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主角:穆然 易天‖配角:简宁 林涵 徐冉 苏文阳 贺旭东 穆槿 ‖虐情 高干 白莲花人妻受+高干霸道攻 前篇 01 如果真的有神明 如果真的有来世 给我一个家吧。 ——穆然 我打开门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朝屋里喊了声“我回来了”。虽然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回应,但是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一来易天并不是时时都在的,二来就算他在他也从不回应我。 我把行李箱拉进屋子。这次出差去A城一个星期,天天跟着经理跑工厂。晚上还要陪着那些头头喝酒,折腾到半夜回酒店,在厕所里吐得天翻地覆,等到真睡过去时也不知道几点了。几天没有休息好,我现在浑身疲惫,只想赶紧冲个澡扑到床上好好地睡一觉。 弯下腰换鞋时才发现地上放着两双鞋。我一愣,走进客厅,立刻就听到从卧室方向传来的甜腻的喘息声。 我呆在原地。 。。。。。。。。。。。。声音越发高昂起来。 我听着这带着泣音的呻吟声,一瞬间心脏像是被用针戳了几百个密密麻麻的洞,痛得我浑身发抖。 突然想起看过的一则新闻,妻子回家时发现丈夫和小三在床上鬼混,一怒之下提刀砍死两人。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敬佩这位妻子,她好歹能将痛苦转换为愤怒,还有力量同归于尽。而我只能像个癫痫患者一样不停发抖,扶着沙发慢慢坐下,才不至于难堪地倒在地上。 其实人类是有避痛本能的,就像现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叫嚣着离开这个地方,但是我握紧拳头,再痛也坐在这里,自虐一样。 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流失。我庆幸那些莫名的坚决的从扎根起就从未动摇过的爱意一点点从心底消逝掉。同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内心世界的崩塌,束手无策。 小时候不经意间从电视上看到一个画面,男生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可是当他看到某个女孩时,却看到了色彩。从女孩的身影开始,颜色慢慢渲染开来,天空的蓝,樱花的红,男生的世界一点点变得缤纷明亮。 那段时间我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是这绚烂的画面。我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也会等到这样一个人,救赎我无望而黑暗的人生,带给我光和希望。 然后现在,我的光和希望在我的房间我的卧室跟人滚床单。 我呼了口气,重新起身去门口拿行李。大概是痛到极致便到麻木,或者其实人身体里痛苦的储存是有限的,这一次所受刺激甚大,我终于将它们一次性耗完,再不用受它们折磨。 我把箱子拉进客厅,那两个人大概是完事了,屋子里没了声音。打开箱子我把占据了其中三分之二空间的给易天买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他爱吃的他喜欢的零零落落在桌上堆了一堆。从柜子里找了个大袋子,把那些东西全部装进去,准备一会儿拿去扔了。看着这满满的一袋,我心疼得牙都酸了,这跟扔钱有什么区别。 身后“卡擦”一声,我转头,看到易天推门走了出来。这男人下身一条牛仔裤,上面就光着,额前的发有些汗湿,高挺的鼻梁下唇冷冷的抿着。他看见我脸上也没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只径直越过我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灌下去。我愣愣地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看着那张我想念了一个星期的英俊侧脸,心里想一会儿要连着那个杯子一起扔了,不然消毒也消不干净。卧室又走出来一个精致漂亮的男生,如果说我是那种扔大街拿着放大镜找都找不出来的人,他就是那种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焦点的类型。 我原以为他看见我要惊异一下羞涩一下惭愧一下,毕竟这是我家,刚刚压在他身上的是我的恋人。谁知道人家压根没看我,就对着易天淡淡笑了下说了声“我走了”就离开了。我摇头看着他的背影,暗叹这孩子段数真高,比起以前那些跟易天上过床就对着我冷嘲热讽耀武扬威的小男孩,高了不止一个档次。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了,随他们折腾吧。 我该把箱子里的衣服放回卧室去,但我现在并不想进去。倒不是因为不敢面对,我是担心里面那味道能把我直接熏倒下,于是我只好先把正事说了。 “易天,我们分手吧。”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连我都有些诧异自己的冷静。 对面的男人放下杯子挑眉看着我,半晌吐出一句:“我们有在一起过?” 我恍然大悟过来,心想自己真是傻了才会说这种话。我们两个人哪来在一起之说,我于易天不过就是一个免费的泄欲工具而已,还是一个用尽卑鄙手段死扒着他不放的泄欲工具。 我走进书房,打开书桌下面那个上锁的柜子,在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撑开袋口确认了里面的照片和底片,我起身往外走。就是这些东西,我绑着他在我身边呆了2年。 我走到他面前,把袋子递过去,“照片和底片都在里面。” 他并没有伸手来接,只是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问我“你又想搞什么鬼?” 我看着他那种不信任的表情,心里空得厉害。他大概以为我又设了一个什么局让他跳,所以就算眼前就是他拼命找了3年的东西,他也不敢接过去。 这其实不怪他。3年前,我对他下药跟他发生关系,拍下照片威胁他跟我在一起。这些照片是我唯一的筹码,失去它们我不但会失去他,大概连命都保不住,我这样轻易交给他,他如果能毫不怀疑地收下才是奇怪了。 其实以易天的背景那些照片就算流出去大概也没人敢公然发出来,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的性格,根本就不会允许再多一个人看到那些照片。所以我还是成功了,成功地让他留在我身边。即便后来被揍得进了医院,我也满心的兴奋幸福。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只要我努力,我对他好,对他最好,对他更好,他一定会被打动,会接受我爱上我。 那时的我多幼稚愚蠢,不懂这世界并不是付出就会有收获。 我把袋子塞到他手里,“你自由了,以后再没有人可以威胁你了。” 他皱眉一边打量我一边拉开袋子,看到那些不堪的照片脸色立刻变了,像是看到了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 我有些累,疲倦得快要睁不开眼。终于还是去卧室找了床空调被抱到客厅里准备在沙发上睡一觉。 易天还是站在客厅不动,大概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有些措手不及。我没管他,靠在沙发上准备进入梦乡。突然一阵大力把我拽了起来,我睁眼,易天抓着我的衣领凶狠地看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天顶的灯又破又旧,墙皮皱起泛黄,跟它们的主人一样散发着颓败的气息。半晌我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易天,这是我的家啊……” 我从小到大,最奢望的,不过想有一个家而已。在孤儿院像商品一样被人挑回去又退回来时,在学校被排挤欺负时,半夜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时,脑海里唯有的念头不过就是:如果我有一个家就好了。 长大终于有了一个家。虽然这房子是租来的,虽然这里又小又破,虽然唯一的家人并不爱我。但是没关系,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只是没想到易天恨我至此,要带人到这里来,折辱我到极点。 从我们在一起起他就以各种方法伤害我试探我,以看我痛苦寻我底线为乐。恭喜他这一次终于是打中了我最致命的地方,让我痛得连抓紧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易天冷冰冰地看着我,忽而甩手起身,去卧室拿了衣服抓起那个文件袋头也不回地离开。 “嘭”的一声后,屋子里恢复了宁静。 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之前,心想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三年的付出,终究是一场空罢了。 02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因为连着出了一个星期的差老板特许我休息一天。胃饿得隐隐作痛,我起身随便弄了点东西吃,就开始收拾房间。 说实话,我特别想学电视剧里那样矫情一下,什么“把他的所有东西扔出去,让房间里不再有他的气息”之类的。但是事实上我扔出去的只是我给他买回来他从来不用的而已。我这里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偶尔入住的免费宾馆而已,他从来不当这里是家,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留恋,哪里会留下自己的气息。 真正要收拾的不过就是卧室。房间还保持着昨天的样子,其他还好,就是床上一片狼藉。我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伸手把床单被子翻了一下,总算是没有看到有那东西沾在上面,不然我估计我会当场吐在这床上。 其实我很想把这床直接拖出去扔了,但是无奈卧室的门实在是不允许,所以我只有尽量把能换的全部换了。被套、床单和枕巾全部洗了,我准备等它们干了以后连着这床被芯一起给楼下收垃圾的老太太。随后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躺在沙发上看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间,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这时也差不多该吃晚饭了,我准备好好犒劳自己一下,出去吃顿好的。 沁香园的火锅一直是我的最爱。 其实吃火锅图的不过就是一个热闹。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浓汤烧得滚滚的,腾腾的热气蒸得人脸通红。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抢成一团闹成一团,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只可惜我并没有一个容纳我的小集体,也没有一个电话就能出来陪我喝酒的朋友。于是我只有一个人坐在大厅里。 一个人占一张桌子,一个人面对一个火锅。 现在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大厅里坐满了人。我抬头扫视了一圈,只有我这一桌是一个人。我有些羞愧,只能频繁地低头看手机,作出一副在等着什么人来的样子。其实我知道我这样很傻,那么大的地方,那么热闹欢欣,谁会去注意角落里的一个陌生人呢。 坐在我旁边一桌的是一对小情侣。女生嘟嚷着汤底辣吃不下去,男生叫服务员打来一碗清汤,夹出菜在清汤里涮掉红油和辣子再夹到女生碗里,无奈道:“都说了你不能吃辣叫清汤的你偏要辣的。”女生嘟嘴,“刚刚是想吃辣的嘛。”男生宠溺地捏她鼻尖。 我看着眼前煮沸的汤发起呆来。我和易天吃饭时,从来也是只顾他不顾自己。他喜欢吃的或者我觉得好吃的,通通都夹到他碗里不给自己留半点。有一次他生病,说想喝粥。我熬好了端过去时他已经睡着了。那时他一天没吃东西,我叫醒他想着哄着他多少吃点,刚把粥端过去他一巴掌打过来,碗被打翻,刚出锅的粥全落在我腿上,当即就被烫出了水泡。那段时间每走一步,裤料和烫伤的皮肤摩擦,很痛,火烧一般。 突然有人拽住我的衣角,我回过神来,一扭头,就看到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可能是大厅有些热,小宝宝红通通的脸像个大苹果。 我一弯嘴角,逗他:“宝宝找叔叔有事吗?” 小宝宝皱起眉头思索,想是要想出一个“有事”来。 后面有个女人端着碗追过来,一看我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孩子调皮没给您添麻烦吧?” 我笑着摇头,“宝宝很可爱。” 女人朝我一笑,脸上是为人母的骄傲。 那宝宝见他妈妈来了,撒着小腿跑开。女人无奈地追在后面,嘴里哄着:“浩浩再吃一口好不好,你不吃妈妈吃掉了噢,‘嗷呜’妈妈真的把你的饭饭吃掉了噢!” 我看着那年轻妈妈的背影听着她哄孩子那些幼稚可爱的话,莫名觉得心里又酸又痛。咬紧牙关压退眼里的湿意,太丢脸太可悲了,我怎么连一个几岁的孩子都要羡慕。 这顿饭吃得并不开心,我最后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等上了公交车,车里稀稀落落只有几人。看着那些坐在单人座上好像和我一样孤单的人,我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觉得心里有了些安慰。 我不幸,便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挣扎在痛苦中,见到别人的幸福完满,就觉得嫉妒不甘。这样丑陋的自己让我觉得很恶心。 把头靠在车窗上,外面霓虹灯闪烁。街道上依然热闹繁华,我的内心却一片荒芜,静默得仿若死水。 到了某一站,公交车停下,上来一个20岁左右的女生,手里拿着电话说着什么,她环视了一圈,坐到了我后面。 “老爸!我听老妈说你又偷喝酒了是不是?!!”女生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在空旷的公交车内显得特别清楚,有人侧目看她。 女生并没在意别人的视线,继续讲着电话,“什么叫告状啊!老妈还不是为了你好!” “再让我听到你喝酒我假期就不回来了,以后都不回来了!你另外去找个女儿吧!”车上有人笑出了声,女生虽然有些娇纵无礼,但是听得出来是个很孝顺的女儿。 “哼哼,这还差不多! 老爸…… 我好想念你做的菜啊…… 嗯嗯,想吃土豆牛肉!红烧茄子!盐水虾还有可乐鸡翅!……嗯嗯,回去后都要做给我吃! 老爸我爱你!!”前一分钟还在训人,马上又变成了向父亲撒娇的小女儿,车上的人都投过去羡慕的目光,看得出来,这一定是个从小被捧在手心呵护长大的孩子。 我使劲睁大眼看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视线还是越来越模糊。忍着不敢眨眼,最终眼泪还是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用力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我,我一生所求的,不过如此而已,不过如此。 我也多想回家时有父母做了满桌饭菜等着我,多想生病时母亲担心得守在我床前睡不着觉,多想跟父亲一起爬山一起看球赛一起聊人生,多想过节时有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有拉着我的手不放的爷爷奶奶,有缠着我带他们玩的弟弟妹妹。 我爱易天。因为他那样优秀,因为他有疼爱他的父母,因为他有一帮好兄弟,因为他身上聚集了我所有的向往和憧憬。 我只是想,只是想这样幸福的人,如果努力靠近是不是也可以沾染一些他的幸福?是不是也可以让我不幸的人生重新有希望? 车内安静得只听得到我的哭声。 我知道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真的很丢脸。 但是我心里实在太难受,所有高高竖起的冷漠坚强都崩塌在别人的温情中。因为看到了他们的幸福和笑容,才越发意识到只有自己一人无人依靠也不被需求的事实。 我只是,我只是有些难过。 03 常常听人说,生活再痛苦也是要继续下去的。那么,当生存的权利都被剥夺掉的话,还要怎么继续活下去呢? 我有想过工作会丢掉,但是我没想到是那么难堪的方式。 经理铁青着脸看着我,“今天早上,我们公司每个人的邮箱里都收到这张照片。穆然,我不想去歧视你的性向,但是我无法忍受公司因为你而声誉受损。” 我看着经理邮箱里的照片,面无表情。 照片里的两个男人正抱在一起接吻,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面目有些模糊。但是面朝镜头一边的那个男人的确可以说是我,至少像足了七、八分。如果我不是再三确定我活到现在为止除了易天连别的男人的手都没摸过,我几乎也要怀疑这是我的哪段桃花史了。 邮箱里还写着一段内容,大致就是我不但是个恶心的同性恋还不要脸地勾引了别人的丈夫。 我觉得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电视上杂志上屡见不鲜的狗血剧情居然落到了我头上,只不过那个无耻的小三换了性别,变成了一个男人。 这种时候我反倒没什么屈辱生气的感觉。其实我更想问问周围的人我这个样子拿什么去勾引别人?就是我洗干净了躺别人床上去人家大概也只会嫌姿色不够。 收回了思绪,我向经理道“我知道了,我会把辞职报告交上来的。” 经理揉着眉头,不耐地朝我挥了挥手。 走到门边,我顿了顿,转身朝经理鞠了个躬:“一直以来,谢谢您的照顾。”然后不等他回答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内心还是觉得难过的吧。毕竟这是从毕业到现在呆了3年的公司。跟着经理四处出差跑业务虽然很辛苦很累,但是也学到了很多东西。我一直想,如果一直这样拼命干下去的话,说不定生活会越来越好。 只是可惜…… 算了,不想了。 这是我应得的。 收拾好东西走出公司,一路上都有人看着我窃窃私语,甚至有几次听到“快看他就是那个同性恋!”“同性恋长这样啊……”的对话,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到家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房租太太在敲门,我赶忙走过去:“于阿姨,找我有事吗?” 房租太太看我一眼,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地说:“那个…… 小穆啊…… 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个……就是…… 房子不能租给你了…… “ 我一愣,问道:“这一年的合约不是签了吗?出什么问题了吗?” 房租太太道:“违约金会赔给你的。就是不太想租了…… 这个…… 可以的话,麻烦你尽量在这一两天就搬出去……”说完也不等我回话她就快步离开了。 我呆站在原地,看着手里抱着的从公司收拾回来的东西,看着一步之遥的家,用力吸了口气,才摸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今天起晚了走得有点急,玄关处的拖鞋还是走时一只朝外翻着的样子。 桌子上还放着我胡乱撕开忘记放进冰箱的面包。 沙发上的坐垫歪歪地搭着,一定是昨天晚上缩在沙发上看电视忘记整理了。 虽然有点寂寞,但是家里的每一处都带着我生活过的气息。 证明我存活着的,气息。 关上门走进客厅,我有些茫然地站在屋子中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门锁突然传来扭动的声音,我回头,易天推门而入。他看也没看我一眼,直接进了卧室。 几分钟后他出来,黑着脸问我:“我的东西呢?” 我微微叹气,“我前几天把你的东西整理了一下,都扔了。” 易天冷笑:“我放在抽屉里的文件你也扔了?” 我楞住,抽屉里的文件?他怎么可能会把那种东西放在我这里,他防我防得跟什么似,就连我给他洗衣服前翻口袋担心他还有什么忘记拿出来他都会冷冰冰地看我,好像我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从来没看到过什么文件。” 易天嗤笑了声,“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想要就拿去。”说着转身就想走。 猛然往前一步拉住他,忽视他冷得像冰刀的眼神,低着头哑声乞求道:“易天…… 这里……这里让我住下去吧…… 就当……就算是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我像个卑微的乞丐,以这些年来对他的好和尽心当做筹码乞求他给我一个容身之所。哈,我终于是屈服了,我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我不折手段要来的我以为纯洁伟大的爱情,终于被我当成了交易。 易天甩开我的手,笑着道:“情分?什么情分?你给我下药的情分?你威胁我的情分?还是我还有什么别的没意识到的情分?” 我闭了闭眼,全身僵硬得几乎动不了。这一瞬间突然有些后悔,怎么没给自己留点退路,跟易天说求求你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放过我吧这种话真是太可笑了。 易天走后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寂静,这一刻心底彻底地冷静了下来。没关系,不过是重头再来罢了。只要我还活着,不是有个词叫苦尽甘来吗?不是有人说“我因为所有的挫折而看到幸福吗”?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也好悲伤也罢,都是我自己选择的。选错了路,这是我该承担的后果。 二天后我搬出了那个小公寓。 把钥匙交给房东太太以后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 这个地方记录了我生命中最幸福也最痛苦的时光,现在我走了,没有人挽留也没有人道别,只是那些冷冰冰的家具电器,如果它们有感情的话,会舍不得我吗?这样想着突然心里一酸,在眼泪涌出来之前我低着头急匆匆离开。 这样的自己真是太可悲了,竟然要把离别的感情寄托在那些死物上。 可是,这个世界上,在临走之前连说一声再见的对象都没有的人,连一个可以叮嘱“你要保重”的朋友都没有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了吧。 提着行李箱走上大街,丢掉头脑中那些懦弱的自我伤怀,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能住的地方。我准备最近几天先在便宜的旅馆暂住下,再上街找好租的房子能安稳下来后再考虑工作的事。 现在已经有点晚了,问了问附近街上的小旅店房间都满了。想起来某条小巷子里还有家店,我顺着路绕进了那个小巷。越往里面走人越少,渐渐地能看到一个破破烂烂的牌子写着“星月宾馆”。 我正要上右边的楼梯,突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04 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房间,地上堆着些废旧的纸板报纸,离我不远处一个女人正低着头收拾些什么。我有些迷惑,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一动后脑传来剧烈的痛,我不禁闷哼一声。那女人听到响声,扭头看我,见我醒来竟然猛地扑到床前,脸上的表情兴奋激动,嘴里发出“啊啊”的嘶哑奇怪的声音。 我被她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那女人看我的动作,竟然扁着嘴露出委屈的样子来。她看起来至少也40岁了,露出这种小孩子一样的表情,我真是莫名其妙又手足无措。 这个时候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更年长些的穿着朴素的女人,女人一看我醒来,急忙走过来笑道:“小伙子你醒了?没事吧?头还疼吗?” 我朝她点点头,随即疑惑地看向她。 女人一笑,朝我解释起来,我这才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天我去宾馆找住处,大概是遇上了那种蹲点抢劫的小混混,被打昏后东西被抢走,人就被扔到了巷子口的垃圾堆边。捡垃圾的哑巴女人,也就是我刚醒来时见到的那个女人救了我,把我背了回来。而现在跟我解释这些的李婶,住在哑巴女人不远处,看她可怜时常照顾着她。 “她?…… 把我背回来?”我看了那个瘦弱的女人一眼,惊诧地问。 “是啊!那天可把我吓坏了,怎么好端端地背了个大男人回来!我们才刚把你扶上床阿秀就腿软地倒在地上了。”李婶说到这里摇着头笑了笑。 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哑巴女人,也不知道我要在那垃圾堆里躺几天。不过就算我死在那里,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谢谢。”我向哑巴女人点头道谢,她笑咪咪地看着我,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愣在那里,李婶赶紧走过来拉下她的手,看着我有些尴尬地道:“不好意思啊,阿秀这里有些问题。”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 哑巴女人有些不高兴地看着李婶,使劲挣脱着被拉住的手,她好像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大概在她看来摸头只是表示亲近和喜欢。我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很难受,为什么这样好的人命运却对她如此苛刻呢?为什么这些善良的,质朴的,灵魂中散发着最美好的光辉的人,却偏偏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生活在最艰苦的环境中? 想到这里我心里自嘲一笑,我又拿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同情可怜他们呢。我的人生,其实比他们还不如。 “小伙子,我家里有电话。要不你过去给家人通个信,让他们来接你?”李婶在旁边道。 我浑身一僵,“没关系…… 我……我家是外地的,就不让他们担心了。”我恍然间明白了什么,“真是谢谢你们了,打扰了这么久很不好意思,我这就走。”掀开被子想起身,刚坐起来头就晕眩得我停住了动作。李婶和哑巴女人同时扑过来又把我按了回去,“你别急啊!你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你能去哪里!你头后面还肿着个包呢,先躺下缓缓。”李婶叹了口气,“人总是有个困难的时候,你也别急。我先去给你弄点吃的。”我朝她露出个感激的笑容,心里却一阵苦涩。 李婶出去后,哑巴女人在一旁守着我,眼睛里露出浓浓的担心。我有些困,初时的惊诧不安退去,现在不知怎的竟然觉得疲惫。 “我没事。”我朝她笑了笑。 她愣愣地看着我,我又强撑着做了个“谢谢”的口型,终于是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整个屋子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大概已经是半夜了。我口渴得不行,喉咙里干得冒火。想了一下还是自己慢慢起身准备去找水,这个时候实在不好意思再吵醒别人。头还是痛得厉害,整个人也有点晕,那些人要是再敲狠点我估计我也就醒不过来了。 索着走到床前的桌子上,那上边搁着一个水壶,一提起来才发现是空的。四处环顾了一下,确定这房间再找不出跟水有关的东西,我只好开了门出去。借着屋外的光我一下就看到了墙边上有个水龙头,几步走过去扭开开关,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我心里庆幸了一下,伸出手捧了点水还没来得及沾到嘴唇,手就被猛地拉开,水都晃了出去。我诧异着抬头,哑巴女人正站在我面前,拼命朝我摇着头。我耐心地朝她指了指水,手圈成杯子形状做了个喝水的姿势。她还是朝我摇头,然后扭紧水龙头,拉着我进了屋子把灯打开自己又转身走了出去。我有些郁闷地坐在床上,不知要怎么才能让她明白我想喝水。 过了会儿哑巴女人又走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个水杯。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我面前,把杯子递给我,我愣愣地接了过来,这才明白她刚刚是不想让我喝自来水…… 一口气把一大杯子水喝完后心里舒服了许多。我把杯子递还给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她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我有预感她一定还会回来,然后竟然有些期待地盯着门外看。 果不其然她又端着个小锅走了进来,自己拉了个椅子坐到我面前,打开锅盖。我这才看清里面是三个水煮鸡蛋。 她把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从里面拿出个鸡蛋,在锅边敲了敲,待蛋壳裂开后,便开始认认真真地剥起来。 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她其实长得很好看,只是她眼角有些细纹,皮肤也粗糙。此时她的神情却专注得让我不敢出声打扰。 人生病的时候总是想得到些照顾和关心的。 明明只是很小很微不足道的疼痛和难受,因为在意你的人心疼关怀的目光,所以那些疼痛便无限放大起来,你要委屈撒娇哭闹,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更多的包容。以前跟易天在一起时有段时间患上了偏头痛,每天早上6点起来煮中药,喝了三个月。还是没有得到过一句关心的询问。其实并不是多大的事,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指责易天对我的漠不关心,只是我看着这个我才初识不到一天现在却坐在我床前为我剥鸡蛋的女人,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哑巴女人剥掉上面的蛋壳,只在手拿着的地方留了一小圈,然后把鸡蛋递给我。我从她手里接过,蛋壳竟然还是温热的,想是她煮好鸡蛋后又烧了水,将鸡蛋一直放在热水里保温着。 我咬了一口,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我赶忙朝她露出个很高兴的笑容。我连吃了两个,又拿了最后一个剥掉壳后递给她。她欢喜地接过,咬一口便抬头朝我露出有些傻气的笑容,嘴角还沾着些蛋黄。 我憋了半天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看我笑自己居然笑得更开心了,可是她这样一笑整个人显得更傻,我笑得几乎停不下来……这样循环下去,就是两个人瞧着对方咧着嘴傻乐,那画面想想都傻。 只是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 05 因为银行卡和身份证都丢了,所以我只有先去银行办临时口头挂失,必须要拿到身份证后才能正式挂失。因为我是孤儿的关系,所以身份证办起来也很麻烦,跑了几次民政局和政府机关,拖了好几天才总算拿到了临时身份证。因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所以其中的一切费用都是从李婶那里借的,每次出门之前我都再三地保证一定会回来,李婶却每次都笑着摆手,她这样的信任我无以为报,只盼着早点拿到新卡取到钱好还给她。 至于我醒来时睡的那个屋子,那是哑巴女人的家,她把床让给了我,自己睡到了旁边的一个杂房里,那原本是用来堆东西的,环境差得不得了,墙边一捆一捆的麻布口袋。我怎么可能让她一直睡在那里,自我醒来就和她换了屋子,起初她不愿意,我又凶又哄地她才很不情愿地搬了过来。其实我一直都有些不明白哑巴女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有一天跟李婶无意中谈起这个问题,李婶叹了口气:“阿秀其实有个儿子,她身上总是放着个男孩的照片……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说那孩子是出了什么意外死了吧……”李婶顿了顿,“如果没出事的话,可能现在跟你一般大。” 我了悟地点点头,原来是移情作用。 或许我出现的时机刚好,或许我跟她孩子眉眼有点像,总之是我身上某一点大概触发了她对孩子的记忆,于是她把对儿子的感情都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心里有些释然却又失落。我有些搞不懂自己的心情,我在失落什么…… 不过算了,只要赶快拿到钱,把李婶和哑巴女人的人情还了,我也能放心走了。 取到钱的那天我在外面买了些菜,因为李婶的老伴和孩子都在外面打工,所以就我们三个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吃了饭收拾好桌子,我把这一久来借李婶的钱另加了1000块递了过去,其实这一久在这里吃住我给1000块真的已经算极少,但李婶还是固执地把钱数了出来退给我,两个人推搡了半天最后我跟哑巴女人都被李婶推出门,我还来不及反应门就“嘭”一声在我面前关上。 “小穆,李婶当时会帮阿秀把你背进门就不是为了图你什么东西!钱多钱少都自己留着,有的是你花钱的时候!”李婶隔着门朝我吼。 “李……”我一张嘴才发现声音有些哽咽,连忙咳了下清了清嗓子,“李婶,谢谢你这一久的照顾。”李婶朝我应了声,又朝我叮嘱了几句。 我扭头看哑巴女人,她显然是被我和李婶的一系列动作搞懵了,傻乎乎地看着我。我笑了笑,拉着她回到她屋子里,把那1000块放到她手里,指着柜子不停比划着让她放好。哑巴女人虽然傻,但是她是懂得用钱的,平时自己也会把卖废纸塑料瓶的钱收好。 她手里半握着钱还是很迷惑的样子,我有些不放心,心想还是一会儿走时再麻烦李婶帮忙照顾一下。 “我走了,这段时间很感谢你的照顾。钱你好好收着,除了李婶别给别人看见。”虽然知道她或许根本就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还是忍不住一再嘱咐。 转身重新打开门,正要出去手却被人拉住,我扭头,哑巴女人把钱塞给我,然后指指钱又张开双手拼命比划着。 我看了半响还是没搞懂她在表达什么。她见我还是愣愣的,索性从裤包里找出钥匙转身去开墙边上锁的柜子,而后推开上面堆着的几件破衣裤,在柜底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个鼓鼓的黄色的布包来又急走到我面前,满脸高兴自豪地把那个布包塞给我。 我拉开包,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张一角一元的又旧又皱的钱票。 我愣愣地看了许久,然后把那1000块小心仔细地塞进布包,重新把包放到她手里,转身朝门外走去。 哑巴女人有些着急地跑到我面前,把包一次次地往我眼前凑,嘴里嘶哑地“啊啊啊”地叫着。 我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这个是你的,我不要。钱你好好收着,我走了。” 我从来没这样跟她说过话,她眼里露出些受伤的表情。我心里闷得难受,不想再多呆一秒,转身冲了出去。没跑几步又被拉住,我忍无可忍地扭头吼:“我不是你儿子!!!你好好看清楚!!我不是他!!”哑巴女人被吓得愣住,随即开始“呜呜”地哭起来,手却还是紧紧地拉住我。 李婶听到声音急忙打开门跑了过来,拉着哑巴女人的手安抚着。我有些尴尬地正要开口,李婶却了然地朝我挥了挥手,“没事的,小穆你去吧,我会看着她的。” 我点点头,一狠心拉下哑巴女人的手,逃跑似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身后呜呜的哭声越来越大,我咬着牙一直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自己完全没有力气,才停下,撑着路边的墙大口喘着气。 脸上湿乎乎的,伸手一抹才发现全是泪。我弯起嘴角想笑,喉咙里却发出古怪的哭音……终于是抑制不住,蹲在墙边捂着脸哭起来。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反应,有人对我这样好,虽然她是个哑巴,虽然她是个傻子,我明明应该开心高兴才对,可是现在,我却难受得止不住泪水。 一定是太温暖太美好,可是这温暖和美好却像是轻风,虚幻得我不敢期待,深怕伸出手还是什么都握不住,白白又伤心了一回。 所以,只要远离,只要不抱有期望,就永远不会失望受伤吧。 06 不再去小巷里那种便宜又危险的小旅馆,这次我找了家相对好点的宾馆暂住了下来。第一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一边找房子之余也到处询问着工作的事。其实工作了三年下来我并没有存到什么钱,一来我工资并不算高,二来每个月的房租和吃用也要花掉不少。以前跟易天在一起时不知情的人还嘲笑易天怎么包了我这种又丑又土的男人,为此易天还甩了一张卡给我让我别给他丢人。我并不知道那上面有多少钱,只把卡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虽然只换来了易天嘲讽的一句“别露出这种我污蔑了你神圣爱情的样子来”。 第二天确定了几个价位和地段的房子,打电话跟人确定好看房时间。我又连着跑了好几家公司问了问,却都没什么收获。晚上筋疲力尽地回到宾馆,吃了饭早早地上了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一会儿是哑巴女人剥鸡蛋的样子,一会儿是她眼睛亮亮地把包凑到我面前的样子。 猛地从床上坐起,气恼地甩开被子,担心的话就去看看好了,只要远远地看她一眼,确定她好好的我就回来。下定决心后两三下穿好衣服我就开门跑了出去。 到了李婶和哑巴女人的住处,两户都紧闭门窗,屋子里黑漆漆的,没亮着灯火。 我有些诧异,按说这个时候她们一定是在家的,现在还早也不可能就休息了。 走进敲了敲门窗,等了半响也不见有人来,果然是两户都没人在。我奇怪地往回走,脑子里正想着人去哪儿了,刚过前面转角却差点撞到人,还来不及呼口气前面传来一声惊诧地呼声:“小穆?!” 我抬起头,这才看见在我前面的正是李婶。 “李婶? 你们怎么都没……” “小穆啊阿秀不见了!可急死我了!”我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李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不见了?!怎么回事?!” “那天你走了后我劝了她半天,看她不哭了睡了才回的屋。结果第二天一直没见她出来,我去敲门也没人应,我有她家的钥匙,开门进去才发现屋子里根本没人。这都找了两天了,还是没找到。”李婶满脸的疲惫和焦躁。 “李婶你赶紧回去休息,我现在去找。”说完也不等李婶回答就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她常去哪些地方,所以只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在街上四处跑着。夜越来越深,路上的行人从熙熙攘攘到零零落落,我心里越发着急起来,这么晚了她会去哪里呢,她是个哑巴人又傻,如果出了什么事连呼救都做不到,我简直不敢往深处想。找了也不知几个小时,脚底都开始发痛,还是毫无头绪。站在一家酒店门前喘着气休息,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我立刻往回跑。到了那家星月宾馆门口,我继续沿着巷子跑到巷子口堆垃圾的地方,果然看见一个人正坐在墙边。 我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因为长时间地快速奔跑泛起一阵一阵腥甜。那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头来看我,随后眼睛猛地亮了起来,里面露出些不可置信的欣喜来。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停下,犹豫地看着我。 呼吸渐渐地平稳,我朝她走过去,伸出手拉住她,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已经是深夜,夜空中不见半点星光。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家旅店破破烂烂的招牌发着些微的光。 “你为什么跑来这里?”我还是一步不停地往前走着,也知道后面不会传来什么回答。 …… “是因为在那里捡到我,所以认为我还会出现在那里?” …… “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 说到这里我猛地停住脚步。 “所……”再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在抖,我闭了闭眼平稳了一下情绪。 “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如果也你觉得没关系的话。…… 就算是把我当成你儿子的替身,你的关心和爱护我都替他收下……” ……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愿意,成为……”我浑身都在发抖,深吸了口气才吞下了喉咙里的哽咽,说完了最后的话。 “成为我的母亲呢?” 一片安静。 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 我低着头,心里知道其实她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手却还是在发抖。 脸上一阵粗糙的触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泪水被轻轻擦掉,我抬起头,哑巴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 我默默地看着她,任她嘴角眼梢的温暖笑意一点点消磨掉我心底的不安。 许久我也笑出声,牵着她慢慢往回走。 “你的儿子一定没有我这么高……所以你一点也不吃亏……” “所以说下次别再乱跑了……李婶那么大年纪了还到处找你……” …… “妈,我们回家。” 带着我妈回到家,李婶先是围着她转了半响,又是检查又是念叨。听了我在哪里找到她后沉默着叹了叹气。 “李婶,以后我就把她当我亲妈来孝顺。我会照顾她的。”李婶正打湿毛巾想给她擦脸,听到我这话愣愣地抬起头来看我。 “你家里……” “我是个孤儿。”我知道李婶想问什么,打断了她的话。 李婶的眼角浸出些泪光,朝我拼命点着头:“诶!以后……两个人就是一家子,好好过……阿秀虽然这样,她……她很好……”李婶的声音哽咽还有些语无伦次。 我走上前接过李婶手里的毛巾,弯下腰给我妈仔细地擦着脸。 “嗯。她很好。” 趁着她睡着了我连夜跑去宾馆退了房间,既然已经确定了要跟她作为母子生活下去,那么我也不再去外面找房子了。否则我把她接过去,我出去找事做时也没人看着她,在这里好歹还有李婶能帮忙照顾一下。 当务之急是找份工作,慢慢把钱存起来,然后我想把她的那间屋子好好装修一下,不让她再在这么差的环境中住下去。只是连着跑了几天还是没有什么消息,明明也有几家公司对我表现出了录取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都不了了之。我不知道是不是易天在中间为难我,但是这一久来我跟他已无交集,我不是太相信他还会花这些精力在我身上。不过若是他之前交待过,之后又把我给忘了,搞得人家也不敢用我,这也不是不可能。 眼看一天天过去,钱只出不进,我心里着急,只得换个方向找些别的工作。刚好附近有家大型超市要招些理货员,我就去了。只是超市里男理货员的职责其实就是搬运货物,特别是我在的日配组,一个组十几个员工,只有三个男的,每天的商品包括冷冻速食品、散杂粮以及散糖果等的库房货物上架,下架,在没有机器的帮助下,一天下来,累得人腰酸背痛。 而这几天让我最苦恼的一件事是,怎么才能让我妈理解,我有钱养她,她不用再去外面捡那些废纸板塑料瓶。每次把她那些麻布口袋和翻垃圾的小铁钩找出来准备扔掉,她都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拉着我的手拼命摇头。就算从包里找出很多钱来给她表示我钱够,她也不懂,反而又去翻那黄布包献宝一样地给我。跟李婶谈过这个问题,李婶只笑着让我随她,这么多年了,她都是靠着那些钱活过来的,或许现在在她的意识里,她还要靠那些钱养我呢。我心里无奈,又没办法。 07 最近这几天我妈吃饭总是没什么胃口,脸色也不太好,捂着肚子很难受的样子,李婶带她去附近诊所开了点胃药,还是没什么好转。我有些不放心,准备过几天轮休的时候抽个时间带她去医院检查检查。 超市的工作虽然累但是交班时间早,正好市里新开的一家高级饭店需要些服务生,我抱着试试的态度问了问,结果刚好他们可以倒早晚两轮班,这个工作我也就接了下来。 现在每天在超市下班,我回去急匆匆地吃几口饭,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饭店赶。我妈并不懂我在外面做些什么,只是每次我回家她都会把当天卖废品的钱给我,看我收下就一脸高兴的样子。我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把那些钱放到黄布包里,看着她被骗了还在一边傻乐,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温暖。 这天晚上上班的时候,店里好像来了什么很有来头的客人,领班急匆匆地调了我们组的几个人过去。那是这个饭店最贵的包厢。整个房间完全的中国风,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间天顶上悬挂着一个大型的灯笼灯罩,中间垂下来些水晶吊灯。我看得差点呆掉,被领班一把抓到房间门口,才回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经理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我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僵在原地。 林涵,易天最好的兄弟之一,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人。 当年我拍照片威胁易天后找人把我打成重伤的就是林涵。其实那种刻骨的恨我能理解,毕竟是从小跟到大苦恋了20年的人,被别人用那种方式抢到手,大概换在我身上也会恨到发疯吧。 一群人越走越近,我也不敢太明显地躲避,只是尽量装作平静地微低着头,心里祈祷他不要注意到我。一步,两步…… 林涵走到我身边时我紧张得握紧了拳头,待人走过了才暗地里呼了口气。 “等等。”林涵突然转过身走到我旁边,“你把头抬起来。” 一群人全都停下脚步看着这边,我也没有办法再躲下去,只有尽量平静地抬起头直视他问:“这位先生需要什么帮忙吗?” 林涵的瞳孔瞬间放大,愣了一秒后他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 “林少爷,有什么问题吗?”经理急匆匆跑过来,脸上一片紧张惶恐。 “没没……什么问题都没有。”林涵摆摆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看起来心情很好地走了进去。经理赶忙跟在后面,走之前皱眉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叹气,林涵的性格我清楚得很,既然我被他看到了,他就不可能那么轻松地放过我。其实我跟易天分开以后我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落到林涵手上,被他弄死扔在哪个地方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知道是我运气好没被找到还是他根本就没找过我,我一直平安地活到了现在。 果然在上菜的时候经理满脸不安地朝我走了过来,开口道:“林少爷指名要你进去。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我摇了摇头。经理叹口气:“你千万别给我出什么乱子啊,得罪了林家的少爷我怎么跟上面交代。”我心里苦笑了一下,看现在这样子乱子肯定是要出的了。至于怎么出,出得有多严重,全都不是取决于我。 进去的时候两个同事正在上菜,林涵看着我笑了笑道:“来,麻烦你帮我倒杯茶。” 我默默地走过去,从身旁正一脸无措地看着我的同事手里接过茶壶,低头在林涵面前的茶杯里斟上茶。其他人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都停下了谈笑声。 倒满了茶,我把茶壶放下,正想退出去,小腿突然被重重踢了一下。因为没有防备,身体失衡倒在了地上。 还来不及反应,一盘菜就全都落在我身上。幸好菜温不是太高,我并没有被烫伤,只是满身的油腻很是狼狈。 林涵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后满脸坦然地看着我道:“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手滑了。”四周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我挣扎着站起来,身上的菜油因着动作往下滴,我抹掉溅到脸上的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站住。”身后传来林涵懒洋洋的声音,“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我在心里微微叹气。 若是换做几天前,我现在一定立刻回头同样端起一盘菜浇在他头上,之后最坏不过就是被打死而已,我并不在乎。但是现在我有家了,我那个又哑又傻的妈还在家里等着我。若是我死了她要怎么办,我不能让他第二次失去孩子。 所以我只有停住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涵,等待着他下面的吩咐。 林涵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又立刻吐掉,皱着眉道:“什么鬼东西那么难喝。”随即抬起头看着我,正要说什么却突然顿住,睁大眼看着我后面。 我察觉到什么,一转身,是易天。 恍然间好像回到了5年前。 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大学,每天晚上都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打工挣学费。有天晚上遇到了些喝醉酒的混混故意找茬,在对方中的一人一脚踹倒我抬起桌上的菜想扔到我身上的时候却被人拉住。 “我说,你们是不是太得寸进尺了一点。”易天握住那人的手腕,拿过那盘菜,表情淡淡地从对方头上倒了下去。 然后是两帮人的混战。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和我一般大的男生,动作漂亮地躲开攻击,利落地出拳,将那些嘴巴里污言秽语的混混一个个打趴在地上。那样旺盛的生命力,冷漠又绝对自信的神态,和晦暗卑微的我不同,他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所以其实易天不能怪我这样纠缠他。若是一个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有一天看到了光芒,感受到了温度,他怎么会不想尽办法地要把那抹温暖的光亮永远留在身边呢?只是现在,我顶着满身的油渍狼狈不堪地站在易天面前,像是在为5年前的那场相遇画上一个可笑的句号。 经理站在易天身后,看见我时眼珠都要瞪出来,他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怒斥道:“你怎么搞成这样!”我还来不及开口解释,后面就传来林涵的声音:“李经理,怎么你们这里的服务生连上个菜都不会。”经理的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林少爷真不好意思,这个是刚来的,我马上换人进来!” “可是我今天还就想让他上菜了怎么办。”我转身,正对上林涵冷冰冰的视线。经理满头大汗不知道该怎么办,整个包厢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这个时候易天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到了林涵面前,拍了拍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些警告:“别闹。” 林涵撇撇嘴,不高兴地道:“行了行了出去吧。”经理如临大赦,一边道着歉一边拉着我走了出去。 走出去的时候我恍惚地想,大概不把我心底残留的最后那点温暖和美好毁掉。他们是不甘心的吧。 08 “你跟林家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出了包厢,经理就拉着我问。 这种时候再说不认识也不可能了,我就半真半假地掩饰了过去,“我跟他是大学同学,当时关系不太好……”经理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皱着眉叹了口气:“穆然,不是我势利。我们饭店背后的投资人就是林家,既然林少爷对你有意见,我们也不能再用你了。” 我看着经理为难又无奈的样子,只默默地点点头,心里并没有什么惊讶愤怒。从林涵发现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不可能再呆下去了,不管这饭店是不是他家的,只要他想我走,我就只能乖乖地离开。这个社会是没有什么公平的,面对林涵那样的人,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其实现在想想3年前的自己,真是觉得好气又好笑,那个时候是要有多么的无知无畏,我才敢做出那种事来。别说是易家林家,就是易天其他的那些朋友,要处理掉我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而因着我手里拿着易天的照片,那么多有钱有势的少爷,就算气得恨不得对我挫骨扬灰,还是要咬牙看我缠在易天身边。 我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我还能活到现在,也不知是老天的眷顾还是惩罚。 跟经理道了别,又去服务生的换衣间洗了澡换了衣服。看着那件做工精良但是满是油渍的工作装,我苦笑了下,这下好了,非但领不到工资,还要去找领班赔衣服的钱。如果说这油是林家少爷泼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打点折,我自娱自乐地想。刚把衣服装好,背后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这个时候大家都在上班,怎么会有人来?我好奇地扭头,看清楚来人后,却僵在了那里。 易天抱着手,倚在门边,表情淡淡地看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怎么会来找我?难道是为了刚才林涵的事?总不至于是来道歉的吧…… 我在心底苦笑。 易天见我不说话,挑眉看着我,似笑非笑地问:“然后呢?” 我被他这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弄得满头雾水,皱眉看向他:“什么?” 易天的表情突然就冷了下来,看着我的黑色眼眸里满是厌恶鄙夷,“知道这里是林家的饭店,故意来应聘服务生再找机会遇上我们。当着众人被林涵侮辱,然后呢?你的后续计划是什么?” 我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易天,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原来刚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我算计好的,都是我的计划。我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易天皱眉看着笑得几近失控的我,突然大步走了过来,猛地捏起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或者你又在哪个角落安排了人拍下了什么照片?嗯?” 我好笑地看着他,干脆遂了他的意,“‘林家少爷仗势欺人,当众羞辱孤儿服务生’你觉得这个题目怎么样?” 嘴巴忽然被堵住。 易天俯下脸力道凶狠地吻着我。双唇被咬得发痛,我双手用力想推开他,察觉到他的舌想伸到嘴里,我死死咬住牙关,怎样都不让他进来。半晌他稍稍抬起头,贴着我的唇语带讥笑地道:“你要的不就是这个?” 我喘着气平复着呼吸,心底奇怪明明两个人靠得这么近,怎么心里还是那么冷呢。努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我用力拉下他捏在我下巴上的手,凑到他耳边带着笑意说:“既然你明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怎么还是送上门来了?” 我从来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在一起的三年,就算他嘴里说出再难听的话,就算他当着我的面跟人上床,就算心里在滴血,我也从来没有回击过。我知道自己有错,我并不是他真正的恋人,我不过是一个用尽手段缠着他的卑鄙小人。因为一开始就把自己摆到了最卑微的位置,所以他对我再不好,我也没有资格抱怨没有资格要求公平。 只是我没想到我在易天眼里已经龌蹉至此,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认为我是在别有用心地接近他算计他。我曾经以为我错的不过是开头,可是原来三年间我的竭尽所能在他心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易天猛地推开我,看着我的冷冽目光中几乎透着恨意。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不愿再跟他纠缠下去。转身提起一边的衣服,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叹着气道:“这次的碰面真的是个意外。没有照片也不是什么计划。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我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不知道易天会不会相信我,或者他以为这又是我的另一个计划?不过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这大概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心底有些遗憾,不管是那次仓促的分手还是这次难堪的碰面,最后我都忘记给他一个道歉。从三年前就欠到现在的,关于用照片威胁他的事,欠他一个正式的道歉。不过想来,易天大概是不会稀罕的吧。 去找了领班交了衣服,还没说明情况她就告诉我经理已经交待过我不用赔偿,还补了我半个月的工资。我心里感激,拜托领班替我转达谢意后就离开了饭店。 回家的路上在一家小店买了些绿豆糕,我妈喜欢吃这些甜甜的小点心。果然到了家她看到后高兴得不得了,只是吃了一块后她就没有再吃下去,李婶也过来告诉我她晚饭什么都没吃。我有些担心,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想着明天干脆跟超市请假带她去医院好好检查。 晚上睡到半夜的时候,模模糊糊间好像听到隔壁有些什么声音,起初我还不在意,正要再次睡过去间突然听到“咚”一声,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我一下被惊醒,赶紧翻起身跑到隔壁。 一打开门我惊在原地,我妈正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椅子倒在一边。我赶紧跑过去把她扶起来,着急地问:“妈你怎么了?你哪里难受?” 她满头是汗,双手死死压着肚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她是胃痛。我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抖着手去抽屉里找药。找出药后又急匆匆地倒了水,才到床前,忽然见我妈一弯腰吐出一口血来。 我呆在原地,手中的杯子“嘭”一声落在地上。 “快送医院!!”门口响起李婶的呼声。 09 “胃癌中期。”做了电子胃镜手术后,医生确诊了病因。 我呆呆地看着医生,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问:“胃癌?……会不会是误诊?”话音刚落我才意识到,当着医生的面怀疑对方误诊是多不礼貌的行为。 幸好医生并没有生气,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进一步解释道:“病人出现了呕血现象,这是由于癌细胞扩散后肺细小血管破裂引起出血。这是胃癌中晚期最明显的症状之一” 我愣愣地听着,听到扩散两个字后赶忙问:“那么治疗……” “初步诊断癌细胞扩散得不是很严重。建议手术。” 我心里松了口气,还能手术就是还有希望。咽了咽口水,我看着医生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手术费大概需要多少?” 医生正在写病历报告,头也不抬地答:“手术费加上放、化疗费用,根据你用药的不同,在医院期间大概5-10万。之后还需要根据病人手术后的情况看是否需要继续放、化疗,加上药钱的话……”讲到这里医生抬头,抱歉地看我一眼,“我就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数字了。” 我脑海中一片空白。 5-10万,还不算上后期的治疗费用。 而问题是,我现在的全部存款加起来,还不足4万,连最保守的费用我都付不上。 医生看我为难的样子,又皱起眉叮嘱道:“你们家属尽快做出决定,手术越早做对患者越好,不要拖时间。”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回到病房的时候,我妈已经打着点滴睡着了。李婶看我回来急忙迎了上来:“怎么样了?医生说是怎么回事?” “胃癌。”我知道这事不能瞒着李婶,以后很多事还需要靠她帮忙。 “怎么会……”李婶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听到癌症这种病,大概都觉得没希望了。 “没事,医生说还可以手术,手术成功了就能好。”我勉强扯出一个笑,轻声安慰道。 “那得要很多钱吧…… “李婶转头忧心地问。 “我会想办法的。李婶你先回去休息吧。”折腾了一个晚上了,李婶年纪大,我有些不放心。 “好。我回去给阿秀收拾些衣服。这医院怕是要长时间住下去了。”李婶叹了口气,又叮嘱了我几句,这才出了病房。 我在床边慢慢坐了下来,望着我妈睡梦中的脸,看着她紧紧皱起的眉头,想到她捂住肚子缩在地上的画面,心蓦地痛了起来。伸出手理了理她落到脸颊的头发,我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筹到手术费。 中午的时候,李婶带着衣服来了医院,还给我妈熬了些粥。恰巧这时我妈也醒了过来,她醒来见自己在医院,害怕得不得了,紧紧地抓着我,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握着她的手耐心地给她解释她生病了需要在医院治疗,那样肚子才不会痛。李婶也趁着粥热赶忙倒了出来,想要喂她。我妈却皱着眉扭开了头。 我从李婶手中把碗端过来,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粥,吹了吹,喂了一些过去,轻声道:“妈,吃一点好不好?我们就吃一点啊……” 她犹豫着看着我,终于是张开嘴把粥吞了下去。 我看见她望着我眼里全然的信任和依赖,鼻子蓦地一酸,赶忙扭头掩饰性地咳了咳,把眼泪憋了回去。 拜托李婶帮忙照顾我妈后,下午我赶去超市找到了经理,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询问可不可以预支工资。经理摇着头拒绝了我,“小穆,我知道你不容易。但是我们超市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你想想,若是我答应了你,以后每个人都来找我预支工资,我怎么办?” 我心中失望,却也能理解经理的为难。 跟经理请了一天的假,我走出了超市。 到了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心里顿时茫然,接下来应该去哪里筹钱? 饭店的工作已经被辞了,之前东西被偷,手机里那些同事客户的电话也都丢了,而我,也没有一个在这种时候能帮忙的朋友。 脑海中想着能快速来钱的方法。 卖血? 把我全身的血都抽干了也凑不出5万块来。 卖身? 我在心中苦笑,别说我的样貌身材普通平凡根本卖不出去,就算真的有人要了,我这样的能值多少钱?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在附近找了家网吧,找了个角落里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 打开电脑,伸出手,犹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吸一口气,在搜索栏里打下了“卖肾”两个字。 按下回车,瞬间眼前出现许多的相关网页。有些是警察破案的新闻,还有些是像我一样的咨询者发帖询问,下面却是一片反对声: 【这在我们国家是违法的。】 【失去一个肾你的身体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或许你会后悔一辈子。】 【还是请你慎重考虑。】 冷冰冰的字眼一个个落到心里,我几乎想马上关掉网页起身离开。脑海中却瞬间闪过一些画面:我妈低下头给我剥鸡蛋的样子,她把黄布包递给我的样子,她坐在垃圾桶边等着我的样子…… 最后是她捂住肚子蜷缩在地上的样子。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那些一片劝阻声的网页,继续在各个网站里搜索着我想要的信息。最后终于被我找到了几个号码,我拿出手机记下这些号码,清空掉浏览记录,关掉电脑离开了网吧。 到附近公园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我拿出手机开始依依拨打那些号码。前两个都被提示已停机,到了第三个,电话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通。 “喂。”那边应了一声就没了声音。 “你好,我想卖肾。” …… 讲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对方很警惕,一直怀疑我的身份,问了我很多问题,才答应给我牵线。挂了电话后我在公园的凉亭坐着等回话。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大树,偶尔路过的脸上带着笑容的人们,心中一片茫然。 只过了半个小时对方就回了电话,大概是因为我年轻,而且一再保证无病史,很快就有人提出要我发过去全身的检查报告,如果没问题的话愿意出10万要我的肾。 “10万?可不可以再高一点?” “哎哟小伙子10万已经很高了,我们做这个风险很大的,若不是你年轻,还拿不到这个钱呢! 说起来,像你这样年轻的卖肾的真是太少了……”那边巴拉巴拉说起来。 我握紧电话,心里苦笑,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卖自己的器官。 【或许你会后悔一辈子】 网上看到的那句话突然地跳进脑海。 一辈子吗…… 没有关系,用我的健康去换我妈的生命。 值得。 10 昏暗的小房间中央放了一张手术台,我躺在上面,两个戴着口罩的人手里拿着刀正一点点划开我的肚子。那感觉很清晰:手术刀贴着皮肤的冰冷质感,肉被割开时的钝痛感。我头上开始冒汗,因为疼痛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两个人却丝毫没有注意我,只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冷冰冰的眼眸中不带一丝感情。最后其中一人伸出手,从我的肚子中掏出了鲜红的肾脏。 …… 我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原来是梦。 伸手一抹才发现额头上全是汗,我努力平复着呼吸,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只是做梦。 病房里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扭头,我妈闭着眼沉沉地睡着。轻轻起身走到窗子边,已是深夜了,暗沉的天空中看不到一丝星光。梦里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闪现,我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底的恐惧。 原来我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第二天一早李婶就来了,这几天我去超市上班的时候都是李婶在帮忙照顾我妈。我已经想好了,卖肾的事情谈好以后我就把超市的工作辞了。说实话我并不是太清楚失去一个肾身体到底会受到多大的伤害,不过想来,做了手术后后,再去做超市里那种体力活,是不可能的吧。 跟李婶道了谢以后就急匆匆地往超市赶。上了公交车过了几站才发现手机忘在了病房。因为担心如果出了什么事李婶找不到我,我又赶忙下了车往医院跑。到了医院,刚刚推开病房门就发现李婶手里拿着我的手机,脸上的表情忐忑不安。 “李婶,怎么了?”我急忙看向我妈,她还在睡,周围也没有医生,不像是出事了。 “小穆,这是怎么回事啊?”李婶犹豫着把手机递给我,脸上的神情很是担忧。 我接过手机,一看却愣住,上面是一条刚收到的短信【请在明天之前把身体的检查报告发到这个邮箱[email protected] 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会在下个星期安排手术。】 “刚刚你的电话响了。李婶不懂这个,又担心有人找你有事,拿起来想接通,按了几下,就出来这几个。” 李婶见我不说话,再次开口道。 “没事,可能是发错了,我都不认识这个号码。”我把手机放进口袋,故作轻松地道。 李婶一瞬间皱起眉,挡在我面前,“小穆,李婶虽然是个乡下女人没什么文化,但是你别把李婶当傻子。” “李婶你别多想,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我上班该迟了,我先走了。”说着我慌里慌张地就想出病房。 李婶一把拉住我,声音也大了起来,“什么手术?为什么要你的检查报告?小穆你到底瞒着我们要做什么!” 我拼命掩饰着,甚至想扒下李婶的手往外跑。李婶死死地拉着我,怎样都不让步。眼见病房里的其他人开始注意这边,我没办法,才拉着李婶走到一边,跟她讲了卖肾的事。 “你……你这傻小子!你这是做的什么傻事!”李婶红着眼睛看着我,声音里都有些哽咽。 “没事的。我都问过了,人体内有两个肾少一个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我笑着安慰道。 李婶猛地站起身,着急地看着我:“怎么会没有影响?没有影响怎么还会有人出那么多的钱买肾呢!小穆你听李婶的,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千万别做傻事!” 我低着头不说话,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手术费的钱不够,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能让我妈出事……” 李婶的眼泪哗一下流了出来,声音都有些抖:“如果阿秀不傻,如果她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她就是宁愿死也不会再治下去。李婶照顾她这么多年,知道她是真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这天底下有哪个做妈的愿意拿自己孩子的健康来换自己的命!” 我握紧拳头,眼前渐渐一片模糊。李婶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打在我心上,的确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这样做,可是天底下又有哪个孩子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我虽然才跟我妈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是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如果连她我都保护不好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活下去。 我抬起头,刚刚想开口继续劝说,李婶却突然快步走到一边开始收拾东西,“不治了!这病咱不治了!我马上带阿秀出院!” 我赶忙过去拉她,李婶却甩开我的手,“我不能让你毁了自己一辈子。阿秀她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我拦住李婶的动作,一再地保证自己不再有这个念头,李婶才勉强答应先暂时在医院住下,我们再想想办法。 “小穆,你不要想瞒着我们去把手术做了。如果你真的把卖肾的钱拿了回来,我马上带阿秀出院。我绝对不让她用那个钱治病。”最后在我走出医院的时候,李婶看着我坚定地道。 我苦笑着点点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苦涩。我知道李婶是为了我着想,可是要是不卖肾我又去哪里筹钱呢? 在超市上班的时候一直都无法集中精神。脑海中一条条地列出找钱的办法,又一条条地否定。这种时候开始拼命悔恨自己之前的那些自卑心理。因着孤儿出身小时候总是受到排挤欺负,长大后一直都不敢与人深交。远远地躲开人群造成的后果就是活到现在竟连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的没有。 当天晚上我妈的病症又开始发作,一直蜷缩着身体死死地抱住肚子,额头上满是汗,显是痛到极致的样子。李婶已经回去,我赶忙拜托临床的病友帮忙照看,才慌慌张张地跑去叫了医生。 治疗结束以后医生警告,癌细胞的扩散明显开始加快,如果再拖下去,没有治愈的希望。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过了许久才重新走回病床前,坐了下来默默地看着我妈。经过治疗她有些虚弱,神智不是太清醒。 “说起来的话,我也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不要我,明明身体很健康,智力上也没有缺陷。”我把我妈落在鬓角的头发挽上去,轻声开口道。 “小时候不懂什么叫孤儿,以为孤儿院里的阿姨都是妈妈。陈妈妈李妈妈张妈妈。后来才知道原来外面的孩子叫自己的妈妈是不带姓的。 第一对领养我的是对中年夫妇,对我很好。但是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把我送回去了。第二次被领养已经10岁了。开始还好,后来那个女主人觉得我性格不好,整日低着头一言不发,担心我有什么心理问题,又把我送回了孤儿院。” 最后一次是12岁,是对看起来很温和的夫妻。跟他们回去了才发现两个人都有暴力倾向,一有什么不快就打我,逮着什么都往我身上扔,头还被烟灰缸砸破过。后来有人报了警我才被警察送回了孤儿院。“ 讲到这里大概是我有些吵,我妈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我。