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我独行——酥蓝
酥蓝  发于:2014年0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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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秦子墨和秦子溪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孪生兄弟。 为了让弟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也为了找到“那个男人”,秦子墨想尽办法加入黑帮,不惜出卖肉体、贩毒、杀生。 在双手沾满罪孽的同时也卷入了一系列的纷争,权利与欲望的交织,报复与诱惑的快感让他逐渐迷惑,深陷其中。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却不曾想踏上了一条不归之途。 前路凄迷,究竟谁能伴我独行? PS:主cp兄弟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不伦之恋 黑帮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子墨,秦子溪 ┃ 配角:杨帆,秦默,萧冽 ┃ 其它:伴我独行 1、秦子墨 午夜是纯色酒吧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秦子墨推开大门,涌进一片喧嚣的乐声。 萧冽被扰了休息,心情不好,开口就说:“吵死了,快把门关上”抬眼看到秦子墨站在那里,眼中倏忽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化为嘴边一抹讥嘲,只听他凉凉地说:“我当是谁呢,都几天没看到你这大忙人了,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跟那程大明星私奔到天涯海角了呢。” 秦子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进到更衣间换衣服,脱下毛呢外套换上侍应生的工作服。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李胜也被方才的动静惊醒了,睁开眼就看到这边萧冽阴着一张脸,那边秦子墨在慢条斯理地换衣服,这副剑拔弩张的画面从两个月前开始就已见怪不怪,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胜伸了个懒腰,好笑地说:“三少,又跟小墨过不去了?不是我说你,论年纪你还比人家大上两岁呢,怎么老爱跟他较劲?不就是因为小墨被那程风看上了么,你萧三少平时也不像那么小气吧啦的人,为了个小白脸,至于连朋友和气都伤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萧冽就来气。他萧冽虽然性子傲了点,嘴巴毒了点,但自认心眼不算坏,这个秦子墨刚来时就一没背景没靠山的穷学生,长得又温和斯文,经常被那些势利眼的家伙暗中挤兑,要不是偶然有一次正好被他撞见看不过眼帮了他,还把他带在身边把他当小弟似地百般照应,哪有他秦子墨今日的资本?谁知这个秦子墨翅膀硬了就忘本了,撬人墙角,撬谁的墙角不好还偏偏撬他萧冽的墙角,简直要把他活活气死!他萧三少活那么大就没做过几件好事,难得做一件还养出个白眼狼,你说他能不气吗? 萧冽冷笑道:“你这傻大个儿跟着瞎搀和什么劲?睡你的大头觉去!就那程风倒贴给我我还不稀罕,穿上衣服人模人样,到了床上就一光皮小鸡仔,你是没见过他那兴奋劲,两眼冒绿光,恐怕我叫他跪下来给我舔他都能舔地像只快渴死的野狗。说白了大家都是干这行的,古时叫兔儿爷,现在叫MB,谁比谁更干净?我自是犯不着为这么点破事置气。我只是看不过有些人,你把他当朋友,他可未必把你也当朋友。” 话说到这份上傻瓜也听得出其中的暗喻,看样子萧三少这回确实是动了真怒,李胜自讨没趣地耸耸肩,但见气氛如此紧张又怪不自在地,为了缓和气氛,李胜捅捅角落里戴着副黑框眼镜、一直埋头看书的唐玄飞:“小唐,你平时乱七八糟的书看得最多,你倒是分析分析,三少跟小墨到底怎么个情况?” 唐玄飞头也不抬地回答:“灵与肉的边缘。” 愣了三秒钟,李胜捧腹大笑。 “你!” 萧冽脸色勃然一变,差点就要拍案而起,可一看到唐玄飞手里捧的那本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灵与肉的边缘》,这才勉强压制住了火气。这个书呆子真是,不说话还好,每回说句话就“一鸣惊人”。 经过这段意外的小插曲萧冽也没什么心思冷嘲热讽了,重新坐回椅子上,拿了发膜和梳子想继续梳他那个油光蹭亮的大背头。镜子里映出张俊美的脸庞,萧冽的脸部轮廓不像一般成年男子那般棱角分明,五官精致,整体气质偏阴柔,萧三少对他脸上最满意的部位便是眼睛,天生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极其勾人,再把头发梳上去露出清爽的额头,配上那双眼睛,端得一片恣意风流姿态。萧冽左看看,右看看,间或弄弄领带挤眉弄眼,显然是看这个造型很顺眼,可当他注视镜子的时候却在镜子里看到了秦子墨的脸。秦子墨在他身后的更衣间换完了衣服,从镜子里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微微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似乎也是被方才唐玄飞闹的乌龙逗笑了。 这家伙笑起来果然还是那么地……让人讨厌!当初萧冽就是被他这单纯无害的外表和笑容所欺骗,才把一只白眼狼当成小白兔养在身边,因此现在看到这人的假笑就不爽。但不得不说,这个秦子墨确实生得耐看。萧冽以前就把他当一跟班,觉得他性格沉闷话又少,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从未发现他有什么特别,如今再细细那么一看,愈发觉得他的眼角眉梢都愈发透着点……透着点…… 萧冽搜索枯肠,怎么也找不着合适的词汇,直到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浮现出唐玄飞刚刚说的那几个字——灵与肉的边缘。 正当萧冽走神之际,一个侍应生打开门,冲里面喊了一声:“萧哥,经理叫你过去,说外面有人找你,点名要你招待。” “知道了。” 萧冽想起今天上午那通电话,顿时面露喜色,李胜见他这样高兴,不禁揶揄道:“三少,你这么高兴,不会又是哪个冤大头大金主找来了吧?看把你给美的。” 萧冽挑眉,一脸得意之色:“傻大个儿,就不告诉你!” 看着他迫不及待出门去的身影,李胜不禁调侃道:“小唐,我看八成是三少他哥来了,要不然他尾巴能翘上天?也不知道来的是哪个,我倒是挺感兴趣的,你说呢?” 唐玄飞胡乱啊嗯了两声,继续埋头看书,全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势。李胜也就不打扰他了,转眼看到秦子墨还怔怔地站在那边,双眼看着紧闭的门口,还以为他在发呆,便用轻松的口吻对他说:“秦子墨,刚才萧冽那小子说的话你也不必往心里去,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就这脾气,其实他心里也是关心你的,你不在这些天他可三天两头去经理那儿问你到底死了没有呢。他以前也算罩过你,现在被你这小弟爬到头上难免心里有些不爽。你性子沉稳,平时多包容他一些,等过段时间他气消了就好了。” 李胜今年二十四,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据说在家乡有个谈婚论嫁的女朋友的,只是来S城置办房产途中被骗光了所有家当,走投无路下看到酒吧门口的应聘广告,于是被丰厚的薪水诱惑一头扎在泥潭子里出不来了,准备在这里把被骗光的老本赚回来再回老家和女友结婚。由于他在几人中年龄最长,性格豪爽风趣,因此人缘不错,平时闲暇没事时也会跟他们讲讲老家的事,还有他那个女友的事,不过他这人向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喝醉酒后更是口没遮拦,在这地方是个人都有段黑色往事,其中一个是真的,剩下九十九个是瞎编的,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分得清他的话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瞎编的。 秦子墨点点头,没说什么,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扇门上。 纯色酒吧里人人都知道萧冽和他的两个哥哥,萧三少平日里呼风唤雨、众星捧月的待遇也和他哥哥有关,萧冽也整日把他哥哥挂嘴上,提起他哥就一副骄傲得瑟的神态。但关于他那两个哥哥的传说总是神神秘秘地,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做什么,也没人见过他们长什么样,但只要一提起他们,就会有引出无限的话题。 凌晨三点,与颓废刺耳的摇滚乐声一起流淌的还有糜、烂的酒精味,店外漆黑静谧,店内却灯火通明。 秦子墨转动手里的摇酒器,银白的容器在灵巧的手指间旋转飞舞,打开盖子,鸡尾酒的液体从过滤口流进高脚杯,轻轻晃动杯脚,流淌着血一般的鲜红。 “真是的,老潘尽把吃力不讨好的活塞给我,你是没看到609门前那群客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刚才我只不过进去摆些湿巾面纸,他们看我那眼神活像要吃了我,老潘还要我等会进去送酒,我可不想再去了!” “你就认命吧,你没见老潘那势利眼都跟哈巴狗似地围上去了,还把萧三少都叫了去,我看609这帮人身份不一般。” “管他一般不一般,我可不想进去送个酒就莫名其妙被他们一枪毙了啊。” 秦子墨说:“我去吧。” 吧台前两个正在交头接耳的侍应生愣了愣,这才注意到秦子墨在旁边,他为人低调,但之前跟萧冽的那段过节还是让他名声鹊起,两名侍应生是新来的,因此对他还是有些忌惮,当下点头道:“哦……好、好……那就你去送吧。” 秦子墨端起托盘,驾轻就熟地走进包厢走廊,走廊内部光线很暗,充斥着烟酒味,大厅里的喧闹被隔在了外间,里头静悄悄地,有一种压抑的阴郁感。秦子墨看见609门口站着几个人,其中一眼就能看见萧冽那抹颀长的身影,他的旁边有个高高瘦瘦的黑衣男子,比萧冽还要高上几公分,因为光线晦暗看不清他的脸,但能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交谈声,和萧冽平时高高在上的语气完全不同,他面对那个男人时口吻很亲昵,甚至还有些撒娇的意味。 萧冽说:“没事的时候也不见你来个电话短信什么的,一出事就想到我,怎么样,关键时刻还是我可靠吧?” 黑衣男子拍拍他的肩,那语气竟与萧冽平时玩笑时如出一辙,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那自然,我萧岳的弟弟当然是最好的,你可比我和你二哥当年强多了。” 秦子墨端着托盘走过去,门口那些人看见他将他拦了下来,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人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你是干嘛的?” 秦子墨说:“经理让我来送点酒。”他的声音不大不小,眉目低垂,态度礼貌得体。那疤脸男人见他长得斯文白净、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料他不会有什么花头,便颌首准许他进去了。 早在秦子墨的声音出来的时候萧冽就注意到了这边,在看到秦子墨的第一眼他的脸上就闪过一丝疑惑,本想开口叫住他,但想到那么多人在场,犹豫了一下,只得目送他走进了门里。 包厢里有小型音箱与KTV设备,里头坐着十几个男人,有的在鬼哭狼嚎地唱歌,有的在喝酒划拳,开一些粗俗的玩笑和荤段子,总体来说气氛还算热烈。秦子墨将托盘放到音箱前的桌子上,拿出几瓶葡萄酒、还有空酒杯与盛冰块的玻璃容器,连同开瓶器一起放在旁边,一切动作做完以后正待离去,却听到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等等。” 声音是坐在沙发中间的男人发出的,音量不高,听不出什么喜怒,却在一瞬间令嘈杂的包厢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汇聚到秦子墨的身上。 “把酒瓶开了。”男人命令道。 秦子墨闻言取过开瓶器,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用开瓶器旋开软木塞,将酒倒入杯中,一杯,两杯,三杯……接着开启另一瓶酒,开瓶,倒酒,一杯,两杯,三杯……众人的情绪跟随着他沉稳而熟稔的动作起起伏伏,只见他每倒好一杯酒就贴心地端到其中一人的面前。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倒空了三瓶酒,所有人面前都多出了一个酒杯,除了中间的男人。 最后,秦子墨收拾完器皿用具,端起之前那杯调好的鸡尾酒,端端正正地放置在男人正前方的桌子上,而后抱起托盘,恭敬地说:“酒已经开好了,希望各位玩得开心。” 在这种酒吧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请酒保开瓶一般会象征性地给点开瓶费,但是中间的男人没有动静,其余的人也不敢有什么表示。男人挥了一下手,众人知晓的他的意思,其中有人不放心,担忧地叫了一声:“默哥……”,男人使了个眼色,示意无碍,于是众人只得放下手中的事,不约而同地退出去了,顷刻间包厢内就只剩下两个人,男人慵懒地倚在沙发上打量着秦子墨,而秦子墨则从始至终低垂着头,不见表情。 “过来。” 秦子墨向前几步,站在离男人更近的地方,男人掏出一叠钞票,忽地手一扬将钱扔在秦子墨胸前,飞扬的纸币似雪花一般散落一地。 “去,给我跪着,一张张捡起来。”这是秦子墨第一次从男人的声音里听出情绪,里面只有戏谑,单纯的戏谑。 注视着那一地散落的钞票,秦子墨没有多作犹豫便弯下了膝盖,不紧不慢地去捡地上的纸片,他的反应如此自然,仿佛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刚捡了没几张,忽然感到头皮一痛,被一双大手毫不留情地揪起了头发,被迫仰起脸,与那个男人近距离地面对面,秦子墨这才看清了他的样貌—— 约莫三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一头黑发如狮鬃般怒蓬起来,面部线条好似斧凿刀刻,削挺的鼻梁,犀薄的嘴唇,一对长长的浓眉飞扬跋扈,下面藏着一双眼睛,漆黑的色泽,却透出令人胆寒的光。右眼眼睑下有颗黑痣,这种奇妙的组合非但没有化去一丝凶气,反倒平添几分诡魅之色。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得化不开的戾气,就像他胸前所纹的那只独角兽,随时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将身边的生灵全部吞噬掉。 男人看到秦子墨的脸后同样迟疑了一秒,秦子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他原以为就是个胆小怯懦的侍应生,没想到这少年忍痛咬着唇,眼神极其隐忍克制,似在隐藏着什么,看他的脸庞尚显青涩,一脸学生气,应该还只是个小鬼头而已吧?不知为何,他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刻起就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很久以前见过面似地。男人感到很神奇,笑了笑,从桌上拿起那杯冰凉的鸡尾酒,从少年的头顶上浇下去,这么做没有什么理由,他纯粹只是想看看少年狼狈的样子而已。 “像你们这种肮脏下贱的MB,为了钱什么都会做吧,嗯?” 冰冷的液体沿着秦子墨的头发滴到脸庞上,顺着脖子滑进衣领,流到前胸,后背,洇湿了身上的侍应生工作服,秦子墨张开双眼,从一片红色之中看到男人危险的笑容,他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自己,像在看一个垃圾。 秦子墨没有生气,没有发怒,他只是笑笑,说:“是啊,像我们这种肮脏下贱的MB,为了钱什么都会做。” 说着,秦子墨站起身来,慢慢地,用手指解开身上的衣扣,将湿透的衣服裤子一件件脱下来,极力压制住手指微微的颤抖。他的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此刻的行为并不像他平时那般冷静,甚至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他的心中有升腾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疯狂的,玉石俱焚的报复念头。 “一夜五百,包场出台一月一万,其他服务另算,先生,要不要来试试呢?” 秦子墨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站在那里,少年有着一副骨肉匀亭身板,身姿挺拔修长,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映着点点殷红酒液,青涩的胴体在背后大荧幕的背光投射下泛出莹润光泽,恍惚竟有种油画中古希腊少年的美感。 男人坚实有力的手掌覆上他的颈项,这个动作随时都能卡住他的颈动脉致使他休克,但见少年的眼神无畏无惧,倒叫男人起了征服欲、望。忽然狠狠地将他推倒,巨大的动静打翻了桌上所有酒杯,昂贵的葡萄酒流了满地,少年被按倒在湿透的酒台上,男人如豹子一般迅猛覆身而上,两人的脸凑得极近,连呼吸都喷薄在对方脸上,双眼直视双眼,势均力敌。 秦子墨感到胸前一阵透心的冰凉,竟是男人从玻璃容器中抓了一把冰块按在他的乳、头上来回摩挲,乳、头受到刺激而变硬,秦子墨的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呻、吟声,眼睛里的波光霎时化为了一潭湿润的春水,叫人心神荡漾。他习惯性地伸出手抓住身上男人的头发,可就是这个动作唤回了男人的警觉心,男人眸中精光一闪,猛然发现身下这个少年依旧在笑,只是不同于先前恭顺淡然的笑容,少年的笑容充斥着满满的自信,还有孤注一掷的毁灭欲,两种奇怪的表情交织在一起,使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看上去有些扭曲。 身上冰凉的刺激忽地消失了,连带着那压迫的气息也一起消失不见,秦子墨讶然起身,却见男人重新坐了回去,用一种玩味的,同时也是防备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听他缓缓道:“你的技术不错,叫得也够sao,可惜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趁我现在心情还不错,快滚吧。” 秦子墨知道这次失败了,心情复杂,有些气馁,但也有些莫名的庆幸。他表面仍是不露声色,默不作声地开始穿衣服,等到衣服穿得差不多了,包厢的门就突然被人打开了: “默哥,时间差不多了,我已经让老刘他们去打听清楚,条子都去东边了,今晚我们就可以上船。” 听声音应该是方才与萧冽交谈的那名黑衣男子,冷不丁看到秦子墨也在里面,眼神变得有些古怪。萧冽也跟在他身后一起进来了,他的神情很焦急,好似再多等一刻就要破门而入一样,刚看到秦子墨四肢完好地待在里面时神色一下放松了下来,整个人松了口气,但转眼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样子,想也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脸上不由露出鄙弃之色,气得转身就走。 “知道了,通知所有人,这就出发。” “是。” 男人走到门边,却回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少年,薄唇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你这人挺有意思,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既然你有能耐,相信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等到男人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包厢陷入了久久的静谧,秦子墨先是一张张捡起地上钞票,在桌上码放整齐,妥帖地收入怀中。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塑料封口的小袋子,打开封口,将方才抓住男人头发时抓到的几根头发放进去,注视着袋子里那几根漆黑的头发,少年嘴唇蠕动,吐露出两个轻微的字节: “秦……默……” 就算我此生注定堕入无间地狱,也定要拖你一起下去。 2、秦子溪 这天下午,秦子墨独自一人回到了离开半年之久的家。 他的家在一个老式单元楼内,阴霾的天幕下伫立着一幢孤零零的楼体,灰色的墙面,灰色的道路,灰色的空气,使周遭的一切都晕染上了颓废的灰。秦子墨拖着行李箱穿过窄小的弄堂,途中碰到几个围坐在一块儿洗菜聊天的老街坊,见到他便客套地打招呼,问:“小墨回来啦?”,秦子墨一一礼貌回应,待他走远,几个妇女便凑在一起小声指指点点,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楼梯间有些老化渗水,走在其中随时都要担心被天花板上剥落的白墙灰砸到头上,走到二楼时一群小孩子拿着玩具枪哄笑着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秦子墨微微侧身,却在无意间撞见了一个老熟人——那是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腆着个啤酒肚,脖子挂了一串粗粗的金链子,头发根根抹上头油,与谢顶的头皮一起泛光,整个人看上去随时都在不停往外冒油水。 秦子墨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秦子墨,扯开大嗓门就叫:“唉,这不是秦子墨吗?大半年没见你了,跑到哪里发达去了?” 秦子墨淡淡一笑:“金老板。” 金老板满脸堆笑,状似亲昵地拍了拍秦子墨的肩,露出一排满是烟垢的黄牙:“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是喜欢东奔西闯,照我说与其那么辛苦到外头去打拼,不如直接跟你金叔混,我看得出来你小子挺聪明的,样貌又好,金叔教你管理技巧,正好我们家妞妞也快念大学了,等过个几年你俩把事儿办了,金叔就把手底下的家产都交给你,你觉得怎样啊?” 这个金老板上世纪九十年代做了点投机倒把的生意一夜暴富,之后又投资了点房产,这幢单元楼当年也是他的产业之一,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秦子墨的老房东。只是近年来市场不景气,这个金老板做生意到处亏本,房产也转手他人,日子大大比不上以前的风光了,只是……这爱偷腥的老毛病似乎还是一点没改。 秦子墨退后一步,不动声色地避开他摸到自己脸上的手:“金老板说笑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个小职员庸庸碌碌混日子还好,叫我管理偌大产业实在担当不起,要是被我败光了,不是白白糟蹋金老板的心血吗。” 金老板笑道:“秦子墨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好歹金叔也是从小看你长大的,还不了解你的才干吗?”金老板脸上那双小眼睛转了转,见周围无人,便将脸凑过来,嘴里的腥臭味隔地老远就能闻见,只听他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小墨,你走了这半年金叔可是天天想着你啊,想你在床上的‘才干’,只要一想到五年前那次,我就兴奋地整宿睡不着,你比你妈当年……” 秦子墨眉头微蹙,良久,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等到再次张开,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淡漠,像是狂风席卷过后的海滩。 “金老板,请您记得当初的约定,如果您贵人多忘事把它忘了,我不介意换一种方式让你想起来。”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沉冷,金老板怔住了,就连什么时候秦子墨挣脱了他的桎梏都没有察觉,他看到少年缓缓地走到楼梯口,脚步一顿,忽而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笑得眉眼弯弯,唇角高高翘起: “对了金老板,忘了提醒里,你的下嘴唇上有个溃疡,注意下次对着别人时把嘴巴紧紧闭起来,这样会比较好。” 待反应过来以后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金老板气得直飙脏话,暗叫吃了哑巴亏,但脑中偶然闪过少年临走时那抹魅惑的笑容,就连金老板这样的大俗人都不禁又气又感慨:这个秦子墨还真他妈的越来越会勾人了! 到家时是下午三点,秦子墨放下行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直奔浴室,打开热水器好好洗了个澡,用浴巾把刚才被人手触摸过的地方搓了一遍又一遍,搓到皮肤都发红了,确定完全不会沾到其他气息才停手,一场澡洗了足足一个小时。等秦子墨从浴室出来已是下午四点多,原本想把换下来的衣服也浸水里泡泡,可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其他原因,刚拿起那件衣服似乎就能闻见上面隐隐的烟酒气,让秦子墨止不住地干呕,最后只能找来一个袋子把衣服装进去,一把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回到家的感觉让秦子墨感到很放松,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氛围,推开窗户还能看到窗台上那株宝石花,盛开地很好,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一样。旁边阳台上挂了几件衣物,两件一模一样的校服在风中摇曳,秦子墨笑了,把晾干的衣服都收进来折叠好,整整齐齐地收进衣柜里,又找来抹布和拖把把家里上上下下地打扫一遍,等全部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他也感到很累了。 走进楼上的小阁楼,靠墙右边有张上下结构的双层床,左边摆着书桌和台灯,床下放置了两双大小相同的拖鞋,床上枕头被单都叠得一丝不苟,可见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秦子墨的床是在上铺,但他已经没有力气爬上去了,在下铺找个地方随意坐了下来,用手摸了摸床上的枕头,秦子墨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眼神柔和地像水。四周的墙壁上涂满了他们小时候嬉闹时用粉笔画的熊猫,五颜六色什么花样都有,笔触虽然稚嫩,却充满了童心,阁楼里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弄堂,秦子墨一边数着墙上的熊猫,一边听着傍晚弄堂里窸窸窣窣的喧杂声,眼皮变得沉重,不知不觉渐渐睡去了…… 睡了不知有多久,秦子墨是被一阵乐曲声吵醒的,有人在楼下用口琴吹奏《世上只有妈妈好》,秦子墨还是立刻探出头去看,看到几个穿着校服白衬衣的中学男生吹着口琴从楼下经过,一路嬉笑打闹,踏着夜色,在一串七零八落的乐声中渐行渐远。 看着他们,秦子墨仿佛也能想起学生时代的自己,穿过同样的衣服,吹过同样的曲子,明明没过去多少时间,怎么回想起来恍如隔世似地?……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秦子墨看到手表上时间显示傍晚六点半,天色已经发黑,心想刚才那群男生校服和自己的一样,推算时间子溪也差不多该到家了。他四处看了看,这才发现有人帮自己细心地脱去了鞋子,调整了睡姿,还把被子盖在他身上,怪不得醒来之后身上没有什么不适感。 秦子墨连忙下楼,走到半途就闻见一股香醇的高汤味,楼下黑漆漆地,只有厨房亮着一盏灯,秦子墨走进去,看到孪生弟弟秦子溪背对着他正在煲汤。 秦子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背心和一条牛仔裤,但旧时的背心显然无法适应他发育中的身材,布料紧紧地贴在身体上,勾勒出他几近完美的背部线条,他似乎比他走时又高了一些,头发又长了一些,露在外面的肌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背部肌理逐渐变得坚实。他的身线是正宗的T字型,宽肩窄臀,双腿笔直修长,光是在那边站着不动,身上也散发出少年身上独有的干净气息。 面对弟弟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公分的背影,秦子墨心里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觉,犹豫地开口,叫了声:“子溪?” 秦子溪的背影顿了一顿,却没有回过头,也没有任何回应。秦子墨心知弟弟还在为自己不告而别的事生气,但此事说来话长,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选择转移话题,关切地问:“现在才刚开春,天气还冷,你怎么就穿这些?我刚才看到你把校服都洗了,今天上学没有穿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良久,只听秦子溪低低地开口:“我退学了。” 简单四个字,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霹在了秦子墨的心头,秦子墨身形一颤,几乎就要站立不稳,他的声音颤抖着,难以置信地问:“你……你说什么……?” 秦子溪放下手中的活,缓缓地,但也是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我,退学了。” 秦子墨冲上去一把抓住秦子溪的胳膊,强迫他注视自己的眼睛,勉强压抑着心头不断燃烧的怒火,语气却早已克制不住而变得激动起来:“为什么?你告诉我退学的理由!” 秦子溪说:“没什么理由,就是不想念了。” 秦子溪的声音是冷淡的,表情是冷淡的,就连他的眼神也是一样的冷淡,冷淡到秦子墨觉得是那样的陌生,如一把利剑刺进了他的心。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和那个恶心的金老板纠缠不清,他去那个鬼地方做了半年的MB,他为了接近秦默不惜抛弃尊严自轻自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最亲最爱的弟弟,他为了他牺牲了那么多,换来的却是他如此冷淡的眼神,还有他自说自话退学的回报?!秦子墨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思绪理智都丧失了,只有熊熊的怒火愈发清晰,烧尽了他的理智,唤起心底那样最阴暗的、蛰伏已久的东西,支使着他就这样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挥出了拳头—— “砰!!!”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秦子溪的身体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案台上,撞翻了几只碟子,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声响过后,狭小的空间再度陷入了寂静,诡异的寂静。 秦子墨震惊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他不敢相信他刚才就是用这只手打了子溪,从小到大他从没有打过他,可是刚才他竟然打了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方才的自己就像一头失控的野兽,难道他的身体里,真的流着那个男人暴戾的血吗? “子溪……” 秦子墨心中又痛又悔,着急着想看看子溪的伤势,可秦子溪却别过了脸,地上滴答滴答滴落几滴鲜红的鼻血,红得那样刺目,灼伤了秦子墨的眼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子溪默默站起身,默默打扫完地上的狼藉,把煲好的汤端上餐桌,然后上楼,秦子墨追上去,想说什么,却梗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看着他倔强的身影静静离开。 餐桌上的罩了一张桌罩,秦子墨掀开罩子,看到桌上摆了四菜一汤,全是新鲜的菜色,定是子溪见他回来,才特地下厨做给他吃的吧?可现在他内疚地不行,哪还有什么心情吃呢?想到子溪也还没有吃饭,秦子墨就盛了一碗饭,夹了点小菜在上面,又舀了碗汤,带上筷子勺子一起端到阁楼上。 阁楼里黑漆漆地没有开灯,秦子墨将碗筷放到书桌上,看到子溪正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枕头边有几张带血的面纸,秦子墨又是一阵心痛。见他身上就一件背心,秦子墨怕他冷,拉过被子正欲为他盖上,秦子溪却在此时意外地说话了: “我没有退学。” 秦子墨一愣:“什么?” “我没有退学,只是在外面工地上找了份兼职短工,刚才是故意骗你的。” “你……” 因为鼻子还塞着纸巾,秦子溪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瓮声瓮气地:“反正你也一直都是这样,做什么事情从来不会告诉我。” 秦子墨心头五味陈杂,望着弟弟的背影,可能是光线晦暗的缘故,使子溪的背影增添了几分寂寥之色,想到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子溪一人的日子过得该有多孤单,秦子墨垂下眼睑,由衷地说:“对不起,子溪。” 秦子溪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都去干什么了?” 被他小动物一般渴望的眼神注视着,秦子墨心里一软,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为时尚早:“子溪,哥现在还不能说,等再过一段时间,哥答应你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好吗?” 听到无数次相同的答案,秦子溪的眸光黯淡下来,秦子墨看着于心不忍,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发,用哄人的语调说:“这个先不提了,你还没吃饭吧?工地上的活一定很累,快起来吃点东西。” 秦子墨从桌上端来饭菜,见秦子溪躺着不动,便笑道:“怎么了?还想让我像小时候那样喂你?” 秦子溪只得坐起来,但只吃几口饭就不吃了,秦子墨赶忙问:“身体不舒服吗?”,秦子溪摇摇头:“吃饱了。”,随即把碗推到秦子墨那里,说:“你吃。”,秦子墨如何不了解他的心思?好笑地说:“你只管吃你的吧,下面饭多的是,我自己会再盛一碗的。” 饶是这样说,秦子溪还是不吃,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他。秦子墨无法,只好又下去盛了一碗,当着他的面开吃,秦子溪方才继续动筷子,不过他胡乱扒了几口就飞快地吃完了,剩下的时候都只是坐在床头,用手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秦子墨吃饭,看得那样仔细,像是要把他不在的这半年中每一个错过的表情和神态都刻进心里。 秦子墨被他看得怪不自在地:“你怎么老爱盯着看我吃饭啊?” 秦子溪说:“我喜欢看你吃。” 秦子墨说:“看了十几年了,不腻吗?” 秦子溪摇摇头,认真地说:“我就是喜欢看你吃。” 这个弟弟的倔脾气他是了解的,便不再说什么,两人在安静的气氛中吃完了饭,又把碗筷桌子什么的收拾了,秦子溪做了会儿功课又去洗了个澡,出来时已经快十点了,兄弟俩一个刚昨晚短工回来,一个刚经过旅途跋涉,两人都挺累的就早早上床歇下了。 可是躺在床上秦子墨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盯着天花板出神,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酒吧想到那个男人,从以前的事想到将来该何去何从,墙上的时钟指针嗒嗒地走动,夜愈深就愈难眠,直到床板上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秦子墨知道是子溪上来了。 赵晓曦抛弃他们那年他们都还只有八岁,每个漫漫长夜两个年幼的孩子只能抱在一起靠彼此的温度取暖,子溪怕黑,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是一起睡,后来长大了就分床睡了,但偶尔还是会一起睡,比如今天。 “哥,你这次回来了,还会走吗?” “……不会了。” 至少在他重新找到那个男人的线索之前,不会再回去了。 感动衣角被拉了拉,秦子墨转过身,正对上秦子溪的眼睛,如一泓碧湖,深邃不见底,仿佛能将人的灵魂也吸纳进去。耳朵两侧一暖,原来是秦子溪将双手捂在了他的双耳上,这个动作是他们两人之间特有的表示亲密的动作,意为守护,耳边的气流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暖烘烘地,让人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心跳放慢,心情十分安心。 “哥,不要再离开我了。以后换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秦子墨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三点,子溪还在继续睡着,耳边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声,两个大男孩挤一张床到底有些小,子溪的手脚都扒在了他的身上。记忆里这是多久没和他一起睡了?秦子墨宠溺地注视着他的睡脸,用手指在空气中描绘他的轮廓,明明只有半年没见,可他却觉得他的子溪生得越来越俊朗了,只是…… 秦子墨的手指停留在他的右眼眼睑处,那里有一颗黑色的痣,这位置,这神韵,都与酒吧里那男人如出一辙。 可能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他的皮肤,子溪在睡梦中嘟了嘟嘴,差点就要醒来,秦子墨忙像小时候那样拍抚了几下他的背,他无意识地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睡去了,秦子墨松了口气,视线落到了他红肿的脸颊上,又是一声叹息。 他和子溪不一样,他已经脏了,子溪却是干净的。子溪是他最重要的宝物,他恨不得把世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他,可是潜意识里,他又希望子溪只属于他一个人,他希望子溪能按照他安排的道路来走,把他没法实现的东西全部实现,他们是孪生子,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子溪做到了那些才有意义,年纪越长,他对子溪控制欲就越强,就像刚才,他居然因为子溪偏离了他制定的轨道而失控打了子溪…… 秦子墨摊开掌心,看着手掌中错综复杂的脉络,脸上的表情却更加迷茫。 或许,他确实遗传了那个男人身上的特质,阴鸷,自私,暴戾……只是表面伪装地好罢了。他不配得到子溪的依赖,如果不是他自小把子溪保护地太过,子溪现在的性格也不会这样孤僻,子溪越是亲近他,他的罪恶感就越大,他继续留在子溪的身边只会害了他……可是他现在还不能走,无论怎样,他必须先用自己的双手为子溪争取到他们应得的东西,无论依靠什么手段,都要让子溪一辈子过得衣食无忧才行。 “子溪……” 他这一番思量,都只为了他一人。 3、何伊伊 由于刚经历过长途跋涉精神困倦,秦子墨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醒来以后已经快十一点了,子溪不在,窗户被人打开通风,屋子里充盈了一室的阳光。秦子墨原以为子溪去上学了,看到日历才想起来今天是周六,洗漱完毕后穿上拖鞋走下楼,看到餐桌上摆放着一副干净的碗筷,掀开桌罩里面有白粥、酱菜还有油条等饭食,为了怕变凉还细心地装在保温盒里,应该是子溪特意为他准备的,担心他刚睡醒吃太油腻伤胃,所以菜色都很清淡。 每天醒来都有一个人为自己准备好饭食,这种感觉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秦子墨笑了笑,坐下吃完饭,收拾完桌子,还是没见子溪的身影。他猜想子溪可能去天台了,便上去天台碰碰运气,没想到真在那里看到了子溪—— 今天天气很好,太阳照在人脸上暖融融地,子溪随意套了一件汗衫,下面是条沙滩裤,脚上趿了双人字拖,正在天台上晾衣服。他把秦子墨行李箱里带来的衣服全洗干净了,晾衣绳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衫衣裤,在和风中轻轻摇曳,少年挺拔的身影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神态纯净而安宁,仿佛生活中任何磨难都无法将他击倒。 秦子墨看着这样的子溪出了会儿神,直到他看见子溪一个人费力地拧干一件棉袄,便立刻上前抓住另一头,帮着他一起过水。 “哥?” 秦子溪抬起头看到他,关心地问:“你起来了?吃饭了吗?” 秦子墨说:“嗯,吃了。” 秦子溪点头,这便放心了。兄弟两个在阳光下合力给衣服过水,剩下的几件衣服都是比较厚重的,费了些力才把所有衣服都晾完,虽然是初春的天气彼此脸上都出了些汗,两人相视一笑,在天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静静地坐在一块儿吹风。 “哥,你现在的衣服好多,洗了我一早上。”秦子溪望着那一片小彩旗般迎风飘摇的衣服群,由衷地说。 秦子墨在纯色酒吧做了半年MB,做这行的平时最在意的就是衣着打扮,为了吸引客人,所有人都在想方设法将自己装扮地更耀眼,秦子墨原本对此不甚在意,还是被当时的老大萧冽“教育”了一番,帮他狠狠置办了几身行头,之后确实初见成效。萧冽这人对自己的品味极其自负,那些客人看中了秦子墨就好似间接赞美了他的眼光,直把他捧得飘飘然,从那以后秦子墨所有的着装搭配他都要插上一脚。那段日子秦子墨在他不厌其烦的“教育”下竟也渐渐对时尚开窍了,穿衣风格也洋气了起来,在那半年砸了不少钱在这上面,其实他带回家的这些已经算是相对保守的了,有好些性感暴露的他都没好意思带回来。 因为不是很想提起酒吧的那段经历,秦子墨打了个哈哈把这段带过去。因为天台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兄弟俩贪恋这安静闲适午后时光,便一起坐着闲聊了几句。 “哥,最近这段时间我又练了口琴,我吹给你听听,你帮我指点一下好吗?” “好啊。” 秦子溪回房拿了口琴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小铁罐,里面装了一些小米以及吃剩的馒头屑,天台顶棚那里有人养了一群鸽子,把饲料撒在地上就会有三三两两的鸽子飞过来啄食。子溪坐下开始吹口琴,吹的还是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秦子墨坐在他身边喂鸽子,间或有吹错的地方会停下来为他纠正一下,悠扬的琴声中一群群白鸽翩翩飞舞,两个少年肩并肩坐在蓝天白云下,静地像一幅画。 一曲吹罢,秦子溪说:“哥,都是骗人的。” 秦子墨疑惑地问:“什么骗人的?” 秦子溪说:“歌里唱的,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都是骗人的,傻瓜才会信。” 秦子溪面无表情,但他的侧脸隐没在日影里,眼角的泪痣幽幽暗暗,平添几分孤单。 秦子墨心下酸涩,他尽力斟酌着语言,试探地问:“子溪,如果我们能再见到那个男人,我是说……如果那个男人认回我们,还有她……如果她也回来的话,你还愿意接受他们吗?” 没有任何犹豫,秦子溪摇头:“不,我不要他们。”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秦子墨,一字一句道:“我只要哥。” 能被他这样全身心地依赖着,秦子墨心里又何尝不感动?只是子溪的眼神那样地清亮,仿佛能将他心底的污秽照得一干二净,秦子墨笑容泛起一丝苦涩:“傻小子,我这不是希望你好嘛……”见他依旧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秦子墨下意识地躲避开了:“好了,难得开开心心地,就不说这些了。” 秦子溪没说什么,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秦子墨何其了解他,知道这是他内心失落的表现,他自己心情也很复杂,一时想不起要继续什么话题。两人沉默了一阵,之后还是子溪先开的口: “对了,哥,你真的不考音乐学院了吗?你的音乐天赋比我高多了,如果是你,一定能考进的。” 秦子墨从小就有音乐细胞,音乐课学笛子口琴时比其他人学得都要快,小学时还代表学校去参加过口琴比赛,子溪的口琴也是他手把手教会的,当年外婆还在的时候问过小哥俩想考什么学校,他不假思索地就说音乐学院。可惜后来外公外婆去世,兄弟俩日子过得困顿,自然没有闲暇去修习乐器,再后来…… 秦子墨叹息道:“不考了,这些吹吹弹弹地又不能当饭吃,又费钱又费时间,还不如找份工来得实际。” 更何况,他之所以喜欢吹弹这些乐器,很大一部分原因不过是潜意识里希望得到所有人关注的目光而已,就像小学那次参加口琴比赛得到一等奖,台下那些人或羡慕或嫉妒或赞赏的眼神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既然不是出自纯粹的喜爱,去碰它也是玷污,不学也罢。 “可是……” 秦子墨摸了摸秦子溪的头发,用宠溺的口吻说道:“再说了,我相信子溪比我更优秀,你能做到哥不能做到的东西,不是吗?” 面对他鼓励的目光,秦子溪郑重点头,两人一起笑了,白鸽飞过,天空中再次回响起动听的琴声…… 虽然秦子溪好几次劝他回来继续学业,但秦子墨始终觉得不稳妥,所以在家休整一周后秦子墨在本市一家酒吧找了份酒保的工作。和S城那家纯色酒吧不同的是这只是一家普通的清吧,规模不大,店里请了驻唱歌手,客人进来可以听听歌、喝喝酒,秦子墨还兼职调酒师,客流量不多,工作相对而言较轻松,但由于上夜班因此还是挺耗精力的。秦子墨每天都是傍晚出去,第二天凌晨才回来,回到家后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下午,兄弟两个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作息时间完全错开了,秦子墨出去的时候子溪还没放学,秦子墨回来的时候子溪已经出去了,每天只能从桌上为对方预留的饭菜中体会彼此的关心,人见不到,心还是在一块儿的。 这天秦子墨在老时间赶到上班地点,换上制服打开点唱机,开始了一夜的忙碌。酒吧里音乐声缓缓流动,三两客人来来去去,上半夜的时候一切如常,下半夜凌晨三点左右,店里没几个客人,驻唱歌手唱着一首抒情的英文歌,前台侍应生等人一个个趴在吧台边闭目养神,秦子墨则趁着闲暇擦洗玻璃杯,就在这时听到大门砰地一声响,像是被人粗鲁地撞开了,秦子墨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孩子走过来,把包扔在椅子上,大模大样地在吧台边一坐: “给我酒!” 那个女孩子穿了一件很正式的粉色低胸晚礼服,脚踩高跟鞋,头发高高盘起,脖子上还有耳朵上都戴了珠宝首饰,脸上画了浓妆,像是刚从什么高档酒会上出来,只是不知来此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像是一路跑过来的,额上全是汗水,妆都晕花了,凌乱的碎发贴在脸上,连身上的晚礼服都皱巴巴地,看上去极其狼狈,再加上那盛气凌人的态度,一出现就吸引了店里众人的目光。 “这位小姐,我们……”侍应生走上前去,想提醒她不要占两个人的位子,走到半途却被秦子墨拦住了,秦子墨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交给他来应付。 “这位小姐,请问需要什么酒?”秦子墨微笑着问,态度客气而有礼。 “随便!”那女孩显然心情不怎么好。 秦子墨从酒架上拿了一瓶黑醋栗果酒,为她倒了一杯,喝起来甜甜地,适合女孩子喝。谁知那女孩拿起杯子直接一仰脖一饮而尽了,事后不爽道:“这什么呀,甜腻腻地,一点都没意思,去给我拿点烈的来!” 秦子墨便又为她调了一杯蓝色玛格丽特,一杯有湛蓝大海般颜色的酒,女孩再次一饮而尽,说:“这才马马虎虎,再……再去给我拿瓶威士忌,我还要喝。” 秦子墨见这女孩喝得豪爽,但不胜酒力的样子,怕她再喝就会醉,但女孩态度坚决,他也只得替她拿了酒,但特意在酒杯里多放了点冰块稀释度数。那女孩喝起酒来还真是不要命,一杯连着一杯眼也不眨地喝,很快就把三杯威士忌喝完了,但喝完同时也醉得差不多了,撑着吧台开始说胡话,一会儿跟着驻唱歌手的节拍一起唱歌,一会儿随便拖人过来听她讲笑话,一个人咯咯直笑,笑得把脚上的高跟鞋都蹬掉了。她的举止疯疯癫癫地,说话又颠三倒四,其余人都当她是个酒疯子,见到她就躲,只有秦子墨全程很好脾气地在她旁边擦玻璃杯,偶尔还会应几句她的醉话。 “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你可不能说出去……我有三个表哥,三……三个……他们就住在离我家三条马路那边的红房子里,姓杨……你……你听过吗?”女孩醉醺醺地比了个三的手势。 秦子墨专心擦着手上的玻璃杯,间或摇摇头。 “嗨,连姓杨的都没听过,真是……土……土包子……我告诉你的秘密就是啊,我二表哥他……是个变态!哈哈哈哈!这秘密够劲爆吧!我还从没说出去过呢……你要记得保守啊,否则他会先杀了你,然后再杀了我!” 秦子墨笑笑。 “还有一个秘密……其实我三表哥他……他也是个变态!可他装……装得可正常了……连我都被他骗了好久,其实他比二表哥变态多了,我才不会告诉你呢……对、对了,还有大表哥……大表哥他倒是个好人,可惜……”那女孩唉声叹气地,连喝了几口酒。 “我跟你说啊,其实姓杨的那一大家子都是变态,神经病……没……没一个正常的……想当年我两个姑姑长得漂亮身家又好,结果嫁过去之后一个个地……唉……” 女孩又唉声叹气了好几声,接着灌了好几口,这下彻底趴在吧台上动不了了,醉成一滩烂泥。这时时间已经凌晨五点多,酒吧快打烊了,秦子墨见她一个女孩子这样没法一个人回去,再加上酒吧里几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别有所图的样子。秦子墨只好从更衣室拿来自己的一件外套披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然后扶着她到了路边,为她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原想翻翻她的手机里有没有家里的号码,打过去让她的家人或朋友报下住址,不过出酒吧以后吹了点冷风女孩意识清醒了一些,自己把地址报出来了: “皇……皇鼎花园……别墅区……25号……” “啧啧,能住得起皇鼎花园那种地方,八成是有钱人啊。”司机在前排感慨道。 秦子墨没说什么,只是掏出了点钱塞给司机,同时还多给了点小费,嘱咐对方将女孩安全送达目的地,随后目送车子开走了。 秦子墨原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几天以后,他又在酒吧碰见了那个女孩。这回女孩比上回穿得休闲些,身上是一条中长款修身的蓝色缎面连衣裙,随意披散着一头微卷的头发,脸上只化了淡妆,仔细一看这女孩虽然身材娇小,但身段玲珑有致,一张小脸上镶嵌着大大的眼睛,气质像猫一样调皮灵动,一点也不见前些天发酒疯的凶悍狼狈样。 “唉,你叫秦子墨吧?我跟这里的老板打听过你,前几天是你送我回家的吧?喏,这是我的谢礼。” 女孩递上一个信封,看上去有些厚度。秦子墨摇头:“不必。” 女孩说:“拿着呗,算我一份心意。” 秦子墨说:“只是举手之劳,受不起大礼。”他的态度有礼,却有种不容拒绝的风度。 女孩是个爽快之人,见他不收也就不再勉强,把信封放回去,盯着秦子墨的脸看了又看,随后笑嘻嘻地说:“你这人还满有趣的,那好吧,既然你不收谢礼,那本小姐在你这儿买几瓶酒,光顾光顾你的生意总可以吧?” 秦子墨笑道:“荣幸之至。” 自从之后女孩隔三差五都会来秦子墨这儿光顾光顾他的生意,有时就找他聊两句,有时就坐那儿喝酒,喝醉以后就把姓杨的那一家子变态轮着骂上几百遍,还要拖秦子墨来评理,说姓杨的那一家子是不是变态。秦子墨见她醉酒后便胡言乱语地,没怎么把她的话往耳里去,大多数时间还是自己干自己的事儿,偶尔才会回她一句,女孩得到回应以后愈加高兴,接着便骂地更起劲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一个月,有一回难得女孩喝完了酒以后还算清醒,对秦子墨说:“喂,我以后可能来不了了。” “哦。”秦子墨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挺欣赏这个女孩的爽朗大方,女孩也有欣赏他的地方,不过君子之交淡如水,相聚分离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不必多问,也没什么好感怀的。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只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都会尽力的。” 接过女孩临走前留下的一张小纸片,材质是很高档的铜板卡,印有暗花,上面没有公司名和职称,只印了一个私人手机号码,还有一个名字——何伊伊。 可惜人不像名字那么温柔。 秦子墨拿到名片以后放到了一个抽屉里,没多久就把这事放到脑后了。虽然他当初是见这女孩身上的珠宝和名牌手提包价格不菲,猜想她身份不一般才对她多留意了几眼,不过他只将这段经历当成最普通不过的邂逅,从没想过还有再见面的时候,而且是马上。 4、邂逅 秦子墨难得轮到一天调休,在家睡到了下午五点多,他心想着子溪也快放学了,便收拾了一番去学校接弟弟。 海韵中学是兄弟两人就读的学校,是一所以音乐为特色的学校,分班前秦子墨和秦子溪都在4班,秦子墨成绩不错,只是半年前匆匆退学,如今时隔半年再次回到母校,心情自是有了大大的不同。傍晚的海韵沉浸在黄昏的怀抱里,秦子墨伫立在一边,身穿校服的学子们推着自行车从他的面前经过,看着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写满了回家的雀跃,秦子墨的脸上也不禁洋溢起了笑容。 “哥?”秦子溪看到校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眼花,等近一看才发现真的是秦子墨,眼里写满了欣喜之色。 这些天日夜颠倒,兄弟俩也是有段时间没碰头了,秦子墨乍一见到白衣黑裤一身校服装的秦子溪还略有些惊讶,但很快面上的讶色顿时融化为春水般的温柔:“饿了吧?我买了些栗子,你先吃几个垫垫肚子,等会哥带你吃干锅去。” “嗯!” 兄弟两个刚准备走,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大嗓门:“秦子溪!等一等!” 两人回头,看到一个头发短短的女生一路飞奔过来,跑到他俩前面时已是气喘吁吁,但她很尽责,一边喘气一边仍不忘教训人:“秦子溪,你怎么又一声不吭就走?还有半个礼拜就要大合唱比赛了,你得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练习!” 这女生是子溪他们班的文艺委员关颖,成绩不算很好,但胜在性格热情有责任心,做事总是风风火火地,以前秦子墨在校时也在校内活动中见过她几回。 秦子墨疑惑地看了看秦子溪,而秦子溪面对她锐利的“法眼”,反应则是淡淡地:“对不起,我没时间。” 关颖一听心里更是来气:“那么多同学都有时间怎么就你没时间啊?不行,你今天一定要留下来练习。” 秦子溪说:“下次吧。”牵过秦子墨的袖子就走,关颖见状急忙挡住他们的去路,不满地说:“秦子溪,你这都第几回了,每次一有什么集体活动就不见你人影,周末补课你不来,放学后的补习你也逃,老是独来独往地,就不能融入我们一点吗?你这样不配合,会给我们带来的困扰的。” 秦子溪停下脚步,回过头,冷冷地说:“抱歉给你们带来困扰,我自便。” 关颖呆住了,因为秦子溪的语气极其冷漠疏离,有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冽感,就连关颖这种神经大条的姑娘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嘴里重复着:“你……”、“你……”就是不知要怎么开口。 见气氛变得微妙,秦子墨清咳了几声,过来救场:“这位同学,我是子溪的哥哥,今天家里确实有点事,子溪要和我出去一趟,你就行个方便吧?关于补习的事,我等会会跟子溪说说。” 从刚才开始注意力就全在秦子溪一个人身上,关颖现在才注意到秦子墨。在分班之前她就听人说4班有对很帅气的双胞胎兄弟,只是机缘巧合一直没见着,分班后终于见到了弟弟秦子溪,长得确实很帅没错,可这家伙脸一直臭臭地,再加上不遵纪守法,搞得她很头疼,如今见到了哥哥,她万万没想到秦子溪的哥哥那么有礼貌,说话声音温柔悦耳,笑容干净温和,让人如沐春风。这两兄弟虽然长得很像且气质有相似之处,但显然哥哥比弟弟好相处多了嘛。 小姑娘脸皮薄,见秦子墨说话入情入理,再加上态度又那么好,叫人无法拒绝,关颖犹豫了一会儿,只得点点头:“好……好吧……” 秦子墨笑道:“谢谢你了。” 兄弟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几步,起初谁都没说话,沉默了一阵,秦子墨先开了口:“你同学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课后的补习和活动你为什么都不去?”他的声音比先前放沉了些,听上去颇有几分兄长的威严。 秦子溪低下头:“周末和放学我都要忙着打工,哪有什么时间。” 秦子墨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跟人家实话实说呢?” 秦子溪呐呐道:“没什么好说的……” 见他自闭成这样,用头发丝都能想得出他平时跟同学都是怎么相处的,秦子墨忧心他的性格影响到他以后的生活,可如今又没什么法子帮他转性,只得无奈地说:“你外面找的那些打工兼职都辞了吧,这几年我们存下的钱够你念到大学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下最要紧的是高考。” “好。” “这么快就答应了?” 秦子溪抬起头,冲他笑道:“我听哥的。” “呵呵,你啊,别贫嘴了,走吧……”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可身后的关颖却像是见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刚刚居然看到了秦子溪在笑?!方才秦子溪对他哥哥笑得十分亲密,冷峻的面部线条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一双眼睛里像是落进了晚霞,眼角那颗泪痣似乎都在闪着光芒。 天,这跟她所认识的那个冷冰冰的秦子溪是同一个人吗? 这些天难得聚首一次,兄弟两人自然不放过大好机会,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两三个小时,等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大黑了,秦子墨又陪着子溪去了书店买参考书,子溪在高中辅导教材那里逛得津津有味。