体位能减轻一点人儿的负担好承受他的狂暴,他是真的……很怕弄坏这弯捧在心尖卜的月牙。 「没关系。」仿佛感受到血螭的彷徨,戎月鼓励似地拉着那双带茧的指掌揽上自己的腰畔。 俯身相贴交颈而缠,血螭顺从着伸臂横过柔腻的腹部将俏挺的臀瓣勾向自己,进出的节奏开始由缓渐剧力道也越来越强劲。 「……」心跳越来越快喘息也越来越剧,戎月完全跟不上这失速的狂乱,只有努力放松自己把身体交给背后的男人操控,难怪血螭宁可强忍着难受也迟迟不肯纵情要他,被这样狂暴地贯穿滋味的确不好受,若非先用了药他可能真的会受不了。 模糊不清咿鸣着,昏沉的感觉让戎月觉得置身云端飘着,初时的裂痛在药效的缓和下早钝化为木麻,还算清晰的感受就是一路烧进身体深处的炙灼,热得他有点难受,而那被硬物顶到深处的肠搅胃翻也让他很难忍住不出声。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快要燃烧般的甬道突然传来一阵甜美的战栗,戎月不禁扬声叫了出来,连带神智也蓦然清醒了许多,这才察觉到在自己这一叫后体内的律动也跟着停了下来。 「小……苍?」微喘着,无语的静寂让戎月有些困惑地唤了声,试着转头却仍看不到男人的脸。 结求了吗?不像啊,虽然木麻但也还感受得到那硕挺依旧,那…… 「啊!」又是不预期地发出喊声,戎月忍不住仰首拉出弯优美的弧曲,在他还厘不清怎么回事前,身后的男人又已展开另一波凶猛的攻势,可不若之前漫无目的地冲击,每一顶皆撞在一处让他浑身战栗不止的地方。 「呜……不要……啊!……唔!」狂乱地不知在喊些什么,甚至连泪水都被激得涟涟而落,戎月无意识地挥手蹬腿直想逃离这太过激烈的刺激,什么念头也全抛九霄之外,混沌得只剩一片空白。 太强烈的快意感受侵袭着全身,逃不开的人儿几近痉挛地僵直了四肢蜷起十指,不同于自己做主掌控,强劲的力道与速度让他毫无喘息的空隙,只能累积再累积直至灭顶在这无尽的快意浪涛里。 「……月牙儿!」 熟悉的嗓音听来有些慌,却是相隔千里般的朦胧不清,戎月不禁微蹙了蹙眉,就听到那唤语莫名地更急了。 「月牙儿!醒醒!」 感受到脸颊上拍抚的力道,戎月努力撑开千斤重般的眼皮,如羽长睫连眨了好几下才看清眼前的俊颜写满了着急和自贵。 「对不起!对不起……吓死我了!」 一开口就是一串歉语外加一个紧到他快喘不过气的大力抱拥,戎月有种如坠五里雾中的茫然,却是先伸手回以一个安抚的紧拥。 「我……怎么了吗?」 只有和自己有关的事才会让男人露出这般悖急不安的神态吧,半躺在温暖怀抱里的人儿如是猜着,却是想不透发生了什么。 「你昏过去了……很痛吧?都出血了……」一脸的愧意与歉疚,血螭懊悔不已地挪开了视线。 屈了屈腿,戎月下意识朝自己身下望去,腿根处的浊白果然沾染了一点血丝,可是……痛? 「小苍,一点血而已,我没很痛啊。」 「别安慰我,这回是我太过分了,不过一点药性居然就完全失了理智!」紧握的双拳指尖深深掐人掌心里,血螭是真的无法原谅自己,迷迷糊糊地也不知在人儿身上发泄了多少次,等再有意识时才发现身下人竟已合眼闭过气去,吓得他手足发冷什么火也熄了。 「不是安慰你,我真的还好。」 「还好?还好怎么会昏过去!分明是……」一想到人儿竟被生生折磨到痛昏了过去,血螭就恨不得拿刀活剐了自己,五指间缓缓溢出点点鲜红。 「就说不是了嘛……喂!」赶紧抓过那只自虐的大掌扳开扣锁在指间,戎月低声咕哝了句,红云渐渐爬满了整张俏丽的睑容,晕迷前的记忆早纷纷回笼,却是叫他怎么开口跟人解释?可若不说个清楚,这死心眼的男人怕是一辈子都无法释怀。 「你……都不记得了吗?」 「嗯?很模糊,抱着你趴下后就……」看着那张烧到快可以生烟的俏脸,血螭不禁微感迷惑地拧起了双眉。 这反应怎么瞧都不像似生气,也不像春情泛涌,还剩下的红脸原因就只有羞赧了,他是说了或做了什么让这弯月牙如此害臊的事吗? 「都是你啦!拼、拼命往那、那地方撞。」