我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接着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期待有自己的父母。只是长到这么大,走到街上看到那些牵着爸爸妈妈的小孩还是会羡慕。“ “妈,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重要的人。让我知道,如果我不在了也有人会伤心会难过。……让我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受……” 眼泪从眼眶中落了下来,我低着头哭着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不想再一个人了……” 粗糙的手掌抚上我的脸,抬头,我妈流着泪擦着我脸上的泪水难过地看着我。 她一定不懂我的话,可是只是因为看到我流泪,她就会伤心。没有原因不需要理由,因为她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我伸手抹掉她的泪水,轻声安慰着她。她朝我露了一个笑,目光温柔慈爱,眼角都是暖意。一瞬间心里所有的懦弱害怕都消失,我默默地做了个决定。 待我妈渐渐睡过去后,我把她的手轻轻放进被子里盖好。站起身又看了她半晌,才脚步坚定地走出了病房。 对不起。 我又要背弃自己的承诺了。 11 出了医院,拦了辆出租车我报了易天所住的小区名字。 司机一直从镜子里打量我,大概是奇怪住那种富人区的人竟然还打车。 那里是不允许非住户的车辆进去的,所以只到小区门口我就下了车。因为不是入住者,我也不能证明里面有住户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所以保安并不让我进去。我没办法,只能在门口等。 如果易天在家,最好的情况是早上他上班的时候我能在门口拦住他,如果他不在…… 我在心里苦笑,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在门口死等下去。本来也可以去易天的公司,但是他是极讨厌我在公众面前跟他纠缠不休的,如果惹怒了他大概真的连最后的办法都没有了,我不敢冒这个险。 起初周围还有些车辆进出,渐渐的四周安静得连点声音都没有。我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2点了。昨天晚上被梦惊醒以后我一夜都没睡,白天在超市上班,晚上又因为我妈的病精神一直都处在紧绷的状态,一天都没有休息了,我现在累得几乎站着都能睡着。 正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前面突然打过来两束车灯。灯光很刺眼,我拿手挡着眼睛往旁边退了几步,等车慢慢开近了我才认出来是易天的车。 我赶忙跑了过去,担心易天不停车所以一咬牙冲到了车前。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子险险地停在了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车门突然被打开,易天脚步不稳地冲到我面前,提着我的衣领咬牙道:“你他妈在干什么!” 离得近了我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似乎喝醉了。我拉下他的手,着急道:“易天,我有事……”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往前倾,凑到我耳边,声音里带着讽刺的笑意:“谁跟我保证的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这才过去了几天?” 这个时候另一边的车门被打开,林涵走过来一把拉开易天,一转身给了我一拳,咬牙道:“穆然,你就一定要逼我弄死你对吧!”说着还想冲上来打我。易天拦住林涵,又伸手揉了揉眉心,半晌走到我面前,看着我道:“为什么来找我?” 大概是因为醉了的关系,易天的眼神看起来很奇怪,不是往常看我时的厌恶和不耐,我甚至觉得他的眼神里有种…… 类似于期待的东西。 大概是自己想多了,我摇了摇头,抹掉嘴角的血迹,轻声开口:“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请求你,也知道你并不想再看到我。但是易天我……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你可不可以……”我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把话说完,“可不可以借10万块给我?” 周围一片安静。 一抬头,易天的眼神几乎能把我冻成冰。 林涵突然冲过来一脚狠狠地踹在我肚子上:“你还敢不敢更下作一点?你怎么还有脸来要钱!哈……易天我说对了吧,这家伙哪有那么容易就放弃,他怎么可能不捞点好处就走?!” 林涵一脚一脚地踢着我,我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身体蜷缩成一团,拼命解释道:“不是的!我会还的!我会还的……” 易天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往车上走,林涵赶忙丢下我跟了过去。我挣扎着爬起身快步跑到易天面前,拦住他乞求道:“易天你听我说,我妈生病了,她必须要做手术…… 工作没了我筹不到钱……”我慌里慌张语无伦次地想解释,易天却不耐地挥开我的手,冷笑一声打断我的话,“你不是说自己是个孤儿吗?现在又多出个妈来了?”我呼吸一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或者我也可以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可是我不确定易天能有耐心听我说完。 易天见我呆住,也不再理我,绕过我就想上车。我心里着急,如果现在让易天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拖下去了。 想到医生的话,我一咬牙,握紧拳头在易天身后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有照片。” 林涵转头瞪大眼看着我,像是我不相信我说了什么。易天依然背对我,没有任何反应。我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开一个难看的笑,接着说:“那次给你的不过是一部分照片和底片。我手里还有好几份,你不给我钱,我明天,不,今天就把它们发出去。” 易天猛地转身走到我面前,伸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抬起我的脸,脸上的表情阴郁到极点,几乎是咬牙切齿道,“穆然,或者我可以现在弄死你?” 我屏住呼吸,易天的目光让我心悸,我知道他这一次是真正动了杀意。 我张了张口想认真解释,想告诉他一切,想拜托他不要因为我曾经的错误就永远否定我,我不是来要挟手上更没有什么照片…… 想说很多很多话,想把心里所有的难过和无措都告诉他。直到这刻我才知道,就算是直到今天,他也依然是我心底最眷恋和信任的存在。 可是他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就好像恨不得把我剥皮抽筋五马分尸,他又怎么会听怎么会相信。我的痛苦换不来他的同情,相反的,它们于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庆祝的存在。 所以我最后只是直直地盯着易天的眼睛,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声音道:“你可以试试。” 脸上被重重打了一拳,我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最后脚步不稳摔在了地上。易天看也不看我,从身上摸出支票,拿出笔哗哗写着,随后扔到我面前:“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易天!你怎么能给他钱!他这次得逞了就还有下一次,你想永远被这个混蛋纠缠不休吗!”我正伸手去捡支票,林涵跑过来一脚重重地踩在我手上,我痛得闷哼一声,只是手依然死死地盖在支票上,再痛都不放开。 易天皱眉揉着太阳穴,我知道他一旦喝醉了就会头痛。林涵也发现了,快步走到易天身边着急地问:“怎么了?还是很难受吗?” “开车送我回去。”易天推开林涵想去扶他的手,很勉强地走到车子边打开门上了车。林涵再也顾不上我,急匆匆地跟了上去。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阴毒得让我浑身发凉。 车子从我身边开了过去,我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车灯,回想着林涵最后的表情,心里升起一股不安。只是这时候我也顾不上多想,伸手擦掉嘴角流下的血,我捡起那张支票,顺着来时的路拼命往下跑。 夜风打在脸上,不知不觉间脸上一片冰凉,伸手抹掉泪水,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等我妈治好了病,我一定会拼命工作把钱还给易天。不管他愿不愿意听我解释,至少我要让他知道,在一起三年,我从来不是为了他的钱。 12 现在已经是深夜,路上的车已经极少,我在路边拦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车。就在我心里越来越着急的时候,突然从远处开过来两辆黑色的奔驰,我以为这是要回小区的车,还往旁边让了让。谁知道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我面前,从车里下来好几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穆然?”其中一个男人看着我,面无表情地问。 我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转身就想往后跑,几个男人围过来挡住我,那个男人冷冰冰地声音在身后响起:“就是他了,带走。” “你们要干什么!我……”我转过身看着那个男人大声问,话还没说完突然后颈一痛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是在以前的家里,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摆设,几乎保持着我最后离开前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我被绑在一张椅子上,我说不定会以为之前所有的经历都是一个梦。 外面的天已经大亮,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弄到这里来,但是我必须赶快回去,我妈还在医院里等着我。 手被绑在身后,我使劲地挣脱着,试图把手从绳子中抽离出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已经满头大汗,手腕被蹭破,绳子还是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我喘着气停下动作,眼见外面的光渐渐暗下来,心里越来越着急。 “有没有人!”我挣扎着想挪到门边去撞门,但整个人都被绑在椅子上,一起身椅子一歪就“嘭”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进来看了我一眼,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等等!不要走!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门被重重关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因为跟椅子绑在一起,现在我侧身倒在地上,比刚才更难动作。我拿脸支着地,一点点地往前蹭,等挪到门边的时候已经浑身都被汗湿,手腕上大概是流血了,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 “让我出去!”我一边拿脚撞着门,一边大声喊。 没有任何回应。我继续撞门大声呼喊着,希望有谁经过门口时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可是一直叫到嗓子又干又痛,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我闭着眼睛把头抵在地上,心里越来越绝望。 就在我以为自己会被困死在这屋子的时候,“卡擦”一声,门被打开。我赶忙抬头,是林涵。 林涵惊讶地看着我,随后嘴角一扬露出一个同情的笑,“啧啧,真可怜。”我正想开口,旁边过来两个人把我重新拖到屋子中间,林涵走进来,漫不经心地道:“把他身上的绳子解了。”那两个人立刻给我松绑。等手重新获得自由,我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和还在流血的手腕,努力挣扎着想爬起来。 林涵走过来,一脚狠狠地踹在我胸口上,我痛得想缩成一团,旁边两个人立刻一左一右按住我,我连动都动不了。林涵蹲下身,捏着我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漂亮的丹凤眼狠狠地瞪着我,“穆然啊穆然,我终于等到今天了。” 我知道林涵有多恨我,他爱了易天那么多年,最后却眼睁睁见我用那种手段抢走他最重要的人,他早就已经恨我入骨。所以就算易天肯原谅我放过我,林涵也不会。我知道我很有可能再也出不了这个门,可是我妈还在医院等着钱救命,我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所以我看着他哀求着道:“林涵,你让我把钱送到医院,只要等我妈把手术做了,无论你想怎么对我,我都回来任你处置。我求求你,你让我先把钱送过去……” 林涵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真有个妈啊……”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起来,“那我就更不能让你走了。” 我瞪大眼看着他,一瞬间恨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收起脸上的表情,站起来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两个人立刻一脚一脚踢在我身上。我抱住头把身体使劲缩成一团,他们踢了几脚发现踢不到我要害后,两个人把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林涵过来一脚脚踹在我前胸、小腹上。 我以为我会被活活打死。我有些难过,我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可是竟连自己的死也无法做主。这个时候突然有些怨恨老天,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死?我死了我妈怎么办,没有钱治病她又能活多久?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我宁愿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死掉也不想心中带着这么多牵挂和难过走。 恍惚间我被放开,失去了支撑我趴跪在地上,捂着嘴咳了几声,突然嘴里涌上一阵腥甜,我一张口“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全身都痛得厉害,脑海里“嗡嗡”地响,视线有些模糊,最后实在是无力,支撑着身体的手一软,我倒在地上。 这个时候我听到林涵冷冷的声音:“把他的衣服脱了。” 我睁大眼,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挣扎着往前爬,有人从身后把我一脚踹倒在地上。林涵蹲下身看着我,眼里闪烁着兴奋莫名的光:“你不是GAY吗?我这里有5个人不知道满不满足得了你?” 我看着林涵拼命摇头,一开口声音都在抖:“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林涵站起身,旁边两个人一边按住我,一边伸手想撕开我的衣服。 我从里没有这么害怕过,就算是刚才以为自己要被打死时我也没有这么恐惧。我活到现在为止从来没有让自己幸福过,我做了很多努力可笑的是最后却因为它们我遭遇到了所有的不幸。我可以被拳打脚踢可以死但是我不能让自己在这世上最后的自尊都被践踏。 所以在那两人伸手过来的时候我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挣脱出一只手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狠狠咬了下去。那人惨叫起来,周围人呆了一瞬,就趁着这一瞬我抽出另一边的手一拳狠狠打在另一个人脸上,然后翻身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向客厅的餐桌。 跑到桌子边果然在上面的果盘里看到一把水果刀,这一瞬间在心里庆幸我有把水果刀放在果盘里的习惯。我知道就算手里有刀也无济于事,我一个人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林涵不只是要我死,他还要用尽办法折磨我侮辱我,如果被抓住了等待我的会是地狱。所以我没有犹豫,伸手握住刀柄一咬牙狠狠地把刀捅进自己的肚子里。 肚子上先是一阵冰凉然后渐渐开始又麻又痛,我撑着桌子慢慢滑到在地上。林涵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朝他露出个胜利的笑容,“死……也……不会……让你羞辱……”他脸上露出恼怒的表情,正想过来,突然“咚”一声,门被重重踹开。 我抬头,易天身后跟着几个人冲了进来。 林涵慌张地冲到易天面前,拉着他拼命解释:“易天,我不能让这个混蛋继续要挟你…… 所以只要他死……只要他死就什么都好了……” 易天没说话,他还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伤口不断往外渗出血,我捂住伤口挣扎着站起来,一路扶着桌子沙发,在上面印下一个个血印,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边,刚到他面前终于是撑不住腿一软跪在地上。 “穆然!”易天一把抱住我,声音里满是慌张。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抖着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张支票,递到他面前,一张口嘴里呛出一口血来,我咽了咽喉咙里往上涌的血,哀求道:“易天……求……你……救……我妈……” 说完这句话,我实在是痛得撑不下去,来不及等易天的回答,昏了过去。 13 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的白色。鼻尖有刺鼻的药水味,我扭头,看到正打着点滴的手。身体像是被剁碎后又粘回去,每一处都在痛。 我闭上眼轻轻呼了一口气,原来还活着。 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声停在床前,熟悉的气息迫使我再次睁开眼:易天站在我床前。他大概是没料到我已经醒了,对上我的视线时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送我来的医院?”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嘶哑得厉害。 易天没有回答,只是吩咐了身后的一个人去叫医生过来。 我暂时也顾不上他会不会不耐,忍着喉咙的干涩疼痛继续问:“易天,你找到我妈……就是那个哑巴女人了吗?她做了手术了吗?”我知道如果易天愿意,要找到我妈是很容易的。何况以前我们还在饭店遇到过,只要去调我的档案,住址都是写得很清楚的。 易天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直直地看着我,像是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我不知道他是没有消息还是根本不愿意告诉我,心里一急就挣扎着想下床。 “你干什么!”易天马上伸手按住我。 “我妈……”我抬起手想挥开他,动作中牵动了肚子上的伤口,一吃痛软着身子又倒了下去。 “她没事。”易天放开我直起身,终于是冷硬着声音回了一句。 “手术…… 手术也做了吗?”我有些不放心,追问道。 “做了。”易天转开视线,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我点点头,心下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易天虽然极恨我,但是他是从来不会骗我的。他一直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就像三年前,最后他虽然答应了我,但是他也说过:“要我爱上你,这辈子你都不要想。”如今三年过去了,事实证明他一直都把这句话执行得很好。所以只要易天说我妈没事,我知道就一定没事。 “谢谢。做手术的钱我一定会还的。”易天愿意帮我这些,我觉得很感激。我已经不愿意再去伤怀遗憾他对我的不爱,不是我的就注定不是我的,不管我用什么方法手段我都是得不到的,我已经明白这个道理。幸好最后上天还是同情我,给了我一个母亲,让我不再是孤单一人。只要一想我妈脸上温暖傻气的笑容我就觉得一切都充满希望,那些所有的不堪痛苦悲伤都可以释怀。 “林涵……” 我以为易天是想替林涵向我道歉,赶忙打断他的话,“没关系,我知道他只是为了你。但是我并不是真的想要威胁你……我手里其实没有照片。”因为易天帮我救了我妈所以越发觉得羞愧起来,甚至连林涵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也觉得可以原谅。只是被打了几下而已,虽然最后差点…… 但是也只是差点不是吗? “所以为了赎罪你就往自己身上捅了一刀?”易天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林涵一再保证那刀是你自己捅的我还真不相信。穆然,你真是我见过最狠的人。三年前为了绑住我你连自己都赔进去,这次为了那个哑巴女人的病为了让我愧疚同情又在自己身上捅了一刀。穆然,我是不是该恭喜你运气好总是能赌赢?” 我诧异地看着易天,不是太理解他的意思。 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当时他只看到我受伤,并不知道林涵之前想对我做什么,林涵当然也不会傻到自己去告诉易天,所以易天大概以为林涵只是想揍我一顿出气而已。的确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在被人打时还嫌痛得不够往自己身上补一刀,而且也是很巧,不早不晚,我刚刚把刀捅进去易天就来了。所以他以为我肚子上这刀,只是个苦肉计而已。 “是啊…… 运气真好……”我朝他无奈地笑了笑。是不是因为我总是失信的关系?明明承诺过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后面又去找他,明明说过彻底放手了又拿照片威胁他要钱。从开始到最后,一次又一次的恶性循环让他对我彻底失望,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无论我做什么都是在设计圈套。 事到如今也不用辩解什么,就算我告诉他当时的情况大概也只会因为污蔑了他的兄弟被恨得更深些。也许在要被侮辱时我不该反抗,或者再狠些直接捅到心脏上。这样看到不堪的我或者死掉的我,他是不是能解恨一些,能再相信我一次。 易天还想说什么,正好这时医生来了要帮我做检查,他阴沉着脸退到了一边。 其实我爱的易天一直都是个很好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把我送来医院,不会帮我救我妈。这样想着心里也释然起来,不管他怎么误解我,以后我可以用行动向他证明,我不会再缠着他,也不会白要他的钱。 检查过后医生说肚子上的伤口已经没有问题,只要静养等刀口慢慢愈合就好。我问了医生才知道我已经昏了两天,加上被林涵绑走的那天,我已经三天没有跟李婶她们联系了。我有些着急,看向易天恳求道:“我知道已经不该再麻烦你,但是易天你能让李婶跟我见一面吗?我想问问我妈的情况。”易天拒绝了我,理由是李婶忙着照顾我妈,没有办法来见我。 我心里失望但是也没再说什么。也是,做了手术后我妈更需要人照顾了,李婶只有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而且我已经醒了,她得到消息一定会抽空过来看我的。 只是一直到我醒来的第四天,李婶还是没有出现。每次我问易天易天都说她没有时间过来,我越想越奇怪,虽然我跟我妈并不在一个医院,但是抽空过来一趟总是可以做到的。伤口已经渐渐开始愈合,只要不做些激烈的动作,我已经可以离开床慢走了。既然李婶无法过来那我过去好了,所以我跟易天提出要去看我妈,易天却还是冷着脸拒绝。 “伤口并不是太深,医生也说愈合得很好,我可以去。”我着急地反驳。 “不行,你不能去。”易天还是一口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给我。 我也气急起来,开口道:“易天,我真的很感谢你送我来医院谢谢你让我妈做了手术。之后的事就不用再麻烦你了,我会处理好的。另外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说完我就起身想走。 易天一把把我按了回去,脸色有些难看,半晌终于答应:“我让那个女人来看你。” 第二天中午吃了饭我就一直期盼地看着门口,也不知道李婶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担心,反正一顿责骂是少不了的了。 李婶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我有些惊讶,她看起来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太好…… 难道是照顾我妈太辛苦的关系?其实李婶也是心极善的人,否则她也不会一直关心照顾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哑巴女人,或许这么多年了在她的心里早就把我妈当成亲人了吧。从我妈生病以来她就一直很费心,以后一定要好好谢谢李婶。 李婶坐到我床边,仔细地看了我半晌,才红着眼睛问:“身上的伤都好了吗?”因着对方话里的关怀和担心我鼻头一酸,眼前就模糊起来。我吸吸鼻子笑着回答:“没事了,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了。” 李婶点点头,拿手抹着眼角的泪,哽咽着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一直在等着李婶说我妈,等了半晌李婶也没有开口,最后我终于是忍不住问道:“李婶我妈还好吧?手术也做了病就会好了吧,医生是怎么说的?” 李婶愣了下,低着头眼神有些游移不定,许久脸上扯出一个笑来,“阿秀很好,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这样啊…… 她有没有问起我?好几天都不见我她一定很着急吧。”我妈总是很黏我的,更何况是在医院里,如果没有我陪着她她一定很害怕。 “我告诉她你工作去了……”李婶还是没有抬起头看我,声音也很低。 “李婶,这阵子真是辛苦您了。如果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最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等我出院就……” “小穆,今天就到这里吧。李婶下次再来看你,阿秀还等着我呢。你也注意身体,好好养伤。”李婶说着就慌慌张张站起身朝门外走。 我没有阻止她。 只是渐渐收起脸上的笑意,呆呆地看着李婶的背影。 “李婶,你告诉我吧,我妈怎么了。”李婶走到门边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李婶背对着我僵在原地,许久她的肩膀剧烈颤动起来,然后她转过身几步扑到我床前,摇着我的手哭着喊:“李婶说过让你不要做傻事不要做傻事!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不见了的第二天晚上阿秀偷偷跑出医院出了车祸……没抢救过来…… 她就是出去找你的啊!她就是去找你的啊!” 我茫然地看着在我面前哭得几乎要昏厥的李婶,脑子里一片空白。 出了车祸? 没抢救过来? 明明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为什么它们组合在一起我却听不懂了呢? “李婶你告诉她别找了,我只是受伤了,伤好了就会回去了。”我扶着有些失控的李婶,认真叮嘱道。 李婶还是哭着摇头。 看来不能再等下去,我妈一定着急得不行了。我推开李婶下了床,“我现在就去医院看她。真是拿她没办法啊她怎么总是让人这么不放心呢……”我念叨着往外走,李婶一把拉住我,我无奈地回头看她,“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李婶你放心吧我的伤没事的。” 李婶停下哭声瞪大眼看着我,半响抖着声音问:“小穆你怎么了……你别吓李婶……” 我叹口气,“李婶我们赶紧走吧,我妈要等急了。” 李婶一把抓住我的手,眼泪又是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阿秀她死了啊……阿秀她死了!” 我实在是没有耐心再跟李婶耗下去,推开她的手继续朝门外走。我知道做手术很痛很难受,不过我妈看到我一定就能好起来了。 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了易天,来不及跟他解释了,我绕过他往外走。没走几步就被拉住,易天怒道:“你怎么下床了?快回去!” 我使劲甩开易天的手,“没有时间了,我要去看我妈。” 易天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咬牙对着我吼:“你要去哪里看?那个哑巴女人已经死了!” 我狠狠给了他一拳。 这是我第一次对易天动手。 我只是搞不懂,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要阻止我呢。我只是想去看我妈而已。 我转过身继续走,走了几步我开始跑起来。快点,快点,没有时间了。 后面也响起了脚步声,我有些慌张,跑动间也不知道是绊倒了什么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上。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往前跑,迎面却跑来了几个医生一把按住我。 我使劲挣扎着甚至拿脚去踢他们,这些人实在是太奇怪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我做什么都会被阻碍呢? 追上来的李婶哭着叫了声我的名字,旁边的医生喊:“快把病人送回去!伤口裂开了必须马上进行缝合!”我低头一看,才发现病服前已经被血染红了,奇怪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痛。 我低头用力咬上按住我肩膀的手,那人惨叫一声收回了手,我扭身想挣脱另一边的医生,易天身后的几个人也跑上来按住了我。 “放开我……放开我……没有时间了……”我哭着恳求地看向易天,他总是会救我的。就像很多年前他在那些人手上救了我,就像前几天他从林涵手上救了我…… 他总是会救我的他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后能求救的人。 “给他打镇定剂。”我听到易天冷冰冰的声音。 头越来越晕,身体开始发软,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失。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 是那个夜晚我妈擦掉我脸上的泪水时脸上温暖的笑容。 14 耳边一直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好吵…… 我闭紧眼睛试图把自己重新推回深沉的睡意中,那声音一直坚持不懈地在耳边回响,我无奈,最终睁开眼,却愣住。 眼前的女人有一张很温婉的脸,此时她正看着我,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见我醒来,女人无奈地叹气:“儿子你都多大了还赖床!快起床要迟到了。”说完她又朝门外喊了声:“老穆,把锅里的鸡蛋拿出来给你儿子装上。”外面立刻响起个浑厚的男音:“知道了!臭小子,快出来吃饭!”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响抖着手拉住眼前的女人,张了几次嘴,最后哽咽着叫了一声:“妈?……”脑海中的记忆一片混乱,他们说她死了…… 可是她现在就好好地站在我面前…… 为什么她能说话了?为什么我不在医院?我想到什么猛地伸手拉开睡衣,腹部光滑平坦,别说刀口连个痕迹都没有。 “然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大概是我脸色太难看,我妈担忧地伸出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 我看着我妈温柔包容的眼神,慢慢冷静下来。脑海中混乱痛苦的记忆开始消散,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清晰起来。 我根本不是什么孤儿。 我叫穆然,今年17岁,有个很幸福的家庭,老妈性子慢人很温柔,老爸是个大嗓门。还有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好哥们,是易天。 所有的一切,什么下药什么拍照什么哑巴妈妈全部都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之前生活的记忆全部涌到脑海,我瞪大眼睛抬头看看住了17年的卧室,看着墙壁上最喜欢的球星海报,看着桌子上乱七八糟还没收好的书本笔记,甚至是垂在椅背上的那只臭袜子,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熟悉,我确定,这是我生活了17年的家,那个穆然,真的只是一个噩梦!瞬间我扁着嘴扑到我妈怀里嚎啕大哭。 “怎么了怎么了!”我爸手里握着两个水煮蛋冲了进来,一见我那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样都懵了。 “然然你别吓妈啊出什么事了!”我妈把我从她怀里拉了出来,拿手擦着我的眼泪,满脸的着急。 我看着眼前被我吓得不轻的父母,他们的眼里都是浓浓的担心,所有的情绪都因为我的动作神情而被牵动,就像是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我更重要。我突然又回想起梦里作为孤儿孤立无依的自己,想到失去我妈时的感觉,心里一痛,眼泪又更加猛烈地涌出来。 幸好一切只是个梦,幸好我醒来了。 我狠狠地抹掉泪水,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小声解释一句:“我做噩梦了……” 屋子里安静了一秒,随后一个爆栗砸在我头上,耳边响起我爸的大嗓门:“混蛋小子你多大了!你以为你还在吃奶呢?!”我抱着头,其实也不觉得痛,主要是我爸那一嗓子吼得我有点晕。 “爸我说你能小声点吼吗?我都快被你吼成脑震荡了!” “找打是吧!”我爸手里还握着俩鸡蛋,伸手想够我。 我四处乱蹿狼狈地躲着我爸,我妈哭笑不得地看着我们爷俩,“行了别闹了,上课该迟到了。然然快换了衣服出来吃饭。”边说着边把我爸拉了出去。 看着老爸老妈的背影,我在原地楞了一秒,然后猛地扑回床上欢快地打了滚。觉得自己太幼稚又赶忙坐了起来,几秒后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怎么会…… 那么幸福…… 整个人都像是被蒸成一个蓬松柔软的面包,到处都是温暖甜香的味道。 吃了早餐,在听到楼下易天叫我的声音后,我换了鞋拽过书包往门外跑。 “路上小心点!鸡蛋装书包里了中午记得吃!。”背后传来我妈的叮嘱,我应了声,把书包甩到肩上,急匆匆地下楼。 刚刚到楼下,就听到易天不耐的声音:“每天都要我等你!你起早点会死是不是!” 眼前的少年皱紧眉头,脸上的神情不耐烦躁,但是人却长得极英俊。对上他的视线,想到在梦里面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和绝望,一瞬间竟然觉得心悸。说来也奇怪……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我看着易天皱眉想了半天,确定自己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易天看我发起呆来,也不理我,只把拿在手上的练习册扔了过来。我手忙脚乱地接住还来不及问他就淡淡地甩了句话过来:“老班下午要检查。” “所以?”我茫然地看着他。 “所以今天早上你必须要把它做完。”他一脸的理所当然害我都差点顺势低头作个揖再答声嗻。 “为什么你的作业要我做?!”我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因为一直都是你在做。” “凭什么?!!”我追问,易天干脆不理我,直接转身走人。我几步跟上,到他旁边继续不依不挠地问:“凭什么凭什么?!”易天停下脚步,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把我那双限量版的球鞋还来。”我一愣,随即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踮着脚费力地勾住他肩膀特别纯真地说:“不就是个作业嘛,咱两之间谁跟谁啊。”易天朝我翻了个大白眼,甩开我继续往前走。 看着前面男生挺拔的背影,咬牙切齿地甩过去几个眼刀,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明白为什么我会做那种梦了…… 因为这混蛋平时对我的压榨和迫害,我把对他的不满用一种怨妇般的求而不得的形式表现了出来,怪不得我说梦里那种心痛感怎么那么真实呢,原来在现实生活中是有基础的…… 拜易天所赐一个早上我都趴在桌子上拼命补满他那新得可以塞回书店重卖的练习册,幸好这家伙还有良心,在我中午饭都顾不上吃的时候把我妈给我煮的鸡蛋拿出来帮我剥了壳。把鸡蛋假想成易天狠狠咬下去的时候用力过猛磕到了下嘴唇,易天在旁边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我差点忍不住把鸡蛋捏碎糊他一脸…… 最后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老班的检查,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揉着快抽筋的手指,易天则在旁边打着哈欠抱怨自己没睡饱,气得我简直想当场行凶碎尸。 到了家门口,和易天告别后才上了几层楼,心里就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我猛地转身跑下楼。 “易天!”我朝前面那个还没走远的背影喊。 易天停下脚步,转头挑眉疑问地看着我。 “我们明天还能见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只是突然之间很害怕,我想确定什么,但是又不敢或者不知道该确定什么。 易天没有回答我,只是丢过来一个“这家伙又犯蠢了”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后转身离开。 身前有下班回家手上还提着几袋菜的阿姨笑着跟我打招呼,前面大树下几个老头子优哉游哉地下着棋,几个小男生甩着手里的红领巾追打着从我面前跑了过去。远处的天空一片火红,太阳恹恹地垂在天边。一切都那么美好真实。我呼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上楼回家。 推开家门,扑鼻而来的就是一阵饭香。餐桌上放着几盘热腾腾的菜,老爸坐在旁边看着体育新闻上今天评选的NBA十佳球,偶尔伸筷子夹两颗油炸的花生米。 “然然回来了。去洗个手,马上开饭。”我妈端着汤从厨房出来,见到我立刻露出个高兴的笑容。我应了声,然后放下书包,洗了手坐到我老爸身边,刚夹起一颗花生米就被我爸一筷子打掉。 “你妈还没上桌呢,不许动筷子。” “那你还动了呢。”我不服,瞪他。 “我是你爸。”我爸朝我挤眉弄眼得瑟地一笑,一边还又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我妈就走了过来白了我爸一眼:“都多大的人了还欺负自己儿子,你也不害臊。”我爸顿时红了脸,却又不敢驳我妈的话,只好垂着头悄悄瞪我。我在一边憋笑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筷子。 晚上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我妈给我和我爸削了个苹果,然后两口子守着广告等电视剧。过了一会儿,悲情的片头曲放完,眼睛都哭肿的女主角坐在河岸边喃喃自语:“我总归是要回去的。我不可能一辈子都逃避,我不能呆在这里。” 我爸开始批判女主角的软弱,我妈则同情的帮着女主角说好话:她太命苦了,孤苦伶仃地长大,连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 我靠在沙发上看他们讨论电视剧情,心中一片温暖安静。但大概是气氛太温馨我全身心都放松下来的关系,渐渐地我觉得眼睛越来越睁不开,起了浓浓的睡意。 不要走! 电视剧里不知道谁悲泣着大喊了一声,吓得我浑身一抖。努力睁大眼想看看故事演到了哪里,却什么都看不清,视线里的一切都晕染成一些模糊的光点。到最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儿子睡着了。把电视调小声点。” “臭小子上课累坏了吧。” “别吵他,让他好好睡会儿。我去给他拿床被子。” 我弯起嘴角,等待着母亲将柔软的被子搭在我身上,可是一直到所有的一切都变成虚无和空寂,一直到我失去意识重新陷入那片无边的黑暗,我都没有等到那抹温暖。 15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的白光刺得我眼睛发痛。我皱眉眨了眨眼,待适应了亮光后才重新往四周看去:墙壁上已没有什么球星海报,干干净净一丝脏污也无。鹅黄色窗帘被挽起垂在窗边,透过明亮的窗户能看到高高的天空。角落的沙发,床边的椅子,整个房间干净、整洁,却再寻不到一丝人气。恍惚间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扭头,看见吊在空中的输液管,药水“滴滴”地一颗一颗打下,汇在一起后,又流经下面细长的管子,最后通过手背上的针头,进入我的身体。 我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觉得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石头,心脏要很努力,才能负担得起每一次的呼吸。我想拔掉手上的针头大喊大叫大哭大闹,甚至想撕裂身上的伤口以便证明我只是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噩梦中。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躺在那里,望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我像一个毒瘾发作痛苦不堪正面临崩溃的瘾君子重新得到海洛因,贪婪而陶醉地一遍一遍回味梦里那些场景。 那些对我微笑的人,我感受到的爱和幸福,趁着余温未散,我紧紧把它们抱在怀里,想要捂热早已冻僵的胸口。 有人打开门走近,是来查房的护士,她看了我一眼惊讶地“啊”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没过多久门外又进来一些医生护士在我身上摸摸索索检查这个检查那个,我安静地躺着任他们动作。中途那个发现我醒来的护士站在我床前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把我扶起给我换上了一个新枕头,拎着那个被打湿了大半的枕头走出房门前她看了我一眼,要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大概就是在街上看到断了腿脚的人卑微地鞠着躬乞求人们的施舍时路人的眼神。 屋子又重新安静下来,我沉默地躺在床上,一直到太阳已经快落山,窗外的天空一片火红,映得整个房间也像是快烧起来。易天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身后跟着两个中年女人。其中一个女人进来后把提在手上的食盒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从里面端出几小碟凉菜,又从保温瓶里倒出一些冒着淡淡热气的白粥,待另一个女人摇高床我能坐起身后她才端起碗走到我面前,用勺子舀了一些粥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张嘴。 “我自己来吧。”我朝着她轻声道,一开口才觉得喉咙干涩难受声音嘶哑得我自己都听不清楚。女人转头看易天,得到他的示意后才将碗给我。我的手抖得厉害,半天才将碗端稳,手指用不上力,几次差点握不住勺子。低头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粥,温热的白粥使得喉咙和胃舒服了许多。 易天一直坐在旁边拿着手里的PDA处理着事情,一直到我吃完那两个女人收拾完东西离开他也没有走。“易天……”我想就在医院受到的照顾向他道谢,但是想来说了他定是觉得我是在虚伪演戏,便干脆转口请他帮忙,“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李婶。”他没有回答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我有些尴尬,犹豫地解释道:“我就是想请她帮忙安葬我妈的事。”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我也不知道我妈……的遗体是怎么处理的…… 若是没人问管…… 胸口一阵闷痛,我不敢想下去。易天终于收了PDA抬头看我,他眼里还是没什么情绪,“已经下葬了,在松鹤陵园。” 松鹤陵园?我疑问地看向他,这是市郊区一处高级墓园,怎么会在那里?何况能打理这些事的也就是李婶,不可能有这个条件。我一时脑子反应不过来,倒是易天看出了我的疑问,张嘴道:“算是代替林涵向你道歉吧。”他神情漠然态度随意,那样高傲的眼神好像我应该马上跪倒在地对他们磕头道谢。大概我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可笑的小丑,我所经历的痛苦是一场有趣的表演,他们看完了戏,漫不经心扔给我几个硬币,算是对我逗乐他们的打赏。 我真想骄傲地发火怒吼:“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同情不要你的钱!”但是这算什么呢?这种可笑的自尊和愤恨,能换来什么呢?能让我妈在高级陵园里安眠吗?能让她这生前受尽嫌弃的傻子死后躺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法呆的地方吗?我这个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废物能给她这些吗?不能。所以我带上最诚恳的表情向易天点点头,“谢谢。” 他不再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很压抑。我想这次他走后也不会再来,我们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见面,所以还是把事情向他解释清楚,“没有照片了,那个时候急着筹钱去给我妈做手术所以才会口不择言。”易天没什么反应沉默地看着我,我怕他以为我是想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开脱所以干脆全部说清楚,“还有…… 抱歉。以前做了很过分的事。”我扯扯嘴角无奈的笑,“对不起让你的人生有这么难堪的回忆。”我在心里猜测他的反应,已经做好准备他会骂我虚伪或是质问我又要耍什么把戏,结果他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起身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留给我。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远离,直至门“砰”一声关上后才回过神来。眼前渐渐模糊,我讶异心口上突然蹿上来的极致的不舍和难过。我突然想起从最初到现在我都没有站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光明磊落地说过一句“我爱你”。大概是这三个字分量太重太圣洁美好,我内心根深蒂固的自卑和怯懦让我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真想把人追回来拉着他的手说一次,哪怕马上要面对的会是最恶毒的辱骂和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易天走后我就这样一个人呆在病房里。没有亲人朋友的探访,没有漂亮的鲜花和贴心的果篮,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冷冰冰,一片死气沉沉。实在是太过安静,渐渐地便觉得有些困,眼皮子上下打架头也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我妈神情慌张地从医院里跑出来左右张望寻找着什么。马路对面走过一个瘦小伙儿,她脸上一喜追了过去,左边疾驰而来一辆汽车,只不过一眨眼间,人被撞飞了出去,倒在血泊中抽搐挣扎…… 我浑身一抖睁眼醒来,病服湿漉漉地贴在背上。我微微缩了一下身子,我觉得有些冷。在我伸手想把被子拉高一些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极小的闷哼,那声音仿佛从胸腔里发出,像是一个压抑了许久的人在极致的痛苦下终于忍耐不住发出的悲鸣。耳边出现各种各样杂乱的声音,那些尖利撕心裂肺悲泣的哭诉,那些哀求卑微刺心的话语,所有的声音瞬间出现交杂在一起让我措手不及。 我捶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平复着心跳,“不要怕……不要怕……”我抹掉脸上的泪水抖着声音道:“你不要怕……不要哭……我马上就来找你。” 16 伤口快好的时候李婶来看我,把我之前落在家里的衣物身份证银行卡什么的也一起带了过来。李婶的丈夫在工地上受了伤,不是很严重,但是生活上不太方便,李婶赶着过去照顾他,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回来了。李婶知道我妈葬在陵园里,也已经去看过。 “那里条件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李婶坐在我床前给我削着苹果。 “嗯,出院了以后我会去看她的。”我听李婶这样说也稍稍放下心来。 “那个帮忙的人是你的朋友吗?人真不错。”李婶把苹果递给我突然问道。我知道她说的是易天,一时楞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勉强朝她笑笑点点头。我不想继续多说,赶忙把话题扯开,“以后过年过节的就麻烦您去看看我妈,给她送送饭陪她说说话什么的。我什么都没有,就卡上还剩点钱,您拿去,密码是……”说着我就把银行卡递给她。 “你这是做什么!”李婶猛地站起来把卡推回来,“你现在还病着,以后好了生活也需要钱,自己好好收着。” “买东西也需要钱,以后这些事我可能照顾不到了。卡上钱不多,您收下吧。”我坚持着把卡递过去。 李婶楞了下,有些疑惑地问我:“小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可能不会留在这个城市了,”我朝她笑笑,“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李婶还想劝我,看到我的神情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道:“要是当初不做什么手术,也许……也许……”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眼眶也红了。 我知道李婶心里还是有些埋怨我,至今她也不知道我消失的那几天去了哪里,若不是我无缘无故的失踪,我妈也不会出事。只是看我受了伤她心里同情也就什么都没问。我也不想多做解释,说得再多,人也回不来了。 最终李婶还是没把卡收下,只叮嘱我好好养伤后她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她还要赶火车,另一个城市里还有她的牵挂。 自从上次我醒来后就再也没见过易天,倒是每到饭点那天跟着他来的两个女人都会出现,给我送饭打扫房间帮我换洗病服什么的。我知道这些都是易天的安排,他这样做倒不是出于什么关心,大概是不希望我以后揪着受伤的事再缠着他吧。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说不定反而又引起他的误会,我索性不多想,坦然接受。 吃了晚饭得到医生的同意后我慢慢走下楼,在医院的花园里坐坐吹吹风。在床上躺久了身体难受,跟生锈似的碰哪里都痛,病房里也闷,呆久了都觉得心里压抑。周围的人来往匆匆,有被家人扶着脸色难看的病人,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手上拿着病历本跨着大步子走过,身后都带着一阵风。 唯我一个人安静地坐着,甚至还有心思观察别人。 “小兔子乖乖……”旁边清脆稚嫩的声音吸引了我的注意,转头去看才发现有对母女坐在了我这张长椅的另一边,看起来3、4岁的小姑娘朝着我的方向侧身坐在她妈妈怀里唱歌。见我盯着她看她立刻羞涩地把脸埋到妈妈怀里。她妈妈注意到她的动作扭头来看我,我朝她露出个和善的笑容,她一愣也赶忙点头笑着致意。小姑娘这时悄悄把头露出来,又睁着圆溜溜葡萄一样黑亮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地看我,我想了想,干脆稍微往她们那边坐,保持了一个有礼貌但又能让她们听到我说话的距离。 “你唱歌真好听,再唱一首好吗?”我微微低头笑着跟小女孩说话,她又红着脸迅速地把头埋进她妈妈怀中,留个圆圆的可爱的后脑勺给我。 “叔叔夸你,你给叔叔唱首歌嘛。”她妈妈低头劝她,她还是不肯抬头,小手还紧紧地抓住妈妈的衣服。我笑笑,也不勉强她,听她妈妈说话带着外地口音,干脆跟她妈妈闲聊起来。 原来小姑娘今年4岁,先天性心脏病,父母都是乡下的农民,家里条件很不好所以一直耽搁着没治。这次两夫妻干脆把老家能卖的都卖了又向亲戚们借了些钱拿着全部积蓄到省城来给她做手术,现在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地下室住着方便照顾孩子。孩子的母亲在给我讲述的时候一脸的平静,偶尔还带着笑逗逗孩子,没什么苦大仇深的悲伤表情。 我有些讶异,说句实话新闻报道什么的看多了,总觉得乡里的人很是看重传宗接代的,多多少少都有些重男轻女,没想到这对夫妻竟然把所有的一切都压在女儿身上,退路都不给自己留。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肤浅,富人家的孩子金贵,穷人家的孩子也一样金贵,哪里有什么区别。再说父母对孩子的爱,孩子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哪里是我这样的人能够猜测评论的。 小姑娘嘟着嘴巴小声唱着歌,我捏捏她的小手,轻声安慰道:“现在科学发达,这个手术没什么,孩子一定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只要她好了我们就什么都不求。房子没了地没了都成,只要她好。” 我愣在那里。 这个女人长相普通,穿着件土黄色毛衣,外面是布料粗劣样式老旧的黑色外套,抱着孩子的手指粗壮一看就是常做农活的人。这样一个普普通通也许还没什么文化的人,却说出来一句让我瞬间就热了眼眶的话。 刚好这时孩子的父亲也来了,他给妻子和女儿买了几个大肉包,高壮的男人却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啃馒头。两夫妻还客气地想请我吃包子,我赶忙笑着道谢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吃过了晚饭。 吃着肉包嘴巴油乎乎的小姑娘时不时偷看我,大概是我跟她妈妈说了会儿话熟了些偶尔会有些害羞地朝我笑,嘴角露出可爱的酒窝。女人一边顾着女儿,一边把肉芯都剥给男人自己吃包子皮。我坐在旁边静静地看这一家三口,突然就觉得温暖得想哭。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在你以为你的心已经被冷硬的冰石所包裹,自己已经无坚不摧时,他又会轻轻揭开纱帘,向你展示人生难能可贵的爱和温柔。 我曾经终日沉浸在自己消极阴暗的情绪中,被蒙蔽的双眼什么都看不到,早就忘记了爱是包容是忍耐是许许多多定义温暖的词汇,却绝对不是使用卑劣手段的占有。我丢掉错过了某些东西,那么就是永远的失去,没有如果或者奇迹。我受到的责怪并不少,或许还背负着许多难听的骂名,可是真正的痛苦却是来自于心底,有人不停不停不停地给跟我说:看吧,这是你的报应。 对不起。 非常非常对不起。 17 出院的时候是个难得的大晴天。连续几天都是绵绵的阴雨,早晨醒来看到窗外那轮暖金色的太阳时,心里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收拾好东西,向医生护士道过谢后就离开了医院。在街上挑了些东西我准备去看看小依依,就是那天在花园里认识的小女孩。这几天我常常过去看她,跟他们一家人熟悉了许多,出院后去道个别也是应该的。 我去的时候小姑娘刚刚醒,她妈妈正在喂她吃饭,一见我来就叫“穆叔叔”,小嘴巴里还包着饭腮帮圆鼓鼓的。 “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吃过早饭了吗?”她妈妈一见我,赶忙客气地想起身招呼,我摆手示意她不用管我,“没事,我今天出院了,来跟你们道个别。” “身体都好了吗?真是太好了。我们这还有得熬呢。”依依妈妈笑着叹了口气。 “没事,等熬过这关以后依依就一辈子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了。”我走过去把给她买的水果零食玩具都放在桌子上。小依依眼睛一下就亮了,想伸手去够又有些犹豫地转头看她妈妈。 依依妈妈一下就急了,放下碗走过来把东西都提还回来,连连表示不能要。 “这点小东西能值多少钱啊,就凭她叫我的这声穆叔叔,我还不能买点东西给她吗?”我态度更坚决。恰巧这时依依爸爸打电话过来让她妈妈下楼去拿东西,她实在是说不过我,只得红着脸把东西收下又连连道谢。 “你快去吧,我在这里帮你看着她。”我坐到小依依旁边,拿过柜子上的碗喂她吃饭。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麻烦你让她自己吃……” “快去吧她爸爸该等急了。”再这么说下去要没完没了了我赶忙打断她的话,依依妈妈又是谢个不停才出了门去。我笑着摇摇头,这家人实在是朴实得可爱。 等小依依的饭吃得差不多了,我把碗放下,从包里摸出个信封,“依依,这是叔叔送给你的礼物。”我把信封仔细放到小依依的枕头下,小姑娘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我。“但是,这个礼物很特别,你要答应叔叔,等叔叔走了以后你才能告诉妈妈让妈妈帮你打开。” “现在不能打开吗?”小依依完全被我吸引了注意力,神情紧张地问。 “不能噢,现在打开的话,礼物就会消失不见了。”小姑娘的样子实在太好玩,我压低声音逗她:“巫婆会用魔法把它变走。” “不要变走!!”小依依赶忙拿手压住枕头,好像下一秒真的有巫婆会出现把信封变走。我笑着摸摸她的头,“所以答应叔叔好不好?” “好!”小依依神情严肃地点头。我伸手过去跟她拉钩,又把她逗得咯咯笑。 等依依的爸爸妈妈回来后,我才跟一家人告别。走出病房前我又看了看这幸福的一家三口,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们后才转身离开。 信封里是银行卡和写了密码的信。 我在信上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孤儿又得了不治之症,已经决定放弃治疗,生命没剩下几天了所以钱对我没什么用,还不如帮帮他们这跟我有缘的一家人。不这样编个理由说清楚的话这老实又死心眼的夫妻大概会好好帮我保存着卡,绝对不会动用上面的钱。 离开医院在花店选了束漂亮的花又去买了两盒绿豆糕,我打车往陵园去。下车的时候有些惊讶,这里空气好安静又漂亮,真的是个好地方。先跟陵园管理处询问了下我妈所在的墓区,找了小半天才找到。 墓碑上有张她年轻的照片,人影有些模糊,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的。碑台上干干净净,两边还有雕刻得活灵活现的小石狮子。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想起来把花和绿豆糕放下。 “那个……我买了你爱吃的绿豆糕……” “我来看你了。” 我好像,高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之前设想过很多,因为早已做了打算所以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的,但是这一刻,真正站在这里,望着以前活生生会笑会动的人突然变成了冷冰冰的石碑,心里突然席卷而来的巨大痛苦一下就把我弄懵了。我和我妈曾经相处的那些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鼻腔突然就酸得难受,在眼睛模糊成一片之前,我使劲咳了一声,转过头去深呼吸了几口。 我不想哭,没什么好哭的。我才不会那么残忍地对待自己,让自己一生都活在愧疚和痛苦中,所以没什么好哭的。所有的一切,马上就会结束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定下来。 “这里风景真不错。”我转身面朝着墓碑笑着道,周边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大概是今天阳光明媚微风正好,连这种地方都不会让人难受,只觉得一片祥和安静。 “真是的…… 太久不见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其实很多话可以说,但是很多话不想说。真要说起来没有一件是让人开心的事,也没有什么好消息可以汇报。我干脆再也没开口,只是坐下来静静地陪着她,听着树叶间被风吹动的“刷刷”声,脑海里什么都没想。 就这样坐了一个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才离开。我只是来确定她到底好不好,看看她安眠的地方到底怎么样,现在我放心了,再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 坐在出租车上回城区的时候我觉得我有些累,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从那个梦中醒来到现在一直支撑着我的东西终于是到极限了,我好像都能听到它垮塌崩裂的声音。快到的时候我让车子停在路边,自己慢悠悠地朝平桥公园走。 到公园的时候人很多,大多都是吃完饭出来运动游玩的人。我穿过人群,在平桥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旁边有下着象棋的老人,远处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们在大人的看护中抖着小腿跑来跑去。我悠闲地看着他们,偶尔也情不自禁跟着人群的笑声笑起来。 “你往前蹬啊!你怕什么我在后边扶着你!”旁边两个高中摸样的男生正在学自行车。 “掌着车头别歪啊!……别歪啊你别歪啊啊啊啊……啊!!!”砰一声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扶车的男生摔得龇牙咧嘴气得去掐另一个男生的脸,被掐的人扭身去勒他脖子,两个人就这样打了起来。 我在旁边看得好笑,突然就想到了易天和我。想到那个时候他打完架擦着手上的血污离开时我跟在他后面“同学谢谢你啊”“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同学我们交个朋友吧”追着问了一路。开始他没理我,后来被我烦得不行了他停下来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他妈没病吧?”被臆想中的正义的英雄来了这么一句,我憋了半天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没病。” 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哪里来的胆子,天天追着他跟着他被他烦得瞪我骂我我都还是不走。 我是太寂寞了,太想要个朋友却又自卑得从来不敢接近别人。我从小到大经历过那么多的欺负侮辱,他是唯一一个救我的人。就连小时候被养父母打得满头是血时,邻居也只是报警然后离得远远地用可怜同情的眼神看我,甚至都没有人愿意上来帮我擦擦脸上的血迹。这样的我突然遇到易天,除了他,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对我笑是在我们认识的一个月后。 我听说他生病了所以带着自己熬的粥去看他,找了许久才找到他家。还来不及从他家房子花园喷水池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迎面一只狗就朝我奔过来。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不伤人又自来熟的哈士奇,只看到那狗又高又壮还酷似狼吓得拔腿就跑。也不知道在花园里跑了多久最后我实在是累得不行跑不动了被狗从背后扑倒在地,脸埋在草地里,保温瓶里的粥也打翻了,背上还坐了一只狗。等我带着满脸的草和泥挣扎着坐起来时才发现不远处的易天捂着肚子笑得快蹲在地上。那瞬间听着自己噗通噗通越来越快的心跳声我只觉得,如果他能够一直这样开心,让我一辈子把脸埋在草里都行。 我一遍遍地回忆那些温暖的画面。 直到现在我才敢承认,我没有一秒钟,停止过爱他。 我闭上眼睛就是他的眼,他紧抿的嘴角,他身上的气息。只有在回忆中,我才能肆无忌惮地看他,跟他说话,责怪他,想念他。我后来是已经喜欢他到失去了理智,每天都被心里的想念和偏执折磨得发疯,才稀里糊涂做下傻事。我今天的结果,完全是自己造成的,我不怪任何人,我只恨自己。 我活了二十多年,不过是帮我的亲生父母证明,他们生下我的确是个错误。 夜越来越深,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就连坐在湖边的几对情侣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起身走到湖边,夜色下的湖水幽深浑浊,什么都看不到。 身体接触到湖水时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冷,刺骨的冷。像是被人拿着冰钻一点点凿开皮肉骨头然后没入骨髓,针扎一样细小的刺痛密密麻麻遍布全身。 湖水没过头顶的时候隐约还能看到湖边模糊的树影,水流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口鼻,慢慢往下沉,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胸腔开始闷痛,我闭上了眼睛。 我这一生,一直都走得跌跌撞撞甚至头破血流。 也曾因为道路太过崎岖产生过想要放弃的念头,但是最后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想要遇到信赖和喜欢的人,因为想要被爱,因为想要幸福。 可惜最后我还是辜负了自己。 那…… 如果。 如果真的有神明,如果真的有来世,给我一个家吧。 ——前篇·完—— 续篇 01 易天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开会。 这段时间吴家曝出贿赂的丑闻,连带着背后支持吴家的那股势力也被掀了出来。高官和私企互相勾结这种事也不少见,说白了这些天天自称人民公仆的官员拉出来真有几个是干净的?若放在平时这事也好办,拉几个人下来表示表示等风头过去也就好了。但是现在上面正是换届最敏感的时候,哪里都是严打求稳,偏偏吴家这时候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被媒体曝出来通过私贿拿到手的大工程就有好几个,整个社会一片哗然。吴家背后最上面的那位也没辙了,只得弃车保帅,撇得干干净净。 墙倒众人推,作为死对头的易家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几个叔伯们在后边动作,他们年轻的这一辈就明着在台面上放火,这次不把吴家连根拔起烧得干干净净,易家是不会罢手了。 易天带着公司里的人拼了三天,三天加起来睡了不到6个小时,吃了好几个吴家在本市一直独霸的产业。 他开会一向都是不接电话的,但是看到号码的瞬间他向正在做报告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会议暂停,大步走出了会议室。 “怎么了?”易天有些疲惫地捏捏眉间,沉声问。 “易少,你让我们盯的人,”那边的人支吾了半天才小声道,“正在医院里抢救。” 易天楞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突出,“位置。”他冷着声音丢过去两个字,那边赶紧报了医院的地点。易天挂断电话,狠狠吸了一口气,平复好情绪后才转身回去直接把会议结束往医院赶,后面一众人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事了?老板的脸色那么难看? 罗宇收了电话,目光空洞地直视前方。虽然没被骂,但是老板那种毫无情绪的声音让他觉得比怒吼还可怕。旁边的廖飞递过来一根烟,用眼神询问他怎么样了。罗宇接过烟摸摸鼻子惨兮兮地道:“我觉得我可能完了。”廖飞甩给他一个大白眼,“谁他妈让你盯人的时候跑去买烟的。” 罗宇有些委屈,他哪里知道那男人要跳湖自杀的?!他跟着这人一天了,看他给小萝莉选玩具给死人送花最后干脆坐在公园湖边发呆,他罗宇都快无聊得长毛了!想他以前出的任务多刺激多带感,现在让他来盯个男人,还是个他们这帮人都看不起的爬老板床的男人,这不是暴殄天物吗?再说了他就是用五分钟去买了包烟,回来的时候人居然不见了,要不是他那瞬间反应快判断准跳到湖里去捞人,估计这人已经见阎王去了。越想越憋屈,妈的这人什么时候寻死不好偏他罗宇盯梢的时候跳湖,草真他妈倒霉! “易少不是很恶心这人吗?他要是真死了易少应该不会怎样吧?”罗宇想想还是有些不安地问廖飞。廖飞丢给他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罗宇把头发揉成了鸟窝。 易天赶到医院的时候人还在抢救,罗宇跑过来在旁边带点哆嗦地解释,易天面无表情地听完,忍了半晌还是还是没忍住直接给了他一脚把人踹倒在地,旁边的廖飞在他还想补第二脚时走过来挡在罗宇前面低着头道歉,“易少,对不起。这次是我们不对,不会有下次了。”廖飞平常话不多,但做事一向稳妥,人也聪明,再历练几年不出什么意外下面的人是要交给他带的。现在他站出来把事往自己身上揽,也是明着帮罗宇求情了,易天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转身上楼没再追究。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易天在门口坐下来从包里摸出根烟,夹在指间把玩。跟着他来的特助苏文阳站在旁边没吱声。 “我是不是过分了?”易天没抬头,但是苏文阳知道他在问自己。 “事没做好,是该受罚。”苏文阳冷着脸一板一眼地答。 易天笑笑,苏文阳一向是这种性格,在这些事上从来都不讲人情,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其实他也不是想听到什么让人舒心的回答,说句实话他真没什么资格怪罗宇,他平常是怎么对穆然的,他下面的人自然也是什么态度。别说现在人还没死,就是真救不回来了他也犯不着发火,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只是,易天抿紧嘴角神色阴沉下来,为什么他心里就堵得慌呢?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术才结束,医生出来的时候说人是救回来了,就是身体太虚弱暂时醒不过来。易天看着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人,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一副随时都会没了呼吸的样子。他没上前,只是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苏文阳跟上去,路过罗宇和廖飞身旁时叮嘱他们把人看好。 等人彻底走了以后,罗宇长出了口气,揉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有些纳闷地问:“这人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啊。”老板一会儿恨不得把人弄死,人真快死了吧又要救,救活了又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呆,罗宇觉得自己真是一点都理解不了。 “你管他重不重要,老板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就是了。”廖飞摇摇头,也只有罗宇这种天生脑袋里少根筋的傻子才会看不明白。爱不爱、喜欢不喜欢的这些他们不知道,但是就凭里面那个人能活到现在,就可以确定他跟易少之间没那么简单。易天是什么人,如果不是他故意放任,谁能纠缠他这么久,其他不说,单凭那人下药的事,要是放到别人身上,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受过这次教训,两个人也不敢大意,轮流在病房里守着,睡觉都是换着睡。罗宇是真怕了,要是这人一醒来就要死要活,趁他们不注意跳个楼什么的,他就可以收拾东西回老家了。不,有没有命回去都不一定。 穆然醒的时候罗宇正狼吞虎咽地吃饭,他昨天为了盯着穆然一整天什么都没吃,晚上也没睡好,肚子叫了一个晚上。早上廖飞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下楼去随便给他捎了几个包子带上来。罗宇那边正吃得满嘴流油一抬头就看到穆然直愣愣地盯着他,人瞬间就呆了。 “哎你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你口渴吗你肚子饿不你……”廖飞抓起一个包子堵住他的嘴,走到穆然床前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廖飞,那边那个是罗宇,我们以前见过你还记得吧?昨天是罗宇把你救上来的。” “哎我们是不是得给易少打个电话啊。”还没等穆然回答,旁边的罗宇又突然咋呼了声抓着手机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罗宇走后穆然把视线转到廖飞身上,他没说话,也没其他反应,许久又把头扭回去,睁着眼沉默地看着天花板。被无视了廖飞也不恼,走过去把人扶起来,又给人倒了杯水。穆然还是没理他,水也没接过去。 廖飞在心里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在床头,“你想喝的时候再喝吧。”这时罗宇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一看见廖飞就开始嘟嚷:“怎么联系不到人啊!”廖飞没回答他,只让他去叫医生来。