书店附近有家音像店,秦子墨想看看有没有口琴高阶教程便走了进去,正在CD区看着的时候头顶上的电视里恰巧播报一则娱乐新闻—— “东方寰宇旗下的知名艺人程风在昨天凌晨三点被警方在一家私人别墅举办的派对中抓获,这是程风自去年六月被强制送往戒毒所以后的第二次复吸。据知情人称,程风当时正与三名青年男模在游泳池内吸食冰毒,四人皆衣不蔽体,神志不清。除程风以外派对上另有二十多人同时落网,警方在现场共查获大麻、冰毒、摇头丸等兴奋药物共计2700克,现场遗落注射针头八个个,另有零碎的吸管与锡箔纸,场面极度混乱,有三名吸毒者在警方押送过程中口吐白沫当场昏厥,已被火速送往医院抢救……” 电视上的女主持神情严肃地播报完这则新闻,随后又说:“在程风被抓获的当晚,他的老东家东方寰宇已在第一时间将他保释出来,并于今天下午四点召开新闻发布会,以下是发布会现场的情况。” 镜头一转,从电视上看到发布会现场蹲守了许多记者,程风被助理搀扶着走出来,脚步仍有些虚浮,他似乎很怕冷,穿着一件厚厚的黑衣,脸上戴了墨镜,往桌边坐下以后便静静地缩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从头到尾只见到旁边的经纪人又是抹眼泪又是拉同情分,把他吸毒的原因全都推到工作压力太大的头上,底下的记者的提问也全是经纪人代为回答,程风只是坐在一边,一动不动,像一抹幽暗的孤魂。 最后,发布会结束,经纪人对着镜头鞠躬致歉,希望大家再给程风一个机会,程风身为主角自然也要道歉。只见他摘下墨镜,露出那张明显憔悴了许多的脸庞,一夜未眠,致使他眼窝深陷、神情憔悴、脸上满是青色的胡渣,他拿过话筒,用嘶哑充血的嗓音说:“对不起,是我错了,对不起……”,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腰板呈九十度的姿势久久弯下,仔细看他紧贴裤缝的双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嘴唇喃喃蠕动着,不停无意识地重复着:“对不起……”定格十几秒,程风直起身,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却隐隐闪烁着水光,好似影片结尾的定格画面,台下镁光灯霎时爆炸一般狂闪。 就算不用一句台词,这个男人依旧能成为全场的焦点。 他的演技还是那么地无懈可击……在电视上的程风说出对不起的刹那,秦子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用着截然相反的语气,在他耳边不停地说:“对不起,墨墨,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墨墨……对不起……我不能没有你……就让我们两个一块儿死吧,好吗?……” 那则新闻播放完之后,秦子墨身边的两个女学生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起八卦: “这个程风怎么又复吸了?我记得他前几年可红了,要不是爆出来吸毒破坏了形象,照他当年蹿红那速度现在肯定跻身一线了,哪会像现在这样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看着怪可怜的。” “唉,可能天生没走红的命吧。对了,说到这个程风,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消息,说东方寰宇大股东何龙的孙女要和杨氏集团的二少爷订婚了!” “真的假的?我看过爆料说这个东方寰宇的大股东何龙早年是混黑道的,当年为了洗白和杨氏联姻,如果这样说的话,那这何大小姐和杨二少岂不是嫡亲的表兄妹?” “千真万确,我看到时也吓了一跳,前阵子不是还有记者拍到杨氏现任掌权人出入医院的照片,据说现在身体不行了,下面的人可不得想方设法拉帮结派吗?照我说他们有钱人的想法有时真是稀奇古怪,我们也搞不懂。” 秦子墨紧紧地攥着拳头,耳边的声音一阵近一阵远,什么话都没听进去,直到子溪紧张的声音将他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回来: “哥?哥!” “啊?怎……怎么了?”秦子墨回过神,看到秦子溪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秦子墨宽慰道:“我没事,就发了会儿呆,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回家吧。” 秦子溪担忧地问:“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走吧。” 秦子墨松开紧绷的心弦,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掌心早已被指甲刻出了深深的红印…… 从音像店出来要拐进一条窄小的巷子,黑漆漆地没有路灯,兄弟两人沿着小路走,走着走着忽然听见马达的轰鸣声,有条黑影冷不丁地从身后飞跑过来,撞倒走在左边的子溪,跟逃命似地飞速往尽头跑去。秦子墨急忙扶起子溪想为他检查伤势,却见背后灯光与喇叭声大作,幸亏他拉着子溪及时往旁边闪避,下一秒就有辆红色跑车贴着他们的衣角飞驰而过,在巷子中蛮横地左冲右突,发出一阵阵尖锐的碰撞声与摩擦声,一名男子的惨叫在黑暗里突兀响起,但紧接着砰一声巨响,惨叫戛然而止,重新陷入了死水般的寂静。 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在一瞬之间,快到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夜色之中兄弟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垃圾筒,巷子尽头有面砖墙,墙下躺着一个男人,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那辆红色跑车停在砖墙前堪堪几公分之处,从地面上垃圾拖曳过的痕迹可以推测它方才那一刹车刹地有多激烈。 车上走下七八个人,穿着一水儿的黑衣,仿佛能融化在黑夜里。其中两人上前探了探那人的情况,接着一抹得意的声音响起: “看,我就说他死不了吧,你弟弟的驾车技术你还信不过?想当年我可是差点参加业余组方程式的!” 另一个相对年长的声音开口揶揄道:“是是是,你的开车技术我当然信得过,我这不是怕人没撞死,我们这些坐车的就先晕死了嘛。” “你……!” “好了,这里不便多留,既然人都抓到了我们就快去你二哥那儿吧,他都大半年没见你了,看到你一定高兴地很。” “嘿嘿……” 那年长的人示意下去,其余人便合力把地上昏迷的男人抬起来扔到汽车的后备箱里,事情完毕,一行人正待离开,那人却换了另一种警觉的语气:“等等,我们似乎还遗漏了什么麻烦呢。” 一道道锐利的视线刷地朝他们射来,秦子溪心头一顿,正待拉过秦子墨逃走,秦子墨却纹丝不动,只是望向刚才那个得意的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确定地问:“萧……冽?” 声音的主人听到他的问话后便呆住了,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他跑到他们的面前,盯着秦子墨的脸,借着微弱的光线端详了好一会儿,声音里暗含惊诧与激动: “秦子墨?你真的是秦子墨?!” 5、萧家三兄弟 “哥,你们认识?”秦子溪疑惑地问。 先前那个年长点的男人见状先是示意手下那些小弟先不要妄动,接着也走了上来,问萧冽道:“你熟人?” 萧冽说:“这是秦子墨,之前我们……”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因为他接到了来自秦子墨的一个眼神,一个紧张的,同时也带着丝恳求的眼神,萧冽分了下神,但很快反应过来,打着哈哈说:“之前我们一起在S城的一家酒吧里做过服务员,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说是吧?” 秦子墨点点头:“是啊……”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又向萧冽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萧冽故意错开当作没看到,像是在说:切,本少爷才不稀罕你谢我呢。 与此同时,萧冽大哥萧岳的目光在秦子墨脸上流转,虽然光线晦暗不清,但还是认出来这名少年就是当初在纯色酒吧见过的那个,眼神中带上了些许深意,笑着说:“阿冽,既然碰巧遇上你朋友,问问他可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玩玩?我们顺路载他们一起过去,多几个人玩得开心些。” 萧冽似乎挺惊讶于他大哥会主动邀请秦子墨,但想到他们之后要去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便想帮他拒绝:“不用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聚,他今天有事要忙呢。” “好啊。” 秦子墨此话一出,不仅萧冽震惊,秦子溪也震惊了,扯了扯他的袖子:“哥……” 秦子墨安抚子溪道:“子溪,你先回去吧,萧冽跟哥是好朋友,以前在S城很照顾我,哥有些事情想和他谈谈。” 说是这么说,可眼见那帮子人方才的行径做派,哪能让他放心呢?见秦子溪不肯走,萧冽便站出来为秦子墨说话,他虽然不明白秦子墨为何应约,但想到秦子墨这人向来思虑深重,这么做必有他的用意。只见萧冽眯缝起那双桃花眼,饶有兴致地将视线在秦子墨与秦子溪脸上梭巡来梭巡去,最后不禁似模似样地感慨了一番:“秦子墨,他就是你提起过的孪生弟弟吧?啧啧,果然长得很像,不过我发现你弟弟要比你帅气一点。唉,这位小帅哥,我和你哥也是老相识了,不会卖了他的,你就安心回家吧,大不了你哥回不来,我就拿我哥赔你呗。” 萧岳挑眉:“你拿哪个哥赔啊?” “我当然舍不得拿二哥赔,要赔也是拿你赔。” 萧岳摇头,笑骂道:“小兔崽子。” 见萧岳萧凛轮番上阵,秦子墨又一再保证,子溪只好妥协。萧岳使了个眼色,便和萧凛还有小弟们先上车了,秦子墨见子溪闷闷的样子,便像往常那样揉揉他的头发,柔声道:“早点回家,早点睡,哥明天一早就回来。” 子溪说:“哥,你要小心。” 秦子墨点头,挥手示意他先走,但子溪仍是恋恋地注视着他,不肯挪动脚步,一直默默地目送着他乘上车子离开。秦子墨刚坐上车,他身边的萧冽就笑出了声,故意学他的口气,用夸张到肉麻的语调说:“早点回家~早点睡~~~” 秦子墨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萧冽却好似没过足瘾似地,继续学腔学调:“哥~你要小心啊~他们会吃了你哦~~~”一双笑笑的桃花眼还故意盯着秦子墨的脸看,就是想看他笑话。 车子里已有人摈不住笑出了声,可秦子墨却仍旧跟个没事人一样无动于衷,萧冽见耍他玩没意思,便很快兴味索然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还跟以前一个样?锯了嘴的葫芦似地,真没劲。”但转念想到秦子墨面对子溪时宠溺的口吻,眼中不由泛起顽笑之色:“秦子墨,看不出来你平时一副闷声闷气的小样儿,对你弟可是真关心啊,那腻歪劲,我听着都起鸡皮疙瘩了。” 秦子墨没搭他腔,倒是坐在前排的萧岳开口道:“你小子也别说人家,你平时跟你二哥那黏糊劲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萧冽忙否认:“胡、胡说!我和二哥哪有那么肉麻过?” 旁边几个小弟也跟着说:“还真别说,阿冽和三当家兄弟情深,肉麻归肉麻了点,可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儿看着也着实羡慕啊。” “闭嘴!”萧冽恼羞成怒,可其他人却像看惯了他这模样似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车厢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秦子墨也跟着露出了微笑,而萧冽原本还想发火的,但见他都笑了,竟也难得不说啥了。 从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可以看出萧冽和他大哥感情不错,虽然两人一路都在抬杠斗嘴,但话语里还是听出兄弟间的亲密。之前两次所处的光线都太暗,直到现在才看清萧岳的具体样貌,他的体型高高瘦瘦地,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年龄约莫三十岁,头发长长地,五官与萧冽有七分相似,尤其细碎的刘海下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配上常年微微翘起的唇角,给人感觉他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样子,可秦子墨却清楚那看似笑眯眯的表象之下隐藏的本质是什么。从方才他和萧冽打招呼的那一刻起,这个男人的一双眼睛就牢牢锁定了他,眼神里带着狩猎者独有的敏锐,那敏锐源于一种黑色的本能,只有浸银黑道数十年的老江湖才会拥有。 秦子墨心想,从这个男人身上能看到萧冽十年后的样子,可是十年以后,萧冽却未必能如他那般老辣。 车子开了三十多分钟,周围的建筑渐渐从熟悉变为陌生,期间秦子墨有意无意地望向窗外,企图记住沿途的路线,可司机绕了很多弯,让人完全记不住,最后车子停靠在一座高级大厦旁。秦子墨认得这座大厦便是市里第一高楼中冠大厦,因外形类似一盏皇冠而得名,这顶皇冠夜夜灯火通明,流光溢彩,据说皇冠中间最高的那根“刺”便是观光电梯,可以360°俯瞰全市的风光。 驶到目的地便有门童过来指点他们去地下停车场泊车位,停完了车,一群小弟下车打开后备箱,将那名昏迷的男人装进一个大大的行李拖箱里,整个过程中服务人员始终安安静静、训练有素地站在一边,好似早已习以为常。之后一行人在引导员的带领下走进电梯,一路坐到五十层,电梯空间很大、四面都是反光玻璃,确实可以看见全市的风景,在上升过程中秦子墨好几次想往下几眼,或者用手机拍几张夜景回去给子溪看看,可是都忍住了,倒是萧冽,虽然看过无数次还是一样高兴,探头探脑地,还不时转头与萧岳笑语几句,受他的影响,秦子墨紧绷的心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叮”一声,五十楼到了,电梯门一开便听到左右两排服务生亲切的问候:“欢迎来到鸿天俱乐部!”,很快就有一名侍应生迎接上来,手下小弟刚登记完会员号,侍应生就笑容可掬地说:“几位这边请,萧先生已经在包厢等候多时了。” 自从踏入门口,再到被侍应生引领走过的一路上,秦子墨心中就暗暗惊异于其中富丽奢华的景象。这里的墙壁、门窗无一不用香槟色为主色调,典雅而不失大气,到处都是欧洲古典风格的名画与饰物,穹顶上悬挂着一盏盏精工细致的意大利水晶灯,光芒映照在水磨砂材质的栏杆上,璀璨的光辉照亮了室内每一个角落。沿着一条长长的地下回廊行走,可以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业名流们在酒廊内品尝美酒、纵情交谈,而那些穿着珠光宝气的名媛与官太太们则偏好时装展台,凑在一起讨论新一季米兰时装周上的中意款式,衣香鬓影、笑语晏晏。再往下走还有健身房、游泳池、钢琴室、SPA室等,设施齐全,连穿梭其中的服务员都是各色皮肤各色人种,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傻了吧?像这种高级私人会所入会费可是很贵的,普通人才不让你入会员,就算入了会员,光是每年要交的年费都要好几万呢。”萧冽在他耳边“好心”地科普道。 虽然秦子墨之前在纯色酒吧出台时也跟着客人去过不少豪华餐厅和酒店,像这种高级会所倒是头一次来,再加上他今天匆匆出门时只穿了件随意的休闲服,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但秦子墨丝毫没有怯场,最初的惊异也只在心里闪现了一下,脚步依旧沉稳镇静,面上也不露声色,就连一直暗中观察他的萧岳见到这少年此等不卑不亢的态度,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赏识。 侍应生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斯诺克台球室边,用手指按下门上装的感应器,输入密码,嘟嘟几声之后装置上传出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是谁?” 侍应生说:“萧先生,您的朋友到了。” 那头停顿一下,然后说:“进来。” 打开房门,包厢里的光线是那种优雅的浅金色,朦朦胧胧,恰到好处,台球桌边站着一个男人俊挺的身影,只见他一手持球杆,一手以布擦拭杆身,入目便是他悉心挽起的衣袖,袖口处洁白,十指骨节分明,分外有力。 “二哥!”从听到男人的声音起萧冽的心情就异常兴奋,门打开看到大半年没见的二哥后萧冽更是激动地难以自抑,直接扑过去一把抱住男人的脖子,像个小孩似地把脸埋在男人的肩上蹭了蹭,喃喃地说:“二哥……我好想你……” 男人回抱住心爱的幼弟,宽大的手掌在弟弟的背上拍了拍,柔声道:“快让二哥看看,半年没见,我的阿冽变了没有?” 萧冽抬起头,冲着男人笑,笑容傻傻地,却有股说不出的天真单纯之态,仿佛那个在外不可一世的萧三少只有到了兄长面前才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以放下那身刺,全身心地依靠在兄长宽阔的肩膀上。 男人的目光在萧冽脸上端详了一阵,随后刮了下弟弟的鼻头,声音含着笑意:“嗯,胖了。” “哪有?!” 方才见萧冽与萧岳容貌酷似,使秦子墨疑惑他二哥长什么样,但意外的是萧冽的二哥长得和他们兄弟并不像,萧岳和萧冽的脸部线条偏柔,身上有种相似的风流气,可他二哥与他们截然相反。他五官立体,长相极其俊朗,腰板笔直,肩背如山,周身洋溢着刚毅冷厉的气场,尤其说话声音沉稳端和,一听就给人以信任感,可以说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混黑道的,反而更像是一名坚毅正直的警察。 看到他们兄弟亲昵的样子,秦子墨想起弟弟子溪,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柔和了起来。而其他小弟的脸上则写着一副见怪不怪的了然表情,萧岳在门外清咳了两声,走到他俩身边,故意用不满的语气抗议道:“不公平啊,好歹我也是你亲哥,你见着我怎么就没那么大反应?” 萧冽白他一眼,嫌弃地说:“谁高兴见着你啊?” 萧岳耸肩,叹道:“大哥当到我这份上真是失败,花了十几年辛辛苦苦把一只狼崽子养成了小白眼狼。” 一旁的男人好似早已见惯这两人斗嘴的样子,说道:“好了,别斗嘴了,说正事吧,老鬼抓到了没有?” 一说到正事,萧岳就收敛起那副嬉笑的态度,用眼神示意手下小弟将那只大行李箱拖进来,派其余人出去守住门口,顿时房内就只剩下了萧家三兄弟还有秦子墨,萧冽看到秦子墨一个人站在那里怪显眼地,便趁机为他们做了下介绍:“二哥,这是我在S城的老熟人秦子墨。秦子墨,这位就是我二哥,萧凛。” 秦子墨说:“你好。” 萧凛颌首,犀利的眼神霎时如冰峰一般直射过来,连秦子墨都不禁怔住了。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太过刚正,收起面对弟弟时流露的一丝柔情,他的目光如律法一般威严,使人产生一种立刻在他面前把自己的罪过一古脑儿倾诉出来的冲动。 “二哥……要不要让他回避一下?”见自己二哥这样盯着秦子墨,萧冽有点为秦子墨担心起来。 “不必。”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萧凛,而是萧岳。他叼起一支雪茄,身体倚靠在台球桌边,一双长腿晃晃悠悠,玩味的目光在秦子墨脸上流转: “从见面的第一刻起你的眼睛就告诉我你有话要说,现在房间里就剩下我们兄弟几个,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秦子墨垂下眼睑,他能感觉到萧家三兄弟的视线聚集在了他的身上,一道玩味,一道犀利,一道疑惑,深吸一口气,抬起脸,秦子墨缓缓地说:“请让我加入你们。” 话语一出,萧岳和萧凛对视了一眼,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只有萧冽大跌眼镜,指着他问:“你……你脑子被门挤了吗?!” 面对萧岳和萧凛高深莫测的表情,秦子墨注视着他们,用诚恳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加入秦联。” “理由?”萧凛问。 “我想杀一个人。” “什么人?” 秦子墨声音阴沉若水: “一个该死的人。” 6、露颖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正当秦子墨的心逐渐下沉之际,却听见了萧凛没有情绪的声音:“去把那个箱子打开。” 不知道他这命令的目的是什么,但秦子墨还是走到那只黑色的行李箱边,弯腰打开箱子,一名浑身是血、被捆住手脚的男子就这样摔出来跌倒在了他的脚边。男子遭受了车辆撞击现在还在昏迷,为了使他早早清醒,萧冽拿起桌上的冰块酒往他脸上一泼,男子浑身一个激灵,幽幽醒转,那双小眼睛里起初神色迷茫,但转眼看清站在他面前的三个人后,眼中透出深深的惧意。 萧冽说:“这家伙一个月前刚加入我们在S城的据点,做做4号货的加工,前几天小戴发现他鬼鬼祟祟地在门缝里安装针孔摄像头,我们把他抓起来严加看管,谁料这家伙贼地很中途逃了,我和大哥一路追到这里,可算是把他逮着了。”,萧冽将一部手机交到萧凛的手里:“这是我们在他身上搜到的手机,可联系名单和联系记录都是空白,应该是这家伙心里默记的号码,每用一次就将联系记录删除。” 萧凛的目光在机身上游走一遍,语气低沉:“他的保荐人是谁?” 萧冽犹豫了一下,但很快萧岳就替他接过了话茬:“是纯色酒吧的老潘,一个月前他徒弟折进去判了二十年,所以他就保荐了这家伙进来,他说此人是他老家的表外甥,信得过。” 萧冽低声道:“二哥,前段日子条子突击查封纯色酒吧,老潘也折进去了,一审下来判了死刑,看在他为我们走货那么多年,到死也没把我们供出来的份上,我觉得此事他应该也不知情,我看还是不要波及他的家人了吧……” 听了他的话,萧岳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而萧凛则扫了他一眼,带着十足兄长严厉的一眼,似是在警告他早日摒弃不必要的仁慈,萧冽只得低下头,不再多说什么。萧岳见幼弟恹恹地,为了逗他开心,说话口吻便再次变得轻松起来:“此事自有默哥定夺,我的好弟弟就不用担心了,当务之急我们还是想想怎么跟这家伙‘做游戏’吧。” 修长的手指勾起雪茄敲击着桌面,视线转到那名男子的脸上,口风蓦然一变:“我想想……是从指甲盖儿开始呢,还是从眼珠子开始?我好像今天异常想听听关节碎裂的声音呢……” 地上那名男子额上冷汗直冒,可惜口不能言,喉咙里不停冒出呜呜的声音,萧岳打了个响指,门外进来两个小弟,一人踩住他的后背将他按在地上,另一人撕下他嘴上的密封胶带,那人一能说话便开始颤抖着求饶: “不……不……不要杀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凛冷冷地问:“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一个月前我表舅找上我,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卖白粉,我那时刚蹲完局子出来找不着工作,听说卖白粉能赚大钱就去了……做了没几天就有个人打我手机,说、说只要我在我们那地方装个针孔摄像,定期把录像带传给他……还有我们交易的客户名……名单也一起给他……他就给我一百万,我当时想卖白粉风险高,就想捞一笔大的就走,我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找上我的啊……” 萧家三兄弟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萧凛说:“报出他号码。” 那人脑子早就混乱了,回忆了好半天,终于磕磕巴巴地报出一个号码,萧凛睨了他一眼,那人吓得发抖,连连哀求:“是真的!是真的!我保证不敢骗你们!” 萧岳问:“你平时是怎么和他联络的?你偷拿到的录像和名单又要怎么交给他?” “摄像头是他寄给我的……他就给我打过三四次电话,但是每次声音都不一样!……我也分不清到底有几个……他叫我每次打完电话就把记录删掉,我问过他东西拿到以后要怎么给他,他就说到时候会跟我另约时间地点……” 萧岳勾起唇角:“所以说,对方没有见过你的真实模样,是吗?” 见到他的笑容,那人头皮发麻,脸上的冷汗簌簌地往下流,为了怕他发出不必要的声响,一个小弟再次塞住了他的嘴。萧凛将手机丢给秦子墨,秦子墨接住,听到萧凛对他下达指示:“你现在拨过去,说录像和名单都已得手,试探试探他,跟他约个时间。”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秦子墨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表达意外,在萧家三兄弟审视的目光中镇定下心神,手指在按键上按下方才的那串号码—— “嘟——” “嘟——” 单调的拨号声响了几下,那头突然被接通,一阵细微的呼吸声过后,电话里响起一个谨慎的声音:“谁?” 没有立刻回应这个问题,秦子墨选择沉吟了五秒,方开口:“是我。”这是那人与对方联系的专用号码,如若是有意试探,一般人自然心知肚明,多余的回答反而引人怀疑。 果不其然,对方的语气稍微松动了一些,但还是十分警觉:“你小子不是正被秦联的人追杀吗?怎么,还有这工夫给我打电话?” 秦子墨故意露出不耐烦的语气:“别提了,那帮家伙追我追得凶,S城我是待不下去了,现在我躲在N城一个朋友家里,钱也花光了,你那一百万到底还做不做数?东西现在在我身上,约个时间我们碰个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老子还等着那笔钱偷渡去国外呢。” 根据之前对原机主只言片语的考量,秦子墨抓住了他的贪财特质,单刀直入,将他的口气学得惟妙惟肖,连一旁的萧家兄弟都暗暗肯定了他的观察能力。对方仿佛也开始思量起他的话:“急什么?放心,该是你的赖不了你。” 可是突然,对方的语气带上一丝疑惑:“等等,你的声音怎么比之前低?” 莫非这人以前跟原机主对过话?这倒是秦子墨事先没有预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随即隐忍地咳嗽了两声,话语中暗含怒气:“还不是秦联那帮子混蛋害的,他们追我追得凶,害我都不敢住旅馆,在大街上凑合了两夜,冻出一身毛病!我告诉你,如果还想要东西最好给我快点,我朋友这儿藏不久,我现在还没把事情告诉他,继续偷偷摸摸给你打电话迟早会被他发现。” 秦子墨一开始就刻意将嗓音压沉,又加重了点鼻音,听上去确实是感冒的样子,对方长久没有声音,似乎还在犹豫。就在这时萧冽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为了配合他,萧冽轻手轻脚走到门边,然后开始乒乒乓乓敲门,还把另一只手捂在嘴边,对着秦子墨的方向高喊:“唉!你在里面待了多久了?便秘还是痔疮啊?老子都快憋死了!” 房间里其余人都抿嘴闷笑起来,萧冽的两个哥哥更是忍俊不禁地摇摇头,秦子墨灵光一闪,配合默契地冲他喊了一声:“吵死了!马上好!”接着压低声音对着手机焦急催促道:“我朋友在外头催我,你他妈到底决定了没有?早点给钱大家都清静,我可没时间陪你耗!” 都已经到了这份上,对方不得不被逼迫地做下决定:“明天下午两点半,N城复远路上的启东饭馆,左边靠门第二张桌子。” 秦子墨努力记清楚时间地点,飞快答道:“好,就在那接头,记得拿好我的一百万,我要现金。” “知道。”回答完这句,对方就挂机了。 按下通话结束键,秦子墨总算是松了口气,手心里都湿湿地,萧冽从他手里拿过手机,冲他调皮地眨眨眼睛,说:“多谢墨哥,小弟这下终于可以‘解放’了。”,秦子墨笑了笑。 会面的时间地点已经得到,萧凛对秦子墨点了下头:“做得不错。”,萧岳也说:“你的反应挺快的,头脑也不赖,不过要加入秦联我们还得看看你的资质如何,明天下午两点半的会面你准备好赴约了吗?” 对于这个任务,秦子墨已不再有任何讶异之色,反而是萧冽,看了看他,然后对大哥说话,话里故意捎上不屑之色:“他能行吗?细胳膊细腿地,太危险了,我看明天还是我去吧。” 萧岳抬手,制止住弟弟的话,一双眼睛望向秦子墨:“让他自己决定。” 萧岳的目光虽然含着一贯随意的笑意,秦子墨却能感觉到其中的尊重之情,心里有种获得肯定的感觉,重重点头:“我可以。” 见状,萧凛从自己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银灰色掌心雷,交到秦子墨手中: “你是第一次出任务,这个送你防身用。对方来路不明,明天下午我和阿冽我会带着兄弟们潜伏在饭馆附近,如有突发状况就鸣枪示意,放心,我不会让你们有事。” 他的目光沉稳深邃,声音沉着有力,话虽然不多,但给人与生俱来的信赖感。秦子墨抚摩着手中那支拥有冰冷外壳的枪支,心绪纷繁。 交代好了明天的事,剩下的就只有善后的一些事了,一个小弟凑到萧岳耳边问:“岳哥,这家伙怎么处置?” 萧岳当时悠闲地与萧凛一起打起台球,闻言只是抬眉瞥了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家伙一眼:“那家伙么,没什么用了,交给秦子墨处理吧,正好让他学学怎么使枪,练练准头。”他的语气轻飘飘地,仿佛只是在谈论下一杆要怎么打。 秦子墨不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萧岳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小弟上来手把手地教秦子墨怎样装子弹、上膛、瞄准,最后将已经上好膛的掌心雷交还给他,秦子墨呆呆地握着枪,脑子嗡嗡地,半饷没有反应过来。 黑道这个词究竟代表着什么?是流血,是毒品,是暴力,是犯罪……一早做出这个决定开始,他就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真正等到直面鲜血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这一切比他想象地还要残酷地多…… 那个男人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像在望着一个黑夜里的修罗,他在发抖,浑身都在抖,两只脚徒劳地在地毯上蹭,企图让被捆绑住的身体往后挪动,嘴里发出无助的呜呜声,像是在不停重复什么话,可惜没人听清。他往后挪一步,秦子墨就向前一步,抬起手,一次次将枪口瞄准他的眉心,又一次次因为他的猛烈挣动而失败,眼看着两人就快要退到门口,萧冽终于看不下去了,跑过去一把夺过秦子墨手里的掌心雷,闭上眼睛正待开枪,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啪!” 一个清脆的声音过后,男人应声倒地,地上没有鲜血,不一会儿,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难闻的腥臊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岳笑得肚子痛,原来刚才他只是用手指作了个手势虚放一枪,配上自己的配音,结果那人紧绷的神经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断裂了,吓得屁滚尿流昏死过去。 “好了好了,味道怪难闻的,快去叫侍应生过来打扫干净。我忽然起来这房间隔音效果不怎么样,算他今天走运,你们几个把他拖出去,剁掉两根手指,开车随便找个偏远点的地方扔下下去,是死是活看他自己造化吧。”萧岳笑完了,回身吩咐了几句。 “是!” 手下的小弟将昏死过去的男人重新塞进行李箱,往楼下拖去了,又叫来侍应生打扫地上的脏污,那些侍应生一句话没问就把地面擦了个干干净净,撒上香氛,房内空气如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对于自家大哥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抽风性子萧冽表示很无语,白了他一眼,萧凛却早已见怪不怪,从头到尾抱臂旁观,直到尘埃落定,才上来拍了拍秦子墨和萧冽的肩,叮嘱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接头,早点回去睡吧,阿冽,等会儿你开车送秦子墨回家。” “好。” 萧冽扯了把秦子墨的衣袖,这才把兀自怔忪的秦子墨扯回来,两人一起走到门边,萧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二哥。” 萧凛问:“还有什么事?” 萧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是在挣扎该不该说,过了片刻,鼓起勇气,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二哥,其实去S城之前我又去海韵中学查了下消息,我问了很多以前的老师记不记得一个叫周牧的人,但是他当年在海韵待的时间太短了,很少有人记得他,只有一个教导主任对他有印象,说他可能回家乡去了,但不知道他家乡在哪里,我想我们是不是……” 萧凛沉下脸来:“我不是早叫你别再打听他?” 萧冽有些着急:“可是……可是……你们……” 萧凛转过身:“够了,以后别再找他了。” “二哥……” 萧凛叹了口气,裸露的背影悄然布上一丝落寞:“阿冽,听二哥的话,好吗?” 纵然萧冽满脸失望,但见他态度坚持,也只能暂且放弃,与秦子墨一起消失在了门边。 萧冽走后,连埋头打桌球的萧岳都不禁插了句嘴:“阿冽也是为你好,想当年你为了那位周老师的事跟杨家都不惜闹翻脸,怎么过去这么些年,反倒没胆子相见了?” 萧凛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阿冽热心为我奔走我自然欣慰,只是当年一声不吭远走是我有负于他,那么多年杳无音讯,我还有何面目见他?更何况世事变迁,没准他也早已成家立业,过着安静的生活,这时候我再见他,难保不会打扰到他。” 萧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怅惘与怀念,叹息道:“毕竟,都过去十年了……” 萧岳摇了摇头:“罢了,先不说这些了,关于这次老鬼的事,你觉得会是谁搞的鬼?” 萧凛说:“这种把戏,很像是他的风格。” 萧岳附和一笑:“我也觉得八成是他。” “对了,你看中的这个秦子墨可靠吗?会不会是他派来的人?” “之前他在纯色酒吧意图接近默哥那会我就去找来老潘调查了一下他的背景,身家经历都很简单,无父无母,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半年前曾是海韵中学的学生,因不知名原因而辍学。这人说可疑也可疑,说可靠也可靠,与其让他处在暗处,不如就将他控制在眼皮子底下,方便观察。我看他年纪轻轻头脑冷静,若是他能为默哥所用,未尝不是一分助力……” 萧岳打出一杆,球杆推动白色母球撞击桌上仅剩的三只球,角度恰好,一杆进洞。 “若是他不能为默哥所用,那再想办法把他‘去掉’就是。” 7、旋转木马 回去的路途是萧冽亲自开的车,为了保障他的安全萧凛原本派了四名小弟跟随,可却被他拒绝了。空荡荡的车内只有秦子墨和萧冽两人,秦子墨坐在后座望着窗外发呆,萧冽闷头开车,两人处在一前一后最远的距离,半路无话,最后还是急性子的萧冽率先忍不了了,把一个U盘似地东西抛到了秦子墨手中,语气不怎么友善: “这是二哥叫我给你的,里头装了些假的客户名单还有资料,明天要是对方没识破你的身份你就把这个给他,要是情况不对,你只管鸣枪,开了枪你就跑,我们一听到枪声就赶过来。” 秦子墨点点头,收下U盘,两人继续默契地保持无声状态,这样不知过了有多久,秦子墨居然开口说话了:“萧冽。” 这是印象里他头一次完整地称呼自己的名字,萧冽下意识地问:“干嘛?” “你为什么要加入黑帮?” 萧冽自嘲一笑:“我么,就是想帮我哥呗。我大哥欠了默哥一条命,答应一辈子为他卖命,从我懂事起他就在黑帮出生入死,我二哥起初不理解他,两人经常吵,但后来为了帮大哥他也只得入黑帮了,现在轮到我,为了帮他们也跟着入了,兄弟仨轮流来一遍,就是这么简单。” 秦子墨问:“你去纯色酒吧,也是为了你哥?” 萧冽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你刚才也听到了,纯色酒吧是我们在S城的交易据点之一,附近还有一个4号加工点。起初我跟我哥说要入黑帮,他们死活不同意,尤其是我二哥,差点把我腿打断,之后我偷偷跑出去了,为了证明我对他们很有用,我就去了纯色酒吧。正好那儿的经理老潘是我们的人,没人敢欺负我,我可以一边监督样品的生产,一边利用MB的身份套到许多大客户,在那半年里为我哥采集了很多重要信息,时间久了他们也肯定了我的能力,为了怕我一个冲动再跑去当MB,他们只好同意我加入黑帮了。” 秦子墨一直认为萧冽这人性格似火,总是活得炙热鲜明,却不曾想他为了哥哥甘愿做到这一步,虽然他的叙述语气还是那般稀松平常,甚至带着些许不屑,可拥有相同经历的秦子墨明白,对于一个自傲的人,骄傲与自尊这两样东西有多么难割舍。 “喂,还记得那个小白脸程风吗?这人是东方寰宇旗下的知名艺人,东方寰宇背后牵动着杨何二家的势力,我本来想钓到这条大鱼,然后以他为线索挖掘出他老东家的一些机密消息,结果眼看着大鱼快钓到了,却被某个人横插一脚把事情全搅黄了,哈哈,差点没把我给气死。” 秦子墨听他提起当年旧怨,半是意外半是惭愧,意外的是事情另有隐因,惭愧的是对方十分大度地说起,语气虽有讥嘲,却并无一分针对。 “对不起。”秦子墨说。 萧冽摆摆手:“算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是爱斤斤计较的人,更何况,我生气的原因也不仅是为了这个。” 秦子墨等着他说下去,他却没有继续说,等了许久,萧冽方才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秦子墨,我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以前你当MB,我拦不了你,现在你入黑帮,我也拦不了你,我只是觉得,像你这种人,不该和我们一个圈子……” 他的意思,是惋惜,亦或是对他自甘堕落的失望? 秦子墨觉得自己才有些不懂他了,他看了萧冽一眼,可是萧冽背对着他,背影隐没在阴暗里,街边的霓虹灯影照在他的侧脸上,倏忽明灭,似幻似真,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些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车子开到秦子墨家附近那边居民区,秦子墨示意停在这儿就可以了,关上车门,走出几步,听到萧冽喊了他一声:“秦子墨。” 秦子墨转过身,看到萧冽趴在车窗边,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冲他邪气地一扬眉,那一刻,秦子墨觉得那才是他所认识的萧冽,那个不可一世的萧三少,而不是刚才那个有点陌生的人: “虽然我还是看你很不顺眼,不过为了以后看到你那张讨厌的脸,明天你最好别给我死掉。” “彼此彼此。” 两人相视一笑,过往种种恩怨算是一笔勾销了。萧冽摇上车窗,开车扬长而去。 剩下秦子墨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四周一片寂静,天幕上无月无星,只有昏黄路灯下孤单的影子与他缠绕在一起,前路凄迷,伴我独行。往前一段距离便是那幢熟悉的单元楼,此时整幢大楼包裹在一片漆黑中,像一座散发着沉沉阴气的巨大墓室,那一扇扇黑洞洞的窗口好似一只只长在墓室里的眼睛,唯有四楼一扇窗户里透出淡淡的、橘色的光芒,那是一只温柔的眼睛,正在对他笑,在黑暗中为他指引回家的路。 可是抬起脚步,他却没有勇气迈向它。 他要如何面对子溪关切的双眼?又要如何像他解释他接下来即将做的事?直接告诉他,他哥哥马上就要变成走私、贩毒、杀人的黑帮一份子?或者像以前那样瞒着他,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眼里流露出担忧与失落?又或者他不说,子溪也不问,两人继续自欺欺人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所有的秘密被揭穿,让子溪知道,他从小依赖的哥哥其实是个肮脏下贱的MB,是个罪行累累的罪犯? 子溪,他最单纯的子溪,他愿意为了他陷入最深的淤泥里,却不忍心让他沾上一丝污秽。 夜风拂过树梢,树枝晃动,打在二楼一户人家的窗玻璃上,发出一声轻响。未几,那扇透着光的窗户蓦地被推开,有一个人影望向窗外,即使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光是从他的声音里就能听出他此刻的心情有多么急切,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哥?!” 秦子墨愣了下,下意识地躲到旁边大树后,深沉的夜色混淆了视线,看不清任何东西,那个声音比之前更为焦急,更为紧张:“哥!” 风动枝桠,再次敲击玻璃,发出和刚才一样的动静。声音的主人沉默了,秦子墨感觉到那束炙热的目光逐渐灰心、冷却,直到那扇窗户再次无声无息地关上了,可是柔和的光芒仍然亮着。那只温柔的眼睛依旧在黑夜里默默地注视着他,而他也站在楼下默默地守护着它,兄弟俩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一夜无眠……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复远路上的启东饭馆里出现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那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件普通的连帽衫和牛仔裤,可能衣服穿得有点单薄,他一直把双手插在口袋里,把帽子套起来,缩着身体,脸上戴一副口罩,似乎患了重感冒。说他普通的地方在于他看上去和大街上任何一个小伙子没什么两样,说他不普通的地方在于他的耳朵里一直戴着一对耳塞,手机里放着音乐,身体微微晃动,偶尔嘴里还会轻声哼出几句旋律,他从进店起就一个人坐在靠左第二个位子上,不点菜也不喝酒,直到他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我。” “我已经到了,你怎么还没来?” “接头时间改成两点四十五分,地点改在启东饭店往东一千米的儿童公园,我在海盗船旁边休息椅上等你。” “说好的怎么又改了?” “不要多问,我只给你十五分钟,过时不候。” “知道。” 与此同时,埋伏在启动饭馆对面旅馆之中的萧冽一行人听到窃听器中的对话,不由疑惑:“凛哥,对方突然改地点了!” 萧凛蹙眉,但很快镇静地萧冽他们作出指示:“阿冽,你带上大队兄弟去儿童公园埋伏。以免对方留有后手,我和剩下的人守在这里观察,若是十分钟内无动静就赶过去接应你们。” 萧冽以及其他小弟迅速备好枪支弹药以及刀具:“明白!” 在他们出门之前,萧凛飞快地叮嘱了一句:“记住,尽量不要乱开枪伤及无辜,一旦发现抵挡不过就速速撤退,万事小心。” 萧冽临走前冲他一眨眼,笑得颇为自信:“知道了,交给我吧!” 走出启东饭馆,秦子墨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望向对面,恰好与旅馆门口萧冽的视线碰在一起,在得到对方得令的眼神后大步往东边走去,而萧冽等人也三三两两混迹在人群中,在人流的掩映下从不同的道路朝目的地进发。 儿童公园是N城有名的标志性活动场所之一,秦子墨和子溪没出生前就已经建成了,小时候外婆经常带兄弟俩过来玩。时隔多年,公园里又下新设了许多游艺项目,设施绿化也翻新了许多,道路明亮又宽敞,今天正好是周六,许多家长带着孩子来公园游玩,天空中飘满了风筝,湖水里小船游荡,到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可惜秦子墨没有时间享受这难得的周末闲暇,按着公园里指示牌寻找海盗船所在的方位,这个项目就在公园的正中央,漆成亮棕色的大海船高高晃起十分显眼,坐在上面的人随着船体的摆动而尖叫,玩得很开心。秦子墨在旁边看到了一个铁质的长条形休息椅,上面没有人,可是周围再没其他的休息椅了,秦子墨走过去坐在了上面,刚一坐下就敏锐地感觉到来往的人群中有几道目光射向他这边,秦子墨心中推测对方肯定还带了其他人手潜伏于此。 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都没见有人前来,秦子墨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小洋裙的小女孩拉着一只红色的气球跑到他的身边,用稚气的嗓音对他说: “大哥哥,刚才有个穿黑衣服的叔叔叫我把这个给你。”说完,小女孩把手中的气球塞到秦子墨的手里。 秦子墨接过气球的线,对她笑了笑,用手摸了摸她的头,说:“谢谢你了,你还记不记得刚才那个叔叔长什么样?” 虽然看不到他口罩后面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很温柔,充满笑意,小女孩仰起脸,笑嘻嘻地说:“看上去很年轻,长得很帅,和你一样摸我的头!” 秦子墨从旁边的小摊上买了一根棉花糖给那个小女孩,小女孩拿着棉花糖兴冲冲地跑去玩了。秦子墨看了看手中的气球,这是一种两层式的充气气球,外面一只是红色的,里面还有一只白色的,白气球里躺着一张折叠的小纸条,要凑近了仔细看才能发现。秦子墨解开扎气球的绳子,取出那张纸条,摊开来,看到上面用电脑打印的字体打了四个字——旋转木马。 地点又换了? 秦子墨来不及思考对方这样做的用意为何,只得继续赶往下一个接头点,走动时感觉到周围紧盯着他的视线越来越多,对方使这一招的目的就是为了防着他们使用窃听器,一旦他中途拿出手机通知萧冽他们立刻就会有人掏出枪来将他击毙。不过幸好他在出启东饭馆的时候特意把通讯录里萧冽的号码提了出来,手机放在右手边的口袋里,秦子墨根据脑海里的印象,用右手悄悄把手机设置成短信模式,手指摩挲键盘,凭着对键盘上字符的记忆盲打出“木马”两个字,再点击发送。从表面上看起来,他双手插着口袋,神色如常,不紧不慢地走着,完全看不出口袋里的小动作。 旋转木马离海盗船不远,位于公园的西北角,秦子墨对这条路很熟悉,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地方。小时候他和子溪最喜欢坐旋转木马,子溪喜欢其中一匹画着棕色鬃毛的小马驹,每次都要拉他一起坐,小哥俩坐在一匹马上,哥哥护着弟弟,而外婆则站在等候区慈祥地朝他们挥手,他们也高兴地朝外婆挥手。赵晓曦临走前也带他们来坐过旋转木马,他和子溪还是坐在那匹棕色鬃毛的小马驹上,赵晓曦站在下面对他们笑,朝他们挥手,他们也挥手,欢快的音乐声中旋转木马载着他们转呀转,转过一圈又一圈,转着转着,就再也没见到赵晓曦的身影…… 许多年过去了,秦子墨再次来到这个地方,看到了熟悉的建筑,听到了熟悉的音乐声,虽然公园里很多地方都翻新过,但这儿却一点都没变,只是历经岁月洗礼设施变得有些陈旧,因此这里的游客并不多,木马上零星坐了几个孩子和家长,那匹棕色鬃毛的小马驹也空着。距离旋转木马不远的地方有一张休息椅,椅子站着一个男人,脚边有一只皮箱,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你晚了一分钟。”男人开口,是秦子墨昨天在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只是这个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相貌平平,看样子与小女孩之前提到的不是一个人。 “不好意思,地方换太勤了耽搁了会儿,快点交货吧。” “你为什么戴口罩?” “我不是说了感冒了吗?再说秦联那帮子人没准就在附近转悠,我怕他们认出来。” “东西呢?” 秦子墨将准备好的U盘的丢给他,说:“这些可是我拼了命才搜集到的东西,花你一百万不亏。现在东西给你了,我说好的一百万呢?”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提起脚边的皮箱放到长椅上,拉开拉链,示意他清点,秦子墨一边警觉地望着他,一边附身查看箱子里的钱,入眼便是一大片红彤彤的人民币,用手翻了上面的几沓,钞票很新,都是连号的,正准备再翻下面几沓,却感到后脑勺一凉,一股森冷的寒意从枪管渗入了他的血脉。 “一百万买你这条命,值了。” 咔嚓一声,是枪上膛的声音,秦子墨心念电转,站着不动是个死,不如拼死一搏,他此时正保持着弯腰俯下身的姿势,那男人就贴近在他身后很近的距离,秦子墨屈起手肘狠狠撞击男人的胸膈膜,男人不料他胆子这般大,虽然及时闪避但还是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呼吸困难,手指扣动扳机凭空放了一枪,但没有打中。趁这两三秒的间隙秦子墨飞快逃离他的桎梏,拔出腰间的掌心雷朝他开了一枪,周围的人乍然听到枪声吓得惊叫连连,惊恐地四散逃去,售票员忘了关电源,小孩吓得哇哇直哭,音乐声被哭闹与喊叫声掩盖过去,场面一片混乱。 秦子墨是第一次开枪,仓促之下准头不够,只一枪打中了男人的大腿,男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秦子墨慌忙之中打了第二下,子弹恰好打中男人的天灵盖,脑浆迸流,滚烫的血液飞出去溅了秦子墨一身一脸。在被鲜血溅到的一瞬间秦子墨的思维有刹那的停顿,但是现实状况容不得他犹豫,很快又有数发子弹从他身侧呼啸而过,那些先前埋伏在附近的人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手里的掌心雷子弹已经打完,秦子墨本想往大路上跑,但大路上人太多,未免波及无辜他只得往旋转木马那边跑,身后的人对他穷追不舍,就在这时萧冽等人听到枪声及时赶到,与对方的人马交缠在了一起。 “秦子墨,拿好这个!他们的弹药不多!你紧紧跟在我身后,什么都不要想,只要闭着眼睛不停砍就行了!听到了吗?!” 萧冽好像在对他大喊着什么,可是秦子墨完全听不清他的话,他只是像个木偶一样接过萧冽扔过来的手枪和刀,头脑不受控制地机械重复着扣动扳机的动作。枪声如密雨一般交织,好像数百颗炮仗同时在他的耳边爆炸,震得耳膜刺痛,滚热的鲜血流进眼睛里,看出去的东西全是一片血红,一张张惊恐狰狞的脸庞在他面前出现又消失,一抹抹血红色的花朵在人体上绽开,那花是那样好看,心底的冲动驱使着他看一遍,再看一遍,枪里的子弹打完了就挥动手里的刀,手起刀落,雪白的光影带动一朵朵飞溅的血花,在盛开的刹那凋谢,可是那朵罪恶之花的种子却像罂粟一般深深种入了他的心田,每一下子弹穿透肉体的声响,每一次刀口划过血肉的触感,都让他无比沉醉…… 一瞬间,仿佛天地都静了。在秦子墨的眼中,画面的流动变得很慢很慢,他看到子弹流星一般从空气里划过,打烂了一只只旋转的木马,四分五裂,木屑飞舞,像在下一场疯狂的雨。在他的耳中声音变得很轻很轻,所有尖叫声、哭喊声、厮杀声全都消失了,只有旋转木马机器上的音乐依旧,子弹打中一根线路,乐曲声一顿一顿地,可它仍在鸣唱,鸣唱一支变了调的、欢快的曲子,满目血红之中,那荒腔走板的音乐竟有种别样的诡异。 “秦子墨!秦子墨!!!” 萧冽的一记老拳勉强打回了秦子墨的一丝神智:“发什么呆啊!快走啊!走啊!” 厮杀过半,萧凛带着余下的小弟们驾车赶来接应,萧冽带着秦子墨等人杀出重围跑向那辆停泊的汽车,在上车的前一刻,秦子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满地碎裂的木马残骸之中,那只棕色鬃毛的小马驹还剩下一只头颅,它静静地躺在地上,眼睛下方溅上了血迹,蜿蜒着流下来,仿佛一滴鲜血凝成的泪…… 8、秦默 刚一上车,萧凛就对他们说道:“快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 为防被警察追击,萧冽等人赶紧脱下身上沾满血污的脏衣服,把毛巾简单擦拭一下头脸,换上预备的干净衣服,把脏衣服集中在一个大袋子里,扎得紧紧地,车开到半路上随便找了个斜坡扔下去了。接着萧凛清点了一下人数,由于撤退及时,除了有几名小弟受了点刀枪伤以外没有少掉什么人,受伤程度轻的坐在后排由其他人包扎处理,受伤程度重点的萧凛已通知萧岳派来专车,送到秦联专属的治疗所去治疗。此外这次火拼中还活捉了两个对方的手下,一车子大老爷们儿士气大涨,在满车汗味与血味中哈哈大笑: “哈哈哈,这帮孙子真有够弱的,老子砍他们跟砍瓜切菜一样!” “你还有脸说?不知道是谁被‘孙子’一记连环窝心脚,差点没把肠子给踹出来。” “滚!老子这不是一时疏忽吗?下回要再让我碰见那孙子,保管把他揍得跪下来叫爷爷!” 萧冽起初也坐在他们中间大说大笑,但转眼瞧见秦子墨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看上去怔怔地,便凑过去拍了他一下:“唉,一个人傻呆呆地坐这儿干什么?过来和我们一块儿今晚去哪儿放松吧,放心,这回我请客。” 被他这一拍,秦子墨墨石般的眼睛里这才逐渐聚拢了焦距,只见他摇了一下头,笑得淡淡地,很客气。 萧冽刚想再说些什么,旁边就有小弟玩笑道:“还能发什么呆?准是想小妞儿了呗。阿冽,我看也甭商量了,今晚咱就去欢缘歌舞厅吧,那儿的妞身材又辣又正点,正好泄泄火!” “对啊对啊,白天子弹没打够,晚上接着来,哥几个今晚去轰炸N城!” 一车人叫嚣着“轰炸N城!”车里一片嬉笑口哨声,萧冽笑骂道:“一群没长进的东西。”便继续与他们聊天说笑去了。秦子墨独自一人静静坐着,摊开双手,手掌还在因为枪支残余的后座力微微颤抖,手掌心干干净净,上头的鲜血已经被拭净了,可是秦子墨还是能闻见上头散发出的血腥气,隐隐约约地,却萦绕不去,仿佛罪恶的血液深深渗入肌骨中,时刻提醒着他,他的手上沾过鲜血,他曾亲手杀过人。 “不用多想。” 秦子墨惊讶地抬起头,正对上萧凛沉静的双眸。 “既然入这一道,就要习惯道上的规矩。记住,活着,永远是对的。” 秦子墨点头,说:“谢谢。” “不必。”说罢,萧凛回过身去,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萧岳和萧冽,他对谁的态度都是不远不近恰好保持一分距离,但有时又像一名成熟可靠的领导者,在关键时刻给予只言片语的引导。 秦子墨将身体往后仰,倚靠在后座椅上,感受着吹在脸上的微风,秦子墨心想:是啊,他不杀那个人,就会被对方杀掉,只要活着就好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怎能因为一点半点的波折就心生退却?况且…… 秦子墨闭上双眼,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画面——棕色小马驹静静地躺在地上,眼下流着一滴带血的泪,那一枪打碎的不仅仅是他和子溪童年的回忆,还有他曾经单纯的过往。 秦子墨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从选择踏上这条路开始他就已经无法回头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早已劣迹斑斑,今后要做的事情不过就是在本就肮脏的东西上多染上一丝污秽罢了…… 听了萧凛的汇报,再加上萧冽在旁边添油加醋,萧岳对他这次的表现给予了肯定,但是秦联招纳新人一直都是采用保荐制度,因为贩毒风险大,为了怕混进卧底,所以每一个新加入的成员必须要经由帮内的熟人举荐才行,秦子墨是主动提出加入的,情况特殊,萧岳表示要再慎重考量一下,让秦子墨先休息一阵,两天之内给他答复。 这两天里秦子墨没有回家,而是在N城内随便找了家小旅馆居住。他先是去原先打工的那家酒吧办理了离职手续,跟老板说近期要专心自学预备高考没法继续做下去了,老板人不错,当天就结算了他这个月的工资,再加上萧岳作为奖励给的一些钱,手头上一共有五千多,秦子墨自己留下一千,剩下的钱全部给了子溪。 他给子溪买了一些平素爱吃的零食水果,特意选在子溪出去上学之后回了趟家,袋子放在桌上,然后把钱压在桌罩下,从柜子里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出来,本来没想多做停留,但临出门前秦子墨还是不放心,折回来找来纸笔写下一张纸条,大意是跟子溪说一声,他在N城碰见了以前认识的老朋友,正好朋友那边有个薪水不错还包食宿的岗位急需招人,他这就去试一试,让子溪别担心,叮嘱他好好学习,注意身体。明明只有寥寥几句话,秦子墨却删改了一遍又一遍,每次落笔都生怕少交代了些什么,最后终于写成,秦子墨想了想,又在最后添上一句“哥有空会来看你。”,写完以后把它和钱压在一起,秦子墨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熟悉的地方,如同半年前一样,关门落锁,决然离去。 两天以后的晚上,秦子墨准时接到了萧岳的电话,按下通话键,对方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清晰传入了秦子墨的耳中——“秦子墨,默哥要见你。” 对于这个结果,秦子墨的反应平平淡淡,似是没有丝毫的意外:“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我会让秦联的弟兄去旅馆那儿接你,放心,只是普通的会面,穿得随意些就好,不必有压力。” “好。” 挂掉电话,秦子墨坐在床头,缓缓地抬起双手,手掌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如同杀人之后血液余留在体内的残虐感被催生,全身上下每一条血管都兴奋起来,他将手掌捂在脸上,勾起唇角,从指缝间流溢出一阵压抑的轻笑,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的头发上,画下一抹阴冷的暗影…… 第二天下午,果然有人在旅馆附近等候,秦子墨被带上了一辆车,只是一上车就被人用黑布蒙上了眼睛,车子载着他开了半个小时,外面的声音从热闹变安静,又从安静变热闹,车子停稳之后眼睛上的黑布被解开,秦子墨看到眼前是一座废弃厂房似的建筑物,铜墙铁皮,占地面积很大,高高的烟囱冒着黑烟,周围荒无人烟,离这儿最近的大马路也有三四公里,地点十分隐蔽。 厂房周围站着一圈小弟巡视,萧家三兄弟正在门边空地上交谈着什么,三人穿着相似的黑色翻领马甲与白衬衣,却气质各异。萧冽看到秦子墨到了,大老远地就冲他挥手:“你可总算来了,等你到现在了。” 秦子墨走过去,与萧岳和萧凛颌首示意了一下,只有萧冽与他最为熟稔,朝他扬扬下巴,直接说:“走吧,默哥就在里面。” 秦子墨跟随萧家兄弟的步伐,沿着铁制楼梯往上爬,这边的楼道设计有点类似于旧式炼钢工厂,阶梯中段有网状镂空,又窄又陡,绕着圆形的厂房盘踞了七八层,在爬到第四层的时候秦子墨走在外侧,无意间看到厂房西边的一块空地上躺着两个鲜血淋漓的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不能称为“人”,而是两具体无完肤的躯体,在这两具躯体的旁边有几个用铲子挖坑的男人,秦子墨本想看得更仔细一些,可惜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便继续前行了。 楼梯最顶端开着一扇小门,进去以后就是以前的车间。由于外观是圆柱形,内部的空间看上去格外辽阔,所有的楼层都用悬浮通道交错开,道路四通八达,看似复杂但又极其便利,只是厂房门窗常年紧闭,导致光线如下水道一般阴暗潮湿。一路上能看见许多或是光着膀子、或是满身纹身的黑帮小弟,他们有的坐在货箱上打牌,有的在喝酒,有的在练习捶打沙袋,但所有人同时保持默契的安静,偌大的空间里除了机械的轰鸣声就是他们的脚步声,秦子墨能感觉到一道道怀着警惕与敌意的视线投射到他这张新面孔上,幸好身边有个萧冽时不时低声与他说说话,不然气氛会更压抑。 “秦子墨,你还记得李胜和唐玄飞这两个家伙吧?上回忘了告诉你,纯色被条子查封以后,他们俩就跟我混了。” 秦子墨疑惑地问:“他们两个也加入黑帮了?” 萧冽瞥了他一眼:“干嘛一提到黑帮就这副表情?卖4号风险大,而且钱是黑的,不能直接消化,秦联旗下也有许多正经营生的小店面,算是零散的交易点,把卖4号赚来的钱充入正常的营业额中,再上缴给税务,这样钱就洗白了。纯色查封以后我看他俩身无分文怪可怜的,唐玄飞这呆子稀奇古怪的书看得多,手艺还不错,我让他去电脑维修店帮忙了,至于李胜这傻大个么,块头那么壮,正好帮我收收账,什么时候等你有空,我把他们叫出来,咱们四个一块儿聚聚吧?” 秦子墨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但之前在纯色酒吧与萧冽闹掰之前他们三个对他还算照顾,所以萧冽提出聚聚的时候秦子墨不置可否:“好吧。” 点过头后,秦子墨接着问:“一直听你说4号,这4号到底是什么?” 萧冽一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要怎么混”的鄙视表情:“笨蛋,4号就是4号海洛因。这块地方就是我们在N城的据点,也是4号加工地,你看到那边那个房间没有?