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戎月索性豁出去一次讲个明白,哪知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话说得结结巴巴不清不楚,语声也越来越小最后全嚷在嘴里,烧烫的脸蛋更似鸵鸟般全埋进男人怀里。 「那地方?」眉心不解地更是深锁,正待追问时突然灵光一闪,俊颜上不由地露出怔忡的呆傻模样,「你是说因为太舒服了所以……」 「还说!」羞得急抬手捂住那两片让他大窘的薄唇,戎月睁着眼忿忿地朝人瞪去,原以为会见到洋洋得意的神情,没想到见着的却是男人如释重负般松开了纠结的眉宇。 「对不起,是我的错。」拉下唇上遮覆的小手,血螭轻柔地在掌心里落下爱怜吻,「让你难受了。」 「……也、也不算难受啦。」半是羞窘半是感动地小声抗辩着,戎月红着张脸低下头去,眼角余光却不意瞥见男人裸裎的欲望仍擎天高耸。 「小苍,你那样……放着不管可以吗?」 「没关系,已经好多了。」 药性催化的狂乱其实已发泄得差不多,就不过是在心爱的人面前实在很难没有反应,尤其当这人儿现在是如此秀色可餐的模样时。 「我……我还可以。」语声细如蚊蚋,戎月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都到了这时候才突然害羞起来,之前那些放浪勾人的勇气全不知躲哪儿去了。 「别勉强,你已经受伤了,用手帮帮我就好。」 「这样啊……」眼珠子微转,灵动的神韵重替墨瞳着了一道亮彩,戎月突然发现原来自己骨子里的反性还挺严重的,被男人这么一拒绝什么赧意也褪得光光,改换上满满的斗志。 「小苍,你说好多了是指……不会再迷迷糊糊的了?」 「嗯,不会了,不会再失控伤了你。」以为人儿终究还是被自己吓着了,血螭不禁气窒地咬了咬唇,揪心之余也再次把自家十八代祖宗全问候了一遍,谁叫他和那个该死的祸首系出同源。 「那……我还想要。」 虽说斗志满满勇气十足,话一吐出去戎月还是觉得两颊的热度又可以拿来蒸蛋了,澄瞳却是眨也不眨地直瞅着面前人等他反应。 怎么说这都算是他俩毫无目的与芥蒂、真正倾心交融的第一次,就这么糊里糊涂结束了他实在有所不甘,说什么他也要清清楚楚地再好好感受一遍。 「!」身下的昂扬越见精神地高耸,血螭则是在心底不住苦叹着,明知不可能偏又无法不受这诱惑,看得着吃不着,这弯月牙怎么老喜欢这么替他出难题。 「你受伤了,来日方长嗯?」深吸了口气平复过炽的欲念,血螭拉出身下的长袍裹上人儿牙白的身子,打算抱人回湖里帮他洁身顺便解决自己残存的欲望,孰料还没站起就被怀里的温软给扑倒在地。 「月牙儿~」无奈地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眉眼含笑的可人儿,被扑倒的男人嘴角抽搐地真不知该拿什么表情面对才好。 披裹的外袍早散了开,挂在牙白的躯体上半遮半掩地更显挑逗,背后西沉的皎月更是让整副身子粼粼覆了层朦胧莹彩,美得直似月下滴仙叫人屏息,可这谪仙哪不好坐,竟然分跨着两条长腿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在他小腹上?俏臀还整个贴覆着他的欲望…… 「就说了一点点痛而已。」前倾俯下身,戎月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般撒娇似地叠掌趴在男人胸膛上,当然这样的举动无可避免地前后滑了滑臀,就见身下的那张俊颜瞬间扭曲得更博人同情了。 「真的痛我还会自找苦吃嘛?我哪有这么笨!」仿佛玩上了瘾般,每说一句戎月便不安分地动动腿挪挪臀的,蹭着跨间的昂挺巍巍颤动着越发烫人,连带自个儿的也渐渐硬抵在男人小腹上。 「月牙儿,别这样……先起来好不好?」语声喑哑得几不可闻,血螭整个人绷得足可媲美千年尸僵,被心上人如此撩拨着是柳下惠也难坐怀不乱,遑论这弯月牙所为比起「坐怀」可超出许多,下腹盛燃的那把火一点也不下于毒质融换时情催的炽烈。 