早上苏文阳跟他通过话说易少要出国几天,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让他们先把人放在医院里调养,以后的事等易少回来再说。 廖飞也知道最近为了吴家的事,易家是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他们一帮兄弟现在都在外面跑着,没一个是闲的。刚好这时小六打电话过来,在那边鬼哭狼嚎为了盯人三天没合过眼日子要过不下去了,随后又对他跟罗宇这两个接到最闲最轻松任务的人表示了强烈控诉和不满。廖飞在心里苦笑,他们是接了个最轻松的任务,但是这也是个最容易出岔子的任务。 “我都搞不懂了,那个男的有什么好盯的,还让老大你跟罗宇一起去,这不是大材小用浪费资源嘛。”小六是最服廖飞的,平时说话也口无遮拦,一口一个老大地叫,廖飞纠正几次没用干脆就随他了。 “行了,盯你的人去。这种话以后心里想想就行了,嘴巴给我闭紧点,医生来了,不说了,先挂了。” “哎哎哎老大不带你这样的啊……我……”小六在那边又开始鬼叫,廖飞没理他,果断把电话挂了。一抬头看见拽着医生跑进来的罗宇那二货样,廖飞简直头痛,这群人敢不敢让他省省心。 02 最先发现穆然不对的是罗宇。 那天医生做了检查说人没什么问题好好休养就行,只是穆然醒了三天一句话没说过,胃口也小得厉害,他们两个人起先也没太在意,只想着可能是刚醒情绪不太好。真的引起两人警觉的是罗宇守夜的第四个晚上。 那天罗宇有些困,因为这几天人都没出什么事,他也就放松了不少,仍凭自己呵欠连天地躺倒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到罗宇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多年的训练使得他在睡着时也还能保持警觉,所以几乎是穆然一动他就睁眼了。 起先他看见人下床以为他是想去厕所,也就没当回事。渐渐地他却发现不对劲。穆然下床以后,先是在原地站了一分钟,然后他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先是掀开窗帘,然后是椅背后、床底下,最后他走到罗宇面前站定,直直地看着他。 罗宇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也不敢动,就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跟他对视。 过了半晌,穆然突然开口问:“谁在哭?”长时间的禁声使得他的嗓音沙哑到了极致,在这样安静的空间里更显得恐怖。 罗宇都快吓哭了,妈的他就是一个人单挑一群带家伙的他都不会这么害怕啊。抖了半天,罗宇小声道:“没谁在哭啊。”完了又咽了口口水补充,“这里……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后房间就静了下来。穆然还是直直地站在他身前,看着他,不动,也不说话。罗宇的冷汗都出来了,他现在简直想不顾不问地撒腿往外跑。只是还没等他下定决心开跑,穆然先动了,他愣愣地转身,走到门边,刚碰到门把手,罗宇就猛地跳起来阻止了他,“你要干嘛!”说话的同时罗宇赶紧把门边的开关打开,一瞬间灯就亮了,罗宇的心安定不少。 “谁在哭?”穆然还是愣愣地问一句。灯光下他皱着眉,眼神空洞,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人,整个人看起来简直有些诡异。 “没人在哭,你回去睡觉吧。”罗宇有些毛骨悚然地回答他,身体还挡在门前不让人出去。开玩笑,这人现在能往外跑么,要是出了什么乱子谁来负责? 罗宇本来以为这人肯定要闹半天才罢休,谁知道听了他的话后,穆然盯着他看了会儿就转身往回走,然后乖乖地躺倒在床上,只是没几分钟,他就把被子往上扯盖住了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躲在被子里。 罗宇暂时也顾不上他了赶紧掏手机打电话给廖飞:“我糙你快过来老子要被吓死了!” 廖飞那边正睡得迷糊,一听罗宇那声音人立刻就清醒了,话都没答,直接挂断电话套上衣服就往医院赶。 等到了医院,确定了穆然正好好地睡在床上,他才松了一口气,扭头问自他一进来就紧紧扒着他不放的罗宇:“出什么事了?”罗宇把事情解释了一遍,然后哭丧着一张脸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妈的这种事可不能再来第二遍了。”他罗宇什么都不怕,就怕这些带点鬼鬼神神的东西。 廖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今天晚上我留下来,你回去吧。”罗宇却是不走了,抱着他的腰表示自己要与他同生共死。廖飞白了他一眼,也不拆穿这二缺根本就是不敢回家的事实。 晚些时候易天收到了廖飞的电话,听完廖飞的叙述后易天沉默了半晌,然后告诉他自己还有两天回国,让他把人看好。挂了电话后,易天想了想,又拨通了贺旭东的电话。 一接通就听那边的人不正经地道:“喂小易易,你想我了么?”易天懒得跟他罗嗦,直接开门见山道:“把你老婆借我用用。” “哎哟我草,我老婆是你能用的吗?就算你和我是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兄弟也不能这样啊,朋友妻不可欺你知不……” “两天后我回国,到时候给你电话,挂了。”易天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贺旭东就是嘴巴贫了点办事倒是很靠谱的。有些烦躁地把手机扔到桌子上,易天点了根烟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静静出神。从穆然醒过来后他就察觉到了人不对劲,所以才会要廖飞和罗宇盯着他。但是他没想到穆然会这么敢,竟然真的去自杀。 苏文阳那天在飞机上问他人到底要怎么处理。他回答不出来,他不知道。他明明恶心透了那个人,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他?可怜他吗?他易天什么时候这么有同情心了,这个理由他自己都不相信。他只知道他不想穆然死,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不想他死,就像一个迷迷糊糊的怪圈,莫名其妙的就把自己绕了进去,最可笑的是,画出这个怪圈的人,就是他自己。 从那天晚上发现穆然不对后廖飞和罗宇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人。只是他们小心再小心,还是出了事。 那天中午,穆然还是像往常一样吃过了午饭就睡觉。廖飞看着人闭着眼睛在床上安安稳稳睡着的样子也放心了不少,就在沙发上坐着看书,偶尔还回回小六抱怨贫嘴的短信。等到廖飞察觉到不对劲,冲过去揭开被子时,饶是他这么心理素质好的人,也差点回不过神来。 穆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块玻璃碎片藏在手里,左手手腕被他割得血肉模糊,床单被血染红了大半,连被子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迹。廖飞赶紧把人手里的玻璃片抢过来扔掉,然后一边拼命按铃一边翻起床单死死压住穆然手腕上的伤口。 穆然已经有些神智不清了,被廖飞按住他也没反应,只微微睁着眼盯着天花板,一副疲惫得马上要睡着的样子。 等医生跑进来一看到床上那血也慌了,话都没顾得上说就开始抢救。廖飞带着满手的血退到门外,恰巧这时手机响,苏文阳告诉他他们到了。廖飞在心里苦笑,临到最后又出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 苏文阳挂了电话扭头看看自家老板眼下那明显没休息好的乌青,叹了口气把事情说了。本来这次去国外也就是去收尾吴家的事,他们手上的任务是完成了,后续工作交给易家另外几个小辈去做就行了。 还想着回国能好好休息一番的,没想到还来不及好好感受一下祖国泥土的芬芳,事就来了。 易天听了没说什么,直接把行李扔给苏文阳让他先回公司,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贺旭东。苏文阳在后面看着自家老板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有预感,这事暂时是完不了了。 03 贺旭东接到易天的电话,听人的声音那么冷冽也不敢开玩笑扯嘴皮了,挂了电话叫上徐冉就往医院赶。到了医院跟廖飞碰面,大致了解了情况后贺旭东就懵了,“我草!易天他什么意思?”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太敢相信,又问,“你说的穆然?玩艳照门那小子?” “是。”廖飞点点头。 贺旭东简直无语了,他听易天那声音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害他心急火燎地带着老婆往医院赶。这易天是哪根筋不对了要去救这人,他要死就让他死呗,他死了世界就清净了,他们这帮人也不用每次看到易天就想到这么糟心的人。虽然他们是挺乐于看易天笑话的,但是自家兄弟,他们想看笑话是一回事,别人让他变笑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贺旭东还在一边纳闷,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徐冉就揪着他耳朵冷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老娘说清楚!”易天跟穆然那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贺旭东也没放在心上,所以徐冉是一点都不知道。 贺旭东一边勾着头一边哀嚎,“老婆咱不带这样的啊,在外边给我留点面子呗。痛痛痛……轻点轻点!” 廖飞在旁边看得好笑,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说起来这贺家公子和徐家小姐两个人的故事也称得上是一段“传奇”了。 想当初贺旭东自诩风流浪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白了呢就是个没节操的换女人跟换衣服似的那么快,还天天到处宣扬自己的单身主义,说这世上只有亲情没有爱情,最鄙视那些迈进婚姻坟墓的人。后来贺家老爷子怒了,你再单身主义再风流你也得给我把孙子生下来!就压着人去相亲,一去就遇到了徐家的小女儿徐冉。 徐冉也是个有出息的,人不靠自家一点关系,在A国全世界最著名的学校修到了心理学学位。本来还想读下去的,结果徐家长辈们不干了,这姑娘读书是很能耐能给徐家长脸但是再这么读下去人不给读傻了?于是用尽各种办法把人召回来,一来就给徐冉安排相亲,就碰上了我们浪荡不羁的贺家公子。 贺旭东从小到大什么美女没见过,一见到穿衣打扮都不是很讲究的徐冉心里就不屑了三分,但他表面上的风度礼貌是维持得极好的。若是换个富家小姐,大概又要被他那翩翩君子样迷得晕头转向了。但徐冉是什么人啊,人这么多年的心理学也不是白读的,贺旭东那眼神动作里透露出来的轻慢敷衍她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在两人接触了几天,贺旭东主动表示徐家小姐优雅高贵漂亮大方简直是天上的明月我此等鲁夫实在是配不上后,徐冉也呵呵一笑表示正好自己也对一只光着屁股四处开屏求配种的公孔雀不感兴趣。 贺旭东当时就懵了,等人都走了才回过神来,气得肺都炸了。 就这样两个人算是正式掐上了。谁知道掐着掐着贺大公子就不对劲了,用林涵的话说就是他一天不被徐冉收拾他就浑身难受。贺旭东也不傻,知道自己是栽了,干脆地把自己那些风流债处理掉放下架子认认真真追人去了。 最后老婆是追到了,就是人也彻底变成妻奴了。 徐冉看了眼旁边面无表情简直快要入定的廖飞,咳了咳松了手。贺旭东揉着被揪红的耳朵嘟嚷老婆真讨厌老婆欺负我老婆你不爱我了这些幼稚兮兮的话。徐冉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贺旭东撇撇嘴,正想凑过去跟徐冉说易天和穆然的事,穆然就醒了。 徐冉一看穆然的眼神就知道这人已经不对劲了,干脆把贺旭东和廖飞都赶走,只留自己和穆然两个人呆在房间里,还警告谁也不许进来。就这样一直到易天到医院的时候人都还没出来。 易天听廖飞说明了情况,也不吭声,沉默地靠着墙抽烟。贺旭东一看他那样儿就急了,“我说你怎么回事啊?你别临到现在了才告诉老子你发现他是你真爱啊!林涵那小子非得弄死你不可!” 林涵喜欢易天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这么多年林涵没死缠烂打要跟易天在一起就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这帮人最后肯定都是要结婚成家的。跟其他人可以上床,可以玩,但是兄弟不行,兄弟间一玩就回不去了。 林涵就这么压抑着守了这么多年,虽然中途出了个简宁,但最后跟易天好歹还是有缘无分了。谁知道半路又杀出来一个穆然,还用了那么下作卑鄙的手段,林涵简直就是恨毒了这个人。 “不知道。”沉默了许久易天面无表情地丢出三个字,在贺旭东简直马上就要突发心脏病时他又补充了句,“可能对他有愧疚感吧。” 他爱穆然吗?不可能,他怎么会爱一个故意接近自己算计自己的人。易天心里冷笑,那个人哪里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无害可怜小心的样子。易天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一时被那人的外表身世所骗,差点就忘了,他们这些卑贱肮脏的老鼠,最喜欢偷食别人的东西。所以易天让他活着,等着看他的目的,等着揭穿他的真面目时看他跪在地上哀求涕泪横流的恶心样子。 谁知道三年过去了,任他怎么侮辱打骂这人都没有走,也没有向他要过一分钱一样东西。易天心里动摇了,他不明白,穆然到底为什么。不要提什么喜欢、爱情,这些虚无渺茫的东西,他根本就不相信。 “愧疚的话随便打发他点钱就行了,你犯的着对他这么上心么还让人盯着他。他要死就让他死呗,他死了就皆大欢喜了。”贺旭东松了一口气,点了根烟吊儿郎当地靠在墙上。 易天皱皱眉正想说什么,那边徐冉打开门出来了,一边翻着手上的病历一边快步走到易天面前,头也不抬地说,“幻听,幻觉,思维迟钝,交流障碍。癔症性精神病,重度抑郁症。你是要人死还是活还是直接疯掉?” 没等易天回答徐冉又加快语速道:“你要是想他疯就直接把人打包丢到精神病院去要他死你就把他扔床上别找人看着他不出一个小时他就会帮你完成心愿。”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带着嘲笑道:“要是想他活你就把他带回家去天天陪着他关心他把他当祖宗似的的供起来。” 没有一个人说话。 易天有些楞地看着徐冉,贺旭东在旁边拉拉她的手示意她别再往下说。徐冉猛地甩开他的手,怒声道:“我就想不通了,他不过就是对你易大少下了点迷药跟你打了一炮拍了几张照片还藏得比谁都好!他这三年害过你吗?跟你要了多少钱?还是你易大少觉得捅人家没爽到?再说了你要是真这么恨他你早三年前把人收拾得了,你犯的着故意把他留在身边折磨,弄得人几乎精神崩溃吗?这样做你很有快感还是成就感?” 徐冉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这回是一群人都傻了。等贺旭东回过神来一看易天那脸色,拉着徐冉就跑,边跑还得边安慰人,“老婆咱消消气啊。”妈的,徐冉要是知道前几年某次易天喝醉他和一帮兄弟把穆然骗去会所,把人绑在椅子上嘴巴封了胶布扔到房间里看易天和会所里的少爷滚了一晚上的床单,她还不得把自己撕了?贺旭东哆嗦了一下,这件事到死都不能让徐冉知道。 04 易天在原地站了许久,廖飞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别让人进来。”易天交代了句,抬腿走进房间。 病床上的人睁着眼睛看着远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医生说他有严重的自残倾向,人又太虚弱不能再用药,所以把他没受伤的左手绑在床柱上防止他去碰伤口。 也不过几天没见,人就瘦得脱了形,脸色白得看不到血色。如果不是胸腔在微微起伏,易天都不敢相信这人还活着,还能呼吸。 易天就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穆然,半晌才走上前去,什么都没说冷着脸把绑着穆然手的绷带解开。穆然察觉到手上的束缚没了,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马上伸手去扯右手手腕上的伤口。 易天看到他的动作,赶紧把人的手抓回来压在身下,怒声道:“你他妈想干什么!”穆然还是呆呆地没有反应,被压住的手却在使劲想要挣脱。 易天看着他死气沉沉的样子就觉得心里一股火在使劲往上蹿,冷笑道:“威胁的把戏玩不下去了开始玩自残?你装可怜给谁看?” 他也不想再说话刺眼前这个人,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早就忘记该怎么好好跟穆然讲话,怒骂嘲讽白眼,几乎是他跟穆然相处时的常态。 穆然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只是颤抖的频率极小,如果不是易天正压着他的手几乎察觉不出来。他的眼珠动了动,终于是抬头对上易天的视线。 “我……”穆然张了张嘴巴,声音嘶哑,“……难……受……”过了很久他才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易天一下就楞在那里。 这是三年来,穆然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当初被自己打得送进医院时他没说过,被羞辱得涨红了脸话都不会讲时他没说过,被林涵私下恶整难堪得抬不起头来时他没说过。易天自己都好奇,这人难道不会痛吗?然后就像是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新游戏,连带着还可以发泄心里那些莫名的感情,他一次一次做着伤害穆然的事,试探这个人的底线,看他到底能隐忍到什么地步。 现在他终于说痛了,易天却觉得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低下头,沉默地抓着穆然的手放回被子里,不想面对穆然几乎是哀求的眼神。 就这样坐了很久,一直到离开,手都没抽出来。 第二天易天把穆然接出医院带回了家。 易天从老宅里搬出来后一直是一个人住,他也没那么多少爷脾气非得要人伺候照顾,家里也就定期有人来打扫。苏文阳问要不要给他找个人照顾穆然,正好易天最近忙完了吴家的事给自己放了个大长假呆在家休息,不怕穆然出什么事,也就拒绝了。贺旭东知道后本来是想阻止的,后来一看徐冉那脸色,只得使劲把话憋了回去。他也没辙了,只得先把林涵那边瞒住。 第一天的相处其实有些尴尬。 以往两个人呆在一起时,都是穆然主动说话,亦或是在易天不耐时躲进厨房研究些易天爱吃的菜,但是这一次,穆然只呆呆地坐着,不说话,没有表情,像个木头人。易天起初心里有些烦躁,后来也慢慢平静了下来,他都已经把人接回来,甚至放下架子陪着他,他不相信穆然会这么无动于衷下去。 晚上吃完饭,看穆然想要休息了,易天把人拉住,用保鲜膜把他手腕上的纱布包好,看到人安安静静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后他才转身下楼跟徐冉打电话,商量明天徐冉过来给穆然做心理治疗的事。 约好时间以后徐冉多嘴问了句:“穆然在做什么?今天情况怎么样?”易天朝洗了碗打扫完卫生向他示意的阿姨点了点头,看人关上门走了才随口答:“他在洗澡。今天一天都没说话。” “洗澡?你没跟他在一起?”徐冉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个调。 易天皱紧眉头,“他洗澡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 徐冉在那边深吸一口气,冷着声音道:“你现在马上去浴室,门他肯定锁了你带上钥匙。记得打电话给医生。” 易天听徐冉的语气也觉得不对了,转身上楼往浴室跑。等他到了门前扭门把手,门的确是锁了,他拍拍门叫了几声里面也没人应,甚至连点声音都没有。易天也顾不得去拿钥匙了,直接抬腿踹门,没几下门就“砰”一声被踹开,等他看到里面的情景,惊得连气都忘了出:穆然神色恍惚地坐在浴缸里,保鲜膜和绷带纱布被他扯烂扔在地上,左手手腕上未愈合的伤口暴露在水里被泡得红肿发烂,池里的水不多但是已经被染成了淡粉色。 易天回过神来,赶紧冲过去把人从水里拎起来,又在墙上扯过一条毛巾死死压住穆然的伤口。等他联系了医生,一挂断电话抬起手就给了穆然一巴掌。 这巴掌用的力气极大,穆然被扇得偏过头去,脸上瞬间就凸起了红红的指痕。因为易天发现得快,他失血不是太严重,人也还是清醒的,但是他沉默着不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易天看着他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心里的暴怒,控制着自己不伸手把眼前的人弄死。 老何是易家的家庭医生,接到易天的电话后就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看见穆然那样也不多问,低下头就开始做处理包扎。易天在旁边看着被穆然用玻璃片割得交叉纵横血肉模糊的伤口被水泡得简直不能看,心里都抽了一下。 倒是躺在床上被包扎着伤口的人眉头都没皱一下,哼都没哼一声,好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连老何都微微诧异抬头看了他好几眼,割腕割成这样还不吭声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等处理完伤口老何要走的时候易天在背后低声道:“何叔,这事还麻烦您帮我保密。”老何是易家的人,易家有个什么大小病痛都会先找他,他妈又特别喜欢拉着人问他的状况,要是一不小心说漏嘴,穆然是绝对呆不下去了。 “我明白的。”老何朝他点点头。他能在易家呆这久,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谢谢何叔。” 老何在原地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多说了句:“找人给他看看,他精神上有些不对。”看易天点了头,这才拿起东西转身离开。 房间里又只剩他们两个,易天看着依然沉默的人正要开口电话却响了,是徐冉。 徐冉听他叙述完这边的事,冷笑一声:“你让个刚刚自杀过的重度抑郁症患者单独呆在浴室里洗澡?你怎么不干脆给他把刀让他放血玩?你是真没心眼还是故意的?” 易天随她讽刺,没生气也没回答。 他是真没想到,穆然竟然敢呆在他身边时自杀。说实话就算回国听到他那些行为,包括徐冉诊断出来的什么抑郁症癔症他都不相信,甚至觉得这一切不过是穆然想要吸引他注意力的手段。他把人接回来,其实是带了些放纵的意思。他等着看穆然两三天恢复后又缠着他,重新摆出那副爱得要死要活的样子。至于之后是拆穿对方的把戏把人撵出去还是留在身边将就用着,他就没想好了。 他想了这么多,唯独没想过,这人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晚上睡觉看好他,我不确定他会不会犯癔症或者又自杀。这人现在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你别再拿人家当小白兔以为养在家里好玩。”徐冉说了半天没听到回答也不恼,只严肃地交代了句。 易天嗯了声挂了电话。 05 晚上睡觉时易天也不敢再大意,想了各种办法又都觉得不可行,最后干脆跟穆然睡在一起伸出右手把人紧紧捁在怀里。他们两个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只是这种时候易天压根没心情考虑这些,而穆然,根本连反应都没有。 大概是在凌晨3、4点的时候。穆然在易天怀里动了动。易天睡得并不沉,所以他立刻就醒了,先是下意识地收紧手,确定人还在后易天才睁眼看他。 穆然看着远处,嘴巴微动很小声地叨念着什么,身体向前像是想起来的样子。易天凑过去听他的声音,无奈声音实在太小他什么都听不到。易天有些怀疑人是不是要去上厕所,就犹犹豫豫地松了手。没有了束缚,穆然几乎是立刻就起身下床,但是他的目的地却不是卫生间,他打开门往外走,易天赶紧掀开被子下床跟了过去。 在穆然要下楼梯的时候易天紧张地一把抓住了他,皱眉沉声道:“回去睡觉。”穆然却像是听不到他说话的样子,眼神看着前方嘴里继续叨念还使劲想要挣开他往前走。易天察觉他的决绝,想了想干脆不再阻拦,松了点力气拉着他小心地下了楼。 下楼后穆然进了厨房,易天担心他会碰刀拽着他往后退。穆然的力气却突然增大,一用力甩开他的手快步走到冰箱前打开了门。易天一愣,干脆站在旁边看他动作。 冰箱里食材很多,是今天过来做饭的阿姨买来的。穆然拿了几个鸡蛋然后转身在橱柜里找了个小锅,他把锅洗了洗接了些水把鸡蛋小心地放进去开火煮起来。易天皱紧了眉头,心里突突地跳。 穆然站在火炉前静静地看着水温升高冒起热气。 他不再木木地没有表情,嘴角微微弯起,脸上的笑温柔和煦。 等鸡蛋煮熟冷却以后,穆然在餐桌上坐下,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剥着蛋壳。白嫩圆润的蛋白露了出来,他在手里拿着的地方留了一小圈蛋壳,然后笑着往旁边递。 旁边没人。 他就这样对着一个空无一人的虚空保持着递鸡蛋的动作,就像一个可笑的雕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眼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笑容也慢慢没在嘴角,最后手指一松,鸡蛋落在地上。 一直在旁边注视他的易天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把他还伸在空中的手收进手心,牵着他往楼上的卧室走。穆然没挣扎,只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怔怔地注视着易天的背影乖乖地跟着他走。 重新回到房间,穆然几乎是一沾到床就睡了过去,就像个电量用完的机器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倒是一边的易天,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徐冉过来给穆然做心理治疗,只是这回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尝试跟穆然沟通,穆然都不开口说话,始终保持着僵硬的坐姿,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徐冉没想到情况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就在前几天穆然都还能跟她断断续续地交流。 “昨天他还有没有什么异常?”徐冉知道穆然昨天又尝试自杀,但是这不可能让穆然的状况一夜间恶化成这样。易天看着从早上醒来后就比之前更加僵硬呆滞的人,沉声道:“昨天晚上他大概出现幻觉了。”徐冉皱紧眉头疑问地看向易天,易天把穆然的举动说了一遍。 徐冉抿着嘴巴沉默下来。那天穆然在跟她说话时思维已经有些混乱了,她只大约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对其中的细节却不是太了解。就连问到那个最关键的哑巴妈妈时,穆然都只会喃喃自语神情恍惚地重复“她是这个世界唯一对我好的人。”按照易天的描述,只能推测昨天的那个幻觉对穆然的心理造成了二次创伤,加重了他的病。 就这样沉思了许久,最后徐冉还是下定决心对易天道,“我给他开利培酮和舒必利。”她其实是不建议用药的,抗抑郁症的药再好都会有副作用和依赖性,但是现在如果不药物干预,这个人就算是完了 “不行。”易天看着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的人,绷着脸拒绝。徐冉昨天在电话里就跟他说过这两种药,本意只是想告诉他如果心理治疗没效或效果不大就同时进行药物治疗。这些药的副作用让易天没办法接受,再说他到现在都不愿意承认穆然其实已经算是个精神病人的事实。 “他已经出现抑郁性木僵的状态了,这病进行性加重!他现在还有点生活本能,还知道吃和睡,再发展下去就是大小便失禁、不吃不喝,连口水都不会咽!到时候你怎么办?同情心用完了又把人扔出去?你干脆现在把他弄死算了!”徐冉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起身拍桌子。 易天没吭声,倒是一边的贺旭东忍不住了,犹豫着问:“老婆,那什么,我就想问问,他是真听不进我们讲话还是装的啊?” 徐冉甩过去一个眼刀,“你装一个给我看看!”贺旭东低下头蹭蹭鼻子不说话,徐冉转过头看着对他们的对话毫无反应缄默不语的穆然,“人的潜意识会保护人的身体,让人免受痛苦,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心理防御机制。他精神受到重创,又求死不能,身体自动做出避害反应,把他封闭在内心世界里,割断他对外界的感知,也就割断了让他痛苦的来源。我们说话他肯定能听到,但是他已经没办法把这些话组织起来读取里面的意思再做出反应了。” 贺旭东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徐冉叹了口气,“就好比一个人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唯一能与外界联系的就是手里的手机,但是这鬼地方连信号都没有!这样一来就算他有手机他也联系不到别人,别人当然也联系不到他!” 贺旭东恍然大悟地点头。徐冉却是又冷笑着对易天补充了句:“你也真够厉害的,把人逼到这个地步。”易天没吭声,贺旭东却是背着徐冉对易天做了个“她就这脾气你别介意”的表情。说实话穆然现在这要傻不傻的样子是够悲惨的,但是他一点都同情不起来。下作就是下作,再可怜也没用。难不成每个求爱不成的人都要去下药拍艳照,被害的人还要不得不爱?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弄成这副样子还不是自己造成的。当然贺旭东可不会傻到表现出来,他算是明白了,他老婆就是个外刚内柔多愁善感的主儿,听点可怜故事就眼泪哗哗的,要是知道他真实想法还不得弄死他? “你们回去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易天突然开口,徐冉转头看他,他面无表情地重申:“我不会给他用药。” 徐冉脸色一变几乎想过去打人,贺旭东赶紧抓住她的手,徐冉气得发抖恨声问:“你其实是在故意报复他吧?!你就是想看他慢慢疯掉再用最难堪的样子死掉是不是!” “行了行了老婆你冷静点易天不是这个意思。”贺旭东听不下去了,安抚着徐冉把人带着往后走。 徐冉瞪了他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手快步往门外走,贺旭东朝易天露出个无奈的笑也赶紧追了出去。 06 易天一直都没什么反应,听了徐冉的话脸上也没恼怒的样子,一直到这两个人吵吵嚷嚷离开门砰一声关上后,他都还是坐在沙发上没动。穆然更是不会发出半点声音。两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安静地坐着,就像两座冰冷的雕塑。 半晌易天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穆然的名字。他声音低沉,没带什么特别的情绪,倒像是心血来潮就这么随意地一叫。只是等了许久,那个以往应声后会急急忙忙跑到他身边小心惶恐又带着些期待看着他的人都没有任何回应。 易天想到徐冉说的话,心里沉了沉,默不作声地扭头看他。 穆然双手规矩地放在腿上,这么久了他连姿势都没变过。人还是呆呆地看远处,目光微微下垂。从易天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左侧的眼角和睫毛,视线下滑,就是挺立的鼻,还有略显黯淡苍白的唇。 一瞬间心脏好像紧了一下,不知道是哪里被触动人就失了神,等易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倾身过去偏头吻住穆然的唇了。也不过静止了一秒,在心里那些质疑抗拒推脱的话浮上脑海之前,易天已经抬手捏住穆然的下巴迫使他张嘴舌尖探了进去,顶开他的牙齿轻轻挑动他柔软的舌,偶尔会退出来轻吮他的唇。 这是个不太放纵和带有情色意味的吻,也是易天和穆然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 不是以往易天对穆然故意的羞辱,也不是易天睡着后穆然用了全部勇气才敢在他脸上留下的偷亲。这是第一次,易天温柔地吻他,甚至还带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穆然随着易天的动作微仰起头任他亲吻,没有反应,连眼神都呆滞得没有任何变化。 易天停下动作放开他,在确定了这个人是完完全全地无动于衷后自嘲地笑了声,他觉得自己大概有些不正常,竟然想到用这种方法来试穆然,试试他会不会突然抱着他笑着说“我只是在装病骗你而已”,试试他会不会突然清醒揪着刚刚的事不放。 但是这个人,却是真的不再有意识了。 晚上吃过饭,易天看穆然坐在沙发上有些犯困了,就带着他上楼准备休息。昨天穆然在浴室里出事,他也不敢再让他一个人呆着了,索性拿了睡衣拉着穆然一起进了浴室。 易天也不觉得尴尬,两三下就把自己脱得精光,头发被他弄得有些凌乱,他也不在意,抬手把衣服丢进衣篓,就伸手去脱穆然身上的家居服。穆然自己不会动,易天也不浪费口舌,直接给人抬手抬腿,把衣服裤子都脱了最后只剩条内裤。 穆然最近三番两次地受伤进医院,不知道掉了多少斤肉,瘦得连肋骨都快要突出来,身上的皮肤也苍白得不正常。易天看到他肚子上还很明显的疤痕,一时间僵在原地,过了半晌,才扭开头垂下目光伸手脱了他的内裤把人带进沐浴房。 易天身形修长,宽肩长腿窄臀,身上薄薄的肌肉显得结实又不过分夸张,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性感。穆然以前看到他的身体,根本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现在两个人呆在这样一个私密的空间里,他却是脸都不会红一下了。 其实做爱以后一起洗澡倒是一件很有情趣的事,只是这在易天和穆然身上从来没发生过。这三年来他们两个人发生关系的次数不多,穆然的胆子大概在那次下药都用完了,后来他也就只敢做做趁着易天睡着偷亲脸颊这种事,嘴巴他都不敢碰。倒是易天有几次喝醉酒压着人做了几次。那其实也不叫做爱,单方面的性欲发泄而已,穆然从头到尾痛得冒冷汗半点反应没有。 易天把穆然拉到自己身前,又将他受伤的手搭在墙上用来置放东西的玻璃台上,确定了水不会淋到手腕,才拿下花洒调了调水温顺着穆然的背冲下来。灯光下水珠沿着穆然光滑的背脊往下落,顺着内凹的腰线一直滑到尾椎,最后隐没在股间。 易天呼吸一滞,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 从那次跟穆然分手到现在易天都没找人发泄过欲望,一是忙着吴家的事,二是他也提不起什么兴趣。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可笑,他跟那些人上床,除了纾解欲望,最主要的目的却是伤害穆然。等穆然走了,他倒是对和那些人上床没有太大的兴致了。 易天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尽量避免自己的视线集中在穆然的身体上。 给穆然擦了沐浴液,冲掉脖子上的泡沫时有些水珠跳到了他的脸侧,易天伸手去擦,擦着擦着手上的动作却变了味,拇指顺着脸颊往下走来到唇边,易天轻轻摩擦他的唇,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沐浴房里的温度高,空气中产生了不少雾气,玻璃门外面什么都看不清。这样暧昧又私密的空间,勾得人心里那些不能见光的欲望和念头也蠢蠢欲动。易天把花洒扔到一边,伸出左手按住穆然的后腰把他贴向自己,右手离开他的唇滑过他的眼角,轻轻盖住他无神的眼睛,然后低下头吻住了穆然的唇。 不同于今天下午那个温和带有试探的吻,易天抛开了所有顾忌,甚至是有些粗鲁地舔吮着穆然的唇舌。花洒垂在一边水还在哗哗地流,伴着偶尔的吮吸声,小小的空间里显得越来越情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才喘着气放开了穆然。被憋了太久才重新接触到空气,穆然随着呼吸的本能喘着气,一向苍白的嘴唇被吻得又红又肿。 易天的左手依然按在穆然腰后,紧贴着穆然的小腹紧得发痛,下身也早已有了反应。易天却不着急,低下头用舌尖慢慢爱抚他的耳垂,嘴角,锁骨,左手也在穆然身上四处游走。只是等他松开右手,不经意间抬头对上穆然依然呆滞无神的视线时,却是一瞬间僵在原地,就像是被一盆冷水迎面浇了个透心凉,连欲望也软了下来。 易天松开穆然,阴沉着脸拿起垂在墙边的花洒打开冷水对着自己淋了下来。下午的吻还可以说是试探,那么现在呢,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试探第二次吗?易天心里自嘲地笑,他自己都不相信。 易天关了水把额前的湿发全部掠到脑后露出轮廓分明的五官,他看着依然站在原地没有他的牵引就动也不动的穆然,心里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易天沉默着走过去擦干穆然身上的水珠,确定他的伤口没事后又给他穿好了衣服才把人带出了浴室。 睡觉的时候和昨天一样,他把人捁在怀里。只是这次他睡在了穆然身前,右手圈着穆然的腰让他贴着自己的胸口。 等穆然闭上眼睛睡了,易天也还睁着眼睛看他,过了许久,见人的呼吸依然平稳,易天才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07 就像是在印证徐冉的话一样,到了第二天,穆然开始不吃饭。 以往阿姨做好饭把人带到饭桌上,他都会自己拿起碗筷,虽然胃口极小,但是人好歹还是有吃饭的意识的。但是这次他坐下后,就只是呆呆地看着满桌的菜,手上没有任何动作。那阿姨在旁边连着劝了他几句,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这才有些忐忑地抬头看易天。 “你先回去吧。” 阿姨有些犹豫地看着满桌的饭菜,易天看出来她在担心什么,“这些我会收拾。”阿姨这才点点头,解下身上的围裙走了。 等人走了房间里的气氛却紧张起来,易天冷着脸看穆然,手指慢慢握紧,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压抑着心里的暴躁,发脾气也是要看人的,如果是以前的穆然,会惶恐会害怕会屈从。但是现在对面坐着的这个死气沉沉的人,就算他推翻桌子过去揍人也不会给他半点反应。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易天才摸出手机,拨了徐冉的电话。接通后那边没吭声,易天揉着眉间说:“他不肯吃饭,你明天过来看看。”徐冉冷哼一声,易天接着道:“带着药过来。”也没等徐冉回答就挂了电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饭桌上冒着腾腾热气的菜也微微凉了下来。易天猛地起身,把手机扔到桌上,皱紧眉板着脸走到穆然身边坐下,有些粗鲁地把人转过来面朝他,而后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鱼卷,放在穆然嘴边,口气有些冷硬地道:“张嘴。” 穆然眨了眨眼睛,眼珠动了动,对上易天的视线,眼神却是呆滞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应。易天没有发怒,只是轻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重复,“张嘴。”声音也不再那么僵硬。 就这样反复劝导和强调了几遍,穆然才终于乖乖张开嘴巴把鱼卷吞了下去。 易天看着他慢慢咀嚼时微微鼓动的腮帮,觉得心里最软的地方好像被谁挠了一下。这体验实在有些新奇,从小到大那么多人围着他转,一点小病小痛周围的人都大惊失色,他哪里照顾过别人,更不要说喂别人吃饭。眼前的穆然这么脆弱,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如果没有他的照顾甚至连饭都不会吃,离开了他也许一分钟都活不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认知让易天心中有些触动。 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易天到后面甚至还会帮穆然擦掉不小心沾到嘴上的菜汁。如果易天的那帮兄弟在,大概眼珠子都会瞪出来,就是打死他们他们都不相信一向冷漠又没耐性的易大少还会喂人吃饭。 穆然吃得不多,易天也不逼他,看人不再张嘴后就放下了碗。他自己还没吃饭,这个时候菜也差不多冷下来了,他也不在意,随意地吃了一些。 晚些时候易天让人送来的盆栽到了。他前久忙也没什么心情,现在闲下来了就想着给玻璃花房里添些东西。 今天天气好,阳光暖洋洋地也不晒人,易天打开落地窗,牵着穆然进了玻璃花房,把人带着坐好了,才挽起袖子开始整理盆栽。 花房靠墙放着一个漆了清漆的原木书架,其余几面是干净透亮的玻璃窗,下面堆着各式各样漂亮的盆栽。穆然就坐在书架旁,身侧是在铁艺花架上快垂到地上的绿萝,阳光透过天顶打在他身上,使得他周身都染上了一圈柔和的光晕。 只是他始终沉默地坐着一动也不动,手指蜷起僵硬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嘴唇苍白得没有血色,在这样一片生机勃勃充满生命力的地方,他就像个腐朽的雕像那么格格不入。 易天偶尔转身看他,见人还安安静静地坐着才扭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苏文阳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袋。易天给他泡了一杯咖啡,又喂穆然喝了些水,才坐下来问:“查好了?” 苏文阳把牛皮袋放到桌上推到他面前,“能查到的都在这里了。徐冉小姐那边我也传过去了。” 易天点点头,他也不急着打开,只是开口吩咐:“下个星期在G市的文博会上有一批德化红釉瓷,你去看看,行就收了。”近几年来德化瓷器表现得很活跃,虽然不能与景德镇瓷器动辄上亿元的行情相比,但是收藏价值倒是有很大的上涨空间。 苏文阳应了声,“已经有一批人过去了,我过两天就走。”顿了顿又道:“明天晚上陆家有个酒会……” 易天垂下目光,伸手拿起牛皮袋,淡淡道:“推了吧。” 苏文阳微楞了下,随即又恢复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知道了。”从易天把穆然接回家到现在他几乎不出席任何活动,除了跟贺旭东徐冉联系得比较多外也没跟其他朋友出去,已经有好几个人把电话打到他这里了。但是,这是易天的私事,不该他多说的他半句也不会多嘴。 易天打开袋子,从里面抽出厚厚的一摞纸皱紧眉头仔细地看起来。苏文阳也不再说话,识趣地起身离开。临走时他看着从他进来就一言不发始终呆坐在易天身边的人,想想他这几天查到的那些东西,一向冷情的人心里也产生了几分同情。 易天一直低着头看手里的东西,苏文阳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察觉。 穆然现在这样没办法跟人交流,易天对他又不了解,徐冉得不到详细的资料根本没办法安排以后的治疗,所以她让易天把穆然从小到大能查到的东西都给找出来。 穆然出生在本市的一个小县城里,刚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医院,后来被送到县里一家孤儿院。 孤儿院是当地一个退伍老人用毕生积蓄建的,条件不太好,连平日的维持都有些困难。他被收养过三次,第三次遇到了一对有暴力倾向的夫妻,常常受到虐待。当时还上了报纸,报道上写这家的女主人常把他的手绑在阳台的栏杆上,隔着衣服用衣架抽他,并且不准他哭叫喊痛,只要出声就不准吃饭不准上学。 孤儿院的规模小又是私人开的,不像国家正规性质的那些会有回访调查,他被虐待也没人管。开始周围也有邻居劝几句,后来大家也就啧啧嘴叹一声可怜,然后转身该做什么做什么了。也是有一次打得太严重了,邻居看着他满头是血担心出人命才报了警。 他再被送回孤儿院时年龄也大了,没有人愿意收养。但是穆然一直很争气,一般孤儿院的孩子14岁就离开出去了,他却一直在读书。因着他成绩好情况特殊,初高中的学校都减免了他的学费。 他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工作后算好学费寄回这些学校,还写了感谢信。只是可惜孤儿院后来因为资金的关系没能办下去,那位老人也早就去世了。穆然想要回报的那些人,也都找不到了。 如果没遇到易天,也许他会一直这么努力认真地活下去,也许他能遇到一个心地善良真心爱他的姑娘,也许他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也许他会有一个圆满的家。 有那么多的也许,但是时间从来不允许这些也许的存在。 其实他这样一个人,哪里懂得什么下药拍照,也是当初跟他一起在超市打工常常混迹于酒吧的一个小混混,无意中知道他的事后恶作剧怂恿他的,连药都是这人给的。 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他把从小到大压抑在心底从来不敢对外表露的那些期待渴望全部投入到这个人身上,这样浓烈的感情把他的理智烧得一分不剩,他什么都看不到了,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做了错事。 他一生也就只做过这么一件错事。虽然这件事如此肮脏不堪,但是污秽下的最深处,是藏着一颗真心的。 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有自己,后来他把自己都丢了,也就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08 易天把手上这些零零碎碎的资料扔到桌上,半晌一句话都没说。 这个在寻死前还记得把钱留给家庭困难不甚相熟的陌生人的人,和那个对他下药的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他想。 这个人分明只是了解他的家世后起了贪图之心,分明跟那些用尽手段想爬上他床的男男女女没有任何区别。他虚伪,下作,擅长用可怜伪装自己,根本是一个龌蹉不堪的人。 可是散落在桌子上的,他写出去的那些感谢信的复印件,他留给小伊伊的信,小伊伊的父母张贴在医院里寻找他的告示,又在无声地反驳着他。 易天突然想到有一次他们一群朋友去泡温泉,好几个人怂恿他把穆然叫来。穆然来了后他们让他在楼下的庭院等着,还故意把易天的手机关了。 就这样过了很久,穆然找不到易天,只能比划着手问路过的服务员,在对方摇头后又茫然地呆在原地。林涵还嫌不够让人下去装作路过的陌生人跟他搭讪,看着涨红了脸拼命摆着手往后退的人,一群人在楼上笑得前仰后合。 从烈日高挂到皓月升空,他就在那个小庭院里等了一天。 他们坐在楼上的豪华包间,喝着最好的清酒,吃着最顶级的日本料理,想着各种点子对他恶作剧看他出丑,像耍猴一样。易天本来以为再怎么能隐忍的人这次也会翻脸了,可是等他出现在穆然面前时,穆然却是松了一口气笑着跟他说:“吓死我了,你的手机突然关机,我以为出什么事了。” 当时是什么心情,有没有哪怕一点愧疚不安?易天早就忘记了。现在回忆起来,他只觉得难受得喘不过气。 易天起身,在穆然身前蹲下,抬头看他,问:“你喜欢我什么?” 被问到的人低着头目光涣散地看着地板,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易天伸出手拨开他额前的头发,在额头的左上方找到一个不太明显的疤痕。他给穆然洗头时就注意过这个疤痕,现在他才知道,这是被他以前的养父母用烟灰缸砸的。易天伸手轻轻摸了摸这个与周围的肤色稍显不一样的地方,倾身吻了上去。 晚些时候林涵打电话过来说在雅苑定了位置让易天明天过去吃饭。从那次穆然出事到现在他都没再主动联系过易天,他自己倒也是有点心虚的。 易天看着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有些犯困的人,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些冒火,开口语气就不太好,“不了,你们玩吧。”声音一落就挂了电话。 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贺旭东马上就来了电话。 “刚刚林涵打电话问我你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你怎么他了他声音难受成那样?”贺旭东虽然也不支持易天和林涵在一起,但是亲眼看着林涵这么多年对易天的痴恋,他心里多少也是要偏帮他一些的。他也不想易天转头爱上林涵,到时候两个家族非闹疯不可,但是贺旭东也觉得没必要为了穆然两个人闹得这么僵。 “没什么。”易天有些敷衍地答。 “你现在就是觉得那人可怜起了同情心,但是别人不知道我还不了解你易天,等你兴趣过去了照顾游戏玩厌了你还不一样把人扔出去任他自生自灭。你现在犯的着为了他跟林涵闹僵吗?” 易天懒得跟他多说,丢过去一句“有点事”就把电话挂了。 贺旭东瞪着被挂断的手机,憋了半天实在憋不住终于“草”了一声。徐冉嘴上却是冷笑一声:“贺旭东,等你的爱妻游戏玩厌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扔出去任我自生自灭?”贺旭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老婆,脸上都写着几个字“我招谁惹谁了”。 徐冉扯扯嘴角起身想走,贺旭东挂着面条泪撕心裂肺地喊了句老婆扑了上去。徐冉抬脚把他踹开,砰一声用力关上书房的门,认真看起苏文阳传过来的资料。 大约过去了快一个小时,贺旭东正给徐冉冲着牛奶,就听书房里咚一下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贺旭东楞了一下,赶紧往书房跑。一推开门就见徐冉呆站在书桌前,木椅歪歪地倒在地上。 贺旭东吓了一跳,冲过去把人抱在怀里,连声问怎么了。 徐冉被贺旭东抱进怀里也还是没反应,她握紧拳头,浑身都在发抖,大口地深呼吸着。她想着刚刚在资料上看到的那些东西,又想到那天在医院穆然神色恍惚地回答完她的问题后对着虚空不停说对不起的样子,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头埋进贺旭东怀里,手用力揪着他的衣服,大哭起来。 贺旭东被她哭得心都痛了,一边抱紧她一边低头吻她的发轻声安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冉才停下哭声,她挣扎着推开贺旭东,开口就是一句:“我想把穆然接出来。” 贺旭东勉强扯出个笑,伸手想擦掉她脸上的泪水,“老婆你在开玩笑吧?”徐冉躲开他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贺旭东脸色一变,收起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不同意。” 徐冉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轻笑一声:“贺旭东,穆然跟易天在一起的这三年,你敢说你私底下没对他做过什么?他变成今天这副样子没你的功劳?” 贺旭东一愣,随即咬紧牙关。那次徐冉出来后什么都没问,他以为穆然没把他说出来,真是没想到…… 贺旭东握紧拳头。 徐冉看出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冷着声音说:“他什么都没说,我猜的罢了。我之前没问你,只是因为我不想知道。”贺旭东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徐冉心里清楚得很,就他那个德行,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会对穆然做些什么恶劣的事。 贺旭东沉下脸没再吭声,也算是默认了徐冉的话。 徐冉看他冷下来的脸色,有些茫然地喃喃自语:“我们两个差别那么大 ……怎么会就走到一起了呢……”顿了顿她却是认真地道:“其实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贺旭东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冉。徐冉哭得眼睛发红,脸上都还有明显的泪痕,嘴巴紧紧地抿着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贺旭东跟她对视半晌,最后败下阵来,走上前把头埋进徐冉的颈窝,声音有些委屈闷闷地道:“以后不会了。”贺旭东知道自己性格恶劣,在徐冉之前也不知道伤了多少人。但是就像那句话说的,一物降一物。只要是徐冉不喜欢的,他都愿意改,只要是徐冉讨厌的,他就再也不会去做。 徐冉楞了楞,随后慢慢伸手抱住贺旭东,眼睛里却是又起了一层水雾。她是家里的小女儿,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从小就倍受家人宠爱,说是被捧在手心长大也不为过。而后遇到贺旭东,也是凡事都依着她,重话都舍不得对她说一句。 可是那个人,这么多年来,除了那个哑巴女人,有没有谁关心过在乎过他?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有没有谁曾经站出来挡在他面前?他流泪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包容他的怀抱?哪怕是一次也好,有没有过? 想着想着又再次哽咽出声。 贺旭东这次却不再追问,只不断在徐冉背上轻拍着,在她耳边轻声哄着她。 09 第二天徐冉来的时候易天跟穆然刚刚吃完饭,易天正给穆然擦着嘴巴,也不故意避着别人。刚刚给徐冉贺旭东开了门的阿姨走过来低着头专心收拾饭菜,眼珠子都没往旁边转一下。倒是贺旭东站在远处瞪着眼睛望着易天,看外星人一样。 徐冉白他一眼,走过去看穆然,见人还是呆滞得没有反应,皱眉问易天:“今天还是不吃饭?” 易天嗯了声。徐冉在旁边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挑眉问:“他昨天和今天怎么吃的饭?”说话时又扭头看了看正擦桌子的阿姨。 易天却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喂的。”刚刚才缓过气正走过来的贺旭东冷不丁又听见这么一句,一口气又险些没提上来。 徐冉却没太在意,只是继续问:“他能配合?” 易天点点头,“简单的指令多说几遍他能听懂。”徐冉听了他的话,从旁边阿姨端上来的果盘里叉了一颗蓝莓,轻轻碰碰穆然的嘴,温声道:“穆然,张嘴。” 穆然没反应,徐冉也不气馁,反复说了七八遍,人却还是呆坐着没动。易天在旁边皱紧眉头看他们,心里疑惑刚刚吃饭都还好好的,难道病又加重了? 徐冉若有所思地看易天一眼,把叉子递过去,“你试试。” 易天接过来,照着刚刚吃饭时喂穆然的动作和语气,只说了一遍“张嘴”穆然就微微张开嘴巴把蓝莓吞了进去。 徐冉重重地吸一口气,气得笑了出来,“真是讽刺,他居然只对你的声音有反应。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是只记得你。” 易天楞了楞,垂下目光没说话,但是在听到徐冉后面低声说“这下好了,我也不用想把他接出去了”时猛地抬头,眯着眼睛声音有些冷地问:“把他接出去?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种事了?” 徐冉冷笑一声,“你现在当然不会让他离开,同情游戏没玩厌而已。” 易天看向站在徐冉身后的贺旭东,贺旭东哭丧着脸一副“饶了我吧我就是嘴贱”的表情。 徐冉接着道:“抑郁症病人最需要家人的关心,他没有家人只剩下你,如果你真的治疗了一半就把人给扔了,那他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我想把他接出去治疗,我有几个师兄做的这方面研究。”易天开口想说什么,徐冉冷着声音打断他:“但是现在就是你同意我也没办法带他走了,他不理别人,只对你还会有反应。在你身边也许还有恢复的可能,如果我把他带走反而可能会害了他。” 从徐冉了解到易天和穆然的事到现在不知道对易天冷嘲热讽了多少回,易天从来都不跟她计较,但是这次他却没再沉默。他看着穆然,话却是说给徐冉听,“我只说一次,我不会。” 徐冉看了他一眼,脸上是明显的不信任。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拿出药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易天认真地听着,偶尔会问些问题。 临走前徐冉看着始终双眼无神呆滞地坐在沙发上的人,对着易天轻笑起来,“那些资料你也看了吧。这人不像你想的那么卑鄙下作,会不会很失望?”易天低着头看药没回答,徐冉收起笑容,声音慢慢冷了下来,“你把他当成只老鼠,一点点扯断他的手脚打碎他的骨头,最后还踩着他的尾巴谨防他偷你脚边的饼干屑,好不好玩?” 易天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贺旭东脸色一变,赶紧上前拉着徐冉往外走,徐冉倒也不再多说,只是冷冰冰地看一眼易天,甩开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贺旭东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最后叹了口气,有些抱歉地朝着易天道:“她昨天看了那些资料,哭了一个晚上。你别跟她计较。”易天脾气一向都不好,就是他们这帮玩得好的也从来不会触他底线,徐冉这段时间说话太没分寸,好几次贺旭东都做好易天翻脸的准备了。 易天却是没太把这些刺人的话放在心上,他点点头,“你回去帮我向徐冉道声谢。穆然的病以后还需要她帮忙。” 贺旭东无奈地扯扯嘴角,“你放心吧,她对我都没这么上心过。”想到昨天的事又露出个苦笑,“我真怕哪天她拐着穆然跑了不要我了。”贺旭东想想都觉得自己是遭报应了。 易天听着外面突然响起的喇叭声,抬了抬下巴,“行了快去吧。” 贺旭东点点头,临走前又犹豫地看了一眼穆然,对着易天道:“你……好好想想。”易天嗯了声,他才关上门离开。 晚上吃完晚饭,易天照着徐冉的叮嘱给人吃了药,又在旁边看了他半晌,确定他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后才放松下来。 他带着穆然他上楼洗澡,又给他擦了擦头发,才把人带进卧室让他在床上坐下。易天拿出电吹风,调了最小的一个档,站在他身侧帮他吹干头发。 穆然呆呆地坐着不动,易天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顺着他的发根轻轻帮他梳理着头发,他的发质比较柔软,发尖蹭得人手心发痒。易天偶尔低头,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反应。 吹完头发,易天收了电吹风,转身走回卧室的时候脚步却停在原地。 卧室里只开着两盏暖黄色的壁灯,穆然顶着一头清爽黑发乖乖地坐在床上,他身上穿着银灰色的真丝睡衣,能看得到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露出来的清削锁骨。 房间里突然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异样。明明刚刚洗澡时已经能够克制住自己,易天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轻易地又被穆然勾起了欲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易天慢慢走向前,抬起他的头,先是在他的腮边啄了一下,而后蹭着他的脸颊来到他的唇边,含住轻吮起来。 易天抬手关掉了壁灯,把人推倒在床上。 穆然身上有沐浴液的淡淡香味,跟他一个味道。易天小心不压倒他受伤的手,一边轻吻他的嘴一边伸手解开他睡衣上的扣子。 一颗,两颗…… 易天心里甚至还跟着漫不经心地数,等解到最后一颗,他的吻也下滑,在穆然的锁骨上轻咬起来。 穆然浑身瑟缩了一下。 易天停了停,抬起头看了看他,确定他没有任何异常后才低下头去吻他的下身。只是没一会儿,穆然的身体就开始微微地颤抖。易天起初并不在意,但到后来这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大,易天只得用力喘了口气压下自己的欲望,抬起身伸手打开了灯。 身下的人衣襟大敞,锁骨上有被啃咬的红痕,下身上还有被口水濡湿的痕迹。他的眼神空洞,依然是对外界没有感知的样子,身体却在不自然地一阵一阵地发着抖。易天皱紧眉头看他,许久,才垂下目光伸手把穆然睡衣上的扣子一颗一颗扣了回去。他下身的欲望依然挺立,脸上虽然没有什么难耐的表情,但是额头上隐约可见的汗珠说明这人正强忍着欲望。 易天没起身离开,他伏下身吻穆然的唇,握住他没受伤的手放在自己的欲望上慢慢动了起来。 在易天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还从来没有这样发泄过欲望。他身边围绕着太多各色各样的男男女女,只要他想要,随时有人愿意脱光衣服爬上他的床。就像现在,只要他打一个电话,不需要他等太久,就会有比穆然强不知道多少倍的人来供他发泄欲望。 但是他没有,甚至在他的脑海里都没有闪现过这种念头。他现在就像一头被交配本能折磨得失去理智的野兽,而让这头野兽发疯的,是穆然身上的气息。 易天含住穆然的下唇轻轻啃咬,穆然现在没有意识,他的手却在自己的欲望上上下滑动,易天只要想想这个画面,下腹就涨得发痛。 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易天的喘息声也越来越急,到释放出来的那一刻,他才重重地出了一口气,把头埋进穆然的颈窝。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易天慢慢平复着呼吸,人却还沉浸在刚刚的高朝中回不过神来。不像以往发泄过后心里愈加的烦躁和空虚,这是第一次,他发泄过欲望后不是想马上起身离开,而是想要更加贴近更彻底地占有对方。 过了许久,易天才从穆然身上起来,他把眼神空洞表情茫然的人从床上抱下来,带着人去浴室洗手。 洗脸台前易天把穆然圈在怀里,头微微低下贴着他的脸颊握住他的手给他擦洗手液,滑腻的泡沫缠绕在他们指间,易天伸手,手指从穆然的指缝间穿过,收紧,十指相扣。 是比亲吻还要亲密的画面。 易天侧头在穆然脸上轻吻一下,一边帮他冲掉手上的泡沫,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要是那么想在一起那就在一起。快好起来,嗯?”尾音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温柔。 没有人回答,他也不在意。把穆然的手擦干,又吻了吻他的唇,才把人抱回床上休息。 10 廖飞到易天家的时候是中午,易天正在喂穆然吃饭。 穆然像是吃饱了不太愿意张嘴的样子,易天端着汤,用汤勺轻碰他的嘴,不厌其烦地劝他张嘴,声音里没有半点不耐。最后穆然终于是微张了嘴把汤喝下去,旁边一直紧张盯着看的阿姨也笑起来,“今天比昨天多喝了一碗汤呢。” 易天点点头,一直绷紧的眉眼也放松下来,嘴角甚至带着点不明显的笑意。他给穆然擦了嘴巴,又凑过去亲了亲他。 那阿姨像是已经习惯了的样子,笑着收拾碗筷,又端上来些水果。 廖飞一直站在客厅等着,他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很震惊。虽然之前就有预感,但是他没想到易天对穆然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快。 “过来坐。”易天朝着他开口。 廖飞收起心里的惊讶,走过去向易天打了声招呼,“易少。” 易天点点头,一边喂穆然吃水果一边道:“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 廖飞笑笑,“易少客气了。”顿了顿又道:“罗宇小六他们让我谢谢易少的红包。”这段时间为了吴家的事这群人也是够拼的了,手里拿到了好几份关键的东西。当然易天也从来不会吝啬,给他们放了假不说每个人都包了厚厚的红包。说是红包其实钱都是直接打在他们卡上的,罗宇那二货数着存款后面多出来的几个0差点没乐疯。 易天看穆然无论怎么劝都不张口,终于放下了叉子,“你们满意就行。” 廖飞可不认为易天专程把他叫过来是为了这个事,开口问:“易少叫我过来是……?” 易天这才抬头看他,“我一会儿要回老宅那边,晚上吃完饭才能回来,你帮我看着他。”易天他妈昨天打了电话过来,问人休假休到哪去了怎么家都不回一次,易天安抚了半天,最后答应今天回去陪她老太太才消了气。 穆然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药,人又被照顾得好,现在病状好了些,就算不是易天其他人对他说些简单的指令他也会有反应了,所以易天才放心让廖飞过来看着他。 廖飞默默地听着,最后只说了句:“易少放心。我会把人看好的。” 易天点点头,“我晚上会尽早回来,有事打我电话。”说着就起身把穆然带着往楼上走,“我带他去睡午觉。三点钟你叫他起来,带他去外面的花园里坐坐。” 廖飞站在原地应了声,看易天和穆然上了楼后才转身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阿姨给他泡了一杯茶,他笑着道了声谢。 没过一会儿易天就下了楼,他脱下宽松休闲的居家服换上了正装,整个人的气势变得更凌厉了些。 廖飞在他下楼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易天走到他身边轻声吩咐:“睡着了。你上去看着他。”廖飞点点头正要往上走,易天却拉住他,目光微冷,“不能出事。”他一般很少说这种话,他手下的人一向都聪明,不用他一再啰嗦。 廖飞点点头,目光沉稳地看着易天,“易少放心。”易天这才松了手走出门外。 廖飞上了楼,轻轻走进卧室,尽量不发出声音。他靠着窗边坐下,看着睡在床上的人,心里感叹,这个人,以后他们是半点都轻忽不得了。 到了下午三点,廖飞走过去叫人。穆然睡得并不沉,也才叫了两声,他就睁开了眼睛呆呆地看向廖飞,人却没什么反应。 廖飞把他扶起来,又带着他下床,给他洗了脸擦了擦手才把人带去屋前的小花园。花园里放着一张矮腿玻璃面小圆桌,旁边的藤椅上铺了软垫,廖飞带着人在藤椅上坐下,确定他没有任何不适后才在他旁边坐下。 今天下午阳光好,还有点微风,吹得人也懒洋洋的。廖飞很难得能享受这样悠闲的午后日光,索性也放空了大脑静静地坐着,什么都不想。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个下午。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廖飞估算着做饭的阿姨快来了才起身准备带着穆然回屋。 廖飞刚刚走到穆然身边,正要扶着人起来,就听门前一声急刹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廖飞警觉地抬头,就见林涵用力甩上车门,推开花园前的护栏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廖飞站起身挡在穆然面前,朝着林涵点点头,“林少。” 林涵冷笑一声,也不回他,只是直直地盯着穆然,“你让开。” 廖飞察觉到林涵的不对,绷紧了身体把穆然护得更紧了些,声音也沉了下来,“林少别让我为难。” 林涵吸了口气,抬头对上廖飞的视线,轻笑了下,语气温和地道,“我再说一遍,你让开。” 廖飞沉默地看着他,半步都没动。 林涵低头揉揉太阳穴,看起来像是没辙的样子。廖飞没放松,仍然警惕地看着他。也不过是一眨眼,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枪指着廖飞,声音彻底冷了下来,“让开!” 廖飞瞳孔收缩了一下,只是他马上就恢复了冷静,看着林涵平静地道:“林少,无论做什么事都要考虑清楚,看看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 林涵却比他还平静,淡淡道:“后果?什么样的后果?我把他弄死,易天会拿我怎么办?他还能一枪毙了我?”这段时间他找不到易天,问贺旭东也是支支吾吾地不回答,他让人去查,才查到易天把穆然带回了这里。林涵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心情,心痛?不安?其实都有一点,但最重要的是,他恨穆然,恨到简直想把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如果不是这个下作的人又在装可怜耍手段,易天怎么可能会把他带回家?易天太心软太容易上当,那好,他来帮他解决。 “我会站在这里,是易少的吩咐。如果这个人出事了,林少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廖飞现在只能把易天搬出来希望能让眼前这个失去理智的人醒过来,光天化日下拿着枪在庭院里肆无忌惮地指着人,真是疯了。 林涵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扣住扳机微微往内压,“我们可以试试。” 气氛一下就剑拔弩张起来。 廖飞甚至已经做好了把命丢在这里的准备,却听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林涵条件反射地扭头去看,廖飞抓住时机大跨一步抬腿想踢掉他手里的枪,林涵反应也快,在廖飞的脚尖几乎碰到他手指时弯起手肘,险险躲开了这一脚。趁着廖飞脚刚落地还没稳住身形,林涵握枪的手右移瞄准穆然,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几乎是在林涵开枪的瞬间,廖飞朝着他硬生生撞了过去,林涵手一歪,子弹的轨迹偏了几分,擦着穆然的手臂直接射入他身后的房子里。廖飞顾不得回头去看,他抬手劈在林涵手腕上卸下他手里的枪,又抓住他的手反扣在后抬起膝盖把人压在地上,这才匆忙地回头看了一眼。 穆然人没事,但是手臂上像是流血了。廖飞也顾不上细看,朝着站在门口吓懵了的阿姨吼:“快过来把穆先生带回去。”那阿姨张着嘴呆呆点头,掉在地上的口袋也顾不上了,跑过来扶起穆然把他带回了屋。 见人进了屋把门关上了,廖飞单手扣住林涵,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枪插进怀里,这才起身放开他。 林涵没打中穆然,又被廖飞那么难堪地压制在地上,憋得脸都红了,看廖飞的眼神也阴狠起来。 廖飞却不再跟他客气,只冷着目光看他,沉着声音道:“林少好自为之。” 林涵嗤笑一声,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面色不善地看了一眼房子,枪也没要,转身大步离开。 11 廖飞进屋的时候,阿姨正手足无措地站在穆然身边,一见他就慌里慌张地问:“这可怎么办啊,是不是打电话叫医生过来?” 廖飞走过去仔细看穆然的手,伤口不大,但被子弹擦过的地方猩红发黑,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在袖子上拉出了几条细小的血线。廖飞皱紧眉,对着阿姨道:“你去弄点热水再拿张干净的毛巾来。” 阿姨应了声急急忙忙地跑开,廖飞走到客厅找出了医药箱。那里面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是易天之前担心穆然的伤口突发什么问题让人准备的。 廖飞走到穆然身前蹲下,用剪刀沿着袖口剪开他的袖子,又从阿姨手中接过热毛巾,擦干净他手臂上流下的血痕后,才开始处理起伤口来。 其实这点伤要放到他们身上那都不叫伤,像罗宇这种大大咧咧的人可能都懒得处理,但廖飞手上的动作却极其小心谨慎。穆然始终呆呆地坐着,脸上还是那副空洞的表情,被触碰到伤口时他也不动,只手臂会不自然地颤抖一下。 处理好伤口,廖飞对着阿姨交代几句让她看好穆然,才走到阳台摸出了手机。 易天正跟他父亲叔伯们在书房里说着话,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号码,脸色微微一变。易天他爸瞥了他一眼,端起茶杯,掀起白瓷青盖撇了撇茶末子,茗了一小口,才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听电话。 易天起身朝叔伯们打了招呼,拿起手机大步往门外走。 一接起电话还没等他问廖飞就先开了口:“易少,这边出了点事。”易天沉下脸没吭声,廖飞在电话里把刚刚发生的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易天听到后面,脸色越来越难看,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廖飞在那边沉着声音道歉,易天也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个,只是交代:“你把人看好,我尽早回来。”一挂断电话,易天就烦躁地揉揉眉间。他现在走不开,家里的长辈们都在,不是他随便搪塞一个理由就可以敷衍的。 恰巧这时易天他妈上来送水果,看见他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有些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易天收敛起心里的情绪,走过去接过他妈手里的果盘,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些,“没事。”他妈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他,易天却也没再解释,拉着她进了书房。 这边廖飞挂断电话正准备回客厅,手机却又突然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是罗宇。一接通那边就是一阵鬼哭狼嚎,廖飞将手机稍稍离自己的耳朵远了些,等他叫完了才面无表情地问:“你他妈又发什么疯?” 罗宇那边好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了,猛烈地咳了咳,才哑着声音道:“我草,老子昨天听到个惊天大消息!!我刚刚宿醉醒了才想起来打电话给你!” 罗宇一向喜欢大惊小怪,廖飞也不在意,一边往回走一边随口问:“你听到什么了?” 罗宇在那边噼里啪啦说起来。 廖飞开始还漫不经心地嗯两声,然后他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都变了,“你说的是真的,你他妈没记错?罗宇我告诉你,这个事开不得半点玩笑。”廖飞的声音从来没这么严肃过。 “我草谁跟你开玩笑啊!我当时还没醉呢我记得很清楚!”罗宇扯着嗓子吼起来。 “行了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你嘴巴闭紧点别往外说。”廖飞沉着声音交代,罗宇在那边有些忐忑地嗯了声,才挂断了电话。 廖飞握紧手机站在原地,他看着坐在沙发上正随着阿姨的劝导慢慢张嘴喝水的人,想想罗宇在电话里跟他说的事,心里苦笑,怎么事情都赶在一起来了。 晚上吃完饭,易天起身跟家里的长辈道别,他妈却叫住他,“走什么,你的房间都整理好了,今天就在家里住了。” 易天还没说话,易天他大伯易海荣就沉声笑了笑,“行了行了,年轻人嘛,就该出去过过夜生活。”易天他大伯性子温和随意一些,也因为这样在商场上缺乏些杀伐决断的魄力,所以他们这一辈的家主没落到他身上,是性格更为冷硬的易海钊,也就是易天他爸。 易天他爸看他一眼,也不强留,只随意地挥挥手,“忙你的去吧。”易海钊对他这个儿子还是比较满意的,小辈里面易天是最拔尖的了,虽然私生活好像是糊涂了些,但是只要在结婚后不胡来就行了。谁都年轻过,他也是从那个年纪一步步走过来的。 易天他妈却是不高兴了,“他几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一次也呆不过一天。外面哪有这么多忙的呀!”老太太是书香世家的小姐,性子温软,教养极好,气极了也不会发脾气,重话都不懂得说几句。也是易天他爸把人保护得好,五十出头的人了,还带着些天真心性。 易天也不多说,走过去拉起他妈的手抽出张卡放了上去,淡淡道:“我听小婶说你想去看看旗袍?我让文阳都安排好了,明天下午车过来接你们,你跟小婶出去逛逛?”顿了顿又道:“我过几天回来陪你吃饭。” 老太太一下就笑开,眉眼都舒展开来。 她虽然这把年纪了,但是人保养得好,气质容貌不减半分,隐约还能看出当年的倾城之姿。她推推易天,语气恼怒人却是笑着,“就你会哄我。”其实她哪里缺这些,但她高兴儿子把她的事记在心上。 易天的小婶也走过来打趣几句,又帮易天说了些好话,他妈才松口放了人。 走出家门的瞬间,刚刚还带着笑意的人,表情立刻就阴沉下来。易天给廖飞去了个电话,确定那边没什么事后才上车。 12 等车开出易家大宅,易天摸出手机给林涵打电话,一接通他就冷着声音问:“你在哪。” 那边很吵,大概是在酒吧之类的地方,林涵像是喝醉了,口齿不清地报了个名字。易天挂了电话,打着方向盘转上去市中心的路。 到了酒吧,易天直接找到酒吧经理,“带我去找林涵。” 