那个就是生产车间,连我都没进去过,我还挺好奇的。”说着,萧冽狡黠一笑,凑在他耳边悄声道:“听我大哥说,为了防止偷藏私货,所以里面都是一群没穿衣服的女人,嘿嘿。” 愣是他再小心翼翼,前头的萧凛听他的声音也早已猜到了七七八八,用警示的语气叫了他一声:“阿冽。”提醒他不要将更多的机密泄露出去。 萧冽耸耸肩,只得闭上了嘴,而秦子墨顺着萧冽方才视线所及的地方看去,看见脚底下的第三层有一间房间,铁门紧锁,表面看上去与其他房间没有什么区别,秦子墨的目光并未在那多作停留,可心里却暗暗记下了它的方位。 秦默在最顶层的一间房间里,门外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就是上回在纯色酒吧见过的老刘,另一个小戴长得瘦瘦地,一双眼睛鬼精鬼精地,一看到萧冽他们就眼里放光,搓着手笑嘻嘻地说:“冽哥,听说你们前天一起去‘轰炸N城’了,怎么也不叫上小弟我呀?太不厚道了吧!” 萧冽也和他极为熟悉的样子,两人嘻嘻哈哈地开起了玩笑,相比较小戴的活泼,一旁的老刘则要显得稳重许多,先是与萧岳他们打了个招呼:“默哥在里面等了很久了。”然后加上一句:“他今天心情似乎不大好。”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是望向萧岳的,而萧岳也很自然而然地接下了他的眼神,向秦子墨使了个眼色,使秦子墨意外的是萧凛和萧冽没有跟他们一起,他只能跟随萧岳一个人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铁皮屋子,空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唯一的陈设就只有房间中央一张黑色皮质沙发,还有沙发前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烈性伏特加酒,旁边有一把派克式左轮手枪,六个弹匣空空如也,桌上一字排开四发子弹,空气里隐隐弥漫着一股特殊的气味,秦子墨认出来,那是血的味道。 那个男人仰坐在沙发上,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条纹衬衫,衣衫大敞,胸膛与臂膀的坚实肌肉隆起,胸口那只独角兽在薄薄的布料下若隐若现,只是男人精悍的四肢呈松懈的姿态瘫坐在沙发上,低垂的手中握着一只酒杯,双目阖起,眉头微蹙,眼睑下方有浅浅的黑色痕迹,右眼那颗泪痣隐没在阴影里,整个人仿佛一只疲惫的黑豹,笼罩了一圈郁色。 在那一瞬间,秦子墨依稀从他身上看到了子溪的影子。可那仅仅只是一瞬间,在秦默张开双眼的瞬间,眉宇间的倦色一扫而空,那双黑沉露光的眼睛再次恢复了锐利的亮彩,他将视线牢牢锁定在秦子墨的脸上,目光审视而玩味: “你,有几分本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在笑,但秦子墨当然不会蠢到以为他是在夸奖自己,他只是垂下眼睑,谦逊地说:“不敢。” “听阿岳说,你加入秦联的原因是为了杀一个该死的人?” 秦子墨点头:“是。” “我很好奇一件事。”秦默俯下身,将双臂慵懒地撑于膝盖上,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蠢到这种境界的借口,你那脑子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噗。” 一旁的萧岳忍不住笑出了声,抱着双臂,一副看悠哉哉好戏的表情,而面对秦默那张肆无忌惮的脸,秦子墨心头有把火焰在熊熊地燃烧,但是理智让他选择隐忍,暗自握紧拳头,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着,甚至都没意识到接下来说的那句话是怎么出口的: “默哥真会开玩笑,我脑子虽然不行,但自认不怕死,只要能加入秦联,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秦默冷笑:“让你潜入酒吧当下贱的MB,引诱我上床也愿意?” 秦子墨面色铁青。最后还是萧岳轻咳了两声,把话题引入到正题上来:“默哥,你也别尽和小孩儿开玩笑了,看把他吓得,还是说正事吧。”他说话语气如朋友之间玩笑一般随意,而且自进门开始就自然而然地站在了秦默身后的位置,足见其身份地位不一般。 秦默果真没再说什么,只是向萧岳使了个眼色,萧岳便默契地拿来了一份报纸,放在秦子墨眼前,指着头版的一条配图新闻对他说道:“两天前在儿童公园的火拼中我们抓到对方两个活口,虽然只是两个小喽啰对背后雇主知道的信息不多,不过根据逼问出来的零碎线索我们推断是杨家那边的人。杨家最近因为二少爷联姻的事闹得风风火火,而他的联姻对象就是过去的黑帮巨头,现今东方寰宇的大股东,何龙的孙女。” 秦子墨看到报纸上那则新闻的大字标题写的是“知名影星程风前脚陷吸毒门,其东家后脚就与杨氏集团联姻,东方寰宇此招是否为炒作?”新闻旁边配了两张图,第一张图秦子墨记忆犹新,正是程风在电视上就吸毒一事鞠躬致歉的截图,第二张图片背景比较模糊,一看就是偷拍,地点是在一个类似于酒吧外围大街之类的地方,街上停着一辆豪车,有名身材火辣的妙龄女郎从车上下来,她戴着副墨镜看不清楚模样,但是记着在右下角划出了一个小圈,将她的面部近景放大在那个圈里,旁边标注一行文字“此次联姻事件的女主角,何家大小姐”。 是她?! 虽然墨镜遮住了妙龄女郎大半张脸,但秦子墨还是凭着她的发型还有身材衣着认出了她,一时心中浮现无数思绪,但面上未作什么表露。 萧岳察觉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杂色,便问:“你可有什么疑问?”,秦子墨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看到演员脸熟,想起以前看过他演的戏,没想到他会与黑帮扯上关系。” 萧岳说:“何龙早年在黑道算是一号人物,年纪大了以后怕自己那些黑钱保不住,这才弄了个东方寰宇出来,也亏他年轻时在各界攒下的人脉足,幕后操控的娱乐公司倒还像模像样。只可惜老了就是老了,这些年何龙身体打理不动了,唯一的儿子又死了,东方寰宇还有何家在黑道的产业大多落入了杨二少手中,杨家向来黑白通吃,杨三少那一脉管理白道生意,杨二少那一脉管理黑道生意,这个杨二少野心很大,企图吞并杨家白道资产,又想借联姻一事彻底吞并何家,还对我们的地盘虎视眈眈,所以这次内鬼的事十有八九是他搞的鬼。” 秦子墨思忖片刻,然后问:“所以,你们是要我……去掉那个杨二少?” “不。” 秦默点燃一支烟,直截了当地说:“你杀不了他。” 萧岳也笑了笑:“杨二少自然是要杀,不过不是现在。我们的人之前探听到一个消息,杨家与意大利的普罗维金斯家族在今年会有一笔军火交易,我们是希望你找机会潜伏进杨家,最好是能潜伏到杨二少身边,打探清楚交易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还有有关杨家内部的一举一动也定期汇报给我们。” 秦子墨问:“为什么选中我?” “我们必须选一个与秦联无关的人,你头脑冷静,胆子不小,之前唯一的一次行动还戴了口罩,没人能认得出你。” 秦子墨低头,沉默不语。秦默吞吐着烟圈,用眼角瞟了他一眼:“怎么,不敢?” “敢。” 秦默不耐地说:“大声点。” “敢!” 秦子墨抬起头,俊秀的脸庞上满是坚定之色,秦默看着他,看了会儿,忽而轻笑了一下,说道:“你先下去吧。”他用手拧了拧眉心,似是有些累了。 见他精神状态不佳,萧岳便对秦子墨说:“你先去准备一下吧,老刘和阿凛他们会交待你一些注意的事宜,这几天你好好想想办法,看看怎样潜入杨家内部。” 秦子墨点点头,看了秦默一眼,便退出去了。待秦子墨走后,秦默又倒了一杯伏特加酒,两三口喝光了,萧岳走过去,将手指按压在他头部的穴位上,力道适中地按摩起来,关切地问:“老毛病又犯了吧?”他指法熟练,显然已是多年老手。 秦默闭上眼睛享受着他的按摩,头颅剧烈的疼痛总算缓解了些许,呼出一口气。萧岳为秦默按摩了一会儿,门外就传来一阵敲门声,秦默说:“进来。”,一名小弟端了一只托盘走进来,将托盘放到桌子上,说了一句话后便离开了:“默哥,你要的4号现货。” 托盘上放着一个针管,一只消毒器皿,和一条橡皮管,秦默刚拿起针管,就有一只手按住了他,萧岳的声音有着难得一见的担忧:“别再吸了……” 秦默笑道:“我的身体里都是毒,我的脑子里有一颗子弹,不吸毒我会死。” 萧岳沉默半饷,叹了口气,半跪下身体,接过托盘里的橡皮管和针筒,把橡皮管系在男人的手臂上,悉心地用棉签为他擦拭消毒酒精,然后将针头刺入静脉,把针筒里的液体缓缓推送进去,直至头顶上传来男人满足的吸气声。 “阿岳。”秦默张开眼睛,入目便是萧岳半跪在他身前的身影,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发顶,秦默的声音带着几丝轻微的喘气:“你跟了我几年了?” “十二年零六个月又二十天。”萧冽露出招牌式的笑容,笑得玩世不恭,眼角眉梢无不带着风情:“默哥,我从十七岁开始就跟着你了。” 秦默目光开始迷离:“十二年了……姓杨的怎么还没死绝?” “放心,他们很快就会死。” 纵然眼神已经虚幻,秦默的声音依旧阴鸷无比:“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让他们一个个受尽唾弃,尝尽穷困潦倒的滋味,然后再绝望的死去……让他们也尝尝我当年吃过的苦……” “嗯,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萧岳解开秦默腰间的皮带,由于烈酒加上高纯度海洛因的巨大效力,短短时间内男人精壮的身躯上已布满汗水,下面也起了反应,萧岳知道男人现在急需泻火,只是手指刚放上去,他就犹豫了一下:“默哥,你对那个叫秦子墨的小子,似乎特别信任呢……” “他……?” 秦默此时的神智早已混沌一片,脑海里面疯狂的冲动就只有泻火,只听他迷迷糊糊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就他妈的想干他……” 萧岳笑了:“那我这就把他叫回来,让默哥狠狠地舒服一下?” 秦默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不分青红皂白抓起眼前的人一把按倒在沙发上,炙热的吻如狂风暴雨一般在他的口腔里席卷,唇齿交缠之间,连话语含混不清起来:“我现在就想狠狠地干你……” 雄性的躯体碰撞之间,阳刚的体味发散之间,萧岳承受着身上的人一次又一次疯狂而粗暴的掠夺,从记不清多少年前荒唐开始的第一次,一直到今天,无数回,他的手边有枪,他可以一枪爆了他的头,可是他不会。只要一触摸到他颅骨边的旧伤口,萧岳就会想起多年前他们初见的情景,这个暴虐而自私的男人居然为救他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而受伤。 在萧岳的心里,他是他的神,他愿为他放弃所有,哪怕是尊严。 可是在秦默的心里,他究竟是什么?最得力的助手? 抑或是,最固定的床伴…… 9、祖孙 从秦联回来以后,秦子墨没有直接回旅馆,而是去了附近的网吧搜索消息。 杨氏集团经营性质十分多元化,旗下包括利丰置业有限公司、利鸣船业有限公司、众城制药有限公司等多家子公司,业务范围涉及地产、建筑、航运、药业等。网络上的关于杨氏的新闻和网页并不少,但大多都是普通的商业报道,其家族成员行事十分低调,就连他们的相片都难找见一张,秦子墨用“杨氏集团”还有“何龙”为关键词,一共只搜出两条商业以外的新闻,一条就是与何家的联姻,这条新闻评论率最高,但大多数人的关注点都在与此相关的程风吸毒门上,下面的网友评论中有九成都是在讨论这件事。另一条则是在上一条里顺带提到的,说是杨氏的现任董事长被传频繁出入医院,杨氏内部人心惶惶,恐怕近期有江山易主之兆。 秦子墨盯着第二条新闻看了很久,接着又以“杨氏集团董事长”为关键字搜索了一下,跳出来一堆商业新闻,秦子墨随手点进其中一个N城本地论坛上的网页,看到那条新闻的标题是这样写的:金流江畔的黄金大桥明年年初通航,杨氏集团董事长亲自莅临奠基仪式。 新闻简要介绍了黄金大桥建成的意义,这座大桥横跨金流江航道,是连接N城三个重要城区的必经之路,对当地交通造成了极大便利。报道里还特地提到了大桥是当地政府负责兴建的,杨氏集团董事长捐助五千万人民币作为建设资金,奠基仪式现场记者对杨氏集团董事长进行了采访,并附有视频链接。视频里的杨氏董事长约莫四十来岁,西装笔挺,风度翩翩,他在回答记者问题时言谈举止极有涵养,眉宇间却时刻流露着勃勃的锋利与神采,视频最后记者问他下一步打算开拓哪方面的业务,只见他笑了笑,说:“下一步我们公司的主要精力将放在黄金海岸的开发上,与政府方面的人员正在接洽中,我们已经制定了详细的开发计划,共分为三个阶段。未来三十年内,我们一定会在黄健海岸上打造出一座崭新的城市!” 就算隔着一层遥远的屏幕,秦子墨仍能透过他的话语、眼神、笑容感受到那份与生俱来的霸道和自信,一种接近于自负的自信。 秦子墨看了一下新闻发布的时间,已是距今五年以前。回到旅馆之后他找出一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这本笔记是被他专门用来记录一些重要事情的,当时何伊伊给他的那张名片他随手夹在了内页,如今一翻果然翻到了。看着那张印着烫金名字的名片,秦子墨陷入了沉思。 对于这个神秘的杨氏集团还有杨二少,秦子墨手里掌握的消息少之又少,现下能够接近他们的渠道只有两条——第一,通过程风进入东方寰宇,第二,以何伊伊为突破口打入杨家内部。无论从便捷度还是成功率来说第一条都比第二条大得多,但是秦子墨一想到要接近程风这个人就反胃,于是思考片刻以后果断选了第二个方法。在手机键盘上按下一串数字,然后按下通话键,铃声响了足足一分多钟,就在秦子墨以为无人接听的时候却被人接起了,紧接着传来何伊伊不耐烦的声音: “谁啊?吵死了!”听她说话含含糊糊地,像是刚睡醒的样子,从这个钟点来推测是昨晚玩通宵,正宿醉呢。 秦子墨抱歉地说:“何小姐,我是秦子墨,不好意思,没打扰到你吧?” “秦子墨?”何伊伊愣了一下,似是在努力回想秦子墨是哪号人物,但很快恍然大悟,态度忽而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爽朗地笑了起来,惊喜地说:“原来是你啊!没事儿,不打扰不打扰!我就是挺意外的,这都大半个月没见了,居然能接到你小子的电话,哈哈。” 秦子墨也跟着笑了几声,但却故意带上了几丝不自然:“呵呵,前段日子事情多,一直忙得很,这几天突然闲下来了,这才想到给你打个电话。” 何伊伊在那头听出他语气中的犹豫,警觉地问:“怎么了,这几天有碰到什么麻烦的事吗?” 秦子墨踟蹰着,有意不发出声音,何伊伊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求人,便爽快地说:“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嘛,你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我能帮得上的都会帮的。”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可推辞的了,秦子墨于是顺水推舟地说:“是这样的,两天前我在酒吧上半时不小心打碎了一瓶老板私藏的人头马,被老板炒鱿鱼了,月底的房租交不上,我求房东宽限几日,房东说有新的租户要搬进来,逼我挪地方……” 听了他的话,何伊伊笑道:“所以你现在是又没钱吃饭又没地方住吧?嗨,早联系我不就得了,我家客房多的是,你要是最近没地方去就住我家好了,对了,你应该会开车吧?” 开车?秦子墨本来不会,不过在纯色时在萧冽的怂恿下谎报年龄学过开车,后来又在“神通广大”的萧冽的帮助下拿到了驾照,驾驶技术应该没问题。 “嗯,我会。” 何伊伊一听更高兴了:“这就好办了,我正好缺个私人司机,你来了还可以帮我开开车,我包你食宿,按月付点薪水给你,这段时间就当休整期,等你找到了新工作新住处以后再说,不错吧?” 岂止是不错,如果不是秦子墨有任务在身,都快因为这优厚的待遇而心动了,但表面上还是得装作为难的样子:“这……我怕我开不好……” 何伊伊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呀?放心,你的为人我信得过,你把你的银行账户告诉我一下吧,我先预支一个月的薪水到你卡上,你垫付一下房租。” 秦子墨报出账户号,何伊伊边用笔记下边说着:“就这样说定了,我跟管家打声招呼,明天你就来我家报道吧,皇鼎花园别墅区25号,到了以后打我电话。”说完就挂了。 何伊伊的办事效率很高,一小时以后秦子墨就收到短信提示有人在他账户上汇了几千块钱。事情的开端比他想象的要顺利,当天夜里秦子墨收拾了一下全部家当,第二天就提着一个简易的小行李箱坐车来到了皇鼎花园,这是一片大型的海景别墅区,一幢幢富丽豪华的小洋楼临海伫立着,小区门口设有专门的安保岗位,出租车不能随意进入,安保人员询问了一下他要找哪家住户,特地连线确认了一下,这才放他进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有一辆亮红色敞篷跑车开到他的身边,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美女,冲他粲然一笑:“你可算来了,快上车吧!”原来这位美女就是大半个月没见的何伊伊。 没想到堂堂何大小姐会亲自出来接他,秦子墨大感意外:“何小姐,还是我来开吧,你现在是我的上司,哪有老板接员工道理?” 何伊伊却不以为然:“什么上司不上司,怪见外的,还有,你也别老是叫我何小姐了,论年纪我比你大几岁,以后就叫我何姐吧。” “哦……好……何姐……” 这称呼让秦子墨感觉很别扭,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叫了,之后何伊伊又帮他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一路上何伊伊载着他聊了一会儿,秦子墨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开车去来往了,因为这地方真的很大,一幢幢别墅之间相隔就有几公里,看上去没什么,走起来绝对能累死人。还有他也终于明白何伊伊为什么要专门找一个私人司机了,因为何伊伊开车真的很……疯狂,多亏了这里路面宽阔畅通无阻,否则凭着何大小姐开这一手开飞碟的本事绝对能飞到天上,这使秦子墨想起了同样开车很疯狂的萧三少,心想如果将来有机会可以介绍他们两个认识,没准能成为一起比拼车技的莫逆之交。 别墅区25号在皇鼎花园最深处,等何伊伊他们到的时候门外已经有佣人候着了,车子一停下就有人把行李箱之类的搬去客房,有一个五十岁左右、面相敦厚的中年男子态度恭谨地对何伊伊说:“小姐,我已经吩咐了周妈今晚多备几个小菜招待客人,另外,刚才老爷服完药睡下之前听说小姐难得带朋友回家作客心里十分高兴,说一会儿想见见您这位朋友,晚上一起吃个饭。” 何伊伊说:“好的,谢谢张伯,这边没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吧。我带秦子墨四处逛逛,等会儿爷爷睡醒了通知我一声,我们自己去他房里。” “是。”张伯说完就退下了,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朝秦子墨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好奇小姐带来的这个异性朋友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不只是他,秦子墨注意到来的一路上很多佣人都向他投来了相似的眼神。 可能是察觉到了秦子墨的神情,何伊伊在张伯走后有些尴尬地笑笑,解释说:“那个……你别在意,我父母死得早,自那以后就没带过朋友回家,所以张伯他们都觉得很稀奇。我爷爷他想见见你,你不必紧张,就当见一个普通长辈就好了。” 秦子墨点点头,何龙既是当年黑道的风云人物,又与杨二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没准能从他身上套出什么有效信息,见见也未尝不可。 因为离吃晚饭时间还早,所以何伊伊就带秦子墨参观了一下何家大宅,这座宅子占地面积很大,有着圆形的拱门与墨绿色的屋瓦,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展,外观看上去很气派,内部各个房间交错相通,卧室安装了高大的落地式窗户,采光很好,还能看到远处的海景,此外又有私人游泳池、私家花园等休闲之地,这儿空气清新、环境清雅,不愧是有钱人享受的好地方。 参观间隙秦子墨与何伊伊边走边聊,顺便也了解了一些关于何家的情况。原来何伊伊的父母在她十岁那年就因为车祸双双离世了,何伊伊有两个姑姑,秦子墨推断就是嫁入杨氏联姻的那两个,她父亲是何龙唯一的儿子,老年丧子,两个女儿婚后生活不幸,对何龙的打击很大,所幸还有何伊伊作为慰藉,何龙怜惜她自幼失去双亲,对这个孙女十分宠爱,送她去国外读书,她十二岁生日那年就斥巨资买了一套豪宅送给她,但何伊伊与爷爷感情深厚,因此长大以后还是留在老宅和爷爷一起住。何龙老了,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八年前中风过一次,手脚不灵便了,前年再度中风,全身瘫痪,只有右手两根手指尚有知觉,剩下的日子只能坐在轮椅上渡过了,何伊伊请了专业护工二十四小时照顾他,她自己也经常抽时间陪爷爷说说话,给他按摩,陪他散散心,以尽她父亲未能尽完的孝道。 正说着话,就有一名女佣过来通知何伊伊说何龙睡醒了,何伊伊于是就带着秦子墨去看望何龙。由于何龙这几年身体状况很差,为防万一,何家聘请了家庭医生定期为他检查,还在他房里购置了一批医学器材,比如家用吸氧机和瘫痪病人护理床等,秦子墨他们进去的时候何龙刚吸完痒、挂上生理盐水,旁边有名护工正为他擦拭嘴角的口涎,现在的何龙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叱咤风云的模样了,岁月和病痛将他摧残成了一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者。 看到何伊伊他们,何龙表情显得很欣喜,坚持要坐起来,护工摇起床板,与何伊伊一起搀起他的身体,在他的背后垫了一个软枕,以便他坐得更舒服一点。何伊伊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提高了音量喊他:“爷爷,我带我朋友来看你了。” 秦子墨本来站在门口,听到她的话便也走了进去,站在何伊伊的旁边,向何龙礼貌地鞠了一礼:“何爷爷好。” 何龙的眼睛望着他们两个,浑浊的眼球里露出一丝慈爱的光芒,他的面部神经大部分已经瘫痪,嘴角只能怪异地歪向一边,每次说话都极其艰难,只听他用沙哑的、苍老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他……他就是……你的……男朋友?” 秦子墨愣了一下,但出乎意料的是何伊伊居然没有否认,反而露出了一丝羞涩之情,嗔怪地说:“爷爷,你说什么呀……” 何龙很开心,脸上的肌肉费力地扯出一个扭曲的表情,应该是在笑,喉咙里发出几声暗沉沉的笑声,像是从胸腔里泄露出来的:“打……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何伊伊说:“爷爷,秦子墨才刚毕业工作还没着落,你就着急问什么时候结婚,现在还早着呢,对吧?” 何伊伊向秦子墨使了个眼色,半是示意,半是恳求,秦子墨虽然不理解她这样做的意图,但还是配合着她演这场戏:“嗯,对。” 何龙听到他们这样说,眼神变得焦急了起来:“不早……要……尽快……趁爷爷还有气,还能……护着你……快点把……把婚事办了……不然那个……畜生……不会轻易放……放过你们……” 何伊伊担忧道:“爷爷,不要这样说,你一定会好起来,会长命百岁的。而且二表哥他……他应该还有最后一丝良知,就算他真的一丝良知也没有了,还有大姑姑在啊,她不会让他真的娶我的。” 何龙情绪突然变得激动,瞪大双眼,额上青筋暴涨:“他就是个……畜……畜生!他害得我这副……样子还不算……他还要……还要强娶……自己的嫡亲表妹……他就是个畜生!畜生!!!”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何伊伊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不停为他拍抚顺气,嘴里哀求着:“好了好了,不提那个畜生了,爷爷你别生气,我们再也不提那个畜生了!” 何龙咳得满脸胀红,似是要把心肺给咳出来,甚至胸臆间都能听见痰液粘稠的声响,多亏家庭医生就在隔壁间,听到响动以后用吸痰器帮他把嗓子眼里的痰吸出来,这才止住了咳嗽。何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湿透,缓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经过刚才那一下,何伊伊眼圈都红了,喃喃地说着:“爷爷,都是我不好,别生气好不好?……” 何龙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愈发虚弱,用仅剩的力气动了动全身上下仅有知觉的两根手指,把手指搭在孙女的手上,用粗糙的指尖抚摩着她的手背,到底是舔犊情深:“爷爷不……不生气了……看到你们……爷爷今……天应该高……兴……” 看到何龙终于没有大碍了,何伊伊总算放下了心,她让张伯拿上来一些报纸打算为爷爷读新闻。何龙今天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错,一直在说话,问了秦子墨很多问题,问他是学什么专业的,现在在哪里工作,又跟他讲了许多发家史,讲他以前在抗战时期靠着贩卖军火捞到第一桶金的事,还有在那烽火连天的年代里带着帮会的兄弟划小舢板冒着枪林弹雨把货物运送出去的事,讲到后面脑子开始糊涂了,相同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前言不搭后语。为怕秦子墨待在旁边觉得无聊,何伊伊就让佣人领着他先回客房了。 秦子墨在客房里看了会儿书,过了一小时左右就听到敲门声,赵墨打开门,看到何伊伊站在门外,右手提着一瓶红酒,左右拿着两只玻璃杯,问道:“陪我聊聊行么?” 秦子墨点头,何伊伊提着酒瓶走了进来,没有坐沙发,而是径直走到阳台落地窗前,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在一大片银屑般的月光下席地而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喝了起来。秦子墨坐到她的旁边,看到她的脸上满是浓浓的倦怠之色,眼圈与鼻头泛红,一仰脖咕噜噜灌下一杯酒,深呼吸,重重叹气,压抑已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让你看笑话了……”何伊伊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声音有点哽咽。 秦子墨未发一言,只是默默地递上纸巾,何伊伊哭了一会儿,把堆积在心里的阴霾宣泄出来了一些,心情终于好多了,她对秦子墨说:“谢谢你刚才在爷爷面前那么配合我。” 秦子墨摇摇头,表示这没什么,何伊伊问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骗我爷爷说你是我男朋友吗?” 秦子墨说:“你自有你的道理。” 何伊伊说:“秦子墨,我发现你这人真有趣。”停顿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神情又变得哀伤起来,决定向他坦白:“恐怕你也猜到了,我们家不是那种做正经生意的人家。我爷爷年轻时是混黑道的,心狠手辣,做了不少造孽的事,他时常说他这一生过得精彩,晚年得到这样的报应并不委屈,只是愧对自己的子孙后代。我父亲英年早逝,两个姑姑沦为家族利益的牺牲品,过得一生凄苦,三个表哥又……你走后爷爷又犯起糊涂来,抓着我的手问我父亲怎么还没回来?让我在父亲回来了以后记得叫上姑姑和表哥,我们一家人好好聚聚,我嘴上说好好,可是心里总觉得酸酸地,很难受……” 人一旦有钱有权,心里的欲望就如同沟壑一般永远无法填平。纵使何龙这般叱诧一时的枭雄,晚年却落得如此场景,连自己唯一的孙女都保护不了,与废人何异?联想到自己和子溪虽然自小无父无母,生活困窘,但兄弟俩互相扶持、互相互爱,比起这孤苦伶仃的何家大小姐来,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秦子墨沉默良久,随后,他试探着问:“一个月前在酒吧里碰到你,那天你满头大汗心情也很差的样子,是刚从订婚宴上跑出来吗?” 何伊伊苦笑道:“是啊,那天二表哥背着我们当众宣布联姻的事,我都快气疯了。都怪我太没用了,我以为躲在爷爷的羽翼之下就可以一直开开心心地过下去,后来我才知道我的的想法多天真。” 她接着说:“七年前爷爷第一次中风,那时我在国外读书,爷爷生病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是二表哥在部署,就连爷爷住的医院、身边的护理人员、每天吃的药都是他一手安排的,而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守着爷爷哭。那时候爷爷很信任他、经常夸他能干,可是从那时起他就在爷爷身边安插自己的人了,他把爷爷吃的药偷偷换了,害爷爷的病越来越严重,等我们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爷爷身边已经全部都是他的人。然后他把爷爷软禁起来,逼迫爷爷签下东方寰宇的股权转让书,我天天求他让我见爷爷,他只骗我说爷爷送去国外治疗了,后来还是我雇了私家侦探才探听到爷爷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每天只喂一顿猪食一样的东西,里面还放了许多损伤脑神经的药物,等我把爷爷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可能是他觉得这副样子的爷爷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了,所以暂时没来找我的麻烦,我原本以为他既已得到东方寰宇就该停手了,谁知他还是不知餍足,爷爷曾立下规矩,何家的黑道控制权必须是嫡系的何氏子孙才能继承,他是爷爷的外孙,按理说没有继承权,无法服众。为了让自己坐上何家家主之位显得更名正言顺,他居然打定主意要娶我这个何龙唯一的孙女……” 这个杨二少为了夺权连自己的外公和表妹都下手残害,当真厉害,秦子墨默默听着,细细思忖着,通过分析这个人的性格处事来谋划接近他的方法。 何伊伊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为这错综复杂的家族情仇而错愕,便感慨道:“虽然我安慰爷爷说二表哥应该还有最后一丝良心,但我自己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二表哥这人的性格向来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爷爷让我快点找到一个托付终身的人抢先一步把婚事办了,到时候木已成舟,二表哥再无赖,总不可能做出太过火的事。但是托付终身的人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爷爷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我不忍心看他在病中还要为我忧虑悬心,所以骗他说你是我的男朋友,希望他开心一点、能得到些许的安慰也好,你放心,这事只对爷爷一个人说,不会牵连到你的。” 秦子墨说:“没关系,我知道。”然后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二表哥还是不罢休,你会跟他结婚吗?” “不可能!” 何伊伊捏紧手里的玻璃杯,眼神变得坚定:“我才不要跟这种变态结婚!我不要步我姑姑的后尘!我已经想好了,爷爷身边的人都已经被他剔除了,但何家还有几个从小看我长大的老臣,如果他不放过我们,我就在他们的帮助下带爷爷到国外去,我逃到天涯海角,他还能追到天涯海角不成?就算变成穷光蛋,就算要从头开始,但只要我们祖孙俩在一起,就足够了。” 10、屈辱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秦子墨住在何家,每天帮何伊伊开开车子。何伊伊两个月前刚从英国一所大学毕业,但因为何龙病重,再加上她担心杨二少会趁机加害何龙,所以这段日子一直在家照顾着爷爷。闲暇时候也会出去放松一下,何大小姐虽然对做生意还有打打杀杀的黑道事务兴趣不大,却意外地对摄影情有独钟,她和一般的有钱人家大小姐不一样,天生性子野,喜欢在到处跑来跑去,秦子墨和她年龄相近,再加上又是她的专属司机,她就经常带着秦子墨漫天遍野地写生拍照,两人处得不错。当然在扮演何伊伊私人司机这一角色间隙,秦子墨也没忘了他此行的目的,他一直都在耐心等待一个接近杨氏的机会,终于在等了两周之后,机会来临了。 何伊伊收到一封请帖,邀请她参加后天傍晚六点半在金流江畔的德莱号豪华游艇上举办的新楼盘开盘仪式,主办方是本市一家颇具资质的开发商所承办,仪式上请了一些东方寰宇的艺人进行商演,所以邀请了东方寰宇的少股东何伊伊作为嘉宾,另外,杨氏集团旗下的公司在此次建设环节中承包了一部分项目,因此杨氏董事长也在受邀之列。 何伊伊本来不太想去,因为东方寰宇现在早已是杨二少当家,她去了肯定会和他狭路相逢,想想就气闷,但是张伯劝她去,因为她代表的是何家,不去不太好,何伊伊思前想后,只得决定去了。仪式开始当天何伊伊打扮完毕,还是由秦子墨开车送她去,会场所在地就在黄金海岸边上,途中要经过金流江大桥,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在那暮色苍茫之下的海岸边停靠着的那一艘纯白色豪华游艇就是目的地了。 黄金海岸往东20多公里,地域辽阔,是西、北、东三条大江的汇集之处,可说是一块得天独厚的宝地,只是这地方长年受海浪冲蚀,沙土泛滥,附近荒无人烟。早在五年前此地就被杨氏以低价买下,投资巨款准备装填完海沙后做长远建设,好几年前就有大批工程队在此忙前忙后开始填沙,只是工程不知什么原因搁置了下来,秦子墨看到当年的施工地标留下的残骸,黑色的钢筋埋在莽莽黄沙堆里,露出幽冷的光。 “唉,怎么了?看什么看得那么入迷?”何伊伊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小套裙,手里挎着PRADA最新款小挎包,自从下车之后就眼见秦子墨一直呆呆地盯着海岸边那块地瞧,便玩笑似地拍了他一下。 秦子墨抱歉地说:“没什么,只是我之前在酒吧做过一段时间调酒师,有点好奇这种高级游艇里的宴会是什么样子的,用的都是什么酒。” 何伊伊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想了想,随后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那你跟我一起进去看看不就得了?” 秦子墨奇道:“可以吗?这种聚会得有正式邀请函才行吧,除非携带家属。” 何伊伊无所谓地说:“男朋友也算家属嘛,你装作是我男朋友骗骗外头检查的人就可以啦,进去之后你就只管到处看到处玩,里面那些人聚在一起就只会谈生意,你只要不主动跟他们搭讪,他们是不会来找你的,等宴会一结束你来这儿接我就行了。” 正好他缺个混进去的理由,要想接近杨氏,必须成功把握住这次机会才行。秦子墨同意了,两人一起往游艇边有,黄金海岸上都是细白软纱,为了怕赴宴的名媛女星们行走不便,主办方花大手笔铺了一条长长的红毯,从游艇一路延伸到岸上的泊车位,一踏上红毯就有引导人员为他们引路,将他们带到入口处,入口处用鲜花扎了一个花架,花香扑鼻。花架下站着一个专门负责收取邀请函的工作人员,何伊伊将包里的邀请函递给他,对方查阅过,然后又看到何伊伊身边的秦子墨,便问道:“何小姐……这位先生是?” 何伊伊挽过秦子墨的胳膊:“他是我男朋友。” 对方表情很惊讶,因为何氏与杨氏联姻的事早已在圈内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何家大小姐又公然在这种场合高调带出一个男朋友,着实让人难懂。何伊伊不耐烦地问:“检查完了没?” “这……”对方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就在这时一名看上去像是领班级别的人走了过来,对何伊伊他们连连道歉,好声好气地恭送他们上了游艇。等何伊伊他们走后,领班转头就把工作人员训斥了一通:“你怎么那么没眼色?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像我们这种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够了,要敢多管闲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勉强蒙混过关,两人松了口气,何伊伊原本兴冲冲地想带秦子墨参观一下游艇,但没过一会儿就有主办方的人找到她让她去嘉宾席就位,何伊伊临去前对他做了一个即将去受无聊酷刑的沮丧表情,秦子墨冲他挥挥手,祝她好运。何伊伊走后秦子墨一个人四处逛了逛,掌握了游艇内部的大致结构,游艇一共分为沙龙区、用餐区和休息区三层,内部装修风格采用了波利西尼亚风,装修极其奢华,开盘仪式在顶层的沙龙区召开,仪式间隙宾客可以到二层设有红外加热板的露天餐厅参加鸡尾酒会,累了的话底层有可供休息的卧室与包间,此外还有香料按摩室、舞池和健身房等休闲场所,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他们到的时候距离开盘仪式只有十分钟,上面有歌手在做暖场,秦子墨不在受邀嘉宾之列,所以没能上楼,而是在用餐区徘徊了一阵,这一层的人也是最多的,陈列架上是琳琅满目的自助餐,里面还设有一个吧台,可以让调酒师现场调制鸡尾酒,除了盘着托盘的服务生穿梭不绝以外还有许多商业名流一边就餐一边商讨业务,露天甲板上有乐手在拉小提琴。秦子墨正好肚子有点饿,随便拿上一盘牛排和奶油生蚝,又拿了杯酒,想去甲板上听听音乐吃点东西,谁知走了没几步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秦子墨听到身后两名商人的窃窃私语: “看,那不是杨氏集团的少爷吗?怎么老子没来,儿子来了。” “看来最近流传的新闻是真的,杨氏董事长果真病到连宴会都出席不了,只能让儿子代为出席了。” 秦子墨一个激灵,连忙转身向门口看去,只见那边簇拥着一群人,人群中央有一抹高挑的身影,那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穿一件雅灰色双排扣高级定制西装,下身是一条深灰条纹修身羊毛料混纺西裤,由于距离太远没能看清他的样貌,但他干练挺拔的身姿却在一群人中最为突出,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秦子墨原想看得更真切一些,可是对方目不斜视,来去如风,转眼就消失在了旋转楼梯拐角处。短暂的亮相,却引起了整个楼层的剧烈讨论,因为刚才那个男人的气场太过强烈,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大厅里的气氛如同被蘸水的毛毯牢牢包裹住一般,所有人屏息敛神,目送他出现、目送他离开,仿佛接受帝王检阅的小宪兵。 这个男人……莫非就是杨二少? 那人离去了很久,秦子墨还在望着那空荡荡的旋转楼梯发呆,直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喂!你还不快把吃的和酒送到底层的泳池那边,何总都等半天了!” 那个女人妆容精致、一脸怒容,秦子墨茫然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是把自己错认成服务生了,不过他今天为了赴宴穿了件深色制服背心,确实容易被认错。秦子墨无奈苦笑,但随即想到他现在是偷偷混进来的,如果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就不好了,所以还是端着手上的托盘跟着那个女人一起下了旋转楼梯。 德莱号底层不仅有观赏海洋生物的水下摄像头与潜水设备,还有一个小型泳池,那个女人一推开泳池大门,秦子墨就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凭着一个在纯色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干了半年的经验,他的直觉很快地反应过来里面的人在“溜冰”! 溜冰就是吸冰毒的暗语,吸食冰毒必须用到一种特质的冰壶,壶里装水,里面插上两条长长的管子,将冰毒放锡箔纸上燃烧之后从管子里冒出的烟雾就可吸食,这种东西在酒吧和夜店颇为常见,吸上一口就会变得异常亢奋,连做三天三夜也精力无限。果不其然游泳池内就有几名冰男冰女在忘我地溜冰,一个个脸上麻木的表情休息区有一张沙发,那边还有三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跪着。 “何总。”刚一进门,那个女人就用嗲嗲的声音叫了一声,身体柔弱无骨,像条水蛇一样粘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身上。 “滚开。”坐着的男人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女人愣住了,想不通临走前还笑眯眯的男人为何这般喜怒无常,但见男人眼神这样可怖,她花容失色,只好识相地走掉了。 休息区转眼又只剩下那三个人还有秦子墨,见气氛这样僵持,秦子墨刚想离开,但沙发边那个站着的人看见了他,用眼神示意他将东西端进来,秦子墨只得端了托盘走进去。 坐着的男人有着一头长到颈后的黑发,发梢湿漉漉地,显然刚从泳池里出来,他随意披了一件宽大的红色浴袍,袒露大片胸膛,穿出落拓不羁的味道,他的脚边围绕着三只通体全黑的纽波利顿犬,其中一只还恭顺地匍匐在男人的脚下,被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皮毛。三只烈性犬在男人身边乖巧地像兔子,可却在秦子墨一接近的时候同时弓起背部,用布满血丝的凶悍眼神紧盯着这个突然闯入领地的陌生人,露出獠牙,像是会随时扑上来撕咬他。 秦子墨原想放下托盘就走,可是跪在地上的那个人就在此时开口了,听到他的声音的一刹那秦子墨震惊万分,以至于手下一颤,托盘上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液飞溅了几滴在男人的衣角上。 “旭哥……求求你……求求你再让我吸一次……我快死了……我真的快死了……” 是程风的声音,秦子墨一辈子也不会听错,为了怕被他认出,秦子墨连忙蹲下来收拾酒杯碎片,故意将头低得很低。 听到程风服软的声音,何旭慵懒地跷着腿:“你不是之前还跟我狂吗?想当大明星,想演男主角,为了跻身一流下定决心要把毒戒了,怎么现在又跑来求我?”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程风比上次记者发布会那时还要瘦上一圈,也憔悴十倍,他的脸色白像鬼,眼神空洞,脸颊凹陷,整个人似乎很冷很冷,蜷在地上不停打哆嗦,他艰难地爬到何旭的脚边,哀求地抓住他的衣角,像是落水之人奋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都在颤抖: “旭哥,我错了……我不能没有它……我要演戏,没有它我就不能演戏……不能演戏我会死……没有它……我也会死……” 何旭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东方寰宇可以捧出一个程风,也可以捧出一百个程风,今时不同往日,你现在不过是只没有利用价值的破鞋。” “旭哥……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提解约,我不签其他公司……我续约……我续八年,不!签十年!我保证不外签……旭哥,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何旭使了个眼色,站在沙发边上的林虎见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和合约书,程风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握住笔,在合约上歪歪扭扭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何旭这才施舍一般扔了个小纸包到地上,程风一把抢过,脑袋在地板上磕地咚咚响,连说:“谢谢旭哥!谢谢旭哥!”飞快地跑回自己房间注射去了。 而这边秦子墨也收拾好了地上的狼藉,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身后的何旭却显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站住。” 秦子墨脊背一凉,只听何旭对他说:“你过来。”,秦子墨走过去,何旭招手,示意他再走近些,秦子墨又靠近几步,忽然感到头皮一痛,被何旭紧紧抓着头发拖到了他的面前。 “如果我的狗弄翻了什么东西,我会让它们乖乖舔干净。” 他俩距离凑得很近,面对面直视何旭那张脸,秦子墨发现他的五官和面部线条十分阴柔,只是那股阴柔之中透着化解不开的戾气与邪气,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和秦默相似的光,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渴望鲜血的光,只是他眼中的光比秦默还要张扬外露,和他的笑容一样,既凶残又可怕。 何旭按住他的头,将他的脸按到了刚才被溅到的衣角旁,语气中含着一丝轻蔑的笑意:“还是说,你喜欢更刺激的玩法?” 秦子墨咬着唇,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何旭见他这副倔强的表情,冷哼一声,对泳池里那些人沉声道:“你们都给我上来。”泳池里那些“溜冰”的也是东方寰宇旗下的艺人,畏惧他的威势,二话不说就爬了上来,何旭命令其中两名男子反扣住秦子墨的手,将秦子墨推进了泳池里。 秦子墨一掉进去就感到水咕噜噜地往头上冒,一连呛了好几口,好不容易扑腾出了水面,立刻就有三只黑色的庞然大物冲进水里追着他扑咬而来,岸上传来何旭与其他男男女女的哄笑声,听到那恶劣的笑声,秦子墨心中燃起了屈辱的火焰,在泳池里不停挣扎着,身上不知被利爪抓到了几下,左手手臂一阵剧痛,黑狗锋利的獠牙深深烙在了肉里,秦子墨疼得叫出声来,岸上的人反而笑得更凶了。就在这间隙,秦子墨眼角瞟到泳池左角边有一抹亮光闪过,竟是他刚才失手打翻在地的牛排刀!秦子墨忍痛游过去抓起地上的牛排刀使劲挥舞,三只狗吃痛退后了些,又一刀挥出,刺中其中一只狗的腹部,雪亮的刀口直接拉开了肚身,狗哀鸣了一声就死了,泳池上鲜血翻涌,红色的血水里漂浮着狗尸与肠子,其余两只狗见状呜呜叫着逃开了。 “你他妈的居然敢杀我的狗!” 何旭暴怒,抽出林虎腰间的手枪把枪口对准泳池中的秦子墨,在他扣动扳机之前,旁边的林虎冷静地提醒他:“少爷,游艇上人多,贸然开枪恐会打草惊蛇。” 何旭瞪了他一眼,就在此时有几个穿黑衣服的小弟从门外进来了,对何旭说道:“旭哥,酒会快结束了,王总正找你呢,要商量演出费的事,你看……” 何旭收起枪,瞥了秦子墨一眼,恶狠狠地说:“算你走运,下次最好别让我再看到你!” 何旭出去了,林虎临走前看了看泳池里的秦子墨,对手下吩咐了几句:“去找件干净衣服给他,顺便把这里清理一下。” 泳池里的水是常温的,可秦子墨还是感到很冷,又冷又累,浑身虚脱了一样,费了好大的劲才从泳池里爬了出来。何旭手下的小弟不清楚他是因为什么搞成这样,不过看他这样子怪狼狈的,便给他找来了毛巾干衣服还有一些纱布,秦子墨简单处理了一下左手手臂上的伤口,然后擦干身体把湿衣服换了一下,无意间看到满池血红,还有那具张着嘴、拖着长长舌头的狗尸,秦子墨感到一阵反胃,便想去外头甲板上吹吹风。 夜里的海风有些冷,吹在身上透心凉,不过正好可以把混沌的脑子吹吹清醒。一层和二层还在热热闹闹地开着宴会,三层的甲板上几乎没什么人,不过等秦子墨到那儿的时候,却发现有人比他先到了。 那人迎着海风站在船头的栏杆边,背影挺直,无声无息,月光撒在他的肩头,雅灰色的布料折射出如水般优雅的光华,秦子墨隐约听到二层甲板上乐师在用小提琴拉奏一支小夜曲,上层的喧闹嘈杂声一并远去了,只剩下曲调轻轻缓缓,与海浪声交叠在一起,配合对岸璀璨的万家灯火,使这个夜显得十分沉静。 他……是刚才在用餐区看到的那个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机会,秦子墨一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头砰砰狂跳着,犹豫该用怎样的方法接近他的目标人物“杨二少”。他试着向前跨了一步,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眼睛透过镜片望向他,嘴唇动了动,出口的声音有带着一丝暗哑: “你来了?” 秦子墨愣了一下,但闻见他身上的酒气,又见他眼神有几丝迷茫,猜想他应该是醉了,他又试探着前行了几步,很快感到肩头上一沉,男人将身体的重量倚靠了一部分到他的身上,秦子墨能感应到对方身上的灼热体温,甚至两人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秦子墨的颈边一块皮肤热热地,是对方嘴里的热气喷在了上面: “扶我去休息室。” 秦子墨明白了,原来这个男人喝醉了,再加上光线昏暗,将他错认成了自己的部下,也好,省去了他许多麻烦。秦子墨搂过男人的腰,想将他的一只手跨在肩上以便承受他更多的重量,可即便喝醉了,男人仍不愿以这样的姿势让他搀扶,秦子墨只得改为扶住他的背,让他分担一部分的力在自己的肩上,男人这才勉强同意,秦子墨扶着他来到底层的休息间的包厢,打开门,将他搀到了里头的座椅上。 男人的身材比自己高大许多,虽然路途很近,但秦子墨还是出了一身汗,他关上房门,进包厢里的洗浴间洗了个澡,洗完以后又找来床头柜里的紧急医药箱把身上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做完这些以后男人还是静静地靠在椅子上,坐姿端正,眼睛闭着,他喝醉以后酒品很好,不吵不闹,只是安静睡觉。 秦子墨捻亮床头的台灯,借着昏暗的灯光注视着他,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在纯色做MB的工作经验告诉他,但凡是个男人,不管弯的还是直的,在酒精的刺激下还能把持住诱惑的少之又少。这次是绝佳的机会,要想让杨二少在最短的时间内记住他,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自己的身体…… 秦子墨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光芒,他先是为男人脱去了身上那件雅灰色西装外套,男人的穿着很讲究,里面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纯棉法式衬衫,袖口扣有黑烤漆袖口,打了一条真丝领带,身上有淡淡的男式古龙香水的味道,配合着酒精的味道,交织出一种奇异的化学反应。秦子墨接着拿下他的金丝边眼镜,小心翼翼地收叠起,放在床头柜上,摘了眼镜之后男人的五官显得更清晰,眉目疏朗,轮廓俊逸,散发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气质,半明半暗的灯光之下,秦子墨恍惚觉得他的脸庞与之前视频中所见的那名杨氏集团董事长有几分相似。 因为闭着眼睛,加上喝醉酒,表情柔和了下来,所以使他看上去不像前一次看到的那样气场冷冽,秦子墨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鬼使神差般,半跪下身体,伸出手,轻轻描画着他轮廓,食指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男人的眉心,男人皮肤上的滚烫仿佛也传染到了他的指尖上,肌肤相贴的触感使他如过电一般收回手。可就是因为这个动作,男人的眉头微微蹙起,睫毛颤动,缓缓地张开了眼睛,眼神起初还有几分醉酒的迷茫,但当视线触碰到他的脸时,眼睛里的清明逐渐回复。 被那双失去了镜片遮挡的眼睛直视的瞬间,秦子墨怔住了,因为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睛,那么冷,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就算他只是无情无欲地看着你,也像是在注视一个臣服在脚边的小卒一般。秦子墨感到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似地僵硬,心里竟升起一种自取其辱的感觉,手指停在半空中忘了动作,毫无疑问,在过去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可是在此刻却连一丝一毫也用不上。 “你是谁?” “我……” “你身上有血腥味。”男人的声音沉冷。 秦子墨低头,感到压迫重重,脑海里飞快想着应对方法,门却在此时被咔嚓一下打开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不速之客出现在了这里。 “咦?秦子墨?” 原来何伊伊参加完了无聊的开盘仪式,又被那些表面笑眯眯实则不怀好意的商界长辈们包围了好久,好不容易装作把红酒打翻在礼服上才得以逃脱了一会儿,正准备到休息区的洗浴间洗洗呢,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秦子墨古里古怪地半跪在那儿,而且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是…… “小表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小表哥?! 秦子墨惊讶地望向她,何伊伊接到他惊疑的眼神,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强压住心中的疑问,尴尬地为他俩做介绍:“哦,对了,小表哥,他是我的……我的朋友秦子墨。秦子墨,这是我小姑姑和小姑夫的独生子,也是杨氏集团的现任副董事总经理,杨家三少,杨帆。” 杨……三少…… 秦子墨默然,半饷不知该如何反应。 “出去。”宿醉未醒,再加上这个吵吵闹闹的表妹又出来添乱,杨帆揉了揉太阳穴,对他们冷淡地下达命令。 “哦……” 她这个小表哥从小就是这么正经严肃,何伊伊看到他就怕怕地,自然也不敢跟他多交应,拉了拉秦子墨的衣服,示意他一起出去,可他们还没走,杨帆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他们:“等等。” 何伊伊眨眨眼,像是在问他还有什么事,杨帆锐利的眼神在秦子墨的脸上扫了一下:“你朋友现在做什么工作?” 何伊伊刚想开口,秦子墨却先她一步说道:“前一份工作刚被炒鱿鱼,被房东赶出来了,暂时还没有正经工作。”杨三少就杨三少,只要成功打入杨氏,起码是个突破口。 杨帆说:“既如此,下周一早上九点让他来杨氏报道。” “啊?” 何伊伊又意外又莫名,杨帆却没精力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何伊伊只得把满腹疑问咽了回去,带着秦子墨一块儿出去了。回去的路上她也无数次想问问秦子墨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秦子墨全程都没说话,何伊伊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到底没问什么,她有种直觉秦子墨在生气,但表面又看不出什么痕迹。 直到回到何家大宅以后,秦子墨才开口问了她一个问题:“何姐,杨二少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何伊伊说:“他叫杨旭,不过大姑姑很早就和大姑父离婚了,他从小寄养在我们家,爷爷让他改姓何,外头虽然都称呼他杨二少,不过私底下还是叫他何旭更多点。对了,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秦子墨笑笑:“没什么,只是好奇随便问问。”过了一下又说:“何姐,我今天还有点其他的事要办,车子先借我会儿,一小时以后回来可以吗?” “可以,你路上当心啊。” 目送秦子墨开车离开的身影,何伊伊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他今天怪怪地。 秦子墨开着车去了离这里最近的卫生所,打了一支狂犬疫苗,开车回去的时候左手手臂还感到隐隐的疼痛,还有杨帆那让他倍感压迫的眼神,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车子开到半路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后秦子墨静坐半饷,忽然重重的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11、重逢 海韵中学下午第二节体育课上,关颖发现秦子溪有点不正常。 实际上她从大半个月前就注意到异样了,秦子溪的孤僻在班里是有名的,但是这段日子他比以前更加孤僻了,上课的时候时常托着腮望向窗外走神,下课和自由活动的时间也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待在角落里,不知想些什么。终于,关颖忍不住了,在羽毛球课间隙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喊他的名字:“秦子溪?” 秦子溪安静地坐在球馆的地板上,不动也不说话。两手抱着膝盖,脑袋低低地,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清瘦的右脸脸颊上那颗泪痣散发着暗色的气息,飘飘忽忽,像条寂寞的剪影,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他这个样子,冷冷地,却叫人心生忧怜,关颖是个天生热心肠的姑娘,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闪过一丝冲动,她真的很想帮帮他,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秦子溪!” 听到关颖的叫声,秦子溪这才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带着迷茫,但更多的仍是空洞与疏离。 关颖坐到秦子溪的旁边,与他面对面:“你怎么不去打羽毛球呢?” “不想。”秦子溪淡淡地说。 “既然不想打羽毛球,那我们下下飞行棋吧?我看到器材室里还有好多盒,我去拿一盒来。”有一只羽毛球越界飞到他俩身边,关颖捡起来扔回了打球的同学那里,转过头对他继续说道。 “不想。”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呢?” 秦子溪微微侧过脸,排斥着所有人的接近:“不用你管。” 如果他这句话是一个月前说的,那关颖肯定很生气,觉得他不识好歹。她原本觉得这个秦子溪老是酷酷地,又爱特立独行,给她惹了不少麻烦,所以看他不怎么顺眼,可是一个月前偶然在校门口看到秦子溪和他哥哥相处的情景却让她改观了,她头一次看到那个冷冷的秦子溪笑起来的模样,那样温暖,像一个孩子。自那以后她就会有意无意地将目光放到秦子溪的身上,渐渐地,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了解起他来了。 关颖叹了口气:“不管就不管,你以为我爱管你啊?”话说出口又觉得似乎有点暧昧,脸上一红,赶忙清咳了两声,扯开话题:“对了,马上就要期中考了,周六我约了班里几个同学来我家一起复习功课,顺便我跟阿姨学了烤饼干,到时候招待大家吃,你也一块儿来吧?” 秦子溪兴致缺缺,没说什么。 关颖早就料到他是这副反应,因此并不气馁:“反正你在家也没什么安排,要是你哥也在就让他一起来吧,大家在一块儿吃吃东西聊聊天,顺带还能复习功课,多好呀?” 关颖邀请秦子墨的用意是想着如果秦子墨在的话,秦子溪会放得更开点,让他私底下和同学们多接触接触,也让别人看到他不同平时一面,好让他更融入群体一些。她的本心是好的,只是一听她提起哥哥,秦子溪更沉默了,长长的睫毛遮住漆黑的眸子,眼里悄悄划过一缕落寞。 见他这样,关颖心想自己大概猜到几分他最近神不守舍的原因了,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便赶忙进行补救:“呃……你哥不在也没关系,你可以带点烤饼干回去留给他嘛,你哥不是让你和同学好好相处吗?