拧眉扁了扁嘴,戎月失望地爬坐起来,杵了大半晌才撵着膝头将臀抬起状似真打算乖乖地听话离开,然而墨瞳里耀闪的狡黠却泄漏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山不就我来我就山去,如果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他可不姓戎,戎家人除了情性外共通的就是这锲而不舍的拗性了。 才为腹上抬离的重压放下心来,谁知还来不及吁气喘息血蝻就叫人儿的下个动作给惊得差点没让那颗安稳不到片刻的心蹦出口外。 「……」张了嘴也真的说不出一个字来,血螭就这么睁大了眼呆呆看着人儿握着自己的欲望对着股间缓缓降下身子,感受着那湿暖一点一点地将他炽烫的坚挺吞尽紧紧裹覆。 好不容易挨到重新坐回男人身上,戎月整个人已是头如筛糠般腰软腿软的一点也使不了力,想当初看人做得轻松,没想到身体力行后才知道没那么简单,窄穴一点点被撑涨被填满的痛麻感触直烧得他头晕目眩。 不过都已经做到这地步了,这家伙想再推却也没辄了吧,银白月色下闭目细喘的人儿微微翘起了嘴角。 「月牙儿……」又是一声轻叹的呢喃,血螭缓缓地挺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窣窣轻颤的身子拥入怀中,怜惜地在人儿的眉眼耳侧落下一吻又一吻,最后温柔地覆上那微启的双唇。 含着柔嫩的唇瓣细细啜吮,抱拥的两手也没闲地在人儿滑腻的背腰间徐徐爱抚着,身下的欲望却是停在人儿体内蛰伏未动,情浓却似水柔。 张唇迎入那温情的抚慰,唇舌交缠口沫相濡,炙融的高热再次焚尽戎月所有思维,下意识地交臂揽上男人的颈项,完全沉溺在这份浓郁的炽情中,心醉神迷甚至忘我地开始纤腰款摆向身下人需索更多。 眼色一沉,墨瞳中的幽泽更甚,柔情的浅吻渐渐变得狂炽,血螭滑掌捧住两片滑腻的臀瓣合着身上人的节奏挺腰相迎,在人儿细碎的浅吟中逐渐加剧起伏的落差,高捧着抬起再深深地顶入。 「唔!苍……嗯,啊!」吟哦声逐渐高亢,快喘不过气的戎月撇开脸高仰起脖,胸前烫热的舔吮让他有点想躲,双手却是矛盾地紧搂着将自己送上,一如身后那叫人狂乱的甜美快意,顶到深处时每每都让他战栗得想逃,可抬离时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放任自己重重落下追求那种心尖子都会打颤的畅意酥麻。 「……月牙儿。」情动地深唤着,尽管欲情正炽血螭仍保持着一线清明,全心感受着怀里人儿每个细微的反应,好调整自己让这弯爱到恨不能合为一体的月才能得到最大的欢愉。 月沉星移,静寂大地覆上了最深的墨彩,徒留湖畔情浓交缠的花火驱散一方夜凉。 「啊!!」一声拔高的激喊,紧绷如弦泄欲后戎月全身乏力地软软瘫挂在男人肩头上,高朝下后茓不由自主地阵阵瑟缩,不一会儿就感到揽在腰上的手臂一紧,一股热流也在同时激充体内。 「唔……」抿着唇,戎月整个人敏感地一颤,紧拥着血螭享受这无比满足的片刻。 爱怜地伸手拂开戎月脸上湿黏的发丝,血螭缓缓地将自己退出,小心地将人抱起往不远处的碧湖走去,到了湖边却是轻轻地将人放下只自己跳进水去,拧着单衣沾水再运力烘热后才轻柔地替人儿擦拭满身的汗水和欲渍。 闭眼平复着过剧的心跳,戎月任男人帮自己清理着,好半晌才缓过气来重拾气力,眼一张就是摔肘想坐起。 「水冷,别下来,先把衣服穿上。」只一眼就知道这弯月牙在打什么主意,血螭赶紧拉住人,即使时已盛夏,漠地里的夜也如料峭春寒,更别说水有多冷,之前是碍于身体的状况无法制止人下水,现在他可不会再让这弯月牙这般不爱惜自己。 「冷?」不解地眨了眨眼,戎月十分确定肌肤上的感觉叫作热,不过他马上就联想到是男人做了手脚,他还没困倦到忘了故土的天气。 「嗯,好。」应了一声,戎月乖乖地拾起一旁略大的上衫套上,轮到裤子时却有点困难,谁叫他此际腿软腰酸的很难使力,反正也不怎么觉得冷,索性就光着两条腿趴在岸上看着男人在湖心洗浴。 