那人一下看到易天有些懵,楞了一下马上诚惶诚恐地点头,一边带着易天上电梯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易少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易天冷着脸不说话,那经理尴尬地笑着,额头上汗都冒了出来。 林涵在三楼的VIP包厢里,包厢门口站着两个服务生,一看到经理带着人上来了连忙鞠躬开门。 包厢很大,沙发前面还有个小型舞池,几个男男女女正贴身跳着舞。林涵坐在沙发上喝酒,身边倚着个漂亮的小男生,他的手从人的衣服下摆伸进去,不规矩地动着。 易天打开天顶的大灯,一群人停了动作看他,他也不说话,沉着脸径直走到林涵身边抓住他的衣领把人提起来往洗手间走。那经理看情况不对,也不敢管这两位大少爷的事,只赶紧招呼其他人出了包厢,让门口的人好好守着。 易天步子大,林涵喝醉了酒跟不上,被他带得踉踉跄跄。易天也不管,把人拖进洗手间开了水就按住林涵的头往水池里压。 水越积越多,最后满出了水池哗啦哗啦流得一地都是。 看林涵被憋得不行了,身上也开始挣扎起来,易天才抓住他的后衣领把人提起来。 林涵弯着腰一边咳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半晌他才慢慢平复下来,抹掉脸上的水抬头看易天,眼神清明了些,脸上却带着些委屈。 易天也不说话,他的西装外套被他扔在了车上,身上只穿着件修身的黑色条纹衬衣,他解开袖扣,把被水打湿的袖子挽上去。林涵在一边也不吭声,安静地看他动作。半晌易天才抬头看他,淡淡道:“酒醒了?” 林涵没说话,易天嘴角勾起个冷笑,“你倒是挺能耐,大白天就敢拿着枪去我家里杀人了。”林涵没出声,易天收了笑容,身上带出些危险的气息来,“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但是以后你不能再动穆然。” 林涵像是被这句话刺了一下,他不知道易天对穆然的态度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他也不敢深想,只是硬着声音问:“如果我一定要动他呢?” “你伤他一分,我就让你还十分。”易天沉下脸色放了狠话,也不再跟他客气。他今天真是气狠了,如果不是廖飞在,穆然现在会是什么后果不言而喻。林涵比他们都小一些,易天把他当半个弟弟,他是太纵容他了些,才让人敢提着枪去自己家肆无忌惮地伤人。 林涵瞬间就睁大了眼,他伸手抓住易天,有些慌张地说:“不是的……他在装病……他又在骗你,我不……我只是……”话到后面越来越混乱,易天却突然开口打断他,“林涵,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 林涵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易天也不再多说,拉开林涵的手转身就要走。林涵却突然绕到易天面前挡住他的路,嘴角扯出个小心翼翼的笑:“我不动他也不伤他,你说什么我都听。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易天冷冰冰地看他一眼,话都懒得说,绕过林涵就想走。 林涵一咬牙,干脆上前一步抬头去吻易天。易天没料到他的动作,在林涵的嘴几乎碰到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了他,铁青着脸道:“你他妈给我清醒点!” 林涵被推得退后几步,他垂下目光握紧拳头,喃喃道:“清醒?……我就是太清醒了……”他不想再忍了也不想再守了,从他喜欢上易天就一直在害怕担心,害怕易天爱上别人,担心易天不喜欢他。看到穆然的第一眼他就讨厌,明明只是个卑微的下里巴人,连给他们提鞋都不配,为什么易天明明不耐还允许他靠近,为什么他做了那么下作的事易天还能容忍。林涵恨穆然,恨他得到易天的另眼相待,恨他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 易天看着眼前失神喃喃自语的人,皱了皱眉,却也不再说话,抬腿走出了包厢。林涵抬头看他的背影,眼睛里带了些湿意,嘴角却勾出个自嘲的笑。 易天到家的时候快十点了,穆然最近吃药比较嗜睡,这个时候人也休息了。易天先去看了看他,确定人正安安稳稳地在床上睡着后,他才走出卧室虚掩了门跟站在外边的廖飞说话,“你安排一下,从下个星期起你们每天过来一个人看着他。”他的假也休得差不多了,公司事多,有些文件不过他的手还发不下去,他也该回去了。 顿了顿易天又继续道:“安保那边我说过了,到时候你带着其他人过去做个身份登记。”今天的事还是给易天敲了警钟,以后他这里要进人,必须要安保的人跟他通过电话确认身份得到同意后才能放人。 廖飞沉着声音答,“明天我就去安排。” 易天点点头,抬腿往卧室走,“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后面的廖飞却叫住了他,声音微微有些犹豫:“易少,有个事,可能要跟你说一下。” 易天刚刚碰到卧室的门,闻言他收回手,转身看着廖飞,皱起眉头:“什么事?” 廖飞看着易天明显不耐的表情,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张嘴道:“罗宇昨天在”夜色“喝酒,遇到阿森他们。阿森喝醉多说了几句,罗宇听到些事。”阿森是林涵家的人,私下里跟廖飞罗宇他们也认识。 易天不语,示意他往下说。 廖飞轻吸了口气,稳着声音道:“林少那次绑架了穆先生,起初只是揍人出气。后来林少想让阿森他们QJ他……他才拿刀刺了自己。”话音一落,冷汗就从廖飞的额头上落了下来,他本能地绷紧了身上的肌肉,甚至毫无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易天还是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表情却阴郁下来,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青筋暴露,指关节咯吱咯吱地响着。 “确认过了?”半晌他沉着声音问。 “我问过阿森了,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就是没有否认。这人倒是也聪明,知道否认了以后被查出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碍着林涵的交代又不能承认,干脆就什么都不说。 易天的拳头重重地砸在墙上,五指的关节瞬间就红肿起来,有的地方还磨破皮流了血。 廖飞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易天脾气不好,但是人却很稳,遇到再大的事也不会乱了阵脚,廖飞跟着他这么久,第一次看他暴怒成这样。 “你回去吧。”易天抬头,收敛了些情绪,只黑泽的眸中还带着些冷然。廖飞看着他破皮流血的指节,犹豫了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转身下了楼。 13 易天进了卧室,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穆然。卧室里只开了壁灯,又刻意调低了暗度,穆然侧身睡着,一半脸埋在阴影中,五官有些看不真切。 为什么不解释呢?易天想,为什么宁愿顺着他的嘲讽承认,都不愿意解释?如果不是他当时酒醒后察觉不对,找穆然却查到林涵那里及时赶了过去,会是什么后果?他会死在那个曾经呆了三年的家里?还是会有什么更不堪的下场?易天握紧了拳头。 这件事他不怪林涵,林涵整人的手段本来就阴毒,是他自己没深想,还给穆然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而且如果不是他以前有意放纵,林涵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绑人?说来说去,缘由都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易天嗤笑一声,解释?幸好穆然没解释,如果他当时真的说了,自己大概会觉得他是在恶意污蔑林涵,会动手打人也说不一定。 易天伸手,手指轻触穆然的眼角,而后滑过他病态略显苍白的脸,抚了抚他有些干裂的唇,终于还是没忍住,附身吻住了他。 穆然被他弄醒,呆呆地睁眼,不说话也不动。 易天停下动作,稳了稳呼吸,才把他牵起来。他身上还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大概是廖飞不好给他换衣服,处理伤口时又不方便,他受伤的那只手袖子被廖飞剪了半截,看起来可怜又可笑。 易天从衣柜里拿出睡衣,解开穆然的扣子给他换衣服。动作中又看到穆然肚子上还很明显的疤痕,易天楞了楞,慢慢伸手过去,在即将碰触到的那瞬间却僵在原地,最终易天收回手,移开了视线。 他跟穆然在一起的三年,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他。无论穆然说什么做什么他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从来不会有半点信任。 其实易天也不是在意谁图谋他的钱,说实话,除了那些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现在接近他的人,谁不带着目的?谁不是图他身上的东西?他可不觉得自己真的魅力大到谁见到他都会爱得死去活来。 但是穆然不一样。 他出现得太偶然,对易天又是那样小心翼翼珍而重之,最后就连易天自己都动摇了。所以即使不耐烦,他也会在穆然做出什么新菜请他品尝时冷着脸吃下去,他也愿意生病时放着家里的厨师不用喝穆然煮的粥,甚至出国时还会随手给穆然带些礼物。明明是差距如此巨大的两个人,竟然莫名其妙成了朋友。 就是在这种易天几乎认可了穆然的情况下,穆然做出了那样荒唐的事。那种被信任的人算计的感受,易天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果不是因为有了两年的感情,自己狠不下心动手,或许穆然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易天一时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等他觉得不对回过神来的时候穆然的手已经搭在他结了血痂的手背上了,手指还在轻微地动着,像是想去碰他的伤口。 这是穆然抑郁性木僵以来第一次有自主动作。 易天有些懵地看着穆然微微颤动的手指,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抬头看穆然,声音里带着些不可置信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穆然却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垂着目光视线落在易天的手背上。易天抬起他的下巴,穆然的眼神依然呆滞,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易天慢慢松开了手。 穆然的手还搭在他的手背上,易天翻过手掌把穆然的手握进手心。他静静地看着穆然,许久之后开口却还是那句话,“你喜欢我什么?” 喜欢我什么,喜欢到已经对整个世界都无动于衷,心还会因为我受伤被牵动? 一如既往地没有人回答。 易天也不失望,他有很多时间,来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大概是在凌晨3点过的时候,易天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易天拿过手机扫了一眼看是贺旭东才接了电话,压低声音问:“什么事?” “林涵割腕,我刚刚送他来医院。”贺旭东的声音不像以往那么吊儿郎当,甚至还有些严肃。 “怎么回事?”易天皱紧眉头。 贺旭东在那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易天静静地听着,脸上也一直没什么表情,等贺旭东说完了,他有些淡漠地回了句“随他去闹”就挂了电话,连句伤口严不严重都懒得问。 贺旭东看着被挂断的手机,有些不敢相信易天的反应会这么冷淡。他烦躁地揉揉鼻梁,易天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他收了手机推开病房的门,林涵面无表情地坐在病床上,看见他进来也不理。贺旭东看他这样就来气,走过去骂:“你他妈没长脑子是吧?大白天提着枪去杀人?电视剧都他妈没你精彩!” 林涵随他骂,后来干脆闭上眼当没听见,贺旭东气得简直想揍人,“还学人家割腕,你他妈以为你才几岁?”林涵晚上打电话给他说想弄死穆然要他帮忙时贺旭东还跟他开玩笑,说就易天和他老婆现在那态度,估计他们还没碰到穆然一根头发就被分尸了。然后林大少就漫不经心地给他说了个更劲爆的消息,原来人家已经已经提枪试过了,可惜没成功。贺旭东差点没吓疯,玩笑也开不下去了连夜去找他。等他找到林涵时这人竟然在酒吧包厢割腕,吓得那酒吧经理腿都软了路都不会走。 “穆然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不就是装可怜吗?易天不就吃这一套吗?”林涵突然睁开眼看着贺旭东,嗤笑道。 贺旭东看着简直有些魔怔了的人,冷硬着声音道:“林涵我他妈告诉你,易天不会也不可能喜欢你。你要是想毁了你和他这么多年的兄弟情,你就尽管闹下去。” 林涵脸色一白,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棒,他呆呆地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说。贺旭东看他那样,有些不忍心,开口声音放柔了些:“你以后不要再去招惹穆然。不管易天对他是什么态度,这毕竟是易天自己的事。” 林涵转头看着他,半晌突然出声问:“贺旭东,你老实告诉我,易天对穆然现在是怎么回事?” 贺旭东移开视线,从身上摸出根烟叼在嘴里,故作轻松道:“还能怎么样,就是人病疯了易天看不下去想给他治好呗。”贺旭东虽然不能确定易天的心思,但是他也知道,依易天现在对穆然的态度,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但是他哪里敢跟林涵说实话,林涵知道实情不发疯才怪。 林涵像是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就说,易天怎么可能对他……只是看他可怜而已……” 贺旭东皱皱眉,开口道:“要不是你当初绑了他,害得那个哑巴女人被撞死,他能变成现在这样吗?”贺旭东听徐冉说了穆然以前的事,又看徐冉为了他的病忙这忙那的,心里对穆然也不再那么反感。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易天的转变,贺旭东现在也隐隐察觉了,他们这一帮人都低估了穆然在易天心中的分量。 林涵冷笑,眼睛里带出些淡漠的恨意来,随后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那是他活该。” 贺旭东看他那样,摇摇头也不多说,他算是明白了,就林涵对穆然这份恨,就是神也扭不回来了。 14 第二天易天打电话给徐冉说了穆然昨天晚上的情况,徐冉也不惊讶,穆然吃了这么久的药易天又每天都在身边照顾,病情有起色是迟早的。 倒是徐冉受到这个事的启发想到去找李婶,李婶是穆然少有的牵挂的人,见到她也许能让穆然有所触动,她也可以问问清楚穆然和哑巴妈妈之间的事。易天也同意这个想法,恰好他这里也有李婶的地址就给了徐冉。 徐冉没叫贺旭东,自己开车照着地址找了过去。 她运气也好,李婶正好回来收拾东西。她丈夫好得差不多了,两口子经过商量决定呆在一个城市算了,哑巴女人不在了,李婶在这边也没什么牵挂,这次是准备彻底离开了。 李婶看到徐冉时还有些茫然,听到徐冉的来意后人也坐不住了,连声问:“小穆怎么了?他不是出院了吗?这是个什么病啊?”李婶回来后就去医院找过穆然,但是穆然已经出院了也没给她留下任何消息。她想起穆然之前跟她说过的话,只以为穆然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城市。 徐冉安抚着她,“您别担心,跟我过去看看他吧,具体情况我在路上跟您说。” 李婶连连点头应好,拉下手上的袖套就想跟徐冉走,只是走了两步她又突然停下,急急忙忙地回身在柜子里翻着什么。 徐冉站在门口耐心地等着她,没一会儿李婶就出来了,手上拿着个被白色布袋缠了几圈的东西。徐冉也没问这是什么,只是等李婶锁好门后才带着人上了车去易天家。 坐上车后李婶就一直皱着眉望着窗外,白布袋也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上。徐冉注意到她的不安,笑着跟她说话想要放松她的心情:“李婶,您就这么跟我走了,不怕我是个骗子吗?” 李婶果然一下就笑了起来,“你这么漂亮的闺女还开着小车呢,能骗我什么呀?”李婶不懂车,在她眼里车就是小车大车之分,她哪里知道徐冉开着的这辆“小车”她跟她老伴就是奋斗一辈子都还买不上两个车轮。 徐冉噗地笑了一声:“您还别说,现在的骗子看起来都不像骗子呢。” 李婶一下就有些狐疑地看她。 徐冉笑得眼睛都弯了,“我跟您开玩笑呢。” 李婶才笑着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徐冉看人放松了些,才开始告诉她穆然的具体情况。李婶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到徐冉说穆然自杀,又得了什么抑郁症连人都不认识了,眼眶都红了起来。 就这样说了一路,等车进入易天家所在的小区,李婶透过车窗看到那些精致典雅的独栋别墅,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到了易天家,徐冉把车停好带着李婶进门时,李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这样的人,见过最漂亮最豪华的地方也就是路边那些几星级酒店的大厅,还是隔着玻璃门看到的,她哪里来过这种地方。 李婶看着脚底下亮得发光的大理石地砖,没敢往前走,徐冉走了几步发现人没跟上来,正要开口,李婶却是看着她有些局促地问:“我的鞋脏,要不要换鞋啊?” 听到这话,给她们开门的阿姨赶紧走过来笑道:“不用换不用换,快进去吧。”李婶还是有些犹豫,徐冉走过来安慰她几句,带着她走进客厅。 客厅里易天跟穆然坐在沙发上,易天正喂穆然吃药,看到李婶跟徐冉进来了,易天站起身礼貌地跟李婶打了个招呼。 李婶以前也见过易天,但当时还沉浸在伤心中,也就没怎么注意过他,只当他是穆然的一个普通朋友。现在再看到人,不知道怎么心里就有些畏惧起来。她也不傻,知道能住在这样的地方,不可能会是普通人。 李婶有些忐忑地回了易天的招呼,这才注意到始终呆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反应的穆然,李婶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她走过拉起穆然的手,连着叫了几声:“小穆?小穆?”穆然循着声音看她,眼神却依然呆滞。 李婶有些急了,“我是李婶啊!你不认识我了吗?你说句话呀!”虽然已经在车上听徐冉说过穆然的状况,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不明白。她不懂什么抑郁性木僵,只以为是穆然心情低落不愿意理人说话,多劝劝肯定就好了。现在亲眼见到穆然这种样子,心里却是有些慌了。 穆然眨眨眼睛,视线又重新回到前方,半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啊……他怎么会这样……”李婶有些无助地回头看徐冉,声音带上了些哽咽。徐冉看着她难过的表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李婶转头对着穆然的肩膀轻拍了一下,哭着道:“你这孩子怎么尽做傻事……以前还想去卖肾……,你怎么尽做些傻事……”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 徐冉听到李婶的话,诧异地提高了声音问:“卖肾?他怎么会去卖肾?” 李婶抹着眼泪答:“阿秀的胃癌要做手术,我们钱不够,小穆瞒着我们想去卖肾。他都联系上人了,是被我发现了拦着不让,他才没去成。” 徐冉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起来,她知道穆然去给易天借过钱,但是她不知道穆然还动过卖肾的念头。她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易天,眼神都带出些嘲讽来。 徐冉走过去把李婶扶着坐下来,又把阿姨泡好的茶放到她手上,轻声道:“李婶,穆然和他妈妈是怎么认识的,您能给我们说说吗?”徐冉和易天只大致知道哑巴女人救了穆然,穆然就把她当成自己母亲孝敬起来,里面的具体情况却了解得不是很清楚。 李婶点点头,伸手擦擦眼泪,慢慢跟易天和徐冉说起来。 易天和徐冉静静地听着,中途徐冉开口轻声安慰过李婶几句。易天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偶尔会扭头专注地看着穆然,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说完了话,李婶把手中的白布袋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道:“那些日子忙忘了,我这回回来收拾东西才翻到这个包。这是阿秀卖垃圾一分一角攥的,她活着的时候,总是要把这个包给小穆,现在她不在了…… 我帮她完成这个心愿吧。” 三个人一时静默下来。半晌易天才伸手拿起包,把绕在上面的结解开,拉下布袋,露出里面黄色的布包来。 黄布包有些破旧,上面还印着几个字,颜色很淡了,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来的。易天拉开拉链,就看到里面有些脏却压得平平整整的钱票,大多都是几毛一块的,最下面倒是有一些一百的。 李婶注意到他的视线,开口道:“那是小穆放进去的。” 易天盯着包看了半晌,什么都没说,他把拉链拉上,正要把包放回桌上,就听前面徐冉一声惊呼:“穆然?” 易天扭头去看,却楞在原地。 穆然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黄布包上,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出声,只是看着包怔怔地落泪。 李婶也发现了,抖着声音叫了几声他的名字,他也不回应。 易天回过神来,伸手想去擦穆然的眼泪,只是手伸到空中却又收了回来,他把包放到穆然手上。 穆然的手指动了动,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捏紧了包。眼泪从他眼眶中落下来,一颗一颗砸在包上,这样劣质的布料,一下就浸湿了一片。 李婶捂着嘴轻声哭着,徐冉扭开头不忍心去看,易天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指却握成拳神经质地抽动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15 李婶回去前易天把自己的私人电话留给了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打我的电话。”若是换个人,得到易天这样的承诺大概要欣喜若狂了。 李婶却是犹犹豫豫地接过,有些小心翼翼地道:“麻烦你好好照顾穆然,这个孩子……命太苦了……”其实李婶到现在也不知道易天和穆然的关系,她不懂为什么有易天这样的朋友穆然还会走投无路到去卖肾,她也不知道穆然那几天到底去了哪儿怎么会受了伤。当然她也没问,她感觉出来徐冉易天不是普通人,面对他们时就总有些拘谨畏怕。 “你放心。”易天朝她点了点头。 徐冉是跟李婶一起走的,她还要把李婶送回去。离开的时候徐冉让李婶先去车旁等她,等人走远了,她才转身看着易天,嗤笑一声:“十万。那些陪你上过几次床的小情人跟你要的跑车、包包、衣服,有没有这个数?” 易天不说话,徐冉闭了闭眼,有些心灰意冷地看着他:“今天他会哭,是在好转的表现。他现在能慢慢感觉到外界,也许突然就会清醒过来,你有个准备。”顿了顿,徐冉又道:“如果,在这之前,你的同情游戏玩腻了,你告诉我,我把他带出去治疗。”她一个局外人,听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连她的心都冷了,徐冉简直不敢想亲身经历一切的穆然心里是什么感受。 易天没有因为徐冉的又一次质疑恼怒,他看着徐冉,只说了句:“他有什么情况,我再打电话给你。” 徐冉没答话,毫无情绪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易天回客厅的时候,穆然依然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包,脸上全是干了的泪痕。 易天走过去想牵他起来,他紧紧地捏着包,怎么都不动。易天蹲下身,握住他的手抬起头看他:“包先放在这里,我们去洗脸。” 穆然还是没什么反应。易天也不急,一边又一边地劝,耐心到了极致。最后穆然的手终于是松了些力道,易天把包从他手里拿下来放在桌上,带着他去了浴室。 易天牵着穆然走到洗脸池边,用热水打湿毛巾拧干水后才动作轻柔地帮穆然擦起脸来,穆然站在他身边乖乖任他动作,毛巾碰到眼睛时他也会自己闭上眼。差不多两个星期了,他们都是这样相处过来的,易天对穆然的照顾,也从最开始的新奇变成了习惯。 擦完了脸,易天凑过去吻了吻穆然有些发红的眼睛,他动作自然,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像是这种亲近本来就理所当然。 晚些时候阿姨过来做饭,易天也跟着进了厨房。他没时间做饭,但是想学做些粥早上能煮给穆然喝。 易天之前跟阿姨交代过,阿姨就特意准备好了食材。他照着阿姨的教导,把鸡脯肉切成小粒用生粉腌着,又把香菇泡软切成丁。阿姨在旁边偶尔出声提醒,手上则准备着做晚饭的食材。等到好不容煮好粥,转小火加进鸡肉和香菇的时候,阿姨忙着去看煲好的汤,就没太注意,只嘴上叮嘱了声让易天加点盐。 易天微微皱眉,有些不知道这个“点”怎么掌握。他看着专门用来放调料的塑料小勺,犹豫了会儿,舀了一勺倒了进去。 阿姨刚刚关了煲汤的火,一转头就看到他的动作,连忙喊了声“易先生……”却是来不及阻止了。 易天扭头看她,阿姨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放多了……”易天皱皱眉,拿筷子沾了沾粥尝了尝,脸色瞬间就难看起来。 阿姨心里觉得好笑,脸上却是半点都不敢表现出来。易天也顾不上去管她的反应,沉着脸把粥倒了重新开始煮。阿姨这次也不再分心,在旁边盯着他,一步一步地指导。 易天认真听着她的话,手上的动作也仔细小心起来,阿姨忍不住夸赞道:“易先生真有心,现在愿意做饭的男人很少了。” 易天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火候,闻言笑了笑,“他很会做饭。”他平常在家不爱说话,脸上也总是没什么表情,初见总让人觉得畏怕,阿姨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笑,整个人显得温和了许多。 阿姨回头看了看那个正坐在饭厅一动不动的人,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涉及到穆然的事,她是不会多嘴去问的,只是这么久了,她照顾穆然多少有了些感情,心里还是觉得可惜的。 易天煮好了粥,尝了尝觉得味道还行,就乘了一小碗。现在时间还早,让穆然喝些粥也不影响他吃晚饭。他这么想着,也没察觉到自己有些迫不及待的心情。 易天走到饭厅在穆然身边坐下,端起碗舀了些粥,吹了吹,又用嘴巴试过温度,才把勺子递到穆然嘴边。穆然现在对吃饭已经很配合了,不用他劝,自己也会张嘴把饭菜吃下去。 看穆然嚼了嚼,喉咙动了动把粥吞下去后,易天才放心继续喂他。虽然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吃晚饭,但是穆然现在胃口小,易天也不敢让他多吃,喂了几口就放下了碗。 转头时看到穆然被热粥沾得有些湿的嘴唇,易天想都没想就吻了上去。厨房里的阿姨正端了碗汤过来想给穆然喝,刚刚走出厨房一抬头就红着脸退了回去。 易天现在跟穆然越来越亲密,他也不避着别人,阿姨撞见过好几次,开始还有些无措,后来也习惯了,只是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她是苏文阳找来的人,来之前就被特意交代叮嘱过,不该看的不该问的心里都是有分寸的。只是时间长了,她也不觉得反感,反而有些感概易天对穆然的细心照顾。 晚上贺旭东打电话来的时候易天刚刚给穆然洗完澡,正把人压在床上深吻。电话一直响着,他也不管,后来实在是被吵得烦了,易天才暴躁地从穆然身上起来接电话,一开口语气就很不好。 贺旭东笑了下,正想打趣他火气怎么这么大,突然就注意到易天说话时还没有彻底平复下来的喘息声。贺旭东以前爱玩,对这方面比较敏感,一下就反应过来,“噗”了一声。 旁边的徐冉有些狐疑地看他,贺旭东立刻打着哈哈走到阳台。开玩笑,要是徐冉知道了还不立刻提着刀剁了易天。 等到确认徐冉听不到自己说话了,贺旭东才压低着声音对着电话道:“你在外面跟人上床?穆然呢?有人守着他吗?”贺旭东倒不是有多关心穆然,他主要是担心穆然要再出什么事徐冉非得发疯不可。 易天冷着声音答:“我在家。” 贺旭东啧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还把人带回去了?”还不等易天回答,贺旭东突然愣住,他瞪大了眼,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我操!你跟穆然?你把他……不是吧?”贺旭东简直不敢相信,按说现在穆然就是个木头人,在床上肯定半点反应没有,跟他做还不如自己动手。再说易天要什么人没有,就是发泄欲望也轮不到穆然。 “你他妈有事快说。”易天懒得理他,声音也带出不耐来。 贺旭东咳了咳,摸摸鼻子,“好吧那什么……林涵让我约你出来吃顿饭,他想跟你道歉。”林涵不敢打电话给易天,只得让贺旭东做了中间人,贺旭东虽然也觉得林涵做的事过分,但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他也不希望两个人一直这样僵下去。 易天想都没想,开口就拒绝:“不去。” “喂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吧,他不懂事你还跟他赌气啊?毕竟是……”贺旭东老妈子似的开始碎碎念,易天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 贺旭东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真他妈的…… 他再管这两个人的事他是孙子! 16 林涵等了三天,三天的时间,易天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知道贺旭东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了易天的,但是他真没想到,易天就连一个电话都不愿意打给他。起初他心里还堵着一口气,硬撑着不去联系。后来时间一长人却是有些慌了,终于还是找上贺旭东帮忙。只是他没想到,他已经主动退让到这个地步,易天还是拒绝了他。 林涵心里憋着火,索性也不通知易天,直接开了车去易天家。等到了小区门口,却被人拦了下来。他出入这里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被拦在门口,气得脸色发青。 安保的人看他脸色不好看,低着头解释:“林少爷您别跟我们计较,这也是易先生交代的。您等等我们马上打电话去问。” 林涵握紧了方向盘不说话,那人又笑了笑,才招呼身后的人去打电话。过了一会儿,那人看着同伴朝他点了点头才开了电子门对着林涵道:“林少慢走。” 林涵冷笑一声,看都没看他,踩下油门进了小区。 易天正在花园里拿着水管给树木浇水,穆然就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藤椅上。他挂了电话,看了看花园,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再让人移几棵树来,反正多点树多闻点新鲜空气对穆然总是好的。 他手上还在浇着水,人又有些出神,等他觉得水管有些重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时下意识地就用力拉了一下,只是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一回头,果然椅子歪倒在地,穆然也摔在了地上。 易天扔了水管几步走过去把人扶起来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幸好他是摔在草坪上,人没受伤。 易天擦擦他的手,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就不能动一下出点声?”他让人照着穆然的身形新做了一些衣服,今天才刚刚给他换上,现在被蹭得有些脏,沾了不少湿泥。 穆然眨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易天心里一软,低下头在他嘴角吻了吻。 林涵下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个画面,他僵在原地,看着易天把穆然拉进怀里,低头在他脸上亲昵地吻着,嘴角还带着些隐隐的笑意。 林涵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个突兀的木桩。他脑子有些乱,但他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他看错了,也许只是他多想了。 易天松开穆然准备带他回去换衣服,一转身就看到林涵愣愣地站在门口,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黯然。易天知道林涵大概是看到了他刚刚的动作,他也不在意,只是对着林涵淡淡道:“进来吧。”说着也不等林涵回答,牵着穆然进了屋。 林涵看着易天跟穆然握在一起的手,闭了闭眼,稳了稳情绪,这才跟着进去。 “你想喝什么自己去拿,我带他上去换衣服。”易天看着林涵进来了,交代了句就带着穆然上了楼。 林涵也没吭声,径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饮料。易天这里他来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个地方都熟悉得不得了,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个家的每一处,想想穆然在这里生活留下的印记,简直恨不得毁掉一切。 易天下楼时林涵正站在窗前发呆,易天也没管他,他把穆然带着在沙发上坐好,又去厨房拿了之前鲜榨的果汁,喂穆然喝了一些后,他才坐下看着林涵,“什么事?” 林涵把他的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呆了半晌,像是有些不可置信,眼睛里也显出些痛苦来。他以为易天把穆然接回家只是可怜他,随便找个保姆照顾他也就是了,时间一长不耐烦了自然就把他赶出去。但是他没想到,根本没什么保姆,照顾穆然的事易天都亲力亲为。他心里有些慌,一开口声音都有些抖:“易天,你对他……” 易天的脸色冷了下来,林涵看着他,喃喃半天终于还是没把话问下去。他低下头,哑着声音道:“那天我喝醉了,人也糊涂了…… 对不起。” 易天没说话,他看着林涵手腕上的疤痕,半晌才淡淡开口:“你的感情我接受不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当一辈子的兄弟,如果你非要强求,那就断了这份交情吧。” 林涵猛地瞪大眼,像是不敢相信“断了交情”这四个字能这样简单地从易天嘴里说出来。他这瞬间是真的不知所措了,人也变得慌张起来。他看着易天有些疏离的眼神,拼命摇着头道:“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这场面实在太难堪,林涵这样卑微求全的态度让易天想到穆然。曾经他也是这样,只要自己流露出哪怕一点不满,立刻就惶恐起来,拼命地想要补救讨好。可是那个时候,他越是小心翼翼,自己就越是厌恶。 易天不愿再想,他收回思绪,看着林涵道:“行了,你回去吧。” 林涵有些慌地看着他,易天放松了些神情,声音也不再那么冷漠:“过几天我再跟你们联系,一起出来吃个饭。” 林涵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转身离开。 走之前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穆然,眼神里不再带着恶意,神情却很是冷漠。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出了门,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关紧车门的那瞬间,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他只要想着易天看穆然的神情,想着他那些温柔的动作,嫉妒就从心底最深处攀爬上来,密密麻麻地包裹住他的心脏,一点点勒紧,让他痛得想去死。林涵捂着胸口,浑身都在发抖,嘴角却硬生生扯出个笑来。 实在是……太难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平复下来。他伸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恢复了一脸的漠然,就好像刚刚那个哭得快崩溃的人只是幻觉。 车子开出了小区,林涵摸出手机,面无表情地拨通那个曾经看都不愿意看的号码。 “喂?”那边传来个温和的男声。 “你这个孬种,你有本事就永远都呆在国外别回来。”林涵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那边轻笑了下,声音有些无奈:“林大少爷,你的脾气还是这么糟。” 林涵没接话,他嗤笑一声:“你就逃避一辈子吧。”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无所谓了,就算你现在回来,也晚了。” 那边没出声,林涵嘴角勾起个冷笑,挂了电话。 他的车正好转上了一条漂亮的林荫道,阳光从树叶间打下来形成斑驳的光影,恍惚间就想到那时年少,那个人永远在身前,谁都抢不走。 林涵闭了闭眼,压下重新泛起的泪意。 就这样吧,就这样。 17 易天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八点过了,一群人看到他立刻就不满地嚷嚷了起来。贺旭东倒了杯酒从桌子上推过去,“废话少说,喝酒喝酒!” 易天也自觉,连着自罚了几杯。他今天本来订好位置请贺旭东他们吃饭,结果公司一个挺重要的案子出了些问题,开会开到了现在。 这一群大老爷们也没等他,早就吃得酒足饭饱,现在见主人到了,闹着要转战酒吧。易天看看时间还早,也不愿扫了他们的兴,就应了下来。 路上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罗宇自己可能要晚点回去,让他把穆然看好。 他们到了酒吧,也没去包厢,就在大厅的角落里坐了下来。这地方是酒吧经理特意给他们留的,比较静,视线也好,可以看到酒吧全局。 他们几个男人本来外表就挺出色,走在一起就显得非常打眼了,一进来就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贺旭东还挺得瑟,摇摇头啧啧两声:“看看他们痴迷的眼神啊…… 可惜爷是有主的人了。” 陆远是个爱玩的,一坐下来眼睛就扫视全场搜寻对胃口的人,听了他这话也忍不住收回视线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发现你当妻奴还当得骄傲自豪起来了?” 贺旭东不屑地看他一眼,“你懂什么。” 陆远看着他跟看妖怪似的,“我还真不懂。”完了他觉得没法跟贺旭东沟通了,转头跟其他人道:“最近新开的有家会所药膳做得挺不错,”顿了顿很猥琐地嘿嘿一笑,“听说还有什么‘灵性瑜伽’‘深度催眠’的特色服务,我们哪天去试试?” 有几个人立刻就兴致勃勃地问起来,贺旭东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靠,“等我去试过了回家等着我的就是‘断腿瑜伽’和‘死亡催眠’。” 陆远踢了他一下,笑骂道:“滚!谁他妈要叫你了?” 易天听着药膳倒是来了点兴趣,穆然现在身体不好,食补倒是挺不错,就开口跟陆远问了那家会所的名字。 今天一反常态始终保持沉默的林涵这个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又继续低下头喝酒。 再晚些时候,酒吧里的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易天拒了几个给他送酒暗示的,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就起身跟其他人告别:“你们慢慢玩,账算在我身上。” 陆远旁边刚刚勾搭上的女生正给他喂酒,他一把推开人的手怪叫一声道:“现在十点都还不到你他妈要去哪儿?”另外几个身边有人陪酒的也嚷嚷起来。 易天还没说话,贺旭东就幽幽地甩出一句:“得了让他走吧,他肯出来跟我们吃个饭已经是给足面子了,易大少爷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这句话下去立刻就炸开了油锅,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谁啊谁啊”“被哪个小情人迷得神魂颠倒了”“这回跟人间蒸发似的休假是不是天天在家玩什么限制游戏啊”。也不怪这群老爷们八卦成这样,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易天把人放家里。 贺旭东也就是随口一说,图个嘴上的乐子,他没想到易天竟然没否认还开口答了话:“穆然。” 一群人立刻就安静了,林涵更是僵硬了身体。 易天看他们那副被雷劈了的样子也没再往下说,丢下一句“先走了”就离开了酒吧。 陆远回过神来,看着易天的背影干笑了几声,“操!不想说就不说呗开什么玩笑!”其他人也纷纷笑骂几句就把易天的话当成玩笑抛在了脑后。他们这群人没谁不知道穆然的,但是也没谁相信那个在家等他的人会是穆然。 唯二两个知道真相的,贺旭东吧不好说,这毕竟是易天的私事,再说易天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对穆然好了起来他也搞不清楚。林涵吧根本提都不想提,从始到终闷头喝酒。 易天到家的时候穆然已经睡了,罗宇正挺着背坐在卧室边上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还有些好笑。也不怪他,穆然在他手上出过事,廖飞私下跟他叮嘱又叮嘱,他现在对穆然是半点都不敢轻忽了。 易天走过去看了看穆然,罗宇自觉地跟他汇报穆然晚饭吃了什么几点做了什么又是几点睡觉。易天听着觉得没什么问题,这才点点头,让罗宇回去了。 易天半夜是被胃痛醒的。 他今天晚上没吃饭又喝了酒,回来时胃就有些难受了,只是这段时间跟穆然在一起生活挺规律,胃病再没犯过,所以他也不在意,药都懒得吃。 易天起初没想动,手按在胃上想硬抗过去,结果胃里翻搅得越来越厉害,半个小时左右,他的冷汗就下来了。易天收回搭在穆然腰上的手,手肘撑在床上用力压着胃,他抬手打开床头灯想去拿药,但是胃部越来越严重的撕裂感痛得他简直抬不起身。 他这边痛得嘴唇发白,却没发现旁边的穆然早就醒了,正睁着眼看他。起初他仍然是那副空洞茫然的表情,只是慢慢的,他的眼神就带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是了,这场景那么熟悉,几乎熟悉到他的血肉里。 过去易天不爱惜自己的胃,胃痛了就冷着脸硬抗,他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穆然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给他备热水,拿胃药,甚至去问了医生给他按揉穴位减轻疼痛,又学着做些养胃的饭菜千方百计地让他吃下去。他做这些,全凭真心,无意讨好,只是到了易天眼里,又是惺惺作态罢了。 穆然看着易天,那层包裹着他隔绝外界的硬壳蹦出了裂痕,感知和意识慢慢渗透进去,他脸上渐渐有了表情,在易天没注意到的时候坐起来下了床。 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清醒,还没想起过去,还不知道自己,只凭着本能往前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易天胃痛了,去给他拿药。 他就这样呆呆地走到门边,身后却传来一声重重地呼喊:“穆然!”他浑身一滞,僵了半刻才转身,易天正站在床边,一手扶着床头柜一手按着胃面色有些苍白地看着他。 坚硬的外壳彻底坍塌,记忆中断掉的线被重新接上,他从混沌不清的黑暗中被硬生生扯出来,带着满身还未结痂的伤暴露在灯光下。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最后视线落在易天紧皱的眉上,混乱的思维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又做了什么? 易天发现他的神色越来越不对,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忍着胃痛走过来想拉住他。 穆然看着易天伸过来的手,脑海里是他暴怒的脸不耐的眼神厌恶的神情,是他一句又一句的讽刺和怒骂:你又在打什么主意?你有什么目的?你不就是想要钱? 他有些慌张地抬起手挡住自己,惶恐地往后退,太长时间的禁声使得他几乎有些口齿不清,“……我不是……我没有……” 易天的手僵在空中,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穆然退到墙角蹲下,手还在胡乱地挥着,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是。” 易天咬紧牙关,嘴巴里甚至尝到了点血腥味。他想走过把穆然扯进怀里,告诉他自己不是想打他,不会伤害他。可是他看着缩在墙角怕得浑身发抖的穆然,一步都不敢往前走。易天转身拿了电话打给徐冉,又从床头柜里翻出胃药吞下去,然后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穆然。 他们就这样在同一个空间里沉默地对峙,一个卑微得要到了尘埃里去,另一个冷着脸高高在上地俯视。如果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把手心握出了血,几乎要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时间又退回到了三年前。 18 徐冉来的时候穆然已经平复下来了,只是人还是蹲在墙角没动,有些楞地看着地板。他的思维停滞了太长时间,现在突然醒来,脑子里还在过着以前的事。徐冉也顾不上细问,她把易天赶出卧室,只留了自己和穆然呆在房间里。 “穆然?”徐冉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穆然抬起头看她,徐冉笑了笑,“你还记得我吧?” 穆然极慢地点了下头,声音有些沙哑,“记得。”他最后还清醒时就是在医院跟徐冉聊天,徐冉人很亲和,又耐心到了极致。她是第一个愿意认真聆听穆然说话的人,穆然对她有很深的印象。 徐冉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有些爽朗地笑了笑,“我们去那边坐下来聊聊好不好?”穆然被她的情绪感染,稍稍放松了些,点点头跟着徐冉起身在卧室的窗户边坐了下来。 客厅里易天靠坐沙发上,按着胃闭着眼不说话,脸色冷得能冻死人。贺旭东在一边抽着烟皱眉看他,按说穆然醒了易天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脸色那么难看?难道穆然一醒就做了什么事惹怒了易天?犹豫了半晌贺旭东也没敢开口问他。 就这样等了不知多久,一直到天色逐渐亮了起来,徐冉才打开门下了楼。她是一个人出来的,易天皱眉看着她,徐冉知道他想问什么,开口道:“穆然没事。” 易天点点头,起身就想往楼上走,徐冉伸手拉住他,“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易天站住看她,徐冉轻声开口:“让我把穆然带出去治疗吧。” “不可能。”易天想都没想就冷下声音拒绝。 徐冉轻吸了口气,“他不适合呆在你这里,我跟他说过了,他也答应了。” 易天一下就握紧了拳头。 “他思维还不是太清楚,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他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她跟穆然呆了这么久,就是向穆然解释了他的病,再帮他理顺杂乱无章的记忆。 穆然也不逃避,认认真真地听她说,提到哑巴妈妈时也不再有激烈的反应,看起来是好了许多。只是人心上的伤口哪有那么容易痊愈,徐冉知道他也只是在硬撑罢了。 易天甩开徐冉的手,一声不吭地往楼上走。徐冉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贺旭东靠过来正想开口,徐冉却突然扭头看着他问:“他对穆然这么执着,是因为喜欢吗?” 贺旭东皱着眉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沉着声音答:“我不知道。” 徐冉嘴角带出个无奈又有些讽刺的笑,你看,到现在了,连易天最好的兄弟都给不了肯定的答案,她又怎么相信,怎么放心让穆然呆在这里? 易天推开门时,穆然正坐在窗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易天,一下有些紧张地站起来,小声地喊:“易天……” 易天没回答,沉着脸往前走,只是在快靠近穆然的时候,他发现穆然握了握拳头身体有些发抖。他停下脚步,目光紧紧地锁住穆然,开口问:“你要走?” 穆然努力扯出个笑,人看起来像是有些忐忑,讲话也极慢:“徐冉姐说,我现在精神上,不太好。她愿意,帮我治病。”他现在反应还是迟钝,脑子就像转不动一样,要一字一句地想,才能把话说出来。 易天没答话,仍然直直地盯着他,穆然收了笑,嗫喏半天才开口:“我在这里,太,麻烦你了。” 哦,麻烦。 他愿意跟着一个认识不到几个小时也许连来路都不清楚的女人走,却不愿意“麻烦”他。易天冷笑一声,声音竟然带出些狠意来:“你想都别想。” 穆然一下僵在原地,诧异地抬头看他,半晌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解释:“易天……谢谢你救了我。我听徐冉姐说,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我。”说到这里他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不是故意,要麻烦你这么久……对不起。”混乱不清的话,讲到后面,竟然以一句“对不起”结尾。 易天看着他,就在前一天,自己还在喂他吃饭,给他洗澡,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亲密得像是一个人。而现在,这些所有,竟然变成“听说”?那个乖乖任他牵着走的穆然,不理别人只给他反应的穆然,又变成了这副小心翼翼畏手畏脚的样子。 要说什么,说“你别怕我不会再对你打骂侮辱”?说“别担心我愿意跟你在一起”?可他是易天,怎么可能开口说这种示弱的话?他依然冷着脸,声音不带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你就呆在这里,哪里都别想去。” 穆然呆呆地看他,目光显出些黯然来。 哪里又做错了?他想。 徐冉跟他说,易天把你救回来,带回家照顾,还找来了李婶。他没有觉得窃喜,只觉得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他又被易天救了,这是第三次。他做了那样的事,易天却救了他三次。 徐冉说,你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期望,不要再一次做错事,易天也许只是因为心里有愧疚所以才做这些事。他点头,跟徐冉解释,自己没有再想纠缠易天。到了现在,他怎么还敢想那些?他只是担心易天早已厌烦,却碍着面子不好把他一个精神上有问题的人赶出去,所以才主动提出离开。易天已经做得够多了,他不愿意再给易天带来一点麻烦一点不快,只是他不知道,易天为什么不答应。 想到这里,穆然突然反应过来徐冉是贺旭东的妻子,也许易天是不愿意他去给贺旭东惹麻烦?也是徐冉太好,她比穆然大,一定要穆然叫她姐,才这么些时候,穆然就对她产生了些依赖信任的心情。穆然摇了摇头,责怪自己怎么又自以为是起来了。 想通了这一层,他抬头对着易天解释:“我不会,去打扰徐冉姐。我在外面,找地方住。” 他想着这下易天该点头答应了,谁知道易天冷冰冰看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还重重地甩上了门。 穆然有些楞,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19 徐冉看见易天下来了还想劝,贺旭东这次没再跟在旁边狗腿,他甚至是有些强硬地拉走了徐冉。徐冉看他严肃的表情,也没怎么挣扎,跟着他往外走。 等走出门外,贺旭东低着头对她解释:“老婆你听我说,我不知道易天是不是喜欢穆然,又是因为什么要照顾他。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认识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把一个人放在心上。” 徐冉张嘴想说什么,贺旭东打断他:“林涵比我们小,易天一向都把他当弟弟也比较纵容他,但是这次,他竟然跟林涵说‘断了交情’。”贺旭东皱皱眉,“他为了穆然可以云淡风轻地跟林涵断了二十多年的交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徐冉沉着脸不说话。贺旭东叹了口气,“如果真有什么,你再把穆然接出来也不迟。但是你再劝下去,我可以跟你保证:你以后都不可能再看到穆然。” 是,懂心理学的懂精神病学的不只徐冉一个,好医生多的是,徐冉不行大不了就换一个。易天当初找徐冉,一是信任贺旭东,二是不麻烦。如果他从外面找人,难保消息不会传到家里去。易家那么大的家族,不可能没有纷争。他在这一辈这么拔尖,多少人在背后盯着要把他拉下来。 徐冉沉默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贺旭东这才放松下来,他撇撇嘴,小声嘀咕:“对他都比对我上心……”如果他不是知道徐冉对穆然是真真正正没一点其他想法,又有些愧疚之前对穆然做的那些事,他才不会让徐冉这么频繁地来这里给他治病。 徐冉甩过去一个眼刀,“我就是看他顺眼,越看越顺眼,你有意见?”贺旭东欲哭无泪地走过去想抱住她的腰撒娇,徐冉一脚踹开他打开车门上了车。贺旭东转身对着易天家的房子翻了个白眼,赶紧也跟着上了车。 易天按住胃皱着眉站在客厅。他的胃一直在痛,吃药也只是缓解了一些,之前因为穆然的事他也顾不上,现在静下来了痛感就明显了。 他等了一会儿,楼上还是没一点反应,他露出些恼怒的神情来,只是突然地,他脸色一白,用最快地速度跑上了楼。 “砰”一声,卧室的门被易天大力推开,穆然被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有些惶恐地看他。易天喘着气,心跳也快得不正常,刚刚那一瞬间,他还以为穆然又做了蠢事。 易天走过去拉住穆然的手往外走,穆然不安地挣了挣,正想开口说话易天猛地扭头瞪他:“你给我闭嘴!”穆然一下就禁了声,也不再乱动跟着他下了楼。 易天把穆然带到客厅,让他在沙发上坐着别动,自己走进了厨房。现在时间还早,做饭的阿姨还没来,他准备自己动手。 穆然有些忐忑地回头望了望易天,半晌他还是没听易天的话,起身往厨房走了过去。易天正盯着火煮粥,身体却微微弓起,眉头紧紧地皱着,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胃。他听到动静回头,穆然已经走到了厨房门口,他咬着牙冷声道:“谁让你过来的!给我回去呆着!” 穆然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轻声解释:“我来做吧……” 易天不理他,只是硬着声音说了声“出去”就转过了头,他把火关上,正要去拿碗,突然就觉得一阵心慌,眼前发黑。易天扶住橱柜弯下腰,一张嘴竟然呕吐起来。他昨天根本没吃什么,吐出来的都是些酒水,但是里面竟然带着些红色的血。 穆然僵在原地看着他,脑海里却出现哑巴妈妈痛得滚下床吐血的画面,然后是她被送进医院,然后是她出了车祸,然后是那块冷冰冰的墓碑。他发着抖往后退,一遍一遍地想:为什么我还活着?我为什么要活着?没有人想我活着。 消极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他的思维开始混乱,无法自控地流下眼泪。 易天知道自己是胃出血了,但是他看着穆然痛苦的样子,也顾不上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忍着痛走上前,伸手把穆然按进怀里,低头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道:“好了,没事,没事……” 等到穆然稍稍平复,身体也不再那么剧烈地颤抖时,易天已经脱力到抱不住他,后背的衣服也全湿了。 “易天?”穆然回了神,伸手扶住易天有些往下坠的身体,慌张地喊了一声。易天知道他恢复神智了,这才摸出手机打了电话。 苏文阳接到电话的时候才刚刚晨练完回来,今天是周末,他比平常起得晚了些。他听完电话,澡也没来得及洗,换了衣服就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一推开病房门,就看到易天白着脸坐在床上,正皱着眉跟旁边的穆然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易天收了声。 苏文阳走过去,仔细看了看他,开口问:“没事吧?” 易天摇摇头,“没事,胃炎引起的急性胃出血。” 苏文阳一下就皱起眉头,易天一直都有胃病,但是严重到胃出血还是第一次。易天也不再往下说,直接交代:“你把他带回去找人照顾他,我可能要住几天院。” “我……”穆然在旁边刚想开口,易天转头冷冷地盯着他,“你闭嘴。”穆然楞了楞,没再说话。 “我妈正在过来的路上。你把话交代下去,穆然的事,一个字都不准提。”他这次吐血住院的消息没瞒住,家里知道了。依他妈的性子,肯定要把他身边的人挨个问遍,了解清楚他最近的动向。 苏文阳扭头看了一眼穆然,点点头,“我知道了。” 穆然也没再说什么,起身跟着苏文阳出了医院,等上了车,他才对苏文阳道:“易天家里还有我的东西,我拿了东西就走。”哑巴妈妈的黄布包还在易天家,他是肯定要带走的。 苏文阳专心开车没答话,穆然又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穆然只要想到早上易天已经脸色发白冒了冷汗,还要按着胃忍着痛来安慰他的画面,心脏就一紧一紧地发痛。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好,情绪上来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他害了易天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 苏文阳直视着前方,手上换了下挡,面无表情地答:“穆先生别让我为难。”穆然还想说话,苏文阳打断他道:“易少还在医院,穆先生如果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就不要再说这种话。” 穆然楞了楞,然后慢慢低下头,再也没有出声。 20 易天在医院呆了三天,要出院时却被他妈压着回了家。 晚上吃了饭,又喝了他妈亲手给他煲的汤,他正准备开口告辞,她妈却先他一步,“别回去了,在这里住几天养养胃。” 易天一愣,正要说话,他爸也出了声,“工作先放放。实在有事也可以在家里做。”易天他爸轻易不会留他,这次连他都开了口,易天是拒绝不了了。 他有些烦躁地走上阳台,给苏文阳打了电话延长了回去的时间。完了他又问了问穆然的情况,苏文阳在那边答:“穆先生挺好的,这几天徐冉小姐都会过来,他的药也没停。” 易天嗯了声,没再说话,却也没挂断电话。 苏文阳听到这边没了声音,有些疑惑地喊:“易少?” “他……”易天犹豫了半晌开口,只是话还没说他又皱起眉头,“就这样吧。”声音一落就挂了电话。 这么些天了,穆然从来没问过他一句。 他的号码穆然是知道的,家里也有电话,但是他一次都没打过。连他那些狐朋狗友都会打电话过来幸灾乐祸几句,这个曾经因为他的一点小伤小痛就担心得不得了的人,竟然连句客套的问候都没有。 易天拨了家里的号码,通话键却迟迟按不下去,过了半晌,他还是关掉界面收回了手机。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廖飞打来电话,说徐冉要带穆然出去,问能不能答应。易天毫不犹豫地拒绝,才没几分钟他的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徐冉打来的。 易天才接通,那边就噼里啪啦地说起来:“你天天把他关在家里是什么意思?他是犯人吗?你凭什么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他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出去。”易天还是解释了一句。 “他更不适合被关在家里!你知不知道他一个人这样呆着很容易胡思乱想?你找来的这些人跟看犯人似的看着他,连个跟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易天皱眉,半晌终于松了口,“好吧,但是必须要有人跟着你们。” 徐冉知道这是易天最大的让步了,也不再纠缠他,挂了电话。 徐冉带着穆然上了车,后面跟着廖飞他们。徐冉看了看后视镜,皱了皱眉头,“真是烦死了。” 穆然看着她,有些忐忑地问,“徐冉姐,会不会太麻烦了?” 徐冉白了他一眼,“你再跟我这么小心翼翼我生气了!”易天不在家的这几天她天天都过来,主要是帮穆然稳定情绪,避免他病情反复。穆然现在思维说话都清晰了很多,就是有个毛病,跟谁都小心翼翼畏手畏脚的,总担心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徐冉知道他是太过自卑才会这样。但是这也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穆然笑着看她不说话,徐冉被她笑得没了脾气,只得瞪他一眼,也跟着笑问:“去哪儿好呢?要不我先带你去吃些好吃的?” 穆然摇摇头,嘴角的笑淡了些,“徐冉姐,我想去看我妈……” 徐冉一愣,扭头看他,穆然又朝她露出个笑,“你放心,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徐冉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按道理来说,我是不能答应你的,你现在的病还不稳定,不能再受刺激。” “但是,”徐冉转了方向盘,拐上去郊区的路,“伤口一直捂着也不会好。穆然,别让我失望。” 穆然低下头,慢慢握紧了拳头,半晌他才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车子到了陵园,墓区里面进不去,只能停在门口。徐冉和穆然下了车,廖飞他们也下了车。徐冉让穆然在原地等他,走到了廖飞前面,冷着声音道:“我保证他不会有事,也一定会带他出来。请你们给他一些尊重,也给死者一些尊重。” 廖飞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点点头停住了脚步。徐冉这才回头,跟穆然一起进了墓区。 离墓碑大概还有几米的时候,穆然的身体就有些发抖了,徐冉轻声道:“穆然,如果连她你都要化成伤口来惩罚自己的话,那她给你的那些温暖和爱护,就白给了。”穆然红着眼没说话,徐冉拍拍他的背,“去吧。” 徐冉停下了脚步,穆然慢慢走了过去。 碑台依然很干净,恍惚间好像时间倒退,回到了上次来的时候,他在这里平静地坐了一个下午。 其实早在那之前,从那个美好的梦中醒来时,他就没想过要活下去。他没想到会被救起来,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世界。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出现幻觉。 无论睁眼闭眼,无论清醒糊涂,似乎总有无数双或指责或痛恨的眼睛在盯着他,耳边都是各种各样责怪辱骂的声音。明明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竟然还能听到哭声。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易天叫来守着他的人也用异样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他每天闭着眼躺在床上,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觉,有时候恍惚起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还活着。他不知道该向谁求救,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求救只会换来冷淡和厌恶的目光,所以他硬生生忍着,后来实在是难受得忍不下去,他才又选择了自杀。 易天说他是在装可怜,他也不解释了。反正他说的话,没有人愿意听,也没有人相信。 “对不起。”过了半晌,穆然看着墓碑上的照片,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眼圈已经红了,他笑了笑,没让眼泪落下来。“如果你还在,如果你可以说话,会告诉我‘没关系’吧?” …… “就算知道结果,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是会把我背回家。”穆然笑着道,“不管我是不是疯子,别人喜不喜欢我,你一定不会丢下我。” …… “是因为……”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我太无能了,所以才把你害成这样。”如果他再努力一点,努力抛除那些根深蒂固的自卑,努力工作,努力跟别人相处。能再多存一些钱,能有几个真心的朋友。又怎么会,孤立无援到那样的地步?如果他能真正的品行端正,问心无愧,易天跟他的朋友又怎么会处处为难? 穆然想想徐冉跟他说过的话,抬起发抖的手捂住眼睛,眼泪从掌心中流了下来,他哭着承诺:“我会好好治病,以后好好生活。不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你。” 死太容易,面对现实太难。回忆往昔的话,好像也不剩什么能支撑自己的回忆。可是,哪怕是为了延续这个人的生命,为了铭记她给予自己那些固执傻气的爱护,也要好好活下去。 墓园很安静,穆然说的每一句话徐冉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看着那个站在墓碑前抬手捂住眼睛哭得像个小孩的人,吸吸鼻子眨掉眼里的湿意移开了视线。 她活到现在,听到过太多美好动人的誓言,可是穆然刚刚的话,却是唯一让她想要落泪的。 21 易天一直在老宅里住着,他妈现在一日三餐地盯着他吃饭,哪里都不准他去。差不多有一个多星期的时候,贺旭东忍无可忍地打来了电话。 “我操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把你的人看好?!你那胃就算是金子做的也该养好了吧?!” 易天挑眉,在这边淡淡地问:“你急什么。” 贺旭东几乎要气得跳脚了,“我急什么?!徐冉天天带着穆然四处跑你知道老子多久没好好跟她说过话了吗?!”他有工作要做,徐冉却悠闲,今天带着穆然去爬山明天带着穆然去钓鱼,简直不知道把他忘到哪个国家去了。 “今天在这边吃了晚饭就回去。”易天看贺旭东真急了,也不再故意惹他。徐冉带穆然出去都是跟他说过的,他开始还不放心,后来听说穆然的精神状况有了好转,还会跟阿姨研究研究做菜什么的,就再没干涉过徐冉。 “易少爷算我求你了,你就算为了我跟徐冉的婚姻幸福你他妈也别再生病住院了!”说完啪一声就挂了电话。 这还是贺旭东第一次那么暴躁地先挂了他电话,易天收了手机,笑着摇了摇头。他最近心情还挺好,一是穆然好了很多,二是前几天苏文阳跟他通电话时,告诉他穆然私下问了下他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是没察觉这些情绪变化的,当然依他的性子,就算察觉了他也不肯承认。 被贺旭东抱怨的徐冉正带着穆然往车上装东西。今天徐冉叫上了些朋友,一群人准备出去玩。他们去的那地方青山绿水空气也好,也是有人跟那里的老乡熟识,才在那边安排了住宿,相当于去农家乐了。 穆然还在试图跟徐冉商量他想出去找工作就不跟着去了,徐冉一边把东西递到他手上,一边道:“工作呢,是要找的。但是现在不急,等你再多养几斤肉再说。” 穆然把东西放到车后备箱,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徐冉对他是真心好,他也很愿意跟着徐冉出去玩,但是现在他一分钱没有,又没有经济能力,花销全是徐冉负责,穆然实在是不好意思。 徐冉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捶了捶他的肩膀:“你以为你真的是甩手过去玩的啊,我告诉你啊,我已经把你的厨艺跟这群人大肆渲染吹得天花乱坠,你可别丢我的脸!”徐冉前几天买了一块手表送给穆然用来遮住他手腕上的疤痕,穆然又没什么能回报的,干脆给徐冉做了三天饭,徐冉想吃什么他做什么,不会做的就现学。徐冉现在算是彻彻底底拜倒在他的厨艺下了。 穆然知道徐冉是故意安慰他让他别有负担,他心里感动,看着徐冉认真地点头,严肃地答:“好。” 徐冉被他逗笑了,拍了他一下,“小然然你怎么这么逗!” 穆然耳根唰一下就红了,有些局促地道:“徐冉姐你别这么叫……”徐冉一打趣他就这样,穆然纠正了很多次都没纠正回来。 其他两辆车的人装好了东西正朝着这边喊,徐冉应了一声,这才转头道:“我把你当成我弟,当然可以叫。”她人是笑着的,语气却很认真。 穆然楞了楞,回过神来时鼻子就酸了一下。 他们是早上走的,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才到。把东西放好,一群人就去游山玩水了,临到太阳要落山时才回了农户家。 这家人在村里条件好,盖了个3层的小楼,小楼前还有个不小的院子,院子里搭了藤架,上面挂满了葫芦。 穆然有些楞地看着他们摆好桌子抱出麻将就拉开了战局,还有个跟徐冉性格很像的女生朝他喊:“快过来快过来!” 穆然还没说话,徐冉就开了口:“他不会打,别为难他了。”又转头跟穆然道:“厨房在里面,快去多做几个好菜,馋死这帮家伙!” 一群人才突然想起来之前徐冉对穆然厨艺的吹捧,马上就左一言右一句地起哄起来。穆然在一片大厨大厨的打趣声中红着脸躲进了厨房。 过了半晌,穆然挽着袖子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棵白菜,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这里的女主人已经准备了些当地的特色菜,我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要不你们点吧,只要有材料我就尽量做。” 一群人麻将也顾不得打了,有个高高壮壮的男人立刻扭头怒吼:“满汉全席!” “滚!!” “就你他妈还吃满汉全席?!” “他是给皇帝试毒的太监哈哈哈哈哈哈!” 穆然看着他们闹成一团,也跟着笑起来。 最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多了也怕浪费,就跟穆然点了五个菜。都是些不难做的家常菜,穆然记下后跟他们点点头才又进了厨房。 他们人多,晚饭准备的时间也长了些,等到摆好桌子要吃饭时,一群人已经饿得嗷嗷叫了。 穆然正在摆放碗筷,顺手就指了指手边那道菜说:“这是你们点的鱼香茄子。”他身边刚好就站了那个说要满汉全席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他拿起筷子随意地一尝,嘴巴才嚼了两口就“我操”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盘子跑出了院子外。 另外几个男人楞了几秒,反应过来就大喊着“贱人”追出了门外。徐冉在旁边一副早就料到了的神情,她的那些女同伴先是一头雾水,然后又尝了尝穆然做的其他菜,立刻双眼发光地喊“穆然哥哥求嫁!!”跟徐冉玩在一起的女生能矜持到哪儿去,一个个比男人还豪爽。 穆然还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几个老爷们已经端着个空盘子进来了,听到女生的声音也立刻跟着喊:“穆然哥哥求娶!”穆然被他们闹得面红耳赤,徐冉笑得快蹲到地上。 一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地吃了饭,然后打麻将的打麻将,出去溜达的出去溜达。他们今天晚上就在这里住下,不准备回去了。 徐冉正一边打麻将一边教穆然认,手机就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易天的号码。徐冉把身后的穆然拖过来按在座位上,“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帮我打着!”声音一落人就快步走出了院子外。 穆然急得站起身,“不行不行我不会!” 他身后伸出一双手又把他按了回去,一个男人在他身边坐下大手一挥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别怕别怕!让哥哥来教你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输得只剩内裤!” “操!你要是没说到做到老子把你内裤脱下来戴你头上!” “哎呀穆然你就放心打,输了算他的!” “就是就是有哥哥给你撑腰怕什么!” 他们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再扭扭捏捏地推脱就是扫兴了,穆然干脆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顾虑担心,跟他们玩了起来。 22 徐冉接了电话,那边易天有些不太高兴地问:“你们怎么还没回来?” 徐冉有些心虚地咳了咳清清嗓子,“人家老乡盛情难却我们就在这边住下了。”她今天是故意跟易天说的傍晚回来,要不易天肯定不答应,就算答应了也非得要人跟着他们。 “徐冉!”易天几乎是咬着牙叫了一声。 “你别担心,他好得很。”徐冉听出他声音里的恼怒,赶紧转移了话题,噼里啪啦地把穆然一天的行程交代了一遍,又重点强调了穆然做饭有多好吃一起出来玩的人有多喜欢他。 易天没出声静静地听着,听到后面眉头却皱了起来。穆然在他印象中一直都是个自卑内向的人,他那种畏畏缩缩的性格,怎么可能在人群中引起关注?易天听到他跟大家相处得很好,不知道怎么就不高兴起来。 徐冉说着说着突然哎呀一声,“我差点忘了他还在帮我打麻将!总之明天早上我们就回来不说了再见。” 易天瞪着手机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徐冉就这样挂了他电话,他忍了忍,随后有些暴躁地丢开手机,上楼进了卧室。 易天脱掉外套丢在床上,解衬衣的扣子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的房间太整齐干净,简直就像长时间没人住过。易天皱皱眉,走出卧室来到旁边的副卧,推开门,依然是整洁又没有人气的样子。易天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下楼走到一楼的客房,开门就看到靠墙的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面还有一套同样叠放好的蓝色格子睡衣,那劣质布料一看就是在路边小店里随便买的廉价睡衣。易天沉着脸走过去拉开床头柜,果然看见一个破旧的黄色布包,这下他完全确定了,穆然是住在这里的。 该夸奖他太识趣吗?这么自觉地搬到了最该呆的地方?或者如果不是自己一再阻拦的话,他早就收拾东西走人了?易天冷下脸,拿起他那套廉价睡衣扔进垃圾桶,又抓起床头柜里的黄布包上了楼。 穆然晚上是被手机震醒的。手机是苏文阳给他的,一定要他时刻带在身上方便联系。 穆然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接通电话,一听到那边的声音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半晌他挂了电话,穿好衣服放轻脚步下了楼,走出大院的门后他才开始跑了起来。 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子口,果然看到易天站在车旁等他。