要是知道你主动和我们交流他会很开心的。再说了,你一个人复习总比不上我们大家一起复习来得有用,碰到有什么不懂的题目可以互相讨论,还有一个学期就高考了,要是期中考试你考得好,你哥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吧,没准他一个高兴就回来了,嘿嘿。”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关颖自己心里也没底,她只是想拿秦子溪对秦子墨的在意程度赌一赌,借此敲开秦子溪的心扉,没想到这一招果然对秦子溪奏效,只见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倏然泛起一圈涟漪,过了会儿,秦子溪犹豫着开口:“我……不知道怎么去。” 那一瞬间,关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简直心花怒放,脸上掩饰不住兴奋的笑:“这个不用担心!我家离学校很近的,在学校对面那站头乘615路乘四站就到我们小区了,我家在8号楼三楼301,时间是周六上午十点,可别迟到啦” 秦子溪点点头,关颖挂着一脸高兴的笑容,临走前仍不忘回头提醒他,用两只手的食指比出一个“十”的手势:“唉,周六上午十点,我们等你来哦!” “知道了。” 等女孩走后,秦子溪还是静静坐着,垂下眼睑,用双臂将自己围得更紧了。 哥哥他……真的会回来吗……? 周六上午,秦子溪是第一个到的,他按着关颖给的地址找到8号楼三楼301,按下了门铃,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女孩儿来开门。女孩身上还穿着粉红色的睡裙,头发乱蓬蓬地,脸上贴了美容的黄瓜片,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啊!”地一声跑回屋里,秦子溪不明所以,以为自己找错地方了,正打算离开呢就听到女孩在屋里叫住他:“秦……秦子溪!你先在门口等一下!”听声音就是关颖。 屋子里乒乒乓乓忙活了有五六分钟,再见到关颖时她已经换上了普通的休闲服装,头发也草草梳理过,袖口和裤脚处皱巴巴地还能看见匆忙的痕迹,脸上的羞红还未退却:“你……你怎么来得那么早啊?” 秦子溪向来守时,为防迟到八点就出门了,关颖身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只钟,显示才九点不到,秦子溪这才意识到自己来早了,关颖周末睡懒觉,现在才刚起床呢。 “算了,你进来吧,阿姨说中午要烧桌好菜招待同学,一大早就出去买菜去了,家里没人,咱们先坐着看看电视,过会儿同学们就来了。” 关颖把他带进客厅,准备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秦子溪却说:“我想复习。” 关颖说:“现在就复习?等同学们来了大家再一块儿复习吧。” 秦子溪摇头:“我想复习。”他是冲着复习来的,而不是为了聊天看电视。 关颖拿他没办法,只得带他到书房里。关颖家算是那种中等偏上的小康家庭,房子是普通的平层户型,有三室两厅自带厨卫,装修挺精致的,书房里有写字台、电脑、书柜,角落里还放了把吉他,可见生活条件较为优渥,对女儿的教育也很重视。 关颖去厨房为秦子溪切了一盘橙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秦子溪站在书柜前,正看着书柜第一层玻璃里的一只金色的小奖杯。 关颖把果盘放到桌子上,笑着说:“那是我小学二年级参加区里朗诵比赛得的,那次也是运气好吧,我爸和阿姨好好高兴了一阵,可惜长大后越来越笨,只能当当班里的文艺委员了。” 秦子墨的视线停留在奖杯前面一只水晶相框上,里头小心翼翼地珍藏了一张照片,照片是在一片蓝蓝的大海边拍的,身穿红色泳衣的小女孩手里抱着一只大大的椰子,一对年轻的夫妇搂着她的肩膀,男的看上去忠厚沉稳,女的头上戴了顶遮阳帽,一家三口冲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关颖见他紧盯着那张照片,目光片刻不错开,还以为他对照片背后的故事感兴趣,便对他说道:“当年朗诵比赛发了一些奖金,我爸就带着我和阿姨去海南岛旅游,这张照片是旅游时拍的。我妈妈……在我出生没多久就车祸去世了,在我八岁那年我爸娶了阿姨,阿姨对我很好,照顾了我们父女九年,我很感谢她……” 从小到大,这些事情关颖从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连玩得最好的闺蜜都没提起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很自然而然地就说给秦子溪听了,说出来了以后才发觉不妥,气氛怪尴尬地,关颖抓了抓头发说:“那个……我……我先去看看烤饼干的材料准备好了没有,你先在这儿复习吧……”随便找了个借口脱身了。 过了没一会儿,关颖又从厨房急急忙忙地折返回来,在门口对秦子溪喊道:“家里玉米粉不多了,我怕等会儿不够用,先去楼下超市买一点,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见秦子溪不说话,关颖当他默认了,便拿了钱包换上鞋子急匆匆地下楼了,留下秦子溪一人,仍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书柜边,死死盯着那张水晶相框里的照片。仿佛身体不受意识控制似地,他打开柜门,拿出相框,把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来,牢牢捏在手里,以便看得更仔细些,他看到照片里那个女人有着一张精致小巧的秀美脸庞,皮肤十分白皙,眉目盈盈,笑靥如花,她的眼睛里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幸福地如此讽刺。 数不清过去了有多久,只听门口传来一阵钥匙开锁与门把转动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那是高跟鞋的细根踩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嗒嗒、嗒嗒、嗒嗒……是一种来自于记忆深处,熟悉又陌生的回响。 “小颖,阿姨回来了,过来帮阿姨把菜洗一下。小颖?小颖?哎呀,你这孩子,怎么又把书房门口弄地湿湿地……” 女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在门口戛然而止,秦子溪回过神,看到一个那里站着一个满脸惊愕的人——女人的年纪约莫三十五岁,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细纹,皮肤也有松弛的痕迹,可还是能看出照片里精致秀美的影子,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髻,除去锁骨上躺着的一枚式样大方的铂金吊坠,全身上下再无任何装饰,身上的衣衫布料简洁颜色朴素,看上去就像一个平凡普通的贤妻良母。 “你……你是小颖的同学吧?呵呵,小颖这孩子又不知道去哪儿疯去了,你先坐,我……我去给你倒杯茶。” 经过了片刻的失神,女人眼神闪躲,抱着一丝希望,对他露出尴尬而客套的笑容,说着就要为他去准备茶点,可是秦子溪仅仅只用一个字,就让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跟着破灭了。 “妈。” 赵晓曦背影僵立,手中的袋子应声而落,蔬果撒了一地。 秦子溪无情无绪地说:“妈,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子溪,你的儿子。” 赵晓曦的眼睛出卖了她心底的慌乱,她用怯怯地、甚至带着心虚与害怕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近十年未见的亲生儿子,干笑了一声:“是……子溪啊……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了,你们兄弟俩今年快十八了吧?这些年……你和子墨过得好吗?” “好。”秦子溪只答了一个字,然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全家福:“这些年,妈过得也一定不错吧?” 他的眼神和语气依旧是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可是听在赵晓曦的耳朵里却感到讽刺万分,赵晓曦说:“呵呵,过得去吧……对了,你外婆呢?她一向最疼爱你们,我不在的时候,她一定有好好照顾你们吧?” “外婆去世了。” “什么?!”赵晓曦惊诧到语无伦次:“她……她……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在你走后三年。” 赵晓曦呆了,怔怔地站着,像一尊泥塑的雕像。 “那……那你外公呢?……” “也去世了。” 在最初的震惊消失以后,赵晓曦哭了。十多年来对于双亲的愧疚、自责与悔恨化成了汹涌的泪水滚落下来,哭得不能自已,她捂住脸,肩膀不住地颤抖着,身体跪倒在了地板上,哭了很久很久。 “他们……他们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赵晓曦哽咽着问。 “他们走得很突然,没留下什么话。” 赵晓曦抽泣着,跪行到秦子溪的面前,用手抓着他的衣服,哭着哀求道:“子溪,妈求求你!看到外公外婆的份上,你不要把妈的事说出去好不好?怀你们那年我才十七岁,你们的父亲不见踪影,我一个中学生哪里有能耐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呢?子溪,再怎么说我也养了你们八年,那八年我为你们牺牲了多少你们都看在眼里……当年抛弃你们是我不对,我该死,可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还年轻,不能一辈子就过那样的生活啊! 离开你们之后我遇见了关城,和他结了婚,在这九年时间里我时常胆战心惊,半夜睡着也会做噩梦哭醒,可是……可是这九年却是我人生中最纯粹的时光。我骗关城说我叫赵红,是外地来这里打工的,无父无母,没结过婚,关城很相信我、对我很好,他的女儿也乖巧懂事,我尽力扮演一个贤妻良母的角色,日子过得很平淡,却也很幸福,很多时候,我几乎都快忘了以前的事了……如果……在这时候让关城知道他全心信赖的妻子欺骗了他九年,那我就完了。他一定会厌恶我、抛弃我的!子溪,算妈求求你了,你不要说出去好不好?我好不容易过上了孜孜渴求的日子,如果再一次失去爱情,失去家庭,我会活不下去的!子溪,求求你,妈给你跪下,给你磕头,求求你!” 秦子溪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苍老的、挂着满面泪痕,跪在自己的亲生儿子面前苦苦哀求他不要认自己的女人。 那一瞬间,他有点想笑,不过他没有,这世上除了秦子墨,早已没有人能牵动他的心。 秦子溪说:“我不说出去。” 赵晓曦抬起头,朦胧的泪眼中带着一丝希冀的光,那样迫不及待,近乎掩饰不住的窃喜。 “我和哥哥过得很好,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人来碍事。” 说完,秦子溪收起桌上的书本与笔袋,背起书包扬长而去,走到门口时正巧撞上手里提着两袋玉米粉的关颖回来,身后还跟了几个路上赶巧碰到的同学,关颖见他行色匆匆,疑惑地问:“秦子溪,你要去哪儿啊?”,秦子溪一言不发,从她身边擦过,无视她在身后一连串的叫唤,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口气回到家,秦子溪没有直接进门,钥匙拧到一半像是身上的力气都用完了,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曲起长腿,垂着脑袋,呆呆坐着,像一只安静的小狗,似是在守护着什么,又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可是等啊等啊什么也没有等来,过道里静悄悄地,投在他脸上的日光逐渐冷却,变成凉凉的月光,几个小时过去了,感到身体里的力气又回来了一些,他这才站起身来,开门进屋。 屋内比屋外更冷、更安静,小小的一间屋子却到处都是空荡荡地,客厅空荡荡地、厨房空荡荡地、卧室空荡荡的,连心也是空荡荡地,任意一个小小的动静都会发出回声,秦子溪关门、放包、洗澡,打开淋浴头,让淅淅沥沥的水声填满室内的空落。洗完澡出来擦干头发,他趿着拖鞋走进卧室,爬上秦子墨的床,用秦子墨的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呼吸的熟悉的味道,让那温暖的感觉包裹住自己。 窗户下面的小弄堂路灯已经暗了,夜风刮过,依稀能听见几声狗吠声,还有九年前那天晚上,女人的高跟鞋细根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急促的步履在脑海中不停回想,就像一个可怕的梦魇。 秦子溪用被子将自己包得更紧了,全身都蜷缩在被子里,学着秦子墨从小对他做的动作,将双手手掌紧贴在耳朵上,努力不去听,不去想,仿佛秦子墨还在他的身边,像小时候那样用温柔的口吻对他耳边说着:“子溪,不要怕,哥陪你,永远都陪着你。” 闭上眼睛,秦子溪在黑夜里低喃出声: “哥……” 12、夺权 因为杨帆的一句让秦子墨下周一去杨氏报道,秦子墨在何伊伊这儿的私人司机职务可以交卸了,前些天何伊伊给他结算了一下薪水。当初他跟何伊伊说好的就是找到新工作新住处之前在她家借住一阵,如今新工作找到了,秦子墨觉得不便继续叨扰,便向她提出了辞行,准备搬出去继续租房子住,何伊伊虽然有点不舍,但也不好勉强他的意志,只得同意了。 临走前一夜,何伊伊找他谈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担忧之色:“秦子墨,小表哥虽然没二表哥那么危险,但我总觉得他比二表哥更可怕。二表哥至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大家都看得到也猜得到,但是小表哥这个人……从小到大我都没明白过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以后你可得多小心啊,跟这种人相处最可怕了。” 秦子墨点头:“我记住了。”,随后他疑惑地问:“对了,只听你提起过杨家的二少和三少,怎么没听说过杨大少的事呢?” 提到杨大少的事,何伊伊眼中现出一抹黯然,悠悠地说:“唉……大表哥十年前就失踪了,生死不明。我记得小时候被我父亲带着去杨家玩儿,大表哥对我们这几个弟弟妹妹很照顾,他和二表哥是我大姑父的亲生儿子,他是长房长孙,性格好,长得也阳光帅气,如果他还在,二表哥现在也不至于那么嚣张了吧……” 唏嘘了一阵,然后何伊伊摇摇头:“算了,假设的事说了也没用,还是关心当下要紧。秦子墨,如果在杨氏碰到什么困难或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秦子墨说:“谢谢何姐。” 何伊伊笑道:“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秦子墨跟着笑笑,却没有说什么。 之前的萧冽,如今的何伊伊,与他们的接近不过都是以利用为最终目的,对于他们的真心相待他自认没什么立场回应,朋友两字,对他来说太奢侈了…… 杨氏集团的总部位于N城最繁华的商务大厦第五十层,大厦高耸入云,四周以大块玻璃墙组成,白天反射出似金非金的夺目光芒,晚上在霓虹灯的折射下更是五彩缤纷、变化无穷。周一上午九点,秦子墨整装完毕,特意穿了一件正式的西装来到杨氏的大门前,先是由热情的前台小姐招待他,问他是不是来面试的,他如实转告了杨帆的话,前台小姐看他的眼神怪怪地,但还是拨通了一个电话,与那头交流了一阵,然后挂着抱歉的微笑对他说: “不好意思,杨总今天不在,王总助说此事交由他负责,一会儿过来接待您。” 秦子墨闻言便在等候区等了十分钟左右,这才有个三十岁上下、穿着西装革履的人走了出来,该人有着一张国字脸、眼睛吊梢,看人总带着一副眼高于顶的神情,只见他随意地将秦子墨打量了一番,很快就把他分类到“寒酸”与“无关紧要”那一栏,都没拿正眼瞧他。 “你就是秦子墨吧?杨总跟我提过你,他今天出去会谈,我叫王德坤,是杨总的助理,由我来给你面试,跟我来。” 秦子墨跟上他的脚,随着他来到杨氏集团内部,里面空间很大,几明案净,井井有条,所有人埋头在自己的位子上工作。王德坤带他进了一间小房间,旁边就是经理办公室,小房间门口摆着一盆文竹,中间有一张桃心木的桌子,王德坤示意他在桌子一边坐下,他自己则坐在秦子墨对面,刚入座,秦子墨拿出早先准备好的学历文凭还有退工单等材料,郑重递过去,可王德坤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些东西就不用了。” 秦子墨疑惑地看了看他,不明所以。 王德坤皮笑肉不笑:“怎么说你也是何小姐的朋友,要是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还怎么当杨总的助理?” 原来这个王德坤将他看成了一个进来混饭吃的裙带关系户,秦子墨知晓王德坤内心的轻鄙之意,只是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犯不着浪费工夫,因此他只是将材料收了回去,脸上表情淡淡地,没有丝毫表露。 “你在之前都做过什么工作啊?”王德坤见他不声不响,还当他怂了,口气更是不屑一顾起来。 “我之前给何小姐做过一个月的私人司机,更早以前在酒吧当过调酒师。” “嗬,调酒师。”王德坤嗤笑了一声:“正好杨总的司机老马前阵子刚死,既然你给何小姐做过私人司机,那就继续干司机的活得了,等会去人事部那儿登记一下,让陈秘书带你熟悉业务。” 王德坤从抽屉里拿出一串车钥匙扔到他面前,说完就出去了。秦子墨找到人事部登记了一下人事记录,很快杨帆的首席秘书陈小姐就跟他交代了一下基本工作,他每天的任务除了接送杨帆上下班以外还要负责接送他出席各项商业社交活动,除此以外还要做好每周一次的车子养护工作,他的办公间被安排在经理办公室的内部隔间里,两间屋子只有一扇门的距离,平时没事的时候他也要在里面二十四小时待命,杨帆一有什么工作安排他就要随叫随到。陈小姐把上任司机老马留下的工作记录本让他参考,他翻了翻那本厚厚的小本子,里头用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了杨帆每天的工作行程,还夹有罚单记录,车子养护记录,养路费和汽油费报销单等等,秦子墨不禁边看边感慨:别看工作性质简单,这工作量可着实不小。 杨帆的座驾是一辆限量版的玛莎拉蒂总裁,秦子墨初次看到都忍不住惊艳了一下,成熟大气的亮银色车身,流线型弧度、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芒与金属质感,无论是典雅的棕色皮革座椅、绝佳的上手感、还是引擎发出的声音都让人极其舒适。车子对男人来说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拥有一辆性能优越的跑车对男人来说就像拥有一双健壮有力的腿,秦子墨不得不承认,这辆车与杨帆的气质十分相称。 陈秘书让秦子墨先开着车子上手适应一下,下午四点去酒店门口接杨帆,四点整,秦子墨准时将车停在酒店门口,只听一声轻响,杨帆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秦子墨用余光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他依旧是那么严肃自持,衣服上发出淡淡的男式古龙香水的味道,镜片之后他眼皮阖着,似是在闭目养神。 “专心开车。”杨帆闭着眼睛,低声命令道。 秦子墨立刻收回视线,专心投入到驾驶中,车厢里一片静谧,为了缓解气氛秦子墨打开了音响,悠扬的音乐声从音箱里流淌出来,秦子墨心中有很多疑问,但是从头到尾杨帆都没有看过他一眼,他便也没有开口,两人一路无话。 在那以后秦子墨的工作步上了正规,正式成为了杨帆的专属司机。杨氏集团总经理的行程很满,他每天早上七点不到就要接杨帆去公司,晚上往往要熬到十点以后才能送他回家,更别提那五花八门的这个会那个会,这个商谈那个商谈,好不容易等到周末还有高尔夫、游艇会、俱乐部等等一大堆社交应酬,每天忙得跟陀螺转一样。但秦子墨不敢松懈,因为比他还忙十倍的正主杨帆都时刻精力充沛,他一个小司机哪有资格喊累呢?说起来他很佩服杨帆,像他这样蒙受祖荫的大少爷就算每天花天酒地都能安稳过一辈子,可是这个杨帆这人只要他眼睛睁着的时候就一刻不停地埋头工作,比起何旭和何伊伊,当真是富家子弟中的楷模。 杨帆是一个严格的上司,对属下鞭挞很紧,对自己的要求更是严苛到残酷的地步。早晨从他的双脚踏入办公室的第一刻起就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办公室,所有人噤若寒蝉,在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下跟上他的节奏进入工作状态,回家之后继续熬夜工作,就算连续三十多个小时连轴转,到了正式会见客户的时候永远都是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秦子墨给他当了两个月的司机,与他的交流仅限于第一天的“专心开车”四个字,他将所有的休息时间都压缩在了开车往返的短短十几分钟内,在坐车间隙闭目养神,到了下一个地点就充电完毕,继续投入紧张的工作状态,让人怀疑他到底会不会做工作以外的事,说工作以外的话? 在这两个月里秦子墨与也与秦联那边保持联系,他向萧岳他们坦白了开盘仪式上的失误,原以为会受到苛责,没想到萧岳没有责怪他,反而让他不用太心急,叫他定期将杨帆的行程汇报过来,并且萧岳对他说不要顾此失彼,何旭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必要时候抓准杨三少一条线就足够了,争取获得杨帆的信任,慢慢深入杨氏内部,窃取杨氏更多的商业机密。 唉,说来容易,只有秦子墨知道要接近这个高高在上的杨氏集团总经理有多不容易,他天天与那个男人朝夕相对都没法跟他说上一句话,要取得一台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的信任,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在杨氏做了两个月,秦子墨的耐心也快要被磨光了,他到底还是年少气盛,第一次做这种卧底工作,因为久久不见成效而感到气馁,他在心里拟定了第二个计划,打算辞了杨氏的工作,然后再从程风这人身上寻找突破口。临近年底的时候杨氏集团要召开董事会议,盘点过去一年公司的盈亏数额,然后制定下一年的计划和方针,这几天杨帆推掉了很多应酬,与公司各大股东在办公室里专心商议要务,作为他的专属司机秦子墨自然也跟着轻松了许多,待在自己的办公间里写辞呈,准备董事会一完就递交上去,可当他几经删改写完以后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大会议室离总经理办公室距离很近,他刚推开门,竟看到董事会议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何旭。 何旭进门就是一副浩浩荡荡的架势,身边跟着保镖林虎,身后跟了七八个随行小弟,直接往杨帆对面那张皮大椅上一坐,两脚跷起,叼着一根香烟,看气势不像是来开会,而像是来砸场子的。 “好歹我也是杨氏的股东之一,你们几个在这儿开大会,却没人来通知我一声,记性未免太差了吧?” 两个月不见,他的头发比之前更长了一点,身上穿了一套高级定制西服,可是西服衣襟大敞,领带也被他扯掉了,左耳上带了一串银制的夸张耳饰,好好一件职业装愣是被他穿得叛逆而洒脱。 他的出现引起了董事会上的骚动,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突然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只有杨帆依旧端坐于首席,用一贯的公事公办口吻说道:“办公室内不准抽烟。” 何旭的面色沉了沉,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擦碰着,一道冰冷,一道严谨,忽而,何旭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我说杨帆,多年不见,你果然还是这么死板无趣。”说完,将香烟在烟灰缸内捻了两下,罢了还作了一个没有的手势,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怎么了?一见我来就一个个表情都变得那么严肃,不用管我,你们开你们的会,该说什么说什么,我就在旁边听听就好。”何旭冲着那个呆愣住的财务主管笑道。 财务主管一看到他的笑就脊背发寒,连要做什么都忘了个光,直到杨帆一声:“继续。”才稳住心神,一边用放映机放映PPT,一边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解说: “从分析图上看,杨氏在过去四个季度的总销售额为576亿,第一第二季度销售增长率均在5%以上,第三季度黄金海岸项目建设中止,造成人工机械劳动力亏损达2.5亿,当日股价开盘跌停10%,所幸第四季度利鸣船业在海外投资的几个项目资金回笼,填补了这一个空缺……” “等等。”何旭打断他的话:“黄金海岸这个没有前途的项目,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放弃?” 杨帆说:“只是一时亏损。” “恐怕不是‘一时’的亏损吧?” 林虎拿出一本杨氏近十年来的详细财务收支记录,何旭将它甩在会议桌中央,用手指了指它,冷笑着说:“杨帆,当年你父亲为了讨好上头两片嘴唇一碰就大包大揽接下了这个项目,投入了杨氏那么多财力人力去开发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结果一个小小的区长就把他给难坏了,那个姓梁的让自己亲戚开了家海沙公司以二十倍价钱倒卖给你爸,你爸不敢吭气,居然真去买他的帐,现在换你上台,继续削尖脑袋给他送钱,把杨氏都快掏空了,你们父子十年里眼巴巴地给那姓梁的送了整整十五亿。呵呵,我看你们父子俩是想当官想疯了吧?” “黄金海岸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日后会有无限商机。” 何旭不屑道:“放屁!要是你们继续死乞白赖给那些当官的送钱,杨氏迟早毁在你们父子手上!” 他这一番疾言厉色的痛斥,令众人震惊不已,而被他相当于是指着鼻子骂,杨帆脸上仍是没有一丝动摇之色,只是直视着他,淡淡地问:“不知二哥有何见教?” 听他问到了点子上,何旭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众人面前踱来踱去,脸上是溢于言表的自满:“照我看,杨氏现在把大部分精力放在航运上才是正理,我有计划收购澳洲一家知名的造船公司,多造几条货船,我的货源在南北美那里很充足,正好开辟几条国外航线,多进些货倒卖到国内。到时候凭借东方寰宇在娱乐圈的影响力,再加上杨氏的航运公司作为支持,我们的交易额五五分成,互惠互利,岂不是比你们那个黄金海岸赚钱多了?” 杨帆只用一句话便一针见血地揭穿了他的企图,丝毫不留情面:“何旭,杨氏不是东方寰宇,不是你用来洗黑钱的工具。” “你……!” 何旭眼中现出一抹阴狠之色,但很快,这抹阴狠转化为算计,只见他笑着说:“杨帆,你别忘了,我也是杨氏子孙,况且我父亲是长房,按照曾爷爷立下的遗嘱,我的继承权还更优先于你,杨氏集团董事的位子,我比你更有资格。” 杨帆见他终于说出此行的真实意图,镜片后闪过一丝微光,面对何旭的咄咄相逼,他只不急不缓地说道:“当年曾爷爷立下遗嘱,长房继承黑道产业,其余宗族打理白道资产,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况论继承权,真正的嫡长孙只有失踪多年的大堂哥,除非开出死亡证明,否则我们都一样,何必相煎太急?” 何旭沉默了,眼神忽然变得复杂起来,语气有着不甘,但更多的却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人又没死……开什么死亡证明……” 里头的人争锋相对,看这局面一时半会儿也争不出什么来,王德坤趁间隙从令人窒息的环境中走了出来,把围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人全部赶回去继续工作,然后关上会议室的门,秘书陈小姐走过来悄声问他:“要不要打个电话给董事长?” 王德坤皱眉道:“董事长还在养病,这种小事不用打扰他。” 陈秘书一脸忧色:“可是……” 王德坤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只得不耐烦地说:“算了,打就打吧。” 陈秘书赶忙进屋拨通了一个电话,秦子墨见她用极其恭敬的语气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话,挂断以后便焦急地守在门边,不时朝门外张望,似是在等候着什么人。等了十五分钟左右,陈秘书的手机响了,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和王德坤一起迎了下去,不一会儿,杨氏集团的玻璃大门里走进一个许久未见的男人,他是这里原来的主人,也是秦子墨曾经在视频里见到的那个杨氏集团现任董事长——杨天翼。 他的形貌较之五年前视频里的意气风发有了不小的改变,饱受病痛的折磨,厚厚的呢绒大衣包裹下的身形消瘦了许多,面庞清癯,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明透亮,蕴含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见到消失已久的董事长突然驾临,办公室内众人无不诧异万分,纷纷从位子上站起来相迎,杨天翼只用轻轻一个眼神便不动声色地制止了他们的动作,较之杨帆更具有一种天生的领导气场。 而对于杨天翼的现身,董事会上各人的表情也更为复杂,有人暗暗猜测坊间传言的可信性,有人等着看杨氏下一步的应对是什么,有人则起身客套寒暄,就连杨帆见到突然出现的父亲心中也闪过一丝意外,当下从首席上站了起来,默默地走过去搀扶父亲在座位上坐下,杨天翼身后还跟了保镖和二十四小时监测他身体状况的专业健康师,站在他身边时刻不离左右。而从头到尾都安坐不动的人就只有何旭了,只是他的眼神却也不似之前那般明目张胆,到底有所顾忌: “原来是叔叔,真是久违,侄儿我前段日子听到有些疯言疯语,传叔叔得了淋巴癌,我还觉得可笑呢,心想叔叔是什么样的人,哪会得那种病?如今一见叔叔精神大好,侄儿可算放心了。” 他这话明褒暗讽,杨天翼听了只是笑笑:“多谢关心,你叔叔我身体自然不错。只是我听说有些人在我养病的期间心心念念盼着我死,这不,我还活得好好的,有些人就唯恐天下不乱,帮着别人迫不及待地争起继承权、董事之类的来了。” 杨天翼面上含笑,目光却像两道利剑一般环视过董事会上所有人的脸,哪些心怀坦荡,哪些心里有鬼,一一收入眼底。 杨帆命王德坤去将门关上,可是关得住员工的眼,关不住员工的心,碰到这种情况,哪还有人有工作的心思?大家表面上专心干活,一颗心却早已飞进了门里,趁着主管不在的时候大伙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秦子墨站在旁边也听到了他们的讨论,所有人一致认为董事长肯定会帮着自己的儿子,杨二少闹的这一出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事情的结果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时间过去了一分一秒,会议室的门口还是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丝毫看不清里头的状况,直到整整一个半小时以后,门被人粗鲁地打开,何旭一行人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走了出去,董事会散后杨天翼把杨帆叫到总经理办公室密谈,王德坤负责把股东们送到门外,陈秘书则脸色不佳地给众人带来了一个大跌眼镜的消息: 由于杨帆管理杨氏不利,致使杨氏去年下半季度的亏损,董事长宣布暂时撤销他副董事的职务,回收手头现有的股份,调派到杨氏旗下一家名叫晨翼的中小型软件公司作为磨练,杨氏总部的管理权继续由杨天翼与董事会持有,何旭可作为协助管理。 此消息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搞不懂杨天翼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也搞不懂这闹的哪一出,作为随着杨帆这个直隶上司一起外调的下属,王德坤和陈秘书再不忿,也只得乖乖去收拾办公台,众人向他们投去同情的目光,但此事关乎公司秘辛,没人敢擅自插嘴,大家就算有再多疑惑,也只好闭紧嘴巴各干各事。 杨天翼和杨帆父子俩在房间里谈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漆黑,其余人都下班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秦子墨一个人倚在桌边无聊地甩车钥匙玩,直到墙上的时钟指过九点,杨天翼才在保镖与健康师的护送下坐车离去。秦子墨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看到杨帆背对着他站在玻璃幕墙边,双手插在口袋里俯瞰脚下的车水马龙,霓虹闪耀之中,他的背影不动如山,恍惚间竟与那夜德莱号甲板上的情景重合起来。 “杨总……”犹豫片刻,秦子墨开口。 杨帆回头,看见是他,便说道:“你先走,我还有许多工作没有处理,今晚不回去了。” 就算被无故撤销职务,这个男人的心里想的依旧是完成最后的工作。 “杨总,我想跟着你。” 杨帆看了他一眼,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我此次调任,有王德坤和陈秘书随行就够了,你留在这里,会有新的上司。” “请让我跟着你!” 话说出口,秦子墨觉得有些刻意,于是又借机找了几个理由:“我……我是何小姐的朋友,当初又是经过杨总钦点才进来杨氏的,于情于理都应该跟着杨总一个人才对,给其他人开车我怕不习惯……” 杨帆注视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不明,半饷道:“明天去找人事部办理一下调派手续。” “谢谢杨总。” 不敢在他那压迫的目光下停留太久,秦子墨回到自己的办公间收拾行当,顺带着把桌上那张写好的辞呈扔进了碎纸机里,看到纸篓中的碎片,秦子墨心想: 继续留在杨氏能确实能百分百接近何旭,但经过德莱号上杀狗一事,这当口正面与何旭接触无疑是送死,跟着杨帆外调一半是为了自己性命考虑,不得已而为之,而另一半则是出于一种直觉。直觉告诉他,这或许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13、追梦人 那天晚上秦子墨陪杨帆在公司过了一夜,杨帆彻夜办公,秦子墨在办公间的椅子上凑合着睡了会儿,一直到早上杨帆才处理完所有的事务,由秦子墨开车送他回家。 车子开到中途,闭目养神的杨帆却张开了眼睛,开口道:“停一下。” 秦子墨把车停在路边,旁边是一个小公园,杨帆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秦子墨不解其意,但还是跟他一起下车,杨帆走到路边一个小地摊旁,那里摆放着一些小孩子喜欢的零食还有玩具,几对父母带着小孩在那里挑挑拣拣。一身黑色西服的杨帆也加入他们的队伍里,带着一脸严肃的表情,用像对待工事一样严谨的态度仔细挑选了几件卡通玩具还有吃食。 秦子墨在旁边看呆了,但在看到堂堂杨总经理因为钞票面额太大无法找零而蹙起眉头的时候还是很识相地跑过去垫了零钱,又把买来的东西往车上搬,等全部搬完之后杨帆却没有回来,秦子墨看到他伫立在一个气球摊旁边,卖气球的小贩向他侃侃不绝,杨帆则一声不吭,似是在思考要买哪种颜色,只见他思考片刻,然后挑中了其中一只,是一种很常见的双层气球,外面一只是白色,里面还有一只红色的,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气球中显得毫不起眼。 看到那只气球的一刹那,秦子墨心念电转,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画面——儿童公园、白红相间的气球、旋转木马、还有红色的血。 “大哥哥,刚才有个穿黑衣服的叔叔叫我把这个给你。” “谢谢你了,你还记不记得刚才那个叔叔长什么样?” “看上去很年轻,长得很帅,和你一样摸我的头!” …… “走吧。”杨帆买完气球回到车中,对他嘱咐道。 “……好。”秦子墨甩甩脑袋,挥去脑袋里七七八八的杂念,专心开起车来。 “时间还早,先送我去一个地方。” 秦子墨按照杨帆报出的地址开过去,发现那地方是一家普普通通电器维修店,他们的车子刚一停下,就有一个瘦瘦地、戴着电工帽的男人热情地迎过来: “班、班长?!你怎么今天想到过来?快,快进来坐坐!” 使秦子墨感到大为意外的是,向来绷着一张脸的杨帆面对这个男人时的表情居然柔软了不少,甚至声音里还能听到一丝熟稔之色:“正好有空,给你女儿买了一些东西。” 杨帆示意秦子墨将刚才买的东西搬出来,那个瘦瘦的男人见状便责怪道:“说过多少次了,来我家什么都不用带,咱俩都多少年的兄弟了,再说了,你这些年帮了我们一家子那么多,那丫头自小就不缺吃的玩儿的,见到你人来她就已经够高兴了。” 正说着,一个四五岁左右、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现了,她许是在里面听到了动静,嘴角还带着米粒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一把抱住杨帆的腿,兴冲冲地喊:“眼镜叔叔!眼镜叔叔!” 她的母亲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喂了一半的饭碗,闻言笑道:“小婷,上次爸爸说过你了,不要叫眼镜叔叔,要叫杨叔叔。” 杨帆大度地说:“没事。”然后蹲下身,把那只白红相间的气球放到她手里,用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小女孩显然很喜欢这种亲昵的动作,享受着头顶上的温暖,两只小手攀在杨帆的脖子上,笑得甜甜地,粘着他不撒手。 看到自己那以工作机器着称的顶头上司对一个小孩儿那么温柔的样子,秦子墨被吓得不轻,幸好男主人和杨帆寒暄了几句,很快招呼他们去楼上吃早饭。 这家维修店是一种复合式店面,楼下是店铺,楼上就是起居室,他们来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饭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稀饭和榨菜,为了招待他们男主人又去楼下买了一些油条、豆浆、包子等早点,三个男人坐一桌,小女孩的母亲抱她到旁边继续喂饭。正好秦子墨肚子饿,一坐下就开吃了,杨帆也很自然地吃了起来。照理说他这样的富家少爷早上不是黄油面包就是牛奶荷包蛋,换成这种寻常人家的吃食倒也没有丝毫不自在,他的吃相较平常人更斯文优雅,间或与这家男主人聊上几句,相处十分随意,看样子经常来这边做客。 从他们的聊天中秦子墨知道了这个瘦瘦的、个头矮小的男人名叫顾晓天,是杨帆的初中同学,两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兄弟,因为杨帆以前成绩优异做过班长,所以顾晓天一直亲切地称呼他为“班长”。顾晓天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说话有时会结巴,走路也微跛,但他为人老实憨厚、手艺也挺好,刚毕业就结了婚,夫妻俩一起开了这家电器维修店,不久得了宝贝女儿顾玉婷,这些年虽然没睁上什么大钱,但夫妻和睦,女儿活泼可爱,一家三口小日子过得算是平安喜乐。 吃完了饭,顾玉婷缠着要眼镜叔叔抱,杨帆让顾玉婷坐在膝头,小女孩一到他怀里就安静了,用他刚刚送的小蜡笔画起画来,顾晓天的妻子坐在窗台下打毛线,间或抬头看看顾玉婷,见她不吵不闹便微笑着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正好大清早地还没顾客上门,顾晓天不急着下去修电器,便坐着与他们攀谈了一会儿: “这位小哥看着面生,以前没来过吧?”顾晓天问秦子墨。 “嗯……我是杨总的专属司机。” 顾晓天听后露出惊讶的表情:“哦?这可真是稀奇,班长以前来这儿的时候从没带过下属的,除了有几次请了几个搬运工搬东西,但被我说了以后就一直都是一个人了,连车子都是自己开,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带熟人来呢。” 秦子墨心下一震,不知该回答什么。 “你先下去等着,我一会儿就下来。”杨帆下达指令。 秦子墨点点头,拿了车钥匙便下楼了,顾晓天从窗口往下看,见到楼下少年长身玉立的背影,不由感叹道:“是个俊秀的男孩呢……” 顾晓天回过头,问杨帆道:“班长,你我认识那么多年,咱俩不说暗话,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你的……”听到这话,顾晓天的妻子明白他们之间有私事要交谈,放下手中的活计,抱了顾玉婷到客厅看电视,把饭厅里留给他们两人。 “不是。”杨帆面无表情地说。 顾晓天叹了口气,坐到杨帆的对面,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恳:“班、班长,老大老说我脑子不好使,我知道我没你们一半聪明,但我也不傻,打小你对老大的心,我都看在眼里……可是连我都知道老大心中只有那个人,这些年他为什么避居国外,为什么很少回来,你一定比我更清楚……我们三个从小一同长大,如今我和老大都算有家有业,就剩下你一个,也老大不小了,我们自然是希望你有个归宿。” 杨帆垂眸,镜片后的眼睛里看似波澜不禁,语气也无甚变动的样子:“我自有分寸。” 顾晓天嘴笨,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古怪的倔脾气,便不再劝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对了,老大家那小子你见过没有?上回老大发了我一封电子邮件,寄了些照片来,那小子虎头虎脑地,越长越壮实了。” 杨帆颌首:“我也看过。” 客厅里的顾玉婷原本好好看着电视,偶然听到“照片”两个字就来了精神,扒着门框得得意洋洋地向杨帆形容着:“照片!照片上有个帅叔叔,爸爸叫他‘老大’,老是看着傻笑!” 顾晓天被女儿将了一军,怪不好意思地:“你这丫头,回去看电视去。” 顾玉婷冲他吐吐舌头,顾晓天的妻子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玩笑道:“小婷,照片上的帅叔叔,还有眼镜叔叔,你喜欢哪个呀?” 顾玉婷一秒也没犹豫,笑嘻嘻地说:“我都喜欢!” 童言无忌的回答把父母都逗笑了,而杨帆看着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眼中也难得现出一丝别样的柔和…… 14、亲吻 秦子墨在楼下无所事事地闲逛了一会儿,逛着逛着就走到了海韵中学后门,从铁门里可以看见绿茵场上有学生在踢球,两队人马厮杀激烈,周围的围观同学也是激动不已,欢呼加油声一阵接一阵。那青春洋溢的学生气吸引秦子墨驻足旁观了会儿,却不曾想在操场旁的白玉兰树下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子溪?” 树下的少年回过头,一身白衣黑裤,正是日思夜想的弟弟秦子溪。 “哥?!” 秦子溪跨过栏杆来到后门,兄弟俩隔着铁门互相望着,久别重逢让他们心内抑制不住的高兴,高兴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子溪……” “哥……” 半饷,两人同时开口,傻傻地互看,半天没有下文,不由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一辆银灰色玛莎拉蒂总裁从身后驶来,杨帆摇下车窗:“秦子墨,你在这里做什么?”原来杨帆从顾晓天家出来以后没有在车边看到秦子墨的身影,等了一会儿便自己开车出来了,刚开出一段就在这里碰见了他。 “杨总,对不起,我碰巧见到我弟弟,我们挺久没见面了,我就在这里和他说了会儿话。”秦子墨玩忽职守,在杨帆面前有些心虚。 杨帆的目光在兄弟俩身上扫了一下,冷冷地说:“准你半天假,下不为例。”说完关上车门,自己开车扬长而去了。 见这个可怕的冷面上司走了,秦子墨总算松了口气,秦子溪望着杨帆离开的方向疑惑地问:“哥,他是谁啊?” 秦子墨说:“他是我的老板,我现在的工作就是帮他开车。” “你老板看上去好严肃……他对你好吗?会不会骂你?”回想起刚才杨帆那迫人的气场,秦子墨心有余悸,不免为秦子墨担心起来。 “他……还好吧……”秦子墨觉得在背后议论老板不太好,便转开了话题,关切地问道:“你呢?哥这段日子不在,你看上去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学习固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如果缺钱、或是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跟哥讲,知道吗?” 再次听到哥哥对自己的关心,秦子溪又是怀念,又是感动,回想起数天前赵晓曦的事,秦子溪犹豫着开口:“哥,我……” “怎么了?” 明明心里想了无数遍向哥哥寻求帮助,可是面对哥哥愈是温柔的眼神,秦子溪就觉得愈是无法向哥哥坦诚,不忍哥哥再为他背负更多的东西,他选择了自己一个人承担:“没什么,哥,难得你回来一次,我们一起去逛逛好不好?” 秦子墨虽然心里也很想和子溪多相处一会儿,但顾及他还在上课,怕会影响他:“你的体育课……” 秦子溪刚想说什么,大半天未见他踪影的关颖就找过来了,气呼呼地说:“秦子溪!你怎么老是玩失踪?快下课了,老师马上就要吹哨集合了,你又在往哪边跑?”待走近了些,关颖看到门外的秦子墨,大感意外:“你是秦子溪的哥哥?你怎么也在这边?” 见她过来,秦子溪灵犀一闪:“请你帮我请个假,谢谢了。” 说着,秦子溪三两下攀上铁门,动作敏捷地爬到最顶端往下跳,秦子墨被他吓了一愣,忙伸手护他,可算在他刚落地的时候扶住了他,秦子溪拉过他的袖子就跑,秦子墨莫名片刻,但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让他很快就明白了秦子溪的用意,在逃离之前不忘向关颖请求了一句: “同学,再次麻烦你了!” 望着他俩绝尘而去的背影,关颖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又是讶异又是生气,讶异的是孤僻的秦子溪居然也会当众翻墙逃课,生气的是这个秦子溪又我行我素了!但同时,看到秦子溪和他哥哥这样亲密,心里也有一股微妙的感觉,就像上次看到他对他哥笑时一样,只是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一点…… 兄弟两个逃出了一段距离,把学校远远甩在脑后了方才停下,喘了会儿气,秦子墨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子溪,揶揄道:“有你的,什么时候学会逃课了?还带你哥一起逃。” 子溪笑了,右眼下的泪痣在阳光下闪烁,竟有一丝调皮的意味:“为了哥,值得。” 他这个弟弟向来自闭寡言,秦子墨也是难得见他流露此等灵动之态,不忍苛责,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眼里满是宠溺。 兄弟两个边走边聊,秦子墨问道:“刚才那个女生之前也见过,好像很关心你的样子呢。” “你是说关颖?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最近经常找我说话,拉我和他们一起玩。” 那个叫关颖女生……莫非是喜欢子溪? 秦子墨猜测到几分关颖的心思,但见子溪懵懵懂懂的样子,于是试探地问:“你喜欢和她一起吗?” 秦子溪思考了一下,说:“不讨厌。” 秦子墨心里一顿。子溪见他没有说话,便问他:“哥,你是不是怕我早恋?” 秦子墨讪笑道:“当然不是。” 秦子溪说:“哥,我没有喜欢的女生。” 听到他这句话,不知为何,秦子墨心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但表面上他还是保持着虚假的笑容,说着虚假的话语:“如果你有喜欢的女生,只要把成绩保持住了,哥不会反对你们交往。” 秦子溪摇头:“哥,我现在不考虑这个,我只想好好读书,考个好点的大学,然后出去打工,毕业出来找个好点的工作,好让哥不要那么辛苦。” 每当面对子溪清澈的眼神,秦子墨就会觉得自己心底的污浊在那两口纯净的泉眼映照下显露无疑,他嘴上说着:“傻小子……”眼睛却不敢正视他,这世上只有子溪能让他心虚,让他害怕。 在子溪自我封闭的时候,他希望他多与外界接触,可当子溪真的与外人接触后,他又开始霸道地想要将子溪占为己有。当他听到子溪说不讨厌那名女生的接近时就有一股巨大的恐慌将他包围,他为了子溪献出了肉体,为他加入了黑帮,为他当卧底、甚至杀人,他为他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凭什么让一个外人轻而易举地得到他?!他明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只要一想到子溪将来会不属于他,他无端地就感到害怕与憎恨!心底那股嗜血的欲望蠢蠢欲动,恨不得把所有靠近子溪身边的人都铲除干净…… 一股寒凉爬上脊背,秦子墨努力甩掉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 他对子溪的控制欲与占有欲竟已经到了这般病态的程度,就连不在他身边都如斯强烈,若时刻在他身边,还怎么得了? 兄弟两人逛到下午的时候,秦子墨接到了一通电话,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刚接起来,电话那头就传来一个神秘兮兮的声音: “猜猜我是谁?” 秦子墨笑了,就算电话那头的人故意压低了嗓音,他还是能从语调中掩饰不住的狡黠一下推测出他的身份,但他没点破,只是配合着那人演戏:“你是谁啊?” 那人见他猜不出,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你猜猜看啊。” 秦子墨笑着说:“真猜不出来。” 那人目的达成,发出熟悉的张扬笑声:“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家伙猜不出来!真笨!” 秦子墨等他笑完,好脾气地问:“找我什么事?” 萧冽说:“闲着无聊没事干,逗逗你呗~正好今天我约了李胜唐玄飞他们一起唱K,哥几个好久没聚了,有空你也来一起玩吧。” 秦子墨看了看身边的子溪:“今天恐怕不行,我得陪我弟。” 萧冽无所谓地说:“怕什么?让你弟也一起来不就得了,人多热闹嘛。”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秦子墨私心里还是不太希望子溪和他们那些人接触,于是拒绝道:“还是算了,我得辅导我弟的功课。” 萧冽不置可否:“你小子装什么装?我早看到你们了,你把头抬一下,我就在你头顶上三层。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带你弟一块儿上楼,我们等着你们。” 秦子墨抬头,果然在身边歌城三楼的窗口边看到了冲他们招手的萧冽,他今天的打扮是一身特别新潮的朋克风,里头穿了黑色紧身t恤,外套一件帅气鲜艳的红色短款皮夹克,右耳戴了一个骷髅钻的耳钉,额前的碎发用发蜡拢地高高地,露出一双桃花眼,一脸痞痞的笑,眸子与耳钉一块儿闪闪发亮。 既然都碰上了,也没道理再推辞,而且子溪也对他说:“哥,去看看吧,我也挺想见见你的朋友。” 秦子墨便带着秦子溪一起上楼,刚上半道萧冽就迫不及待地跑下来迎接他们,把他们往包厢里带。一推开包厢大门,就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的唱歌声,李胜这个活跃分子正占着麦霸的位置,唐玄飞照例还是窝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手里捧着一本《遗传生物学》就着昏暗的光线认真地看,黑框眼镜都快贴到书页上去了。 “秦子墨,好久不见!”唱完一首歌后,大个子李胜坐过来与秦子墨打招呼。 秦子墨笑道:“好久不见。” 两人寒暄了几句,李胜与他是旧识,说话比较随意,期间他见萧冽正专注于唱歌,便悄声对秦子墨说道:“秦子墨,你可算来了,你真是不知道自从你去那什么杨氏卧底以后三少他有多夸张。他二哥不准他私底下和你联系,怕对你身份产生影响,他就三天两头跑到我这边逼我去看你是死是活,今天早上这小祖宗又来缠我,我刚去杨氏就看到你开车出来,一个电话打给他,他就急吼拉吼地把我和小唐喊到这里等了你大半天,这次的聚会就是专门为了你办的,要是你不来,三少估计会大爆发。” 听到萧冽这段日子的种种行径,秦子墨听是听了,只是面上淡淡地,选择一笑而过,避开了这个话题。他见李胜的肤色较纯色那会儿深了不少,身上的肌肉也更发达了,便问道:“你这大半年过得挺辛苦的吧?” 李胜感叹道:“可不是?纯色被查封了以后我就当了整整两个月无业游民,去给人家大厦上当‘蜘蛛侠’擦玻璃,皮都快晒脱一层,多亏了三少大发慈悲收留我,现在在秦联的地盘上看看场子,偶尔去收收高利贷就行了。” “高利贷?”秦子墨问这话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一下,见秦子溪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专心听歌,这才放心问了出来。 李胜见他提起工作的事情显得兴致很高:“是啊,你有信用卡吧?改天我教教你怎么用信用卡套现。我们安插在银行里的人会定期把客户资料流出来,我们再用这资料去其他银行办它个几百张卡,然后把上头的金额套现出来,放高利贷放出去就行了,这招挺赚钱,就是比卖白粉风险还大。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借贷人死了就不再找妻儿的麻烦,可银行没这规矩,借贷的烧成灰了家里还是得砸锅卖铁把钱赔上,所以那些人就专喜欢找黑帮借高利贷,尤其做进出口生意的,一笔单子点错一个小数点就是几百万,实在还不上了就拍拍屁股自杀,这个月我去催贷,光跳楼就跳了三个了!三少差点没把我给骂死。” 萧冽唱完了一首,耳边偶然听到他们言语里提起他,便警惕兮兮地靠过来:“你们又在讲我什么坏话呀?” 李胜赶忙换上“谄媚”的笑脸,奉承道:“我哪敢说咱们英明神武的萧三少的坏话?我这不是在跟秦子墨说三少是如何如何地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解危济困么?三少就是我的人生导师、再生父母。” 萧冽表面不屑心里飘飘然:“哼,这还差不多。”不过他很快又说:“当你这傻大个的再生父母,我得多老?” 李胜用胳膊揽上他的脖子,笑得爽朗:“既然不想当我的再生父母,那给我当弟弟好了,反正我家就我一个男丁,要是爸妈知道我在外面认了那么帅一弟弟,铁定乐死。” 萧冽奋力挣扎,无奈李胜两只胳膊比铁箍还紧:“滚,谁要当你弟弟了?我都有两个亲哥哥了,才不要再多你这么一个傻大个当哥哥。” 两人打闹之际,冷不丁地从角落里传来唐玄飞幽幽的声音:“基、因、突、变。” 气氛瞬间冷场,没有人知道他是从《遗传生物学》里看到了基因突变四个字,还是在讽刺李胜和萧冽这两人的个头当兄弟是基因突变,不一会儿,李胜哈哈大笑,萧冽恼羞成怒,唐玄飞无辜遭殃。看着他们几人亲密无间的样子,秦子墨想起以前在纯色时的情景,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微笑,同时他感到一抹温柔的目光停驻在了他的脸上,他看着别人笑,子溪为了他的笑而笑,黑暗里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不由自主地握住对方的手,手心暖暖地,心里也暖暖地…… 五个人在KTV包房唱了三个小时,大多数时候是萧冽和李胜这两人抢着唱,时间长了就连闷葫芦唐玄飞也被抓上去唱了两首,而子墨子溪兄弟俩更是少不了被拉上去合唱了几首,子溪虽然性格内向,但大家年龄相近,再加上哥哥子墨带着,很快就与他们混熟了,几人玩得很尽兴,还彼此交换了电话号码。 散场前萧冽借口上厕所,问秦子墨去不去,秦子墨猜测他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便与他一同去了,在厕所里萧冽问他:“秦子墨,你在杨家老三那里到底混得咋样啊?” 秦子墨说:“也就这样吧……” 杨帆这人冷若冰霜,深不可测,他真心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萧冽见他的表情,大致推测出事情进行不太顺利,便说道:“你也别想太多,实在不行,我去跟大哥二哥说说,让你回来,别去做什么劳什子卧底了……” 他一向性子傲,从没劝过什么人,这番安慰的话语说出来他自己也觉得超级别扭,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见秦子墨无甚反应,便清咳了几声,直接说正事:“对了,大哥让我告诉你,让你多注意一个叫王德坤的人,这人有鬼。” “王德坤?”秦子墨脑海里那个趾高气扬、对他处处怀有敌意的王总助的模样。 “嗯,我们前段日子接手了一单4号的生意,交易人只在电话里沟通,而且汇款账户以前从没见过,出于谨慎起见我们让安插在银行里的人查了查监控记录,发现取款人形貌和他很像,这个户头是他开的一个假户头,上面还有很多笔不明来源的款项,大哥怀疑他可能是杨二少安插在杨帆身边的人。” 秦子墨回想起王德坤平日里的种种行为,从他的容貌和精神状态推测此人不像有毒瘾在身,如果萧冽所说的是真,那此人确实疑点重重。 “这是手机窃听器,你买个手机卡放进去,打开开关,想办法把它放进王德坤的身上或包里,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拨通这个卡的号码,能在两千米以内听到他周围的声音,如果你往这个号码上发送‘RW’两个字母,就会收到他所在地址的自动定位,这是大哥让我给你的。” 秦子墨看着手里一个黑色的、小小的盒子,上面有一个圆形按钮还有一个卡片槽,正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却能够窥听到所有阴暗的秘密。 秦子墨收好窃听器,和萧冽一起回到包间,外面天色不早了,几人收拾收就离开了,萧冽原想开车送他们回去,但秦子墨想多点时间和弟弟相处,于是拒绝了,萧冽拿他没办法,就先送李胜和唐玄飞回去了。 子墨子溪兄弟俩是慢慢走回去的,边走边聊,期盼着路途更长一点,相聚的时间更长一点,可是再长的路途也有走完的时候,再长的时间也有用完的时候。 “子溪,进去吧,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 “哥……你不回来吗?” 不忍去看子溪眼里的期盼,秦子墨强迫自己说:“哥最近工作忙,等过段时间空闲点了再回来看你。” 子溪没有说话,却也恋恋着没有离开,兄弟两人沉默了片刻,秦子墨忽然想起一件事:“子溪,哥请你帮一个忙好不好?” 秦子溪好奇地问:“什么忙?” 秦子墨说道:“卧室里那张书桌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有一个杏色的密封纸袋,你不要打开它,如果有一天哥陷入了什么事情里,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哥碰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求助你,你再去把它打开,知道吗?” 秦子溪直觉秦子墨这番话有些怪异,但是见到秦子墨语气这般严肃,似是在托付一件很重要的事,秦子溪将它牢牢记在心里,郑重点头。 “好了,哥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哥!” 秦子墨跨出几步,站定,回头,看到秦子溪渴望的眼神,像月光一样,清灵的,柔软的,甚至带着一丝祈求: “哥,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秦子墨怔住。 秦子溪微笑,笑容温暖而哀伤:“我只是希望哥哥的气息多陪伴我一会儿,以后就算哥不在,回忆里,也都是哥哥的温度。” 秦子墨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轻轻地,在他的额上烙下一个吻。