尽管黎明前的暗蒙让他有些看不清男人的身形,整条右臂层裹的白绫却仍然扎眼至极,没记错的话,刚刚情动缠绵时似乎…… 「……怎么了?」感到湖边目不转睛的注视,血螭迅如蛟般潜回,担心地朝人儿全身巡睨着,目光更频频朝掩衣摆下的臀丘瞥去。 「别看了,不是我,是你。」两顿不争气地又升起了一些热度,戎月嘟着嘴伸指戳了戳男人的右肩,果然上头一如记忆中渲染着圈圈淡红血彩,「你难道都不会痛吗?」 痛?眉微挑,随即便意会到人儿所指为何,血螭状似放下心地轻吁了口气。 「一点点痛而已。」 似笑非笑地奉还原句,一抡长臂表示无碍的男人跟着也交臂趴在湖畔,脸对脸鼻对鼻地和岸上的人儿俩俩相望,扰在水里的长腿甚至还十分惬息地踢叠出浪花堆堆。 「就说了学武的皮粗肉厚嘛。好好,我知道,别又瞪我,等会儿回去这只手随你整治可以了吧?机会难得喔,以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再看我这么狼狈可比登天还难了。」 「……你打算留下来?」 「我打算?」睇视着近在咫尺前的俏颜,血螭哭笑不得地咧了咧唇,「是你打算吧?我是秃子跟着月亮走,你到哪儿我就住哪儿。」 「那……去江南!早上才听祁大哥说那儿的风光美极了。」 「……」古怪地再瞅了一眼人,血螭几乎要怀疑自己听到的是这弯月牙的梦呓了。 「喂,戏看完了那个臭小天可不会留下来多管闲事,月王大人放得下肩上的担子吗?」 「唉,我算算……放个一年半载的应该还没问题。」 「一年半载?」狐疑地一挑眉,片刻后血螭转而若有所思地笑开了眉眼,「你这弯月牙是拐了谁替你作工?我怎么想不出哪个这么好说话的。」 「呵呵,山人自有妙计。」不置可否地朝人眨了眨眼,戎月突然涌起一股似曾相似的熟悉感。 眼前两人的姿态和记忆里的那幕场景几乎如出一辙,天边渐明的云彩虽不若黄昏时赤澄也仍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差只差在时光荏苒物换星移,当年岸上趴着水里泡着的小小身影全拉拔了个头。 「小苍,我们是在这儿打勾勾的吗?」 「想起来了?」 「早就想起来了,只是都很模糊……为什么我会不记得小时候来过这儿?我一直以为是长大后无意中发现的,现在看来应该是我还残存了点印象,所以那时候才会循着找来。」 「还能有点印象已经很不错了,我只带你来过那一次,你那时还是个不到四岁的奶娃,忘了也是自然。」轻刮了刮粉嫩的烦肤,被遗忘在记忆彼端的男人此刻笑得一脸云淡风轻。 「只来过一次?」 「嗯,前一天才跟你打的勾勾,隔天我就差点违诺变小狗。」迎着人儿了然后流露出的心疼,血螭又是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以后我们就不曾再见面了,直到你九岁登基那年,那时候我的能力虽然已经足以自保,但我答应了嬿嬷不叫你为难。」 「所以你就藏着躲着,什么也不让我知道?」有些气也有些恼,更多的还是满心为男人的不舍,戎月不由地噘嘴埋怨着。 「要我怎么说呢……」轻轻喟喃了一声,血螭凑上前和人额抵着额相偎互倚,「我一直都在呀。」 心绪当时澎湃如潮,澄镜般的莹瞳中荡漾着水光粼粼。 「小苍,你不喜欢打勾勾对不对?」 「嗯?」头微抬稍拉开些距离,血螭浑然不解为什么会突然跳到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才困惑地开口想问,两颊就被一双柔嫩的手掌给牢牢捧住,紧接着唇上随即传来阵柔腻的暖触。 「不食言……永远在一起……」 碧湖彼岸金芒涌现,衬着天边霞彩一如十余年前落日余晖般绚烂,人依旧景依旧,只不过这回许诺的人换成了昔日应承的男孩,换他许了这默默守着恋着他十数年的男人一辈子—— 不弃不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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