穆然慢慢走过去,喘着气问:“易天,你怎么来了?” 乡下的夜空亮,满天都是闪烁的星子,甚至还能看清周围的田野中绵延的小道。易天心里本来还憋着一股火,但是从穆然出现的那一瞬,这种暴躁的情绪就平静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太久没见,亦或者是周边的景色太具有迷惑性,易天看着穆然,心里竟然生出一股“美好”来。 这美好不是说穆然变得多好看了,他还是他,依然是那副普普通通温温吞吞的样子。一定要具体形容的话,那是种在长时间的想念和压抑下突然爆发的温情,连带着那么些让人抓心挠肝的悸动,简直有些无法自控。 就为了这么一眼,易天站在原地想,他半夜爬起来疯了一样开了3个多小时的车,是值得的。 易天就这样一声不吭紧紧地盯着穆然。穆然有些不自在地停住脚步,也不敢出声。他在这方面很是愚笨,根本看不懂易天这种眼神下代表的是什么。 半晌易天才淡淡开口,他也没答穆然的话,“走吧。”穆然也不再问,点点头,带着他去停好车,这才进了院子。 进去了才发现农家的女主人已经醒了,正站在院子里等他们,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来了个朋友。” 女主人点点头,问要不要给易天再收拾个房间,穆然还没开口,易天就插了话:“不用了,我跟他睡。” 穆然身体一僵,还想说话,一看易天的神情,也说不出来了。女主人点点头,又跟他们说了房间里的新被子在什么地方,就回屋休息去了。 “哪里能洗手?”易天看着愣神呆站着的穆然,开口问。穆然些窘迫的回过神来,带着易天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 易天开了水冲着手,又对着穆然道:“找块毛巾我擦个脸。”穆然嗯了声跑进了屋。 半晌他回来,手上拿着块蓝色的毛巾,有些犹豫道:“这个是我的,我也不……”他们为了不给农户家添麻烦,都是自己带着洗漱工具来的,穆然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又不想再吵醒别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易天就伸手把毛巾接过去,泰然自若地擦起脸来。穆然有些楞地看着他的动作,依着易天以前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可能愿意用他的毛巾的。 等易天擦完脸,穆然才把他带回了自己住的那个房间。床是够他们两个男人睡的,穆然打开柜子想去抱新被子,易天走过来伸手把柜子门关了,“就盖一床。”说完就回身开始脱衣服准备休息,他开了这么久的车人也有些疲了。 等易天进了被窝,穆然还站在房间里磨蹭,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磨蹭什么。等到易天连着投过来几个不耐烦的眼神了,他才踌躇着走过来,上了床。 他抱着手小心翼翼地缩在床沿边,被子在他身上搭了个角,一翻身他就能掉下去。易天看着他跟穆然中间远得能再插进两个人的距离,有些冒火地伸手过去环住他的腰,把他揽进怀里。 穆然的身体瞬间就僵了,他尽量挺直背,不让背靠到易天的胸膛,又一点一点慢慢地往前挪,想要离易天远点。 易天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在他露出来的后颈上咬了一口,“你再动我就在这里上了你。”他的声音比平常更沉,带着很浓重的欲念和警告。 穆然脸色一白。他不知道易天说这种话是什么用意,他想想之前易天在性事上对他那种近乎惩罚的发泄和侮辱,就害怕得不敢再动。 易天看他安分了,也不再说话,把他重新搂进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温暖的气息睡了过去。 第二天徐冉看到易天从穆然的房间里出来,差点没瞪掉眼珠。穆然走过去跟她解释,徐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等穆然走远了,徐冉走到易天身边道:“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年轻似的那么冲动?” 易天正想说话,徐冉摇了摇手,“别别别,我看你现在这情况,说出句‘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诀’也不是没可能。” 易天一下沉了脸,徐冉也不再打趣他,换了话题:“我明天要出国一趟,4、5天才能回来,你好好照顾他。”想了想又叮嘱:“药量可以慢慢减少,但是不能停。” 易天点点头,嗯了声。 徐冉收起脸上的笑,“我就相信你一次。”易天的这些举动,要说他对穆然没有感情,根本就不可能。他就这么连夜开车过来,徐冉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被打动了。想想穆然生病以来易天的表现,就算是徐冉,也挑不出一点错来。只是一切都变数太大,她也不会贸然去劝穆然。 穆然本来是想跟徐冉坐一辆车的,易天都懒得说话,直接抓着他的手把他扔进自己车里。穆然想开门下车,易天抬脚抵住门看他,“你敢下来试试?”穆然看他一眼,缩回了手,没敢再动。易天这才绕过车头进了驾驶座。 穆然本来想在车上跟易天说自己搬走的事,但是车程长,易天昨晚又是连夜开车过来的,穆然就没敢出声打扰他。 他昨天晚上一直处于极度紧张不安的状态,根本就没休息好,车才没开了一会儿,人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易天停了车,从后备箱找出一床薄毯搭在他身上,又凑过去吻了吻他,这才重新发动车子上了路。 23 穆然是在易天怀里醒过来的。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都没做,就连什么时候到易天家的他都不知道。 易天的手圈在他的腰上,自己的脸还埋在他的颈窝。穆然反应过来时身体就僵了,人也有些懵。他跟易天从来没有这么亲密过,昨晚好歹他还是背对着易天的,现在这种情况,他实在有些无措。 其实穆然大概能猜到易天是怎么想的,他听徐冉说易天查过他小时候的资料,就知道易天在同情他。 他那些经历,谁看了不抹抹眼睛叹一句可怜?而且哑巴妈妈也是间接被林涵害死的,再加上他发病时那些魔怔一样的症状,易天对他的愧疚就积累到顶点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以前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厌恶无比的人,现在竟然对他如此亲密。 穆然知道,易天是在补偿他。 他以前不择手段对易天痴心妄想,易天从来都无动于衷,现在身体不好脑子也不清醒,易天却愿意分给他一点同情了。 穆然抬头看看易天英俊的五官,有些无奈,总是骂他装可怜,等他真的可怜了,却没办法坐视不管。穆然摇摇头笑了笑,你这个人啊,如果我有心利用你这种同情,你就真的要被骗了。 他叹了口气,也不再多想,把易天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轻轻拿下来,起身下了床。穆然刚刚穿上拖鞋,就听到后面有了声音。他一扭头,易天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皱眉揉着太阳穴。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对不起吵醒你了。” 易天抓过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才下午3点,他抬头看穆然,声音带着些刚睡醒的沙哑,“怎么不多睡会儿?”穆然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踌躇了半天才道:“睡不着了……”易天没说话,又倒回了床上,看着像是还想睡。 穆然也不敢再出声吵他,压低脚步声往外走,只是他才走到门边,易天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穆然。” “怎么了?”穆然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我饿了。” “哦,那我现在去做饭。”说着他有些急地打开卧室门就要走。 “不了,晚上我们出去吃。” 穆然一愣,他今天晚上是要准备离开的,想着就要开口拒绝。 “……你给我煮碗面吧。”易天突然又出了声。 穆然犹豫了一下,想着离开的事可以一会儿再说,也不急这几分钟,就点了点头,“那你再睡会儿,快好了我叫你。” 易天嗯了声,直到门被轻轻关上了,才重新睁开了眼。 他想着穆然刚刚的反应,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他没有意识时,自己把他抱在怀里,他无动于衷。现在有了意识,从自己怀里醒来,依然无动于衷。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晚上穆然还是没走成。他说得喉咙都干了,易天理都不理他,让他换好衣服强行把他带了出去。路上他又努力了几次,易天还是把他当空气,穆然说得自己都累了,索性也闭了嘴不再开口。 等到了饭店包厢,穆然才发现不只他跟易天两个人,易天那帮玩得好的朋友都在。穆然不知道易天是什么用意,走也不是,不走也是,正犹豫的时候,就被易天强硬地带着在饭桌旁坐了下来。 看到他其他人也没说什么。贺旭东是早就料到了易天会在今天的饭局上把穆然带来,林涵则是连个视线都不愿意投给他,其他人以为易天又把穆然带来出丑根本无所谓,反正他们乐得看戏。倒是陆远,走到易天身边咳了咳,挤眉弄眼地道:“一会儿可有个大惊喜等着你,你自己有个准备啊。” 易天不知道陆远又搞什么幺蛾子,警告地看他一眼:“你别胡来。” 陆远举起手笑道:“没胡来没胡来,我这不怕你呆会儿被吓到特意来吱一声嘛。”说话间他不经意地看一眼穆然,眼神中带出厌恶鄙弃来。 穆然察觉到他的视线,没作声。他知道这里没一个人乐意见到他,但是他走不了,他的手被易天紧紧扣住,他暗暗挣了半天也没挣开。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真的拉拉扯扯起来,就更难看了。 易天和穆然是最后到的,人齐了按理来说就该上菜了,但是陆远没让,只一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让再等等。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包厢外传来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谢谢。”然后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这人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白皙的皮肤。他的五官轮廓极其俊秀端正,眸色很深,嘴角带着温和自若的笑,有股淡雅的书卷气息。 穆然一时有些愣神,他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好看到他一出现,周围的人都连带着黯然失色起来。 穆然忽然察觉扣在手上的力道松了松,易天放开了他的手。他一转头,就看到易天握紧了拳头,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新来的这人,眼神里都透出些冷意来。林涵也一直盯着易天,等他看到易天的反应后,嘴角扯了扯,露出个奇怪的表情来,看起来像哭,又像在笑。 包厢里有瞬间的静默,然后就突然炸开了锅,贺旭东站起来一拳捶在这人的肩上:“简宁你他妈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跟我们聚一次!”其他人也纷纷嚷嚷要他喝酒赔罪。 简宁随他们闹,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的笑,跟他们说话时他的视线转到了易天身上,对上易天那样冷漠的眼神,他也不在意,只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都是温柔。 穆然看着他们两个的对视,隐隐约约也明白过来。他觉得自己今晚大概又要扮小丑了,但是他只能尴尬地坐着。不然他现在起身离开,就像是故意给简宁难看一样。 简宁跟他们道完歉,走到易天身边自然地坐了下来。易天浑身僵了僵,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却也没说什么。 贺旭东看到他们三人坐在一起,这才反应过来,心里直喊完了完了完了,一个劲地祈祷穆然别乱说什么乱做什么,在易天那里,他再怎么不一样,也不是能跟简宁相提并论的。 林涵收了心里那些情绪,嘴角扯出个冷笑,眼神里透出满满的恶意盯着穆然,等着看他的笑话。 24 上了饭菜酒水,一群人没放过简宁,闹着要他一个个地敬酒赔罪。简宁也不恼,露出个好脾气的笑,倒了酒挨个敬过去。 穆然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正襟危坐地看着他们,尽量不让自己有什么显眼的表情举动。等到了他这里,他本来以为简宁会跳过去的,谁知道简宁倒了一杯酒递给他,笑道:“不介意跟我喝一杯吧?”他本来就长得出众,笑起来就更是好看了。 穆然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发愣,反应过来后才猛地站起身,双手从他手中接过酒杯,耳根都红了,惶恐地道:“不介意不介意。”简宁也不在意穆然这副窘态,笑了笑就把酒喝了下去。穆然也赶紧跟着他一口气喝光了酒。 桌子上刚好有人在吃鱼,这人拿筷子戳了戳鱼眼珠,淡淡道:“哎我说啊,鱼目就是鱼目,非得想去替代明珠,这不作死吗?” 饭桌上现在就简宁和穆然面对面站着,一个容貌气质举止样样出众,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另一个容貌普通还畏畏缩缩半点气质也无,丢在人群中拿着放大镜也找不到。谁是鱼目谁是明珠一目了然。 有几个人立刻就噗地笑出了声。 穆然被人讽刺到这个地步也不气,嘴角甚至还露出个苦哈哈有些无奈的笑来,其实他觉得这人说得一点都没错。反而是简宁对着那人轻声道:“就你话多,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那人举手,连声道:“简公子我错了……公子别生奴家的气……”简宁笑着摇头,也不再接他的话,放下了酒杯。 现在全桌就只剩了易天一个人,大家都没说话,等着简宁下一步的动作。 简宁给自己倒了酒,又给易天倒了一杯茶,他把酒杯端起来,看着易天温声道:“你才出院,今天就不喝酒了。”他半句不提自己是怎么知道易天住院的,只神情动作间透露出体贴关心来。 易天看他一眼,站起来把杯里的茶倒了,另满了一杯酒,抬起手就要喝下去。 穆然在旁边条件反射地想拦,但手才微微动了下就被他收紧放在了身下。倒是简宁伸手去拦易天,语气也有些急了:“你还要不要你的胃了?” 易天推开他的手,仰头喝了酒,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看着他冷冰冰地道:“你算什么东西?轮不到你来管我。” 简宁脸色一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陆远看气氛不对,赶紧走过去圆场:“行了行了不说了。吃饭吃饭!”其他人也找了些有趣的话题活跃起气氛来。 吃饭时简宁一边笑着跟其他人聊天,一边自然地给易天布着菜。他夹了块鲜嫩的鱼肉,又用筷子小心地挑掉鱼刺,这才放到易天碗里。 易天吃饭嘴刁,但是自己又懒散,最烦弄这些鱼鱼虾虾的。以前穆然总是要先顾着他,给他夹菜挑刺什么的很常见。但是这次他始终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易天盯着他不高兴地皱皱眉,他生病时自己把他当祖宗似的照顾,现在他好了,倒是把自己当空气了。 简宁见易天不动筷子,趁着其他人说话的间隙,低头对易天轻声道:“你别跟我赌气了,多少吃一些。” 饭桌上比较闹,他的声音又压得低,就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是穆然就坐在易天旁边,还是能听清简宁话里那股哄人的亲昵。穆然吃饭的动作慢了慢,然后他眨眨眼,努力不让自己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抬起手把饭菜重新送到嘴里。 易天看了简宁一眼没说话,半晌终于还是拿起筷子吃掉简宁夹给他的鱼肉。有了这个开头他们两个像是彻底缓和了下来,简宁顾及着易天,夹菜的动作就没怎么停过,看见他要吃什么油腻辛辣的,还会伸筷子去拦不让他吃。 易天也不恼了,随他去。 对面的陆远看着他们啧啧了两声道:“这是故意刺激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啊,话说回来易少爷你是不是也应该有点表示?”除了林涵和贺旭东,其他人也立刻开始跟着起哄。 简宁没出声,只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随他们闹。易天眼角扫过穆然,看他还是那副把头埋进碗里像是几年没吃过饭的样子,又想到他从醒过来后就天天闹着搬走,心里突然就一阵冒火。 他丢开手里的筷子,转身捏住简宁的下巴,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一瞬间饭桌上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瞪大眼睛楞了一秒,然后就拍桌子吹口哨疯了一样地闹起来。唯有林涵握紧了拳头,嘴巴里都被自己咬出血来,脸色也难看得吓人。 穆然正一心一意地低头吃饭,不知道耳边怎么就突然闹得这么大声,他随着众人的视线扭头,就看到易天正在跟简宁接吻。 穆然楞了一下,然后赶紧转回了头。他第一次看到易天跟别人亲吻,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些紧张和羞愧,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只能机械地夹着菜塞到自己嘴里。 另外一边易天放开了简宁,对着一众人冷着声音道:“看够了?满意了?” 陆远摸摸鼻子咳了声:“其实……我们不介意……你们现场来段…… 那什么……嗯……” 简宁还在微微有些喘息,眼神却没乱依然透着安静温润。他扭头看一眼易天冷漠的神情,心里也不在意。隔了那么多年了,他发现自己依然习惯去纵容易天。简宁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他抬头看看还在吵着要看现场版的这群人,轻轻笑了下,“行了,吃饭吧。” 陆远他们也知道不能闹得太过,又打趣了几句就转了话题。 贺旭东却是看着易天皱紧了眉头,他不知道易天在想什么,就单说易天在穆然生病时对他的那些照顾也能看出来他对穆然有感情,即使现在简宁回来了,这份感情他不要了,也实在没必要当着穆然这样做。 太伤人,也太让人难堪。 贺旭东突然有些怀疑,难道徐冉说的才是对的?他其实就是心血来潮玩玩同情游戏?他根本就没喜欢穆然? 贺旭东看着坐在易天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拼命吃饭的人,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难受。 25 穆然吃得肚子都涨得有些难受了才放下了筷子,其他人都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天,他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告辞,就听旁边传来易天不耐的声音,“吃饱了?” 穆然没想到易天还记得他,他又有些发着楞,冷不丁就被吓得一抖,手边的热茶被他碰倒,茶水顺着桌子全洒在他的裤子上。穆然被烫得立刻站起了身,易天赶紧抓过旁边的纸巾把他腿上正迅速浸开的热水吸掉,声音有些暴躁地吼:“你他妈在干嘛!” 穆然从易天手里接过纸巾自己擦了擦,有些尴尬地道:“对不起,一时没注意……” “没事吧?有没有被烫到?”简宁站起身走到穆然身边关心地问,穆然有些窘迫地摆手:“没事没事……”说话间他才发现所有人都停了声音目光嫌恶地盯着他,穆然顿了顿,对简宁露出个礼貌的笑,“我去洗手间看看。”说着就往门外走。 推门时听到有人说了几句很难听的话,穆然楞了下,也没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他问了下站在门口的服务员,在对方的指引下找到了洗手间。 腿上没什么大事,那茶水并不是太滚烫,现在也就还有些热乎乎的刺痛。穆然也不再管它,只弯着腰拿纸巾在裤子的各处又沾了沾,想尽量把水吸干。他正低着头,没注意洗手间的门响了下有人走了进来。是听到头上有人啧啧了两声,穆然有些楞地抬起头,这才看到林涵正倚着门面无表情地看他。 穆然没说话,手里的纸巾却被他捏成了一团。 他一看到林涵,所有不好的记忆就会在脑海里重现。穆然稳着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他连林涵都不敢面对,如果他还是个随随便便就会心里崩溃的人,那他这么长时间的坚持,徐冉在他身上所花费的心思和对他的关心,就全都白费了。 林涵看着沉默着不说话的穆然,嗤笑一声:“怎么,易天不过是心血来潮接你回去照顾几天,你就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穆然看出他是故意来讽刺自己的,也不接他的话,丢掉手里的纸巾转身开始洗手,任他自顾自地说。 林涵看着穆然无动于衷的样子,脑海里又闪过易天把他圈在怀里亲昵地吻着他的画面,瞬间沉下了脸,冷着声音道:“你算什么东西,在易天那里你连简宁的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穆然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 林涵看着他充耳不闻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本来从简宁出现起,他心里就憋着一股火,现在就连穆然这种他根本看都不屑看的垃圾竟然都敢无视他。林涵气得握紧了拳头,正想过去揍人,身后突然又有人推门,他一扭头,就看到简宁走了进来。 简宁看着满脸怒气的林涵,嘴角露出个笑:“林大少爷,谁又惹你了?”简宁不是穆然,他虽然脾气好性子温和,但是人很有主见,真要发起脾气来没有一个人敢惹他。简宁不喜欢林涵仗势欺人的性格,以前就说过他,林涵一句话也不敢回嘴。他虽然嫉妒简宁,但是在面对简宁时,他自己都是自惭形秽的。 林涵也不回答,只阴着脸回头看一眼穆然,冷哼一声,绕过简宁走了出去。 简宁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嘴里念叨了句:“这么多年了怎么性子一点也没变。”然后他走到穆然面前,手里递过去一管药膏,温声道:“这是我刚刚跟饭店要的,治烫伤的,拿去擦擦吧。” 穆然从简宁出现起就有些手足无措,这下更是涨红了脸摆着手:“不用不用,没什么事,谢谢谢谢……” 简宁看着他紧张得甚至有些胡言乱语的样子一下就笑了出来,他把药膏放到穆然手心里,“那茶水还是挺烫的,回家的时候擦擦吧。” 穆然看着简宁嘴角好看的笑,点点头握紧药膏又连着道了好几声谢。他最受不了别人对他好,哪怕是一丁点的好意,他都要记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恨不得给人家回以十倍过去。他不知道简宁是谁,但是看今天的情形,他大概是易天的爱人,穆然想想自己对易天做过的事,对着简宁就有些抬不起头的羞愧。更何况简宁不但没有像易天的那些朋友一样对他侮辱嘲弄,竟然还特意过来给他送药,穆然现在是真的无地自容了。 简宁看穆然紧张得快要把那药膏捏变形的样子,也不再为难他多说,轻声道:“回去吧,他们正商量着去哪儿玩呢。”其实简宁是知道穆然的,只是今天亲眼见了,他才发现穆然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原以为能对易天做出那种事的人,怎么着也是个心眼多性子毒的,但是就穆然这温温吞吞傻里傻气的样子,简宁甚至有些不太相信他会做那种事。 穆然跟着他往外走,等走出了洗手间他才停下了脚步对着简宁不好意思地道:“我就不去了,你快回去跟他们玩吧。”顿了顿他又道了一次谢,“谢谢你的药。” 简宁想想陆远那帮人的性子,也不再勉强他,只是有些关心地问:“你回家方便吗?要不我送你吧?” 穆然赶紧摇头有些急地道:“方便方便,不用那么麻烦。” 简宁不知道为什么穆然跟他说话时总是那么紧张和无措,他朝着穆然笑了笑,“那行吧,我回去会跟易天说的,你路上小心点。” 穆然应了声又低着头连着向他道了几声谢,简宁无奈地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重新回到包厢的时候一群人还在吵着去哪里喝酒,见他一个人进来了,易天皱皱眉问:“他呢?” 简宁没想到易天会问得这么急,楞了下才温声道:“他先回去了。” “哎怎么就这么走了,老子还没玩够呢。” “我们简公子在这他还不赶紧溜,再呆下去不找死吗……” “你说那傻逼怎么想的到现在了还死缠着易天。”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贺旭东听着话题越来越偏了,赶紧打断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穆然后来出事易天把他接回去照顾的事,只当他到现在还对易天死缠烂打。贺旭东叹了口气,算了,连他这种晓得内情的都搞不懂他们是怎么回事。 易天从听到穆然走了脸色就难看起来。 他今天带穆然来,其实是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们两个的关系确认下来,也让他们以后闭紧嘴巴少说三道四,只是他没想到简宁居然会回来。其实这么多年过去,要说还有什么情情爱爱的牵扯那就是笑话了,只是简宁当初走得那么干脆,话又说得那么决绝,易天本身就是个性子极傲的人,心里一直都憋着一股气放不开。 他刚刚去吻简宁,多少也是有些故意气穆然的意思。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样上心过,把他带回家照顾,所有关于他的事都亲力亲为,甚至为了他要跟二十多年的兄弟断掉交情,就算是当初对简宁他都没这么耐心过。易天自认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他真没想到穆然好了后会这样无动于衷,甚至还刻意跟他客气疏远保持距离,一副恨不得马上离开的样子。 穆然当初要死要活地求着他爱,现在他愿意爱了,他倒是想跑了。易天越想越气,忍了半响还是没忍住,猛地起身踹翻桌子旁放着点心水果的餐车,抬腿就要往门外走。 26 贺旭东看易天暴怒的样子就知道不好,他担心易天现在追上去会动手打人,赶紧走过去把他拦住,“你冷静点。” “滚开。”易天是一点耐性都没了,伸手就要推开贺旭东。 其他人也都懵了,不知道怎么易天就气成这样,明明前一秒人都还好好的。 “你想他再犯病是不是?”贺旭东看简宁走过来了,压低着声音在易天耳朵边怒道。 易天楞了下,脚步就停了下来。 贺旭东松开他,皱眉道:“我去送送他,你自己好好想想。”说完他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往门外走,看到简宁疑问的眼神他也没多说,就笑笑解释了句,“他没事,你们玩吧。” 其他人看易天脸色那么难看就知道不可能没事,只是他们也没多问,又吵吵笑笑地换了话题,只有林涵皱着眉紧紧地盯着易天。 穆然走出了饭店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带钱。他是被易天强行拉走的,连抽空去客房的黄布包里拿张钱的时间都没有。这里离易天家很远,走路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但是也不可能再回去。他不想易天误会他,而且简宁在,他也不愿意再去打扰他们。 穆然站在原地在自己衣服裤子的口袋里挨个摸了一遍,看看还能不能找出些零钱来。最后掏裤袋的时候摸出张小票,里面包着的硬币掉了出来,穆然去追没追到,眼睁睁看着它顺着路砖滚进了路边两个店铺之间的墙缝里。 那硬币是穆然昨天陪徐冉去超市买东西时收营员找的,徐冉嫌弃硬币爱掉,就顺手塞他兜里了,他现在全身就只剩那一块钱,好歹还可以坐趟公交车,穆然也顾不得其他的了,蹲下身就去捡。 等贺旭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穆然正蹲在不远处脸贴着墙把手伸进墙缝里使劲去够硬币的画面,他楞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去把穆然拉起来,皱眉问:“你在干什么?” 穆然冷不丁被人拽起来还有些懵,一转头看到贺旭东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答:“钱掉进去了。” “什么钱?”贺旭东放开他的手,有些纳闷怎么钱还能掉进那里面去。 穆然脸一下涨得有些红,踌躇了下才道:“没有没有,就是个硬币。” 贺旭东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再继续问,只是出声提醒:“衣服脏了。”穆然听了他的话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贴着墙的那只袖子上沾了不少灰,他赶忙笑了下伸手去拍。 贺旭东看着他低头仔细拍衣服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竟然觉得有点难受,等穆然弄完了,他才重新开口,“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 穆然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不麻烦你了。” 贺旭东无奈,只得搬出徐冉来笑着道:“走吧,我反正也是要回去了,你徐冉姐要知道我把你一个人丢这里我又要跪搓衣板了。” 穆然想到徐冉也不禁笑起来,他也不再扭捏推却贺旭东的好意,笑着道了声谢跟着贺旭东去停车场上了车。 等车上了路开了一段时间,贺旭东看着端端正正坐着一句话也不说的穆然,终于还是咳了咳有些不自在地道:“那什么,之前也没找到机会…… “ 穆然听到他的声音扭头看他。 贺旭东还直视着前方,抬手摸了摸鼻子道:“穆然,我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 真挺过分的,今天跟你道个歉,你别放在心上。”以前心里没个束缚依赖,人都是飘的,总是喜欢做些傻逼兮兮的事找存在感,还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觉得人人都要围着自己转。遇到了徐冉贺旭东才算是成熟了,知道什么是责任了,知道活着应该做什么了。 不管易天跟穆然以后会怎么样,这声道歉是他欠穆然的。 穆然反应了几秒才真的觉出贺旭东在说什么来,他一下些不安地道:“没有没有,你别这样说,是我先对易天做了那种事……”说着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声音小了下去。虽然他跟徐冉关系好,但是他对贺旭东一直都很礼貌,他可不会蹬鼻子上脸地觉得徐冉对他好贺旭东也要对他好,贺旭东以前那么讨厌他,他没想到贺旭东竟然会跟他道歉。 “诶我说我怎么没早点发现你是这样的人……”贺旭东露出个无奈的笑摇了摇头,他以前老觉得穆然卑鄙下作,现在跟他熟识了些才发现这人根本半点心眼都没,甚至还有些“傻”。 穆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有些窘迫地笑了下。 贺旭东看他一眼,嘴角的笑淡了些,再开口时声音有些犹豫,“简宁……”他顿了顿,“以前是易天的恋人,他们很小就在一起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不……”穆然张嘴要说话,贺旭东干脆打断他,把易天和简宁以前的事说了一遍。 简宁是简家二姐的孩子,小时候是在外省长大的,到了16岁才送回本家来。他从小就学画画,性子又好做什么事都静得下心来,易天他妈偶然去简家做客看到他,喜欢得不得了,当下就收了简宁跟着她学画。易天她妈是书香世家的小姐,自小家里就注重培养,画得一手好画,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她要简宁,简家当然是一百个愿意。 那以后简宁就常常出入易天家,这么一来二去地跟易天就熟识了。他性子温和不骄不躁,容貌又极为出色,喜欢他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偏偏他一颗心都落在了易天身上。后来时间一长,易天自己也动心了,等贺旭东他们察觉的时候,这两个人已经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贺旭东自己也有些感叹,这两个人除了都是男的,容貌家世样样都挑不出一点错来,让他们连反对的话都不知道怎么说。 后来是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简宁对易天他妈越发愧疚,他跟易天之间又从来都是他去迁就包容,他对他们的未来一点信心都没有。刚好那段时间简家出了些变故,简宁在没有任何告知的情况下跟着家人去了国外,就给易天留了条短信,说要跟他分手希望两人不要再有联系。 易天当时被打击得挺大,但是他性子傲自尊心太高,死撑着就是不去找简宁。简宁本来还有些犹豫舍不得,后来时间一长见易天没半点反应,也就真的心灰意冷了。两个人就这么彻底断了联系。 贺旭东叹了口气,露出个无奈的笑,“简宁累了,也希望易天能去追他一次。谁知道那家伙就有本事为了他那高贵的自尊心死都不低头,我都算是服他了。” 穆然还沉浸在易天和简宁的故事里,听到这里才算是回过神来。他想想易天看到简宁时的反应,想想他们两个人对视的眼神,垂下目光慢慢露出个笑来,“今天吃饭时能看出来,易天还是很喜欢简先生。” 贺旭东没正面回答,只是跟着笑了下,“这两个人……如果当初肯各退一步,现在怕是连家里都知道了吧。”完了贺旭东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下有些尴尬地道:“我跟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明白,简宁跟以前那些人不一样…… 你别多想。” 穆然看贺旭东那一脸为难的表情,收起笑容一字一句地认真道:“我没有多想,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你……你们再相信我一次,我不会缠着易天的。”经历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还看不清还会有不切实际的妄想?别说易天是有爱人的,就算没有,他也不会再让他为难。 贺旭东看着穆然脸上坚定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按理来说他应该庆幸穆然终于能想通才对,毕竟这对他们三个人都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他只要一想到穆然生病时易天对他那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态度,他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27 等到了易天家,穆然跟贺旭东道了谢后就拿出苏文阳给他的备用钥匙开了门进去。今天因为易天要带他出去,做饭的阿姨和廖飞他们都不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穆然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他放好了钥匙就准备收拾东西。其实他是想今天晚上走的,但是大门的人没有易天的同意是不会让他出去的,之前为了这个事徐冉还跟易天吵过,结果还是没什么用。不过他身上有这里的钥匙,还有苏文阳给他的那些卡,穆然觉得自己还是把东西都清清楚楚交代了再离开比较好。 穆然推开客房的门,一进去就看到门边的垃圾桶里居然装着自己的睡衣,他楞了楞,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他下午回来后就一直忙着,后来又直接被易天拉走,都没时间进来过,现在看来易天是来过这里了。 垃圾桶里的口袋很干净,是阿姨早上才新换的,里面除了他的睡衣什么都没有。穆然弯下腰把睡衣捡起来找了口袋装好,又把跟徐冉出去时自己买的衣服裤子装了进去。虽然阿姨跟他说过这里有很多易天给他买的新衣服,但那些他是一件都不敢穿的,更不可能把它们带走。 差不多把该装的都装好了,穆然却发现找不到哑巴妈妈留给他的黄布包了。 他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最后人急了也顾不上避嫌了直接去了易天的卧室,终于是在床头柜里找到了包。 穆然双手紧紧地捏着包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个包要是找不到他觉得自己大概又要疯了。里面那些自己放进去的,以后要暂时靠着它们生活的一百块真丢了也不要紧,但是那些压得平平整整的小钱票,是哑巴妈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东西。 他拿着包下楼进了客房,刚把包放好就听到大门响了起来。穆然有些愣神,按理来说易天今天应该是不会回来的。他跑到客厅,就看到玄关处简宁扶着易天正费力地带着他往里面走,隔得这么远穆然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简宁看到穆然,一下有些愣神,他不知道穆然竟然会住在这里。穆然看他的表情赶忙解释:“简先生你别误会,我前段时间精神上出了些问题,易天看我可怜才让我在这里治病。” 简宁没接他的话,只是露出个淡淡的笑来:“他喝醉了,帮我扶他上去吧。”他们后来吃完饭去了酒吧,本来易天是不能沾酒的,但是无论谁劝他都不听,冷着张脸把自己喝成这样。而且还不愿意住外面,一定要回来。简宁哪里敢让他碰车,只能自己开车送他回来了。 穆然听了简宁的话也顾不得其他的了,赶紧走过去帮着简宁扶着易天,两个人费力地带着他上楼进了卧室。 等易天躺倒在床上了,简宁这才开口道:“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穆然赶忙点点头应了声好跑下了楼。 简宁看穆然出去了,这才把易天的鞋脱了,又走进浴室打湿毛巾给易天擦了擦脸和手,然后站在床边弯下腰把他领口的扣子解开让他能好过一点。 易天已经醉得意识不清了,迷迷糊糊中就看到个人站在面前低着头解自己的衣服。除了他住院回家那段时间,他跟穆然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他也习惯了穆然照顾他,下意识地觉得是穆然,伸手就抱住这人的脖子翻身把人压在床上吻了起来。 穆然正端着水进门,一抬头正要说话就看到易天正压在简宁身上吻着他。穆然楞了下,立刻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伸手把门轻轻带上。 他握着水杯站在门口,有些茫然地发了一下呆,然后才回过神来放轻脚步下了楼。 屋子里简宁的手被易天压在头顶,衣服也被拉开,易天埋在他的颈间近乎凶狠地舔吻着。简宁也不挣扎,任他在自己身上抚摸亲吻,心里也做好了易天要自己的准备。只是渐渐地易天的动作却慢了下来,最后他嘟嚷了一句什么,停下了动作头埋在简宁颈间睡了过去。 简宁看着趴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的人,嘴角露出个无奈的笑。他想从易天身下起来,只是才微微动了动易天就紧紧地勒住他的腰。简宁无奈,只得伸手抱住易天慢慢侧身让他从自己身上下来,最后两个人终于是面对面睡在一起了,易天却像是被动烦了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 简宁靠在他的怀里,目光温柔专注地看着他。 有什么办法呢,他还是舍不得这个人,逃避了这么多年,还是在林涵的一个电话下就慌慌张张地回了国。他怕再晚一点,这个人就真的要变成别人的了。 简宁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抚了抚易天的眉,然后是眼睛,挺直的鼻梁…… 他想到这么多年易天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打给他,就有些孩子气地捏了捏他的脸。 你也就是这张脸长得好看,不然脾气坏又没耐心性子还那么傲,谁会喜欢你。越想越不甘心,他干脆凑过去惩罚似的咬了咬易天的唇。 易天喝了酒,呼吸间有微醺的酒气,简宁却不在意,伸出舌尖轻轻探进去,温柔又小心翼翼地吻他。等到易天又皱起眉头微微动了动,他才收回吻,把脸贴在易天的胸口睡了过去, 穆然收拾好了东西,又把客房整理了一遍,提着东西走到了客厅。他今天晚上就不在客房睡了,他也不知道易天和简宁什么时候醒,要是他们起床了自己还在客房呼呼大睡,就丢人了。 穆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这里的钥匙还有苏文阳给他的手机和卡拿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又从脚边的口袋里找出件外套盖在自己身上,头往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屋子很大,也很安静,庭院里的灯光透过落地窗打进来,穆然看着天顶上漂亮的水晶灯炸了眨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还是没什么睡意,脑海里开始闪现各种各样的画面,最后停顿的,却是易天蹲在他面前,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问:“你喜欢我什么?” 穆然一下愣住,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他不知道这种妄想为什么会突然跳出来,甚至真实得像才发生过。他扭过身把自己缩成一团,伸手拍了拍有些闷痛的胸口,声音小的只有自己能听见,“没关系……没关系…… 不想了,不想了。” 他强迫自己从混乱的妄想中清醒过来,开始计划自己未来要怎么生活。他想他可以先去找个临时的工作,就像以前在超市当理货员也行,总之要先存一点钱,等生活稳定了,易天林涵那时也早就忘了他,他可以再去一些公司应聘好一点的工作…… 然后要和同事努力相处,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逃避聚会,这样说不定能交到信赖的朋友,还有要给徐冉姐买个漂亮的礼物。 然后呢……然后就…… 他迷迷糊糊地计划着,最后嘴角带着笑容睡了过去。 28 易天醒来的时候天色才刚亮,他昨天喝多了,现在头还有些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怀里搂着个人,易天以为是穆然,低头一看才发现是简宁。 易天收回手猛地坐起身,用力地揉着太阳穴,额头上青筋都跳了起来。简宁被他的动作弄醒迷迷糊糊地睁眼,等他看清易天,先是楞了楞,随后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从床上坐起来轻声问:“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易天没回他的话,努力回忆昨天晚上的事。他记得他们在酒吧喝酒,后来自己醉得狠了,脑子里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画面,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隐约还有印象回来时看到穆然了,为什么现在简宁会在他床上? 他抬起头看着简宁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问:“怎么回事?” 简宁看他恼怒的表情,存心想要逗他,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颈间锁骨上清晰的吻痕,眨眨眼无辜道:“你说是怎么回事?” 易天心里一沉,也顾不上再去细问,大力掀开被子下了床。他起得太快,眼前猛然暗了一下,他也不管,脚步不稳地跑出了门外。他实在是太慌张,甚至都没注意他跟简宁两人的衣服都还穿在身上,哪里像是才发生关系的样子。 穆然睡得浅,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易天出了卧室,赶忙从沙发上起来,又把衣服叠好放进口袋,这才站起了身看着易天。 易天打开门看到穆然后心才放了下来,他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慢慢下了楼。 他不知道穆然知不知道昨晚的事,但是他根本没想过要跟简宁发生关系。他在脑海里想如果穆然质问要怎么回答,这件事要怎么处理…… 他有些紧张,心里也有些乱了,只是脸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等他下了楼,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突然看到穆然脚边放着个口袋,隐约能见到里面的一些衣物,易天一瞬间就沉下了脸,冷着声音问:“你要干什么。” 穆然注意到易天的视线,赶紧提起口袋走到易天面前,他怕易天以为他偷拿家里的东西,所以把袋子拉开了些让易天能看清里面的东西,然后有些紧张地解释道:“我没有乱拿东西。”他又转身指了指沙发前的桌子,“苏先生给我的钥匙手机和卡我都放在那里了。” 易天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脏猛地收缩了下,一瞬间差点喘不上气来。他用力拍开穆然伸到他面前的袋子,气急败坏地吼:“谁他妈问你这个了?!” 穆然毫无预兆地被他这么猛烈一拍,手一松,袋子掉在了地上,他的药从里面滚落出来。穆然弯下腰把药捡起来放进口袋,这才抬起身有些窘迫地道:“易天,能麻烦你跟大门的人说一声吗?他们说没有你的同意不能出去。”穆然以为易天正生气他怎么还呆在这里不走,赶紧把原因解释了一下。 易天听到他的话瞬间冷下脸,伸手就要去抢他手上的袋子,“谁他妈准你走了?”刚好这时简宁出来了,他站在楼上望着他们,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穆然看到简宁,有些急地抓紧了手里的袋子,再开口时声音就带着些乞求的味道了,“易天,麻烦你跟他们说一声吧。” 易天心里急得冒火,但是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所有想说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 这个时候简宁已经走下来了,他伸手拉开易天,开口道:“你冷静点。”他听陆远说过易天是怎么对穆然的,就以为易天又在故意找穆然的麻烦。 穆然这个时候是半刻都呆不下去了,他原以为等易天醒来,把东西交代清楚跟易天道过谢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离开,他完全没料到易天会是这种反应。 穆然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从他醒来后就一直是这样,他已经尽量小心谨慎不给易天添麻烦,讲话都一字一句地斟酌,生怕哪里又惹易天生气。可是无论他怎么做,易天依然不高兴。 穆然不敢再多呆下去,他不希望让简宁觉得自己还在纠缠易天,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就跟他们道了个别,转身就往门外走。 易天甩开简宁的手,几步追上去抓住穆然,他没开口说话,只是拉着穆然大步往外走。穆然被他带得脚步不稳,只能费力地跟着他。他挣了挣想把手缩回来,易天拉着他走到玄关处从柜子上的玻璃碗里抓起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想走吗?行,我他妈成全你。” 简宁本来想去追,听到易天的话后停下了脚步。直觉告诉他易天不会对穆然做什么,可是他总觉得易天的表现太奇怪。简宁想想刚刚易天醒来后的反应,皱了皱眉,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穆然被易天强拉着带进车库,又被他用力扔进了车里。中途他说话易天不理,他挣扎易天就更紧地抓住他。 穆然气得脸都红了,一开口声音都有些抖:“你……你做什么!” 易天冷冷地看他一眼,“你不是想走吗?” 穆然一愣,转身就要去拉车门,垂着头说:“我自己走。” 易天没拦他,只是拿出遥控器锁了车,面无表情地发动了车子。 穆然开不了车门,有些急地转头看他,又强调了一遍,“我自己走。” 易天不理他,打着方向盘将车开出了车库。穆然气急了几乎想伸手拦他,可是等他看清易天脸上寒霜一样的表情,就有些心灰意冷地收回了手。他不知道易天要带他去哪里,也不知道易天想做什么。但是算了,反正易天对他,从来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做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曾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对待。他愿不愿意,难不难受,易天从来不会在意。 易天知道穆然是打定主意要走了,把他强留在家里只会让他们之间的情况更糟,所以他干脆把穆然带出来,想在路上跟他好好谈谈。 他现在冷静了一些,也觉出不对了。再怎么醉酒,也不可能对那种事毫无印象,何况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发泄过肯定是有感觉的。易天怀疑他跟简宁根本就没发生关系。 他转头看一眼一声不吭的穆然,开口问:“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 穆然一愣,也没赌气不理,回答了他的话,“你喝醉了,简先生把你送回来。” 易天皱皱眉,“然后呢?” 穆然苦笑了一下,易天是嫌他不够难堪还想羞辱他?他闭了闭眼,道:“我们把你送回卧室,然后你和简先生…… “他顿了顿,脑子里闪过易天压在简宁身上亲吻的画面,一时不知道要怎么说。 易天看刚刚穆然不闻不问的样子还当他不知道,没想到穆然却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他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来,帮他说完了后面的话,”然后我和他上床了你就离开了是吧?“ 穆然脸色一白,握紧了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易天看穆然的表情就知道他没猜错,他觉得心里有些冷,再开口时说话就失了分寸,”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得甚至不惜下药拍照要死要活地威胁我跟你在一起。怎么,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看我跟别人上床?“ 穆然浑身一震,他扭头瞪大了眼看着易天,嘴唇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易天却没注意他的反应,冷笑着自顾自地说:“然后一大早就玩什么出走的把戏,就像当初把照片还给我,过一久不又死乞白赖地缠上来……”他心里又闷又痛,人没了理智,伤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穆然转过头看着前方,默默地听着易天的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脸色却白得吓人,眼神中也一片死灰没了光彩。 他慢慢张嘴,声音极轻,“易天,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我,我跟你发誓……”他忍住嘴里的哽咽,一字一句地道:“我如果再缠着你,我就不得好死。” 易天早在那些话脱口而出时就后悔了。现在听了穆然的话,人又慌又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狰狞,“你他妈给我闭嘴!” 这个时候他们的车正好转了个弯,迎面却突然快速驶过来一辆车。这里是出了别墅区通往市中心的单行道,易天根本没想到对面会有车过来。 他没时间考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猛打方向盘将驾驶座迎了上去。但是穆然却比他更快,在两车相撞的一瞬间,他扑过去死死抱住了易天。 29 苏文阳接到廖飞的电话时正准备出门,等他听清了那边的话,脸色一白,手机差点没握住。 廖飞告诉他易天跟穆然出了车祸,现在两个人都在医院抢救,易天他爸也收到消息了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廖飞正带着人赶去车祸现场,话说的也不是很详细,苏文阳没追着问,抓起车钥匙往车库跑,交代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坐进车里用最快的速度往医院赶。 他到医院的时候易海钊已经到了,他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手术室门口,身边围着很多人,光是医生就有好几个,跟了他几十年的江秘书正站在窗边皱着眉打电话。 苏文阳也不敢上前打扰,站在一边听着那些医生跟易海钊说明情况。 易天没有性命危险,最严重的伤是在左腿上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人是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穆然的情况却相当严重,肝破裂,肾挫伤,各器官严重受损,肺泡广泛出血破裂,送来医院时已经呼吸衰竭,如果不是因为有安全气囊挡了一下,他早就已经当场死亡了。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副驾驶的这位先生在车相撞时侧身护住了易天少爷,腰腹上遭到严重撞击,受伤才会这样严重。”有人听了医生的话,在易海钊旁边解释了一句,顿了顿又继续道:“驾驶座是先迎上去的,如果不是他的话…… 少爷可能……”他看了一下易海钊的脸色,没敢把话说完。 “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把这人救活。”易海钊开口道。 “院长已经带着人过去了。”有个医生在旁边道,却也不敢做什么保证。 这时江秘收了电话过来,脸上的神情很严肃,“那边出结果了,蓄意恶性撞车。撞车的那人当场死亡,车上也没挂车牌,现在正在核对身份。” 易海钊脸色阴沉得吓人,一开口声音像带着冰渣,“让他们继续查!” 江秘书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道:“吴家三叔那边最近的动静不小。” 易海钊冷笑一声,“到了这份上还妄想着翻身。如果这事是他做的,我要他吴家死无葬身之地!” 一瞬间所有人都静默了不敢吭声。 苏文阳看着易海钊那张跟易天七八分相像的脸,呼吸都放轻了些。经过岁月历练的人终归是不一样的,易天还太年轻,不及他爸一半的气势和魄力。 等易天的手术结束,情况稍稍稳定了,苏文阳才走过去对着易海钊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易叔。” 易海钊点点头,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穆然。 苏文阳不敢瞒,却也不敢全说,前前后后说了个七八分,穆然下药的事只字不提。 易海钊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你在这里守着,易天醒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公司的事易天他大伯已经过去处理了,你也不用担心。”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易天他妈还不知道,你也不用特意去通知。等易天稳定了我自然会告诉她。” 苏文阳点点头,“知道了,易叔。” 易海钊也不再说什么,带着江秘离开了医院。 又等了几个小时,易天还是没醒,穆然那边还在手术,却已经下了两次病危。期间贺旭东收到消息赶了过来,一见苏文阳他就慌慌张张地问:“怎么回事?!” 苏文阳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 贺旭东听到易天没什么事,心就放了下来,等他听到穆然的情况,脸色瞬间就白了,他扯出个难看的笑,“应该能救回来吧?” 苏文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回答:“你来之前下了两次病危。” 贺旭东一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刚好这时徐冉打了电话过来,一接通她就奇怪地问:“怎么我联系不到穆然了?易天的电话也打不通。”她跟穆然约好每天晚上通一个电话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从早上起她就一直很不安,索性就提前打了电话过去,但是穆然的电话没人接,易天她又联系不上,就打过来给贺旭东了。 贺旭东不敢骗徐冉,如果穆然真救不活了徐冉又事后才知道,徐冉会恨死他。 “老婆你听我说,你先别慌……”贺旭东开了口,徐冉那边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贺旭东深吸了一口气,道:“易天跟穆然出了车祸,穆然正在抢救,情况很不好……” 依然没有声音。 就在贺旭东有些慌了时徐冉才道:“我马上回来。”虽然她已经尽量控制,贺旭东还是听出了徐冉声音里的慌张。他又温声安慰了几句,徐冉却顾不得听他说话,匆匆忙忙就挂了电话。 差不多到晚上的时候,易天先醒了过来,那时穆然刚刚做完手术送到了重症监护室。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是医生说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随时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并发症陷入危险。 易天坐在病床上,苏文阳一句话都不敢瞒,把穆然的病症仔仔细细交代了清楚,又告诉他穆然被下了两次病危。 易天默默地听着,眼睛里死寂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拿了手机,跟易海钊通过电话后,这才对着苏文阳道:“带我去看穆然。”他看起来很平静,声音也很稳,可就是这样的反应反而让贺旭东莫名的心悸。 苏文阳犹豫了一下,“你的腿才缝针……” 易天不再说话,自己抓着床前的柜子就要下床。苏文阳和贺旭东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了他, 易天挥开他们的手,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带我去看穆然。” 苏文阳不敢再劝,去找了轮椅把易天扶上去,推着他去了穆然的病房前。 穆然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像睡着了一样。他的肺功能几乎完全丧失,为了维持血氧饱和度,必须每时每刻都上呼吸机。 易天透过玻璃窗专注地看他,脸上的神情一变不变,像是要用目光把穆然刻进心里。 半晌,他伸出手搭在玻璃窗上,拇指微动,就像在轻抚穆然的脸。 苏文阳和贺旭东看着他,放轻了呼吸,谁都不敢出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苏文阳忍不住想开口劝易天时,在病房里监护的护士突然跳了起来几步冲到穆然的病床前。她背朝着门,苏文阳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过几秒,走廊那边就跑过来好几个医生护士,匆忙的脚步声中隐约能听见有人在说“病人断了呼吸”,然后一群人就用最快的速度做准备进了病房。 易天听到那句话就有些懵了,他怔愣地看着被围着抢救的穆然,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去使劲拍着玻璃窗,抖着声音喊:“穆然!” 他拼着一股力气站起来,腿伤却又让他马上跌了下去,贺旭东和苏文阳赶忙伸手扶着他往后退,他还在使劲挣扎,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一遍一遍地喊穆然的名字。 他挣扎得太过厉害,腿上才缝好的针又裂开,血立刻就染红了裤子。 这边的响动太大,早有医生护士跑了过来。易天完全不配合,眸底一片血红,还在挣着要往前走。贺旭东和苏文阳没办法,只能把他压在轮椅上,让医生过来给他打镇静剂。 他被压制着,却还紧紧地盯着玻璃窗里的人,眼泪从他脸上落下来,他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穆然的名字,声音哀痛嘶哑,几乎让人不忍去听。 等他彻底安静了下来,医生护士才把他带回去重新缝针。 贺旭东背上的汗已经湿透了衣服,他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他妈的,从他们长大起,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他再也没见易天哭过。 他想想易天刚刚的样子,一阵莫名的后怕。 如果穆然活不成了,易天会怎么样,贺旭东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30 易天醒来时守在他旁边的是苏文阳。 苏文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伸手抓住。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手指指节青白,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苏文阳知道他想问什么,连忙开口道:“没事他没事,救回来了……” 一瞬间手就松开了。 易天像是没了力气,倒回在床上,怔愣地看着前方,脸上一片茫然。 苏文阳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他露出过这种神情来,他也不敢出声打扰,站在一边默默地等着。 半晌,易天才开口道:“把电话给我。”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是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人也变得平稳。 苏文阳把手机递给他,易天打了好几个电话,才对着苏文阳道:“你跟江秘联系,把家里的飞机派出去,接几个医生过来,还有从国外运过来的药物,找人去接。” 苏文阳点点头应了声。 “廖飞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这件事易叔已经插手了,江秘书之前打电话过来,已经确定了是吴家的人。廖飞那边也有了进展,安保里出了内鬼,你的车一出去消息就放过去了。” 易天的眼神瞬间冰冷,沉声道:“吴家不给自己留退路,也就不怪我们了。”他失血过多,脸上一片苍白,精神也不太好。但他没休息,也没再挣着要去看穆然,反而是有条不紊地开始安排起各种事来。那样冷静克制的态度,几乎让苏文阳有些怀疑,那个不久前失控流泪的人,也许只是自己的幻觉。 易天一直在病房里工作,穆然做第二次手术的时候他并没有过去。 他一向自傲,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是从亲眼见到穆然断了呼吸被抢救时他才知道,他也不过是个无能的凡人。只要一回想到当时的画面,他就后怕得浑身发抖。 他没办法再亲眼面对穆然的生死,他怕自己会再度失控。穆然还没好,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处理,他不能让自己倒下。 他交代了苏文阳过去,自己则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安静的病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易天发现自己几乎丧失了一切感知能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额头上渗出汗,脸色几乎一片死灰,心底越来越凉。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文阳才推开门进来。 易天猛然睁开眼睛,他的声音很稳,握紧的手却微微有些抖,像是在勉力维持什么,“怎么样了。” “没事,安全度过了……”苏文阳的话还没有说完,易天的眼前就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床上。从他醒来后就没吃过任何东西,穆然手术前他几乎是十分钟就让人问一次,精神上一直高度紧张,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苏文阳冲过去扶住他,“易少!” 易天甩甩头,等眼前能看清东西了,才挥开他的手哑声道:“我没事,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 苏文阳点点头应了一声,本想劝他先休息,话到嘴边终究是没说出口。 再晚些时候,贺旭东接着徐冉来了医院。徐冉到了病房前,透过玻璃窗看到穆然露在外面白得没有血色几乎只剩骨头的手,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发出声音,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怔怔地道:“他才在他妈妈的墓碑前发过誓,说会好好活下去……” 贺旭东心疼地抱住她,轻声安慰:“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徐冉没有反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穆然,半晌她才道:“我要见易天。” 贺旭东抬头看跟着他们的苏文阳,苏文阳点点头:“易少说了,徐冉小姐要是想见他就带她过去。” 徐冉挣开贺旭东的怀抱,跟着苏文阳去了易天的病房。 易天才吃过饭,正闭着眼睛靠着床休息,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徐冉坐到床前,声音很冷静,“他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你又为什么要让他走?”她已经听贺旭东说了,易天开车送穆然离开,路上出了车祸,穆然为了救易天才会伤成这样。 易天呼吸一滞,闭了闭眼,把跟简宁的事说了出来。 徐冉静静地听他说话,没有暴跳如雷,没有破口大骂,就这么静默着。半响,她突然笑了下:“你遇到了一个全世界最蠢的人。” 易天身体一僵,没有开口说话。 徐冉扭头看着窗外,声音很低,自言自语地道:“我怎么会…… 相信你会好好对他呢……” 那天晚上的事,前前后后误会太多,易天也不愿意开口解释了,只是对着徐冉哑声道:“对不起。” 徐冉站起身,眼睛里一片冷然,“没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没有错,你只是不爱他罢了。”单向的爱情里本就没有必定的回应和结果,她以前对着易天冷嘲热讽为穆然打抱不平,是她看不开了。 “以后你的身边也许还有无数个简宁,但这跟穆然没有什么关系了。他总是内疚对你做过错事,也感激你一而再地救他,这次他豁出命去救你,现在也不一定能活下来。”徐冉转身离开,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他欠你的,还清了。” 易天猛地握紧拳头,冷声道:“还不还清,不是你说了算。” 徐冉没答他的话,走出了门外。贺旭东不放心也跟了出去。 病房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半晌,易天突然嗫喏着道:“我没有……”没有什么,他也不说清楚,看起来就像是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 可是苏文阳却觉得自己听懂了,他是在回答徐冉的那句“你只是不爱他罢了”。 因为易天刻意让人压着消息,林涵和简宁知道易天出事时已经是几天后了。林涵没能见到易天,简宁来的时候易天倒是没让人拦着。 简宁看着易天受伤的腿还有苍白的脸色,人也笑不出来了,一开口声音有些不稳:“为什么不告诉我?” 易天看着他,平静地反问:“为什么要告诉你?” 简宁勉强扯出个笑,“你别跟我赌气了。” 易天没答他的话,只是冷冰冰地问:“那天晚上,我们有没有发生关系?” 简宁呼吸一滞,轻声道:“没有。”顿了顿他继续道:“是我不好,我没考虑到穆然还在家里,就留在了你房间里。” 他跟易天在一起时,有太多像穆然一样的人存在,可是易天从来没有动摇过,他的视线永远只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只是习惯了,习惯了易天是他的,就那么理所当然起来。 易天收回了视线,“你可以走了。” 简宁一急,伸手想碰他,易天抬头,声音缓慢而低沉,“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简宁的脸色一白,像被刺伤似的收回手。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易天,以前他再生气,也不会对自己露出这样冷漠疏离的表情。 简宁踌躇着,门却突然被推开,苏文阳也顾不得他在,对着易天道:“穆先生醒了。”易天怔了一瞬,疯了似的就要下床。 苏文阳赶忙冲过来按住他道:“你别慌,别慌,医生正在检查。”易天用力抓住他的手,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简宁看着易天失控的样子,心脏痛成了一团。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易天也会为人慌张成这样。 31 穆然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懵,脑子里也不清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带着呼吸机,鼻息很微弱,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易天站在床前看他,眼睛下有长久没有休息好的青色暗影,脸色比他还要难看,再不复以前那么气势逼人。 穆然的视线对上他,想开口说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能怔怔地看着易天,眼睛里露出些无助和茫然来。 易天站在原地,手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这么来来回回几次,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弯下腰看着穆然毫无血色的脸,冷着脸哑着声音道:“谁让你救我的?谁让你扑过来的?”他只要想到车相撞时穆然扑过来把他死死护在身下的样子,心里就又急又痛,恨不得狠狠打他一顿。 穆然眨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不要以为……”他想说“你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可是他的声音抖得太厉害,一句话断断续续半天终于还是没说完。 眼泪从他眼睛里落出来砸到穆然脸上,他却依然紧紧地抿着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穆然,好像哭的那个人不是他。 穆然睁大了眼,几乎是惊惶地看着他,他动了动手,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挪动手指抓住了易天的衣角,可也只是维持了一秒,他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易天察觉到他的动作,赶忙抓住了他的手。 穆然轻轻喘着气,有些费力地眨了眨眼睛,他的手微微动了动,在易天的手掌心里敲了敲。 易天马上理解了他的意思,把手掌心摊开朝上。 穆然顺着的手心,手指一点一点微微地滑动着,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常常要停顿很久,才能继续写下去。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他在易天手心里写出一个“你”字来。 第二个字还没写到第三划,易天就把他的手握进手心,低下头贴着他的脸在他耳边哽咽着道:“我没事,我没事……” 穆然听到他的回答,眼睛又眨了眨,眼神里露出点安心来。 他刚醒来,身体实在太痛,人也迷迷糊糊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易天说的话,他懵懂地听进去,但是脑子里就像陷进了一片浆糊,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也没听清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易天为什么流泪,但是只要他没事,他就放心了。 他精神不好,人疲倦得连呼吸都觉得累,现在放下心来,也不再强撑着,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易天抬起头看到他闭上了眼,心里一慌就想伸手去抱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的苏文阳赶紧走过来拦住易天,沉声道:“他没事,只是睡着了。” 易天怔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旁边的心电仪,等他看到仪器上跳动的数据后,这才收回了手。他像是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力气,沙哑的声音带着股浓浓的疲倦,“你出去,让我跟他呆一会儿。别让人进来。” 苏文阳应了声,正要往门外走,易天又突然叫住他,“你给徐冉去个电话,让她晚些时候再过来。” 苏文阳点点头,看易天没有其他的事要吩咐,这才走出了门外。 他刚刚关上门,一抬头却看到站在墙边脸色苍白有些失神的简宁。 简宁看到他出来,脸上露出个礼貌的笑来,只是那笑容看起来很是勉强,“苏特助,易天……”他犹豫了一下,这才开口问:“一直都这么在意穆然吗?” 苏文阳静静地等着,等他说完了,这才面无表情地答:“抱歉,这是易少的私事。”说完他也不多留,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准备给徐冉打电话。 简宁得到这样的回答也不生气。 他站在原地看着旁边紧闭的病房门,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他才收回目光离开了医院。 徐冉晚上过来的时候,穆然刚刚经过医生的检查,他的自主呼吸恢复良好但是还不够稳定,所以还不能摘掉呼吸机。 他之前三番五次的受伤生病,身体底子就受了损,后来跟着徐冉出去锻炼了几天,好不容易养回点精气神,这次重伤又让他整整瘦了一圈,身上已经是一点多余的肉都没了。 徐冉看着他,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她听苏文阳说了穆然中午醒来后的情况,气得简直想伸手打他,“你说你……你说你…… 你到底是图什么……你图什么?” 人家都带着曾经的情人回家当着他的面翻云覆雨了,他还能巴巴地命都不要地去救人,还能在重伤昏迷醒来后去担心这人有没有事,他到底是图什么? 穆然看到徐冉生气的样子也不怕,睁着眼睛看着她,嘴角微微露出点笑意来。 徐冉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想骂他,可是话到嘴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狠狠地瞪他。 贺旭东有些无奈地走过来拉住徐冉,哭笑不得地说:“行了行了,别瞪了,床都要被你瞪出两个窟窿来了。” 徐冉转头飞过去一个眼刀,“关你什么事?” 贺旭东摸摸鼻子,“老婆,你在穆然面前能不能有个姐姐的样子。” 徐冉冷笑一声,捏住他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问:“那你告诉我姐姐该是什么样!” 他们两个吵吵闹闹,穆然看着他们,眼睛里都是笑意。 这个时候易天走了进来,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徐冉一看他的样子,心里咯噔一声,当着穆然她也没问,只是勉力笑着跟穆然说了会儿话,就跟贺旭东一起道别了。 