他的唇很暖、也很软,好似天使的羽毛擦过心间,转瞬即逝,当秦子溪睁开双眼的时候面前只剩空荡荡的楼道,秦子墨已经不在了。 手指触碰在额头被吻过的那片肌肤上,指尖萦绕着月光,凉凉地,可是指下却很炙热。 一个短暂的吻,能支撑他熬过多少个漫长的夜呢?…… 15、群狼环伺 晨翼是杨天翼年轻时自创的一家小型软件公司,也是当年助他爬上董事长席位的重要筹码之一。 二十多年前从海外留学归来的杨天翼与一群老同学们合开了晨翼软件,做出成绩以后并入杨氏总部,这才从父辈手上夺回一部分控股权。只是多年过去,当初跟帮着杨天翼一起的打下江山的王牌程序员大多离休,再加上近年软件行业不景气,日理万机的杨董事长没有在这家发家公司上投入精力,如今的晨翼是典型的三无企业——无员工无技术无资金。杨帆走马上任后面对这样一片严峻的局势,少不了大刀阔斧恶整一番。 杨氏集团总经理的名头被撤销后,杨帆的社交应酬少了很多,基本用不到专属司机,由于晨翼人员紧张,杨帆开始让王德坤指导秦子墨接触一些寻常公务,似是有意无意将他往助理的方向培养。 但王德坤表面答应,私底下却不太合作。刚进杨氏那会儿王德坤就有点针对秦子墨的意思,秦子墨是何伊伊推荐进来的“关系户”,王德坤自是不能把他这枚定时炸弹放在身边,因此直接把他调去司机一职,可如今顶头上司发话让王德坤亲自带他,不正暗示了让秦子墨接他班的意思吗?这让王德坤对秦子墨的敌意愈加明显了,不仅对秦子墨颐指气使,指导他的时候也很不认真,故意不教给他很多东西。 对于王德坤的态度,秦子墨倒是不以为然,一来他的主要工作是窃取情报,而不是评选优秀员工。二来这段日子多了许多与王德坤接触的机会,正好可以实施他的窃听计划。 经过多日的观察,他发现王德坤有轻微的支气管炎,平时会随身携带一种喷雾剂,他的公文包里常备一个装喷雾剂的黑色长方形塑料盒,有次秦子墨趁王德坤不在用胶带将窃听器粘在盒子底端,用黑色棉花作充填,上头盖上同色塑料材质,看上去万无一失。当天晚上秦子墨发送“RW”收到目标定位地址,悄悄潜伏到王德坤家楼下的停车场进行窃听—— “你告诉老梁留意一下明天的股票,何旭说他已经和其他几个股东通好气了,要把手底下的两千万股全部放出去,在后天开市时把杨氏股价炒到一块二。你们明天多买几支股,等涨到一块的时候就全部抛售出去,绝对能狠赚一笔。” “呵,何旭那家伙的想法老梁还不了解吗?他早就不姓杨了,对杨家哪有什么感情?他宁愿把杨氏的钱全掏空,也要把他的毒枭生意做大。” “照杨天翼那情形怕是拖不了几个月了,杨氏到时候会落入谁手里也难说,既然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不一块儿捞一笔呢?” “前阵子何旭让我在秦联那儿买了一批4号海洛因,是从金三角直接运过来的,拿去化验之后验出纯度高达99%,何旭很生气。这几年何家和秦联为了抢地盘抢航线闹得很凶,不然你以为他向普罗维金斯家族买军火是为了什么?就是想趁此机会彻底剿灭秦默那伙。” “嗯,交易时间确定了,下个月21号18点,在A城海域上,坐标是北纬25°25‘东经135°30’。” “别提了,杨帆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他最近对那个姓秦的小子越来越信任了。看来我真是失算了,以为把他调去当个小小的司机就不会产生威胁,没想到那小子媚功挺强,连杨帆这种冷血的家伙都被他巴结上了,我怀疑他想把他培养起来挟制我。” …… 一连好几天,秦子墨白天上班,晚上潜伏在停车场窃听,把听到的每一句可疑的话都快速抄录在纸上,虽然精神状态严重萎靡,但着实被他取得了不少重要情报。一天晚上,秦子墨把一沓密密麻麻的纸全部摊开放在桌上,一张一张仔细地整理过去,根据零散的话语整理出三条最关键的信息—— 第一是关于王德坤的身份。在这几日的窃听中他发现王德坤往来的对象有好几个,言辞中数次提到何旭,可以听出他确实与何旭有联系,但同时也和杨氏集团好几个股东私下交往密切,在替何旭做眼线监控杨帆的同时也将何旭的偷偷消息出卖给其他人,他的身份比萧岳猜想的还要复杂,有点类似双面间谍。 第二就是杨氏集团的情况。从王德坤和几个股东的对话里推测出何旭只想借由杨氏的资源充实自己的毒品生意,而几个股东则怕着杨天翼死后杨氏大局不稳,想趁杨氏分崩离析之前狠狠捞一笔,因此在前段日子的夺权之变时暗中倒戈何旭。几人联合起来炒翻杨氏的股价,无异于杀鸡取卵,利用虚拟的膨胀吸引眼球,好早日将杨氏这块大蛋糕瓜分干净。 第三则是关于一个叫老梁的。王德坤提到此人的次数不少,但据秦子墨所知杨氏的股东之中并没有一个姓梁的人,后来秦子墨思来想去,怀疑到这个老梁可能是负责黄金海岸开发那片区域的区长梁友荣。回想起何旭在董事会上说的话,推测到这个梁友荣滥用职权,让自己手底下亲戚开办海沙厂,再高价倒卖给杨氏,致使黄金海岸开发工程搁浅数年,怪不得王德坤这人老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原来早就找好了当官的当靠山。 咬着笔头慢慢思索,秦子墨觉得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从杨氏股东、到何旭再到梁友荣,从商道、黑道再到官道,杨氏这块大肥肉现今的处境无异于群狼环伺,现在就看杨氏父子如何神通广大,究竟能否力挽狂澜了。不过在此之前,他想他没那么善良,不趁此机会捞点应得的…… 萧岳说第二天会派人来取信息记录,所以秦子墨把纸张按时间顺序整理好,过程中无意间瞥见一张纸上写着军火交易的具体坐标“北纬25°25‘东经135°30’”,秦子墨盯着那串数字沉吟了一阵,然后拿起笔,在上面添加了一笔,把北纬25°改成北纬35°,可以说是毫无破绽。然后秦子墨又从中挑出了几张比较重要的,点起打火机焚烧掉,看着那些记录着重要信息的纸张灰飞烟灭,秦子墨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 第二天早上,秦子墨先是去了证券公司营业部开户,花三万买进杨氏集团2000股。回去的时候门边已经停了一辆车,开车的人是许久未见的刀疤脸老刘。 老刘用眼神示意他上车,秦子墨拿了装着资料的纸袋坐上车,他和老刘不熟,不知道怎么开口,老刘也难得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将他送到了黄金海岸上,下车以后,秦子墨在沙滩边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背影,他完全不会料到这个人会亲自来取资料。 阴天,萧瑟的海风将吹乱了秦默的头发,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影笔直,衣袂纷飞。 “……默哥好……”秦子墨把手中的纸袋递到那个男人手里,他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以怎样的状态与他对话。 “你瘦了。”没有关切,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秦子墨低头,不知何以回答。 秦默露光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脸:“你知道吗?杨氏的创始人杨鸣,是我的外公。” 秦子墨怔住了。远处惊涛拍岸,秦默凝视雾霾天空之下低飞的海鸥,犀薄的唇微微勾起,声音在阵阵浪涛声中忽隐忽现: “早年为了发迹,杨鸣抛弃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亲生女儿,后来他妻子嫁给一个姓秦的男人,那男人是个酒鬼加赌徒,每天赌输了回家就殴打老婆女儿。时间长了女人受不了了就想带女儿逃走,逃到一半被喝醉酒的男人发现了,他像发疯一样打她们,女人被打破了头,昏了过去,酒鬼精虫上脑,就把女儿强、奸了。 那次以后,酒鬼发现年轻的女儿更可口,就一次次地强、奸女儿,女人被活活气死,女儿也精神失常了。后来酒鬼把钱全赌光了,就逼迫女儿卖、银,把各种各样的男人带回家里上自己的疯女儿,后来有一次,酒鬼喝多了酒摔倒在地上,被呕吐物呛死。七个月以后,半疯的女儿在垃圾堆里生下一个男孩……” 没有起伏的语调,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可是秦子墨听得想吐,胃部一阵阵地痉挛,却吐不出来。 那天晚上,秦子墨恍恍惚惚地回到租处,脑海里还恍恍惚惚地回想着临走前所见的一副画面——秦默的侧影与海天融合在一起,右眼的泪痣隐没进阴霾。他好像在说话,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淹没在浪潮中: “这辈子,我最恨别人背叛我,尤其是我看重的人……” 16、伴君 与秦默碰面一周以后公司发生了一件棘手的事——晨翼有款新软件在开发进度进行到百分之六十五的时候资金不足,向杨氏总部申请拨款迟迟得不到回音,导致开发搁置,若不能及时回笼资金,这个项目将会流产。 当天,杨帆召集公司负责人开会商议资金筹集的办法,有人提议拉赞助,有人提出找银行贷款,甚至还有人说把开发组整个外包给其他公司,但都没法在很短的时间内筹集到大笔款项,王德坤提出把开发权全权移交给杨氏总部,杨帆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言,王德坤面上发虚,闷头不再讲话。 眼看着一群人从白天讨论到晚上还没讨论出结果,一直在旁负责记录的秦子墨忽然想起李胜所说的高利贷一事,脑中灵光一闪,待其余人员悻悻散去之后,他向杨帆提议道: “杨总,您看我们能不能先向地下钱庄借高利贷周转一阵?等软件上市后收回成本,就能马上把钱抵上了。” 听到他这话,正在收拾桌上材料的王德坤冷笑了一声:“真亏你想得出来!也不看看那地下钱庄都是些什么人开的?问一群黑社会借钱,到时候还不出来你有几条命去抵?” 杨帆看着他,沉声问:“你是怎么知道这法子的?” 秦子墨被他锐利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借口道:“我……我只是听人说起说,我有个朋友是做进出口生意的……” 杨帆颌首:“不错的办法。” 话一出口,王德坤和秦子墨都惊呆了,王德坤是没想到杨帆对秦子墨的话如此受重,秦子墨则是没想到平日里刻板冷漠的杨帆居然那么爽快就答应了向黑道借钱,他以为杨三少起码得犹豫一段时间。不过,杨帆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两人更显疑惑: “但借债之前,我得先去要一笔债。” “要债?” 杨帆缓缓说道:“我曾爷爷杨鸣曾以最大股东的身份入股一名于姓友人所开的地下赌场,那人滥用职权侵吞了许多公有款项,后来事情败露,曾爷爷一气之下从赌场撤股,之后杨氏步上正规,曾爷爷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办过赌场的事,那笔被侵吞的款项便一直没有追回。时隔多年,翻上利息,想必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秦子墨想不到还有这样一段往事,但是听到于这个姓,还有赌场的事,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个姓于的,是不是号称A城赌王,杂志上经常爆出家产争夺案的那个?” 杨帆很快下达指示:“王德坤,你去订两张明天飞往A城的机票,我得去会会那个A城赌王。” “……是。” 临走前,杨帆的目光扫过秦子墨的脸:“他也一起去。” 杨帆走后,秦子墨再次感应到王德坤那满怀厌弃的眼神,对于他莫名其妙的排斥,秦子墨只能默默苦笑。 他真心不认为杨帆有多信任他。杨帆表面上做出亲近自己疏远王德坤的样子,可他本人却清楚杨帆根本就没有亲近谁、疏远谁,他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态度,如同高高在上的帝王俯瞰群臣,不掺杂一丝感情色彩。联想到儿童公园送气球的那个黑衣男人,还有那次游艇上的邂逅,以及这回A城军火交易的一系列巧合,他越来越觉得他的身份可能早已被杨帆察觉了,杨帆此人不动声色就已将他们这两个卧底引得阵脚大乱。这可真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他在这个男人身边每一天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日子可一点不比王德坤轻松多少。 如果可以,他倒是也想取得杨帆的信任,只是必要时候,得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当天晚上,秦子墨联系萧岳,把明天跟随杨帆一起去A城与赌王会面的事跟他说了,萧岳听后沉思了片刻:“再过十天就是何旭约定的军火交易时间,杨三少这时候决定去A城借款,不知是否与此相关?” “不知道。”秦子墨没有把儿童公园那名黑衣男人的事说出去,自然也不知道杨帆打的什么主意。 萧岳说:“也好,你先过去熟悉一下场地,我们的兄弟会在这周陆续赶过去,到时候保持联系,通知你后续计划。” “好。” 说好了日常交代的情报,秦子墨本以为萧岳会像往常一样挂电话了,谁知他停顿了几秒钟,然后继续问道:“默哥他……前段日子来找过你吧?” 想起那天的情形,秦子墨心里咯噔一下。 听他半饷没反应,萧岳以为他紧张,便像平常一样随意地笑笑,语气也放轻松了些:“不用担心,我只是见他那一整天都黑着一张脸,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所以猜测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一些什么?” “……嗯。” “他对你提到了他的身世?” 秦子墨有些惊讶:“嗯。” “他对我……都没有提起过半句……”萧岳在笑,可是声音听上去却有一丝惘然之意。 秦子墨沉默。 “好了,有情况再联系吧,希望你别让默哥失望。” 秦子墨握着挂断的手机静静地站着,联想起那天的海浪、天空、海鸥,还有那个男人站在海边的孤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五味陈杂…… 海韵中学高三一班的教室里,关颖一下课就来到秦子溪的桌前,声音里掩饰不住地兴奋:“秦子溪,这周末有空吗?我一个表哥在剧组做场记,最近他们剧组到N城来取景,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探班,他可以帮我搞个工作证混进去,据说片场可以看到很多演员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秦子溪回绝:“没兴趣。” 关颖大为不满:“不要那么冷淡嘛,就算没兴趣去见识见识也好啊,我听我表哥说这部戏的男二号是程风!以前可是大红过一把的,虽然现在被曝出吸毒风头不比从前了,但好歹也是曾经的大明星嘛。” 秦子溪问:“程风是谁?” 关颖气结,但她显然不肯就此放弃,缠着秦子溪软磨硬泡,无奈秦子溪就是不吃她这一套,最后关颖也没辙了,委屈地说:“秦子溪,你是不是讨厌我?我发现自从上回你来过我家以后你就故意躲着我。” “没有这回事。” “那到底是什么回事?那天你在我家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跑掉了,问你你又不告诉我,我问阿姨阿姨也总是岔开话题。” 提及赵晓曦,秦子溪眼神变得有些闪躲:“没什么……” 关颖趁胜追击:“既然没什么那这次就去吧!就这么说定了,周末打你电话哟!” 看着女孩高兴地回到座椅上的身影,秦子溪摇摇头,真是拗不过她,既然周末没安排,去去也无妨。 到了周末,秦子溪只得随关颖还有另外几名女生一起去了剧组探班,取景地是在N城郊外一座小山丘上,交通比较偏僻。摄制组在那里拍摄一部古装片,那天上午正好拍的是男一女一的戏,饰演男一女一的演员是荧屏上的新锐小生花旦,演过几部偶像剧,在学生群中人气不错,周围还有很多慕名前来探班的小粉丝,一群小姑娘十分激动地围观偶像演戏,只有秦子溪一个人在一边无聊地发呆。 其中有一条戏是男一女一在追兵追杀途中表白心迹,两人骑在马上飞奔,男主为保护女主受了重伤,在女主耳边低声倾诉自己对她的爱意,女主听得热泪盈眶,并告诉他自己也深爱着他。这场戏本来没什么难度,但饰演女主的演员是第一次演古装戏,一骑在马上表情就十分紧张,连台词也念不出来,男主也没经验,女主一出错他就跟着手忙脚乱,演不出深情款款的样子,这个短短的镜头NG了一次又一次,拍到中午才勉强完成。 导演一喊“卡!”,累坏了的男女主就上保姆车休息去了,一群小粉丝趁着收工的间隙去向偶像要签名合照,男女主态度也还算可以,对他们的要求都应允了,毕竟是新人,他们很明白靠粉丝吃饭的道理。 中午休息的时候关颖一行人坐在道具箱上吃自己带来的面包,中途有一辆白色的小型房车缓缓驶过来,有名眼睛尖的女同学看到车里的人,当下叫出声来:“看!是程风的车!” 半拉的窗帘下有一个戴墨镜的人影,看着确实像程风,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大牌,一群小姑娘自然不肯放过与大牌合影的机会,举着相机和签名本往车子那边涌去,可是车子刚停下,就有几个穿黑衣的男人下车来凶巴巴地赶人: “走走走!这里不准拍照!” 那群人态度很强硬,小姑娘们只能失望地回去了,程风从车上下来,朝他们那里看了一眼,然后在保镖的护送下走进化妆室。不知是不是秦子溪的错觉,虽然隔着墨镜,但他似乎感觉到程风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停留了很久。 17、程风 “什么嘛,他怎么那么拽……” “真当自己天王巨星啊?签个名都不肯签。” “就是讲,不过就是个过气明星而已,耍大牌给谁看……” 一群女生对于程风的态度感到很不满,聚在一块儿你一句我一句地抱怨起来,秦子溪坐在他妈旁边安静地喝水吃面包,没有插嘴,心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事…… 程风在片中饰演的男二是一名将军,与身为丞相女儿的女主订下娃娃亲,两人起初也算情投意合,只是这个男二心胸狭窄、阴险狡诈,为了争权害死了女主的父亲。男主是一名少侠,在一次邂逅中对女主一见钟情,故意扮成小痞子的样子接近女主,女主一开始很讨厌男主的轻浮无礼,但女主父亲死后男主不顾危险勇闯将军府救出女主,逃跑过程中向女主表白,女主这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在相处中对男主产生了感情,两人在马上上演了一段深情拥吻的戏码。 饰演男主和女主的演员前段时间在一部很火的青春偶像剧中扮演情侣,所以现在拍摄的这部戏只是投资商打算借情侣档的招牌趁热打铁推出的圈钱之作而已。剧本情节很烂俗,男主角只要负责阳光帅气,女主角只要负责美丽动人就可以了,男二的角色被设置成了毫无亮点的脸谱式反派人物,没有多少发挥空间,可是真正到了拍摄的时候却出人意料。 下午程风只有两场戏,第一场是亲自骑马追击男女主,与受伤的男主来了一场生死决斗。因为场景中这一幕是在大雨里进行的,所以剧组早早备好了降雨机,滂沱大雨之中程风身披甲胄、身骑白马,从头到尾未发一言,但紧抿的唇线和紧握缰绳的双手却无一不表露着他内心压抑到极致的情感,白马踩着泥泞的山路发出蹄声,嘀嗒、嘀嗒、嘀嗒……所有人的情绪都被他的无声的肢体语言牵引着,不断下沉、下沉,沉到了频临溃堤的边缘。 一个远景长镜头过后,白马嘶鸣一声,预示着无路可逃的男女主角被找到,接下来镜头分别给了三位主人公一个特写——目光睥睨的男二,视死如归的男主,还有震惊不已的女主。三人演对手戏的时候男女主与程风在演技上的差距很明显地表现出来,男主先是痛斥程风的种种罪行,挑衅程风进行决斗,私下却暗示女主自己逃走,在这里男主演出了嫉恶如仇,却没有表现出对敌的机智与面对女主时的柔情,而女主则全程只会摆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 反倒是程风这个发挥空间很小的男二演得十分有层次,无论是在男主痛骂时嘴角不屑的冷笑,还是被挑衅时暗含愤怒的眼神,亦或是见到男女主耳语时眼底划过的嫉恨与算计都极其生动自然,最后男二和男主决斗时更是将感情推到了极致!两个男人搏命厮杀,女主在旁痛哭劝阻,刀光闪烁间血珠飞溅,男主只知道一味地吼叫,而程风却将那种愤怒、不甘、压抑、以及扭曲的爱通过眼神展现地淋漓尽致,雨幕中,那个嘶哑破碎的嗓音一遍遍地怒吼着: “把婉喻还给我!” 那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包含的爱意是那样疯狂而绝望,像一只濒死的野兽。现场的人震撼了、静默了,众人沉浸在他惊人的爆发力与张力之中,连什么时候导演喊“咔”都恍若未闻。 散场之后大部队跟随剧组去下一个地点取景,秦子溪注意到程风仍旧一个人怔怔地坐在那片水洼地上,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只被掏空的木偶。秦子溪本想走过去,但是他的助理马上拿了毛巾过来了,简单擦拭后程风恢复了一些神智与血色,被搀扶回到车上,不和任何人说话,恢复那副生人勿扰的孤僻状态。 第二场戏是在林子里拍的,决斗后男主与男二同时身负重伤,男女主寻隙逃走,为逃避追兵的追缉双双跳崖。男二在追踪途中因流血过多而晕倒,手下一个副官将他扶到树下,从军医处端来一杯温水喂他喝下,男二喝下水后悠悠醒转,抓住身边副官的手臂,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婉喻在哪里?!”,然后有个先锋部队的小兵过来报告男女主跳崖的讯息。 这场戏内容很简单,本可以一条过,只是扮演程风手下副官的那名群众演员不知是太紧张还是没经验,端碗水都端不好,不是姿势僵硬就是洋洋洒洒漏满地,NG了很多条,导演又气又急,那名群演也是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眼看着日光都快没了,为了不让一个小小的群众演员耽误拍摄,导演组决定换人,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从哪里找人来演,一筹莫展之际,坐在树下的程风幽幽开口: “让他来。”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角落里的秦子溪莫名地眨了眨眼睛,半饷没搞清楚状况。 对于秦子溪被抓去拍戏这件事最兴奋的莫过于关颖和那群同班女同学,一群小姑娘在秦子溪化妆的时候就围在旁边叽叽喳喳。秦子溪本就外表出众,黏上古装头套、穿上戎装之后更显身姿挺拔,活脱脱一个清俊无比的少年将士模样,不仅那群小女生激动地拿出相机咔嚓咔嚓,就连阅人无数的导演与剧务人员都不免露出惊艳之色。 但惊艳归惊艳,听到他说没有表演经验,导演出于谨慎还是拉着他把一个简单的镜头讲了一遍又一遍,又让摄影师为他演示走位,而在秦子溪听得似懂非懂之际,程风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中似有玩味之意。 正式开拍,打板一响,面对周围一双双眼睛,向来不喜欢置身于大众注目之下的秦子溪感到有些不自在。但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下心底的别扭,从军医手上接过一碗水,小心翼翼地端到程风那里,姿态十分熟稔。众人屏息凝神,看着他用半跪的姿势,让程风倚靠在自己的肩上,伸手固定住他的头,另一只手端过热水,俯下身体吹了吹略烫的水面,又用袖口悉心地拭去碗沿的污迹,将拭净的那面凑到程风的唇边,一点一点地喂他喝下。 这套简简单单的动作被他做出来却有如行云流水一般,他的神态之中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干净与安宁,他身上的气息那样清醇,让人贪恋着他的照顾。 程风慢慢张开眼睛,他们面对面的角度摄影机拍不到,其余人也看不到,四目相对之间,秦子溪能清楚地看到程风的眼睛,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种神经质的狂热,火辣辣地刺在他的脸上,像是要吞噬他的血肉、榨干他的灵魂,让人不寒而栗…… 被那贪婪而疯狂的眼神震慑到,秦子溪呆住了,恍惚间甚至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演戏。 “婉喻在哪里?!” 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勉强将他的思绪拉回,面前的男人一脸焦急地念着台词,仿佛那一瞬刚才只是他的噩梦。 “回将军,刚才我们追着婉喻小姐和那小子到悬崖边,结果……结果……” “结果什么?快说!” “结果婉喻小姐和那小子……跳崖自尽了……” “婉喻……原来你到底都不肯原谅我,婉喻……” “将军!来人!快扶将军回去休息!” 后面的戏是怎么拍完的秦子溪也记不清了,等全部人卸完妆以后天也暗了,剧组收工回酒店,关颖一行也心满意足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女同学们对比着白天拍的照片边走边讨论,关颖走到秦子溪身边,手指相机笑着说:“快看,你扮相好帅哦,比程风都帅!周一回去给班上的同学看,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的。” 相机上是他喂程风喝水的画面,原来是关颖趁人不注意偷偷拍下的。秦子溪看了一眼,心不在焉。 而关颖好像格外高兴的样子,把他穿戎装的那几张照片调出来反复看,脸上始终挂着羞涩的笑容:“秦子溪,你今天演戏的时候好温柔,我只看到过你对你哥露出过那种表情,我在想,如果什么时候你对我也……” 话还没说完,一个成熟的女声在背后叫住了他们:“等一等。” 秦子溪回头,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留着一头大波浪卷,打扮成熟知性的女人向他们走来,见他们停下脚步,那女人微笑着向他们递出一张名片,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程风的经纪人,你们叫我Lisa姐就行了。” 程风的经纪人?找他们干嘛? 关颖犹豫地问:“……有什么事吗?” Lisa笑得很礼貌,但她的眼睛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秦子溪:“是这样的,刚才我在片场看见这位同学演戏的片段,觉得你的外形条件很出色,虽然没有受过演艺训练,但很有天赋。我们公司会为你量身包装和培训,把你训练成一个专业的艺人,不知你有没有兴趣与东方寰宇签约呢?” 一听到签约两个字,关颖的眼睛就亮了,但秦子溪对此完全无意,他现在就想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因此斩钉截铁表示拒绝:“没兴趣。” Lisa笑容一僵,显然是很少收到拒绝的回答,而且是如此坚决的拒绝,但她不气馁,继续试探着问:“是不是担心影响学业的问题?没关系,这毕竟也不是一件草率的事,回去可以和父母商量一下,等做出决定再给我打电话好吗?” “我真没兴趣。” 冷冷地丢下一句话,秦子溪转身欲走,Lisa连忙拦下他,赔笑道:“既然如此签约的事就先缓一缓吧,我这次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我在拍摄的时候观察到你照顾人很细心,和程风的配合也很有默契,程风在这儿的拍摄日期还有一个月,正好他的助理前段日子有事请长假,我们想在当地聘请一个临时助理专门照顾程风的饮食起居,只要做一个月就行了,薪酬丰厚,不知你有没有意向呢?” 比起和娱乐公司签长约,打一个月的短工还在秦子溪的接受范围之内,只是想起秦子墨叮嘱他不要在外头打工的事,一时还是决定不了,关颖见状便拉了拉他的袖子,在他耳边悄声道: “下周就期中考试了,寒假放一个月,不是正好赚点钱吗?我看挺好的。” 从他们的反应中推测出事成几率很大,Lisa没有当即就让他做出答复,只是说:“给你两天时间吧,你回去考虑考虑,决定了就打我名片上的电话。” Lisa走后,前方的几个同学发现他们两个脱队,又回来找他们,考虑到人多口杂关颖也就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玩了一天大家就很累了,回程的公交车上睡得七七八八地,关颖也在秦子溪旁边的座位上睡着了,秦子溪也很困,可他睡不着,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一会儿想起哥哥临走前烙在他额头的吻,一会儿想起程风靠在他肩头时的眼神,一会儿想起Lisa的话。 今天下午他之所以演得那么自然,是因为把程风想象成了哥哥,以往哥哥生病或者累到不能说话的时候他也像今天这样照顾过哥哥。 说起来,那个程风真的很像哥哥,虽然长相完全不一样,但当他看到程风孤零零地坐在水洼地上的时候,他感觉到了那人身上与哥哥一模一样的气息…… 18、赌 杨帆、秦子墨与王德坤来到A城,与赌王那边接头,约定了明天上午在地下赌场和谈,当天夜里三人住在酒店里,秦子墨意外地接到了萧冽的电话: “嘿嘿,秦子墨,没想到吧?我现在和你在同一个城市呢。”萧冽笑嘻嘻地说。 “你怎么会来?” “嘘,你可别说出来,被我大哥二哥抓到我会死很惨的。前几天我听到大哥二哥他们在房间里讨论,说要派小戴他们来A城,在何旭船上的军火库里装定时炸弹,我心想又能来A城玩一圈,又能顺便来看看你,所以就瞒着他们偷偷跑出来了。” “默哥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21号,等普罗维金斯的人走后就动手。现在出入境查得严,总不能大喇喇地把炸弹搁包里扛过来,所以我们自己带一些组装材料,剩下的在当地现买,小戴负责组装炸弹,我们几个先把地形和线路摸清一下,大部队会在后面分批到,21号晚上我们里应外合,把何旭他们解决掉。” “怎么安装炸弹?” “临走前没听默哥他们提起,估计还在商量,离约定日期还有七天呢,会有后续指示的。” “好的,保持联系。” “好嘞,事情完了我就来找你小子玩,等着我啊。” “嗯。” 挂断后秦子墨在床上坐了会儿,果不其然又接到萧岳的电话,对方交代了一些事宜,和萧冽方才讲的差不多,出于承诺,秦子墨没有把萧冽偷跑出来的事讲出去,听到最后,秦子墨试探性地问: “我们该怎么把炸弹安装在军火库里呢?” 萧岳在那头沉吟了片刻:“你上回窃听到的那个坐标我们探测了一下,发现是在公海海域,少有船只来往,我们乘游艇贸然进入很容易被发现。” 秦子墨一愣,有点害怕被识破,不过萧岳接下来的话让他稍微把心放下了点,同时也有点迷惑: “要是有人能混到何旭的船上,事情会好办地多。” 萧岳的这句话中似乎带有一种……暗示的意味?秦子墨觉得怪怪的,好像对方在诱导他该如何往下做一样。 但是奇怪归奇怪,事到如今,秦子墨已经别无选择。他暗暗思忖了一阵这样做的后果—— 大海茫茫,找不到准确目标的秦默一行势必会像无头苍蝇似地乱碰,若何旭被炸死,那么杨何两家的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幕后主使,到时候发动势力在公海海域抓获他们等于是瓮中捉鳖。如果何旭没死,眼见军火毁于一旦,必会暴跳如雷,按他的性格,不与秦联硬干一场不会罢休,到时候何旭和秦默两败俱伤,一同葬身海底,岂不是更妙? 一想到此,秦子墨就兴奋地手指都在颤抖,所幸他头脑还算冷静,压抑下心头的狂喜,继续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其实萧岳已经提醒地够明显了,要想成功安装炸弹,就得混到何旭的船上,要想混到何旭的船上,就得从何旭那边的人身上下手,而他身边唯一一个能归他掌控的人,就只有…… 第二天,杨帆一行来到地下赌场,赌王已经早早派人在门口候着了。 正对海面的那一整栋楼都是赌王的私有资产,大厦外观是一家高级酒店,一到二十层做的都是普通酒店营生,只在地下一到九层设有秘密的赌博大厅。一出楼梯就能看到两座高达天花板的金龙盘柱,赌场外围布有尖刀装的装饰,正中央摆放一只巨型变色蛋,有大杀三方以及聚客之寓意,九层空间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赌场内列着一排排的赌桌与老虎机,到处可见满面红光的赌客与手端筹码盘的侍者。 进楼之前带路的人对他们说:“如果碰到陌生人上来搭讪的话不要惹到他们,那些是本地黑帮的人,专门放高利贷的。” 因此几人一路上没有交流,默默跟着带路人来到地下十层。这里与上头完全是两个空间,上面的装饰风格均是富丽堂皇,这里则朴素简约很多,赌王的办公室坐落于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头除了一张红木桌子与一套茶具以外再无其他奢华的布置,赌王本人穿着丝质的旧式长衫坐在轮椅上,到底是年近九十的人了,连翻看佛经都必须借助厚厚的老花眼镜,用镊子夹起书页一页页地翻。 “世孙啊,来得正好,我服药时间快到了,正想着你怎么还没到呢。”赌王取下眼镜,笑呵呵地望向他们,样子活像个慈祥的老头。 “见过于爷爷。”杨帆一坐下,就直接切入正题:“不敢耽误于爷爷服药,于是我们这就签署股息转让书吧。” 杨帆示意王德坤与秦子墨将签署文件拿出来,这边赌王却咳嗽了两声,笑道:“世孙不必心急,我和你曾爷爷当年发生龃龉,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如今见到他的后人,心中感慨,忆起很多旧事,想与世孙好好叙叙呢。” 杨帆说道:“承蒙于爷爷抬爱,自当奉陪,待文件签署完毕,晚生多于A城停留几日,再与爷爷好好一叙。” 赌王见他态度坚决,心知劝不动他,脸上温和的面具有所松动,话里的本意也逐渐显现出来:“世孙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只是想起当年与你曾爷爷共同经营这家赌场的往事,你曾爷爷当年还有其他生意要忙,一年也就回来查看个一两次,再加上他对这一块了解不多,受人蒙蔽,误会了我也是常理。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查出谁是在账目上做手脚、挑拨我俩的真凶已是不可能了,多年来我午夜梦回每每想起此事,也觉憾恨不已啊……” 出来之前就料到对方会赖账的可能性,杨帆二话不说,拿出一本古旧的账本放到桌上,语气淡淡地陈述道: “这本账本上记录了你们合伙经营赌场那十年的所有收支明细,真凶就在里面,于爷爷以后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杨帆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显然是有备而来。 赌王九十高龄,这辈子最担心的事就是膝下没有一个可作接班人培养的男孙,他早年所娶的发妻为他生下一子三女,赌王又在外面包养了三个小老婆,一口气生了十几个的女儿。后来发妻生的长子意外去世,赌王只好马不停蹄地继续生,七十五岁之后才终于靠高科技得了两个儿子,可惜以赌王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等不到这两个儿子长大就要归天了。他之前生的十几个女儿都已过三十岁,正值壮年,争权之心日益激烈,再加上他养的那几个小老婆趁着他年老体迈瓜分财产,一家子女人斗得天翻地覆,报纸上时常爆出他们家的夺权丑闻。 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杨帆以杨氏的名义拉拢赌王其中一个女儿,让她为自己偷出旧年的机密账本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杨帆此举有两个用意,其一,是把证据摊在赌王面前,让他无可辩驳。其二,是为了让赌王明白,杨氏如果插手他们家的内部纷争,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果然,从看到那本账本的第一眼起赌王的脸色就变了,周围的保镖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把手按在枪套上,两方人马严阵以待,空气瞬时凝固了起来。 过了许久,只听赌王笑了一声,那声笑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似是勉为其难的干笑: “世孙,于爷爷刚才是跟你说笑呢。说起来你曾爷爷年轻时也帮过我不少忙,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他,这间赌场还不一定能开起来,作为报答,他的后人有什么请求我理应答应才是。这样吧,于爷爷今天累了,该服药了,明天一早于爷爷做东,招待你们去酒楼好好吃一顿,兜兜风,然后再约个正式点的场合把文件签了如何?” 杨帆颌首:“多谢于爷爷美意,定不负约。” 两人约定好明日的时间地点,和和气气地散了。这次的谈判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利也不顺利,秦子墨总觉得赌王答应地太容易了,恐会有变,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当天晚上秦子墨在房中继续研究下一步计划,研究了一会儿忽然想听听王德坤那边有什么新的情报,于是打开了手机窃听,谁知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刚一按下通话键就听到一阵男人急促的喘息声,秦子墨起初还以为信号模糊,多听了一阵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声音后,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没想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王总助私底下也有如此放、浪的一面,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秦子墨叫来客房服务,在酒店买了一瓶杜松子酒,加上冰块,拿出以前在纯色酒吧用剩下的一颗特质药丸放进去,看着药丸逐渐融化在酒液里,秦子墨眼底划过算计的笑意。 敲开王德坤的房门,对方看样子是仓促穿好衣衫,门只开了一条小缝,见到是他脸上表情掩饰不住地嫌恶,轻蔑地问:“有事吗?” 秦子墨端着酒杯轻笑道:“一个人在房里怪闷的,想找王大哥聊聊天。” 按照王德坤对秦子墨的厌恶,他本想脱口而出把人赶走,可是今天的秦子墨让他觉得觉得怪怪地。秦子墨似是刚沐浴完毕,穿了一件白色的浴袍,衣带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精致的锁骨与蜜色的胸膛在衣襟后若隐若现,少年身体柔弱无骨地斜倚在门边,嘴角含笑,一双眼睛脉脉地勾着他,让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门。 秦子墨走进房间,四处看了看,由于他刚饮过酒,脚步有些踉跄,姿态看上去却别致地很: “A城天气热,我特地冰了一杯酒,给王大哥尝尝。” 见王德坤神情呆呆地,秦子墨噗嗤一笑:“莫非王大哥怕我害你?呵呵,没事,我喝一口给你看看。” 秦子墨亲自喝下一口酒,透明的液体流溢下来,他伸出灵巧的舌头在唇瓣上轻轻舔舐了一下。就是这么一个调皮的小动作,像是长毛的小钩子刮在人的心尖尖儿上,王德坤吞下一口唾沫,拿过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不一会儿,下腹开始热起来,浑身发烫,他感到一副凉凉的身体落入他的怀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耳旁萦绕着: “王大哥……” 妖冶的、像罂粟一样的嗓音,掠夺去了他所有的心神,魅惑着他拥住那副身体,与那人一同堕入极度的快、感之中…… 一番云、雨过后,两人躺在床上,王德坤捏住秦子墨的下巴,细细观察他的脸,真是见了鬼了,平时只觉得这小子长得斯文俊秀,脸上还有学生气,没曾想发起浪来竟如此媚人,当真是个危险的小贱货。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王德坤不傻,他不相信秦子墨费那么大番功夫就只是跟他上个床。 秦子墨笑得懒洋洋地:“王大哥是聪明人,我自然知道跟着什么样的人才有前途。” 王德坤将信将疑:“哦?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勾搭杨总?不是更有前途?” 秦子墨失落道:“我倒是想勾搭杨总来着,可你看杨总那样子是一般人能勾得上的么?况且他现在都已经被调离杨氏总部了,跟着他被调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小公司里,一辈子无出头之日。但王大哥不一样,王大哥那么能干,结交又广,小弟跟着你混,将来好日子多得是。” 王德坤素来爱听恭维的话,秦子墨的话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再加上秦子墨分析杨帆的那些话,让他足够相信这少年对内幕无甚了解,只是个想藉由皮肉交易飞上枝头的媚俗之人而已。 “你想过什么好日子?” “唉……不瞒王大哥讲,我从小就喜欢演戏,可惜家里太穷了,没法供我上表演学校,我只好高中就辍学出来打工。有一次在酒吧当调酒师的时候看到了何小姐,我在报纸上看到她是东方寰宇大股东的孙女,就故意上前和她套近乎,正好她也和我挺聊得来,我就混到她身边做私人司机,原以为可以通过她进入东方寰宇当上大明星,谁知道……” “你想当明星?” “想!非常想!” “哈哈,这有什么难?” 王德坤觉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但当他想止住话头的时候秦子墨的眼睛已经发亮了,抓住他的手臂,激动地问:“王大哥,你能介绍我进东方寰宇是不是?!” 王德坤原想拒绝,但无奈他天生爱面子,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了,只能硬着头皮说:“这倒也不难,过几天我有点事要与东方寰宇的现任总经理谈……” 果然不出他所料,何旭与普罗维金斯军火交易的事,与王德坤也有联系。秦子墨故意做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吗?王大哥,你可以顺便带我引见东方寰宇的总经理吗?” 王德坤愈发心虚,翻过身,烦躁地说:“再说吧!” “哦……” 秦子墨表面语气有些失望,心里却乐开了花,他深深了解王德坤这人死要面子的德性,这件事已经得手一半,现在不能把他逼太紧了,这几天找机会慢慢撩拨,就不信他不带自己上船……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赴赌王的约来到大酒楼吃海鲜,吃完海鲜以后又包船带他们海上环游,一大把年纪的赌王坐着轮椅跟前跟后地,一改前日的态度,对待他们变得殷勤无比。 从观光船上下来之后杨帆突然对秦子墨说:“我的派克钢笔拉在酒店房间里了,你去帮我拿一下。” 平日里杨帆签署正式的文件与合同一直都用一支派克精装松烟墨超滑钢笔,秦子墨不疑有他,立刻打车回酒店拿笔,拿完笔以后刚出酒店门就接到了萧冽的电话: “秦子墨,小戴他们刚刚上街买东西,在第四大道36号门前看到了杨三少的车子,他们说没看到你在上面,你到底去哪里了?” 秦子墨说:“他派我回酒店拿笔,我正要赶过去呢,先不说了。” “哦,没事就好。” 秦子墨挂断电话火速打车赶到第四大道36号,远远地已经看到了杨帆与王德坤的身影,他们站在一幢有点像公证会所的建筑物前,可能是在等他,因为附近没看到赌王一行人的身影。秦子墨从马路对面跑过去,杨帆也看见了他,转过身来,可就在两人视线相交之际,秦子墨在杨帆脸上看见了一个诡异的激光小红点,以很快的速度移动到他的右眼…… 本能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杨帆,电光火石间,脑海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砰——!” 枪声响过,秦子墨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19、弃子 秦子墨醒来一次,依稀看到了杨帆的脸。 夜晚,那个男人抱臂立于窗前,一贯地没有表情,目光中却蕴含着深沉的意味,他就这样冷冷地、静静地睇着秦子墨。星光落在他的眸子里,恍惚间秦子墨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似幻似真,只是梦未醒,他便又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 那枚子弹击中秦子墨的右肩,万幸没有打中肩胛骨,也没伤到神经,但失血过多还是让秦子墨昏迷了整整两天。醒来的时候杨帆已经回N城了,实施暗杀的人没有抓到,赌王为当天的事表示歉意,承诺一定会抓到幕后主使,杨帆没有追究,离开前留下王德坤照看他几天。 秦子墨醒来当天就要来了自己的手机,一开机就蹦出来无数条短信和未接电话的提示,百分之九十都是来自萧冽的号码,秦子墨叹了口气,赶紧回了个电话给他: “秦子墨?!你去哪儿了?整整两天都联系不上你,我都快急死了!” “我没事,只是这几天取得重要线索,怕暴露行踪,所以没跟你们联系。” “真的假的?你真没事?” “没错。”他深深了解萧冽的性格,如果把受伤的事告诉他,他决计会阻止自己参与这次行动,好不容易等到这关键时刻,秦子墨不能让任何人成为自己的阻碍。 “好吧,没事就好。你刚才说你拿到了重要线索,你找到混进何旭船上的方法了?” “是,明天晚上你派人悄悄把引爆装置放到酒店后小道的那个绿色垃圾桶中,我自有办法潜入其中。” “好,那到时候我过去和你接头吧。” “不,你不用亲自过来。” “为什么?” 秦子墨沉声道:“听话。” 萧冽不解其意,但想到秦子墨向来思虑周详,此举必有他的用意,只好答应了,只是心里忿忿,咕哝道:“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切,你以为你是我二哥啊?……” 秦子墨苦笑,方才自己态度是强硬了点,心急之下居然带上了平时教育弟弟子溪的口气,怪也只怪他心虚,怕被萧冽瞧出受伤的事。 “对了,默哥他们准备地怎么样了?”秦子墨岔开话题。 “小戴昨天接到我大哥的电话,说他们已经在赶过来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好。” 挂断电话以后手机又持续了小半个小时的短信轰炸,把昏迷期间萧冽发来的几百条信息一条条看过去,秦子墨一边看脸上一边扬起无奈的微笑,直到看到最后一条短信时秦子墨怔住了,因为发送人那一栏是杨帆用来商务交际的号码。 点开那条短信,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第四大道26号,速来。发送时间是在两天前的下午,他拿完笔刚出酒店那会儿。 看到那条短信的一瞬间,秦子墨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脑海中万般思绪翻涌—— 萧冽通知他转让书签署地是在第四大道36号,当时时间紧急,他没有多想就赶过去了,可是按当时的情况他理应是不知道准确地点所在的。杨帆告诉了他错误的地点,他却恰恰赶在正确的时机出现在了正确的地点,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破绽! 他疏忽了,真的是他疏忽了!遇刺一事旁人大多会猜想是赌王伺机报复,可如今想来此事出现时机颇为蹊跷,时间点又如此巧合,实在大有文章。如此想来,那天杨帆应该是故意支开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他的真实身份,而他也如那个男人所愿成功上钩了,为他白白挨了枪子儿,当自己喜滋滋地以为终于能一举得到那人信任的同时,也沦落为了那人陷阱中无力等死的猎物。 想到杨帆望向自己时那双无情无欲的眼,一股寒凉悄悄爬上脊背,秦子墨不禁打了个寒噤。再联想起杨帆的种种,想到游艇上他与自己莫名的邂逅,想到他莫名地让自己进入杨氏,想到他对自己莫名地倚重,所有的环节串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局,而自己只是局的一枚小小棋子。 秦子墨这辈子没有怕过什么人,但他就是莫名地畏惧杨帆,那个男人隐藏地太深沉太可怕,一想到他,秦子墨就会六神无主,一站到他面前,就会慌张地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学生,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克星吧? 这些天因了杨帆的缘故,秦子墨时常疑神疑鬼,不明白杨帆为何不点破自己,还要留着自己的性命?也不明白杨帆接下来打的什么算盘。想得越多,秦子墨的心里就越是不安,他知道自己已是骑虎难下,杨帆这里已经失手,若这次不成功,以后恐怕再没有覆灭秦联的机会了。因此这些天他对王德坤加倍殷勤,不顾有伤在身,天天明里暗里地提醒他带自己引见何旭,王德坤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冷淡,一直用“嗯。”“啊。”来敷衍。 秦子墨何尝看不出王德坤眼底的防备与忌惮?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很容易引起对方怀疑,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一心只有整垮秦默,然后逃离杨帆的掌控,带着一笔钱和子溪一块儿到另一个城市生活。终于,在他几次三番的催促下,王德坤忍不住了: “你真那么想见何旭?” “是!” “为什么?就算受伤也那么执着地要见他?” “因为……因为我想当明星!这次机会很难过,我真的不想错过!” 王德坤斜眼瞥了他一眼,说道:“21号晚上我带你去见见就是了。” 得到这个保证,秦子墨可算是放下了心,之后几天专心养伤,右肩的伤口愈合速度还不错,到了21号晚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以及为了防止伤口开裂影响行动,他在上面缠了好几层的绷带,并咬牙把绷带绑得很紧很紧,等用左手艰难地打完结后,他早已是满头大汗。 21号晚上,秦子墨跟着王德坤来到码头,刚在等候点站定,就有两个身穿黑衣的男人过来接应,先是用布条蒙住他们的眼睛,然后把他们送到车上,车子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又换了一拨人推着他们走,交接途中秦子墨听到有人问王德坤: “老王,怎么今天多了一个?” “这不有客人在吗?正好给何总他们取乐取乐。” 那人发出心知肚明的猥琐笑意,两人被带着走了好长一段路,秦子墨闻见了海风的腥咸气味,推测已在海面上,身后的人解开他们脑后的布条,看到面前海面微澜,脚下船板摇摆,确实已经身在船上了。 “何总与客人的事快谈好了,我先带你们去船舱等候。” 跟着带路人走出了一段距离,秦子墨突然捂住肚子弯下了腰,王德坤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秦子墨咬着嘴唇,忍痛说道:“王大哥,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中午吃坏了……” “事儿真多。” 那个带路的人向手下使了个眼色,由一名小弟看管他送到厕所,到了厕所门口那小弟露出嫌恶的表情,不想跟进去了,只在门口叫他快点,秦子墨点头,把门关上了。关上门以后秦子墨总算松了口气,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厕所墙壁左上角有一个气窗,大小恰好能容一人通过,秦子墨顺着排风管道爬到气窗口,顺着气窗翻到了墙外。 刚才走到船舷附近那片区域的时候秦子墨闻到海风中夹杂着隐隐的火药味,猜测军火应该就放置在下面的仓库里。秦子墨按照记忆找到船舷那片区域,一路上避开了巡视人的耳目,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终于在甬道尽头看到一扇大门,门前有四五个手持枪械的精壮男子把守,秦子墨悄立原地静候了一会儿,看到一队同样荷枪持弹的精壮男子过来与他们换班,几人寒暄了一阵,原先的一队人马叼着香烟下了船舷。 好机会,秦子墨摸了摸藏在衣服内侧的引爆装置,刚想迈动脚步,却忽然感动后颈一痛,被人劈了一记手刀,失去了意识。 以此同时,萧冽在码头边焦躁地踱来踱去,时而抬头看看茫茫海面,时而重复拨打那个老是拨不通的号码,脸上的表情阴沉地像要吃人: “烦死了烦死了!秦子墨怎么还没有音讯?还有大哥二哥和默哥他们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支援,手机也不接,一个两个都在搞什么!” 一旁的小戴抓了抓脑袋,弱弱地说:“三少,别急嘛,可能默哥那边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也说不定呢。” 萧冽焦灼地说:“不行,我等不及了,秦子墨那么长时间没消息,八成是被捉了,我得去救他!” 小戴吃惊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别别别!我的小祖宗,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二当家三当家知道了还不把我大卸八块!”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在这儿等着,要是我半小时内回不来你就自己逃命。” 小戴手忙脚乱上去拦人,可这小祖宗手脚比风还快,当即拿了钥匙蹦进船里,驾驶着汽艇顷刻消失在了海面上…… 秦子墨是被一桶冰水兜头浇醒的,难受地呛了两声,右肩的伤口承受了大力的碾压,伤口再度开裂了,一阵阵的刺痛刺激着他张开眼睛。 入目便是一双纤尘不染的高档皮鞋,鞋子的主人将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他受伤的右肩上,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又见面了。” 那玩味的,带着挑衅的语气,正是出自许久未见的何旭。 见他醒来,何旭半蹲下来,揪起他濡湿的头发,饶有兴味地用手中的枪托拍了拍他苍白的脸颊,说道:“王德坤说有个杨帆身边有个小贱货最近对他很是殷勤,可能有鬼,我还想是谁呢,原来就是你啊。你小子先是杀我的狗,又是炸我的船,还混到杨帆身边使媚术,到底是什么来头?” 秦子墨手脚被绳索捆得严严实实地,忍受着头皮与肩膀的双重疼痛,咬牙不发一言,这时候那名叫林虎的男人走上甲板,对何旭说道:“少爷,在公海海域抓到的那个人怎么处理?” 何旭的目光在秦子墨脸上梭巡了一阵,似是说给他听的:“带上来,正好让他们两个认认。” 难道还有其他人被抓?秦子墨心念电转,只见两个壮汉抬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上来,那人一边挣扎一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两名壮汉把他往地上一扔,那人闷哼一声,秦子墨这才看清楚他月光下遍体鳞伤的身体,可饶是如此,他仍坚持用微弱的声音不停咒骂着,一刻也不停歇。 萧冽?! 秦子墨心下一惊,嘴上好不容易忍住了没有喊出来,萧冽看到他眼神之中也有惊讶,但更多的是见他还活着的庆幸,呆呆地望着他,连嘴上的咒骂都忘了。 何旭让人按住萧冽的身体,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正对着他,就算那张脸已经鼻青脸肿,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原来是秦联的人,瞧他那张脸,长得跟萧岳那王八蛋一样讨厌。” 听到他说自家大哥的坏话,萧冽气得破口大骂:“何旭你他妈的才是王八蛋!看我大哥这就过来把你杀了!”旁边的小弟见状重重地朝他腹部踢了一脚,萧冽痛得蜷起身体,咬紧牙关,一双眼睛冒火似地盯住何旭。 何旭丝毫不在意他灼灼的目光:“你大哥不会来了,他已经抛弃你们了。” 萧冽啐了一口:“胡说!我大哥二哥现在就在来的路上,他们……他们才不会抛弃我!” 何旭耸肩:“海面上监测不到任何船只信号,根本无人前来。”他将身体往前倾,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似乎十分乐意欣赏一个人被推到绝望的悬崖上的表情,享受着用冰冷的话语击碎他们心底的最后一线希望的快感: “你们,不过是两枚弃子。” “胡说……你胡说!” 萧冽不愿接受,可是严峻的事实却让他不得不接受,他嘴上不愿承认,心里的彷徨却越来越深。相比较他的震惊,秦子墨的反应则要坦然地多。 被抓住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被出卖了,被王德坤出卖了,也被秦联出卖了。他早就应该想到,如此慎重的一次行动,萧岳怎会连事先都没有部署好就派下先锋部队?更何况A城地处遥远,交易地点又在茫茫海面上,船上还有普罗维金斯的人,秦联就算要动手又怎会挑选此时此地动手?恐怕他们早已察觉到了他背后的小动作,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派人来接应他,如若这次他安装炸弹成功,既帮秦联除去何旭,又能把自个儿也一块儿炸死,一举两得。如若不成功,也正好借何旭的手除掉他这个叛徒。 这件事漏洞甚多,秦子墨不是没有过怀疑,他怀疑过、也犹豫过,只是他太过心急,又自作聪明,自断了后路,不得不往他们的圈套里钻,得到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只是秦联的人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萧冽会不顾危险来救他吧?真是白白赔上了一条命…… “少爷,他们两个如何处置?” “秦联的两枚弃子罢了,留着无用,扔海里去吧。” “少爷,这个秦子墨是三少私人助理,若是动他身边的人,会不会对三少不好交代?” 思考了片刻,何旭冷笑道:“哼,卖他个人情,如果他坚持要保,就剁掉一只手放回去。” 言毕,何旭拨通杨帆的电话,按下免提键,拨号声在海面上一声声地回响,许久之后,电话被人接起来,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喂?” 何旭坐在椅子上,手里转动着红酒杯,用嚣张的语气说道:“三弟,听说你前几天来了A城,怎么没来找二哥玩玩?真是可惜……不过幸好我找到了你的小助理陪我,我们打了个赌,他输了,我现在想把他扔到海里去喂鲨鱼,你觉得这个惩罚如何?” 片刻后,杨帆说了四个字,便挂断了电话: “我在开会。” 没有起伏的语调,没有情绪的声音,仿佛只是繁忙公事中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何旭拿着被挂断的手机,发出一阵讥讽的笑:“你也听到了,救你只要一句话的事,可我这三弟偏不想救,我也没办法。” 秦子墨静静地听着,没什么怨也没什么恨,杨帆没有杀他已是出乎意料,又怎会救他?他只是觉得自己可笑,他曾自鸣得意地以为自己把所有人掌控于股掌之中,可临到头才知道,真正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何旭令下,便有小弟搬来巨大的铅块绑在他们的脚上,徐徐涛声之中,秦子墨听到萧冽对他说: “哈哈,秦子墨,真没想到,今天要和你一起死在这里。” 他的脸上挂着无畏的笑,只是笑着笑着,声音有些哽咽,喃喃念着:“大哥……二哥……” 萧冽别过脸去,即使是最后关头,也不愿露出软弱的一面,秦子墨依稀看到他脸上闪烁的水迹,心里像被重重击打了一下。 子溪……子溪! 杨帆已经识破他的身份,秦联想除掉他这个叛徒,何旭欲置他于死地,他死不足惜,可是他死了,子溪怎么办?他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他死了,万一他们的仇恨转移到子溪的身上,又有谁能保护他? “慢着!” 何旭瞥了秦子墨一眼:“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我是秦默的儿子。” “你说什么?”何旭以为在听笑话。 秦子墨深吸一口气,用清晰的、坚定的嗓音说着:“我是秦默的儿子。” 话一出口,船上所有人大笑出声。 “他是秦默的儿子,他说他是秦默的儿子!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我怎么没听说秦默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怕死怕到脑子都昏了吧!” 就连萧冽都感到错愕不已:“秦子墨……你……” 何旭忍着笑,嘲弄道:“你说你是秦默的儿子,那我还是秦默的老子呢,你信不信?” 秦子墨淡淡道:“信不信由你们,我确实是秦默的儿子,但重点不在这里。” 何旭似乎被他挑起了些许兴趣:“说说看。” 秦子墨看了一眼萧冽:“你不是一直很想和秦联打一场吗?你们放他回去,让他通知秦默来救我,秦默自会带人送上门来,不费你吹灰之力。” “哦?