苏文阳送了他们出去,一关上病房门徐冉脸上的表情就冷了下来,“说吧,怎么回事。”刚刚易天出去是听几个医生商讨的治疗方案去了,苏文阳是跟着他去的,不可能不知道。 易天知道徐冉肯定会问,也交代过苏文阳如实告诉她。苏文阳看着徐冉道:“医生说人醒过来就安全了,后续的治疗方案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苏文阳沉吟了一下,“只是他接连不断地受伤生病,身体的底子已经坏了。如果以后不好好休养调理,寿命是不会长的……” 话还没说完,但是苏文阳看着徐冉的脸色,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比较好。 沉默了许久。 徐冉突然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贺旭东也顾不得跟苏文阳说句再见,追过去拉住徐冉的手,担心地问:“老婆,没事吧?” 徐冉一边走,一边伸手擦掉不断往下掉的泪水,冷笑着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又不……”她想说我又不是穆然那个蠢货,但是话终究是淹没在哽咽声中,没能说下去。 苏文阳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医生最后说,就算好好调理了,也不能保证他能跟常人活得一样长。 32 穆然醒来后,每天使用呼吸机的时间逐渐减少,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星期,医生确定了他身体的各项指标平稳,自主呼吸也完全恢复稳定后,这才让他才真正去掉了呼吸机转出了ICU病房。 易天腿上的伤已经拆线了,但是伤口还在愈合期,不能进行剧烈运动。除非特定的事要外出,他现在几乎都呆在穆然的病房里。他也没闲着,整日都在处理手上的工作,简直把穆然的病房当成了自己的办公室。穆然虽然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但是身体的恢复需要长期的过程,现在依然很虚弱,精神也不好,多数时间都在犯困睡觉。对于易天的这种做法,他也没心力去说什么。 中午的时候阿姨送来了白粥和鱼汤。穆然刚刚做了手术,也不能大补,只能吃些流质清淡的食物。 易天放下手里的工作,走过去把穆然扶着坐起来,转身对着阿姨道:“把碗给我。”阿姨应了声,从保温杯里倒出了冒着热气的白粥。 穆然直起身,抬起右手道:“给我吧,我自己吃。”他眼睛盯着粥,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右手还在扎着针输液,幸好是时时注意他的易天动作快,在他刚刚抬起手时就握住他的手慢慢放回去,皱眉道:“别乱动。” 穆然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易天从阿姨手里接过乘了粥的碗,拿汤匙舀了半勺粥,轻轻吹了吹,又用嘴试了试温度,这才喂到穆然嘴边去。 穆然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心脏酸酸的有些难受。他没有张嘴喝粥,反而微微别过脸,轻声道:“我自己喝吧,我可以用左手的。” 易天不答他的话,也不说什么其他的,就抬着手,固执地看着他。 穆然有些尴尬地道:“把桌子推上来把碗放上去我就……可以……”话没说完,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穆然看着依然不吭声也没有其他动作的易天,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张嘴把粥喝了下去。 易天也没露出什么高兴的表情来,等他喝下了粥,收回手垂下目光,又舀了半勺粥,照着刚才的动作试好温度继续喂过去。 穆然也不再多想,放好了心态张嘴喝粥。 又喂了几口,易天突然开口道:“别吃得太饱,一会儿再喝一碗鱼汤。” 穆然正慢慢吞着嘴里的粥,听了他的话,点点头,顺从地“嗯”了一声。 易天看着他乖乖点头的样子,心里微微动了动,凑过去在他脸上轻吻了下。之前穆然生病时,他每天照顾他,两个人亲密到了极致,他自己是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穆然则瞪大了眼睛,僵硬着身体,嘴里的粥都忘记吞了。他想说什么,可是易天脸上的表情依然冷冷淡淡,好像根本就没把刚才的举动放在心上。半晌,穆然勉力扯出个笑,道:“易天…… 你别这样。” 易天看护他照顾他,关心他的病情,他都接受,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他也算是救了易天,易天做这些,也是图个心安罢了。如果他再扭扭捏捏地推脱拒绝,倒显得刻意了。但是,他不需要易天用这种方式来“报恩”。 易天看着穆然的表情,不用问也知道他在乱想些什么。穆然身体不好,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他不想跟他吵。所以他也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继续喂粥。 穆然张嘴喝下粥,看着易天毫无反应的样子,有些紧张尴尬地握了握手不安地想,刚刚那句话,好像有点自以为是了。 吃完饭,穆然的药水也输完了,拔了针又休息了一会儿,易天开始给穆然敷手。 穆然输液输得多了,两只手上都是针眼,周围还形成了一片片的淤青。易天问了医生后,就每天都用热毛巾给他敷手。 护工送来了6块干净的毛巾,易天把毛巾叠成方块,在热水里浸湿泡热,拧干后轻轻盖在穆然的手背上,5分钟以后又换一块新的毛巾。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随便哪个护工都能做,但是易天偏偏要自己盯着,不换毛巾的时候,他就轻轻活动按摩穆然的手指,促进他手指的血液循环。 穆然吃了饭,手上盖了块暖呼呼的热毛巾,再加上一些药物作用,人就有些犯困了。他强撑着睁着眼睛,没一会儿眼皮子又慢慢搭下去,再睁开,脸上露出点茫然的表情来,撑不过几秒,眼睛又慢慢闭上。这么来来回回几次,最后终于头一歪,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易天边盯着毛巾边按摩他的手,偶尔抬头看看他犯困时傻乎乎的样子,这下见他终于撑不住睡着了,眼睛里都露出些笑意来。 等热敷够了30分钟,易天才拿下最后一块毛巾丢进盆里。 穆然现在是靠坐在床上睡着的,易天走过去抱住他的脖子,拿下他身后的枕头铺好,这才轻轻把他放下去让他躺平好好睡一觉。 做完了这些他也没走,从抽屉里找了指甲刀,握住穆然的手给他修剪起指甲来。穆然的手腕细得可怕,从手掌至手指都苍白得能看见许多微微凸起的淡青色血管,易天小心翼翼地动作,直到把穆然的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平滑,这才低头吻了吻他的手指,把他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去。 苏文阳一早就来了,一直站在门边不敢出声打扰。等易天都弄完了,这才走过去在易天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易天皱了皱眉,点点头,跟着苏文阳离开了病房。 晚上徐冉过来的时候,易天居然破天荒地不在,这是自穆然醒来后从来没有过的事。徐冉心里冷笑,一时没忍住嘴快道:“有些人幡然悔悟的苦情戏男主角终于是扮不下去了。” 穆然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徐冉姐你别这样说。” 徐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挑了个苹果低头削起皮来。半晌,她突然开口道:“穆然,别再做傻事。” 穆然一愣,静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道:“好。” 徐冉没抬头,“他对你好,也只是心怀愧疚,你别再陷下去。就算他喜欢你,你们两人的差距太大,挡在你们之间的东西太多,也总是要出问题的。更何况……” 更何况他不喜欢你。 徐冉没把后面的说完,但是她知道穆然懂她的意思。 “徐冉姐,我救易天,不是想他感激我然后回报我什么,当时……”穆然笑了笑,“当时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扑过去了。” 徐冉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笑,眼睛里露出些心痛的神色来。 “我现在哪里会再想那些,易天的爱人是简宁,这个我是知道的。”如果到了这种时候,在明明知道易天有爱人的情况下,还去期望易天喜欢自己,这就不是在追求爱,是真正的下作无耻了。且就算没有简宁,他也早就用三年的时光证明了,易天不可能爱上他。 徐冉把苹果递过去给他,狠狠地瞪他一眼:“真是我见过最蠢的人。” 穆然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也不介意徐冉的评价,朝着她露出个有些傻气的笑来。 33 易天下午回了一趟家,跟家里的长辈们商量了一下吴家的事。 吴家现在散得散走得走,大部分人都转去了国外,只剩主家几个辈分大的还不死心,拿着那点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家底,把祖辈上积下来的那些关系人情都用尽,看着是有点要卷土重来的意思。 易天的车祸他们也推了替死鬼出来,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半点把柄都不留。 易家也不急着动手,默不作声地观望。 他想重来就重来吧,等他慢慢有了起色,只差临门一脚就成功时再突然伸手把他这点希望给掐了,不是更有意思? 整整谈了一个下午,等事情都确定安排好了,易天他爸突然开口道:“你自己的事自己要有分寸。”易天长这么大从来没让他失望过,他对这个儿子还是很信任的,也从不插手管易天的私事。只是这次穆然的情况特殊,嘴上难免点到为止地提醒一句。 易天顿了顿,点头嗯了一声。他心里早有打算,只是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 易海钊知道他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说,转头和易天他大伯说话去了。 易天收拾好文件材料走出书房,刚刚下了楼就见简宁和他妈坐在一起笑谈着什么,前面的桌子上放了个通体晶莹光润的凤尾尊,一看就名贵非常。 易天皱了皱眉,沉声道:“你来干什么?” 简宁还没说话,易天他妈就瞪了他一眼,“宁宁带了礼物来看我,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易天知道他妈喜欢简宁,也不愿意去惹她不高兴,干脆收住脚步往楼上走,回了自己房间。 易天他妈气得扭过头,对着简宁抱怨:“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说话一点分寸都没有。”说话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红了眼道:“他出事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他和他爸都瞒着我……” 简宁笑着安慰:“老师别生气,易叔和易天也是怕你担心。” 易天他妈叹着气点点头,突然有些好奇地问简宁:“那个救了他的……”她想了想没记起来名字,干脆省略过,“怎么以前没听说他身边有这样一个人?” 简宁沉吟了一下道:“老师知道我一直在国外,也不太了解易天的事。只是听贺旭东他们说……”简宁垂下目光,露出点为难的神色来。 易天他妈着急地看着他,问:“说什么?” 简宁道:“听说这人有些心术不正。” 易天他妈一下就皱起眉头,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本来她听说这人救了易天自己连命都差点没了,还很是感动,如果不是易天拦着,她早就亲自去医院看看了。现在听简宁这样说,就有些不安怀疑起来。 简宁看着她的神色,笑了笑道:“老师别担心,大概只是些传言。您也知道,贺旭东陆远那帮人嘴上都不靠谱。” 易天他妈点点头,勉强露出个笑来。易天大了自己的事有主张,她不会随随便便过问指点,只是心里就跟吞了个苍蝇似的,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了。 简宁转了话题,跟老太太重新聊起书画来。 他眼里的笑容温润和善,心底却一片冰冷。没有人注意到他放在身下的手握成了拳,几乎要把自己掌心掐出血来。他在易天他妈心里埋下隐患,穆然就永远都别想在这里讨得了好。他其实还不太相信自己会说这种话做这种事,可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也只是个凡人,凡人所战胜不了的嫉妒自私贪婪,他也有。 易天今天晚上必须要留在家里吃饭,他回了房间跟苏文阳打电话,本来想跟穆然说话,听到苏文阳说穆然还在睡觉,也就作罢了。 他正跟苏文阳说着事,简宁就推开房间走了进来。易天嘴上不停,站在窗边冷眼看他。 简宁关上门,走到他身前伸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他比易天矮一点,以前他们在一起时,他也常常这样抱住易天,偶尔抬头去咬他的下巴,惹得易天呼吸不稳,低头把自己吻得喘不过气。 他不相信易天不爱他,也不相信易天爱穆然。 如果易天爱穆然,他们又怎么会纠缠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易天对穆然好,只是因为感激穆然罢了。 易天收了电话,拉开简宁的手,眼睛里没半分怀念不舍,冷着声音道:“我们已经结束了,别这么黏黏糊糊地恶心人。” 简宁靠在窗边看他,脸上露出些惆怅的神色来,他轻声道:“我不放手。” 易天看了他半晌,突然嗤笑一声道:“我以前是哪根筋不对才会看上了你这么个人。”简宁当初断得那么干脆,这么多年也不曾回头,易天心里虽然气,但是也佩服他这份毫不拖拉的果断决绝。 现在他突然回来,又摆出副死都不放手的姿态,就是拿自己当笑话了。就单论这一点,他还不如穆然。 易天也不再看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转身走出房间,下楼去找家里的厨师商量穆然的菜单去了。 晚上吃了饭易天就去了医院,刚刚走到病房门口就看到苏文阳站在外面,一见他来了苏文阳道:“徐冉小姐来过了。” 易天点了点头,苏文阳又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易天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难看,他看着苏文阳,沉声问:“你跟他说的简宁的事?” 苏文阳摇摇头,“穆先生没有问过我。” 易天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道:“以后徐冉再来,别让她进去看穆然。”徐冉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他和穆然的事,易天的忍让也就到此为止了。 苏文阳点点头应了一声。 易天不再多说,推开门走了进去。 穆然正靠坐在床上,低头看着只有他手掌大小的竹制的迷你椅子,床边的柜子上还摆了10多件同样的迷你家具,那小木桌上还有茶壶茶杯,精致得不得了。 这是徐冉特意找人给他做的,这些小家具都可以重新拆分再装置,他整日躺在床上,可以拿来打发时间,也可以动动手锻炼锻炼大脑。 他一看到易天,赶忙把手上的小竹椅放回到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徐冉姐送我的。” 易天走过去坐到他床边,伸手把他的裤腿挽上去,一边轻捏他腿上的肌肉按摩他的小腿,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喜欢我就让人多做几件送过来。” 穆然动了动想要收回腿,有些尴尬地道:“不用不用……”也不知道他是在说不用做了还是不用按摩了。 易天手上用了点力不让他把腿收回去,他看起头看着穆然,突然沉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和简宁的事,谁告诉你的?” 穆然一楞,以为易天是在兴师问罪,也不敢把贺旭东说出来,自己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听的……”说着他使劲想要收回腿,易天怕他伤了自己,不敢和他争放了手。 穆然直起身伸手把裤腿慢慢放下去,开口道:“易天,你别做这些。”他看着易天,脸色变得严肃,“我救你是我自愿的,我也不图什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拿着这个来威胁你和我在一起的。” 易天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穆然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笑了一下,“你找了那么多医生来救我,让我住这么好的病房,你也不要愧疚了。”完了他好像还觉得不够,又道:“以前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只救你一次,说来我还欠你呢。” 易天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觉得自己心窝都被戳出血来,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忍住没伸手把眼前的人掐死。 “我跟简宁早就断了,他也不是我什么爱人。那天晚上我虽然喝醉了,但是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说这一次。”易天开了口。 穆然楞在原地,像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长串话是什么意思。 易天不想再忍,凑过去吻他。 穆然下意识地扭头避开,易天伸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抵着他的唇道:“你以后要跟我生活一辈子,你准备躲几次,嗯?” 疑问的尾音还缠在他们唇间,易天也不等穆然回答,吻了上去。 34 两人的唇也不过相贴了一瞬,穆然就伸手抵住易天,头往后缩了缩拉开了和易天的距离。 易天停住动作抬起头来看他。 穆然脸上没什么欣喜害羞的表情,他抿了抿嘴角,然后勉力露出一个笑道:“易天,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跟易天生活一辈子?这种话实在太可笑了。就在车祸前一天,他还亲眼见到易天吻简宁,亲眼见到他们重归于好。这才没多久,易天的态度为什么突然转变得这么大? 易天握住穆然抵在自己胸前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放了回去。然后他直起身,重新坐回床边,看着穆然道:“穆然,我不逼你。但是你不可能逃避一辈子。”若说之前还只是些暧昧不明的暗示,那么话说到现在,还要说还不懂,就是在刻意回避了。易天也知道穆然不信自己,那三年的事是他的心结,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开的。 他不逼穆然,也不指望他能对自己恢复曾经的态度。可是穆然不能总是退缩,不能总是用愧疚感激的名义来打发他。 穆然看着易天脸上的表情,嘴巴张了张,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易天是认定了自己要他的感情来补偿,也认定了自己只是在逃避。再解释,也没有什么用了。 穆然心里叹气,也不再跟他争辩,躺下身闭上眼睛休息。反正等自己好了,不再这么病怏怏地躺在医院了,易天这种“献身”一样的态度自然也就会消失了。 易天看着闭上眼不愿再跟他多说的穆然,也不恼怒生气。他没急着离开,坐在一边专注地看着穆然,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平静。 穆然昏迷的那段时间,他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他怕他一旦睡着,就再也看不到穆然。那种时时刻刻担心着失去的恐惧,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 到了现在,就算是穆然不要他了,他也不可能放手。 徐冉再来看穆然的时候,被苏文阳拦在了门外。他也不管徐冉是什么身份,任徐冉气得骂人了,还是冷着一张面瘫脸道:“徐冉小姐别让我为难。” 徐冉知道苏文阳只是听令行事,也不跟他闹。她打电话给易天,一接通就问:“你什么意思?” 易天正在病房里跟穆然吃饭,他一边伸筷子把鸽子腿上几乎炖烂的肉撕下来夹到穆然碗里,一边道:“没什么意思。” 穆然正低头专心吃饭,听到易天讲话的内容不免有些奇怪,抬头看了他一眼。 易天也不避着他,依然坐在他旁边听电话。穆然隐隐约约听出徐冉的声音了,轻声问了一句:“徐冉姐吗?”他没有手机,徐冉要找他,一向都是打易天和苏文阳的电话。 易天点点头,把电话递到穆然耳边,穆然开口问:“徐冉姐,怎么了?” 徐冉正把易天骂得狗血淋头,冷不丁听到穆然的声音,气得咬牙道:“穆然,易天这个混蛋不让我进来看你。” 穆然楞了一下,看着旁边低头挑着鱼刺一副事不关己的易天,就有些急了,“你怎么……怎么不让徐冉姐进来?!” 易天不答他,夹起挑完刺的鱼肉递到他嘴边,开口道:“张嘴。” 穆然侧过脸避开,有些恼怒地喊:“易天!”声音都带出些气急败坏来。 易天看着他,有些无奈地收回筷子,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咚”一声,门被人重重地踢开,门边传来争闹声。 林涵踹开在后面拉住他的苏文阳大步走进房间,正要开口骂人,一看到易天,人就懵了,恶毒的话统统堵在了喉咙口。 苏文阳捂着胸口跟在他后面进来,声音有些不稳地道歉,“易少,对不起。我没拦住他。”他的话音还没落,身后的徐冉也进来了。 徐冉绕过苏文阳站在穆然旁边防备地看着林涵,这人真是疯了,苏文阳他都敢打,这不是当众扇易天的耳光嘛。 易天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他冷眼看着林涵,声音含着隐隐的怒意,“出去。” 林涵脸色一白,喃喃道:“易天……你太过分了……”就算不牵扯什么情爱,至少他还是易天的兄弟,易天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到今天都不愿意见他。他早就发现了,从上次他伤了穆然,易天就跟他有了隔阂,再不像曾经那么信任他。 林涵想到这里,脸色变得阴狠起来,他转头对上穆然平静的视线,冷笑了一声道:“就算他活不长了,你也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易天踹飞撞在角落的椅子上。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易天就走过去提起他的衣领,拳头狠狠地砸下去,瞬间,林涵嘴角就见了血。 穆然和徐冉被易天身上暴虐冷森的气势吓懵了,只有苏文阳回过神来,快步走过去拦住易天的拳头,“易少,够了。”林涵口鼻都出了血,再打下去就要出事了。 易天顿了一下,而后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涵道:“滚出去。” 林涵的手搭在椅子上想站起来,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苏文阳走过去扶起他,把他带出了房间。 易天回身走到穆然身边坐下来,把筷子放到穆然手中,淡淡道:“吃饭。”说完他自己也拿起筷子夹了菜想放到穆然碗里,可是他的手抖得厉害,才到中途,菜就掉了下去。 他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静镇定,穆然的寿命问题,是他心里最重的伤口。他自己都不敢提不敢碰,林涵偏要拿刀往里面捅。 穆然什么都没问,其实也不用问,看易天的反应,就知道林涵没有说假话。穆然心里无奈,这么重要的事,明明他才是最该知道的人,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不过他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现在易天会对他这么好。 穆然抬手握住易天不断颤抖的手,又扯了几张纸巾擦掉易天手背上沾到的血迹,轻声道:“我自己吃,你别管我了。”完了他转头看旁边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的徐冉,“徐冉姐吃过了吗?” 徐冉扯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吃过了,不用管我。” 穆然应了声,这才回头专心吃起饭来。 过了半晌,易天突然开口道:“以后慢慢调理,对寿命不会有什么影响。” 穆然楞了楞,点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不用说这种安慰的话也没关系。 人惧怕死亡,无非是有放不下的牵念,有舍不得的人,会时刻担心,如果自己不在了,这个人要怎么办。 可是他没有。 徐冉有家人和贺旭东的照顾,会生活得很好。易天就更不用他担心了,他很强大,简直无所不能,这个世界有什么能打倒他?有什么能让他害怕?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总归不会马上就死掉,就算活个4、50岁,也就够了。 35 易天他妈自从上次听了简宁的话,就有些不放心,后来还是没忍住找人问了问,听说易天现在天天都呆在医院里,心里就更不安了。 她去找易海钊说了说,易海钊开始也没放在心上,毕竟穆然为了易天受这么重的伤,去照顾探视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是到后来,家里安排了几次聚会让易天去见见一些官家商家的小姐,他都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不了了之,易海钊才有些不满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把易天叫回来,也不问易天有没有其他安排,直接开口道:“明天高老爷子带他孙女来家里作客,你早点回来。” 易天手上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明天公司有会,可能赶不过来。” 易海钊心里一沉,易天现在是连表面的敷衍都不愿意做了。他也没有发怒,不动声色地看了易天一眼,什么都没说。 易天原以为会有一顿怒骂,甚至做好了今天要摊牌的准备,哪想易海钊就这么收住了话,半点再追问的意思都没有。 易天皱了皱眉,心里略微有些不安。 吃完饭,易天接过家里的厨师熬好的乌鸡汤,跟父母道了别去了医院。 易天他妈看着他的背影,想想他回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嘱咐厨师熬汤,自己还不放心地去盯了几次,心里越发疑虑。易天长这么大,她还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她转头看旁边的易海钊,皱着眉头不高兴地道:“你还管不管了?” 易海钊放下碗筷,用毛巾擦了擦手,这才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江秘书。 易天到医院的时候穆然正绕着医院的小花园散步。 他之前只能简单地在房间和医院的长廊走动,现在过去了将近两个月,身体好了大半,医生也建议他多多外出活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让身体能尽快适应恢复。 他身上虽然披着外套,但是现在天色暗了,晚风也有些凉,易天有些不放心地摸摸他的手和脸试了试温度,不高兴地道:“怎么现在还在外面。” 穆然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吃得有点撑,出来走走消消食。”他其实是躺久了,好不容易能出来走动了,就不愿意再闷在病房里。 易天皱了皱眉,牵着他在花园旁边的木椅上坐下,“吃了饭别马上散步。” 穆然轻声解释了一句,“坐了半个小时才出来的。” 易天点点头,把穆然的外套拉拢了些,“从家里带了汤过来,一会儿上去喝半碗。”乌鸡汤里放了些当归熟地白芍,穆然现在体弱气虚,喝了能补补气血。 穆然心里有些发愁,他从生病到现在不知道喝了多少汤,他都怀疑这世上能喝的汤是不是都被他喝过了。但是他也知道易天是为了他好,也就点点头答应了一声。 这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以往就算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但他们都各有事做。易天手上有工作,穆然则看看书或者研究研究徐冉带给他的各种小玩意。像今天这样亲密无言地坐在一起还是第一次。 穆然莫名地觉得有些紧张尴尬,坐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易天,你有事就先去忙吧。”完了他觉得这话赶人的意味太明显了,又结结巴巴地补充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话绕来绕去,穆然自己都觉得奇怪,他还想解释,易天就打断他道:“我没事。” 穆然还未出口的话堵在喉咙口,想了想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又不愿意再这么坐着,只好有些窘迫地道:“那回去吧。”说着就站起身来。 易天嗯了声,也跟着他站起来,又把他的手握进掌心,牵着他往前走。 才走了两步,穆然就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想把手收回来,“我自己走吧。” 易天停住脚步扭头看他,淡淡道:“我牵着你走或者我抱你上去,你自己选一个。” 穆然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在开玩笑,鉴于之前的那些经历,穆然也不怀疑易天能说到做到真的就这么当众把他抱上去,也不敢再往回抽手。 出了花园进楼前要上几层楼梯,易天每走一步都要低头去看穆然,眉头微微蹙着,嘴上还不断地叮嘱要他慢慢走。 从穆然的角度,能看到易天侧面英俊的轮廓,低垂的目光下专注的神情,穆然有些恍惚,正往上抬的步子一个不小心踩空,人就直愣愣地往前扑。 幸而是时刻注意他的易天及时伸手抱住他,他才没摔倒在地上。 穆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易天拦腰抱起来,他尴尬得抬头,刚刚喊了易天两个字,就闭紧嘴巴不敢再开口了。 易天的脸色太可怕,比跟林涵动手那天好看不到哪里去。也是从那次以后,穆然才发现,易天暴躁骂人反而没什么,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一语不发,脸上也不会有什么表情,让人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易天低头看一眼穆然,本想开口骂人,一看他脸上有些害怕的神情就收住了话,他抿了抿嘴角,声音带出些气恼,“路都不好好走。” 穆然有些无奈,不明白易天怎么就气成这样。这多大的事,就算是真摔了也摔不死人啊…… 他也没敢把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嘀咕了一下。 易天把穆然抱回房间,把人放到床上,他自己却没走也跟着上了床。他侧身把穆然搂进怀里,让他紧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就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穆然睁着眼睛看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地往后退了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他能动能走后,易天只要没事晚上都会睡在这里。开始的时候穆然还会跟他商量,又跟他认真地谈过几次话,表明自己不需要他做到这种地步。结果易天完全不理他,任他自顾自地说,对他的拥抱亲吻一样不少。 他正绷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后缩,没发现易天早就睁开了眼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穆然对上他的视线,尴尬地扯出一个笑。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易天就凑过去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吻,而后顺着他的鼻梁慢慢下滑,一直亲吻到了他的嘴角。都是些不含欲望温柔的浅吻,带着些珍视和小心翼翼的味道。 穆然嘴角的笑慢慢消失,他放轻了呼吸,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易天停下动作看他,伸手抚了抚他的眼角,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穆然。” 穆然有些紧张地应了一声。 易天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声音低沉缓慢,“以前是我不好,以后会对你好。” 穆然的心像被人重重捏了一下,鼻头一酸,眼前就有些看不清了。 易天把他抱进怀里,又慢慢重复了一遍,“以后会对你好。” 穆然的身体微微有些抖,他咬了咬牙,努力压下眼里的泪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不贪心,只这一秒而已。就让他欺骗自己一次,去相信易天的话吧。 36 易天最近公司事多,连苏文阳都忙得不见人影。他听了徐冉的话,没再让廖飞罗宇他们来医院看着穆然,只是请了护工照顾他,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穆然也不乱走动,安安心心地在医院静养,不给易天添什么麻烦。 早上他才吃了饭,正准备去外面晒晒太阳,简宁就带了些水果和补品来了医院。穆然没想到简宁会来,一时就有些反应不过来,楞了一下才想起来叫简宁坐。病房里没茶,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倒了杯温水过去。 简宁笑着接过水,等护工出了房间,才看着穆然温声道:“来得有些早,是不是打扰你了?” 穆然连忙摆手,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没有没有,谢谢你来看我。” 简宁放下水杯,嘴角的笑淡了些,脸上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来,“其实我之前就来过,只是被苏文阳拦在了门外。” 穆然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从他住院以来,大事小事都是易天在安排,不要说简宁了,就连徐冉都被拦在门外过。 两个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又过了半晌,简宁才重新开口,“这样说可能会很自私,但是穆然……”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收了些,几乎是郑重其事地说:“谢谢你救了易天。” 穆然张了张嘴想说话,简宁却又接着道:“如果易天真的有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说着他摇了摇头,表情有些苦涩,但也只是瞬间,他的脸上又重新挂上温和的笑意,他轻声道:“我从没见他对谁这么好过。你们以后,好好在一起吧。” 穆然不知道简宁是在以什么心情跟自己说这些话。他明明喜欢易天,脸上却没有什么不甘不怨,眼睛里都是温和的善意。 穆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咽了咽口水,一开口声音有些哑,“简先生知道,我因为这次重伤,寿命会受影响吗?” 简宁愣在原地,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来。 穆然看着他继续道:“易天对我这么好,也是因为这个,我们不会在一起的。”他如果再一头热地陷进去,那等他身体好了,易天那些愧疚感激的心情淡了,对他又再厌恶如初,到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又再死缠烂打三年吗?可是他的人生还有几个三年呢? 简宁皱起眉头,低声道:“你别这么想……” 穆然摇摇头打断他,“简先生你放心吧,等我出了院我会离开的,我不会缠着易天的。” 简宁看着穆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穆然的反应跟他想的太不一样,他后面准备的那些话,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穆然看着怔愣的简宁,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就笑了笑安慰道:“没关系的,虽然医生这样说,但是也许根本就没什么影响,我以后多多注意就是了。” 简宁再也呆不下去,只勉强点点头笑了笑,就匆忙起身告辞离开。 等他走了以后,护工才进了房间,把简宁带来的东西收拾好。 穆然看着一声不吭的护工,犹豫了一下道:“刚刚有人来看过我的事,你别告诉易先生。”易天之前让苏文阳拦着简宁,肯定就是不愿意让他跟简宁见面,穆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为了不再惹出什么麻烦,还是不让易天知道为好。 护工楞了一下,点了点头。易天交代过让他事事都听穆然的,刚刚那人来了后也没出什么事,他照做就是了。 中午穆然吃过饭,护工收拾了东西出去清洗。 人来人往的医院中,谁也没注意江秘书进了穆然的病房,但也不过才十几分钟,他就关上了门离开。 江秘书刚刚走出医院,就摸出手机打电话给易海钊:“都处理好了。” 易海钊在那边嗯了一声,又沉声问:“他提了什么条件?” 江秘书顿了顿,才答:“什么都没提。” 那边一时没了声音,又过了半晌,易海钊才道:“就这样吧,你把后续的事情安排好。” 江秘书应了声,随后挂断了电话。 易天已经两天没过来,下午开完会后他也顾不上休息,开着车赶来医院跟穆然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穆然有些走神,易天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放下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皱着眉问:“哪里不舒服?” 穆然这才回过神来,拿下他的手笑了笑道:“没有。” 易天又看了他半晌,这才点点头收回目光。 又过了一会儿,穆然才看着易天有些犹豫地问:“易天,我的行李……就是那个黄布包,能给我吗?”他的东西都在易天那里,因为一直都住着院,所以他也没要回来。 易天抬起头,有些警觉地问:“你要那个做什么?” 穆然心里一紧,脸上却什么都没表露出来,“最近一直都做梦梦到我妈,我想……”他很少说谎话,也不敢看易天的眼睛,低着头垂下目光解释。 易天不想他再回忆起那些伤痛,打断他道:“我一会儿就叫人送过来。” 穆然顿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易天道:“谢谢。”他骗了易天,其实心里很是愧疚不安,但那是哑巴妈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他必须要带走。 易天不再出声,给穆然夹菜的动作却没停过。 穆然想起苏文阳跟他说易天忙得中午饭都没吃,有些心疼,就也给易天夹了一筷子菜,有些紧张地道:“你的胃不好,以后还是多注意些。”他以前这样做,得到的总是易天厌恶的眼神,但是只要一想想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还是忍不住唠叨。 易天看着碗里的菜,有些发怔。 半晌他一句话都没说,就在穆然已经开始忐忑时,他才把菜吃掉,然后慢慢点头郑重地应了一声,“好。” 他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距离上次穆然这样关心他,好像也没过去多久,可是这中间曲折太多,他差一点就永远失去穆然,这一句话到底有多珍贵,只有他自己知道。 吃了晚饭,易天牵着穆然去外面坐了会儿,回来后才跟他道,“明天要出趟差,后天晚上会回来跟你吃饭。” 穆然点点头嗯了一声。 易天等了一下,看穆然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后天是我的生日。” 穆然楞了一下,随即脸上就露出尴尬的表情来,他是真的没意识到后天是易天的生日。 易天也不让他为难,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要礼物。” 穆然看着易天脸上认真的表情,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以前易天的生日,他做好菜等一个晚上都见不到他,准备好的礼物也被当垃圾一样扔掉,现在易天竟然跟他要礼物?穆然等了等见易天不是在开玩笑就有些窘迫地回答:“我身上没有钱…… 也还不能外出……” 易天摇摇头,“不用那些。只要是你给的,什么都好。” 穆然楞了一下,半天,他才点点头哑声道:“好。” 易天一直绷紧的眉眼嘴角放松下来,脸上甚至带了些微微的笑意。他走到穆然身边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唇,亲昵地抵着他的额头笑着道:“等我回来。” 他本来就长得极英俊,只是总沉着脸让人心里发怵,这样真心地笑起来,身上凌厉的气势被弱化了许多,甚至带着些亲近人的意味。 穆然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握,最后终于是下定决心,抬起手轻轻搂住易天的后背。 想叮嘱易天的话太多,想叮嘱他少喝点酒,按时吃饭,希望他照顾好自己。 可是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 直到最后易天离开,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静默的黑夜中,穆然才闭上眼睛,对着虚空轻轻道了声再见。 37 易天这次去的城市有座距今已历千年的佛寺。 古刹坐落于深山之中,并不怎样恢弘壮丽,也无哗众取宠的雕琢粉饰,古朴中透着厚重,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易天特地抽了时间,亲自跟佛寺里的住持师父求了一串菩提念珠。念珠经过开光加持,祛病苦保平安,被寓以逢凶化吉和健康长寿的祝愿。 他以前从来不信这些,可是现在,终归还是有些怕了。 他因为要来佛寺,就让苏文阳先他一步回去,也顺便把他给穆然买的那些东西带去。他在回程的路上,正安排着晚上的事,苏文阳就打了电话过来。 易天接起电话还没开口,苏文阳就在那边声音不稳地道:“穆先生不见了。” 易天握紧手机,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我刚到医院,病房里没人,护工也不在。问了所有医生护士……”苏文阳顿了顿,“全都闭口不谈。” 光凭穆然一个人不可能离开。先不说他身体条件就不允许,他不见了医生护士也早该送了消息过来。现在这种情况,分明就是他们知道并默许了穆然离开。 能把穆然送走,并让所有医生护士都不敢阻拦的会是谁? 易天的神情冷下来,嘴角抿得紧紧的,黑泽的眸中看不出一点情绪。 “你继续查,有什么消息再给我电话。” 苏文阳应了声,易天挂了电话。 他总以为他父亲会等他真正摊牌才会有所动作,以为他父亲还什么都不知道。是他太大意,也太小看他父亲。 今天是易天的生日,回家的时候他妈正在跟家里的厨娘商量晚上的菜单,一看见他他妈就笑着迎上去道,“正想打电话让你回来吃晚饭。” 易天按下心里的急切,耐着性子勉强跟他妈说了几句,这才去了书房找他爸。 易海钊站在书桌前,前面铺了张六尺长的宣纸,正低着头练字,听见声响也没抬起头来。 易天等了一会儿,半晌才沉声问:“爸,穆然在哪?” 易海钊不说话,手下的字如行云流水,刚劲有力。 易天轻轻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就没了耐性,“穆然在哪。” 易海钊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把毛笔搁在砚台边的笔山上,打开抽屉抽出一个牛皮纸袋甩在易天脚下,眉宇间掠过一丝威严,淡淡道:“你认为我会让这样的人留在你身边?” 纸袋口被甩开,几张不堪的照片露了出来。 易天的脸色一白,咬紧了牙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爸是调查过穆然了,也肯定知道他们过去的事。易天心里发紧,半晌他才低声道:“他救了我。” 他本意是穆然救他这件事能抵掉之前的过错,不料易海钊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皱紧眉头怒道:“这是两码事,用不着你拿自己报恩!” 易天对上易海钊的视线,“我不是在报恩。”他顿了顿,然后不带半点犹豫地道:“我爱他。” 易海钊冷笑一声,话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爱他?等你成家的时候……” “我不会成家。”易天打断他,冷静地说。 易海钊一愣,随即脸色变得可怕,“你再说一次。” “我不会成家。”易天的表情不变,声音比刚刚更加坚定。 易海钊抓起桌上的茶杯对着他砸过去,怒声道:“滚出去!”这个大逆不道的人还是那个从不要他操心让他引以为傲的儿子?起初他以为易天在说气话,但他太了解这个儿子,看易天的神情就知道他并不是一时冲动。怪不得之前安排的相亲他连面都不愿见,原来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易天站在原地不躲不避,茶杯砸中他的额头落在地上炸裂开来,血顺着额角流下来,他脸上的表情依然不变,看着易海钊问:“穆然在哪。” 易海钊被他气得浑身发抖,桌上的笔山被他的手碰倒,毛笔啪嗒一声掉下来,浓重的墨点立时从宣纸上浸染开,刚刚才写好的字就这么白费了。 易海钊移开视线不再跟他说话,叫了管家进来,冷声道:“给我找根棍子来。” 管家看着站在一边额头流着血一声不吭的易天,也只犹豫了一瞬,就点头应声退了出去。 管家刚刚把棍子送进去,易天他妈就听闻了消息上楼,她正要进房间就被人拦在了门外,老太太又急又气,但她知道易海钊也是为了易天好,也就暂时忍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没有什么声响,易天却也没出来。 易天他妈终究是放不下心,硬要进去,管家怕伤了她,哪里敢拦,就开了门让人进去。 易天他妈一进去就看见易天跪在地上,脸上白得一点血色也无,他的嘴紧紧地抿着,嘴角染着血,衬衣的领口上也有红色的血迹。 易天他妈跑到他身边,想去看他身上的伤口,可是又怕碰疼他,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易海钊不为所动,依然冷眼看着易天。 易天不想血染到他妈身上,拦住她伸过来的手。他咽了咽喉咙里的腥甜,跪着的身体纹丝不动,看着易海钊面色平静地问:“穆然在哪。” 易海钊气得还想动手,易天他妈起身拦住他,声音哽咽:“你要把他打死是不是?!” 易海钊的手滞在空中,易天他妈再也顾不得了,转头对着管家道:“快送他去医院!” 管家看易海钊没吭声,也是默许的意思,这才快步走到易天身边把他扶了起来。 易天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也不再强撑,他车祸时的腿伤隐隐作痛,就算是被管家扶着也差点站不起来,易天他妈脸上露出心痛的神色来,赶紧跟了过去帮忙。 易海钊却是面沉如水,一句话都没说。 易天被他爸打得进了医院的事,简宁是第二天才知道的。易天他妈在电话里哭着要他劝劝易天,简宁苦笑,如果老师知道他跟易天曾经的事,还会这么相信他吗?他也不多说什么,柔声安慰了几句,就应了话去医院看易天。 他去的时候易天正跟苏文阳说话,脸色很不好看,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的药味。 苏文阳看到简宁进来,停下声音,跟他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走出了病房。 简宁走到易天床边坐下,他看着易天额角的纱布,还有领口里隐约能见的绷带,半晌才开口道:“值得吗?” 他脸上的表情极平静,声音放得很轻,可仔细听的话,却能听出其中微微的颤抖。 易天看他一眼,声音冷得几乎能冻伤人:“与你无关。” 简宁轻轻笑了下,笑容有些苦涩,他想问易天如果当初他们没有分开一直走到现在,易天会不会也愿意为了他跟家里坦白? 可话到嘴边,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简宁嘴角的笑容淡了些,“那天我去看过穆然。” 易天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跟他说了什么?” 简宁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说,只是要他跟你好好在一起。但是他跟我说……”简宁顿了顿,“你对他好只是因为他救了你,你们不会在一起。” 易天看了简宁一眼,冷笑一声并不答话。他不会相信简宁的话,感激愧疚同情,人人都这样定义他对穆然的感情,他们怎么想他不在乎,更不会去解释。 可是穆然不会不相信他。 他给他夹菜,要他注意自己的身体,还答应了会等他回来给他礼物,甚至在那天他抱穆然的时候,他还抬起手轻轻搂住他给他回应。 穆然不会不相信他。 简宁看易天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自己,他想起那天穆然跟自己说的话,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也不要担心,也许他是自愿离开的……”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你可以走了。”易天闭上眼睛不再看简宁,连话都懒得说。 穆然怎么可能自愿离开,他一定是被他父亲威胁以后强行送走。他那种性格,遇到江秘书那样的人,肯定连一句争辩的话都不敢说。易天越想越担心,更怪自己没能保护好他。 简宁看着易天脸上疏离的神色,一瞬间有些茫然。 为什么当年他离开,易天连一个质问的电话都不愿意打? 而现在换成穆然不见,他甚至不惜跟自己的父母家庭对抗?就算被打得几乎送掉半条命,也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 他和穆然,到底是谁值得?谁又不值得? 38 易天动用了一切关系,但是怎么都查不到穆然在哪。易海钊毕竟是易家之主,他要是存心想藏一个人,就算是易天也根本毫无办法。 他担心穆然的身体,整日地睡不着,也不好好顾及伤口,身体哪里好得了。好几次伤口发炎高烧得人都坐不稳了,他都还强撑着听苏文阳的消息。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徐冉实在是看不下去,终于去了医院找易天。 易天跟徐冉保证过的话,没有哪次兑现过。他一而再地让穆然出事,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徐冉。易天让苏文阳出去,只留自己跟徐冉呆在病房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徐冉的责骂,哪想徐冉一开口的话就让他失了冷静,“别找了,穆然是自愿离开的。” “你是什么意思?”易天皱着眉沉声问。穆然不见了,徐冉应该比他更着急担心才对,可是现在徐冉的态度实在太出乎他的预料。 徐冉并不答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易天看了她一眼,接过信打开信封把信拿了出来,一展开他看出了那是穆然的笔迹,易天的手不自觉地就抖了一下。 信并不长,穆然在里面感谢徐冉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和关心,然后告诉徐冉他接受了易天父亲的提议,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养病,不再打扰易天的生活,希望徐冉不要担心他。信的最后他拜托徐冉暂时帮他照看哑巴妈妈的墓,以后有机会了他会回来看徐冉。 其他的,关于易天的,一个字都没有。 “信是你父亲的秘书交给我的。”徐冉刚开始知道穆然不见了又气又急,后来拿到信,又听江秘书讲了一些穆然的情况,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穆然做的选择,其实她能理解。 他爱一个人,爱得太累,甚至因为太爱,反而不敢爱。哑巴妈妈的死是他一辈子的痛,他是真的怕了,不敢纠缠想要离开了。 徐冉心疼他,乐得冷眼看易天着急,也就没第一时间告诉易天穆然给她留了信。只是现在见易天这个样子,她也不愿再做些置气的事。没有必要了,该结束的,早点结束吧。 易天看完了信,一句话都没说。半晌他把信递回给徐冉,握紧了手尽力平静地道:“也许他是……” 徐冉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耐烦地打断他,“哑巴妈妈给他的包他跟你要走了对吧?” 易天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徐冉知道自己没猜错,嘴角露出个苦笑来,“你太不了解穆然。那个包是他的命,他要离开,必定会带走。” 是了,哪有这么巧。他前一天跟他要走包,后一天就马上消失不见。 那个时候明明自己就在他身边,可是他半个字都没有透露。他笑着跟自己说话、吃饭,笑着答应等自己回来。可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离开。 易天的胸口痛得厉害,他觉得心脏的位置好像被人挖了个洞,呼吸间牵扯着血肉神经,痛得让他几乎说不出话。他闭上眼睛,半晌才哑声道“他不相信我爱他。” 徐冉起身,临走前好像还嫌他痛得不够,冷着声音道:“他从没有相信过你爱他。” 易天不说话,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 他做不来天天在穆然耳边温声细语地道我爱你。 说这些有什么用?说这些就能让时间倒流就能让穆然不再受伤能让一切重新开始?动动嘴皮子谁都会,再漂亮美好的诺言要背叛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自私霸道脾气不好,可是这些他都愿意改。他不知道该怎么爱人,但他就算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着穆然,把他放在心上,真心实意地对他好。更不用说穆然刚醒的时候,他喂他吃饭帮他换药擦身凡事都亲力亲为,甚至整宿地呆在他的病房里,哪怕穆然只是微微的翻身亦或轻轻的咳嗽,他都会醒来,唯恐他有半点不适。 但如果这些都不能让穆然相信他,那穆然可以教他,他会慢慢学,再也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可是穆然却不要他了。 他把自己变成离开他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的疯子以后,他不要他了。 易天住着院,但是依然工作,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找穆然。他会听医生的吩咐吃药,可是却不怎么吃饭,也几乎从来不休息。易天他妈急得天天来医院守着他,周围的朋友也一个个地轮番劝他。 可是易天却不知道他们在着急什么。 他并没有刻意伤害自己,他只是没胃口,也不觉得累所以没有睡意,仅此而已。 他找来江秘书。 他知道江秘书不会告诉他穆然在哪,但他也并不打算问这个,他只是想知道穆然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得到江秘书否定的回答后,他虽然心里失望,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易天的伤口一天天地不见好,易天他妈担心得好几天都没睡着,易海钊终于还是亲自去了医院。 他去的时候易天刚刚强迫自己喝了碗粥,只是他才喝下去没过多久,又全部吐了出来。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易天却只是让照顾的人进来收拾,一脸的平静和无动于衷。 易天看见易海钊,淡淡地叫了声爸,其他多余的一句话都没说。 易海钊挥了挥手,周围的人都退了出去,等人走光了,他才冷声道:“你要作践自己,我不拦你。易家不多你一个,更不少你一个。” 这句几乎是变相驱逐的话,并没有让易天变了脸色。他不是离开易家就活不下去的寄生虫,易海钊如果真不想要他这个儿子,随他就是了。 易海钊见易天不为所动,也没有发怒。他沉默了半晌,才淡淡道,“只是那个穆然还能不能活下去,我就不敢保证了。” 易天脸上的冷静不再,额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抓着床前柜直起身,咬着牙道:“你想做什么?!” 易海钊并不急于答话,他看着这个上一秒还无动于衷现在却慌张地失了理智的儿子,在心里估算着得失。眼见易天的神情越来越没了耐性,他才下定了决心道:“我给你一次机会。” “一年以后,如果你还坚持今天的选择,我就让你知道穆然在哪。”易天现在这么冲动,一来是因为穆然才救过他,二来,他对穆然的感情正处于最浓烈的时候。现在对他强硬,只会让他反弹得更厉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拖。 易海钊了解他,他并不是个长情的人,一年以后,不管是什么感情也该磨没了。更或许根本用不了一年,等他对穆然的新鲜感过去了,只要往他身边多送些人,时间长了,还怕他遇不上喜欢的? 易天怎么会看不出易海钊在想什么,可是他前一句话的威胁还在,易天哪里敢拿穆然去赌。他没有选择,但还是摇了摇头沉声道:“一年太长。” “我不是在跟你谈条件。”易海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他,淡淡道:“你好好活着,把自己本分的事做好,穆然自然也会好。如果你硬要跟我闹……”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易海钊知道易天懂他的意思。 易天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脸上的表情冷到极点,眼睛里一点情绪也无,“好,一年。” 39 锦溪区位于南方G省的中心腹地,原本只是个依托着省会的县级区,人口少,又穷又落后,是在零零年初的时候,省里的大学重新规划扩建,把新校区建在了这里,锦溪区这才开始发展起来。 新校区坐落在锦溪河畔,校园里到处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环境好,空气很是清新。学校后方有条老街,街上小吃摊摆了一溜儿,什么煎饼灌饼炒粉炒饭,应有尽有。一到下课时间,学生就一窝蜂地涌过来,热闹得不得了。老街对面就是住宅区,有些人家看着街边小吃卖得火爆,也起了心思,自家房子改一改,门口挂个精致的小牌子,就是一个干净温馨的小餐馆。 中午才刚刚放学,几个女生笑闹着出了教学楼,径直去了老街对面的“我家餐馆”。这餐馆才刚开不到二个月,价钱不贵,菜却做得格外好,在学生里已经颇有名气。她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屋子里坐满了人,老板王琴刚刚上完菜,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又赶忙带着人去了屋后的小院子里,那里还有几个位置。 王琴从围兜的口袋里拿出小本给她们点完菜,正要往厨房走,小院里另一桌的女生开了口:“老板我们刚刚点的宫爆猪肝能不能换成京酱肉丝啊?”王琴翻了下小本,见菜还没炒,应了声跑进厨房,对里面那个背对着她站在炉灶边的人大声道:“7桌的宫爆猪肝换成京酱肉丝。” 穆然正拿着勺子把菜装盘,闻声也顾不得回头,只点头应道:“知道了!” 王琴听到外面又来了人,赶紧端上穆然刚刚炒好的菜,急匆匆地走了出去。穆然用手背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又扭头看一眼橱柜上的菜单,开了火准备炒下一桌的菜。 12点半的时候人渐渐少了些,等到真正闲下来时差不多快1点了。本来餐馆里是有三个人的,但是今天王琴的女儿没在,就剩下穆然和王琴两个人,这一中午忙下来,实在是累得够呛。 王琴把来不及收拾的碗筷都顺进洗碗池里,眼角扫一眼穆然,咳了声道:“我今天没什么胃口,中午这顿就不吃了。” 穆然正低着头刷锅,闻言楞了下,正要说话,王琴却又抢先一步开了口:“我看你也没必要再做饭了,就去外面随便吃点吧。”她手上洗碗的动作很是麻利,脸上的表情更是自然非常,像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 穆然嘴角微微露出个无奈的笑来,却也不多说什么,就点点头应了声行。 其实最开始来这里的时候说好是管饭的,但这所谓的饭也就是在王琴母女吃饭的时候给穆然添份碗筷而已。白米饭倒是随便吃,但是菜就两个,分量还小,穆然是个大男人,脸皮又薄,哪里好意思去跟两个女人抢,一顿饭下来筷子伸个5、6次也算多的了。后来时间长了,王琴见穆然是个好欺负的,干脆饭都不愿管了,冷不丁就来这么一下要他自己掏钱出去吃。 穆然现在的生活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他也不愿意再去计较王琴这些小心思,以前再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这样也根本不算什么。 穆然帮着王琴洗刷收拾好碗筷,把厨房里的用具都整理好,再把一个上午的垃圾倒了,这才洗了手去街上买了个煎饼果子。现在已经是深秋,南方又很是湿冷,风一吹,凉意就从袖口直灌进心里。穆然把外套上的拉链拉高了些,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煎饼,给了钱,这才急匆匆往回走。 他才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王琴破口大骂的声音,穆然微微皱眉,进了屋循着声音来到厨房,这才看到王琴手上抓着个孩子正教训着。 那小孩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岁,长长的头发乌糟糟绞成一团,被一根橡皮筋松垮垮地绑在脑后,一些乱发从额前垂到她脸上,也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她身上穿着件大号黑外套,外套上是一团团脏得发亮的油污,一双脱了胶满是泥垢的鞋从衣服下摆露出来,她整个人就这样被罩在这件肮脏发臭的衣服中。 “王姐,怎么回事?”穆然有些诧异地问。 王琴攥紧小孩的手腕,头也不回声音尖利道:“可算给我抓住了,厨房里的东西就是这小杂种偷的!”王琴家在一楼,厨房就在屋子的外侧正对着窗外,平时为了方便进出,就在厨房的另一边开了个门,直通院外。最近这几天厨房里的东西老丢,王琴趁着今天中午没人的时候,故意把门打开,躲在橱柜边守了好久才总算抓到了人。 她嘴上“小杂种”“小乞丐”地骂着,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小孩吃痛挣扎得越发厉害,王琴心上冒火,抓过小孩手上偷拿的西红柿,对着她的头狠狠地推了下。 穆然本来正准备好言劝她,一见她手上的动作,当下也顾不得了,大步走过去拉开王琴的手,皱着眉道:“孩子还小,别动手。” 王琴心中的穆然一向温吞,是被欺负到头上也不敢还嘴的人,突然被穆然这么略带强势地拉开,她人就怔愣了下,也就这一瞬间,失去了束缚的小孩就像猴似的地蹿了出去。王琴回过神来,几乎是在原地跳脚破口大骂,如果不是担心着餐馆里没人,她又不放心穆然,她非得追上去抓住那小乞儿狠狠收拾一顿不可。 穆然不管她那些污言秽语,当下就追了出去。那小孩疯了似的往前跑,穆然在她快跑出居民楼边的旧巷子时才气喘吁吁地抓住了她。 小孩使劲朝前挣扎着,见挣不开,又转身拉住穆然的手又咬又踢。穆然蹲下身,轻抚她的背喘着气道:“别怕,别怕。”他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前,才跑了这么一会儿,心跳就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腿又软又麻几乎站不住。 那小孩哪里管穆然的温声安慰,嘴上咬得越发用力,穆然痛得手抖了下,却也不骂她,只把另一只手上的煎饼递到她面前,哄着到:“是不是饿了?”煎饼已经有些凉了,但隔得这么近,依然能闻得到煎饼散发出来的淡淡温热的香气。 小孩依然抱着穆然的手咬着,只是嘴上的力气松了许多,甚至还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穆然忍不住笑起来,他轻轻抽出手,把煎饼外面的塑料袋剥开,然后递到小孩嘴边,温声道:“吃吧。” 这次小孩不再犹豫,抓着煎饼就狼吞虎咽起来。她显然是饿狠了,吃得又急又快,连挡在额前的头发都连着咬了进去。穆然伸手把她的头发拨开,正想让她慢点吃,她就被呛得连声咳了起来。 小孩子咳嗽的声音又清又脆,像一把小锤一下下地砸在穆然心上,听得他一阵难受。穆然顺着她的背轻拍着,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叮嘱道:“别急,慢慢吃。”但是那小孩完全不听,咳嗽的间隙还大口地咬着饼,就像再晚一秒饼就会没了似的。 穆然皱眉,突然想到出了巷子口右转就有一家小卖部,他不放心这小孩,干脆伸手牵住她,想带着她往前走去买水,哪知这孩子怎么都不动,甚至又开始情绪暴躁地挣扎起来。穆然没了法子,只得再次蹲下,平视着她小声仔细地嘱咐让她别乱跑,自己马上就回来。 那孩子伸出脏兮兮的手抹一把眼睛边咳嗽出来的泪水,然后低下头把脸埋进饼里大口地吃着,穆然在边上耐心地说了许久,她终于才极轻微地点了个头。 穆然站起身往巷子外走,走了两步又有些犹豫地回头,见她还在,这才加快步子跑出了巷子。前后只不到二分钟的时间,等穆然再回去时,那里却连半个人影都没了。 40 穆然从餐馆里盛了碗饭,又加了些菜汤,再倒进些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榨菜,坐在厨房门口吃着午饭。 屋后的客厅里传来王琴数落李萍的声音,偶尔有几句李萍带着哭腔的顶撞声,都被王琴更大的声音狠狠压了下去。 这已经不是这对母女第一次吵架了。李萍高考没考上学校,自己也没心思再读书,想去学化妆。王琴拿自家屋子开了餐馆,觉得李萍不读书也行,正好也可以在餐馆帮忙,至于去学什么化妆,那就想都别想。 这两母女就这么三天两头地吵,开始穆然还劝劝,后来被王琴一句“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管我家的事”给堵了回去。至此以后,凡是两母女吵架,穆然都自觉躲得远远的,再不过问一句。 在王琴尖利的斥骂中,小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塑料袋的翻动声,穆然楞了下,然后立刻站了起来跑出了院外。 墙边堆着的垃圾袋翻倒在地,一只野猫大半个身子探进袋口窸窸窣窣地翻找着食物,听见人的脚步声,野猫警惕地伸出脑袋,耳朵微微动了动。 穆然刚刚跑到门口,就见这猫脚垫一撑,跃上了高高的围墙瞬间就不见了身影。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穆然看着被翻得满地都是的垃圾,心里有些失望。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再没见过那个小孩,午休间店里没人的时候他也在周围找过,也没见到人影。有时候他会猜测她是不是被家人找了回去,或者是不是有了一个安身之处,可是每次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心里却越发的不安。 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世的关系,他始终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每次想起那孩子埋着头大口吃饼的样子,心里就像被刺扎了似的难受。而且她太小,如果依然流浪在外,或是被一些不安好心的人抓住……穆然有些不敢往下想。 “穆然!人呢?!”屋子里传来王琴不高兴的声音。穆然把从院子里拿来打扫的扫把放了回去,应着声音进了屋。 晚上在餐馆忙完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 王琴今天跟自己女儿吵了一架,下午李萍赌气出了门到现在都没回来,王琴心情一直不好,连带着对穆然也没什么好脸色,穆然并不往心里去,帮着收拾整理好东西,这才离开了餐馆。 现在外面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学生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四处都是笑闹声。穆然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偶尔被疯闹的学生撞到,在对方略带慌张的道歉声中,也会笑着说一声没关系。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时光,他也有过,却从不曾像他们笑得这样开怀畅快。前面的日子他忙着发愁,愁学费,愁生活费,咬着牙关一点一分地省,这里补那里,那里补这里,才总算勉强撑了下去。后面的日子,后面的日子他遇到一个人…… 想到这里穆然失笑,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没有任何预兆的时候,这个人就会跳进脑海,连同那些压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也会跟着翻腾起来。 其实他是半年前离开疗养院的,当时江秘书说了只要不留在本市,无论他想去哪里,要多少钱,或者还有什么其他条件,都可以满足。 但他什么都没要。他在疗养院里住了2个月,医生、看护、食宿,样样都是最好的,易家并不欠他什么。 江秘书倒是也不勉强,只给了他自己的联系电话,又随着他的意愿安排他来了南方。几经辗转,最后他留在了锦溪区,也在学校边的小餐馆找到了工作。 其实这里的经济并不发达,被外人提及时,也总是带着落后贫穷的字眼。但是这里青山绿水,生活节奏很慢。穆然觉得,这里是适合自己度过余生的地方。 胡思乱想间就到了目的地,穆然收了思绪,拿出钥匙开了门,打开灯,进了屋子。 房子有些老,也不大,就一厅一卧,封闭的阳台被改成厨房,旁边就是个简陋窄小的卫生间。屋子里烧了火,是这边许多人家都用的炉子,炉子边上接了根管子直通屋外,平常只要往炉子中间添些煤炭或者蜂窝煤,再把火盖盖好,屋子里就能被烘得很暖,煤气也会顺着管子排出,并不会留下太重的气味。 穆然脱了外套,拿上挂在炉子下的火钳准备去外面再捡些煤炭来烧,但才刚刚走到煤棚边,借着屋子的灯光,他就看到煤棚里放着个破烂的编织袋。袋子很大,一般是学生在搬行李时用来装书的。穆然放下火钳,有些奇怪地伸手去捡袋子,哪知才刚刚揭开袋子,就见一个小孩缩成一团睡在里面。 煤棚里暗,看不清孩子的长相,但穆然认得那件黑色松垮的外套。穆然连忙拉开袋子,试着伸手抱那孩子,那小孩也不反抗,甚至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他心下一惊,伸手摸那孩子的脸,触手就是一片滚烫。 穆然再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把她抱进屋,借着灯光才看清那孩子脸上一片通红,嘴巴张着,呼吸间都是烫人的热气。穆然当下就脱了那孩子身上显然是沾了水变得湿重的外套,又抓过自己的外衣把孩子紧紧包住,拿起钱包和钥匙,抱起孩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门外。 医院离得太远,穆然就近去了街上的诊所。这时节是感冒生病的高峰期,这个时间点了诊所里还有不少人正挂着水。正在拔针的刘医生听到背后的声音,一扭头就看到穆然气喘呼呼满头大汗的样子,她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嘴上却连声安抚:“你别慌,我马上就过来。” 穆然喘着气说不上话,就抱着孩子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刘医生给病人拔完了针,这才转身带着穆然在屋内的长椅上坐下,一边解开捂着孩子的外套给她量体温,一边问穆然具体情况,等她听到孩子是穆然捡到的流浪儿,微微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穆然一眼。 孩子烧到了39度,人也昏昏沉沉没有精神,医生不敢再拖,直接配了药给她吊水。屋子里能睡的两个床位都住了人,穆然只能坐在长椅上抱着孩子。小孩身上有味道,坐在穆然旁边的女人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屁股离远了些。穆然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往边上又挪了挪。 时间一点点过去,诊所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穆然看着守在旁边显得有些疲倦的医生,连声道着不好意思。 刘医生并不介意,她走过来试了试孩子的温度,见情况稍微好了些,就安慰了穆然几句,甚至还笑着跟穆然聊了起来。 她自己的孩子比穆然抱着的小孩大不了几岁,听了穆然捡到这孩子的经过,人就有些动容,她想了想,对穆然道:“这样吧,如果你放心,等孩子挂完水,我带她去屋子里洗个澡,顺便给她检查一下。”话音顿了顿,刘医生接着道:“这些流浪的孩子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幸的遭遇,也不知这孩子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穆然愣愣地听她说完,然后几乎是立刻就想站起来道谢,只是刚刚才有动作他就反应过来怀里正抱着孩子,又赶忙小心翼翼地坐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不停道谢。医生看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样子,不禁失笑,心里有些感叹,自己竟也遇到一回这种电视新闻上才能见到的好人。 41 小孩是在换到第三瓶药水时醒过来的。她被烧得昏昏沉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要从穆然怀里挣脱开来。 穆然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环住孩子的手臂紧了紧,再轻轻按住孩子的手以防她动到针头,低下头尽量放轻声音温和道:“别怕,一会儿就好了。” 小孩听到声音,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 穆然拂开她额前结成一团团的头发,对上那双带着探究和打量的大眼睛,笑了笑,然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乖,别怕。” 小孩依然睁着眼睛看他,脏兮兮的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过了几秒,她微微朝前挣动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又过了几秒,她头微微一偏靠在了穆然胸口,另一只没有扎针的手抓住了穆然的袖口。 穆然见孩子平静下来不再乱动,心里放松了些,但转瞬间,他又有些担心地低下头问:“肚子饿不饿?”孩子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穆然,穆然又耐心地问了几遍,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诊所外面不远处就有摆夜市的地方,穆然对着孩子商量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给你买吃的好不好?”他的话音一落,小孩就转头把自己埋进穆然怀里,抓住穆然袖口的手用力攥紧,好像下一秒穆然就会跑了似的。 