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秦默的儿子。” “不需要什么证据,若我是秦默的儿子,你可以借此机会和秦联一较高下,若我不是,你也不过是放掉一个毫无价值的弃子而已,于你没有任何损失。” 何旭眸光一闪:“假如秦默不来,你一个人落到我手上,就不怕我加倍折磨死你?” 秦子墨闭上眼睛,轻叹道:“随你处置,我甘愿。” “好!就按你说的办。” “少爷……” 何旭制止林虎的劝谏:“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个人过来把萧冽身上的绳索解开,从船上放下一艘小汽艇,把他一个人抛到艇上,萧冽临走前担忧地望了一眼秦子墨,秦子墨回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他回去搬救兵,萧冽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只得照他说的办。 秦子墨望着逐渐消失的汽艇,心里暂时松了口气:“我还想打个电话。” 何旭手下小弟不满道:“靠!你要求怎么那么多?!” 秦子墨说道:“我想给我弟弟打个电话,那么多天没见到,我怕他担心我。” 听到他要给弟弟打电话,何旭眼中闪过一抹道不明的光亮:“让他打。” 见何旭都发话了,手下小弟只得拿来手机,按秦子墨说的按下号码,然后把手机拿在秦子墨的耳边—— “喂,子溪,是我。” “哥?你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来?” “哥只是突然想到你,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饭有没有准时吃,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哥,我挺好的,我有好好照顾自己。” “那就好,还记得哥临走前对你说的话吗?好好读书,哥有空会来看你。哥还有点事要忙,先挂了,下次再给你打电话。” “好的,哥,你也要好好地。” “子溪。” “哥?” “我爱你。” 秦子墨示意小弟挂断电话,何旭的语气中除了揶揄,竟还多了一分古怪的情绪:“你和你弟感情倒是不错嘛。” 秦子墨没说什么,兀自沉默。 而另一头,秦子溪握着听筒怔怔地站了很久,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着秦子墨方才的话语,可能是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他直觉哥今天有点怪怪地,像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我爱你……这不是哥的风格,听上去不像是感情的倾诉,倒像是在……道别? 他努力回想着哥刚才那句“还记得哥临走前对你说的话吗?”,哥临走前对他说的话……临走前…… 『卧室里那张书桌左边第三个抽屉里有一个杏色的密封纸袋,你不要打开它,如果有一天哥陷入了什么事情里,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哥碰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求助你,你再去把它打开,知道吗?』 秦子溪反应过来,迅速冲进卧室打开书桌左边第三个抽屉翻找,果真在抽屉底下找到了那只杏色的袋子。看样子已经在抽屉里放了有段时间,上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秦子溪吹去上面的灰尘,慢慢地打开了那个袋子。 同时,也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 20、血缘 萧冽拖着伤病交加的身体连夜赶回N城秦联秘密据地,头一件事就是要见秦默,可是秦默避不见人,萧冽硬闯,刚一进门就被人强制拦截下来,关到一个空屋子里,不死心的萧三少干脆不吃不喝闹绝食,乒乒乓乓猛摔东西,闹腾了整整一夜,连两个哥哥都降不住他。 第二天一大早,里头的吵嚷声总算平息了下来,萧岳和萧凛前来查看情况,眼见守在门口的老刘一行人个个面带倦容,显然被这小祖宗折腾了一夜折腾地够呛,萧岳命他们先回去休息。可谁知刚一打开门,就有一件白色的物体冷不丁地朝他们的面门猛砸过来,萧凛眼疾手快掏枪击中那飞速移动的不明物,砰地一声碎片飞溅,原来就是只玻璃瓶。 罪魁祸首的萧冽见差点失手砸中哥哥,面上闪过一丝愧色,但他现在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到哥哥的脸就生气,缩在墙角理也不理他们。 萧凛斥责道:“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不听调令私自跑去A城,又破坏计划差点送命,现在闹绝食给谁看?!” 他的声音沉冷,语气比往常还要严厉数倍。 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他这小弟这回闹得实在太过火,那个秦子墨胆大包天背叛默哥,默哥已经给了他一次机会,是他自己执迷不悟,他和大哥设计这一出不过是为了铲除叛徒。可谁知他这小弟居然瞒着众人偷偷跑到A城去帮秦子墨,差点搭上性命不说,回来以后又死乞白赖地帮秦子墨求情,幸亏他和大哥中途把人拦截下了,若是这时候跑去触中了默哥的逆鳞,只怕这死小子连根毛都不剩! “是啊,要不是我无意间破坏了你们的计划,还不知道差点被自己的亲哥哥害死呢。” 萧凛皱眉:“这是谁教你的?秦子墨背叛秦联,死有余辜,你自说自话跑出去被何旭抓住,这也怪不得别人,这几天罚你在这里闭门反思,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过错,把脑子洗洗干净。” 萧冽眼见最后一丝希望也要溜走了,心里又焦急又不甘,一把抓住萧凛的手臂,哀求道: “哥!我相信秦子墨一定是有苦衷的,如果他一心要置秦联于死地,又为什么要救我?这一次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在何旭手上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啊!你们救救他吧,好不好?” 萧凛见他眼中满是真挚的恳请之色,心下有所不忍,但也无可奈何,伸手揉了揉小弟的脑袋,语气柔和了许多,但也有种不容转圜的强硬: “阿冽,二哥对你说过多少遍,摈弃不必要的妇人之仁,你的心太柔了,行事又莽撞,一个秦子墨就能让你乱了阵脚,以后有第二个、第三个秦子墨又待如何?你是男人,不能让他人成为你的缺点,早早把这件事忘了,别再提起它。” “忘了……忘……了……?” 萧冽喃喃重复着,忽而拍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又是气愤又是自嘲:“如果所有事情都是说忘就忘,那二哥你怎么就不把周老师给忘了呢?我不明白那个周老师又是什么个来路?当年何旭用一个周老师作为要挟就让你乱了阵脚、冒着跟何家撕破脸的风险也要拼命去救他,照你这么说,是不是我这就派人去把那个周老师杀了算了?把你的缺点除了,大家干净!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口口声声说我妇人之仁,自己还不是一个样!” 萧凛怔然。 “够了!” 伴随着一声怒喝,萧冽感到面颊生疼,整张脸歪到了一边,一股森冷的寒意瞬间逼近他,下一秒,他已经被抓住衣领从地上拖了起来。 “不许这样对你二哥说话,听见没有?” 萧冽从来没有在萧岳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沉冷如冰,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被大哥说过一句重话,可是就在刚才,大哥打了他。 对于自己刚才的那番话,萧冽承认有些过分了,其实他并非有意针对萧凛,只是这一天一夜为了秦子墨的事提心吊胆,惊累交加,再加上因为之前在海上被当作弃子的事心里憋着股气,因此有种泄愤的意思,没想到第一次挨了大哥的打,这让他的心里也不太好受,悻悻地没说话。 “那个秦子墨,对你就那么重要?”良久,萧岳问道。 萧冽移开视线,咬唇轻道:“他……他是最重要的朋友……” “我会去向默哥说说,成功与否,看他自己造化了。” 萧冽惊讶地望着他,萧岳叹气,无奈地摸了摸萧冽肿起的脸颊,到底有几分心疼:“疼么?” 萧冽心头五味陈杂,低下头,掩饰住脸上愧疚的神情,萧岳与萧凛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了相似的担忧之色。兄弟三人沉默,各自无言。 当萧岳来到秦默房中的时候,秦默正专注地擦拭手中的托枪管,听到他进门的声音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替你弟弟当说客来了?” 对于被他一句话拆穿来意,萧岳并不意外,只是苦笑着耸了耸肩:“死小子长大了,胳膊肘往外拐,还得我这个大哥拉下老脸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秦默比了比枪支手感:“关个几天就老实了。” 萧岳闻言眼色一暗,踌躇道:“默哥……那秦子墨是非死不可了吗?” “你说呢?” “他说他是你的儿子。” 秦默嗤笑:“他大可以编个更可笑点的理由,就像他上回说要杀一个该杀的人一样。” “你不信。” “你信?” 萧岳不置可否,他深深地了解秦默这人孤冷绝寒的性格,绝不像是会娶妻生子的样子,更不可能冒出这么大一个儿子。但他也觉得秦子墨不至于会在关键时刻编这么个笑话骗人,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到底有几分疑虑: “我觉得……” 还没等他说完,就有一名小弟入内禀报:“默哥,三少身边的那个叫李胜和唐玄飞的刚才带了一个少年来,吵着要见你。” “叫他滚。”秦默不耐道。 “可是……那名少年手里拿着个纸袋子,说他叫秦子溪,是秦子墨的弟弟。” 秦默擦枪的动作一顿,萧岳见状思索了一阵,试探着问:“秦子墨这个孪生弟弟我当初远远见过一面,只是没有瞧清楚,没想到他能找到这里来。默哥,见见他吗?” “不见。” 萧岳答应了替萧冽求情,本来还想再做做努力,但见秦默面色沉郁,知晓这回秦子墨的事让他很生气,为防惹他更生气,只得放弃了游说,叮嘱通报的小弟与他一同出去了。 萧岳走后房内又只剩下秦默一人,窗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料想应是外头那帮人在闹。秦默向来懒得管这种事,可是鬼使神差一般,他踱步到了窗前,用枪管挑开帘布往楼下看了一眼,无意间,他瞥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名穿着普通校服的少年,颀长的个子,苍白的脸庞,憔悴与焦灼的神色使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平日里一半的风采。可是秦默的视线却像被吸铁石牢牢地焊住了,注视着他的眉,他的眼,以及他右眼角下那颗似曾相识的泪痣,贪婪地注视着,再也移不开眼去…… 而另一头,秦子墨在何旭这边的日子也不好过。 跟普罗维金斯的和谈结束之后的几天何旭闲得发慌,专靠折磨他取乐。白天的时候把他绑在甲板上受阳光曝晒,不给他一口水喝,到了晚上又把他头朝下扔到冰凉的海水里,浸到只剩一口气的再捞起来。二少折腾人的办法远远不止这些,他还会在人脖子上扎上一条蘸水的皮筋,等水分蒸发皮筋就会开始收缩,把人勒地差点断气,又或者让人赤脚走在被太阳炙烤的铁板上,脚底灼地满是水泡,如此反复,秦子墨命都快去掉半条。 距离被抓后的三天两夜,当秦子墨浑身湿透躺在甲板上时,何旭如往常一样出现了。只是这回他满面阴鸷,神情比往常还要可怕一百倍。 他出现以后兴致勃勃地折磨他,而是从手下手中接过手机,语气冰冷至极: “什么?不肯增派人手?我看他们是活腻了,竟敢趁我不在借老头子的名义反水,也不瞧瞧何家现在是谁当家!” “废话!给我杀!那帮老不死的不是嫌我是个外人么?仗着老头子还有一口气就想把我拉下台,哼,有本事和秦默搞在一起,就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着说着,何旭突然暴怒,砰地一下把手机砸在地上。秦子墨脑子混混沌沌地,只觉右肩的溃烂的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像是有人重重踩在上面,秦子墨艰难地张开眼睛,看到何旭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 “不错嘛,你还真是秦默的种啊?你那便宜老爸要来救你了,你是不是高兴地很?” 其实从刚才那通电话中的只言片语秦子墨已经推断出秦默那边已经采取了一些行动。何旭这边弹药充足,况且A城路途遥远,千里迢迢赶过来与他硬碰硬没有胜算,何龙虽然已被何旭干掉,但何家那帮老臣未必会服何旭的统领,心中早已蠢蠢欲动,从何氏本家为入口,煽动本家那些家伙起来反水,截断何旭这边的人力与退路,这与他当初设想的并无差异。 只是秦子墨如今连高兴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被人粗暴地按在地上,压到了伤口,疼得他直吸气,何旭见他表情痛楚,嘴角泛起残酷的笑容: “这么点疼你就受不了了?听王德坤说你小子贱得很,惯会作假,不给你上点刺激的怕是不过瘾啊。” 说完,就有一群人上来按住他挣动的手脚,撕扯他的衣服,意识到他们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秦子墨心头划过一丝恐惧: “住……住手……我死了你对你们没好处……” 何旭冷笑:“放心,秦默敢向我要人,给他个能喘气儿的就不错了,他要嫌缺胳膊少腿,只管来找我算账!” 【隐藏段落,见注释】 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蹂躏,秦子墨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看到他的眼前有许多人,他们在笑,笑得狰狞而扭曲,他的眼睛机械式地扫过他们的面孔,记下那一张张脸,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他看到了站在最外围的何旭,他也在笑,笑得比所有人都要毛骨悚然,像一个魔鬼…… 当林虎拿着重新组装好的手机回到甲板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皱了下眉,走到何旭的身边:“少爷,大少爷的贴身医师打来电话,说大少爷不肯服药,希望你劝劝他。” 何旭闻言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立时安静了下来,何旭接过手机,脸上破天荒一般竟扬起了和煦的微笑,声音温柔耐心地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哥,听话,乖乖把药吃了,好不好?吃完药后睡一觉,等你张开眼,我就回到你身边了。” 嘴上说着温柔的话语,眼中却射出冷冽的光,那些人收到他的警告,赶紧提起裤子滚蛋了。因为怕上面风太大,何旭到下面继续听电话,甲板上只剩下林虎和秦子墨两人,林虎看到那名浑身赤、裸,满身伤痕,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的少年,摇了摇头…… 之后的几天何旭可能忙着处理何家内部的事,也可能忙着与秦联谈条件,暂时分不出神去折腾秦子墨,不过也幸亏他分不出神,因为秦子墨实在经不起他折腾了。一连多天非人的折磨使他发起了高烧,伤口化脓,被人遗忘在一个小角落里,除了林虎偶尔会来看看他、给他灌点退烧药以外再没有人理会过他的生死。 他在小角落里躺了不知有多久,身体忽冷忽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朦朦胧胧间他仿佛听见很多人说话的声音,那里面好像有何旭,又好像有秦默,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吵了起来,吵闹中隐约听见枪声,紧接着他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里,那人的怀抱冷冷硬硬地,有股血腥气,不舒服,但是那人抱着自己一路颠簸,一路都没有松手。 后来不再颠簸了,他又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怀抱很温暖、气息很干净,他贪婪地窝在这个怀抱里,倾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感到前所未有地安心。对方的亲吻拂过他的额,他的眉,他的脸颊,拂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有滚烫的东西流进伤口里,渗入肌肤,烫地他心脏钝痛,他想要安慰他,可就连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脑袋两侧热烘烘地,有一双温柔的手替他捂住了耳朵。世界一片安静,他在那怀抱里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秦子墨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醒来的时候不是在船上,也不是在A城,而是在N城秦联秘密基地里的一个小房间。房内只有秦默一个人,他就定定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身边有张桌子,上面放了一只拆封的杏色纸袋,还有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内页夹着几根黑色的头发,秦子墨认得,那是第一次在纯色见面时采集的样本。 “你是赵晓曦的儿子?”秦默的声音很冷静,甚至冷静到诡异。 “是。” “你是……我的儿子?” “……” “能坐起来吗?” 秦子墨试着用手臂撑起身体,靠在后背垫上,动作比想象中轻便些,脑子也不像前几天那么昏沉了。可是他刚靠定,整个人就飞了出去,身体重重地摔在墙壁上,骨头像是要散架,紧接着,秦默又重重一脚踹在他的心窝上,秦子墨感到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肋骨好像裂了,疼得他不能呼吸。可秦默显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他,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抓着他的脑袋往墙上撞,每一下,都毫不留情地用尽全力,想要置他于死地! “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想杀我?!你早就想动手了对不对?第一次见面就他妈想勾我上床杀死我,勾不成功又潜伏在我身边算计我,你怎么就这么贱!怎么就这么毒!” 男人就像一只暴怒失控的野兽,声音嘶哑,双目血红。秦子墨的身体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殷红的血顺着血肉模糊的额头流进眼睛里,使他看到男人的脸也是血红一片,他觉得很滑稽,于是他笑了,每笑一下胸前的肋骨都像是要插进肺里,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笑,笑得大声,笑得疯狂: “对!我就是这么贱!十二岁我就跟人上过床了!哈哈哈哈哈,跟自己的儿子上床是不是很刺激,很有趣?我巴不得你早点死,但我觉得这么死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在死前眼睁睁看着一手建立起来的东西毁掉!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在纯色给你调的那杯酒也是有毒的,喝下去一个小时就会毙命,我就等着你喝了它,然后再跟我上床,在你毒发之前告诉你我是你的儿子,那时候你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哈哈哈哈哈!可惜你没喝,你为什么不喝呀?要是你早早喝了,早早去死,不也省了那么多事儿了吗?!” 他的脸上都是血,嘴里也在不停地冒血,一边笑着,一边就有更多的血涌出来,看上去就像一个癫狂的疯子。秦默望着他,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恐惧感。 这不是对于有知事物的恐惧,而是对于更深层次的血缘的恐惧。人生之中第一次,他有这种强烈的意识:这个人的身上流着自己的血,看到他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仿佛内心之中各种丑恶的、畸形的、病态的东西从理智的控制中偷溜了出来,揉和成一个具象的实体呈现在他的面前。下意识地,他想要毁灭他,毁灭的不仅仅是秦子墨,也是另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秦默! 两手用力地掐住秦子墨的脖颈,越收越紧,秦默已经丧失了理智,如同秦子墨一样的疯狂: “你以为我千辛万苦从何旭手里把你抢回来是为了救你吗?你错了,我只不过是想亲手杀了你。” 肺里的空气逐渐稀薄,秦子墨的面色涨得发紫,可他依旧在笑,笑声费力地从胸腔里溢出来,听上去尤为诡谲: “秦默……你为什么要生……生我出来……我恨你……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哈哈……哈哈哈……” 听到秦子墨嘴里说的话,秦默愣了一下,手上一时忘了再加重力道,就在这时候身后有人破门而入,传来一声大喊:“住手!” 被人用尽全力撞了一下,秦默脚下一个踉跄,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与此同时,寒光一闪,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不许动他……你滚……你滚!” 陷进秦子溪清澈的眼眸里,脑子顿时清醒了,看了眼地上昏死过去的大儿子,又看了眼握着尖刀、即使两手不停颤抖,仍一动不动地保护在哥哥身前的小儿子,最后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秦默连手臂上那条大口子都顾不上,失魂落魄一般,摔门而去。 21、守护 秦子墨再次醒来的时候,一屋子狼藉已经收拾干净了,身上的伤口也被重新处理过,头上绑了好几层绷带,只是脑袋还在隐隐作痛。 双眼被窗口设进来的光线照得有些亮,秦子墨抬起左臂遮了遮,看见秦子溪正坐逆光之中脉脉地注视着他,五官融合在晕黄的光线里,使他的脸庞看上去分外温柔,似有一分抹不去的忧伤。 秦子墨动动双唇,可是喉咙嘶哑,发不出一点声音。秦子溪见状起身拉上了帘子,倒了一杯水,将他从床上扶起来,喂他一点一点将水喝下,甘甜的清水润过心肺,总算使干涸的喉咙缓解了许多。但是喝完了一杯水,秦子墨迟迟闭口不言,反倒是秦子墨时而为他轻抚胸口,防止他喝太猛被呛到,时而为他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娴熟,就像很久以前,他时常为他做的一样。 “子溪……”踟蹰良久,子墨率先打破了沉默,说话语气尽量轻松自然:“子溪,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哥,还记得上次和你朋友一起出去玩吗?有个唐玄飞的,他说他也正在准备复习的事,打算同我一届参加高考,在那之后我们电话联系过几次,我知道他在哪里工作。前些天接到你的电话,去柜子里翻出那只杏色口袋,看到了那份报告……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到那个男人,心想你朋友可能知道,于是就去找了唐玄飞,他又叫上了李胜,他们听说你可能出事了,二话不说就把我送了过来。一开始那些人拦着不让进,后来多亏那个叫萧冽的帮忙,我们这才进来了。” 秦子墨默然,他虽然对他与子溪的默契深信不疑,但子溪没有与秦默接触过,因此他一开始并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这回还仰仗了萧冽与李胜还有唐玄飞他们的出力,他视他们为复仇工具,没想到他们却将他当作真正的朋友,再联想到萧冽单枪匹马来到何旭船上救他的事,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哥……” “嗯?” “那个男人……他真的是……?” 秦子墨点点头,眉头微蹙,却也无可奈何。 秦子溪担心地问:“他现在是黑帮老大吗?那你和他……” 终于到了直面事实的时候了…… 秦子墨叹了口气,注视着秦子溪的双眸,语气郑重,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子溪,如果哥告诉你,哥同他一样,也加入了黑道,做了很多有违法理的事,也是因为卷入了黑帮纷争才差点送命。你……你会怨恨哥吗?” 秦子墨问这话的时候面上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有多紧张,手心都渗出了汗。他在怕,他怕子溪接受不了一个肮脏的、下贱的、卑鄙的罪犯哥哥。 时间停顿了很久很久,从子墨的问题问出来以后,子溪就陷入了静水一般的沉默,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遮住了眼眸中的万千思绪,空气中只剩下气流流动的细微声响,还有兄弟俩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同样高速的频率。 许久之后,秦子溪没有回答,只是用动作代替了话语,像是在说: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换我来保护你。 在双耳被捂住的同时,秦子墨惊讶地望向他: “子溪?” 秦子溪微笑,笑容犹如暖阳一般,眼里有种期盼的光芒: “哥,不如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好不好?不要去管那个男人,也不要管什么黑帮纷争,我们离开这座城市重新开始,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去,我们有手有脚地,不怕养不活自己。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够了,只要……我们两个……” “不。”秦子墨摇头。 话音刚一落地,看到子溪那双倏然黯淡下来的眸子,秦子墨心脏抽痛,可他还是强迫自己说出残酷的话语: “对不起,子溪,现在还不行,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原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所有的情况,但哥可以答应你以后不再搀和黑帮的事,也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 子溪的想法太过理想化,而子墨是一个现实的人,不得不顾虑许多。 其一,他现在身份敏感,无论是杨帆、何旭还是秦默都盯上了他,贸然出逃怕会引发他们的注意,若是他与子溪走得太近,给他带来危险怎么办?其二,子溪以后上大学、还有成家立业需要一大笔的开支,他们两个中学生,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里要如何才能扎根?其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子墨欣慰于子溪的宽容和理解,但他觉得那是因为子溪并没有了解全部的真相,他没有看到全心依赖的哥哥最最肮脏丑陋的一面,子墨也没有勇气把一个个血淋淋伤疤撕开给子溪看。 从一开始踏上这条路时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注定要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 秦子溪仍旧在笑,可是明媚的笑容消失了,变得涩然,让人心疼: “我只要哥过得好好地,看到哥开心,我就好开心,看到哥受伤,我就好难过……” 秦子墨心下酸楚,用完好的左臂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细致而耐心: “子溪,再过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哥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就带你离开,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 子溪安静地伏在子墨胸前,兄弟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像两只静静相依的小动物。时间悄然流逝,点点滴滴间,仿佛岁月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对了,哥,我前段日子跟同学去剧组探班,碰到一个叫Lisa的经纪人,她想让我去做临时助理,他们会付我工钱,只要打一个月的短工。” 秦子墨问:“你想去吗?” 秦子溪点头:“嗯,我想尽我自己的努力赚一点钱,好让哥不要这么辛苦。” 秦子墨笑道:“傻小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哥支持你。” 经过这次的波折,他也想清楚了,先前他对子溪的独占欲太过强烈,导致子溪对他太过依赖,是时候该放手一些了,让子溪多接触接触外面的世界,尽早独立起来。这样的话,就算哪天他意外死了,子溪一个人也能生活下去。 “哥,还有一件事……” “怎么了?”眼见子溪神色有异,秦子墨心下好奇。 “我在关颖家里看到了那个女人……她在九年前嫁给了一个商人,现在一家三口,过着平静的日子。”秦子溪再三犹豫,终于说出了赵晓曦的事,不过他到底是个厚道的人,隐去了赵晓曦跪地恳求他一事,保留了她身为母亲的最后一点形象。 那个女人是谁,他们心底都了如明镜,秦子墨眉头微蹙,沉思片刻,抚慰道: “子溪,那个女人与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如果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不必放在心上,以后也不必见她,只当世上没有这个人便罢了。” 秦子墨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心中却早已百转千回,眼里闪过一抹阴沉的戾色。 那个女人已经消失了九年,突然出现不知有何用意?不管她是谁,若是她敢伤害子溪一分一毫,他就要让她付出代价。 秦联射击场外的小弟们个个面面相觑,因为他们的大哥已经在里头打了大半天的枪,打完了死靶打活靶,打完了活靶打酒瓶,轰隆轰隆,打得连天花板都在震颤,所有人战战兢兢,又不敢贸然进去拔老虎胡须,只能跑去搬来了萧岳这个救兵,萧岳听说了以后只是笑笑,随后只身走了进去。 射击场内,秦默刚把枪口对准正中央那五只空酒瓶,只听砰砰砰砰砰五声响,酒瓶碎了四只,秦默看向来人,萧岳吹起一声口哨,最后一只酒瓶也应声裂成了两半。 “你的枪法越来越精准了。” “当年默哥手把手教出来,再不精准可不给默哥丢脸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也那么会拍马屁。”秦默面无表情地说。 萧岳收起枪支,脸上的表情一贯地玩世不恭:“只可惜拍再多的马屁,也比不上亲生儿子的一个字啊。” 秦默面色一沉,可萧岳就像没看到似地,继续笑嘻嘻地感慨:“我跟了默哥十二年,还从没见过有人默哥敢这样吼默哥,也从没见过默哥拿一个人这么没辄,啧啧,默哥真是可怜,得了两个便宜儿子,却招来两个克星,以后的日子还得更热闹呢。” 这世上也就只有萧岳敢在他面前开这种玩笑,也就只有他说这些话,秦默才不会一枪把他脑袋打开花。 秦默沉声道:“别废话,有种跟我比比,输的话就毙了你!” 萧岳笑言:“自当奉陪。” 两人在射击场乒乒乓乓比了几十轮,十几箱的空酒瓶都被打光了,比了个弹尽粮绝,比了个痛痛快快。估摸着秦默心里的火气撒地差不多了,这才拖他来到内室处理左臂上的伤口,伤口并不深,血也早就干涸了,可他还是包扎地很仔细,用棉签蘸上消毒水拭净伤口周围的血迹,再用绷带一圈圈缠上,而秦默也像是早已习惯了他的手法,坐着任他处理。 “默哥,你打算怎么处置秦子墨?” “别提他,提起那死小子我就头疼……”秦默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面上浮现起淡淡的倦色,但同时,眼里闪过一抹光彩,似是在回忆什么:“不过他的弟弟倒是不错,他穿着校服远远地站在那里,乍一看,有点当年他母亲的影子……” 嘴上喊打喊杀,可光是一个死小子的称呼就足以暴露男人态潜移默化的转变,萧岳没有点破他,只是用笑容掩饰住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落寞: “他们兄弟俩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秦默皱眉,似是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连她的具体模样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年我们都才十六岁,她总是穿一身校服,白白净净地,长得有几分像秦子墨那死小子,我们只稀里糊涂好了几个月,没想到她给我搞出两个儿子来……” 说到这里,秦默笑了,又似自嘲,又似讽刺,只听他喃喃自问道:“我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儿子……?” 萧岳说道:“有儿子也好啊,虎父无犬子,我瞧秦子墨挺不错的,小小年纪能有这分心机胆气,是个可造之材。” 秦默冷笑:“只可惜他那些个心机胆气就光用来对付我了。” “年轻时走点弯路没什么,要是能多加引导,化敌为友,会是很大的助力。前段日子我与阿凛分析过,现在秦联兄弟不少,但能担大任的后起之秀却并不多。阿冽挺聪明,也讲道义,但太重感情,做事欠考虑,他的短处恰是秦子墨的长处,有秦子墨在他身边也能提点他。说起来,这个秦子墨其他都好,就是心气太盛,不过这次栽跟头的事想必能够挫挫他的锐气,把心沉下来一些,日后再多多磨练,必会有大成就。” 秦默听后露出思索的神色,良久,略一颌首,沉吟道:“没错,他是块好材料,等我死了,可以放心把秦联交到他们手里。” 听秦默提起那个字,萧岳下意识地制止他,正色道:“默哥,好好地,何必提起这种事情来?” 秦默摆摆手,面上表情反而一派云淡风轻:“不要像个娘儿们似地,人都是要死的,这没什么好忌讳,况且最近这段日子头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等脑子里那颗子弹把血管压断了,我就一命归西了。到时候你和阿凛要帮着你弟弟还有秦子墨好好打理秦联,我一生的心血就交托在你们手上了。” 明明知道会有别离的一天,可是提起别离之事,还是难以接受。萧岳表面上不声不响,只是紧握的双手与手臂上浮现的青筋出卖了他内心不停翻涌的情绪,秦默见他跪着不动,便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 “过来帮我按摩一下吧。” 秦默闭着眼睛,双眉拧起,似是又在忍受锥心的痛楚。萧岳坐到他的背后,为他按摩头部的穴道,感觉到男人紧绷的背部线条与凌乱的呼吸声,心里揪起,轻声问道: “默哥……要不要注射一下?” “不,那玩意儿会缩短寿命,我得尽量活久一点,等那死小子能把秦联接掌下来再说。” 萧岳不再说什么,只是继续为秦默按摩。 他知道,他在这个男人心里没有任何位置,他只能靠着毒品才有资格摸到男人的一片衣袖,可就是这样连接他俩肉体关系的唯一纽带,恰恰就是一点一点蚕食男人生命的毒药,呵呵,多么讽刺啊? 按摩了十几分钟,秦默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似乎疼痛也减轻了一些,萧岳听到秦默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 “阿岳,刚才我看到秦子墨的脸,听到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有一瞬间我的心里冒出一个想法,一直以来,我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去报复姓杨的一家,是不是做错了?” 萧岳蓦然一顿,并没回答。秦默接着说道: “杨鸣早就化成了灰,我妈也死了,那个男人也早被我挫骨扬灰了。我用了十几年的功夫去报复我的外公,我的母亲,还有我的父亲,然后我的儿子再来报复我,这就是我得到回报,” “可是,如果我不去仇恨,不去报复,那我的生命里,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呢?” 22、报复 何旭来到何家老宅时已是深夜,偌大的庭院静悄悄地。林虎把车靠边停好,对后座闭目养神的何旭说道:“少爷,到了。” 何旭张开眼睛,敛去一抹倦色,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的寒光: “走,去会会我那‘亲爱的’外公。” 最近这段日子,何龙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腐朽的器官渐渐不能负荷机能运作,不得不依赖呼吸机来维生。这天夜里,何伊伊与护工刚服侍爷爷做完按摩,何旭一行就来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何伊伊见他神色阴鸷,大老远地就能闻见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意识到他来意不善,何伊伊警觉地问: “二表哥,那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何旭笑道:“听说外公最近不大好,我来看看外公死了没有,顺便看看我的未婚妻。” 看到他来了,床上的何龙努力睁大愤怒的双眼,死死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字节。何旭见状特地走到他的床前,用兴致盎然的眼光观赏着他,像在观赏一只有趣的珍稀动物: “啧啧,看这样子还挺有精神的嘛,离死远得很呢。” 脚下踩着输氧管,看到何龙脸上骤然痛苦的表情,何伊伊喊道:“住手!你要对爷爷做什么!” 身边的几个手下见状上前挟制住何伊伊,并把房间里的两名护工制服住,何伊伊情绪激动,不停反抗着:“何旭,住手!你还是不是人?爷爷从小把你养大,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为何就是不放过他!” 何旭皱眉,示意手下将她打昏,他对林虎吩咐道:“把她带下去,送她到国外,这段日子由你负责看押她,别让她给我碍事,等我们成婚那天再送她回来。” 林虎颌首,将昏迷的何伊伊带了下去,眼见着心爱的孙女被人带走,何龙奋力挣扎,想要起身来,可是经年瘫痪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病床发出无力的颤抖,何龙胸脯剧烈欺负,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气,可吸进的空气还是稀薄地可怜。 何旭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嘴角泛起冷酷的笑意: “外公,别徒劳了,你现在就是个废人。本来呢,念着咱俩的祖孙情谊,我是打算让你颐养天年的,只是你没想到您老人家号召力那么大,都成这副样子了还有人借你的名义寻衅滋事,趁我不在的时候打着你的旗号反对我,虽然这些人已经被我杀了,但留着你总归是个祸患。你反正也活了这么些年了,该死了。” 何龙气得浑身直哆嗦,喉头痰水涌动,夹杂着支离破碎的咒骂声:“你……这……畜生……畜生!” 何旭恍若未闻,只是让手下拿来一张泛黄的双开信签纸,将它慢慢展开,在何龙眼前晃了晃: “外公,这是你十年前立下的遗嘱,上面写全部家业由儿子何海继承,如若何海于你之前不幸身死,则由何海直系子女何伊伊继承,我看着不爽,这就帮你撕了。” 说罢,当着何龙的面将遗嘱撕成两半,然后又是四半、八半……何龙气极,但又无可奈何,闭上眼睛不去看,可惜他闭得上眼睛,却捂不住耳朵,何旭生怕他听不见似地,故意放慢速度一点一点地撕,每一下都是无尽的折磨。 直到手中的纸张撕成了碎片,何旭拍拍手掌,一身轻松: “十年前我就看这玩意儿不爽了,外公你也真是,要想防备我,当年就该把它藏好些,或者偏心偏得不要那么明目张胆,哪怕给我留个百分之十的股份,你儿子也就不用死了。” 何龙蓦然睁眼,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他,眼里有震惊,但更多的是质问,严厉的质问! 对于他施加的压迫,何旭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冷一笑: “你那么盯着我看做什么?‘没有永远的亲人,只有永远的敌人’,这不正是你从小教导我的吗?我母亲,我哥哥还有我不过是被你牺牲的三枚棋子,你要培养自己的外孙做上杨氏家主之位,所以从小你就用非人的手段训练我们,幸而有哥哥时时保护我,不然我早死上千百回了!后来哥哥长大了,想要带我脱离你和杨氏的掌控,他在海韵中学找了份老师的工作,为了养活我辛苦赚钱,可你这个亲外公怕我们逃脱,居然派出手下追杀我们,要不是我尽早发现,你怕是要痛下杀手吧? 后来我明白了,我只有借助你的权、你的力,一步步得到足够的金钱与地位,才有能力保护哥哥。十年前我答应帮你夺取杨氏财产,就是为了不让你伤害到哥哥罢了。在那以后天天看着你把何伊伊捧在手心里,天天看着你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天知道我有恶心!可是为了哥哥我只能忍,我在你面前低眉顺眼,做小伏低讨你的欢心,就是为了等待今天的到来,我要你亲眼看着最最宝贝的儿子惨死,然后自己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废物,吃喝拉撒全仰仗他人,连唯一的孙女都保护不了。” 何旭的目光落到床上那些雪花一般的碎纸片上,眼里的光芒逐渐转为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但凡你给我和哥哥留点后路,我也不必做得那么绝。你儿子不是被我杀死的,而是被你自己的愚蠢害死的!” 他说出的话语那样阴狠,将一个垂死无助的老人一步步推上了绝路。在他诉说的过程中,何龙的情绪不停起伏,用唯一能动的两根手指指向他,嘴里努力发出呜鸣声,痰水呛进肺里,他开始猛烈咳嗽,咳得喘不上气来,眼珠子突出,表情变得狰狞而扭曲。 而在他苟延残喘之际,何旭仍不忘居高临下地给予他最后一击: “外公,等你死后我自会好好照顾小表妹,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何家名义上的继承人,待我娶了她,那些说我名不正言不顺的老家伙也可以闭嘴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的,就像你当年‘疼爱’我一样。” 何龙大口大口地喷涌出鲜血,最后身体痉挛了一阵,终于再无声息了。 被他最后的鲜血溅到了一滴在脸上,温热的血液暴露在空气里,转瞬就冷却了。何旭站在床头,看着床上那具双目圆瞪、大张着嘴的丑陋躯体,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下来,不再有嘲讽,也没有畅快,只是一言不发地站立了一阵,而后转身离开。 另一边,秦子墨在秦联养伤养了十多天,起初几天秦子溪留下来照顾他,在弟弟细心的照料下伤口好得很快,后来秦子墨怕弟弟留在黑帮不太好,便劝子溪先回家了,之后的几天萧冽那家伙主动请缨要来照顾他,不过他照顾人就是瞎捣蛋,所幸秦子墨已能自行走动,否则非被萧三少折腾去半条命不可。 这些天在秦联见过了萧凛,也见过了萧岳,就是一直没见到秦默的身影,秦子墨也没有主动去找他。这次的失败对他的影响很大,养伤期间难得有空闲静下心来反思了许多,也对之前的很多想法有了重新的考量。 首先,他可以肯定自己是恨秦默的。从小到大,他的心中就埋藏着一种莫名的仇恨,随着年龄的增长越积越深,逐渐把自己的心吞噬,他一直不明白这股恨意从何而来,他恨了这个从未谋面的男人十多年,一直到几天前与那个男人面对面的一瞬间,他才真正搞清楚他恨的究竟是什么。 原来,他恨的不是秦默,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憎恨自己,所以才会如此憎恨那对给了他生命的男女,他恨他们为什么要把他生出来,他更恨这个集合了他们的丑恶面于一身的自己。 老天好像开了一个黑色玩笑,把两人的骨血融合在一起,然后劈成两半,污秽的那一半是他,干净的那一半是子溪,他有多爱子溪,就有多恨自己。他想要彻底毁灭污秽的存在,也想毁灭污秽的源头,他之所以狠狠地报复秦默,又何尝不是在狠狠地报复自己呢? 可血缘的羁绊就是这般神奇吧,他怀着仇恨的感情接近秦默,但每一次与那个男人接触,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说:他和你是一样的。尤其在秦默想要掐死他的时候,他从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何其熟悉的光芒,那是一种对于同类生物的恐惧,以及想要尽快毁灭的疯狂。那一刻,他的心里只觉得可笑,还有可悲。 他辛苦折腾一番为了什么?他不知道。到了这一步,权利与欲望的束缚之下,他也已然没有退路了。或许人生本就是可笑与可悲的无限循环吧。 等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秦子墨决定回晨翼一趟,既然身份都已经暴露了,就算他不去找杨帆,接下来也必会被杨帆找到。 再次踏入晨翼大门的时候,公司里其他人见到他时态度都一如往昔,仿佛他只是度了个假回来,只有王德坤活像是白日见鬼,一脸惊骇地盯着他,秦子墨没工夫跟他翻旧账,绕过他直接进了杨帆的办公室。 杨帆正在批复一份文件,听见他进门的声音眼皮也没抬,秦子墨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看到他搁下笔,顿时就知道他是要拿图章了,习惯性地把放在另一张桌子上的图章递过去。 杨帆接过图章,看见是他,随口问了一句:“你来了?” 语气平常,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来似地。 时至今日,秦子墨见到他还是有些紧张,尽力让自己笑得自然些:“是啊,没死,就来了。” 杨帆比他想象地更快地切入主题:“你是秦联的人吧?” 秦子墨一怔,虽然早就知道杨帆察觉了他的身份,但没有想到他连老底都被看穿了。 “你是如何发现的?” “起初不太确定,在A城你为我挡下子弹以后才百分百肯定。” “我什么时候露出过蛛丝马迹?” “我以前在儿童公园见过你,只是那时你带了口罩,德莱号上再见你,便觉得你眼熟。” 秦子墨心念电转,回想起红白相间的气球还有旋转木马,内心更加肯定了一个推测:“那个送我气球的黑衣男子果真是你?” 杨帆颌首:“没错。”,随后又道:“被你杀死的那个人,是我的前任司机老马。” 老马……脑海里浮现出一张五十岁上下、样貌普通的男人的面孔,这张脸是那种看过一眼就会忘记的类型,可是秦子墨却一直记得,记得他的狞笑,他惊恐的眼神,还有他倒毙在血泊中的样子,只因为那是他造下的第一桩杀孽,也是推他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元凶。 “既然你早知道我是秦联的人,为何要重用我?还有,你身为杨氏三公子,又为何要插手黑帮之事?”既然都已经摊牌了,秦子墨干脆开诚布公。 “何旭派了王德坤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需要推个人出去,让他们转移注意力。顺便,我得查探一下你们这支与何旭敌对的帮派实力如何,值不值得我与你们进行合作。” 秦子墨奇道:“为什么选我们合作?” 杨帆说道:“何龙死了,何旭已经接掌了何家的家业,他正在采取动作,与杨氏各大股东商量好,以杨氏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会,合法免税,把杨何两家的资产收入自己的麾下。待他日益壮大,对你我双方都是祸患,我们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联合起来,对付共同的敌人。” 何龙死了?秦子墨这些天蜗居秦联养伤,居然连这等重大消息都没有听说,想到何龙一死,何伊伊失去庇护,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你打算怎么合作呢?” “具体情况,我需要与秦默细细详谈。你替我向他传个话,若有合作的意象,就请明日下午两点整在黄金海岸东渡口的游艇上见。” 兹事体大,秦子墨记下时间地点,点了点头。 杨帆瞥见他额头上尚未消去的疤痕,对他说道:“你先回去吧,延长半个月工伤假期,保险公司的赔款金额今晚会到账。” 秦子墨惊讶于他没有被炒鱿鱼,但见杨帆继续埋头工作,便不继续打扰,正准备离开之际脚步却顿住了:“杨总,我想问一件事。” “问。” “前任司机老马,他……他有没有什么亲人?” 杨帆看了他一眼:“他的妻子早年车祸离世,家中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儿子,在他过身后公司发放了一笔抚恤金,应是由亲戚代为抚养了。” 秦子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离开了。 当天晚上秦子墨回到住处,查了下银行卡,果然多出一笔大数目,再加上之前炒股投机赚来的钱,零零总总加起来竟有一百多万。可秦子墨并没有多少喜悦,他坐在床头,脑子闪过无数的画面—— 一会儿想起子溪对他说要和他一起离开这里的情景,一会儿想起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在变调了的旋转木马乐曲中疯狂拼杀的情景,一会儿想起小时候他和子溪坐在那匹棕色鬃毛的小马驹上欢笑的情景,紧接着画面一转,那匹棕色小马驹的头颅静静地躺在地上,眼下蜿蜒划过一道血泪…… 秦子墨上网查了很多网页,最后拨通了一个市局的电话: “喂,你好,我想请问一下前段日子儿童公园被毁坏的旋转木马项目现在有开始重建吗?” “现在还没有,前阵子发生枪击案,那批器材损毁很严重,上头还没拨款下来支持重建。” “我想以个人名义捐赠一百万,用以支持那个项目重建。” “真的吗?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位先生,可以方便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不必知道我的名字,过几天我会把钱打到你们的公共户头上,请尽快把那个项目重新开展起来。” “好的,那请问这位先生有什么要求吗?比如木马的大小、颜色,或者播放的音乐什么的。” 秦子墨想了一会儿,说: “里面一定要有一匹棕色鬃毛的小马驹。” 23、往事 秦子墨把杨帆的话转述给了秦联,秦默听后思忖良久,决定与杨帆一见。 第二日,秦默只带了萧岳与秦子墨二人低调前往目的地,他们到的时候杨帆已经早早等在游艇内了。为防走漏风声,他亦是只身一人前来,见秦默进来,他亲自起身迎了上去,称呼了一声:“表叔。” 秦默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真是可笑,堂堂杨家三少爷,跟我一个黑道头子攀什么亲戚?” 杨帆却道:“我已派人查探过表叔身世,您的母亲与我祖父是同父异母的胞姐弟,您与我父亲平辈,于情于理,我尊称您一声表叔不为过。” 杨帆此举,仅仅只是拉关系,还是在告诉他们他对秦联的老底有多少了解?秦默观察着他,见他面色如常,寻不出一丝破绽,便也没说什么,在他的邀请下入舱会话去了。 黑帮老大和企业少东不知聊什么话题那么投机,一聊就是大半天。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秦子墨和萧岳就守在门外,数着时间过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秦子墨百无聊赖,只能靠听着浪涛的声音排遣无聊,等到不知几个小时的时候,萧岳对他说话了: “秦子墨,你知道默哥这次为何只带你我二人前来吗?”萧岳这样问他。 秦子墨没有回答,他可以猜得到,但他不想去猜。 萧岳看着他笑了:“罢了,不提这个。那你又知道你卧底那会儿为何会穿帮吗?” 秦子墨摇头,这回他是真不知道。 “我在你的手机上悄悄装了GRM阻截器,你窃听王德坤电话的同时我们也在窃听你。默哥起初十分反对我的窃听,他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用了你,就不该背地里搞小动作,直到我把你去证券交易所开户的消息告诉他,他一言不发,抽了很多烟,然后让老刘送他来这里亲自取资料。取完资料回来以后他一直没有打开看,只是把袋子扔给了我,丢下一句‘你看着办吧。’” 秦子墨默默地听着,遥遥看到海对面黄金海岸若隐若现,当初自己和秦默就是在那里见的面,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想到那个男人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还有他的说话的神情,其实他是想给他最后一个机会吧?如果那时他选择不把那封资料袋递出去,可能结果会完全不一样,可惜那时的他早已被仇恨吞噬了理智,纵然有所察觉,也自一意孤行。 萧岳从他的神色中看不出什么,但通透如他,自然知道自己的一番话不是白说的。只听他缓缓开口,话语里有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希冀: “秦子墨,我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你,默哥信任你,甚至胜过信任我,哪怕你不是他儿子也是一样。好了,我言尽于此,你是聪明人,希望你好好想想,不要再让默哥失望。” 又过了一会儿,秦默和杨帆商讨完毕,杨帆告别了秦默,先一步开车离去了。秦子墨一走出船舱就迎面碰到秦子墨,父子两个自身世大白以后第一回正式碰面,气氛诡异,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伤好得差不多了?” 秦子墨点头。 秦默挑起眉弓,斜眼看他,略含几分挑衅的意味:“这几日你闲着无事,就跟着阿岳阿凛他们出去熟悉一下交货流程吧,你不是心心念念要杀我吗?既然如此就去好好历练历练,这点三脚猫功夫我可不屑死在你手上。” 秦子墨握紧拳头,沉默不语,秦默便径自走开了,走了没几步忽然回头: “听阿岳说你弟弟前几天回去了?” “是。” “多待几日又不会吃了他。”秦默皱眉,咕哝了几句,走开了。 杨帆找秦默商议的合作之事一共有三件——第一,晨翼现今资金周转不灵,杨帆想问秦联借一笔高利贷,承诺三个月内归还。第二,杨帆想借助秦联手上的资源,解决海沙的运输与路线问题,让搁置多年的黄金海岸建设项目恢复动工。第三,以黑吃黑,以暴制暴,杨帆希望能与秦联联合起来对付何旭,头一件事便是搜集何旭的罪证。他在明,秦默在暗,杨帆这边负责控制住王德坤,外加利用杨氏股东与何旭的猫腻掌握何旭在商界的罪证,而秦默这边则是利用自身灵通的消息网络,挖出何旭的各个毒品窝点与贩卖路线,掌握其在黑道的罪证。 这三件事互惠互利,且对于秦联来说操作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比起真刀真枪与何旭硬碰硬来说真是划算太多了,若是能办成功,不仅能捞到一笔可观的进帐,还能借杨氏的手除去何旭心腹大患,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呢? 秦默没有多少犹豫便答应了下来,杨氏与秦联结成暂时的盟友,杨帆只提了唯一一个要求:为保持双方联络方便,也为防有人临时反悔,秦联需派出一人却潜伏在他的身边,一为传递消息,二为相互监控之用,从身份、职位还有默契度来说,秦子墨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了杨帆的一句话,秦子墨只得继续待在杨帆的身边做卧底,在那之后,极少夸赞人的秦默曾对秦子墨说过这样一句话: “你这位小表哥当真不简单,所幸他不是我们的敌人,也不是我们的朋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杨帆给了秦子墨十日的假期,在这十天的时间里秦子墨在秦默的授意下跟随萧凛在N城境内到处走动、熟悉交易地盘与交易路线,也初步认识了一下帮派内的众位兄弟。 秦默是秦联的老大,这自不必多做介绍,萧家三兄弟这三个他也算是比较熟悉了,李胜和唐玄飞这两位“编制外人员”与他都是旧相识,还有刀疤脸老刘和机灵鬼小戴等这几个以前见过面的,在萧凛的介绍下他才知道老刘和小戴这俩人居然是嫡亲表兄弟,秦子墨乍一听吃了一惊,但在之后的日子里见识了凶巴巴的老刘对这个表弟的诸多照顾,才见怪不怪了。 除此之外,其他一些没打过照面的兄弟也都一一见了,为了训练秦子墨的领导能力,也方便他培养日后的亲信,萧岳特意从帮里调派了几个新来的小弟给秦子墨。秦子墨没有推辞,只是把那几名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叫过来问了几个问题,其余的少年们都很急于表现,唯有角落里一名瘦瘦小小的男孩子始终恹着脑袋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秦子墨走到那个男孩子的身边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男孩子头发稀黄,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跟人说话的时候很腼腆,头低低地,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跟个小姑娘似地:“我……我叫安宁……十三岁……” 秦子墨见他性格如此内向,又听他说年纪那么小,不由蹙起了眉:“你怎么会加入黑帮?你父母呢?” 安宁摇头,似乎想起了悲伤的事,眼圈红红地:“我是孤儿……” 秦子墨沉默了,也许是想起了自己,也许是觉得这个男孩有点像小时候的子溪,他遣散其他小弟,只留下了安宁一个。 这一日,秦子墨照例跟随萧凛去视察N城加工点,临走前萧冽吵着要和他们一起去,萧凛拗不过他,只得把他带上。 三人同行,气氛却怪怪地,萧凛做事认真谨慎,很少说无关的话,秦子墨用心学习,也顾不得玩乐,而萧冽为前段日子情急之下对二哥的出言不逊而后悔不迭,一直想向二哥道歉,苦于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三个人各怀心思,这一整天过得浑浑噩噩地。 到了日落时分,巡查过码头与运营路线,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三人从船上下来,踏着夕阳的余辉走在马路上,萧冽悻悻地跟在最后面,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二哥,天色还早,我们这就回去了吗?” 萧凛问他:“你小子又想去哪里野?” 萧冽讨好地笑道:“难得出来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嘛。” 萧凛给了他一个爆栗:“出来办正事,不要只想着玩。” 萧冽捂着脑袋不服气地哼唧了两声,本就出师不利,再加上连秦子墨这个旁观者都向他投来了一个带笑的眼神,萧冽心中更受打击,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三人沿着大马路走了一段,途径海韵中学,虽然明知学校已经放假,但秦子墨扔下意识地朝校门口望了一眼,只见那里大门紧闭,平常这个时间应是学生们放学的时候,而现在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经过。 “二哥,快看,那不是以前上学时常来我们家玩的小华哥吗?” 顺着萧冽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校门口附近的车站边站着两个男人,穿着简单休闲的衬衫与拖鞋,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瓜果,正凑在一块儿边说笑边等车,一片闲适安宁的景象。 萧凛凝视了他们一会儿,低声道:“我们走。” 萧冽哪能那么容易让他错失这次机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叫了一声:“二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行人纷纷侧目,就连车站上的那两个男人都将视线投到了他们那里,这一对视,两人都不禁呆住了,其中一个男人死死地盯住萧凛的脸,颤抖的声音掩住不住惊喜交加的内心: “老……老……老大?!!!” 没等萧凛有所反应,萧冽就先一步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小华哥,多年不见,你还记不记得我?” 那男人将萧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终恍然大悟,大笑道:“这不是阿冽吗?小时候我经常抱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九岁,小小地一只,老缠着我给你买糖吃,没想到一晃眼,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当天晚上,三人在那两个男人的热情邀请下去了他们家做客。在之后的介绍,秦子墨才知道那个长得结结实实地、喊萧凛为老大的男人名叫张小华,是萧家三兄弟幼时的邻居,与萧凛同龄,自幼喜欢跟在萧凛身边做小跟班。而另一个性格活跃、爱说爱笑的男人名叫杜子阳,是萧凛的高中同学,三人原是旧相识,可后来因为某个原因分别了十年,这回久别重逢,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 “老大,这十年你过得怎样?我很挂念你,时常想起你和岳哥还有阿冽,一直期盼着能再见你们一面。” 张小华望着萧凛时的眼神十分真挚,说到后来话语都有些许的哽咽了,看样子是真的很动情。一旁的杜子阳见状也笑着替他补充道: “是啊,萧大帅哥,你是不知道你魅力有多大。我们刚去外地闯荡那几年这二愣子有时喝醉酒都会喊你的名字呢,他一直说自己从小爹不亲娘不爱,只有老大和岳哥对他最照顾,搞得我都快嫉妒了。” 相比较张小华的激动,萧凛的态度则要冷静许多,再次见到旧时好友他并不是没有一丝动容,只是时隔十年,张小华还是原来那个张小华,萧凛却不是原来那个萧凛了。 “过得也就这样,不好不坏。倒是你们……” 萧凛轻描淡写地将这十年间的遭遇一笔带过,然后将视线放到了他们两人的身上:“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杜子阳咳嗽了两声,表情有点尴尬,在桌下悄悄踹了张小华一脚,让他快点把这话茬接过去。张小华不太好意思地笑笑,用手抓了抓头发,但是神情很坦然,眼睛里藏着一分坚定的力量: “当年老大走后一直都是他在医院里照顾我,他的父母反对他跟我走得太近,我们冲动之下跑去了外地,一去就是十年。十年里吵也吵过,打也打过,那时候的我们都不太成熟,好几次差点闹掰,最严重的一次他被我气得跑回了这座城市,后来我实在放心不下,也追着他一起过来了,我们一起回去见了他的爸妈。我们在本地找到了两份工作,工作日住在这座租屋里,双休日和假期就去老屋陪爸妈一块儿住,他爸爸年初刚做完股骨头手术,我们定期送爸去做复健,也帮着妈分担分担家务活,时间长了,他们也开始慢慢接受我了。” 这段话说得很平淡,却有种平淡的幸福,当事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洋溢起默契的微笑。 看着他们的笑脸,秦子墨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以前做过MB,看多了这个圈子里的虚伪势力,头一次见到这种摈弃世俗偏见、平平静静在一块儿过日子的两个人,不由带给他一个新的认知:原来两个男人也可以在一起的? 而萧凛显然也与他有同样的感触,旧时好友的经历似乎使他回想起了年少时的某段往事,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深沉之色,晦暗莫辨。 三人在张小华和杜子阳的家里吃了晚饭,原想连夜赶回去的,但主人盛情难却,几次邀他们留宿,他们只得住下。由于租屋空间有限,秦子墨和萧冽不得不挤一张床,入夜后张小华拉着萧凛继续回忆从前,杜子阳去准备后天见父母时带的补品,秦子墨进房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卧室一片漆黑,萧冽已经早早地躺在了床上。他是面对墙壁侧卧的,秦子墨只当他睡着了,刚准备放轻手脚睡到另一边时萧冽却开口叫了他一声: “秦子墨。” “嗯?”秦子墨铺开另一床被子,身体钻进软软的被窝里,感觉疲乏的四肢都放松了下来,心变得很静。 “秦子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的事?” “没有。” “也对,我从没对别人说起过。” “你今天怎么想到要说了?” “可能因为今天见到了小华哥,突然想找个人说说,随便找谁都好。” “那你说吧,我听着。” 秦子墨没有转过身去,萧冽也没有转过身来,两人背对着背静静躺着,中间只隔了一道月光。 “我爸是个投机分子,靠炒楼赚了不少钱,大哥二哥小时候吃穿用度很好,家里请了好几个保姆,上的都是私立学校。可是我出生以后爸妈迷上了赌博和吸毒,欠下了一屁股的债,黑帮的人来要高利贷,他们自觉还不出,又戒不掉瘾,于是受不了刺激,丢下我们这三个没成年的孩子,自己跑去跳楼自杀了。” 秦子墨心中一紧,只听萧冽说到这里时情绪全无起伏,仿佛只是在说其他人的事。 “那年,我大哥十四岁,二哥十一岁,我只有四岁,为了还债,大哥只得早早辍学出去打工,二哥本来想和他一起去,但大哥不许,只让他好好读书。那段时间家里只有我和一个老保姆,那些催高利贷的人天天上门砸屋子,我吓得一直哭,夜里也睡不好,二哥为了我三天两头逃学,抱着我在外头游荡一整天,到了晚上再回到那个千疮百孔的家里去,亲自哄我睡觉。 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大哥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他经常几个月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大笔钱。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帮人藏毒,这一行风险很大,被抓住了就要被枪毙,但利润很高,大哥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到处跑生意,赚到了很多钱,但同时也在道上得罪了很多人。 在我七岁那年大哥的仇家找到我们家打算杀人灭口,那天大哥不在,幸亏隔壁家的小华哥看到了那些人的车子,跑回来告诉二哥,二哥带着我一路逃,两个人从一个城市徒步逃到另一个城市,身上的衣服全都破成一条条,鞋底被磨穿了,头发全粘在一起,脸上都是泥巴印。为了怕被仇家找到,我们不敢住旅馆,也不敢去打工,那段时间我们白天乞讨,晚上只能睡在桥洞下面,我身体小,二哥让我睡在一个拱形的石洞里,他自己睡在洞口,从背后搂着我,用自己的身体挡为我遮风挡雨。 我们是在一个月后被秦联的人找到的,大哥为了找我们差点急疯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哥哭,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哭成那样,他把我们两个抱得很紧很紧,全身都在发抖,他抱了我们很久,我本来以为他会抱我们一直到世界末日也不撒手,后来他还是撒手了,因为二哥打了他。哈哈,二哥把大哥狠狠地揍了一顿,大哥一下也没有还手,我就呆呆地站在他们的旁边,听到二哥大声地质问大哥为什么要加入黑帮?为什么要和爸妈一样沾染毒品?大哥反问他,如果不加入黑帮,不沾毒品,我们哪来的钱吃饭?哪来的钱活命?” 萧冽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怅惘,如空气一般空灵而轻缓: “自那以后他俩经常吵架,吵得最凶的那次是在十年前,那时候小华哥受大哥的影响成了一名小混混,在与何旭的火拼中受了重伤,命在旦夕,二哥为了朋友和大哥大打一架,说以后再也不要大哥插手他的事。可他嘴上说不要大哥管他,在大哥和默哥受伤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地不得了,甚至为大哥加入了秦联。后来二哥喜欢的周老师被何旭绑架了,二哥不顾危险单枪匹马把人救出来,他原来大可以带着心爱的人远远离开的,但是为了大哥,为了我,他放弃了自己的爱情,选择留下来,留在这个他深恶痛疾的黑帮里,做着深恶痛疾的毒品生意,一留就是十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夜晚的空气里缓缓流动着他俩的呼吸声,许久没有听见秦子墨的声音,萧冽轻轻地笑了一下,转过了身来,看着秦子墨的侧脸,自嘲道:“秦子墨,你说我们兄弟三个是不是很可笑?先是大哥,再是二哥,然后是我,我们三个都不希望对方加入黑帮,都不希望看到对方受伤,可也是为了彼此,我们前赴后继地迈进了这个最危险的地方,一个都没逃脱。” “不可笑。” 秦子墨不觉得可笑,因为他感同身受,萧家三兄弟的过去,恰恰是他和子溪的未来。那一个难于启齿的问题他现在还没有勇气开口去问子溪,但是这一刻,他希望能借萧冽的口听到子溪的声音: “你知道你哥哥入了黑帮,做了那么多有违世俗法理的事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很难接受?” 萧冽想了想,说道:“我那时年纪还小,哪里懂这些?我二哥倒是很难接受,不过他无法接受的原因才不是因为什么世俗法理,而是因为他觉得黑帮和毒品这两样东西是害死爸妈的罪魁祸首,他怕大哥沾上他们会害了我们、害了自己,他爱大哥,所以反对大哥这么做,大哥爱我们,所以才为了我们这么做。而我也爱他们,他们为我牺牲了那么多,可我还只会对他们发脾气,只会对二哥说那样任性的话……我一定要快点长大,快点帮大哥把身上的担子扛下来,我也一定要快点找到周老师,让二哥得到自己的幸福……” 子溪他……也会是这么想的吗? 秦子墨沉默了,沉默了很久,脑海中的思绪纷繁芜杂,像一堆杂草,怎么也理不清。 “你……你为你哥哥做那么多的事,不会觉得哥哥占据了你太多的空间,好像时刻被控制着,没有自己的空间,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走入自己的内心吗?” 萧冽说道:“以前是没有,不过现在应该有了吧。” “谁?” “你说呢?” 秦子墨别过头,正好落入萧冽那双带笑的眼眸中,漆黑的眼睛里注入了星光,灵动璀璨,分外夺目。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萧冽忽而抿起唇角: “睡吧。” 说罢,翻过身,背对着他沉沉睡去了。 萧冽睡了,秦子墨却没有睡着,躺在床上把所有事情从头理过,从张小华和杜子阳的事,想到萧家三兄弟的事,秦子墨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24、父子 毫无疑问,在这最迷茫的阶段里,张小华和杜子阳的事、还有萧家三兄弟的事对秦子墨是有所触动的。 在看到张小华和杜子阳脸上那平淡而幸福的笑容时,他的心中有种微妙的悸动,而在听到萧冽对于他问题的回答时,他又莫名地感到欣喜,或许这也折射了内心深处的一份期待吧?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那个冲他微笑的、与他面对面躺在一起的人真的是子溪该有多好? 摇摇头,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苦笑了一下,重新埋藏起心中那个差点就要被触碰到的秘密,继续投入到紧张的局势中去…… 十多天的工伤假期结束以后,秦子墨回到了晨翼,杨帆给他升了职,他晋升为副总助,地位仅次于王德坤,明面上帮助杨帆处理公务,私底下为杨氏与秦联的合作传递消息。之前那个几近流产的软件开发项目因为得到了秦联与赌王的资金而再度运转起来了,秦联帮助杨氏疏通黄金海岸项目中的海沙流转环节,杨帆一手重建起黄金海岸,一手借黑道之力搜集证据,默默积蓄力量,为日后的夺权做着充沛的准备。 一日,晨翼得到消息,上头打算建设一个信息教育工程的大项目,需要大量采购一批软件,正大张旗鼓地公开招标,业内多家软件公司已闻风而动,准备一举吃下这块大肥肉。 晨翼为了这次投标也做下了万全的准备,标书改了一遍又一遍,就连派去投标的人选都再三斟酌,董事会上经过一次次激烈讨论都无法确定最终人选,作为决策人的杨帆迟迟没有拍板,眼看着开标日越来越接近,人们心头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直到开标前三天,秦子墨拿着文件准备送进经理室,却看见王德坤一脸铁青地从里面出来,经过他身边时还忿忿地瞪了他一眼。秦子墨进门,见杨帆正坐在办公椅上,脸上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看到他进来,便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着: “给你订了今晚的机票,这次投标由你去。” 秦子墨没有多少意外,王德坤是何旭和梁友荣那边的人,杨帆势必不会派他前去,之所以迟迟未下决定,只是做出犹豫的表象给王德坤背后的那些人看而已。他为杨帆做了那么久的事,已渐渐有了默契,很多事情不需要多问便明了。 秦子墨点点头,随后便进自己的办公间收拾了一些文件与随身品,把东西打包在一个小行李箱里,到了下午来向杨帆此行。杨帆的视线透过镜片上方的金丝框架打量了他一眼,随后说了一句: “过来。” 秦子墨不解其意,但还是走了过去。待他走近之后杨帆从椅上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用双手解下他颈间歪歪的带扣,亲自为他打上领带结。 男人的手指指节分明,指腹因为常年握钢笔而覆有薄薄的茧。他们的距离很近很近,两人面对面站着,呼吸交缠,秦子墨的鼻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香水味,想起德莱号上初见时的事,这使他感到有点别扭。但纵然只是在完成一个简单的小动作,杨帆态度也照样一丝不苟,他的目光从镜片后透出来,依旧冷冷地,却没有平日里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反而因为专注的缘故使脸上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别样的魅力,眉目疏朗,给人感觉和缓了许多。 秦子墨一动不动,像个小学生,呆立原地接受师长的检阅,明明只有短短几秒,却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直到打完领带,杨帆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一圈,觉得大致合格了,这才开口道: “好了,去吧,不必有压力。” 被他这一说,秦子墨反而觉得身上的压力更大了。 招标会是在S城举办的,秦子墨抵达S城的当晚就受到主办方的筹备下参加了一个接风会,饭局上有很多一同参与竞标的竞争对手代表人员,还有几个评标委员会的接待人员,大家表面上气氛和和气气地,但明眼人都察觉地到私底下暗潮涌动。秦子墨年纪小、面嫩,其余那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也没去搀和他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只是别人敬他酒他都有礼貌地回敬,别人跟他说话他也面带笑容地交谈,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做了个十成十。 席间,秦子墨察觉到有道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徘徊,犹犹豫豫,又带点试探。秦子墨寻着来源看去,谁知这一看,却令他吃了一惊。 委员会的代表成员里坐着一个五十岁上下、头发梳得油光蹭亮,身型略胖的中年男人。之前在纯色酒吧做MB时,秦子墨曾经见过这个人,据说此人是有点来头的,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只知道他有个外号叫“肥佬朱四”,在他们那行里风评出了名的好色加吝啬,喜欢找新鲜可口的年轻男孩儿TJ,但又不舍得花钱,每回都要讨价还价老半天,不知被老于在背后嘀咕了多少次。 秦子墨刚入纯色那会儿偶遇过他一次,当时这个肥佬朱四的两只眼睛就跟粘在他身上似地挪不开了,所幸那时有萧冽护着他,没叫他得手,后来纯色被查得严了,这朱四为了避风头再也没出现过,没想到竟会这里碰上他。 乍一见到秦子墨的目光,朱四眼神慌张闪躲起来,他似乎很怕秦子墨会把他见不得人的秘密泄露出去,脑门上急得都是汗,配上那头油光光的头发,好像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往外冒着油水。 秦子墨心底为他过激的反应感到可笑,脸上却笑得一派恬然有礼,只见他端起酒杯,遥遥地向男人敬了敬,然后一饮而尽。 他的反应出乎朱四的意料,同时也因为他的主动示好,朱四放下了戒心,也遥遥与他干了一杯,最初的那阵戒备过去之后,男人再次显露出好色,一双小眼睛透过酒杯上方偷偷打量着秦子墨,满含心照不宣的意味。秦子墨假装没有看见,继续转头与周围的人交应,心里却默默记下了。 饭局散场后,各公司代表人员与接待方一一握手,告别之后回各自的酒店休息,轮到秦子墨与朱四握手时,两人均面带微笑,嘴上说着道别的话: “多谢朱处接待。” “哪里哪里。” 握手间隙,一张小纸条被塞进秦子墨的手心,收回手后,秦子墨不动声色地将它放入口袋,回身上车而去。 当天深夜,当穿着黑色高领棉衣的秦子墨照着纸条上的地址来到那个偏僻的小旅馆中时,朱四已经等候已久了。他在房内走来走去坐立难安,时不时探头探脑看看外面有没有人盯梢,时不时用毛巾擦拭满头满脸的虚汗,模样看上去颇为滑稽。 但是看到秦子墨进门的一刹那,好色的本性彻底压过惊惶,男人扑过去猛地一把搂住秦子墨,肥硕的身躯像座山一样压在他的身上,两只手在他身上猴急地东摸西摸,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还有一阵汗酸气与酒臭味从耳边传来: “墨墨,我的小宝贝儿……可想死我了……” “朱处,大半年没见了吧,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可不是缘分嘛!” 秦子墨柔柔一笑:“是啊,咱们既这么有缘,朱处可不得帮帮我这有缘人么?” 朱四被他的笑容迷得腿都酥了,精虫上脑,哪里还有理智这样东西?嘴上只管应着:“好说好说,只要你开口,天上的月亮也给你摘下来!”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的动作更不老实了,饿虎扑食一般撕扯秦子墨身上的衣物,而秦子墨也任由他上下其手,勾起唇角,月牙儿般的弧度含着似笑非笑的勾人意味,用手拽着他的领带将他牵到床边,两人顺势双双滚倒在床上,自是一夜颠鸾倒凤,妙不可言。 第二天一早,秦子墨起床洗漱穿戴完毕,朱四的呼噜还打得震天响,秦子墨走到窗台前,收起藏在窗帘后的针孔摄像头,确定昨晚的一切已经记录在内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临走前,秦子墨回头看见男人像条肥白的死鱼般横陈在床上的肥硕身躯,眉头皱起,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浮现出一阵反胃感—— 他的母亲曾是妓女,受到那个女人的遗传,他斯文的外表下似乎天生就藏有一种魅惑人的本事,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原罪,也是他一生无法洗刷的烙印。无论他走到何处、以何种身份生存在这世上,总会有人记得他的过去,一遍遍地提醒他:他是个MB,而且一辈子都是个肮脏下贱的MB。 他原以为他早就习以为常,可是这一次,他却感到了恶心,由衷地恶心。 与此同时,在秦子墨参与竞标的期间,杨帆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趟杨氏老宅探望父亲,恰逢早春正午,昨夜一场春雨降落,草木葳蕤,父子两人难得有空坐在一起喝喝咖啡,呼吸着空气中略带春泥芬芳的气息。 杨天翼经过长期的化疗面庞消瘦了许多,人坐在轮椅上,鬓边添了几缕银丝。只是这位昔日的杨氏集团董事长精神依旧十分癯烁,一双眼睛深沉明亮,丝毫不似一个病人所有。 “这回招标,你派了秦子墨前去?”杨天翼问道。 “是。” “不错,既是政府招标的大项目,若成功自是可喜,即便失败,也可借此机会放长线钓大鱼。” 杨天翼注视着杨帆:“休养期间我一直有关注你在晨翼的动向,能想到与黑帮联手的确是个不错的法子,这几年你的思虑愈发周密了,不枉我将你调任到晨翼,避开何旭与那些老家伙的监视安心积攒力量。假以时日,杨氏大权重回你手,届时,我也可以放心将杨氏交托于你了。” 即便是在赞扬自己的儿子,杨天翼的语气却始终隔了一层,神色也淡淡地,看不出丝毫父子温情,仿佛只是上司在与下属做普通的任务交接。 而杨帆听了此话,也只是用一贯公事公办的语气回了一句:“不敢。” 杨天翼说道:“对付何旭,黑道上的关节已经打通了,但是对付梁友荣,官道这边也得尽快找到同盟才行,光靠秦子墨这枚棋子是不够的。正好你的陈文海叔叔前些日子打电话来问候我的身体,我俩聊了很多,他说如锦那丫头今年也二十三了,刚从国外留学回来,问什么时候有空一块儿碰个面?你俩小时候一起玩过,多年没见了,正好培养培养感情。” 陈文海与杨天翼是旧交,陈文海早年做过黄金海岸那片区域的区长,也是多亏了陈文海的缘故杨氏才能一举拿下黄金海岸的开发权,两人私交甚笃,当年甚至夸下过海口结儿女亲家。后来陈文海调任,为了避嫌与杨天翼明面上的私交少了,黄金海岸新任区长梁友荣背后的大靠山正是陈文海的死对头,当杨氏受到梁友荣刁难的时候陈文海出于立场不便有所表示,但杨天翼知道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待到时机一成熟,陈文海必能成为巨大的助力。两家若是联姻,双方达成牢不可破的合作关系,杨氏可借着陈文海的力除去梁友荣,陈文海亦可借着杨氏的手,除去梁友荣背后的心腹大患,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当杨天翼提到陈文海与陈如锦父女二人时,杨帆就已明白了父亲的暗示,聪明如他一早就预料到杨天翼为他铺好的后路,只是难得的,他未置一词,而是选择了沉默,眼神被镜片遮挡着,看不出情绪来。 杨天翼何尝不了解杨帆沉默的原因,他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娶一个没感情的人,然后凑合凑合过一辈子。面对即将步上自己后尘的儿子,他的口吻意外地放软了一些,但眼神中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与威严: “作为杨氏集团的继承人,不需要有多余的感情,你应该知道娶什么样的女人对自己最有利。” 没了过多久,杨帆说:“我明白。” 是的,他明白,作为杨氏子孙,他自小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埋葬自己的心,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最亲最爱的人。这是他的宿命,因此在为自己的婚姻做出决定的时候,他的语气冷淡至极,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若只是在做一个商业谈判。 杨天翼点头,可能是说话花费了太多的精力,也可能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他感到有些累了,他把眼睛闭起来,说:“你先回去吧。” 杨天翼按下响铃,不一会儿就有女佣上来收拾桌上的咖啡杯,私人保健师也拿了医药箱出来为他做每日例行的身体观察。杨帆见状也准备离去了,可是走到半途,有一只小小的皮球从围墙外飞了进来,落在草坪上,咕噜噜地滚到他的脚边,几只小脑袋凑到围墙的铁栅栏边,眼巴巴地望着小皮球的方向,一副想翻墙进去拿又不敢的表情。 “八成是附近的小孩儿在马路边踢皮球,不小心踢到院子里来了。少爷,你先回去吧,我拿给他们便是。”一旁的女佣笑着说道。 杨帆摇了摇头,示意女佣下去,弯腰捡起了脚边的皮球,亲自送到铁栅栏边,送回到那群孩子们手里。那群小孩可能被他的严肃气场震住了,接过皮球好半饷都没说话,连声谢谢也忘了说,吐吐舌头,一溜烟儿地跑开了,很快马路上就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受他们的影响,紧绷的气氛轻松了许多。杨天翼笑了笑,看着那群孩子离开的方向,眼里似有感慨之色:“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曾那般调皮过……” 杨帆一愣,不期然与父亲的视线撞在一起,他看到杨天翼的脸上出现了十分奇妙的表情,他的面部线条放松了下来,呈现出一种很柔和的状态,柔和到有点陌生,脸上的神情像一个孩子那样安宁。很久很久之后再度回忆起来,他也依然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父亲的脸,还有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你知道吗?一个生命的结束意味着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25、诱惑 在S城逗留的三天,秦子墨夜夜与朱四私下幽会,直把这肥佬朱四勾得神魂颠倒。 他与朱四做了一笔皮肉交易,想利用自己的身体获得这次的竞标机会,朱四也多次表示会为他暗中打点,除此之外秦子墨也做下了万全的准备,在竞标当天表现地十分出色,本以为这次结果万无一失,可谁知三天以后结果公布,却让人大跌眼镜。 晨翼败了。 秦子墨大失所望,他忍着恶心陪一个讨厌的家伙上了三天的床,难道就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为了不再看见朱四那张脸,他当夜就离开了S城,甚至跟对方做做表面功夫的兴趣都没有。回到N城以后他没有直接回晨翼,而是一声不吭消失了三天,整整三天以后才出现在了杨帆的办公室里。 杨帆见他面色沉郁,眉宇间隐隐有肃杀之气,猜想到投标失利一事对他挫败极深,杨帆心知肚明,却只皱眉道:“你的身上有血腥味。” 秦子墨无可辩驳,他杀人了,这三天里他为了发泄心中的郁闷与恶心跟着萧岳萧凛参与了几场火拼,手上沾了血,心情竟意外平定下来了。 “对不起。”秦子墨面无表情地说。 “具体情况我已听说了,不过一次小小的失利,没有那么严重。” 不知为何,秦子墨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你早就料到会失败?” 杨帆注视着秦子墨,缓缓道:“像这种政府大项目的操作本就盘根错节,牵连甚广,你控制地了朱四一人,却控制不了他背后的整个委员会,这次招标的结果恐怕早已内定,我们的胜算微乎其微。但是通过这次机会抓住了朱四这枚棋子,留待日后必有大用。秦子墨,你是聪明人,但是得失心太重,以后切莫记住,舍得一时小利,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秦子墨默然,他心想,杨帆派自己前去招标之前恐怕就已知晓自己会用自己的方法为他赢得朱四这枚棋子了吧?他其实隐隐有猜到,只是听他亲口提起,到底心情有点复杂。 或许觉得利用他一事确实做得过于凉薄,杨帆也没再说什么,继续埋头手上的工作,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秦子墨出门前,杨帆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这周六加班上午十点送我去高尔夫球场,我要见两个客人。” “见谁?” 杨帆沉默,良久,方冷冷道:“不该问的别问。” 秦子墨闻言不再多问。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虽然杨帆的语气与往日无甚差别,他却感觉出,这位小表哥似乎并不高兴…… 另一边,程风的新电影在N城郊外如火如荼地拍摄着,这天刚拍完一场水下的戏,浑身湿透的程风刚爬上岸,私人助理秦子溪就第一时间拿着干净的毛毯上来了。 程风接过毛毯拭净身上、头上的水迹,就着秦子溪递过来的保温杯喝下几口热汤,很快就感觉四肢百骸回复了精力。坐回保姆车的休息椅上,程风打开外卖饭盒,刚拿起筷子,转眼看到对面秦子溪望着窗外发呆的侧脸—— 秦子溪已经给他当了一个多礼拜的助理,别看他年纪轻轻,做事却异常认真细心,大到订机票订房间,小到做饭煲汤,对他的起居打理可谓无微不至。只是这少年性格太过孤僻,平时拍戏间隙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旁发呆,几乎从没听他主动开口说过话。 “秦子溪……!” 刚到午休时间,大伙儿坐下吃饭,有个女孩子在片场外悄悄地冲保姆车招手,秦子溪起初看到她有些惊讶,但还是下车走了过去。 程风看到秦子溪与那个女孩子谈话,表情挺熟稔的,女孩子从包里拿出精心准备的饭盒塞到秦子溪的手里,秦子溪本来不想拿,但拗不过女生的坚持还是接过了,程风看着他们,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女朋友?” 秦子溪拿着关颖送的饭盒回到车上,看到程风正随意晃悠着两条长腿,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情似乎不错。 “只是普通同学。” 程风无意间瞄到饭盒塑料盖子下的菜色,松软的米饭、绿油油的蔬菜、切成小章鱼形状的烤肠、还有煎得金黄酥脆的虾球,做得相当精美,看来颇费了女孩子的一番心思。 “我能尝一口吗?”程风勾起唇角,笑道。 秦子溪没料到程风会主动与他套近乎,他自然没有多想,只说:“可以。” 程风接过饭盒,用筷子夹起一只虾球正准备送进嘴里,却突然手上一滑,只听啪地一声,饭盒倒扣在了地上,饭菜撒了一地。 “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程风耸肩,语气很无辜。 看着那些糟蹋了的饭菜,秦子溪惋惜关颖的心血被白白浪费了,但惋惜归惋惜,他也没有往其他方面想:“没事,我去收拾一下。” 等秦子溪收拾完毕,程风问他:“明天我有一场很重要的戏,晚上来我房间陪我对对台词吧?” 秦子溪有些诧异,他不确定助理的工作范围里包不包括对台词,不过程风是他的雇主,对雇主的要求,他自然没立场拒绝。 晚上拍完夜戏回到酒店已经十一点多了,大家都很累。秦子溪洗漱完毕来到程风房间的时候恰巧看到了这样一幕——程风用针头对着自己手臂上的静脉注射,那张因为拍了一天打戏而疲惫不堪的脸庞刹那间恢复了容光焕发的模样。 虽然从没有见过类似的事,但秦子溪还是隐约猜出他在做什么,他听说很多明星会为了缓解压力而吸毒,可真正见到,内心的冲击还是有点大。 见到秦子溪站在门口,程风的反应颇为自然,好似完全不当回事一样:“你来了?我们对台词吧。” 秦子溪是明白人,见他不提,自己也就当作没看到,选择忘记刚才看到的东西,拿出剧本与他对起台词来。 程风明天有一场和女主角的对手戏。电影里男主和女主跳崖后大难未死,在崖底的小村长过了一段时间平静的日子,另一边男二不相信女主已死,派人手大力搜寻他们的下落,一日男主外出打猎,女主被男二的人抓到带了回去,在女主父亲的灵位前男二和女主进行了一番激动的对话,还有一段激情的强吻戏。吻戏过后男主及时赶到与男二进行了最后的对决,将男二斩杀于女主父亲的灵前,用仇人的鲜血祭奠了女主父亲的亡魂,最后以男女主携手浪迹天涯为电影结尾。 由于这是男二这个角色最后一场重头戏,因此程风十分认真,就连对台词时感情都十分投入。秦子溪不懂表演,原本只是干巴巴地念着女主的台词,可是一句一句对下来,受到程风影响,不禁被他的情绪带进去了,恍惚间竟有种人戏难分的感觉。 “莫天麟我问你,我爹是不是你害死的?” 程风沉声道:“是。” “枉我爹一心栽培你,将你视作半子,你为什么要害死他?” 程风垂下眼睑,用阴狠的语气掩盖住眼底的一丝松动:“呵呵,谁让他挡我的路,只要敢挡我路的人,都得死。” “你……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蛋!” 程风笑了,笑得自负,却难掩心酸的自嘲:“婉喻,你可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我从小就发誓今生定要娶你为妻,我要把这天下送给你做聘礼,我要让你当上皇后,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哈哈,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换来你骂我一声混蛋,也不算亏了。” “天麟,你变了……你已经不是我从前认识的天哥了……” “是啊,我变了……我变了……”程风喃喃自语,蓦地,他眼神一变,双手像两只有力的钢钳,猛力抓住秦子溪的双肩,脸上的表情歇斯底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可我不甘心!明明是我先认识你,与你订下了婚约!可你为什么看上了那个小子?他究竟有哪点比我好?!婉喻,我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抢走,哪怕被你恨一辈子,我也要把你变成我一个人的,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程风的力气很大,抓得秦子溪肩膀生疼,近距离对上那张完全入戏的脸,秦子溪能清楚地看到程风充满血丝的双眼,炙热的眼神好似能将万物焚烧殆尽。秦子溪被他的气势震撼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可就在他犹豫的当口,程风的唇已经率先一步覆上了他的唇,身体被他死死压制着,身上的人仿佛一只暴动的野兽,霸道地抢走了他胸臆间的所有空气,在他的口腔里大肆掠夺…… 理智回复的瞬间,秦子溪又惊又惧,下意识地一巴掌扇在程风的面门上。 他这一下的力道不小,程风那张精致的脸上多出五个鲜红的掌印,嘴里吐出一口血沫,眼睛里的狂热也慢慢消退了。两人喘着粗气,沉默了很久很久,程风终于开口,声音略带尴尬与悔意: “对不起,我入戏太深了,我不知道……” 秦子溪不敢在这里多停留片刻,风一般夺门而出。 就在秦子溪离开之后,程风脸上最后一丝懊悔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诡谲的笑脸,只见他用手指抹去嘴角的血,望着紧闭的门口,用沙哑的嗓音一遍遍地呢喃着: “墨墨……” 程风那个吻让秦子溪心情久久无法平静。从没有人吻过他的嘴唇,就连哥哥都没有。 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之后,秦子溪缩在床脚,用手指轻触额间的一块肌肤,轻轻摩挲着,那是哥哥吻过的地方,他记得哥哥的吻,很轻很软,像一片羽毛。 手指缓缓下移,放到唇上的位置,刚才程风吻了这里,他的吻像一团烈火,与哥哥的截然相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程风吻他的时候,他恍惚间觉得这才应该是哥哥的吻……或许,他私心里曾默默地期待过得到哥哥的这样一个吻吧?一个炙热的、反叛的吻,一个属于情人间的吻,而不是属于兄弟间的吻…… 只可惜,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哥哥呢? 秦子溪想过辞职,但是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原本打算这天工作结束就向程风提出接触雇佣关系,可是那一天的戏份拍完之后程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大家一起整装回酒店,而是被神色凝重的Lisa姐叫了到了休息间,两人说了很久很久。秦子溪百无聊赖地坐在车上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他俩回来,Lisa姐眼圈红红地,似乎是哭过了,程风眉宇紧锁,整个人深沉阴郁,像一抹幽魂。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压抑,压抑到秦子溪根本没有机会提起辞职的事,直到回了酒店,秦子溪才从其他剧务人员的八卦聊天中无意间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程风的男二号角色被换掉了,拍了半个多月的戏白拍了。 “听说好像是因为投资方觉得程风以前有吸毒史,嫌他形象不好,所以要把他换掉。我看这就是他们找的借口吧,程风吸毒的事当年闹得轰轰烈烈,他们要知道早知道了,何必搞到现在才换人?八成是上面想要塞人进来,这就把程风挤掉了。” “我看也是,听说程风因为前段日子闹解约跟他们的何总关系挺僵的,再加上那个吸毒的事搞得满城皆知,东方寰宇现在都已经把他半雪藏了,多亏了他的经纪人为他求破了头才争取来这么个角色,本想靠着这部电影重新打开市场的,结果现在临阵换角,真不知要怎么办。” “说起来怪可惜的,程风虽然脾气古怪了点,拍戏还是很努力的,导演也时常夸他演技好、天分高,如果这部电影能上的话,没准真能打个翻身仗。” “唉,没办法,这世道就是这样。” 那天晚上Lisa让秦子溪收拾好行李,可就在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程风没有出现,Lisa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迟迟没有人接听。 “我去找找吧。”秦子溪见Lisa脸色不好,只得提出由他去找人。 Lisa点点头,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这人向来心高气傲,如今受了这种打击,这时候恐怕不会想看到我。由你去找他也好,要是找到了他,告诉他不要气馁,这次演不成还有下次,总会有机会的。” 秦子溪很无奈,潜意识里他觉得程风这人很危险,白天一整天都刻意回避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此刻更是一点也不想看到他那张脸,因此找人找得心不在焉地,可是越不想找的人,偏偏一找就找到了。 程风是在酒店顶楼的露天游泳池里被找到的。静静的深夜里水面如同一块凝固的玛瑙,程风身上穿着白天那件黑色风衣,舒展身体将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水中,黑发与夜色交融为一体,随着水波缓缓起伏,月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颊、优美的颈项,皮肤有种接近透明的质感,似乎连皮下的血管都依稀可见。远远看去,竟好似传说中的血族,华美而妖异。 秦子溪站在水池旁,盯着他出了会儿神,直到他张开眼睛,才从那对黑色的眼眸中找到自己的思绪: “你怎么在这里?Lisa姐快担心死了,她让我转告你不要气馁,这次演不成还有下次,总会有机会的。” 程风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别自欺欺人了,像我这种人还有什么机会?其实这圈子里吸毒的人一抓一大把,只是我比较倒霉,正巧被发现了,那些家伙盯着这件事盯我一辈子,以后无论我做任何事,都和吸毒这两个字脱不开关系。 呵呵,实话告诉你吧,我很喜欢演戏,当年也是为了演戏才染上的毒瘾,演戏很耗神,起初我发现毒品可以刺激我的神经,让我有无限的精力投入到角色的塑造中,所以我就偷偷地吸,以为每次只用吸一点点就够了。可后来我越来越依赖毒品,毒瘾逐渐加深,现在的我一旦离开了毒品根本就无法演戏,可是不能演戏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程风给人感觉一直都是追求完美的,从没见过他自暴自弃的时候,可能觉得他那份卸下自负的孤独感很像一个人,秦子溪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心中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心疼:“你……你别这样,我觉得你演得挺好的……他们不选你是他们的事,你不要放弃你自己。” 秦子溪不善言辞,一番安慰的话语说得支支吾吾地,但程风却听得眉眼弯弯,眼里渗出笑意。只见他注视着秦子溪,将他看着很仔细很仔细: “我想玩个游戏,你愿意陪我吗?” “啊?”秦子溪被这个莫名奇怪的问题问得不知所以。 程风忽而咧开嘴笑了,笑容很古怪,甚至带着几分诡异。 只见他慢慢地蹲下身体,让水面一点一点地没过自己的脖颈、下巴、嘴唇、然后是鼻子……秦子溪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一大片黑色吞没进去,心中焦急异常,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就跳了下去。使劲游向程风的方向,抓住他的衣角想要将他拖起,却冷不丁地被水下的程风紧紧地搂住了腰,眼前一黑,两人双双没入水里。 秦子溪使劲挣扎着,想要呼吸,想要透气,可是身上的禁锢却越来越紧,程风抱着他慢慢往下沉,可怕的窒息感袭来的时候,秦子溪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个人是真的想拉他一起死! 秦子溪的心中既恐惧又惊慌,他拼命挣扎,可是身上的力气很快流失了,很快他就和程风一起沉入了水底,意识逐渐远离,最初的痛苦消失以后,世界变得安静了。他仿佛坠入了一个异度空间,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像是睡在云上一样…… 就在即将彻底睡去的前一刻,程风终于松开了手,当空气再次充盈肺部的瞬间,秦子溪猛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意识恢复的瞬间,秦子溪听见了程风的笑声,恶劣的,欢快的,却也是充满神经质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秦子溪想逃,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他的掌控,可是就在他挪动脚步的时候,身后响起哗哗的水声。程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他的力气很大很大,秦子溪在他面前就像一只孱弱的小动物,受控在猎人的怀抱里。 “不要走……陪我……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意乱情迷的深夜里,他的声音好似染上了魔性,诱人深陷。 刚刚经历过濒死的体验,脑子里残留着两种奇妙的感觉:恐惧又刺激,两种感觉碰撞在一起,使他的脑子混混沌沌地,依稀想起哥哥抱着自己时说过的话,恍惚间,哥哥的轻声细语和程风的声音重叠在了一块儿—— “子溪,不要怕,哥陪你,哥永远陪着你。” 哥哥的怀抱是暖的,程风的怀抱是冷的,但秦子溪却感觉到他们身上有着一摸一样的气息,像一张黑色的、危险的大网,将他束缚在里面,越收越紧,让他无法逃离。 …… 26、表白 换角事件过去的半个月里程风的精神状态一直很不稳定,毒瘾反复,经常做出一些歇斯底里的行为。他当年红的时候多少人曾抢着对他逢迎献媚,如今虎落平阳,众人纷纷避他如蛇蝎,身边除了Lisa和秦子溪以外竟再也找不出第三个知冷知热的人。 Lisa一面忙着为他四处奔走,一边又要担心他的身体,简直心力交瘁,她只能恳求秦子溪帮忙多看着程风,以免他再做出伤害自己的傻事。 秦子溪与程风签的合同上的日期是到电影拍摄结束后,如今电影泡汤了,劳动协议也算作废了,他原本大可以撂下摊子甩手走人。但他到底心地善良,不忍在程风最落魄的时候背弃,这半个月里他谨遵Lisa姐的嘱托时紧盯着程风,与他同吃同住,时刻关注他的心理状况,久而久之,程风对他越来越依赖,秦子溪有察觉到,只是他选择了刻意忽略,假装没有看见那个男人眼中赤裸裸的独占欲…… 半个月的消沉期后,程风被通知参加何旭以杨氏名义创办的慈善基金会的开幕晚会,晚宴当天所有东方寰宇旗下的艺人都会前来助兴,程风前段日子与何旭闹得很不愉快,按理说这种晚会上不会有他的身影,这次还是Lisa去何旭面前求破了脑袋才求得何旭网开一面,想借这次机会让他在东家面前好好表现,解除雪藏。 晚会当天,程风的精神比前几天好了一些,出门前秦子溪特地为他整理过衣服着装、剃须修面,使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多了一分修整。晚会开始前Lisa一直在程风耳边不厌其烦地叮嘱着,一会儿让他多点眼力劲,看到知名导演制片人之类的就主动上去问候两声,不要老是摆出一副清高的表情,一会儿又让他待会儿抓紧时机去找何旭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千万别再自毁前程了…… 程风听得心不在焉,开始还能时不时地敷衍几句,后来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揉搓着,时而用指甲剥弄几下袖扣,时而拿起酒杯猛灌一口,好不容易熬到Lisa走后,他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旁边的秦子溪一眼就看出来他这是毒瘾蠢动的先兆,忙夺去他手里的酒杯给他换上果汁,又替他把松开的袖扣重新扣好,然后问侍应生要了一张湿巾和一小杯冰水,用蘸了冰水的湿巾轻轻擦拭他脸上冒出来的虚汗。 秦子溪的动作十分轻缓温柔,从程风的视角中正好能看见他那微卷的长睫毛,像两片微微翕动的蝶翼,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褐色的泪痣隐藏在阴影中,随蝶翼的眨动若隐若现。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眼神却有意无意地透着一股纯净无邪之态,好似一只懵懂的小动物。 程风喉结动了动,觉得自己似乎更渴了…… 此时距离开场还有五分钟,秦子溪听见周围的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快看,没想到杨家三少真来了,面子可真大,二少都亲自迎上去了。” 旁边的宾客不屑道:“这回二少特地把他请来,就是要在众人面前给他一个下马威,要是他不来,可不正中二少的下怀吗?” 秦子溪好奇地往他们讨论的焦点看了一眼,看见那个据说是东方寰宇少东家的年轻男人正和一个身穿雅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交谈,两人似乎说着什么客套的话,表面客客气气,周围气氛却暗潮汹涌。不过秦子溪的注视点不在他们的身上,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令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穿雅灰色西装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一名少年,少年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一直恭恭敬敬地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可是秦子溪的视线却牢牢地粘在了他的身上,痴痴地望着他,一刻也舍不得错开眼去。 很快,少年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火热视线,抬起头来朝这里看了一眼,视线相交的刹那,周围的喧嚣嘈杂仿佛被吸入了另一个次元的黑洞,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静静地对视着,仿佛一瞬就是永远。 秦子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秦子溪,更没有想到会在秦子溪身边看到程风,当看到心爱的弟弟和那个男人亲密的动作时,他的脑子发懵,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转念想起子溪曾对他说过要给一个明星当助理的话,一时间醍醐灌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悲哀的无力感,同时还有血淋淋的讽刺。 “哥……” 那个字梗在喉咙里,终是没有叫出口,因为秦子溪看到了秦子墨脸上一闪即逝的闪躲,使他刚迈动的脚步硬生生地止住了。他们是双胞胎,他能读懂哥哥眼中的犹豫,子溪不是很了解子墨在犹豫什么,但是哥哥不想与他相认,他便不会为难哥哥,他选择眼睁睁地目送哥哥离开,哪怕心里很难受…… “你在想什么?” 从方才的情境解脱出来以后,杨帆冷冰冰的声音终于将秦子墨拉回了现实,秦子墨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有点走神。” 杨帆如刀锋般的视线在他脸上游走过一遍,提醒道:“何旭已经知道你的身份,看见你跟在我身边不会没有怀疑,现在可不是你走神的时候。” “是。” 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秦子墨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可是心里那块大石头还是堵在胸口,堵得他快要窒息。忍不住往子溪那里看了一眼,秦子墨紧锁眉头,心事重重—— 这里是何旭的地盘,刚才何旭与杨帆都在场,若是他与子溪相认,一旦被他们知道他与子溪的关系,必会给子溪带来危险。可是只要一想到子溪和那个男人在一块儿,做出那样亲密的姿势,他的心就莫名地不得平静,等晚会结束以后他一定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子溪,让那个恶心的男人离他远一点…… 程风注意到秦子溪的异样,他看到秦子溪呆呆地望着他的身后,一副神情失落的样子,程风转身,只来得及看见秦子墨一闪即逝的背影,但光是一个背影就足够勾起他的零星回忆。程风不禁眯缝起眼睛,嘴里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墨墨……这人的背影有点像墨墨……” “墨墨”两个字传入耳中,秦子溪身体陡然一僵,压制住心头的怦怦狂跳,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问他:“墨墨是谁?” 程风勾起唇角,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真有兴趣知道?” 秦子溪木然点头:“嗯。” 幸亏程风忙着回忆过去的事,没有注意到他略显异常的僵硬,只是根据回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起来,他每说一句,秦子溪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每说一句,就像被一把尖利的刀子刺进心脏里,痛得撕心裂肺: “墨墨是我以前包养过的一个MB,去年秋天我去S城商演,在纯色酒吧里看到他,第一眼看见他清秀斯文的样子就喜欢上了,我原以为他是个内向的男孩,结果他热辣地让我招架不住,我头一次两天两夜下不了床,身上的皮肉全破了……但那回之后我更喜欢他了,不,准确地说是迷恋,我发现我疯狂地迷恋上了他,迷恋他笑起来诱人的样子,迷恋他进入我时力度,迷恋他用皮鞭抽打我时的快感,也迷恋他让我跪在他脚下给他口活时霸道的模样。 我包养了他一个月,他时而可爱地像只小猫,时而又暴虐地像头豹子,我迷他迷得发狂,那段时间我们每天都抱在一起,从白天做到晚上,那间阴冷昏暗的宾馆小包间里到处都弥漫着汗水和浊液混杂的味道,比世界上任何一种香水还要美妙百倍。和别人做时我很少主动在下面,但墨墨是个例外,他每次都能把我做得欲仙欲死,他是我的主人,我是他的奴隶,我喜欢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说:和我一起死吧,陪我一起堕入地狱吧。然后我们一块儿high了,每次high那一瞬间我都快乐地巴不得先掐死他然后再自杀…… 我爱墨墨,我给他很多很多钱,希望把他挽留在我的身边,我本以为我可以将他留得更久一些,可是有一天墨墨突然跟我说他不喜欢我了,他看到我的脸就恶心,跟我在一起做就想吐,我不敢相信前一天还对我温言细语的墨墨转天就用那样冷酷的口气与我说话。我抱着他的腿喊他主人,求他别走,求他狠狠地干死我,但他骂我是个贱货,还重重地踹了我好几脚,临走前把我身上所有的钱全掏走了……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在那以后我有回纯色找过他,但纯色被查封了,后来再想去找他时,就再也找不到了……” 秦子溪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把这些话听完的,他很佩服自己居然还能保持表面冷静,只是所有的思绪全被掏空了,整个人像一副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除了隐约间那一片片碎屑剥落的声音,他知道,那是心中的一座城池坍塌的声音。 秦子溪像行尸走肉一般重复喝酒的动作,不停地喝不停地喝,哪怕被辛辣的酒液呛得咳出眼泪来也没有停下,渐渐地,酒精麻痹了他的脑子,大厅里的灯光变成了一条条拖着炫目长尾巴的流星,台上的演讲声,台下的鼓掌声,周边的交谈声,所有声音全部揉和在一起,诡异地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秦子溪脑海里残存的最后一点印象就是程风在对自己笑,笑容在漫天流星掩映下染上了几分妖异,他就着他的手势喝下他递到唇边的一杯酒,紧接着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热……好热…… 秦子溪再次张开眼睛时,看到一个阴冷昏暗的小包间,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浊液交织的味道,恍惚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置身于程风口中的那间包容了罪恶与堕落的房间之中,有种时空交错的微妙感觉。他不安动弹了两下,有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眼睛,眼皮上方传来丝织品独有的丝滑触感,那人蒙上了他的眼睛,嘴唇沿着他脸颊的轮廓细细舔吻着,喉咙里发出迷醉的声音: “除了这双眼睛,你与他简直一模一样,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们是孪生兄弟……” 眼睛……孪生兄弟……听到这两个熟悉的词,秦子溪扭动着身体,口中无意识地溢出呻吟:“哥哥……” 手的主人似乎停顿了一下,但很快,秦子溪感到床板一沉,那人将身体覆了上来,贪婪的吻从他的脸颊蔓延到他的颈项、锁骨、胸膛……那人的身体是冰凉的,像水蛇一般将他紧紧缠绕,但他的唇却异常火热,灵巧的舌勾上秦子溪的耳珠,一圈圈地舔舐着,灼热的气息喷薄在秦子溪耳后的一块皮肤上,似有一股电流沿着脊椎骨汇入心脏,一丝丝,一缕缕,电得酥麻酥麻地: “墨墨……叫我主人……让我做一次你的主人好不好?” 沉迷在对方充满邪性的嗓音中,秦子溪意乱神迷,本能地伸手揽住那人的脖颈,将自己的脸颊埋入那人的肩窝里,汲取着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眷恋地呼唤着: “哥哥……哥哥……主……人……” 他才是他的主人!他愿意一辈子听他的指挥,他愿意陪他一起死,和他一同堕入地狱!他爱他,可是他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程风?要是他能变成程风,哪怕只有一天,能被哥哥拥抱着、占有着,就算成为他的奴隶又如何? 那人的吻从撩拨慢慢变为猛烈,完全丧失了理智,犹如狂风暴雨一般撕扯着他的皮肉、啃咬着他的身体,火辣辣的刺痛感不停刺激着他的神经,那人粗暴地揪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按在他的双腿间。秦子溪感到巨大的东西在他的口中左冲右突,顶到喉咙口,一股腥膻气直冲入鼻腔,秦子溪被他顶地几欲干呕,但他强忍住猛烈的不适感,用尽全力舔吻着口中的巨大,直到一股浊液在他的喉间喷发,秦子溪被呛得满脸通红、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大口地喘着气,肌肤透出粉红的色泽,丝缎下隐隐泛起水光,可能是觉得他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过于诱人,身上那人恶劣地将他翻过身去,只用浊液抹在手指上简单地开拓了几下,就将巨大捅进了后面。 在后面被巨大填满的刹那,秦子溪痛不欲生,那可怕的巨大犹如一把坚硬无比的石锉,慢慢地刺入他的身体,像要把他整个人活活撕成两半,他脸朝下卧在床上,两手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单,指节发白,嘴里充斥着牙齿咬破嘴唇的血腥味。 秦子溪在这过程中很痛苦,没有一丝快感,但他的心里是满足的,因为在那巨大一点一点将他贯穿的时候,他感到自己与哥哥的距离从未有过这般接近,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他的衣角……他尽力配合那人的动作开始律动,脆弱的后面因撕裂而出血,痛到麻木了,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直到一股滚烫的暖流注入他的体内,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呻吟,双双瘫倒在床上。 秦子溪静静地伏在那人的胸口,累到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可他还是用尽仅剩的力气抱住那人的腰,害怕他会走,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来以后他与他的距离还是那样遥远,害怕地泪水将眼睛上覆的丝缎都濡湿了,只听他轻声呢喃着: “哥哥……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半夜时分下起大雨,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很响,把秦子溪吵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外头一片漆黑,只是不知是这是当天夜里还是第二天夜里了。 秦子溪感到头很疼,鼻间一股腥臭味,身体像散了架一样,脑子还是很混沌,他努力撑起手臂想要坐起来,却无意中触碰到了旁边的人,程风发出一声呓语,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在看到程风那张脸的瞬间,那天晚上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喝酒,上床,zuo爱……脑海里残存的画面从眼前闪过,秦子溪愣在了当场,他使劲甩了甩自己的脑袋,想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点,可是看到自己身上遍体鳞伤的痕迹以及床单上血液与浊液相交在一起的秽乱场面时,他才不得不相信那些记忆都是真的,胃里一阵翻涌,冲进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吐到后面都是黄黄的胆汁。 吐完以后脚下虚软无力,秦子溪缓缓地滑坐在了冰冷的白瓷地面上,面前有一面落地水银镜,他从镜子里看到一个落魄潦倒、脸色白得像鬼一样的人,他正翕动着两片焦白的嘴唇,用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睛看着镜子外的他。 