穆然有些哭笑不得,正好这时刘医生从自家楼上下来了,看到这情景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穆然把孩子醒来后的情况跟医生说了,医生想了想道:“要不这样,我上去给她煮碗面吧。” 穆然赶忙摇了摇头,“不用不用,太麻烦了。” 刘医生笑了笑,“有什么麻烦的,我家就在楼上,孩子吃点东西对她也好。”刘医生的家和诊所是在一栋楼里,诊所后面有楼梯,上去就是自己家,倒是也很方便。 穆然还有些犹豫,刘医生看着埋在穆然怀里紧紧拉住他袖口的孩子,打趣了一句“这孩子聪明,倒也知道谁真的对她好”就上了楼。 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刘医生就端了碗面条下来,穆然不好意思再麻烦医生,哄着孩子在椅子上坐好,蹲在她面前一口一口地喂她,只是这过程中小孩的手始终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怎么劝都不松开。 前前后后全部弄完已经十一点了,穆然陪着刘医生关了诊所的门,就跟医生商量了下,决定在医生家楼下等着孩子。刘医生的丈夫出差并不在家,女儿读书时就住在外婆家,平日并不回来。他毕竟是个大男人,现在这么晚了,是绝对不可能去医生家里的。 刘医生对于穆然这种“自觉”有些哭笑不得,倒是也不再劝他,就准备从穆然手里接过孩子带着她上楼。哪知孩子死死搂住穆然的脖子,怎么都不放开。穆然抱着她哄了半天,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不断跟她解释医生带她去洗澡检查身体是为了她好,让她不再生病。 许久孩子终于有了松动,刘医生趁机把她抱过来,跟穆然打了招呼,带着孩子上了楼。 外面天凉,冷风渗进衣服跟刀片刮似的,穆然有些受不住地摩擦了下手,往后退了退站进了楼道最里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穆然听到楼上啪嗒一声提锁的声音,他抬起头,隐约能看见从门里透出来的亮光,穆然往楼道外走,脚步还没停住,楼上就冲下来一个小小的人影,眨眼就扑到他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腿。 穆然楞了下,然后笑着弯腰把孩子抱进怀里。 刘医生跟在后面下楼,对穆然道:“都好,没有其他伤口。”顿了顿,声音微微有些沉重,“但是她身上有很多伤痕,以前大概是受过虐待。” 穆然的笑滞在脸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刘医生叹了口气,随即笑着换了话题:“我在家里找了几件女儿的旧衣服,她穿着可能有些大,先将就吧。明天再带她过来看看,小孩子发烧总是反反复复的。” 穆然应了声好,然后抱着孩子鞠了个躬,语气郑重地道:“刘医生,真的很谢谢你。” 刘医生摆摆手,“行了行了,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穆然点点头,又再跟医生道了声谢,这才抱着孩子往回走。 路上孩子被吹得微微有些发抖,穆然脱了身上的外套把孩子罩在里面,低头轻声问:“冷不冷?”见小孩摇了摇头,穆然才稍稍放心加快步子往前走。明天要抽空带孩子买几件衣服,还要带孩子去派出所询问登记,也不知道孩子是走失的,还是被人贩子拐走的……他心里琢磨着,却没发现孩子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睛里一直转着泪。 第二天穆然带着孩子去了餐馆,他不放心孩子一个人呆在家,餐馆里又不好请假,干脆就把她带在身边,只对王琴说这是亲戚家的孩子暂时先托他照顾,一再给王琴保证孩子不会添麻烦。王琴有些不高兴,但是也没说什么。 中午的时候忙,王琴嫌孩子占位置,不让孩子呆在客厅。穆然只得找了个小凳子,让孩子坐在橱柜边等着他。小孩不哭也不闹,穆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乖乖坐在橱柜边等着,听话得不得了。 忙过了中午,差不多到下午4点就不太有人了。穆然去跟王琴请假,王琴起先还担心穆然和小孩在这里蹭饭,听着穆然要带孩子出去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下来。 穆然走到孩子身边蹲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愧疚地问:“饿不饿?” 小孩依然不说话,就摇了摇头,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穆然。 她脸上不再有那些脏兮兮的污垢,能看得清圆圆的鼻头和抿得紧紧的小嘴巴,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但大概是因为生病的关系,脸上有些苍白,一点血色也无,气色和精神看起来都不太好。 穆然心里越发愧疚,也不再问,伸手把她抱起来出了餐馆。 穆然带着小孩吃了些稀饭蒸饺,又紧着时间找了家童装店,给孩子买了合身的衣裤,这才带着她去了派出所。 这么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孩,派出所里的民警都有些不相信这是流浪儿童,后来听穆然说了找到孩子的经过,有个警察一拍脑袋对着旁边的同事道:“诶诶诶那啥,前几天不是刚抓了几个专门操纵流浪儿乞讨骗钱的人嘛!要不去问问?”另外几个人反应过来,也连声叫着这主意不错,这才带着穆然和孩子往局里走。 被警察带着出来的是个双手铐着手铐的尖嘴猴腮的男人,小孩一直被穆然牵着,一见这男人就抓着穆然的衣角往后躲,穆然赶忙把她抱起来,拍着她的背温声安慰。几个警察一见孩子的反应就心知肚明了,口气有些凶恶地让男人交代孩子的来历。 那男人没来得及看清孩子的长相,就看得个背影脑勺,当下就有些莫名。穆然哄着孩子扭头,男人只看了一眼,就跟警察说了认识孩子。 孩子是他们同村的,父亲吸毒酗酒赌博,后来跟人起了纠纷被捅死在路边,母亲早几年就跑了,就剩下个没什么联系的舅舅。她舅舅对她不上心,舅母对她更不好,心情好了就给她一顿吃的,心情不好就把她撵出门,打骂更是家常便饭。这人看孩子没什么人管,就给了孩子舅母一点钱想把孩子带走,她舅母当然是一百个愿意,就这么把孩子卖了。 这人也不是什么好心,他跟他的那些同伴专门找些无人看管的流浪儿,把这些孩子组织起来去街上乞讨骗钱。为了引起路人的同情,他们甚至会故意把孩子致伤致残,如果不是小孩太小,他们怕不小心把孩子弄死,这孩子哪可能还这么完完整整地活着。后来是看管小孩的另一个大些的孩子出了意外,小孩自己又聪明,趁机跑掉一直躲在学校周围,他们才一直没找到她。 事情交代完,问了孩子舅舅舅母家的具体地址,警察这才压着人回去。穆然抱着孩子有些无措地站着,有个警察叹了口气道:“她这种情况,就算是送回去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穆然担心的也是这个,孩子再送回去,也不知道还要遭受什么样的虐待。 那警察抬头看一眼穆然,想了想道:“要不这样吧,我给你打个电话,你把孩子送到市里的流浪儿收容所里?” 42 穆然也不知道孩子到底该怎么办,只得点了点头麻烦这位警察同志打电话问问。 也没说多久,挂了电话后警察告诉穆然那边的意思是可以把孩子送过去,他们会暂时照管。穆然想到餐馆里的事微微有些为难,晚上吃饭的人多,王琴肯定是不会同意他现在请假的。 那警察看穆然的表情,开口道:“这样吧,你把孩子放这里,一会儿我们会安排队里的同志把孩子送过去。”一般人如果捡到流浪儿童,把孩子送到派出所就不会管了,都是所里去联系救助站或者福利院,他倒还真是第一次遇到穆然这种把孩子当自己责任的人。 穆然微微有些犹豫,开口道:“孩子以后怎么办,会一直呆在收容所里吗?” 警察笑了笑,“这个就不归我们管了,还要看收容所怎么安排。” 穆然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道:“警察同志,能不能宽限一天,我保证明天亲自把孩子送过去。” 话音一落,周围几个听见穆然说话的警察都笑了起来,有人摇了摇头道:“什么宽限不宽限的,你一个做好事的怎么搞得像犯罪分子似的。你留个联系方式,我再把收容所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你就行了。” 穆然被笑得有些脸红,走过去记了电话地址,又道了几声谢,这才带着孩子离开了派出所。期间小孩始终紧紧跟在穆然身边,不说话也不哭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大人们的对话。 晚上依然和中午一样,小孩在橱柜边等他。 穆然担心她饿,提前在外面买了稀饭蒸饺回来,厨房里没地方放,他把食物放在小凳子上,给孩子拿好碗筷,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乖乖吃饭,这才转身去忙厨房的事。 孩子小又听话,始终缩在橱柜边,紧靠着小板凳吃饭,也不会乱跑,根本就占不了厨房里的空间,但王琴还是不高兴,一进厨房就垮着一张脸。晚些时候放在厨房外边的碗用完了,王琴开橱柜门拿碗的时候也不对着孩子说一声,直接伸手提着孩子的衣服把孩子拽开,皱着眉恶声道:“挡手挡脚的。” 她手上的力道大,孩子被拉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抓着什么东西保持平衡,这么一动就把放在凳子上的稀饭和饺子全扫翻在地。 “咚”一声,穆然回头的时候就看到小孩靠墙站着,碗碎在地上,还有七八个饺子和洒了一地的稀饭。穆然赶紧关了火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连声问有没有受伤。 小孩什么话都不答,就这么低着头看着那些饺子,眼泪不断从她眼角浸出来,大滴大滴地砸在地上。 这是穆然第一次见到她哭。 被王琴抓着打的时候她没哭过,生病扎针的时候她没哭过,见到那个曾经买走虐待她的人时,她也没哭过。穆然有些慌,正想开口安慰她没关系食物还可以买,她就蹲下身捡了个饺子抓在手里,往穆然面前递了递,然后压着嗓子使劲憋住哭声,微微抽泣着道:“要给……吃……” 断断续续翻来覆去地说了几遍,穆然才终于听懂孩子是在说:要给你吃的,这是留下来要给你吃的。 王琴在旁边有些不自在,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她咳了咳道:“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穆然并不说话,垂下目光把孩子抱起来,转身对王琴道:“王姐,今天该忙的也忙完了,我就先回去了。”不等王琴答话,穆然又道:“还有明天有点事,想跟您请个假。”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王琴不答应,或者又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他就不做了。忍让也总是有个限度的,他平日里该做的都尽量做了,王琴那些小心思他也不愿意去计较,只是若这样还是讨不了个好,那也没什么意思。 穆然说话时脸上不再有往日里那种温和好脾气的笑,再看看他怀里抱着的孩子正一抽一抽地哭着,不知道为什么王琴就觉得有些心虚,她脸上扯出个笑来,点点头连声道:“行行没问题,你有事就先回吧。” 穆然道了声谢,又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这才带着小孩离开了餐馆。 孩子已经不哭了,只是脸上还挂着长长的泪痕,穆然伸手抹抹她湿润的眼角,温声道:“饿不饿?” 小孩摇了摇头,乖乖答道:“不饿。”声音脆脆小小的。 她才吃了两三个饺子,怎么可能不饿,穆然也不再多说,带着她找了一家火锅店,点了份酸汤鱼,喂她吃了些鱼肉鱼汤。 他本来以为孩子说话有什么问题,还想着明天带她去市里的医院检查的,这下知道孩子可以正常说话就放心了许多,吃饭时就尽量逗着她说话,但穆然怕引起她不好的记忆,就不问她以前的事,连名字也不问。 吃完饭回家的路上他们先去了刘医生的诊所,孩子今天精神好了许多,也没有发烧,刘医生就不建议再吊水,只给孩子开了些药。听到穆然明天要送小孩去收容所,刘医生感慨了句“希望她以后遇到的人都能像你对她那么好”。 穆然想到孩子以前的经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穆然就带着孩子去了市里,等到转了好几辆公交车到收容所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过去两个小时了。这里并不大,外面挂牌的是“未成年人救助保护中心”。 出来接待他们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阿姨昨天就听民警说了情况,也不多问什么,就告诉穆然孩子可以留下来。 穆然低头看一眼始终贴着他的腿紧紧攥着他衣角的小孩,有些担心地问:“那孩子是一直呆在这里吗?还是有什么其他去处?” 阿姨叹口气,“她这种情况,我们会先跟她舅舅联系,核实了地址后再把她送回去。” 穆然一愣,随后有些急地道:“但是如果她回去继续被虐待……” 阿姨打断穆然,有些无奈地道:“这个我们就管不了了,我们是有救助管理规定的,最多也只能收留她10天。”顿了顿阿姨又解释道:“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多的时候这里一天送来十几个人,如果不遣送回去,这么小的地方哪能维持下去。” 穆然没再说话,他吞了吞口水润润有些发干的喉咙,半晌才道:“那请问,我可以收养她吗?” 阿姨有些诧异地看了穆然一眼,问了问他的情况,然后摇了摇头:“你这个不行的,单身男性如果要收养女孩必须年满三十周岁,而且要与孩子相差四十周岁以上。” 穆然有些失望,但还是接着问:“条件不能放宽些吗?” “哎这个也没有办法,你看现在这社会,什么变态没有,万一孩子被怎么了……”说到这里阿姨一愣,有些尴尬地看了穆然一眼,“你别误会,我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穆然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 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起来道:“那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把孩子带进去了。” 穆然有些犹豫,却也不好再耽误阿姨的时间。他蹲下身,看着小孩轻声道:“你留在这里,要乖乖听话。” 孩子伸手抓住他的衣服,用力摇了摇头。 穆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能带你回去。” 小孩不说话,手攥得紧紧的,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 旁边的阿姨看不下去,走过来拉开孩子的手把她抱进怀里,对穆然道:“你快走吧,没事的。”孩子在阿姨怀里使劲挣动,手伸向前想去够穆然,她还是没有哭闹,只是张嘴喊:“不走。” 穆然起身,脚步却有些犹豫,阿姨又连着催了几次,声音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终于转身离开。 背后是一句接着一句的“不走”,到最后那声音带上了哭音,穆然停下脚步却没敢回头,最后终于是握紧了拳头迈开步子大步往前走。 眼前有些模糊,这是正确的,他安慰自己。 可是为什么这是正确的。 她以后会怎么样,是不是会像他小时候一样,饿肚子不能哭,是不是会像他小时候一样,被打也不能哭,是不是会像他小时候一样,胆怯卑微地活着,什么都不能要,什么都没有。明明她是他捡回来的孩子,没有人愿意要她,没有人喜欢她,为什么他也不能照顾她?每个人都因为别人的喜欢、期望,信任和依赖,因为付出的情感和努力会有所回应和回报,所以才会一直拼命地活着。可是为什么,哑巴妈妈也好,小孩也好,喜欢和信任他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在他身边? 穆然有些不甘地停下脚步,甚至产生了回去把孩子带走的想法。 背后却突然有惊呼声。 穆然回头,就看见阿姨在后面追着,小孩则在前方跌倒在地上。穆然睁大眼,还来不及往回跑,孩子就从地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扑到他身上,抓着他的手,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大声地喊:“不走。” 穆然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他蹲下身把孩子抱进怀里。 “好,”一张嘴才发现声音有些抖,穆然咬了咬牙,再开口时声音异常坚定,“不走。” 后面的阿姨追上来,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她像是拆散一对亲父女的恶人似的。 穆然对阿姨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能让我先打个电话吗?”见阿姨点了头,穆然才把孩子放下,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翻了翻号码,把电话拨了出去。 43 江秘书接到穆然的电话时心里并不意外。 他活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遇到过,要说真的有能完全不为自己图谋的人,他还没见过。只是之前穆然在疗养院治疗时,他跟他接触得比较多,他那时的安静礼貌多少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些好印象,所以江秘书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失望。 穆然先是连着道了几声不好意思,说话间听出来很是犹豫,江秘书耐心地等着,只是等穆然支支吾吾把事情解释清楚,低着声音请求能不能帮帮他让他把孩子合法收养下来时,江秘书一时间就有些发怔,甚至奇怪地看了手机一眼,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穆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话说出口,等了一下,电话那边却没有回应。他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机,喉咙有些发干地问:“如果太麻烦的话……” “你先在那边等等,一会儿我再跟你联系。”江秘书突然打断他,随后挂了电话。 穆然收好手机,跟阿姨简单解释了一下,等阿姨同意后,这才带着孩子回去救助中心等着。小孩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被吓怕了,紧紧地抓着穆然的手,一秒都不愿意放开。穆然坐在椅子上,然后把孩子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低下头不断温声哄她,让她别害怕。 他们等了没多久,江秘书就打了电话过来让穆然直接把孩子带走,还让他最近都开着手机,后续办理收养手续的事那边会有人跟他联系。 穆然对着电话语无伦次地道谢,江秘书打断他,问:“还有什么其他困难吗?”穆然要养孩子,自然是少不了用钱的地方,他这么问,也是想在金钱上给他些帮助。 “没有没有,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太感谢您了!”穆然站起身,说话间有些诚惶诚恐。 江秘书顿了顿,也不再多说,挂了电话。 穆然拿着手机,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心里还是有些羞愧不安,明明说好不再给别人添麻烦的,这一下又欠了易家的情。 他摇摇头,也不再多想,弯下腰抱起小孩往外走。刚刚出了门就遇见接待的阿姨,穆然心里有些紧张,阿姨倒什么都没说,只让他好好照顾孩子,然后把他们送出了救助站。 回家的路上孩子始终搂着穆然的脖子乖乖地靠着他,有时候抱累了,穆然把她放下来牵着走,她也不闹,迈着小步子紧紧地跟着穆然,穆然走她就走,穆然停她也停。穆然心疼她的亦步亦趋,蹲下来看着她轻声问:“以后我当你的爸爸好不好?” 小孩看着穆然,眼睛里转着泪水,小声道:“阿爸死了。” 穆然一愣,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鼻子有些酸,他摸摸孩子的头,笑着说:“以后我就是阿爸,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小孩伸手把模糊了视线的眼泪擦掉,看着穆然轻轻点头,极认真地答:“好。” 穆然嘴角的笑扩大了些,他伸手把孩子抱起来,自顾自地念叨着“得想个名字才行啊”“什么名字才好啊”,念叨了半天,想了几个名字出来,又一一否定,干脆决定回家找字典查查再做决定。 另一边的江秘书正在易海钊的书房里说穆然的事,听到穆然收养了一个流浪儿童,而且也并没有要什么钱物,易海钊皱着眉沉默下来。 江秘书看他的表情,接着道:“当时电话里他就跟我说了这个事。关于易天的,他一句话都没有问。”这其实也是让江秘书诧异的地方,他本以为穆然会向他开口询问易天的情况,谁知穆然表现得像彻底忘了这个人似的。 易海钊并没有说话,沉吟了许久才对江秘书道:“行了,暂时就这样吧。只要他能安安分分地呆在那里,他要是再提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他吧。” 江秘书点点头应了一声,见没有其他事了,这才离开了易家。江秘书走了没多久,易海钊想了想,还是打了电话给易天让他晚上回来吃饭。 从穆然走了以后,易天就很少回来了。 但他也不是在外面胡来鬼混,相反地,他比以前更认真专注,甚至可以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上,再不为其他事所动。 易家本身作为支柱的项目自不用说,在同行业里的领头之位一直都非常稳固。易天出色的地方在于,他把易家的事业开拓到了新的领域,而这些领域在同段时间内带来的效益回报,甚至有隐隐超过那些支柱项目的势头。 公司被他带得越来越好,他也越来越锋芒毕露,整个易家,没有人不认可他的努力和成就。 可也因为这样,易海钊发现,自己对易天越来越开不了口。这个儿子做得太好,他提出来的,没有提出来的,甚至是在他期望之上的,他都做到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怎么开口? 易天回来时已经有些晚了,家里的几个长辈都在等他吃饭,他先道了歉,解释公司有会才会耽误到现在。 易天他大伯摇了摇头,“努力是好事,但是也别太拼命了,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易天她妈皱着眉看他,神色间都是担忧,“怎么见着比上一次更瘦了,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 易天点点头,安抚了他妈几句,就转身跟几个长辈聊起公司的事来。 易天她妈眉头皱得更深,她自己的孩子还能看不出来,易天的气色比起以前差得太多。她微微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等吃完饭,易天他妈走回卧室,打了电话给苏文阳:“文阳,易天最近在忙些什么,怎么见着人不太好?” 苏文阳立刻回话,说易天最近新谈了个案子,忙得没时间休息,所以气色才显得差些。他干干脆脆地答话,半点犹豫都没,深怕易天他妈有一点怀疑。 易天他妈听了答话,稍稍放了心,跟苏文阳交代了几句让他看着易天多休息,才挂了电话。 苏文阳拿着电话脸上有些无奈,他哪里敢让易天他妈知道,易天现在天天嚼着胃药当糖吃,晚上更是只能靠安眠药入睡。 吃完饭时已经八点了,易天又坐了会儿,差不多快到九点时才起身准备回家。他妈留他在这里住,易天只说明天一早就要去公司,老宅这边离得远不方便,随后也不等他妈多说就走了。 易天他妈看着易天离开的背影,等门关上,她才转身看着易海钊,声音微微有些抖,“儿子变成这样,你满意了吧?”说完就转身上了楼。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易天他大伯笑了笑,不自在地道:“……这是怎么了?” 易海钊坐在沙发上,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句话都没说。 易天的车刚刚出了家里的大门,就接到了陆远的电话。他现在偶尔会跟贺旭东陆远他们吃饭,却几乎没再跟他们出去玩过,陆远好久没见他,在电话里闹着要易天过去找他们。 易天皱起眉,正想拒绝,陆远却在那边道:“你赶紧过来!我告诉你,过来有惊喜,绝对的惊喜!” 易天摇头,正想问他在搞什么幺蛾子,陆远就挂了电话,临了还大吼一句“不过来你要后悔一辈子!” 易天失笑,想了想也的确是很久没跟他们聚了,干脆调转了车头去找陆远他们。 44 今天林涵没来,简宁家里有事最近也没在国内,陆远和贺旭东两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好玩的,就在酒吧包厢里喝着酒闲聊。等陆远挂了电话,贺旭东在旁边摇了摇头笑着问:“你要给他什么惊喜?这么神神秘秘的。” 陆远嘿嘿一笑,凑到贺旭东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贺旭东听完,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上,皱着眉道:“行了,你就别添乱了。” “诶诶诶怎么就是添乱了,我这不为了他好吗!”陆远有些不满地提高了音量。 贺旭东嘴角露出个无奈的笑,陆远是没亲眼见过易天为了穆然疯成什么样,所以才能想出这些歪主意,其他不说,单单从过去了这么久易天也没在外边跟人胡来,也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态度。只是陆远就这德行,你这回拦了他他下回还能给你惹出更大的麻烦来,贺旭东也就没开口再劝,转而跟陆远聊了其他话题。 等门口有了声音,贺旭东一扭头看到易天时,却是愣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五官显得越发冷峻,甚至带着点严苛的味道,整个人也不再像以往那么暴躁不耐,看起来沉稳了许多。易天现在很少出来跟他们聚,贺旭东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变化让贺旭东有些心惊。 陆远也看出了易天的不一样,但他不会深想,只是嚷嚷着易天现在为了工作是连命都不要了。 易天笑了笑也不多解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 贺旭东知道易天的胃病一直都没好,上次听苏文阳说好像还越来越严重了,也就皱眉看他,“行了你也别喝了,今天不是叫你来拼酒的,坐着聊聊天得了。” 旁边的陆远也跟着接话,“不是兄弟,我说你干嘛这么拼啊,老易家是要垮了还是怎么的?”陆远是个享乐至上的人,完全理解不了易天这种全身心扑到工作上疯魔似的状态是怎么回事。 易天并不答陆远的话,转头看了他一眼,沉着声音问:“你大哥最近没找你麻烦了?” 陆远虽然是个草包二世祖,但直到现在都没给陆家惹出什么大麻烦来,全因为头上有个能干的大哥,管他管得比他爹还严。陆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哥,跟老鼠怕猫似的,听到大哥两个字浑身都要抖两抖。 “行行我不管你了,你也别来招我。”陆远头痛得对着易天嚎了一句,然后也不等易天答话,就对着门口的服务员喊“再送点酒过来”。 那人应声出了门,他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有人端着托盘进来送酒,易天本来正问贺旭东徐冉的近况,眼角无意中扫了那人一眼,突然就停了话音猛地站起身抓住那人的手腕。那人被吓得一抖,手一松,价值不菲的酒就这么掉在地上,“咚”一声碎裂开来。 那人一愣,随后赶忙低着头道歉,声音听着都有些发抖。 易天把他拉过来,嘴巴微微动了动,穆然两个字正要出口,那人就抬起头来看着易天,有些无措地道:“对不起……” 陆远兴奋地转身看贺旭东,跟打了鸡血似的问:“像吧像吧!我就说像吧!” 贺旭东皱紧眉。说实话,如果不仔细分辨,连他都差点认不出来。这人不仅外貌气质上跟穆然像了个五六分,就连在慌张时窘迫无措的表现都几乎跟穆然一模一样。 没人搭理陆远也不气馁,还在那自顾自地说:“诶你不知道我今天在酒吧看见他时有多兴奋……”陆远后来也知道易天为了穆然跟家里对抗的事,但是怎么说呢,要说易天真的是爱上穆然了,陆远根本就不相信,他心里压根就没这个概念。他觉得吧,易天这么做,一来那个穆然在车祸时豁出命救了他,的确是挺伟大挺让人感动的,二来吧,这就跟人吃菜似的,你说你天天大鱼大肉,总会有个腻的时候吧,这种时候反倒是那些清清淡淡的小菜更能引起胃口了。陆远觉得穆然对易天而言就是这么道菜,那现在穆然不在了,再给他找个味道色相差不多的不就得了? 陆远想想都觉得自己简直聪明得天怒人怨,当然也是他运气好,恰好就在酒吧遇上这么个人。 从那人抬起头来时易天就已经放了手。 不是穆然,他不是穆然,只是虽然心里知道,他还是无法自控地将视线牢牢锁在那个人身上。 那人被易天看得不自在,正想说话,就被陆远拉着坐了下来,“没事没事,这事不怪你。来来来,坐下跟我们喝一杯。” 那人握紧了手,涨红了脸有些结巴地道:“不不不……我只是服务员……不是陪酒的……” 陆远拍腿笑起来,他觉得这人虽然跟穆然像,但比穆然有趣,“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就随便喝两杯。” 贺旭东白了陆远一眼,对着那人安慰道:“没事,你去吧……”他话还没说完,易天突然再次伸手拉住这个男人,然后也没跟陆远贺旭东打声招呼就带着他往外走。 陆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吹了个长长的口哨,对贺旭东道,“看吧我就说吧,他是没遇对人,真遇到了,看看这迫不及待的样子……”说着他脑补了几个不良画面,嘴巴啧啧了两声。 贺旭东却是皱紧了眉头,他不相信易天会真把那人怎样,再像他也不是穆然,易天不可能分不清。他担心的是易天的状态,贺旭东觉得他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那人被易天拉着带出了酒吧,怎么挣都挣不开,中途求救也没人理他,一直到被扔进车里,他已经吓得脸色都变了。他是见过一些客人对男服务员动手动脚的,但是那种人大多是些大腹便便满脸猥琐的中年男人,像易天这样长相出众的人,就算喜欢男人也都会自己带着人来或者是两厢情愿,不会做些龌蹉下流的事,更何况单看穿着打扮他也知道易天不会是普通人。 他使劲往后缩贴着车门,白着脸问:“你要干什么……” 易天发动车子上了路,并不答他的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到路上遇到红灯车子停下来时,易天突然转头问他,“你会做饭吗。” 那人正在心里计划着如果真的被怎么样了要怎么反抗,脑补了几个生不如死的画面后正满腔愤慨地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冷不丁被易天这么一问,呆了一瞬,啊了一声,然后茫然地点了点头。 易天没把人带去他跟穆然住的别墅,只去了他在公司附近的公寓。房子在顶楼,视野和装修都极好,但是太过干净整齐,显得有些缺乏人气。 那人进了门,还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随了易天的指示进了厨房。冰箱里倒是什么食材都有,那人有些犹豫,转头看易天,“要做些什么?” 易天站在厨房门边答:“随你。” 那人哦了一声,转头拿了几个鸡蛋,又挑了些蔬菜肉类,开始切菜做饭。他身形跟穆然差不多,从背后看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易天靠着门看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目光专注得像是要把人一寸寸刻下来。 恍惚间好像时光倒流,那时穆然还在他身边,还全心全意地喜欢他,还会无条件地包容他,甚至会为他忍让到伤害自己的地步。只是他好像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相处,每次都只会翻来覆去地问“你肚子饿不饿”“你的胃痛好些了没”“你有按时吃药吗”。易天想到他讲话时紧张忐忑有时还会结巴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就露出个笑来。 “你知道穆然吗。”易天突然开了口,大概是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关系,他的声音显得非常温柔。 那人停下炒菜的动作,回头看一眼易天,有些窘迫地道:“不……不知道……” 易天却好像并不介意对方的反应,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慢慢收起嘴角的笑,哑着声音道:“我很想他。”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是多煽情和撕心裂肺的话,说话的人更是非常的平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觉得,他眼前的人,好像已经痛苦得快撑不下去了。 45 做好饭菜后,那人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饭菜是不是合易天的胃口,也不知道接下来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要求。只是易天却没动筷子,他拿起钱包,把现金都找了出来递给那人,沉声道:“很抱歉吓到你了,这些就当是补偿吧。” 那人哪里敢接这些钱,连忙摇着头拒绝。易天看他惶恐得往后退的样子,也不再勉强。 “请问……我可以走了吗?”那人看着易天,小心翼翼地问。 易天点头,又为自己的莽撞向他道了一次歉。 那人知道可以回去了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跟易天客气了几句就转身往外走。快到门口时他却突然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他转头对易天道:“那个……”他想了想,确定了一下才道:“穆然。” 易天听到声音抬头看他。 “如果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人的话…… 就去找他吧。”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微微有些不安起来。 易天愣住,许久才哑声道:“谢谢。” 那人涨红了脸摆了摆手,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餐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 易天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随便挑了一道菜尝了尝。只是嘴里才嚼了两下,他就慢慢放下了筷子。 食材、调料、火候,这些他都不懂,具体要说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来,可他就是能在一瞬间就分辨出来,不是穆然做的菜。不过他也没有觉得失望,他把人强行带回来,本就没有期望他能做出跟穆然一样味道的菜来。 他只是太久没有见到穆然,久到想念太重太多,他却找不到一个倾诉者。他只是看着那个人,能稍稍安慰一下自己,找回穆然时,他会重新拥有怎样的完满和幸福,这是支撑他坚持到现在的全部动力。 放在身下的手慢慢握紧,易天忍了又忍,最后终于还是拿起放在餐桌上的钥匙出了门。 车开了挺久,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停好车穿过庭院,到门口时脚步停了下来,半晌,他才打开门走了进去。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他记得他在客厅的沙发上亲吻穆然,恶作剧般地故意把他吻得喘不过气,明明不会有任何回应,他却总做些幼稚的事欺负他。 他在饭厅喂穆然吃饭,偶尔会凑过去亲亲他的嘴角,有时只是为了他多喝了半碗汤,甚至会高兴一整天。吃完饭他带着穆然去花房,整理花草的过程中他不时回头,确认了穆然的状况后他才会放心继续手上的动作。 只是现在花房里的植物依然充满生机,原木书架旁垫了软垫的藤椅也还在,可那上面,再也没有人安静地坐着等他。 易天站在原地,胃里突然一阵痉挛,而后传来熟悉的痛感。但他却并不在意,反而转身走到酒柜边挑了瓶烈酒,又从旁边的杯架上拿了一个酒杯,然后重新回到花房里坐了下来。 其实他一直不敢回这里住。这里到处都是穆然的身影和气息,他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有时候做梦,醒来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低声叫穆然的名字,等了许久都不见回应后,他才能真的确定没有穆然的现在才是现实。他总觉得穆然还在,可是他等一天,都等不到那句从门边传来的“我回来了”。偶尔失神间听到有个温和的声音叫易天,一次次抬起头来才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告诉自己穆然不在,又用了很久的时间才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求而不得这样痛苦,原来穆然就是以这种心情在他身边守了三年。 易天回忆着,一边慢慢地喝着酒,每一口下去胃都像被烧灼一般,只是他脸上依然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像感觉不到痛似的。 贺旭东想来想去都有些不放心,他出了包厢给易天打电话,等了半晌都没人接。贺旭东皱皱眉,正准备打第二个,一抬头却看见被易天带走的那人正在前面走廊上跟酒吧经理说着什么。贺旭东大步走上前,拉住他问,“把你带走的人呢?” 那人本来就是今天的班,中途被莫名其妙地拉走现在才回来,他正跟经理解释呢,冷不丁被贺旭东这么一问,就吓了一跳,“我我我不知道啊……”说着就赶忙把在易天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贺旭东听完,对他道了声谢,然后转身进包厢把沙发上的陆远拎起来就往外走。 陆远正跟旁边的女人打得火热,立刻就不满地嚷嚷起来。 贺旭东也不跟他废话,冷着声音道:“你他妈给我闭嘴,易天肯定出事了。” 陆远有些莫名其妙,“他能出什么事啊他现在肯定……”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包厢外站着那个被易天带走的人,陆远立刻停下了声音瞪大眼道,“诶诶诶怎么回事啊……”按他的想法易天现在正跟这人翻云覆雨呢,怎么主角之一没在床上在这门口? 贺旭东懒得理他,径直拖着他出了酒吧。 他们先去了易天在公司附近的那套公寓,在门口问了下,知道易天已经开着车出去时,贺旭东想都没想,调转车头就去了易天之前跟穆然住的地方。 到了目的地,果然易天的车停在门口,贺旭东和陆远下了车,才走到庭院就看到别墅门大开着,屋子里灯也亮着。 贺旭东大步走进屋,正要开口叫易天的名字,就看到人背靠书架坐在地上,周围是倒地的酒瓶和酒杯。贺旭东赶忙走过去想把易天扶起来,一走近才发现易天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呼吸浅又急促。 贺旭东看着人已经痛得神志不清了,急得转头对站在身后已经傻眼了的陆远吼:“你他妈的还不快过来帮忙!” 陆远这才回过神,赶紧跑过去跟贺旭东一起把易天扶了起来,脸上也再没有以往那种吊儿郎当的表情。 易天一直都有胃溃疡,这次在胃痛发作时不但没吃药缓解还故意饮酒,再加上情绪的剧烈起伏,最后发展成了急性胃穿孔。幸而是贺旭东留了心去找他,又和陆远一起把他及时送到医院,才没有真的出事。 “你还要不要命了?你是不是准备跟穆然似的再割个腕你就痛快了?”手术几天后贺旭东在易天病房里跳脚骂人,陆远在旁边皱紧眉头看他们,“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贺旭东本来就在火头上,但是骂了半天易天都不吭声,他干脆转移火力对着陆远吼:“你他妈的是猪脑子是吧,跟你说了几万遍他爱穆然他爱穆然,他爸把他打成那样都不改口,你他妈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陆远被吼得有些莫名委屈。贺旭东是因为徐冉的关系,所以亲眼见到了易天对穆然情感的变化,对穆然也了解得比其他人深,知道很多事情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不一样,他对穆然的认知和印象还停留在以前,让他一下就接受易天和穆然的关系,他根本就转不过来。 贺旭东还想骂呢,一张嘴话还没有出口,门就被推开,易天他妈走了进来,贺旭东和陆远立刻起身打了招呼。 易天他妈笑了笑,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你们先出去,让我跟易天说说话好吗?” 贺旭东和陆远赶忙应了声离开了病房。 易天他妈走到病床边坐下,她看着易天身上插着的腹腔引流管,白着脸道:“你要把自己折磨死是吗?……”不等易天回答,她又紧接着抖着声音问:“就为了那个穆然?” 易天本来正想安抚他妈,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冷下去,半晌他淡淡道:“妈,你回去吧,我没事,不会有下次了。” 易天他妈却是苦笑,下次?如果还有下次,她这个儿子还能不能活着跟她说话?今天听到医生说切片化验下来易天的胃没有癌变让她放心时,她才知道易天的胃病到底严重到了怎样的地步。 她来之前跟苏文阳长谈过,在她放低姿态的请求中,苏文阳才告诉了她易天一直以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才告诉了她他们一直都在查穆然的下落,只是想要在完全不惊动易天爸的情况下找到穆然根本不可能,动作太大,又怕易天他爸对穆然做什么,所以易天才会隐忍到现在,而看现在的情况,易天也怕是撑到极限了。 易天她妈想着苏文阳的话,又抬头看一眼易天没有血色的脸,终于是下定决心,拿出手机拨了江秘书的电话。 这几天穆然都没有去餐馆工作,王琴家里的一个长辈过世了,她带着李萍回了老家,餐馆也就暂时停着没做。穆然也想好了,等王琴回来就告诉她做完这个月他就不做了,他想重新换分轻松点的工作,不然每次看着孩子缩在橱柜边等他,他都觉得难受。 “累不累,我们回家了好不好?”穆然今天带着穆槿在公园玩了一天,小孩跑得脸红通通的。 穆槿嗯了一声,张嘴含住吸管把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了,又拿着纸杯跑到不远处的垃圾箱前,把纸杯丢进去,这才跑回来扑到穆然腿上。 穆然笑着把她抱起来,认真表扬了小穆槿不乱扔垃圾的好行为,说话间走过公园的石子小路,穆然指了指深秋中仅剩的几朵淡粉色的木槿花,对着穆槿道:“这就是和穆槿名字一样的花。” 穆槿盯着花,看了半晌才转头大声道:“木槿花好漂亮!” 穆然嘴角的笑更深了些,赶忙点头附和,“是是是!阿爸也觉得好漂亮!”他当初决定给孩子取名穆槿,先是觉得木槿花很是好看,后来查了查看到木槿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时,穆然一下就被这句话打动,立刻就确定了名字。 他希望穆槿的人生能像花语一样,只要一直坚持,就会幸福。 回家的路上穆然故意恶作剧,先是大喊一声“穆槿”,在穆槿应声奇怪地看着他后,他又一脸无辜地不说话。这么来来去去几次,穆槿也跟着他学,在他每次喊完“穆槿”后都会大声喊“阿爸!” 两父女就这么幼稚地比着声音大小,不时又会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等到拐进通往家的小路,隔得老远穆然就看到家门口站了一个人。起先他也没在意,还在跟穆槿笑闹着,只是等离得越来越近后,穆然的步子却迟疑了起来。 等到离那人只有两三米远时,穆然完全停下了脚步。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仓皇,更多的却是不可思议,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 那人却始终一言不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穆然终于张了张嘴,声音极轻,有些怀疑地喊:“……易天?” 46 易天并没有应声,依然专注地看着穆然。他的目光很是隐忍,脸上也带着明显的倦容,再不复以往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 易天的沉默让穆然有些不安,就在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时,易天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穆然。”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声音,可是为什么,明明他只是叫了自己的名字而已,心脏就难受得揪成一团呢?穆然把穆槿从怀里放下,抬起头问话时显得有些慌张,“易天你怎么……” 易天却打断他低声道,“进去说吧。”这里面车开不进来,易天从下午到现在已经在门口等了2个多小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冷风吹多了,他觉得自己的头有些重,身上也有些发热。 穆然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涨红了脸牵着穆槿招呼易天进了屋。 屋子里很整洁干净,但是这种老房子再怎么收拾也显得有些破旧。天花板上的墙皮脱了大半,横在屋子中间的火炉也掉了漆,破了个洞的沙发侧边甚至能看见里面的木料。 穆然先把穆槿牵进去,一扭头看到身形修长,身上的衣服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易天,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旧外套,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瞬间就有些窘迫,“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话音一落又赶忙补充了一句,“沙发是干净的,垫子我都拆下来换洗过。”说话间脸上带出些不好意思来。 易天本就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听了穆然的解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只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家里没有茶,穆然只好给易天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在桌子下拿了张高脚板凳,在火炉边坐了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穆槿进屋后就自己去厨房喝了穆然平日给她榨好的果汁,然后跑回来紧紧挨着穆然。穆然看着孩子这才反应过来,把穆槿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笑着对易天道,“忘记给你介绍了,这是我女儿穆槿。”穆然现在只跟别人说穆槿是他的孩子,流浪儿收养之类的字眼再也不会提。 易天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郑重地打了招呼,“穆槿,你好。”他来之前就已经仔仔细细地查过了,穆然这八个多月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他比穆然还清楚。 穆槿早就已经被穆然教导过,也不用穆然示意,自己就对着易天回了一句“叔叔好”,然后她也不问其他话,乖乖靠着穆然,大眼睛直溜溜地盯着易天。 穆然有些诧异易天竟然不问孩子是哪里来的,只是脑海中想到江秘书,也一下明白过来。他想问易天怎么会到这里来,转念又担心如果牵扯到过去的事,万一穆槿听到什么,不管她懂不懂总归都不好。这么想着穆然就低下头对穆槿道:“阿爸先带你去睡觉,吃饭的时候再叫醒你好不好?” 穆槿今天在公园玩了一天,其实现在也有些犯困,当下就应了声好然后抱住了穆然的脖子。 穆然把她抱起来,对着易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先坐着,我马上就来。”看易天点了点头,这才抱着穆槿走进了卧室。 穆然把穆槿放在床上,给她脱掉外面厚厚的外套,又拉过被子给她盖好,摸了摸她的头叮嘱她乖乖睡觉,然后才走出卧室关上了门。 再回身坐下时,不知道怎么的穆然就觉得有些紧张,他握紧手,抿了抿嘴巴,一个“易”字还没有出口,易天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穆然有些怔愣地看着易天,正想问怎么了,易天就弯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间。 穆然一惊,正想说话,颈间就传来低哑的安抚声,“我什么都不做,让我抱会儿。” 穆然从来都没听过易天这样低落的声音,一时间也不敢再动。只是鼻间是易天的气息,贴在颈侧的是易天的温度,穆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通通都再也记不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穆然却觉得有些不对,易天身上的温度太高,贴在他颈间的皮肤甚至到了烫人的地步。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摸易天的额头,手才刚刚抬起却又放下,穆然低声问:“易天,你是不是在发烧?” 易天闻声,抬起头抵住他的额头,声音有些闷闷地道:“不知道。” 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看起来亲密又暧昧。只是穆然再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他闭上眼认真试了试易天的温度,然后立刻站起来拉住易天,皱着眉道:“不行,要马上去医院。” 易天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在窘迫尴尬不自在,现在却变得严肃认真的人,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一直都是这样,在穆然心里,没有什么比他的身体更重要,所以即使被他嘲笑讽刺,穆然还是会不厌其烦地叮嘱他按时吃饭,在他胃痛的时候,还是会耐心照顾他,甚至于在他有危险的时候,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易天越想越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情绪的影响,连带着腹部上的手术刀口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穆然看着易天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心里有些发慌地道:“你等我把穆槿叫醒。”医院离得远,马上又是下班堵车的高峰期,穆然担心自己赶不回来,也不放心穆槿一个人在家。 易天不愿他担心,也不想惊着孩子,一边拦住穆然,一边摸出手机,“不用,我让文阳过来。” 苏文阳一直等着易天通知他和穆然回去的时间,他好做下面的安排,谁知等了一个下午都没等到电话。苏文阳不放心,自己从酒店找了过来,车刚刚到学校周围,易天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苏文阳不敢再耽误,加了车速往前开,等快到了穆然住的地方,才发现穆然和易天就站在路口边等着。 易天看车来了,转头对穆然道:“等穆槿醒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让文阳过来接你们。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明天再回去。” 穆然本来正犹豫等穆槿醒后要不要去看易天,突然听到易天的话,也没能完全理解意思,就有些不确定地问,“回去?” 易天点点头,“医生也安排好了,明天到了后先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穆然连忙出声打断易天,涨红了脸道:“不用不用,我身体很好什么问题都没有……”顿了顿,穆然又有些犹豫地道:“易天,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易天瞬间就白了脸色,他看着穆然,声音有些发紧地问,“你不愿意跟我回去?”他以为这回来找穆然,穆然自然就会相信他,会带着穆槿跟他走。他甚至开始计划他们以后的生活,却没想过,穆然根本不愿意跟他回去。 穆然担心易天,不愿在冷风中这么没完没了地讲下去,只避开了问题道:“你先去医院。” 苏文阳在车上等了一会儿,眼见易天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终于下了车,走到易天身边劝道,“易少,先去医院吧。” 易天却不理他,伸手拉住穆然,皱着眉道,“你跟我走。” 易天手上的温度烫得吓人,穆然也急了,推着他往车上走,“你在车上等我,我去抱穆槿。” 苏文阳心里叹气,走到易天身边低声道,“穆先生身体不好,别再让他担心了。” 易天听了苏文阳的话,楞了一下,松开了拉住穆然的手,低声道:“你别去了,晚些时候我再让文阳过来接你。” 苏文阳在旁边也对着穆然道,“穆先生赶紧回去吧,一会儿我跟你联系。” 穆然不愿再耽误时间,点了点头,催着他们赶紧走。等看着车开了出去,他在原地站了一下,这才转身往回走。 47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穆然刚刚跟穆槿吃完饭。他正在洗碗,手上沾了一堆泡沫,听到敲门声穆然猜是苏文阳,一时间就有些慌张,一边扭头喊等一下一边开水冲手,旁边的穆槿看他着急,说了句“阿爸我去开门”就扭头跑出了厨房。 穆然甩了甩手也赶紧跟了出去,出去时穆槿已经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苏文阳。穆槿不认识苏文阳,看到陌生人赶忙跑了回来抱住穆然的腿。穆然察觉到她的害怕,低头安抚她,“穆槿别怕,这是阿爸的朋友。”穆槿这才放松了些,对着苏文阳小声道了句“叔叔好”。 苏文阳点点头,温声跟孩子打了招呼。穆然却是有些等不及地问:“易天好些了吗?” 苏文阳抬头看他,沉声道:“他受了凉,伤口也有些发炎,所以才发起了高烧。” 穆然一楞,随后提高了音量诧异地问,“伤口?什么伤口?” 苏文阳并没有回答,微微叹了口气,对着穆然道:“穆先生有空听我说几句话吗?” 穆然迟疑了下,想了想还是蹲下身对着穆槿道,“阿爸跟叔叔有事情要说,穆槿先去房间看书好不好?” 穆槿点点头,应了声好,跑到沙发边抱起放在沙发上的卡通画册,跑进卧室还自己踮着脚关上了门。 穆然有些心疼穆槿的懂事,一时间却也顾不得,只抬头对着苏文阳道:“苏先生说吧。” “穆先生也知道,我只是易少的助理,本没有资格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事,易少不愿意说,穆先生心里又有心结,再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只怕穆先生还会继续误会下去。” 穆然听到这番话,不知怎的竟然有些紧张,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了握。 “易少刚刚做了胃穿孔手术,伤口才愈合就急着要来找穆先生,不管医生怎么劝都不听。今天他到这里时穆先生不在家,他在门口等了两个多小时才会受了凉。” 穆然瞪大了眼看着苏文阳,易天才做了手术?为什么易天不告诉他?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苏文阳看穆然惊愕的表情,嘴角微微露出个无奈的笑。易天就是这样,他为穆然做了什么,他从来都不说。他认为他的那些付出不值一提,也觉得穆然会接受相信他的感情,可是他却不懂,再是怎样真心的喜欢,如果不说出来,对方又怎么会知道? “他怎么会胃穿孔,怎么会弄成这样……”穆然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 “穆先生离开了以后,易少就跟家里坦白要跟你在一起,被他爸打得进了医院也不改口。他四处查你的消息,在医院里恢复得也不好,后来是他爸拿你来威胁他,他才咬牙忍了下来。” 苏文阳看着眼前已经完全怔愣了的人,叹了口气道:“从你走了以后,他就开始拼命工作,再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胃病也越来越严重。前一久他喝酒过度被送进了医院,做胃穿孔手术时,医生甚至担心有癌变的可能做了切片检查。” 穆然的眼里已经有泪,他抖着声音问,“检查的……结果……” 苏文阳打断他,“万幸并没有大碍。” 穆然绷紧的身体放松,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这次能来这里,是易少的母亲威胁了江秘书,我们才得了你的消息。这事情易少的父亲已经知道了,现在他家里乱成了一团。” 苏文阳停下话音,想到易天曾经说过的话,这才道:“易少是做好了跟家里决裂的准备才来找你的。” 眼睛里的泪水无法自控地往下掉。苏文阳话里的“你”是自己吧,是那个喜欢易天的穆然吧。穆然一边这样怀疑着,一边却无法抑制地有些心疼。他走到苏文阳面前,哽咽着道:“我……我想去看易天……” 苏文阳走后,易天一个人呆在病房里,他想了许久,终于还是拨了徐冉的电话。徐冉并不知道易天已经找到穆然,等易天告诉她时,人就有些急了,连着问了好几句穆然的情况,还问穆然有没有跟易天在一起她想跟穆然说说话。 易天却没有急着回答她,只是道:“他不愿意跟我回去。” 徐冉在那边楞了一下,本想反问他怎么会敢跟你回来,可是终究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开口。 易天听到徐冉没了声音,沉默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再开口时竟有些低声下气,甚至是带着乞求的语气问,“徐冉,怎么……”他顿了顿,“怎么才能让穆然相信我?”他总是趾高气扬高高在上,何曾这么无措狼狈过。可是穆然的离开和拒绝让他慌张,他哪里还有心思去顾虑自己的自尊和高傲。 徐冉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手机,甚至开始怀疑对面的人是不是谁假扮的易天。半晌她摇头露出个无奈的笑,“易天,穆然是个自卑的人,他从认识你到现在,从来也没把自己和你放在同等的位置上过。他本就对自己不自信,再加上你曾经对他做的那些事,更让他觉得自己无能卑微。” 徐冉想到后来贺旭东主动跟自己坦白他们以前是怎样对穆然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漠“你还记得吧,你以前是怎么对他的?让他在陌生的地方等了一天被人肆意羞辱,他被绑在椅子上被用胶布封着嘴看你跟别人上床……还有哑巴妈妈,她是怎么死的,不用我再帮你回忆了吧?”徐冉知道林涵绑了穆然,可其实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林涵还想让人轮奸他。贺旭东一直都小心翼翼守着这个秘密,就怕哪天徐冉知道会直接去弄死林涵。 过去的事易天从来不敢想,他甚至是在刻意回避,可是徐冉却不会同情他,她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刀,一点一点缓慢地插进易天心里。易天有些受不住地弓起身,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徐冉本以为易天会反驳,甚至认为他们的对话会再次不欢而散,可是她停顿了许久也没有听到易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的,只有压抑的,显得痛苦的呼吸声。 徐冉心里叹气,声音稍微平静了些,“他以前做过的错事,他也承担了相应的后果。但他是个人,也有自尊。不管你是不是爱他,你也该尊重他,别总是强硬地下命令,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易天听着徐冉的话,突然想到他半夜去找穆然时,穆然不愿呆在他怀里,他威胁“再动我就在这里上了你”。想到他带着穆然去吃饭,陆远侮辱他,他不但置气不帮他说话,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吻简宁。想到穆然要从家里离开时,他强拉着人上了车,讽刺他“还是你比较喜欢看我跟别人上床?”想到穆然被他逼得浑身发抖,一字一句地说“我如果再缠着你,我就不得好死”…… 易天闭上眼睛,手背上青筋爆出,手心里滑落几条细小的血线。半晌,他才对着电话开口,声音沙哑到了极致,“我知道了…… 谢谢。” 徐冉沉默,最后的一句话是,“易天,好好对他吧。” 苏文阳带着穆然和穆槿去了医院,等到了病房门口,穆然本想抱着穆槿进去,苏文阳却是拦住了他,“我带着孩子在这里等你,你进去吧。” 穆然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穆槿,穆槿像是看出了他的为难,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轻声道:“我在外面等阿爸。” 穆然还是有些犹豫,苏文阳伸手接过穆槿,“我会看着她,你放心吧。”穆槿也不抗拒,乖乖让他抱了过去, 穆然这才点点头,对着穆槿温声叮嘱了几句话,又朝着苏文阳道:“麻烦你了,”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48 穆然进了病房,一转身看到易天,不知怎么的,想要往前迈的步子就停了下来。苏文阳说的话浮上脑海,可是在真正面对易天时,穆然却开始忐忑怀疑,那些话,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易天背靠在床上,正闭着眼想着什么,眉头皱得深深的。他听到声音睁眼抬头,就看到穆然正站在门边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心,却又渐渐变得迟疑。他腹上的刀口愈合得并不好,送来医院时伤口里甚至渗出了淡色血水,连刀口周围都红肿起来。医生给他做了治疗,警告他不能再乱动,但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掀开被子就打算自己走过去。 穆然一见他的动作,也顾不上多想,大步走过去按住他的手,有些紧张地道:“你别动……” 易天应了声好,而后抬头看他,把他的手握进了手心。 穆然也没有挣动,踌躇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离得近,穆然看着易天越显深刻的五官,有些疲倦的神色,喃喃着道:“我听苏先生说,你过得并不好,我……我以为……”话到这里却是有些说不下去。 易天闭了闭眼,帮他接了下面的话,“你以为,你走了以后,我会庆幸甩掉一个累赘,再用个两三天的时间,就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对不对?” 穆然被说中心思,一时间有些无措。 易天看着穆然,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徐冉说的对,你从来没相信过我爱你。”他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并不刻意,也不郑重,好像话里面的“我爱你”本就是理所当然。 穆然瞪大眼看着易天,手上才微微一动,就被易天用力攥紧。 “你生病的时候,对外界没有反应,只会随着声音有简单的动作,我照顾了你很久,所有人都在等我不耐,但是直到你醒来的那天,我都没有想过要放弃。” 穆然听着易天的话,突然想到那个夜晚,他收拾好行李睡在沙发上,脑海里闪现各种画面,最后停顿下来的,是易天蹲在他面前,目光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问:“你喜欢我什么?”他总以为这些是幻觉,是他自己臆造出来的画面,就像那个幸福的梦,就像半夜惊醒时看到的哑巴妈妈。他不知道,易天也从来没跟他说,他生病时竟然得到过那样温情的照顾。 “带你去跟贺旭东他们吃饭,本是想在所有人面前把我们的关系定下来,只是我生气你对简宁的无动于衷,又想到你从醒来后就一直要离开,故意气你才会去吻简宁。”易天看着穆然,目光认真专注,“那天晚上我喝了太多酒,最后只记得你在床前照顾我。后来我才知道,照顾我的是简宁,不是你。”他想到上次对穆然解释这件事时强硬蛮横的态度,顿了一下,才轻声道:“但是穆然,你相信我,我和简宁什么都没发生。” 穆然不吭声,只愣愣地看着易天,像是有些不明白他突然这样一字一句的解释是为了什么。 “我去佛寺为你求了佛珠,回来的路上,苏文阳说你不见了……”易天想起那时惶恐的心情,心里微微一痛。“我……”他张了张嘴,本还想说很多,说他对家里的坦白,跟父亲的对抗,说他为了找穆然付出了多少努力,可是终究还是觉得那些话不值一提,再开口时,只有一句带着哽咽的,“我找了你很久……” 穆然仍然沉默着没有说话。 易天觉得心口有些痛,他闭了闭眼,然后看着穆然,声音极轻地道:“穆然……别不要我。” 穆然一直咬紧牙关,下颌崩得紧紧的,只是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是在易天这句话中决堤而出。他和易天之间,从来都是易天在前面走,他在后面磕磕绊绊地追,什么时候,易天竟然也会追着他的脚步,低声请求他“别不要我。”他想说很多话,可是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易天,哭得满脸是泪。 易天伸手,抚过他被泪水沾湿的眼角,而后扣住他的后脑勺,一边把他压向自己,一边抬头吻了上去。 先是轻轻的嘴唇相触,易天等了一会儿,确定穆然没有抗拒的意思,这才偏过头含住他的唇,加深了这个吻。穆然鼻息间还有微微的抽泣声,易天的舌头进来时他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身体。易天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退出去在他嘴角脸侧轻吻安抚,见他放松下来,这才重新吻住他的唇把舌头探了进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易天结束这个吻时,穆然已经涨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易天并没有离开,依然用唇轻蹭着穆然的脸,开口时声音亲密又温柔,“跟我回去好不好?” 穆然动了动想要直起身,易天却干脆伸手把他抱进怀里,贴在他耳边说,“让我照顾你和穆槿好不好?”在他怀里的人依然沉默,易天却也不再出声,只耐心等着穆然的回答。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穆然终于开了口,“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易天你的意思……”他的声音有些无措,“我是个很无能的人,活到现在,什么都没有,甚至还对你做过那样卑鄙的事。” “如果易天你……你只是感激我救你,愧疚那次的受伤影响到了我的寿命,你没有……” “我爱你。”话音被打断,穆然愣住,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 易天环在穆然腰上的手收得越来越紧,他低头,在穆然耳边又说了一遍,“穆然,我爱你。”声音坚定,没有任何犹疑。 穆然被易天带得越来越向前倾,身体也和易天贴得越来越紧,他有些慌张地挣扎,“别压到伤口……” 易天松了力气让穆然直起身,只是握住他的手却没有放开,他看着穆然有些红的眼睛,沉声道:“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我不逼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易天顿了顿,“我家里的事,我也会给你一个确定的答复,以后绝对不会让你和穆槿受到伤害。” 穆然看着易天,正想说什么,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易天抬头应了声,苏文阳推门进来,穆槿被他抱在怀里,已经歪着头睡着了。苏文阳也知道穆槿现在对穆然有多重要,他怕孩子着凉,也就顾不上会不会打断易天和穆然的谈话了。 穆然一看见穆槿就赶忙走了过去,他想伸手把穆槿接过来,苏文阳微微摇了摇头,“没事,我抱着就行。”穆然收回手,正想脱掉身上的外套盖在穆槿身上,易天就压着声音开了口:“你别脱,用我的衣服。”说着示意了下苏文阳,苏文阳抱着孩子走到易天面前,易天从床上直起身,伸手拿起挂在病床边的外衣,盖在了穆槿身上,然后才对着穆然道:“回去吧。” 穆然走过来,看着易天,目光中有些忐忑,“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易天点点头,握住穆然的手吻了吻,“我想喝你煮的粥。” 穆然耳朵有些发烫,他移开视线,轻声道:“那我明天带过来。” 易天嗯了声,放开了穆然的手。 穆然又看了看易天,叮嘱了句“好好休息”,这才和苏文阳离开了病房。 49 第二天早上天才刚亮穆然就醒了。 穆槿睡得浅,被他起身的动作弄醒,睁眼迷迷糊糊地喊“阿爸”,穆然低头哄她,“阿爸去做饭,穆槿再睡会儿。”穆槿也没真正醒过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听了穆然的话,微微嗯了一声,眼睛又慢慢合上。 穆然看了看她,伸手把盖在她身上的小棉被拉高了些,这才下了床。 他以前为了易天的胃病咨询过很多医生,自己也看了很多资料,知道小米暖胃安神,南瓜性温味甘,对保护胃肠道粘膜,促进溃疡面愈合都有很好的作用,就在厨房里做起小米粥和南瓜汤来。 外面的天光还未大亮,顶上的灯泡大概是用的时间久了,亮度并不太好,整个厨房看起来有些暗。 穆然低着头淘洗小米,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专注。 其实他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易天说的那些话,那句别不要我,还有我爱你…… 都对穆然造成太大的冲击,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会有一种深深的不真实感,还在怀疑这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要不要跟易天回去?可是如果真的回去了,易天又发现对自己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怎么办?就算易天现在真的喜欢他,但他身边有那么多外貌家世都优秀的人,易天会一直喜欢他吗?还有穆槿,还有易天家里的问题…… 穆然想着想着才发现,他跟易天在一起顺利走下去的可能,几乎为零。 “阿爸!” 穆然听到声音回过神来,一转头就看到穆槿站在厨房边看着他,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只是一个辫子歪在耳边,一个辫子歪在脑后。 穆然看着她,哭笑不得地问:“穆槿自己梳的头发?” 穆槿重重地嗯了一声,大声道:“阿爸做饭。” 阿爸做饭很辛苦,所以我自己梳头发。穆然知道她说的话是这个意思。 穆然心里有些难受,他走到穆槿面前蹲下,看着她温声道:“穆槿去刷牙洗脸,吃完饭阿爸重新给穆槿梳头发。” 其实穆槿自己也觉得头发没梳好,看起来怪怪的,跟阿爸平常梳的不一样,这下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转身跑进了卫生间。 穆槿是他捡回来的,是他的责任,如果他跟易天在一起,就意味着又给易天增加了一个负担。而且三个人在一起生活,穆槿对易天肯定也会产生感情,如果有一天易天后悔了不要他跟穆槿,那对孩子又会是一次伤害吧。 穆然想着,嘴角的笑淡了下去。从昨天起心底燃起的那些微小的、带着奢望的火花,一点点暗了下去。 苏文阳像是算准时间来的。 在穆然和穆槿都吃了饭,做好了准备正要出门时他敲响了门。 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不用老过来接,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了。” 苏文阳淡淡道:“别这么客气。”完了低头看穆槿,轻声问:“穆槿吃了早饭没?”他其实知道穆然和穆槿肯定是吃过了的,也只是逗着穆槿说说话。 穆槿乖乖点头,“吃过了。” 苏文阳笑笑,带着他们上了车。 到医院时易天正在换药,穆然也不多问,放下了保温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等他看清易天腹部上大约5、6厘米长的刀口,脸色就微微有些发白。 苏文阳怕吓到穆槿,带着她站得远了些,又蹲下身平视着穆槿,低声问:“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穆槿可以接受在病房外等着穆然,但是要她离开穆然跟别人走,她是不愿意的。所以当下就抬头看着穆然摇了摇头。 穆然听到声音,赶忙走过来道:“不用不用,她跟我在一起就好。” 苏文阳也并不急着说话,他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个做成熊猫形状的手机,拨了穆然的号码递给穆槿,“有这个穆槿就可以随时找到爸爸,离得很远也没关系。” 那手机做得很是可爱精致,也不知道苏文阳哪里来的。小孩子对这种东西一向没抵抗力,穆槿也不意外。她先是抬头看穆然,见穆然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接过来,学着穆然平常接电话的样子,放在耳边歪头听着。 穆然不愿扫了孩子的兴,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接通,对着话筒轻轻“喂”了一声。 穆槿脸上一下就露出个大大的笑来。 苏文阳牵着她往门外走,等隔得远了些,穆然又对着手机笑着喊了声“穆槿”,几乎是立刻,听筒和门外就同时传来了带着兴奋的声音,“阿爸!” 穆槿挣开了苏文阳的手,哒哒哒飞快地跑回来,看着穆然,眼睛亮晶晶地道:“听到阿爸的声音了!” 穆然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想着她呆在病房里也的确无趣,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问:“穆槿想不想跟叔叔出去玩?” 昨天穆然来看易天时苏文阳在外面带了穆槿很久,最后她也是在苏文阳怀里睡着的,所以穆槿并不排斥苏文阳。她又知道穆然来这里是要照顾生病的叔叔,当下就有些犹豫起来。 苏文阳从后面走过来抱起她,安抚道:“没关系,一会儿我们就回来。” 穆槿又看看穆然,见他脸上鼓励的笑容,终于是点点头,轻轻道了声好。 “麻烦你了。”穆然转头看着苏文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苏文阳摇摇头让他放心,这才带着穆槿走出了病房。 易天的目光一直都在穆然身上,见他低头轻声跟穆槿说话时,脸上那样温柔耐心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就心动得不行,甚至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吻他。 医生早就换好药离开了,苏文阳又带着穆槿走了,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穆然一转头,对上易天的目光,不知怎的心跳就变快了些,人也紧张起来。 他走到易天床前,垂下目光有些结巴地道:“先……先吃饭吧。”说着就把保温杯里的小米粥和南瓜汤倒了出来。 易天还是看着他,一脸认真地道:“我想吻你。” 穆然手猛地一抖,汤差点洒了出来,脸也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这句话太难回答,说什么都不对,穆然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把碗端给易天,窘迫地道:“吃饭吧。” 易天知道他不自在,也不再为难他,接过碗喝起粥来。 温热的小米粥滑进胃里,胃部的疼痛好像都消失了许多,易天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粥,脸上的表情专注得甚至让人不敢出声打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天突然抬起头,看着穆然轻声问:“那次很痛吧?” “什么?”穆然被这句冷不丁冒出来的话弄懵了,有些茫然的看着易天。 “我把粥打翻在你身上的那次,是不是很痛?”易天问得很认真。 穆然楞了楞,这才反应过来易天说的是什么,赶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易天放下碗,伸手摸了摸穆然的脸,声音有些低沉,“对不起,以前做了很多过分的事。” 穆然眼睛微微有些湿,他从来没想过易天会跟自己道歉。而且那个时候,明明是他自己死缠着易天…… “我没关系。”穆然又摇了摇头,“但是你……”他犹豫了一下,这才轻声道:“别再喝酒了,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易天点点头,郑重答:“好,以后都听你的。” 穆然有些慌张,“我不是这个意思!” 易天看着穆然,嘴角带出个淡淡的笑,“我是这个意思。”说完也不管穆然的反应,端起碗低下头继续喝粥。 50 穆然本还想说什么,但看易天低头喝粥了,也就没再出声打扰。等易天吃完了,穆然把碗和保温杯都收拾了一下,这才重新在床边坐了下来,犹豫着重新开了口,“易天。” 易天闻声,抬头看他。 穆然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手,“昨天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想好了……”说话间他低下头,避开了易天的视线。 易天看他的反应,嘴角的笑收了收,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我现在身体挺好的,你别担心。”他先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边的生活也习惯了。”他顿了顿,轻声道:“我跟穆槿在这里都挺好的。” “所以,我就……”穆然的指节有些发白,“我就不回去了。” 屋子里一下就静了下来。 穆然低着头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他也不敢抬头看易天,只是有些忐忑地想,这样回答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会不会让易天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他的手微微握成拳,拇指在食指指节上不断摩擦着,一看就知道人紧张得有多厉害。易天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突然伸手过去把他的手握进手心,把人拉得离自己近了些,垂着目光随意地道:“不想回就不回吧。” 穆然诧异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易天就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道:“如果你想留在这里,我们就留在这里。” 穆然楞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易天话里的意思,人就着急地站了起来,“不是不是……易天你不用……”穆然有些慌张地摇头,“你过自己的生活就好。” “过自己的生活?”易天愣了下,随后反问。 穆然点点头。 “什么样的生活?”易天又问,还不等穆然回答,他就自己接了话,“工作,应酬,闲暇时跟朋友出去玩玩,遇上对胃口的人了,就上上床各取所需。然后随父母的意愿结婚生子,一直到老死,跟你再无瓜葛。过这样的生活,对吗?” 穆然怔怔地看着易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易天嘴角带出个讽刺的笑,“两次都是这样。” “上一次说我胃不好,要我多注意,然后答应了会等我回来。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他的声音变得低哑,“今天也是。给我做粥,要我好好照顾自己,然后告诉我,你过自己的生活就好。” “穆然。”易天嘴角的笑消失不见,神情有些痛苦,“哪有你这样残忍的人。” 穆然沉默着没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抖着声音开口,“我不知道,如果你有一天突然后悔了怎么办……如果穆槿也对你产生感情,你不要我们了怎么办……还有你家里……”穆然摇了摇头,“怎么会同意我们在一起……” 易天的声音有些苦涩,“你担心的这些问题,不管我承诺多少遍,如果你不相信,那也只是没什么用的空话。但是穆然,你别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开,连留在你身边的机会都不给我。” 穆然看着易天又一次地请求和示弱,想说他并不是想要什么承诺,也不是想要把易天推开,他只是不愿让他为难。可努力了几次,声音却始终哽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来。 易天等不到回答,心里总归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愿再给穆然压力,只是道:“你不愿回去,我不勉强你。等苏文阳回来,我让他联系一下,你在医院里好好做个彻底的检查,看看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其实易天来之前就在家那边安排好了医生,只等穆然一回去就能做检查,家里也找了营养师,打算好好给穆然调理一下身体。只是现在看穆然的态度,短时间内他是不会愿意回去了。这边的医疗条件不比那边,易天考虑,先等穆然的初步检查结果,不行就把那边的医生请过来。 穆然知道易天是好意,也不愿再让易天担心,点了点头,应了一个好字。 易天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还想问问穆然在疗养院时的恢复情况,病床边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易天皱眉,拿过手机发现是家里的号码,也没多想就接通了电话。 只是等易天听到了那边的声音,脸色就微微一变,然后立刻对着电话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爷爷。” 穆然看易天的神色变得这么郑重,担心易天不方便说话,起身想要离开,只是他才刚刚站起来,就被易天拉住了手,示意他坐下来。 易天还在继续听着电话,穆然不敢打扰他,也就顺着易天手上的力道坐了下来。 通话时间并不长,易天也没说什么,连着说了几个好就挂断了电话。 易天握了握穆然的手,开口道:“明天要回去一趟,事情完了我再过来。” 穆然微微皱了皱眉,看着易天有些担心地问:“明天就回去?但是伤口还没好完……” 易天摇摇头,笑了笑,“没关系,不碍事。” “易天,你家里……”穆然顿了顿,犹豫着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易天并不正面回答,只是安抚穆然,“你别担心,等我回来。” 穆然还想说话,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等穆然应了声进来后,就见苏文阳推开门,穆槿跟在他脚边进来,一看见穆然就跑过来扑在他身上。 穆槿上身穿着件圆领小毛衣,外面是羊毛呢料的粉色外套,下身是配套的小裙子,腿上穿着鹿绒棉打底裤,脚下蹬着一双白色的小靴子,说是哪位富人家的小千金也不会有人怀疑。 穆然吃惊地看着苏文阳,还没等他开口,穆槿就靠在穆然腿上有些委屈地道:“叔叔说是阿爸让买的。”苏文阳给穆槿买了些秋冬装,穆槿开始不愿意穿,被苏文阳哄了好久,又说是穆然让买的,她才犹犹豫豫地穿上了。 穆然朝苏文阳看过去,见苏文阳一脸淡淡的表情,好像事实就是穆槿说的那样。穆然知道苏文阳是真的对穆槿好,也就不再推推拖拖地计较,他朝苏文阳笑笑,无声地道了下谢,又把拉着他看起来有些不安的穆槿抱起来,轻声道:“是阿爸请叔叔买的,穆槿的新衣服很漂亮。”穆槿这才放松了些,脸上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晚些时候苏文阳把穆然和穆槿送了回去,又跟穆然确定了去做检查的时间,这才回了医院。 他到时易天正在跟他妈打电话,挂了电话他才对着苏文阳道:“我妈为了我的事把老爷子请回来了。”易天他爷爷为了易家辛苦了一辈子,自从易海钊真正接管家里的事后,老爷子就离开了老宅,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着修身养性去了。易家人都清楚,除非是真出了什么大事,否则是绝对不能去打扰老爷子的。没想到易天他妈因为担心易天和易海钊会再起冲突,竟然把老爷子请了回来。 苏文阳听着易天的话,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易天却像是不觉得有什么,只对着苏文阳淡淡道:“明天早上就回去。” 51 易天到老宅时家里正在吃午饭,大概是易老爷子回来的关系,家里来了许多人,几个叔伯就不说了,连一直呆在国外许久不见的二叔公也在。 易天走到易老爷子身边低头恭敬地叫了声爷爷,又跟家里的长辈都打了招呼,这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易海钊沉着脸没说话,连易天叫他时他也没答应。易天住院时他妈把江秘书叫去了医院,又摆出了夫人的身份逼得江秘书不得不把穆然的消息透露出来。易海钊知道这个消息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如果不是易天他妈给老爷子打了电话,他被老爷子拦住,易天哪里可能找到穆然。 易天他妈却不管易海钊,问了问易天的情况,又转头跟家里的佣人吩咐了几句。 没一会儿佣人就从厨房里端上来些鱼粥、豆腐羹和鸡汤,易天他妈道:“先喝点汤,别吃冷的和辣的。” 易天他爷爷本来正和他叔公说着话,听到这里他微微一抬头,看着易天淡淡问:“身体可好些了?” 易天低头答:“已经没事了。” 老爷子点点头,“回头让老陈给你看看。”老陈是老爷子带在身边的医生,医术自是不用说的。 易天应了一声,见老爷子没有其他问题了,这才低头吃起饭来。 家里人都知道易天爱上了个男人,甚至为了这个男人不惜跟易海钊对抗,关系紧张到了极致。有几个人家里的孩子跟易天一般大小的,脸上就带出些蠢蠢欲动来。如果易天再这么闹下去,那自家孩子不就有机会了?这些人心里这么盘算着,对易老爷子就越发恭敬巴结起来。 易天却不管他们,垂着目光自顾自地吃饭。 吃完饭后,老陈给易天做了些简单的检查,又看了看易天的手术报告,走到易天他爷爷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老爷子皱皱眉,再抬头看易天时目光里就有些不悦了,“你大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心里要有个数。” 易天低头,恭敬地答:“是,爷爷。” 老爷子摇摇头,叫上了易天的叔公、易海钊还有几个叔伯,又转头对易天道,“你在下面等着,一会儿叫你你再上来。”说完也不等易天回答,就带着人进了二楼的书房。 等人都走了,易天他妈才拉着他坐下,语气有些埋怨地道:“伤口还没好完就去找人了,有这么着急吗?” 易天笑了笑并不答话,他伸手把他妈的手握进手心,看着他妈低声道:“妈,谢谢。” 易天他妈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谢什么?谢我拦着你爸,还是把你爷爷请回来?我告诉你,我可没说我同意你跟那人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皱起眉头,“明明就是个不怎么样的人,真不知道你是着了什么魔,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这样……” 易天知道他妈是心疼他,所以也不并不多说什么,只是轻声道了一句:“他很好。” “好什么好,宁宁都跟我说了这人心术不正!” 易天一愣,目光中立刻就带出些冷意来。只是他掩饰的好,易天他妈也并未察觉,还在说着些置气的话。 两个人也没说多久,楼上就下来一个佣人,说请易天上去。 易天上了楼,推开书房门就见老爷子坐在书房中间,手上滚着对玲珑翡翠玉球,正闭眼想着什么。老爷子满头银发,胡子斑白,眉心处的几道深纹像是用木刀刻出来的。他身量高,背也挺得笔直,看起来很是威严。 老爷子听到开门声,睁眼看了眼易天,又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等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你从小都很争气,爷爷对你的期望也很大。怎么到了这个年纪,人反而糊涂了?” 易天听了话,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起身在屋子中间跪下,微微低下头,对着老爷子道:“辜负爷爷的期望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你如果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们再拦着你,也只会疏离你跟家里的关系。爷爷问你,你还是决定要跟那个人在一起?” 易天一秒也没犹豫,点了点头,道了声是。 老爷子皱眉,闭上了眼慢慢转着手上的玉球。半晌,他才重新睁开眼睛,把桌子上的一个红色印章往前推了推,沉着声音道:“如果你还是坚持,那这个印章就不能传给你了。明白爷爷的意思没有?” 那印章只有易家家主有。易家的分红还有一些关键性文件,不经过家主的盖章就不会成立生效。易天是这一辈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其他几个哥哥弟弟都表现平平,不出意外的话,家主的位置传给他,也就是近几年的事了。 屋子里静默下来。房间里有人为易天着急,也有人等着看他笑话。易海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手上已经握成了拳,手臂上青筋暴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才响起了易天的声音,“明白。” 老爷子看向他,易天脸上的表情不变,沉声道:“印章就请爷爷传给其他人吧。” 他的话音一落,易海钊就起了身,抓起身边的青瓷茶杯对着易天砸了过去。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这次易天依然不躲不避,任由茶杯砸中自己的额头,脸上还是淡淡的没有表情。 易天他大伯站起身把易海钊按了回去,又劝了几句话。 易天他爷爷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慢慢放回去,这才道:“我年纪大了,也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了。” 易海钊脸色一变,对着老爷子喊了句,“爸……” 老爷子看也不看他,只对着易天道:“你自己做的选择,自己要承担后果,爷爷也不多说什么。只一句,无论如何你要有个自己的孩子,也让你父母有个盼头。”现在这年头做代孕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老爷子不逼他成家,但是他必须有孩子,这是老爷子最大的让步。 易天也知道他爷爷话里的意思,如果他不答应,那上面的话自然也不成立。老爷子要出手阻碍他跟穆然在一起,那他根本就束手无策。所以易天点了点头,对着老爷子应了声好。 老爷子微微叹气,看着易天的目光里终究还是带上了失望。他挥挥手,道:“行了,出去把头上的伤处理一下吧。” 易天点头,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老爷子和几个长辈鞠躬示意,然后才走出了房间。 老爷子就算已经不执掌易家的事,但他说的话依然最有分量,易天他父亲再想阻拦,也是不可能的了。易天本来以为自己要跟家里闹个天翻地覆,甚至做好了跟家里断绝关系的准备,他没想到老爷子会出现,让他用最小的代价解决了家里的问题。 家主的位置,说易天不想要,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易天也明白,这个世界永远是公平的,你要想得到什么,那么你就要付出些什么,没有谁可以占尽便宜。他不是依附易家才能生存下去的废物,没有家主之名,也不过是丢失了些名头权力,他一样有能力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要他放弃穆然,永远都不可能。 52 易天爷爷难得回来一次,就在老宅里多住了几天,易天自然也是要陪着的,暂时也不能回去找穆然。只是他每天都要跟穆然通几个电话,问问穆然在做什么,偶尔也会问问小穆槿,知道他们两个一切都好,才会稍稍放下心来。 徐冉本来从听到穆然的消息时就想去找人了,但是她一直在国外帮她老师带着几个学生,也脱不开身。等到手上的事情好不容易忙完了,才刚回国她就问了易天穆然的地址,然后直接奔着锦溪区去了。 贺旭东不放心她,又劝不了徐冉休息,干脆就陪着徐冉一起去。 徐冉到的时候穆然正在看穆槿画画,他听到敲门声,问了声是谁,外面也没人答。穆然有些奇怪地起身,一打开门就见徐冉和贺旭东站在门外笑看着他。 穆然楞了一下,回过神来就有些激动地叫了声,“徐冉姐。” 徐冉瞪他,随后又给他一个大白眼,“姐什么姐,走了这么久都不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徐冉当初听了江秘书的话,又看了穆然的信,以为穆然只是去疗养院治疗,身体好了后自然就会回来,所以徐冉也不急着去找他,想着他在疗养院静养也好,免得一会儿又是林涵一会儿又是简宁的,闹得他不安生。哪知道穆然走了后就再也杳无音讯,就算徐冉再去问江秘书,江秘书也只说穆然是自己离开的,他也不知道穆然在哪儿。徐冉哪里相信,但就连易天都没有办法,她又怎么可能从江秘书那里问出话。 穆然也不解释什么,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招呼徐冉和贺旭东进了屋。 其实他当初离开时,跟江秘书做了保证,不会跟易天联系,也不会跟徐家小姐有联系。徐冉如果知道他在哪儿,贺旭东当然也会知道,贺旭东跟易天那样的交情,就算徐冉不告诉易天,贺旭东也会把消息透露出去。所以穆然离开这么久,连个电话都没有打给徐冉过。他其实也不愿徐冉再为他的事费心,他已经麻烦她太多了。 穆槿本来正低着头拿着蜡笔涂颜色,等她听到声音,看见穆然带着两个不认识的人进了门。穆槿一下就丢开蜡笔,从椅子上跳下来有些紧张地跑去过抱住穆然的腿。 徐冉来之前就听易天说了穆槿的事,所以她也不奇怪,蹲下身看着穆槿道:“哎呀这是小穆槿吧,好可爱!” 穆槿被她吓得使劲往穆然腿后躲。 穆然笑了笑,弯腰把她抱起来,轻声道:“这是徐阿姨和贺叔叔,都是阿爸的朋友。” 小穆槿已经被这几天连番冒出来的“阿爸的朋友”搞糊涂了,但是她也不问,只乖乖叫了声徐阿姨和贺叔叔。屋子里有火炉所以并不冷,她身上穿着件薄外套,外套帽子还做成了兔子耳朵的形状。穆然今天和她没出门,所以也没给她绑头发,只给她用了一个草莓发夹。 徐冉看着长相打扮都可爱得不行的穆槿,又听她叫了人,心都要化了。她伸手过去哄:“穆槿,让阿姨抱抱。” 穆槿扭头看穆然,见穆然笑着看她,就点了点头,伸手让徐冉抱了过去。 贺旭东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也忍不住了,手肘拐了一下徐冉,摸摸鼻子道:“老婆,咱们也生一个呗。” 以往他提这个问题,徐冉总是推脱,哪知这次徐冉居然点点头,一脸认真地道:“是该考虑了。” 贺旭东当下就嗷了一声,只差没从地上跳起来蹦两下了,徐冉嫌弃地看他,穆然在一边笑起来。 “你们先坐,我给你们泡茶。”穆然吸取了易天和苏文阳来时的教训,家里准备了些茶叶打算以后招呼客人,没想到今天就给用上了。 徐冉应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等穆然给他们泡了茶,徐冉才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穆然点点头,“挺好的。”顿了顿又道:“在疗养院时我一直吃着徐冉姐开的药,后来我觉得状况越来越好,就自己减了药量,现在已经没吃药了。”自从决定了要好好活下去后,穆然就一直很配合治疗。从疗养院出来后他忙着安顿生活,之后又捡到了穆槿,更是要为穆槿的未来考虑,哪里还有时间胡思乱想。 徐冉笑,“小穆穆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穆槿听到徐冉对穆然的称呼,抬起头奇怪地看着穆然,穆然有些窘迫又无奈地喊了声:“徐冉姐……” 贺旭东在一边火上浇油,连连点头道:“这名字不错。” 徐冉白他一眼,又转头对着穆然认真道:“穆然,回去吧。” 穆然一愣,徐冉接着道:“易天的事暂且不说。只是你在这里,穆槿又还小,要是真有点什么急事,连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 “我……”穆然张嘴,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 徐冉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道:“你要是真把我当朋友,就别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穆然低头苦笑了下,他的确是觉得自己给徐冉添了太多麻烦。 贺旭东看得着急,也开腔劝:“行了行了,你就回去吧。况且易天家里也同意你们了,你就别……” “什么?”穆然抬头,看着贺旭东诧异地问。 贺旭东也愣住,“你不知道?易天没跟你说?”这都过去几天了,穆然不可能不知道啊…… 穆然茫然地摇了摇头,“易天只说家里有事,他忙完了再过来……” 贺旭东苦笑,“现在所有人都在说易家的易天为了个男人连家主的位置都不要了,你竟然不知道……” 穆然还是怔愣着不说话,贺旭东摇摇头,“你知道易家家主意味着什么吗?我都算是服了易天了……” “到底……”穆然咽咽口水,有些艰难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是徐冉接了话,“易天跟他爷爷达成了协议,他放弃家主的位置,家里也不再阻拦你们在一起。”徐冉本来还以为易天会立刻把这件事告诉穆然,让穆然知道他为穆然付出了多少,谁知道他竟然到现在都没说。 贺旭东看着还怔愣着回不过神来的穆然,想了想道:“你知道那次车祸你抢救过来后,中途又突然断了呼吸,易天在你病房外疯了似的哭着叫你,把自己腿上的伤口都挣开的事吗?” 穆然呆呆地看着贺旭东,像是根本理解不了他在说什么。 贺旭东摇头,“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那人骄傲得不行,我印象中就没见他这么哭过……”完了他接着说:“你知道他怎么胃穿孔的吗?他在酒吧里见到个人跟你挺像,就让这人给他做了一顿饭,然后估计是真的想你想得不行了,大半夜自己开车回了你生病时住的地方,喝了好几瓶烈酒。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跟陆远去找他,他估计在那儿痛死都没人知道。” 穆然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不知道……” 贺旭东苦笑,“得了,我算是明白你怎么老想着走了。他什么都不告诉你,你怎么可能会相信他?” 穆然握紧手,有些无措地问:“那……易天现在怎么样了?他家里,家里有没有为难他?” 徐冉正想说话,贺旭东就摇了摇头,叹着气道:“其实也没怎么样,就是被他爸打了一顿,手术刀口又裂了,现在在医院躺着。”说话间他拉住徐冉的手用力捏了捏。 穆然猛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很是慌张,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那我去看他……”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进了卧室开始收拾东西。小穆槿也跟着跑了进去。徐冉扭头看贺旭东,不悦道:“你干嘛骗他!” 贺旭东无奈,“行了老婆,你看穆然那反应,要说他不爱易天,你信吗?” 徐冉沉默着不说话。 贺旭东起身,走出屋外给易天打了电话,“易大少爷,你家穆然我给你骗回来了。” 那边易天的声音一下就急了起来,“你跟他说了什么?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贺旭东啧啧了两声,“行了行了你别急,我也没怎么着,反正你就好好等着吧。”说完也不等易天回话就挂了电话。 贺旭东摇着头进屋,他觉得他对徐冉已经够无可救药了,没想到易天对穆然比他还严重。明明这两个人都爱对方爱得要死,真不知道是怎么折腾到现在都还没在一起的。 53 贺旭东挂了电话,刚进屋没一会儿,他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摸出手机低头看是易天的号码,皱了皱眉正要接,一抬头看到穆然从卧室里出来了,顺手就把电话掐了。只是停了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贺旭东朝穆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出屋子接起电话,压低声音道:“你又怎么了?” “你们什么时候到,我去接穆然和穆槿。”易天在那边问。 “接什么接啊,你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回家躺着,最好在脸上扑点粉什么的。到时候我再找个理由把穆然送过去,说不定他看到你,一心疼就以身相许了……”贺旭东边说边脑补易天的糗样,差点没抑制住笑出声来。 易天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只是道:“这样,我让苏文阳去接穆然,先把他送二院去做个检查。我现在去请老爷子的医生,到时候过去给他看看。” 贺旭东想到穆然当时车祸的情况,又听易天那么严肃的声音,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挺无聊的,一时间也笑不出来了,就摸摸鼻子道:“行,我知道了。” 等贺旭东再回去时穆然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徐冉正叮嘱着穆然把门窗锁好,贺旭东也跟着插了句话,让他把贵重的东西都带走。穆然点点头,又再检查了一遍,确定都没有问题了,几个人才离开了锦溪区往市里的机场赶。 穆槿因为是第一次坐飞机,人就有些紧张和害怕,从飞机起飞时就开始晕机,难受得想吐又吐不出来。穆然抱着她温声安抚了许久,她才靠着穆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飞机要降落前穆然担心她的耳朵会痛,不得已又把她叫醒,喂了点水和肉脯干。穆槿嘴巴嚼着,耳朵倒是没痛,就是人还是恹恹的没有精神。 等下了飞机,才出大厅就看到苏文阳在车边等着他们。贺旭东和徐冉还有事,就不跟着去医院了。穆然跟他们道了别,带着穆槿上了车。刚坐下就有些担心地问苏文阳:“易天现在怎么样了?” 苏文阳专注地开着车,沉声答:“你别担心,易少很好。” 穆然只当苏文阳在安抚自己,眉头依然皱得紧紧的。 等到了医院,才刚下车穆然就看到了易天。他心里着急,也没多想就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下来了,伤口……”易天拉住他的手打断他的话,“别急,我没事,贺旭东骗你的。” 穆然愣住。 易天笑笑,又补充了句:“受伤的事是假的,但爷爷的事是真的。” 穆然还是没说话,易天捏捏他的手,轻声道:“你别生气,我不是存心的。”说完他自己微微低头,把额上那个小小的裂口露给穆然看,“被茶杯砸了一下,还挺疼。”穆然仔细看伤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心疼。易天趁机亲了他一下,然后拉着人往医院走,“把你骗过来是想好好给你做个检查,刚好我爷爷的医生也在。陈老医术好,让他给你看看开几个好方子。” 穆然被易天亲人的动作震得回不过神来,往前走了几步,他才有些着急地道,“还有穆槿……” “没事,苏文阳会照顾她。” 穆然回头,果然见苏文阳正抱着穆槿低声跟她说着什么,穆槿不闹也不挣,看见他回头还朝他挥了挥手,穆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等全部检查完时天已经全黑了。 医生说穆然的身体没什么问题,恢复得很不错。这大概还是要归功于他车祸后治疗得当,不管是医生还是药物,样样都是最好的,易天甚至还特意从国外请了几个医生回来。另一方面,医生也说了,受过那么严重的伤,要真说没一点影响那是不可能的。现在人还年轻,还看不出来,等年纪大了,身体的器官逐渐开始衰竭,各种病痛就会跟着出来了。 这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说现在要多注意,好好调养,千万不要再受伤。 陈老也是这个意思。他根据穆然的身体状况开了几个方子,让易天回去给他熬些中药喝,饮食上也要注意,平时可以做些药膳给他补补。旁边的一个医生听他提起的几味药材的名字,心里咋舌,这些哪是平常人家买得起的…… 等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了,胡子花白的陈老又抬头扫了一眼易天,淡淡道:“性事上也要节制,他可经不起折腾。” 易天认真地回了声是,旁边一直听着他们说话不敢出声打扰的穆然一下就红了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结果发现说什么都不对,只得使劲低下头避开几个医生的视线。 易天和穆然把事情忙完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 做饭的张阿姨一开门看见穆然,脸上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穆先生可算回来了。”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换了鞋跟着阿姨进屋,一走进客厅就看到穆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周围摆了一圈的玩具和娃娃,旁边还有个木头小圆桌,上面放着各种水果和点心。 穆槿等穆然等到现在已经困得不行了,苏文阳哄她去楼上睡觉,她怎么都不,一定要在客厅等穆然。但是终归是累了,没坚持一会儿就靠着背后那个比她还大的熊玩偶睡着了。穆然进去的时候苏文阳正把穆槿抱起来准备放她回房间睡,穆然走过去低声道:“我来吧。”苏文阳正想说不用,小穆槿大概是听到穆然的声音了,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穆然就开始挣动起来。 穆然赶忙把她接过来,一边的张阿姨走过来道:“小姐的房间在楼上,我带穆先生上去吧。”穆然点点头道了声谢谢,又低头对穆槿温声道:“快谢谢文阳叔叔,跟叔叔再见。”穆槿从穆然怀里抬起头,看着苏文阳轻声道了句“谢谢文阳叔叔,文阳叔叔再见”。苏文阳耐心地等她说完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道:“穆槿晚安”。 穆然这才带着穆槿跟阿姨上了楼。 等阿姨打开门,穆然一抬头看到房间,人就楞在了原地。 整个房间都被布置成了淡粉色,天花板上画着橘色的太阳和白色的云朵,阳台处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放着蓝色的小木马和做成各种水果形状的小沙发。 穆然呆愣着不说话,旁边的阿姨道:“这是易先生之前叫人布置的。”说完她像是才想起来什么,往墙壁上按了个按钮,就见天花板上的太阳和云朵慢慢开始转动,渐渐变成了月亮和星星。 这房间还有里面的一些玩具苏文阳下午都带穆槿看过了,但是现在再看见天花板上的变动,小穆槿还是看得目不转睛,眼睛里都像是要发出光来。 半晌穆然才回过神来,他朝阿姨道了声谢谢,抱着穆槿走了进去,把穆槿放在床上。他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受到的震动有多大。光看这个房间,都可以知道易天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找自己,但是一想到自己跟他说“你过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一想到易天当时的表情,穆然就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 穆槿睡在床上,睁着眼睛问穆然:“阿爸的身体好了吗?” 穆然低头,疑问地看她。 “文阳叔叔说阿爸去医院检查身体,以后就不会生病了。”穆槿小声道。 穆然笑,怪不得穆槿这么听话,在这里等了那么久都不哭不闹。他低声回答,“阿爸的身体好了,穆槿快睡觉吧。” 穆槿点点头,正要闭上眼睛突然又问:“文阳叔叔说我和阿爸以后就住在这里。”问话间脸上露出疑问的表情来。 穆然摸摸她的头,轻声问:“那穆槿想住在这里吗?” 穆槿抬头看看天花板上微笑的月亮和星星,小声道:“我只要跟阿爸在一起。” 穆然的眼睛一瞬间有些湿,他低头亲亲穆槿的额头,柔声道:“乖,睡吧。”他没发现易天站在门口靠着墙静静地看他,目光温柔专注,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54 等穆槿睡着了,穆然一起身,这才发现易天站在门边等他,身上已经换上了一套家居服。 穆然楞了一下,放轻脚步走过去,又把门轻轻带上,这才低声问:“怎么上来了?苏先生走了吗?” 易天嗯了一声,拉过穆然的手亲了亲,问:“累不累?” 穆然窘迫地摇头,易天笑了笑,牵着他进了卧室,然后道:“先去洗澡。” 穆然有些紧张地应了声好,连睡衣都忘记拿就进了浴室。 他刚刚把衣服脱了,正开着花洒试水温,外面就传来敲门声。穆然赶忙关了水,还来不及应声易天就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套蓝色的睡衣,对穆然道:“睡衣忘记拿了。”说着就把衣服放在了浴房旁边的木架上。 穆然在沐浴房里,隔着沾满了水雾的玻璃门,也不太看得清外面。只是他现在光着身体,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就低下头说了声谢谢。 易天隔着玻璃门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自在。他也不为难他,放下衣服就出了浴室。 等穆然洗完澡出来时易天已经在床上了,他背后开了盏壁灯,正低着头看公司的文件。穆然想到易天陪他在医院呆了那么久,公司的事肯定耽误了不少,一时间就有些愧疚。 易天见穆然出来了,人却站在门边看着他发呆,不禁笑了笑。他把手上的文件放在床头柜上,拍了拍身边的枕头,对穆然轻声道:“过来。” 穆然回过神,也不扭捏,慢慢走过去上了床。 易天看他挨在床边小心翼翼的样子,好气又好笑,伸手过去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在他嘴角吻了吻,语气有些不悦,嘴角却仍带着笑道:“你是家里的主人,怎么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的?” 穆然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放松下来,他抬头看易天,眉头微微皱着,低声问:“易天,你跟家里……” 易天知道他想问什么,索性直接回答他:“贺旭东没骗你。我跟爷爷达成协议,我放弃家主的位置,他不阻拦我们在一起。”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好像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提及的事。 穆然楞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来,声音有些急地问:“你怎么……怎么能做这么傻的事!” 易天用鼻子蹭蹭他的脸,低声道:“遇到危险的那次,你扑到我身上时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么傻的事?”话音一落易天又摇了摇头,“不提这个,我想跟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他顿了顿,见穆然在认真听着,这才道:“老爷子让我必须有个自己的孩子,这样能对父母有个交代,他也好说服我父亲,所以我会去做代孕。” 说到这里易天微微有些忐忑,他抱着穆然的手紧了紧,声音放轻了些:“穆然,你别生气。” 穆然抬起头来看他,声音有些哽咽,“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生气……” 易天低头亲亲他,“如果你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他的话还没说完,穆然就摇了摇头,“我有穆槿就够了。” 易天笑,声音有些无奈,“有穆槿就够了,有没有我都没关系。” 穆然从易天怀里抬起头来,有些着急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易天不说话,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来一个银色的盒子。他打开盒子拿出稍小的那枚戒指,又看了看确定刻在戒指内圈的字母是YT后,这才抬起穆然的左手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表情认真地道,“穆然,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穆然呆呆地看着手上的戒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说之前心里还会有怀疑和不安,那么在易天为了他已经退无可退的现在,穆然问自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虽然还是会害怕,还是有些担心如果易天以后后悔了怎么办。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有多喜欢他,穆然自己都说不清楚。 以后会不会后悔,会不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可笑可悲,穆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再因为心里的懦弱和自卑拒绝易天,那么他现在就会后悔。 穆然抬起手,手指微微有些发抖。他拿起另一枚戒指,把戒指也套在了易天的无名指上,然后他鼓起勇气,凑过去轻轻碰了碰易天的嘴,点点头郑重地道了声好 易天愣住,回过神来时就伸手扣住了穆然的后腰,低头吻住了他。 穆然紧张得厉害,从脸侧到耳尖全都染上了一层红。只是他也不躲,甚至还微张了嘴配合着易天的动作。易天含住他的舌头轻轻吮吸,手从穆然的衣服下摆探进去,从腰侧到小腹,在他身上慢慢游走。 穆然被吻得仰倒在床上,人也开始喘不过气,鼻息间的呼吸越来越急。易天放开他,手指抚了抚他肚子上的疤痕,轻声道:“让我看看。” 穆然慢慢平复着呼吸,他也不敢抬头看易天,只是垂着目光点了点头。 易天凑过去轻吻他的嘴角,手上慢慢解开了他睡衣上的扣子。等扣子全部解完,易天直起身轻轻敞开穆然的睡衣,让他的上身暴露在灯光下,然后不再有任何动作。 穆然看着易天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脸色有些发白。他的身体并不好看,光是那两道长长的疤痕就足以让人倒尽胃口。穆然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心里越来越不安。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穆然差点忍不住想要伸手挡住那些疤痕时,易天突然俯下身,低头在那些疤痕上一点点轻吻,声音低哑地道:“对不起。”他离得近,说话间灼热的气息吹拂在穆然身体上,穆然觉得那些早已愈合的伤口开始发热发烫。 易天不断轻吻着他的腹部,穆然有些不知所措地想要起身,易天按住他,又拉过他的手,先是吻了吻他无名指上的戒指,然后又在他手腕上那些狰狞的疤痕上吻着,边吻边轻声道,“对不起。” 穆然摇头,眼前越来越模糊。他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抖,“易天,我……”穆然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声,“我喜欢你。” 易天的心脏痛成一团,他俯下身轻轻拉开穆然的手,低头吻他的眼睛,吻掉他脸上的泪水,然后伸手把他抱进怀里,沉声道:“我爱你。” 也许是因为太幸福,也许是在那些“对不起”中又想起了曾经的求而不得,穆然把头埋在易天怀里哭得说不出话。易天抱着他低声安抚,声音里没有半点不耐。直到穆然的哭声渐渐低下去,最后在他怀里睡着了,易天才低头吻了吻他脸上的那些泪痕,抱住他睡了过去。 55 可能是到了新地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穆槿早早地就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穆然,这才从床上坐起来,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阿爸。”穆槿小声地喊了一句,见没人回应,她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回应。穆槿脸上的表情有些慌张,她从床上翻下来,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拖鞋也不穿就急匆匆地跑到门边踮起脚扭开门,跑了出去。 张阿姨为了方便照顾穆然和穆槿的饮食起居,就住在楼下的客房里。她人才刚起,正要进厨房准备早饭,就听到楼上有跑动的声音,一抬头就看到光着脚丫的穆槿。阿姨赶忙上了楼,把人抱起来,压低声音道:“小姐怎么了?” 穆槿问:“阿爸呢?”脸上是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 阿姨正要安抚人,就听右边的门锁“啪嗒”一声,易天推门走了出来。阿姨赶忙就低头喊了一声“易先生”。 易天点点头,从她怀里接过穆槿,对她道:“你去做饭吧。”等阿姨应声下楼了,易天才低头安抚有些害怕的穆槿,“你爸爸在睡觉。”说着他走进房间,让穆槿看到在床上熟睡的穆然。 穆槿最怕的就是穆然不要她,这下见到穆然还在,人就不害怕了。她怕吵到穆然,也不出声讲话,就朝着易天点了点头。 易天嘴角带出个淡淡的笑,抱着穆槿走出去,然后轻轻带上了门。他把穆槿抱回她的房间,把人放在床上,又伸手握了握她有些冰的脚丫,低声问:“怎么不穿袜子?” 易天不像苏文阳那样会哄孩子,问话时又有些严肃,穆槿心里有些怕他,一时间就不敢说话。 易天伸手从床边的木椅上拿过穆槿的小棉袜,一边低头给她小脚丫套上袜子,一边道:“光着脚走路会生病,穆槿生病你爸爸会很担心。” 穆槿低头,小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易天脸上的表情放柔和了些,他拿过外套给穆槿穿上,这才带着孩子去洗脸刷牙。 穆然醒得也不晚,易天带着穆槿出去没多久他就醒了。醒来时看到陌生的房间,穆然楞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外面天已经大亮,易天也不在,穆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心里想着穆槿,就有些着急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低头无意中看到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时间就呆住,又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赶紧下了床。 穆然下楼时易天正带着穆槿在花房里玩,穆槿手里提着个白色的小水壶在给花浇水,听到声音扭头,等她看清穆然,放下水壶就用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易天跟着起身,靠在书架边看他们。 穆然弯腰把穆槿抱起来,轻声问:“穆槿自己起的床?” 穆槿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又转头看一眼易天,才小声道:“叔叔说阿爸在睡觉,叔叔带穆槿下来的。” 穆然抱着穆槿走过去,看着易天不好意思地道:“怎么不叫我……”他平常都醒得早,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睡了这么久。 易天伸手抚了抚穆然的脸,“想让你多睡会儿。” 其实也不是太亲密的动作,只是穆然想到穆槿还在,人就有些不好意思。还好是阿姨做好早饭过来喊了一声,才解了他的围。 吃完饭,穆然打电话给王琴说自己不在餐馆做了。 他知道王琴的性子,他要是现在不做了王琴是不会把前半个月的工资给他的。但是穆然也没办法,都到现在了他总不可能再回去。 等把房子退了租,穆然算了算自己还剩多少钱,人就有些发愁起来。他肯定是要送穆槿去幼儿园的,这肯定就要花一大笔钱,还有虽然他住在易天这里,但他不可能什么都让易天花钱,穆然想着想着,眉头就皱起来。 易天他爷爷明天走,他刚刚跟他妈通完电话答应晚上回去吃饭,一转头就看到穆然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发呆,易天走过去把穆然的手握进手里,沉声问:“怎么了?” 穆然回神,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易天,我想出去找工作。” 易天一愣,随后眉头也皱了起来,“有要用钱的地方?” 穆然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穆槿上幼儿园、读书都需要钱。”说到这里穆然顿了顿,脸上有些羞愧:“我也没存什么钱……” “穆槿上幼儿园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会有司机接送她。”易天凑过去亲了亲穆然,“幼儿园条件也不错。每个班有上课的老师,也有专门看护的老师,如果你不放心,我再找……” 穆然呆呆地听着易天说话,听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不用不用,不用这么麻烦。”易天找的幼儿园,穆然都不敢去问学费是多少,但既然已经说好要在一起了,他也不愿再去跟易天计较这些,免得易天生气。 穆然想了一下,犹豫着开口道:“我还是要去找个工作,总不能什么都让你花钱……”钱的事情多多少少在穆然心里还是有些阴影,反正不管怎么样,他肯定是要有个工作的,绝对不可能天天呆在家里让易天养,伸手跟易天要钱。 而且,万一……万一以后有个什么变故,离开易天以后他起码也要有能力照顾穆槿。 易天都不用问,光看穆然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穆然其实就是这么个人,外表看起来软弱,其实人倒是很好强。不劳而获的事他从来都不会想,说来也好笑,外人都以为他在易天身上肯定捞了不少好处,但实际上他跟易天在一起那么久,他还真是没要过一分钱。只除了哑巴妈妈生病那次,但最后那钱其实也没用上,还给了易天。 易天知道穆然心里还是不安,但是他不愿意让穆然自己出去找工作,要是他再找个又累又苦的工作来做,易天自己不得气死?他心里打算先让穆然休息几天,他再想办法给穆然安排工作的事。 “你才刚刚回来,先休息几天再说吧。”易天再开口话音里就带出不容拒绝的味道来。 穆然还有些犹豫,易天干脆直接把人吻住。 阿姨已经出去了,穆槿又在楼上的房间,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易天的动作越来越过分,到后面吻已经下滑到穆然锁骨上,衣服下摆也被拉开。穆然伸手推了推易天,气息不稳地喊了易天的名字。 易天抬起头来,亲了亲穆然的耳垂,哑声道:“穆然,别让我等太久。”易天现在不碰穆然,一来是担心穆然的身体状况不好,二来,易天也知道,他之前做的那些事给穆然留下了阴影。虽然易天自己压抑得辛苦,但是他不会强来,起码也得要穆然点头答应。 穆然看出了易天的忍耐,也明白易天话里的意思,垂下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易天去老宅陪老爷子吃饭,徐冉倒是来了家里做客。 徐冉一进门就注意到了穆然手上的戒指,她呆了一瞬,然后抓过穆然的手看了看,啧啧了两声,“这是专门定做的吧。” 穆然不懂这些,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徐冉眯眼,“就这么被拐走了?有没有聘礼?” 穆然笑,声音里有些无奈,“徐冉姐……” 徐冉叹气,“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说着就弯腰抱穆槿去了。 吃饭时徐冉听说穆然要找工作的事,放下了筷子道:“穆然,你还记得顾炎吗?” 穆然楞了一下,想了想才想起来是那次跟徐冉一起出去玩时,教他打牌的那个很开朗的男人,就点了点头。 “顾炎最近刚开了家私房菜馆,现在正在找厨师,要不去看看?”穆然在做菜上很有天赋,与其让他进个新公司,做回已经陌生了许久的工作,重新去适应那些新的人际关系,还不如就做他擅长的事。 穆然赶忙摇了摇头,“我就是自己瞎做,也没有好好学过,哪能去那样好的地方。” “那就是个普通的私房菜馆,主要就是做些家常菜,而且那里每天都是按着包厢来接人,也不会太累……”徐冉越想越觉得合适,当下就摸出手机给顾炎打了电话。 56 易天回老宅时简宁也在。 简宁才从国外回来没多久,听说易老爷子回来了,就带着家里长辈的问候来看看老爷子。易家和简家关系不错,简宁又是易天他妈的学生,这倒也是人之常情。今天家里人多,易天不愿坏了老爷子的心情,也就跟简宁点头打了招呼,只是声音里还是带上了疏离。 易天和穆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老爷子都请回来了,简宁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里难受得不行,还要尽力维持脸上的笑。等他的视线不小心扫到易天无名指上的戒指,人就愣住了。 易天他妈也注意到了,她把易天拉到身边,看着戒指低声诧异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易天笑,也不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过段时间我再带他去国外把婚结了。”易天觉得两个大男人也不需要什么求婚,在他心里把戒指戴上以后他跟穆然就是婚姻关系。现在穆然才刚刚回来,生活也还没稳定下来,等事情都安排好了,他会带穆然去国外登记结婚。 易天他妈不高兴地皱起眉,“怎么就要结婚了?你把人带回来我看看。” 易天握住他妈的手,安抚道:“现在还不合适,以后有机会再见。” 易天他妈气得瞪他,“有这么宝贝吗,我看一眼都不行?” 易天笑了笑没吭声,他知道他妈不会对穆然说什么难听的话,只是这个年纪了,难免会摆些长辈的架子,她又是个小姐脾气,万一问出什么让人尴尬的问题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就不好了。穆然本来就还在不安,要是被老人家一刺激又想带着穆槿回去怎么办。 易天他妈见易天不说话,也不再强求,只是问:“那他带着的那个孩子,跟你们住在一起?”她当时听江秘书说穆然收养了个流浪的小女孩,易天他妈喜欢孩子,自己也在做慈善工作,当初也是听了这个消息,她对穆然才稍稍有些改观。 易天嗯了声。 “你们两个大男人能带好孩子吗?要不我挑几个佣人给你?” 张阿姨饭做得好,带孩子也细心,易天也不愿意家里再多外人,也就摇了摇头拒绝,“不用了,孩子很懂事。” 易天他妈还不死心,小声道:“那你哪天把孩子带回来我看看?” 易天无奈,知道他妈是真的喜欢孩子,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两母子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聊着穆然和穆槿,易天他妈是不当旁边的简宁是外人,易天是当简宁不存在。简宁听着他们说话,手慢慢握成了拳,嘴角的笑一点点淡了下去。 吃完饭易天走到阳台跟穆然打电话,知道穆然和穆槿跟徐冉吃过饭,徐冉刚刚走,他才道:“一会儿要跟爷爷谈些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你早点睡别等我。” 穆然在那边迟疑着应声,想了想又叮嘱,“那回来的时候……开车小心点。” 易天笑,也不说话。 穆然被他笑得脸红,在那边窘迫地叫了一声,“易天……” 易天倚在阳台的栏杆上,抬头看着墨黑的夜空中隐约可见的几颗星星,脸上的表情很是温柔。他最喜欢听穆然这样叫他,声音很低,有些犹豫,又带着些不好意思,好像都能看到他握紧手机无措的样子。如果这个时候把他抱进怀里,吻他的眼睛,鼻尖,嘴角,他会紧张得有些发抖,但还是会乖乖配合自己的动作…… “易天?”穆然听到那边没了声音,有些奇怪地喊了一声。 易天回神,对自己这样的走神有些无奈,顿了顿才道:“那就这样,记得早点睡,别等我。” 穆然在那边嗯了一声,易天这才挂了电话。 易天和他爷爷谈完事时已经快十点了,易海钊还是不怎么理他,到了非得要和易天说话时态度也很不好。易天心里愧疚,不管易海钊说什么也不会有一句顶撞的话,倒是他大伯还安慰了他几句。 易天出来时简宁也还没走,看见他了,简宁站起身跟易天他妈道了再见,看着是要和易天一起离开的意思。 易天也不在意,跟他妈打了招呼就往门外走。 简宁跟在他后面,快到停车的地方时伸手拉住了易天,轻声道:“我们谈谈。” 易天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冷淡,“你说。” 简宁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道:“我们以后是不是还可以做朋友?” 易天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看着简宁,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了四个字,“心术不正。” 简宁愣住。 易天淡淡道:“瞒着自己的老师跟她儿子搞在一起,不知道叫不叫心术不正?”简宁瞬间就白了脸色,易天却不等他回答,拉开他的手就上了车。 简宁呆呆地看着易天的背影,回过神来时想要去追,只是才刚刚迈了一步,易天的车就径直开出了易家大门。 简宁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他张嘴极轻地叫了一声易天,只是等了许久,却再也没有人回身拉住他的手笑着应声。 易天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他才刚刚打开门,阿姨就迎了上来低声道:“易先生总算回来了。” 易天点头,正想问话,阿姨就接着道:“小姐已经睡了,穆先生一直在等您。” 易天皱起眉走进客厅,果然见穆然在沙发上,人已经睡着了,身上搭了条毯子。 阿姨见易天过去了,轻轻关上了门,又放轻脚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易天低头想把穆然抱起来,手才刚刚搭到他腰上,穆然就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轻声喊:“易天?……”声音里还有些不确定。 易天坐下,摸摸他的脸试了试温度,不高兴地道:“怎么不去房间睡?” “我……”穆然直起身,本想答“我想等你”,话还没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硬生生转成了“我睡不着”。 易天看得好笑,却也不拆穿他,凑过去吻他的嘴,抵着他的唇道:“以后别等这么晚。” 穆然嗯了声,他本想告诉易天找工作的事,但转念一想事情还没定下来,他能不能在那里做都还不一定,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稍稍扭头避开易天的吻,轻声问:“家里都还好吧,没有什么事吧?”说话间脸上的表情有些担心。 “没事,都很好。”易天顿了顿又道:“穆然,我打算请贺旭东他们吃顿饭,也好把我们的关系定下来。” 如果换个人听到这话估计都要笑傻了。易天家里是已经默认了,这下他还要在朋友圈里公开,那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易天爱人的身份也是足够耀武扬威的了。 但是穆然却是恨不得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总觉得跟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对易天的名声并不怎么好,穆然当下就摇了摇头,“请吃饭是好的,但是就别……” 易天知道他的意思,打断他的话笑着问:“你以为现在还有几个人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 穆然楞了一下。 易天牵着他起身,“也不会有太多人,就贺旭东陆远他们几个,你别不自在。” 穆然跟着易天的步子往楼上走,听了他的话道:“那不如就叫来家里吧,我来做饭就好了……” 易天被他这个家字戳到了心窝,握住他的手低头亲了亲,笑着道:“听你的。” 57 第二天徐冉来接穆然去顾炎的店里时车上还带了个小男孩。 徐冉刚刚把车停好,那小男孩就自己开了车门跳下车,手上拿着个玩具枪嘴里配着哒哒哒的音四处扫射。 徐冉赶忙下了车把那熊孩子拎起来,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徐哲浩!你给我好好呆着!” 穆然听到外面的引擎声,刚刚带着穆槿出来就看到徐冉在教训人。 那小男孩看起来比穆槿大些,头发短短的衬着一张白皙的小圆脸,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大眼睛格外有神,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 穆然走过去,有些诧异地问:“这是……?” 徐冉无奈的笑,“我二哥家的孩子,我先帮着带几天。” 穆然点点头,蹲下身对穆槿道:“穆槿,快跟哥哥问好。” 穆槿还没张嘴呢,那小孩看穆槿一眼,举起枪对着穆槿又哒哒哒了一遍。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徐冉回神,又把徐哲浩拎起来,照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几下,力道比刚刚大了许多。 徐哲浩使劲蹬着腿,嘴里嗷嗷嗷地哭着,一边哭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喊:“讨厌小姑讨厌小姑!” 穆然在旁边哭笑不得地劝。 徐冉把徐哲浩丢回车里,这才转身对穆然无奈地道:“他父母忙,平常都是爷爷奶奶带,被惯坏了。” 穆然笑笑,“没事,这个年纪的男孩都这样。” 等上了车,徐冉又把徐哲浩教训了一遍,徐哲浩才抽泣着喊:“穆叔叔好,穆槿妹妹好。”完了他还把那宝贝的玩具枪递给穆槿,表示愿意借给穆槿玩。 穆槿转头看穆然,见穆然同意了,这才接过枪好奇地看起来。徐哲浩幼儿园班上的小女生对玩具枪不感兴趣,整天都是抱着布娃娃扮家家,徐哲浩见穆槿竟然没有拒绝,当下就兴奋起来,按着枪上的一些开关示意“这样上面的灯会亮啦”“这样枪架就弹出来啦”…… 穆槿默默地听着,偶尔抬头看他,跟着他的示意去按开关。 他们到顾炎的店时顾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顾炎比穆然大一些,个子很高,人也长得壮实,说话间充满豪爽之气,是个大大咧咧没心眼的人。他一看到穆然,上去就抱着人狠拍了几下打招呼,那熟稔的动作和神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穆然是失散多年的兄弟。 等他跟穆然徐冉说完话,一低头看到抓着穆然衣角有些紧张的穆槿,赶忙就扯出个自认为“亲切和善”的笑来,蹲下来看着穆槿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穆槿被他吓得使劲往后躲,穆然的衣角都被她揪成了一团。 徐哲浩瞪着眼睛从徐冉旁边跑过来挡在穆槿面前,举起他的玩具枪就对着顾炎哒哒哒了一遍。 顾炎做中枪倒地状,徐冉把徐哲浩这熊孩子拉回来,笑着轻踹了一下顾炎,“得了,你赶紧起来吧,你看你那一脸猥琐的怪叔叔样。” 顾炎垂头丧气地站起来,他很喜欢孩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孩子都怕他,见到他就跟见到怪兽似的。 穆然笑着把穆槿抱起来,逗着她跟顾炎说话,几个人笑聊着进了店里。 顾炎的店并不大,也就两层楼,中间带了个秀气的小院。但是店里环境很好,装修得也很精致漂亮。这店走的是大众消费路线,也不搞什么鲍鱼燕窝,就是做些常见的家常菜。店里已经请了一个老周师傅,顾炎还想再找一个厨师。穆然上次做的菜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顾炎的意思是直接就把穆然定下来。 穆然还是有些忐忑,心里也没底,他的意思是他先做几个菜让周师傅看看再说。 顾炎一听觉得这个方法也不错,就带着穆然去了厨房。徐冉在外面等着他们,也顺便看着在院子里玩的两个孩子。 等穆然做好菜,周师傅拿起筷子尝了尝,愣了一下问:“你真的没学过?” 穆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真的没有学过。”抽烟喝酒赌博穆然一样不沾,更不会去泡什么酒吧夜店,他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钱,唯一称得上爱好的也就是做饭了。闲暇时他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事,就去琢磨琢磨食材,调料,火候,反正就算是一颗白菜,放不同的酱醋盐,用不同的炖炒煮,味道也会不一样。 周师傅点点头,朝顾炎道:“没问题,我先带他做一段时间,让他把店里的菜谱都学会。”他本来听说这人是老板认识的,又不是专业学厨师的,心里还有些担心,觉得穆然肯定是靠着关系进来的。这下尝了穆然的菜,老周师傅是彻底放心了。 顾炎心思已经不在周师傅的话上了,就随意地点点头,拿筷子挑着菜吃还朝后面的人喊:“快给我整碗米饭来。” 等把事情都定下来,穆然的手机就响了起来,穆然接起电话,易天在那边问:“在哪儿,我去接你们。”易天出门上班前穆然是跟他说过要和徐冉出去的,现在差不多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易天就来了电话。 这里离易天的公司有些远,穆然说了地点,又道:“你别来接了,我带着穆槿回去就好。” 易天却没多说,就让穆然在那里等着他马上过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徐冉在旁边笑着打趣了几句,穆然被说得脸都红了起来。 店里的小院种了些花草树木,徐哲浩不知道在哪里挖出来一只虫子,他捏着虫子跑到穆槿面前,然后猛然间伸手亮出虫子,得意洋洋地等着穆槿被他吓得大叫哭闹。 穆槿本来就是出生在小山村里,更何况她流浪时经常睡在一些煤棚垃圾箱边,怎么可能会怕虫子。她以为徐哲浩是拿虫子给她玩呢,就默默地伸手把虫子接了过来,还伸手摸了摸虫子头上长长的触角。 徐哲浩站在原地震惊地看着穆槿。 以他五岁的人生和智力他完全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事,以往不要说他们班上那些娇滴滴的小女生了,就是他姑姑姨姨都会被他吓得大叫让他赶紧把虫子拿走。 徐冉在楼上看着他们眼泪都笑出来,穆然也有些哭笑不得,他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转头跟徐冉和顾炎打了招呼,下楼去抱穆槿带她出去等易天。 等上了易天的车,易天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到这边来了?” 穆然赶忙把顾炎店里的事说了一遍。他找到工作人很高兴,说话间都带着隐隐的兴奋。 易天一直静静地听着,等穆然说完了他才扭头看他,低声问:“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穆然一愣,再开口时就有些慌张,“之前也没有确定下来,我不知道……” 易天握住他的手打断他,安抚道:“你别急,我不是在生气。” 穆然停下话音有些无措地看着易天。 易天开口道:“穆然,你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想要挣钱养家,我都同意,也会支持你。”说到这里他握了握穆然的手,表情变得认真,“但是你别把这份工作当成是你和穆槿的退路。” 穆然在想什么,易天心里都很清楚。他其实不愿意穆然去做这份工作,但是他也不愿左右穆然的决定,像以前一样总是对他下命令让他做这个做那个。 如果这份工作真的适合穆然,易天不会阻止,但是他不想穆然心里还有隔阂,还总为自己留着一条“被抛弃”的退路。 穆然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他没想到易天竟然能看透他心里的想法,甚至又再一次安抚他。 如果总是不安怀疑,总是抱着悲观的态度看待和易天的未来,那和易天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既然已经决定要在一起,难道不该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付出?穆然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着,半晌,他抬头对上易天的视线,回握住易天的手,不再畏畏缩缩,而是极认真,郑重地应了声好。 58 周末时穆然早早地就醒了。 今天贺旭东他们要来家里吃饭,他本是想早些起床做准备,结果一睁眼看到易天,视线就有些移不开了。按说纠纠缠缠了这么几年时光,就算是再怎么喜欢的人,那点心动激情也早该平静下来了,只是穆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看到易天还是觉得紧张,还是会无措,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管看多少遍,看多久,都还是看不够。 穆然呆呆地看着易天出神,也不知过了多久,易天突然扣住他的腰把他抱进怀里,闭着眼睛在他耳边沉声道;“不偷亲一下吗?” 穆然一下就僵硬了身体,他在易天怀里动了动,声音有些窘迫地道:“易天你什么时候醒的……” 易天轻啄他的脸颊和耳垂,笑着道:“早就醒了。等半天都等不到一个吻,只好自己主动了。”说完他也不等穆然回答,就翻身把人压在身下亲吻起来。 过了没多久,被子突然翻动了几下,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在微微挣扎,有人哑声说了几句话,床上又没了动静。又过了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了压抑的喘息声。 等穆然再从床上爬起来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他头发乱成了一团,睡衣的扣子被开到了腹间。他的脖子、锁骨上全是深深的吻痕,背部上的痕迹甚至蔓延到衣服下看不见的地方。睡裤被扔在了地上,穆然也顾不得去捡,红着脸拉上内裤跳下床一闪身进了浴室。他的动作太快,易天伸手拉都没拉住,脸上露出个无奈的笑来。 他承认他是有点忍不住了,才会压着人让他用手帮自己发泄一遍,只是光这样穆然都害羞成这样,以后要是真做了怎么办……易天越想越觉得不行,干脆下了床跟着进了浴室。 等他们两个人都从卧室里出来时已经快10点了,穆槿早就醒了,她吃过阿姨给她做的早餐,正跪在客厅的毯子上乖乖地堆积木。她现在差不多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不会一醒就闹着要找穆然了。 穆然下了楼,穆槿一看到他,放下积木就跑过去抱住他的腿。穆然被易天“欺负”得有点狠,身上都还在发软用不上力。易天弯腰把穆槿抱起来,问她什么时候起床的,吃过早饭没。 穆槿现在也不怕易天,手环住易天的脖子乖乖回答。 今天家里要招呼客人,易天担心穆然太累,除了张阿姨之外本来还想从老宅里叫来厨娘和佣人的,但穆然觉得还是自己亲自下厨比较好,这样也能显得有诚意,易天也就打消了找佣人的念头。 下午稍早些时候贺旭东和徐冉来了,徐冉还特意带上了徐哲浩来陪穆槿玩。 徐哲浩今天戴了个小牛仔帽,背上背着个缩小版的迷彩包,如果那迷彩包里没露出一截玩具金箍棒的话,人还是很拉风帅气的。 他一进门,隔得远远地看到穆槿,人就迈着小短腿飞奔过去,然后拽着穆槿跑回来,指着贺旭东手上提着的盒子跳着喊:“蛋糕!我家的蛋糕!”徐哲浩的爷爷奶奶知道徐冉要带他出去做客,特意让家里的师傅做了些蛋糕点心让他们带着去。 徐冉被这熊孩子闹得头疼,赶忙让贺旭东把蛋糕递给了张阿姨,这才跟易天和穆然打了招呼进屋。 张阿姨接过蛋糕往厨房走,徐哲浩又拉着穆槿追了过去。等阿姨切好蛋糕装盘,就先给了两个小孩。徐哲浩拿着叉子先喂了自己一大口,他正想问穆槿蛋糕好不好吃呢,就见穆槿端着蛋糕跑去客厅,挨着穆然的腿喊:“阿爸吃。”说着就举起手把蛋糕递到了穆然面前。 贺旭东正想感叹穆槿贴心懂事,一抬头就见徐哲浩站在沙发边看着他们,看一眼低头吃一口蛋糕,看一眼又低头吃一口蛋糕,半点想要过来跟大人分享的意思都没有。 贺旭东转头看徐冉,“我怎么那么想揍他呢?”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怎么人家穆槿乖成这样,徐哲浩就是这副气死人的熊孩子样? 几个人在沙发上笑聊了几句,穆然就进厨房准备菜去了。 陆远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除了林涵基本上人都到齐了。易天正站在穆然边上看他做豆腐泡囊菇肉,等穆然把芡汁儿加热后浇在豆腐上,易天就伸筷子夹了一个尝了尝,完了又顺手夹了一个塞到穆然嘴里,然后低声跟穆然说着话,看起来很是亲密。 陆远隔得远远地看着他们,半晌转头问贺旭东:“那人是易天?” 贺旭东白他一大眼,“请你别问我这么傻逼的问题。”完了他又警告道:“我告诉你啊陆远,你别去招穆然,也最好管住你那张贱嘴,你要是惹他不高兴了易天非得弄死你。” 陆远垮下脸,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屋子里大人做饭的做饭,闲聊的闲聊,也没人去管孩子。 穆槿坐在地毯的垫子上,前面摆着个小圆桌,上面放着她和徐哲浩的蛋糕。她手上握着个徐哲浩塞给她的机器人,在那儿乖乖地坐着看徐哲浩表演孙悟空“大闹天宫”。徐哲浩好不容易找到个那么认真专注的观众,人一个不小心就得瑟过了头,他把大大的熊玩偶翻过来,踩在熊的头上,然后举起他那个玩具金箍棒一跃而起,还大喊了一声“吃俺老孙一棒!”声音和气势都是不错的,就是落地的时候脚没站稳,不仅一棒子打在了穆槿脑门上,小圆桌也给他碰倒,蛋糕全部落在了穆槿身上。 穆槿还没反应过来呢,还呆呆地坐在地上不敢动。 徐哲浩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看到穆槿头上鼓出来的一条红印,人穆槿都还没哭呢,他就站在原地张着嘴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贺旭东和徐冉听到声音跑了过来,一看眼前的场景,徐冉都不用问,把徐哲浩提起来就开始揍。 穆槿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痛了,她红着眼角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贺旭东赶忙把她抱起来,拦住她的手连声哄:“穆槿小宝贝儿,别动别动,别用手摸。” 易天和穆然也听到声音出来了,穆槿一看到穆然就有些委屈地喊了声阿爸,穆然做菜手上还带着油,也不敢伸手抱她,就走过来看了看她的头。幸好那金箍棒是塑料的,也没什么事儿,那红痕过会儿自己就会消下去。 穆然低声哄她,“穆槿乖,一会儿就不痛了。”完了又赶忙去劝徐冉别打徐哲浩了。易天从贺旭东怀里把穆槿抱过来,皱眉看了看她的头,又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了一下,才对穆然道:“我带她上去换衣服。”说完就抱着穆槿上了楼。 剩下的人围在一起逗徐哲浩,说他欺负小女生不是男子汉,徐哲浩脸上挂着泪水,解释了半天又解释不清楚,干脆继续张着嘴哭,一群人笑得停不下声,连徐冉都被他气笑了起来。 这次吃饭本就是公开和穆然的关系,所以易天也没有刻意回避林涵。只是下午他一直没出现,大家都以为他是不会来的了,谁料吃饭的时候林涵倒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贺旭东还有些担心,要是他真做什么出格的事,那不要说易天了,光是徐冉那维护穆然的劲儿都够他受的。但是让贺旭东出乎意料的是,林涵竟然什么都没做,他跟大家简单打了个招呼,就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穆然起初还有些尴尬,后来忙着照顾穆槿和坐在穆槿旁边的徐哲浩吃饭,他就没心思胡思乱想了。 这种气氛下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刚开始陆远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易天胃病的问题,下意识地就给易天倒了酒,易天正想开口拒绝,穆然就拉了拉他的手,低声道:“医生说了你不能喝酒……” 他说话的声音小,但是易天当下就笑了起来,点头道:“好,我不喝。”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穆然刚刚是在管着易天不喝酒了。 一时间就有人啧啧了两声道易天也变成了妻管严。桌上的徐冉冷笑一声,“怎么着吧,你想要人管还没人愿意管呢。” 那人摸了摸鼻子苦笑,“行了徐大小姐,你别戳我伤口了。” 陆远拐了拐贺旭东,压着声音道:“你老婆怎么那么可怕……” 贺旭东白他一眼,“关你屁事。” 大家吵吵闹闹气氛很不错,没人去提易天和穆然以前的事,当然更没人敢再对着穆然冷嘲热讽,唯独林涵始终一言不发闷头喝酒,只是偶尔他抬头,视线会在易天身上停留几秒。 等到吃完饭时林涵已经醉得差不多了,贺旭东怕出乱子,低声跟陆远说了几句话。陆远当下就站起来,笑着道:“我今天还有事得先走,你们慢慢玩,林涵我也顺路捎回去了。”完了他又特意跟穆然道了几句不好意思,才起身架着林涵往外走。 林涵倒是也不挣,跟着陆远的步子跌跌撞撞地走,只是到了门边,林涵突然喊了声易天的名字。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易天站起身,脸上依然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林涵转头看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许久,他才回身搭着陆远的肩膀,“走吧。” 陆远带着他往外走,门才刚刚关上,林涵就捂着眼睛哽咽出声。 陆远有些不忍心,但他终归也只是叹了一口气道:“行了别想了,走吧。” 陆远和林涵走了没多久,剩下的人坐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了就纷纷起身告辞了。 穆然和易天最后送了徐冉他们出门。临走前徐哲浩把他包里的玩具枪机器人小汽车全部送给了穆槿。穆槿摇着头给他还回来,他又把玩具全部推回去,一脸认真地道:“下次我还带其他的给你。” 徐冉笑骂:“臭小子都还没走就惦记着下次了。” 贺旭东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徐哲浩的宝贝,别人看一眼他都不给更何况还送,当下就笑着道:“徐哲浩你行啊,现在就开始送聘礼定亲了。”贺旭东也就是嘴上开开玩笑,他哪会料到他这话最后竟然成真了。 穆然看着他们无奈地笑了笑,他见徐哲浩这么坚持,就让穆槿收下东西道了谢谢,又让穆槿邀请徐哲浩下次再来家里玩。几个人又笑说了几句,徐冉他们才告了别。 等徐冉他们的车走了,穆然还站在门口有些发呆。 “怎么了?”易天看向穆然问。 “我……”其实从林涵离开到现在,穆然心里一直都有些难受。他看着林涵,就能想到过去的自己。他跟易天在一起了,其实也没什么得意洋洋耀武扬威的心情,这么多年走过来,到了现在得了这样一个结局,心中也只剩感激而已。穆然想跟易天说很多话,可是最后张嘴却只有一句“谢谢”。 易天摇摇头,从他怀里接过昏昏欲睡的穆槿,沉声道:“别胡思乱想。” 穆然一下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易天一手抱住穆槿,一手牵住穆然,“回去吧。” 穆然笑着嗯了一声,手指从易天指缝间穿过,紧紧扣住了他的手。 他们相遇的最初并不是带着微笑的你好,中途虽经历了各种伤害误会,所幸结局也不是遗憾的再见和相忘。 他一直想要一个家,最后他也给了他一个家。 屋子里的灯光很暖,他们以后幸福的时光还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