秦子溪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忍着后面被撕裂的剧痛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穿好衣服,走进了外面的倾盆大雨之中,任由雨水冲刷着他身上每一处脏污,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雨里走了很久很久,漆黑的马路上没有一个人,偶尔有赶夜路的司机开车经过,车灯的亮光打进茫茫雨幕里,像是一路延伸到没有尽头的虚空之中。 走着走着,秦子溪摔倒了,手掌和手肘在水泥路面上擦破了皮,有一样东西从口袋里摔了出来,掉在距离他三步以前的地面上,那是一部手机,一周以前程风作为奖励送给他的,他起初不肯要,但程风态度强硬,他就只能收下了。手机银色的外壳在黑夜中折射出一抹微光,也在秦子溪漆黑无垠的内心中划下一抹希望的光—— 哥哥……他还有哥哥!哥哥一定不会抛弃他的,一定不会! 手机进了水,系统花屏,连开机都很艰难,秦子溪用颤抖的手指按下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按下通话键,听到那听上去略显异常的拨号音响了一下又一下,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手里紧紧抓着手机,就像溺水的人抓住身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喂?是谁?”秦子墨大概已经睡了,声音有点刚醒来的迷糊。 “哥!求求你带我走!我们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你带我走好不好?”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子溪的声音,秦子墨一下子精神了,忙关切地问:“子溪,怎么了?你那边信号很不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在拨通这通电话前秦子溪本想平静地和哥哥谈一谈,可是他发现他根本无法平静,只要一想到电话那头的人是哥哥,只要一听到哥哥的声音,所以压抑的慌张、害怕还有侮辱与委屈就在刹那间决堤了,卸下强装出来的平静,秦子溪终于在雨中失声痛哭了起来,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哥,我爱你,我真的很爱很爱你,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对你不是兄弟之间的爱,而是恋人之间的爱……我可以不在乎纯色酒吧的事,不在乎你和程风的事,我也可以忘了黑帮,忘了那个男人,忘了赵晓曦……我只希望能好好地和你在一起。哥,不要再抛下我好不好?你每次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去做所有的事,我想帮你一起分担,可你每次都把我推得远远地,让我触碰不到你,我真的很害怕,也很寂寞……” 因为手机进水外加大雨的原因,信号十分微弱,秦子溪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断断续续地,时轻时响,好几次被沙沙的电流声干扰,他听不出子溪在哭,但是几个关键的字符蹦入秦子墨的耳朵,类似“恋人之间的爱”、“纯色”、“程风”、“黑帮”等,将他震傻在了当场。 太快了,他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子溪说他爱他……在听到这句表白的时候,其实他的心里没有多少意外,好似这本就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宿命,他并不感到意外,但是他的慌张与害怕一点也不比子溪少。 他害怕的是子溪已经知道了他的过往,他的伤疤已经在子溪面前被血淋淋地撕扯开了,想象过无数次向子溪坦白后的情景,可从来没有想到会这样突然。失去了那件伪装的华丽外衣,秦子墨感觉自己像一个丑陋的畸形人,被扒光衣服赤裸裸地扔在最爱的弟弟面前,他急切地想要逃走,生命里第一次,他在子溪面前如此无地自容…… “……你都知道了?” 良久之后,秦子墨闭上眼睛,语气有一种身心俱疲的疲惫感。 “哥……我们一起走,忘了那些,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不可能!” 秦子溪怔住了,秦子墨也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冲动,但他没有选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疏离,秦子墨强迫自己说出逃避的话语: “子溪,你只是太累了……听哥哥的话,好好睡一觉,忘了你今天听到的那些,以后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毕业以后找份好工作,你会有很光明的前途,不应该和我这种肮脏下贱的哥哥栓在一块儿……” 秦子溪明白了,不一定冰冷冷的话语才会让一个人心碎,原来,当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忽然用陌生人一样的口吻对你说话时,你也能听见心碎的声音。 “我太累了……是啊……我太累了……” 秦子溪喃喃说着,忽而自嘲地笑了:“哥,你也去睡吧,睡一觉起来就什么都忘了,不用把我刚才那些话放在心上,就当我是在梦游好了……” 手机信号断了,一片嘟嘟嘟的声音。秦子墨以为子溪挂断了电话,他呆呆地坐在床头,想起最后子溪故作坚强的话,心里疼到窒息,哪里睡得着? 松开手,任由手机滑落到地上,秦子溪把身体蜷缩起来,用双手抱着自己,可还是很冷很冷,孤单的冷意随着雨水渗透到骨髓里。 大雨倾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27、交易 其实慈善基金会当晚杨帆与何旭暗中的交锋远比表面上更激烈。 何旭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黑色燕尾服,耳朵上夸张的骷髅挂饰摘下了,微长的头发往后梳,喷上定型水,将一身狂放不羁的气质收敛了几分,可那上扬的嘴角到底还是出卖了他日益蓬勃的野心。 那天晚上潇洒多金的杨二少无疑是全场瞩目的焦点,一个人周旋于各大名流名媛圈内,长袖善舞,风采焕然,晚宴后半段他走上演讲台,在聚光灯下侃侃而谈,用自信又自负的口吻谈着经济,谈着理想,谈着慈善事业,丝毫不认为慈善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多讽刺。 他说:“感谢大家来参加本次慈善晚宴,这次除了庆祝杨氏慈善基金会的创立之喜,还有一个喜讯要对大家宣布,我与未婚妻伊伊打算下月底在黄金海岸举办婚礼,届时还请各位赏光一聚。” 虽然杨二少与何家大小姐订婚之事早已被八卦媒体传得沸沸扬扬,可是听当事人亲口说出婚讯,还是令在场众人措手不及,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之时,蠢蠢欲动的媒体记者们已经争相提问了起来,毕竟作为东方寰宇的现任掌权人,对于这位年轻帅气的娱乐公司总裁的私人生活他们免不了是要大书特书一番的: “何先生,东方寰宇的前任大股东何龙先生是您的外公,也是何小姐的亲祖父,他前段日子刚去世,你们就结婚,会不会太急了点?” “何小姐是你的嫡亲表妹,婚事是出自她的自愿吗?为什么她没有出席今天的晚宴呢?” “是啊,有传言说您外公还有东方寰宇其他元老一直不满外人操控何家势力,不知您娶何小姐的用意是不是为了这个呢?” 媒体记者们就巴望着这么点猛料回去搏版面,因此自然是问题怎么辛辣怎么来,但何旭完全不会被问倒,只见他笑着回答: “实不相瞒,这正是出自我外公的意愿。外公生前最疼爱小表妹,一直怕自己死后小表妹受外人欺负,而我又是他身边唯一受他信任的自家人,所以才在弥留之际托付我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外公去世以后小表妹太过伤心,所以这段日子去国外散心去了,我一定会像外公当年照顾我一样好好照顾小表妹,我也相信外公一定会在天上祝福我们。” 何旭这番话说得着实聪明,一来突出了自己是何家“自家人”的身份,表明自己掌权的合理性,二来把嫡亲表兄妹结亲的荒唐账全数安在了何龙头上,既来个死无对证,又全了自己身为外孙的一片孝心,任是那些刁钻的记者听了这回答也无话可说。 “我受外公栽培养育多年,这一生都对他老人家十分感激,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何旭的今天。当然,除了外公以外我还要感谢两个人,今天他们有一个来了,一个没来,但我还是想当面表达我的谢意。” 说着,何旭面向台下人群之中杨帆与秦子墨所坐的方向,嘴角上扬,带着笑意,可只有熟识他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讥诮与挑衅的笑,如他本人一般咄咄逼人: “他们就是我的叔叔和三弟,从小,叔叔就对我的成长‘关怀备至’,虽然他现在生病了,也依然不忘对我的‘关心’,我三弟就更不用说了,小时候我们就互相看不顺眼,没想到长大以后他不计前嫌,和叔叔一起关心我,令我十分感动,所以今天我想请我三弟上来和我一起启动基金会的开幕仪式。” 众所周知杨氏这出争权风波闹了许多年了,这次何旭把杨帆请来的用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但没人想到他居然当众指出杨氏父子的名字,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集到杨帆身上。 而杨帆的态度依旧淡然自若,面对何旭赤裸裸的挑衅,他慢慢地踱步上台,兄弟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一袭黑衣浓烈似火,一抹灰色冷冽若冰,冰火交融,谁也没将谁的气势盖过。 “三弟,这么多年来真是辛苦你和叔叔了。”何旭笑眯眯地伸出手。 “彼此彼此。”杨帆微笑,同样伸出手去。 兄弟两人握手的瞬间,台下众多媒体不约而同地按响手中的快门,一片咔嚓咔嚓声中,将这难得的一幕定格了下来。 那张照片被刊登在了第二天的小报上,旁边配上一条醒目的标题——二少公开叫板三少,杨氏继承人之位该何去何从?! 陈文海放下手中的高尔夫球杆,喝了一口茶,眼睛看到报纸上那张照片,笑着摇摇头:“何旭此人虽然手腕强硬,也有几分头脑,但到底年轻气盛,如此作为,未免太过沉不住气。” 随后又问身边的杨帆:“梁友荣与何家的证据收集地怎样了?” 杨帆今天穿了一件休闲体恤衫搭配棉质长裤,不再是西装笔挺的商界精英形象,唯有鼻梁上的金丝边眼睛保留着那一丝特有的严谨气质: “何旭贩卖毒品的证据我已经与秦联合作搜集了,至于他和那些股东们还有梁友荣背后的那些猫腻全握在王德坤这个中间人手里,只要能掌控地了王德坤就不是问题,只是购置军火一案暂时还缺乏有力的证据,如果这项最关键的罪名也得到证实,就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扳倒何旭他们了。” 两人沿着高尔夫球场的草坪缓缓踱着步,陈文海问道:“为何不请普罗维金斯的人出面?” “普罗维金斯从事越境军火交易已久,未必乐意搀和进这趟浑水。” 陈文海思索了一阵,沉吟道:“普罗维金斯除了军火交易以外还向海外国家出售军事武器而得名,当年我代表上头采购一批定位导弹的未处理器,碍于官员的身份不便亲自出面,是托了你父亲与他们接洽的,他们看在上头的份上应当会卖杨氏一个面子才是。这样吧,我会让人与普罗维金斯那边知会一声,让他们为你作个口供,你只需派人去趟国外与他们交接一下即可。” 杨帆早已料到陈文海会伸出援手,这才借着闲聊间隙将瓶颈一事说出,如今得到陈文海的相助,搜集证据一事自是事半功倍,杨帆道谢:“多谢陈伯伯。” 陈文海大手一挥,哈哈笑道:“世侄太客气了,我与你父亲二十多年的交情,这点小忙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借着拔除梁友荣的机会拔除他身后那座大山于我双方大大有益,这时候谈道谢的话太过多余了。” 陈文海官场沉浮二十年,与杨天翼一般老练世故,跟这种人说话不需要太多的弯弯绕绕,于是杨帆便不再多说什么。 “对了,上回你陪小锦去打了回球,回去之后那丫头就一直乐呵呵地,她平时一副假小子性格,这回居然跟个大姑娘似地害羞起来,不敢主动联系你,托我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再见一面?” 陈文海见他没有回答,看了他一眼,笑容里有了更深的意味:“世侄,看得出来小锦对你挺有意思的,你俩年纪也不小了,若能早日成家,我和你父亲就都安心了。” 杨帆面无表情,良久,方低声道:“我明白,我也挺喜欢小锦的。” 两人打高尔夫一直打到夕阳西下,回去的时候陈文海先行离开了,杨帆来到候场区,秦子墨已经在场外等了很久了,替他把球杆收拾好,两人一同走到停车棚开车。 “你回去准备一下,下周替我出国办一件事。”杨帆说。 秦子墨心不在焉地问:“什么事?” “前阵子杨氏与国外一家医疗机构合作一项新药研发项目,你以我的名义监督新药的研发进度,我的一个朋友是这次研发任务的主任医师之一,我会与他联系,这段日子你在国外的衣食住行由他招待。不过记住这只是你的表面任务,你真正要做的事是去和普罗维金斯的人接洽,帮我取一样东西,取完就可以回来。” 杨帆这样的人也会有朋友? 乍听到时秦子墨有点意外,但没有什么力气表达好奇,只是闷闷地点头:“知道了。” 杨帆见他神情疲惫,眼下有着浓浓的阴影,似是连续几夜没有睡好,杨帆挑眉,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秦子墨摇头,却掩饰不住嘴角的一丝苦笑:“没什么。” 他不说,杨帆也没多问,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因为要准备出国的事,秦子墨找机会回了一趟秦联告诉萧家三兄弟出国的消息,顺便回自己的住处收拾了一点东西,他的贴身小弟安宁很乖巧,自觉地跟过来与他一同收拾,两人默默地整理了很久,安宁忽然问他:“墨哥,你要走多久?” 秦子墨说:“看情况吧,说不准。” 安宁呐呐地不说话,秦子墨见他恹头恹脑地,便好奇地问:“怎么了?” 安宁低下头,小小声地呢喃着:“这段日子你不在,没有人教我练枪,我一个人会寂寞的……” 秦子墨好笑地揉揉他的脑袋:“傻小子,我不在,你可以找其他人陪你玩啊,萧冽那家伙天天闲着无聊没事干,一定乐意带着你。” 笑着笑着,看到男孩儿脸上孤单的神色,与脑海中另一个男孩儿的脸庞重叠在一起,想起他曾经他对他说过的话:“哥,我一个人真的很寂寞……”,想着想着,秦子墨失神了。 秦默站在窗口,注视楼下秦子墨拖着行李箱渐渐走远的身影,萧岳出现在他的身后,见状揶揄道:“儿子走了,当爸的也不去送送?” 秦默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去送那没良心的死小子做什么?恐怕那家伙宁愿看到个鬼也不愿看到我。” 萧岳笑道:“别这样说,默哥再怎么着也比鬼好看多了。” 秦默拿他没办法:“闲话少说,叫你打听的事打听地如何了?” 提起正事,萧岳收敛起嬉笑的态度,变得严肃起来:“都打听清楚了,秦子墨的弟弟子溪这段日子一直在一个叫程风的明星身边当助理,跟踪的小弟说看到他和那个姓程的关系很亲密的样子,而且奇怪的是他和他哥似乎吵架了,已经大半个月没联系了。” 秦默眯缝起眼睛,思忖道:“不正常,绝对不正常,弟弟为了哥哥眼巴巴来求我,哥哥为了弟弟死乞白赖来杀我,这哥俩居然还能吵得起架来?啧啧,真是天要下红雨了……” …… 28、林意 这些天不知道为什么,秦子墨感到心口闷闷地,难受地像是被挖掉了一块。他心想子溪现在一定也很难受吧?因为他们是双胞胎,共用一颗心的孪生兄弟,他们本是最亲密的一体,可是如今他们只能通过感受彼此的痛,品尝彼此的苦来感应对方的存在,这就是上天降给他们的惩罚。 在飞机上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的时候透过气窗可以看到飞机场上的跑道,标着英文字母的路牌与还有各色发色的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秦子墨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异国他乡了,身体依旧很累很累,像是腐朽了几百年,心中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在这片没有子溪的土地上,他是不是可以暂时做一个名正言顺的懦夫了? 刚走近街机厅的时候,秦子墨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你就是秦子墨吧?” 一个面目俊朗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男人的年龄大约在二十七八岁,身材挺拔,很年轻,正穿着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风衣冲他微笑,看上去风度翩翩、斯文儒雅,可是眼角眉梢都透出阳光的气息: “你好,我是林意,负责这次新药研发的脑神经科主任医师之一,这段日子你在国外的衣食住行由我来招待。” 在异国听到一口纯正的母语,秦子墨有些反应不过来,但见男人热情地伸出了手,便也回握了上去,说:“你好,林医生。” 林意的手掌十分宽厚有力,掌心暖暖地,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可能是怕他初来乍到会紧张,林意打量了他一阵,不由啧啧夸赞道: “之前看死人脸给我发的照片我就看出是个小帅哥,没想到本人比照片上还好看。” 秦子墨被他说得怪不好意思地,不过同时也有点疑惑:“死人脸……是谁?” 林意哈哈笑道:“还能是谁?就是你的顶头上司呗。” 杨帆?死人脸? 秦子墨意外于竟然有人敢给他那位小表哥取这样的外号,一时惊呆了,但联想到杨帆那张一本正经的脸,越想越觉得惟妙惟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 林意见他终于笑了,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打开话匣子侃侃而谈:“哈哈,真的很像吧?那家伙啊从小就是那副欠揍的表情,一天到晚板着张脸跟在你后头幽幽地催:‘林意,学校里不准打架。’、‘林意,学校里不准抽烟。’,比教导主任还啰嗦,后来终于有一次被我找到机会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不小心把他打成了脑震荡。不过也是不打不相识吧,发现这人挺讲义气的,慢慢地跟他成了好兄弟,那几年他老是跟着我和顾晓天一块儿逃课,一块儿追女生,我们三个玩得可疯了,所以你可不用被他的外表欺骗,那家伙其实贼得很呢。” 他表面上一直都在调侃杨帆,但秦子墨还是从他的话语里的回味与怀念之情,他想他们三个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即便多年未见,谈起好兄弟时依旧那样熟稔自然,这倒是让秦子墨挺意外的,没想到杨帆这样性格的人也会有知交好友。 林意的热情豪爽成功消去了秦子墨初来乍到的陌生感,路上两人又聊了一些杨帆的事,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在还算轻松的气氛中驾车来到了医药研究所。 虽然监督药品研发只是名义上的任务,但是在不知情的林意面前还是得做出专心的样子,到研究所之后林意脱下休闲服装,换上制服白大褂,收敛起路上的风趣幽默,整个人变得自信沉稳了起来,带着秦子墨参观了细菌培养室、数据分析库、还有一个个技术部门,循循善诱地为他讲解药品研发的进度问题,两人沉浸在工作气氛中,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下午。 从医药研究所出来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林意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劳累了大半天的筋骨,对秦子墨说道:“肚子饿了吧?Sindy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先去我家吃饭吧,顺便带你看看住的地方。” 工作了大半天,秦子墨确实饿了,于是坐上林意的车回家。林意一家住在市中心近郊的一间小别墅里,房子占地面积不大,但外观设计很精巧,红色的砖墙映着蓝色的天空,小花园里绿草青青,像童话世界里的画面。汽车刚开到围墙外的紫藤小道上就有一个胖胖的、棕色头发的白种女人迎了出来,秦子墨一迈出车门,那女人高喊:“Welcome!”,跑过来一把抱住客人啵啵地亲了两下他的脸颊。 秦子墨被她的热情惊到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林意在一边笑着解释道:“忘了给你介绍,这是我太太Sindy,老外打招呼的方式都这么奔放,习惯就好了。” 还没等秦子墨从惊讶中缓过来,就看见一只软软的小团子以风一样的速度冲过来抱住林意的腿,仰起小脸,用稚嫩的童音开心地叫着:“PaPa!PaPa!”小团子约莫三四岁,个头比一般孩子要瘦小,因为长年调皮爱玩的缘故皮肤晒得黑黑的,小小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烁着调皮灵动的光芒。 林意抱起地上的小团子,嗅了嗅他的身上,故意装出严肃的口吻:“小晨,今天在学校里是不是又偷偷捣蛋啦?” 小团子悄悄把两只脏兮兮的小手藏到身后,心虚地摇头,用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汉语说着:“没有没有,小晨乖。” 林意被儿子欲盖弥彰的反应逗笑了,用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头:“过会儿再收拾你。” Sindy帮拿秦子墨行李,林意一手抱儿子,一手招呼秦子墨进屋吃饭。Sindy招待客人很用心,准备了一桌比圣诞节还要丰盛的西餐,有烤鸡胸肉、鱼子酱、蛤蜊汤等,饭后小点还有水芹三明治和苹果色拉,因为林意是医生,对营养的搭配很讲究,小孩子有特制的儿童餐,大人们的食物也很注意油盐的搭配,吃起来一点也不油腻。 吃饭中途林思晨小朋友似乎对秦子墨这个饭桌上多出来的陌生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面对他好奇的目光,秦子墨出于礼貌对他笑了笑,可谁知就是因为这一笑林思晨突然兴奋了起来,转过头对喂饭的林意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一半是中英文交杂的字节,一半是他自创的只有林意才听得懂的幼儿语,等他说完以后林意也对他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鼓励。正当秦子墨疑惑之际,林思晨已经拿起自己面前的一只小布丁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一只小手把布丁高高举在头顶,另一只小手指了指自己的上嘴唇,眼睛亮晶晶地,盛着期待的光彩。 “小晨说他很喜欢你,想跟你做朋友,他把最喜欢吃的布丁送给你,作为交换,你要亲吻一下他的上嘴唇。”林意义务帮自己的儿子做起了翻译。 秦子墨没有料到会被一个小孩子邀请做朋友,呐呐地接过他递给他的布丁,正不知该说什么,却在近距离观察的时候注意到林思晨小朋友的上嘴唇上有一道浅浅的、粉红色的疤痕,像是手术后伤疤愈合的痕迹,虽然复原地很好,但是近看还是有些不自然。 仿佛读懂了他眼里的疑虑,林意微笑地看着小小的林思晨,眼里是满满的宠溺之色: “小晨刚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唇裂,前年做了手术,恢复的情况不错,我和Sindy一直对他说那是天使亲吻过的痕迹,他一直为这道痕迹而自豪,碰到喜欢的人就会让他亲吻它。” 听了林意的话,秦子墨受到了一丝触动,既为了林思晨小小年纪的乐观,也是有感于他的父母对他的爱,可能是因为联想到了自身,秦子墨心中难得柔软了起来,附身轻轻地吻在了那道淡粉色的痕迹上,林思晨开心地咯咯直笑,林意和Sindy也笑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十分温馨。 吃完饭后Sindy领着林思晨去做作业,林意带秦子墨来到卧室,房间收拾地很干净,采光很好,靠墙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秦子墨拉开窗帘,看到外面还有一个小阳台,上面摆着小花盆,里面栽种了一株墨绿色的宝石花,秦子墨恍然想起他和子溪家里的阳台上也有一株一模一样的宝石花,见花在阳光下开得正好,不禁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厚实的花瓣。 “你也喜欢花吗?”林意出声问道。 秦子墨这才意识到身旁有人,有些尴尬地说:“我只是看它开得好,所以……” 林意没有多问,只是拿起阳台上的小铲子细心地给花培了培土,注视着花朵鲜嫩的叶片,眼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往事的怀念与追忆: “我以前喜欢的一个人,他家乡的路边有很多这样的花,他说它们不娇贵,却有野草一样的生命力,就像他一样,出国前我从他的家乡偷偷摘了一片花瓣带到这里,没想到栽到土里真的成活了。 来到这里的第二年我把我的母亲也一起接了过来,她受过多次感情欺骗,去世之前那几年变得很敏感很沉默,但是她生前常喜欢坐在这里,给花培培土、浇浇水,然后呆呆地望着大门的方向等我回家,一等就是一整天。 看到它,就像他们还在我身边一样……” 林意的笑容里弥漫着忧伤,还有一丝怅惘,可能意识到气氛有些沉重,他整理了一下情绪,对秦子墨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些,可能是因为看到你有一种亲切感,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时候不早了,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再接着说工作的事。” 待林意走后,秦子墨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可是林意的话对他情绪产生了一些影响,使他久久没有入睡。 这间屋子里有一种家的味道,很温暖的味道,可却让他感到陌生,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渴望阴暗与僵冷的气息。窗外的月光下那株宝石花依旧静静开着,墨绿的花瓣吞吐着月华,两朵一模一样的花,就像他和子溪一样,有一瞬间恍惚使秦子墨以为置身于他和子溪的家里。 原以为逃到千里之外就可以暂时忘记心里的那个人,可是无论他怎么逃、怎么躲,罪恶的绮念还是丝丝密密地缠绕着他,心乱如麻…… 29、堕落 在国外的这段时间,林意一家对他很热情,Sindy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很周到,林思晨小朋友很喜欢他,林意本人在工作与生活上也对他诸多照拂,但是秦子墨的状态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只想快点结束这边工作,他白天跟随林意监督药品开发的事,晚上悄悄徘徊在各大夜场、酒吧与赌场打探普罗维金斯的消息,终于在半个月后与普罗维金斯的人取得了联络。 对方与他约在一家位于红灯区的地下酒吧碰头,那地方白天还勉强有个样子,一到了晚上就群魔乱舞,吸毒嗑药样样都有,街上到处游走着醉汉与毒贩,是个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三不管地带。深夜里,秦子墨身着一袭黑衣、压低帽檐低调地走进酒吧内,扑面而来一阵重金属死亡摇滚震耳欲聋的乐曲声,穿过舞池疯狂扭动着的人群,秦子墨来到吧台边,看到那边已经有人坐着了。 对方是一个瘦削的、五官轮廓立体的意大利男人,手里握着一杯加冰的杜松子酒,吧台前摆着一份报纸,不过喧嚣的环境显然让他无心阅读,在视线交汇的瞬间,男人就确定了秦子墨的身份,因为多年浸银黑道的经验培养了他敏感的嗅觉,能闻到面前这名东方少年身上的血腥气。 而秦子墨也在瞬间认出了对方,默契地伸出手,将男人递给自己的东西放入衣袋的夹层中,秦子墨摸到手感有点光滑,估计是磁盘或光盘之类的东西。 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在做什么,就算被人看到,也以为他们只是在交易毒品,这在这里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男人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意大利语,似乎是在问他要不要一起喝一杯?秦子墨摇摇头,男人没强求,喝完了自己的那一杯便结账回去了。秦子墨看看时间才十点多,他骗林意说晚上找了份中餐馆的兼职,现在回去还太早,于是独自一人坐在吧台上点了杯酒开始喝,那个男人留下的那份报纸还在,秦子墨随意翻了翻,发现居然是唐人街华侨自己编辑的日报,一美分一份,有中文版面和英文版面,估计是那人刚去过唐人街,从唐人街顺便带回来的。 秦子墨翻到中文版面,除了民生时政新闻以外还有一些国内娱乐圈的八卦新闻,秦子墨原本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但难得在这地方看到中文字,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谁知翻着翻着,忽然有条八卦新闻映入他的眼帘,让他彻底怔住了—— “国内影星程风近日被拍到与小助理停车场热吻,当事人默认同性恋情,疑似出柜八年已久?!” 劲爆的大字标题之下介绍了程风为人熟悉的电影电视剧作品,还有几年前爆出的吸毒丑闻等等,正当他前段日子复吸和遭东家雪藏之时闹得沸沸扬扬之际又被人拍到他与贴身助理同进同出,无比亲密,并在家附近的停车场中热吻,随后又在采访中默认同性恋情,据目击者称这名小助理长相极其俊美,不否认是老东家东方寰宇为了推新人而借程风残存的最后一点人气趁机炒作一番。另外还有神秘人士爆料程风八年前出道时就被男性富商包养,他所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是该富商为其“买角”得来的,后来程风出名后就把该富商踹了,爬上了当时的东方寰宇少东家何旭的床。 后面还有一堆分析同性恋情在国内的接受程度,还有盘点国内哪些有GAY和LES嫌疑的明星等,秦子墨都已经没有心思看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报告下方的配图上。 那是一张典型的狗仔队偷拍照片,全夜视镜头,照片中程风背对偷拍者,身穿一件黑色风衣,打扮十分低调,而另一名主角大半的身体都被程风挡住了,头上戴着低帽檐的鸭舌帽,正与程风忘情热吻,哪怕模糊的照片中只能看清他的下颌与一小截脖颈,但是从那熟悉的轮廓中秦子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他的孪生弟弟。 子墨了解子溪,如果不是自愿,没有人能强迫他和不喜欢的人接吻,可是子溪在和那个男人交往,他的子溪,在和另外一个男人接吻…… 脑子像是一台停止了运转的老朽机器,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杯子里的朗姆酒倾覆在报纸上,冰冷的液体濡湿了报纸上的照片,红得鲜艳,红得讽刺。 秦子墨用还算冷静的手势掏出了钱,还算冷静地付了账,还算冷静地走出酒吧,出门时带起酒吧里的一阵热风,吹起满身酒气,秦子墨拢了拢衣服的领口,忽然有点想要抽根烟。 经过路口拐角处,路灯下有几个抽大麻的黑人冲他吹口哨、嘴里冒出轻佻的语句,秦子墨自顾自向前走,可是其中一个黑人追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两只手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秦子墨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与酸臭的汗味和大麻味混杂在一起,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站着任由那人对他上下其手,嘴唇微动,问着机械式的问句: “Do you have a ∫Moke?” 那几个黑人大笑了起来,将手中点燃的大麻卷塞进秦子墨的嘴里,大麻强烈的刺激气味直冲脑门,秦子墨贪婪地吸取着,仿佛僵死的心脏在那一刻重新复苏了,脑子里疯狂乱炸,他看见周围的霓虹灯管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虬结在一起,黑色天幕像是一扇紧闭的门,五彩的光影在眼前被碾压成一团团眼花缭乱的色块,盘旋着、蠕动着,酒吧里传来的重金属死亡摇滚乐声像是发条失修一般变了调,他听到很多人尖叫的声音、很多人狂笑的声音,还有魔鬼挥舞翅膀的声音,轰隆轰隆地,从地下源源不断地传进他的耳朵里。 毒品的刺激使他的眼前呈现出了一副末日审判的景象,身体从未像此刻这般兴奋,从头皮到脚趾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高朝,当那些黑人狞笑着将他按倒的时候,当他们肮脏的牙齿啃咬上他的身体的时候,当他们粗黑的器物将他贯穿的时候,秦子墨一直在笑,他像条水蛇一般缠上他们的身体,随着对方的节奏灵动地摆动,眼前妖异的景象愈发神秘地变幻着,恍惚中,他看到那扇黑色的大门对他缓缓打开…… 秦子墨迷上了这种又刺激又堕落的感觉,他偷偷地从林意家里搬了出来,研究所也不去了,整日徘徊于红灯区的各大夜场,和黑人做,和白人做,和各种肤色的人做。 他是个犯贱的懦夫,因为没有勇气回应孪生弟弟对自己的爱,所以千里迢迢逃到这里当一个缩头乌龟,可是当他看到子溪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恨,他恨不得杀了程风那个碍眼的家伙,更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他对子溪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毫无疑问他是爱着子溪的,他们是孪生兄弟,是他在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他怎会不爱他?可是他对子溪的爱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扭曲。 他对子溪的控制欲与独占欲已经到了自己都无法估计的地步,说白了,他的潜意识里并没有把子溪当成拥有独立思想的个体,而是将他当作自己的半身,子溪在他心中是无暇的存在,他已经被污染了,他不容许再有任何他所认为的“肮脏”将子溪也污染,在他的强势与专擅之下子溪的性格变得孤僻而自闭,精神世界就像一张白纸,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样并不好,可是私心里却因为子溪对他全身心的依赖而洋洋自得。当有一天他的半身不再依赖他,他的生命里有了其他人的时候,他震惊了,害怕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笼罩着他,使他怀疑起自己的存在价值。 其次,他对子溪的爱是建立在对自己的恨上,他们本为一体,却在上天的作弄下将一个灵魂注入两个个体,他是肮脏的那一半,子溪是纯净的那一半,他有多恨自己,就有多爱子溪。他爱着子溪,就像那半个肮脏的灵魂深深地眷恋着、向往着另一半纯净无瑕的灵魂,可是有一天,纯净无暇的灵魂说他也爱着那个肮脏的灵魂,这让他陷入了矛盾之中,他是如此憎恨着那个肮脏的灵魂,憎恨到想要彻底毁灭他,他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报复秦默,报复赵晓曦,就是为了毁灭“自己”,他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到底还有没有勇气面对那个被他憎恨的“自己”?到底还有没有资格,来接受灵魂的另一半对他的救赎?…… 秦子墨很迷茫,也很空虚,灵魂被硬生生剜掉一半的空虚,为了填满这阵可怕的空虚,他选择自我放纵。 行尸走肉一般徘徊寻找一个个猎物,他们都是蜗居在钢筋水泥丛林之下的鼹鼠,被阳光所抛弃,靠捡食垃圾来填满空乏的肉体,靠躲在黑暗里疯狂地做ai来填充空虚的精神,他们在舞池里、在路灯下、在旅店的床上、在任何地方做,在酒精、毒品与春药的催动中高朝,在一次次高朝中无限接近地狱的大门,好几次,差一点就能触碰到那只黑色的门把,差一点就能彻底堕入无间的深渊,只有这一刻,他才能享受到片刻的安心。 这样放纵的日子不知过了有多久,有一次,他从附近的超市里囤积了大堆的速食面与黄油面包,他抱着这堆垃圾食品穿过长长的走道,来到自己的独自居住的“鼹鼠洞”,推开门,他看到里面坐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小小的林思晨睁着一双大眼睛,一会儿看看秦子墨,一会儿看看爸爸,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一身白色风衣的林意与屋子里阴暗脏乱的环境格格不入,只见他立于床前,眉宇紧锁,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声音沉冷,似是在压制隐忍已久的怒气: “你一声不吭搬走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刚才我接小晨放学,路上碰到一个认识的人,他说看到一个东方男孩从红灯区出来买东西,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我沿着一幢幢房子找过来,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找到了你。” 林意是个聪明人,无论是秦子墨那苍白地像鬼一样的脸色,地上的大片枕头、还有凌乱的被单上腥臭的气味都预示着他这段日子的生活状态,只是良好的休养没有让林意当场发作而已。 刻意忽略林意眼中的失望之色,秦子墨走进屋里,放下手中的食物,从油腻的桌脚拿出一只酒杯,倒了一杯酒递给林意,慢悠悠地说: “林医生,辛苦你找来了,一块儿喝一杯吧?” 林意见他脸上满不在乎的神情,心中的怒火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地爆发,但饶是如此他依旧忍住了,他看着秦子墨的眼睛,认真地、也是关切地问: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如果碰到什么困难大可以告诉我,你是杨帆的表弟,就跟我自己的弟弟一样,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你还这样年轻,何必……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呢?……” 秦子墨听得出来林意是真的关心自己,除了子溪以外这世上很少有人真正地关心他,他们本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林意却像大哥一样对他尽心尽责,秦子墨内心里有些微妙,但是表面上对于他人的关心,他只是不屑地冷笑: “你看错人了,我本来就是个犯贱的家伙,我喜欢被人作践的感觉,我自己觉得爽就行了,不需要别人来指手画脚。” 可能是秦子墨的话语让林意失望透顶,也可能是秦子墨自甘堕落的漠然态度刺痛了林意的眼睛,秦子墨感到脸上一痛,身体撞翻背后的桌子发出一声巨响,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痛,他迅速爬起来扑过去,两人像两只雄兽一般猛烈扭打在一起,从门口打到卧室,又从卧室打回门口,东西乒乒乓乓砸了一地,林思晨被这阵仗吓得哇哇直哭。 两人都是卯足了劲打,但秦子墨最近身体亏损地厉害,很快就因为体力不支败下阵来,别看林意平日里一副儒雅的帅医生模样,打起架来那是真狠,拳拳到肉,直把秦子墨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两人一个倒在地上,一个坐在床上,呼哧呼哧直喘气。 架打完了,林意顾不上自己身上的擦碰伤,抱起吓哭的林思晨闻言细语地哄,哄了会儿小家伙也哭累了,窝在爸爸的怀里睡着了。林意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转眼看到秦子墨遍体鳞伤地躺在那里,到底是不忍,叹了口气,去楼下的车上拿了家用医药箱上来为他包扎。 处理伤口的时候秦子墨一动不动,脸颊青肿,唇角冒血,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眼里一片死寂的灰,仿佛从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里透出的颜色。 有一瞬间,林意觉得那个眼神很熟悉,好似很多年以前,他曾经从镜子里自己的眼中里看到过。 “我不知道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起,我看到你的眼睛里住着一抹被放逐荒野上的孤魂,哪怕在笑,也笑得寂寞,那种寂寞让我感到熟悉,因为曾几何时,我和你是同类人。” 秦子墨身体依旧没有力气动弹,林意顺势坐到了他的身边,紧挨着他,背脊放松地倚靠在床脚上,像是和老朋友聊天那样自然: “我的母亲年轻时受过多次感情伤害,小时候我和她感情并不好,她把我当成累赘,常常把生活的不如意发泄在我的身上,我也因为她的私生活一直受到其他人的歧视和欺负,心里对她满怀怨恨。 不仅怨恨她,我也怨恨周围的所有,稍微长大一点以后我成了一个小混混,不好好学习,整天逃课打架,那时候我从没想过自己将来要干什么,我的人生的价值就是报复我的母亲,我恨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很好,在初三那年我发现自己喜欢他。” 秦子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林意的侧脸,他在笑,脸庞的轮廓因为这抹笑容而变得十分柔和,眼睛里是满溢出来的追忆与温柔: “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被他身上成熟温柔的特质所吸引,每次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都会出现,为我指引正确的道路,我自小没有父亲,我为自己编织了一个梦,梦里,我把他当成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老师和我的朋友。因为他的缘故我的人生开始步上正规,渐渐地,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他,我害怕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他比我大二十岁,我们是同性,我不想被他当成怪物,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我逃走了两年,但是这两年的时光没有使我的爱减少分毫,反而让我发现越来越爱他,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回到他的身边,勇敢地向他表白,我们在他的老家确定了关系,但是幸福的日子没有多久,病魔就夺走了他的生命。 一直到他离开,我还是无法分清我爱的是他的人,还是我自己编织出来的梦,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陪他走过了人生中最后一段路,我们曾经在一起过,这就够了。” 床上安心睡觉的林思晨翻了个身,露出一小截肚皮,林意走过去把儿子抱起来,帮他拉拉身上的小衬衫,拍抚着儿子的背哄他睡觉,眼神之中有往事的忧伤,但更多的是温柔与坚强: “我很感谢他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如果不是因为他,我的人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也不会和我的母亲和解。我原谅了我的母亲,把她接到这里和我一起生活,她生命的最后几年里很想看到我成家立业,正好那时候Sindy是疗养院里照顾她的护士,人非常好,愿意帮我这个忙,我们名义上是夫妻,实际感情更像兄妹。 母亲去世后我和Sindy回国一趟办理后事,路过那个人的家乡,在他家乡的孤儿院里看到了小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觉得这孩子很亲切。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小晨是母亲和那个人送给我的礼物,他们怕我孤单,所以派一个小天使来陪伴我……” 自始至终,秦子墨的脑袋低垂着,看不出他的情绪,林意用语重心长的语气对他说: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是继续自甘堕落还是站起来,路是你自己走的,将来后悔的也只有你自己。” 30、转机 秦子墨心结深种已久,一番话不见得就能让他茅塞顿开,但林意的话毕竟不是白说的,在国外的最后几天秦子墨终于停止了这种自我摧残的堕落行为,把精力重新放回药品研发的事上,同时杨帆那边也发来指示,普罗维金斯与何旭军火交易的证据到手,他在国外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启程回国了。 回国那天林意送他到机场,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多余的交流,默默地帮他把行李提到登机口,分别之际,林意这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你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对你说那些话,只是不希望你和当年的我一样,成为又一个无望的追梦人。” 秦子墨低着头,沉默不语,可能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重,林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好似相熟多年的好哥们一样亲切熟稔:“好了,年轻人应该开朗一些,有什么坎过不去呢?回去以后好好过日子,没准会有惊喜等着你哦。” 林意说会有惊喜,还真给他准备了惊喜,回国之后秦子墨检查行李,被他在行李箱夹层一个口袋里发现了一片悉心包裹起来的宝石花花瓣。秦子墨将它栽在花盆里,开出一盆墨绿色的花,青涩的、熟悉的颜色,就像心中那棵悄悄萌芽的种子,历经重重波折,正破土而出…… 另外一个惊喜是属于杨氏的,秦子墨回国之后没多久,之前那个与他在A城的投标项目中做过肉体交易的官员朱三联系上了他,说近日上头会派人来A城秘密视察,由他负责一部分接待工作,他想请他和杨帆出席饭局代为引见,算是对上回投标失利的补偿。 秦子墨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变得厚道起来了?暗暗探了几句口风,那朱三当下就缴械投降,苦笑着说: “上头最近快换班子了,这段日子风向特别严,好之前几个有头有脸的都栽了,这回上头派人来A城秘密视察,据说就是为了抓某些大人物的鞭子,所以小祖宗算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们引见上头的人,作为交换那回咱俩做那事儿的录像赶紧给我毁了吧,我区区一个副处级小官,现在可出不得半点差池啊!” 听朱三语气这般焦急,不像是假的,情况果然如杨帆当初所言,舍弃一时小利,换来了更大的利益。 秦子墨把情况报告给了杨帆,杨帆当下做出决定,既然朱三给他们铺路,作为交易,他们答应销毁那夜的录像,双方很快在合作上达成了共识。 官场局势瞬息变幻,站队尤为关键,谅你之前如何呼风唤雨、一手遮天,一个不小心站错队就万劫不复。梁友荣背后的靠山是一名彭姓的大官,此人在A城称霸一方,这些年横征暴敛,可谓风头无两,陈文海与此人交恶已久,无奈此人根基颇深,无法撼动,如今上头班子换届,正是风声鹤唳之际,这节骨眼上上头却派人来A城暗查,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此人恐怕站错了队,已经被上头列入了重点调查的范围之内。但推测仅仅只是推测,官场交际是一柄双刃剑,每一句话都无比关键,使得好了,可将死对头连根除去,一旦使不好,便会引火烧身。 陈文海耐心蛰伏十几年,成败在此一举,但是敏感时期,他身为官员为了避嫌不能亲自出马陈说,他早已盘算好,替他办事的人必须与官场没有一丝联系,但又能为他所用,符合这两个条件的杨氏父子无疑是最佳人选。杨陈两家联姻之后,一方面,他可以利用杨氏父子做这个中间人,铲除死对头,另一方面,杨氏父子也能利用他除去商场上的障碍,巩固地位,又可以在官场上开辟出新的道路,这桩买卖对双方来说都是一笔互相成就的划算生意。 不日,杨帆带着贴身助理秦子墨出席A城的饭局,他以“青年企业家”的身份被朱三引见给上头派来暗访的官员,席上那两名官员问了他许多生意上的事,杨帆一一作答,表面上只是普通的闲聊,但杨帆知道对方的目的是想通过他了解A城、N城还有其他周边城市的资金贸易流动情况,面对对方一次次有意无意的试探,杨帆回答地镇静从容、滴水不漏,对方对他的印象也十分好,可是饭局进行到后半段的时候,杨帆却“说漏了嘴”,无意间提到前段日子股价暴涨的事。 那两名官员眼中神色一变,面上却依旧微笑着问:“哦?这件事我们没有听说过,杨总经理可否详细说说?” 杨帆做出为难的神色,但碍于上面人的追问还是说了,这一说就陆陆续续说到了股价暴涨的事,黄金海岸开发中途遇海沙价格高涨而搁置的事,还有前段日子刚以杨氏和东方寰宇的名义成立慈善基金会的事。话里没有指名道姓,也没有明显的偏向性,仿佛只是陈述客观情况,但是一旁的秦子墨却注意到那两名官员向身边的人使了眼色,在杨帆说话间隙有人暗暗用录音笔记录下情况,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秦子墨明白这事已经有九成把握了。 果不其然,在耐心等待了大半个月之后,始终风平浪静的上头忽然传唤梁友荣,爪牙一落马,背后的主使彭姓官员也被秘密拘押了起来,与之一同落马还有无数他们手底下的小杂兵,而作为联合梁友荣哄抬股价案的同伙,杨氏那几名居心不良的股东们也一并落网,杨帆从下放的晨翼回归杨氏总部,重掌杨氏大权。 恢复总经理身份以后杨帆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挟私报复,也不是负气,而是趁胜追击,彻底扳倒何旭。 之前所有的隐忍与机心没有白费,辛苦搜集的证据有朝一日终于派上了用场,借着这股大整顿的风潮,杨帆一一翻出何旭的老底,哄抬股价案、贩卖毒品案、走私军火案、非法融资案,每一桩都是重罪中的重罪,尤其在这种敏感时期,又牵涉到受审官员,上头很快对此产生了重视,下令彻查。 可就在情势一片大好之际,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案件中的重要同犯王德坤收到风声,畏罪潜逃。 王德坤是梁友荣与何旭案中的双面间谍,也是最关键的人证之一,一旦失踪,对案件的取材与审理都将产生不利的影响。为了抓回此人,杨氏、上头还有秦联出动三方人马追寻他的下落,可能是黑道之间消息流通比较迅捷,也可能是黑道对此经验比较丰富,秦联率先得到道上消息,王德坤藏匿在金三角边境地区。 对于由谁出动去缉拿王德坤这个问题,秦默与杨帆产生过剧烈的争执。 杨帆主张把缉拿王德坤的工作交给上头的人,秦默却坚持亲自带人去追击王德坤,因为王德坤的下落关系到何家势力的覆灭,也直接关系到秦联的未来,他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事交托到不信任的人手上。 杨帆劝道:“表叔,你太专擅了,王德坤的手上掌握那么多官员的烂帐,这次他那么快就能得到消息逃走,不能确定是不是背后有人把他保护起来了,你我贸然前去实在不保险,现在最好的方法用上头的势力去把他抓回来,我们只需耐心等候便是。” 秦默笑得颇为不屑:“呵,杨鸣的嫡亲血脉真是一代比一代窝囊,怕自家人,怕当官的,连个无名小卒都能把你们吓成这样。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我还就是专擅了,秦联平日里从金三角进货跟逛姥姥家似地,难道还怕他不成?我这就带人去把那个姓王的兔崽子揪回来,你们这群窝囊废只要乖乖在家等着就行了。” 也就只有秦默敢用这样张狂自负的口气对堂堂杨总经理说话,杨帆脸色不太好看,但名义上秦默到底是他的长辈,既然他坚持,身为后辈的他也没立场阻挠。而在一旁全程围观的秦子墨听到秦默说要亲自去金三角抓人,心头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不过看看杨帆,又看看秦默,终是什么都没说…… 而在另一边,寒假结束以后秦子溪并没有回学校上课,而是办理了休学手续,几个月后就是高考了,哥哥一直希望他考个好大学,可他如今的状态只会让哥哥失望吧。 那个雨夜被哥哥拒绝以后他绝望地躺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肮脏的身体,连不知何时陷入了昏迷也毫无所觉……在医院醒来以后程风向他求爱,想要和他交往,秦子溪当时就讷讷地答应了,他知道程风只是将他当成墨墨的替身而已,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是为了哥哥而活的,如今连哥哥都放弃了他,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或许成为哥哥的影子,是他唯一能够接近哥哥的方式吧…… 这一天,程风去录节目,秦子溪出门采买一些生活用品,走在大街上时听到身后有人用不确定的语气叫他:“秦子溪?” 秦子溪回头,竟看到不远处站着许久未见的关颖,她手里提着一只保温瓶,应该是在赶往哪里的路上。 “好久不见了。” “是啊……” 要说久其实也算不上多久,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再次见到学校里的老同学,竟似恍如隔世一般,彼此之间变得生分了,说话也尴尬了起来。 “你这是去哪里?” 关颖脸上现出了一抹忧色:“我爸爸的公司最近情况不太好,他这段日子心力交瘁病倒了,阿姨在医院照顾他,我炖了鸡汤这准备给他送过去呢。” 关颖以前在学校里一直都是大大咧咧、乐观开朗的形象,从没见过她忧愁的样子,秦子溪见她人也瘦了一圈,便安慰道:“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关颖点点头,随后又是一段沉默……关颖低着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问了:“秦子溪,你为什么不来学校上学了?还有……还有报纸上说你和程风……是不是真的?” “是。”这确实是事实,秦子溪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况且他也没有什么力气去隐瞒。 关颖怔住了,她想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让她震惊的事,也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平复自己的心,平复那颗暗恋的种子尚未开花就已枯萎的心情……她努力让自己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怜: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你送我一样生日礼物好不好?” 女孩故作坚强的笑容让秦子溪忍不下心拒绝,关颖拖他去了最近的一家礼品店挑礼物,里头都是一些小女生喜欢的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些丝带、发夹等小饰品,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卖,可关颖却显得异常开心,拉着秦子溪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最后她挑中了一枚首饰盒里的戒指——最最普通不过的质地和样式,银白色的钢圈上镶着一枚玻璃仿的钻石,价格也不过二十几块而已。 看到戒指的一瞬间,秦子溪似乎明白了女孩的心意,他不是木头人,他能隐约感觉到关颖对他的那份特殊照顾,但他从未往那方面想过,直到刚才那一刻,他才真正了然。 他有过犹豫,但是看到关颖眼中期盼的水光,还是买下了那枚戒指。以前的他不了解感情,但是现在的他经历过了,所以才格外能体谅她的心情,每一个人都需要有个念想,去支撑为了忘却的纪念。 戴上那枚普通的戒指后,关颖笑得格外灿烂,她对秦子溪说: “秦子溪,谢谢你。其实你真的很温柔,也很善良,你是这世上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我真心祝你幸福。” 最应该……得到幸福的人……? 关颖走后很久,秦子溪的脑海里依旧回想着这句话,伫立原地,怅然若失。良久,正当他打算回去之际,一辆黑色的跑车行驶到了他的面前,车窗缓缓摇下,秦默在车内冲他扬眉:“喂,需要我送你吗?” 秦子溪怎么也没料到这人会找上他,他自认和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可说的,转身便要走,秦默叫住他:“上回帮你哥来求我的时候还好好地,转脸就不认人了?” 听他提到哥哥,秦子溪身形一滞,再怎么说他当初也因为哥哥的事求过这个男人,当场走人未免太过没有礼貌,犹豫再三,内心挣扎许久,秦子溪终是问出了担心已久的问题:“哥哥他……最近还好吗?” 秦默痞气一笑:“想知道?那就跟我走吧。” 秦子溪本不想跟他有多的接触,但是对哥哥近况的关心占了上风,秦子溪上了车,两个人坐在车里的气氛很别扭,一路都没有讲话,秦默载着他去了黄金海岸边的沙滩上,泊完车位后去附近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罐啤酒,自己喝一罐,扔给秦子溪一罐,两人坐在海岸边默默看着潮起潮落,让心情随大海的泡沫一同沉淀。 “我要去金三角办一件事,可能要过段日子才回来。” 秦子溪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要对自己汇报行程,正当他不知该回答之际,秦默看着他,语气尽量克制,却还是透露着着一贯的强势与命令的口吻: “等我回来,你就和你哥一起来秦联帮我吧。” 秦子溪震惊地抬起头,秦默皱眉,不服气地说: “我让阿岳调查过,那个叫程风的小白脸不是什么好货色,我堂堂秦默的儿子,怎么能甘心当一个小小的助理?我知道你和你哥最近吵架了,我答应你一定会替你出气,把那臭小子打到乖乖向你认错为止。” 秦子溪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子墨对弟弟的管教很严格,子溪从没喝过酒,但他忽然很想喝,拉开易拉罐狠狠地灌下一大口,瞬间就被辛辣的啤酒呛得咳出了眼泪,秦默哈哈大笑,伸手揉了揉秦子溪的脑袋,宽大的手掌在蓬松的发丝上摩挲,那姿势像在安抚一只宠物小狗。 看着那双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还有泪痣,秦默心头一顿: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有些时候有点像你的母亲……” 秦默承认自己是偏心的,相对于骨子太过肖似自己的秦子墨,他私心里更偏爱安静敏感的秦子溪,不过他们都是他秦默的种,只要他们的身上流着他的血,他就不允许他们被人欺负。 “你们两个臭小子就乖乖等我回来吧!” 31、半支烟 金三角地带盛产罂粟,是东南亚最大的毒品流通窝点之一,也是秦联贩卖的4号海洛因的主要来源地,秦默亲自来这里提过货,对这儿也算是熟门熟路,秦联在N城的事务他交给秦子墨和萧凛、萧冽代为管理一段时间,自己则带了萧岳还有一队人马赶赴目的地抓人。 这地方地势复杂、通信落后,找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为了加快搜寻的速度,秦默找到曾经合作过的毒品贩卖商利察将军,此人是当地土着,身负官衔,人脉充足,有他的帮助没多久就打探到王德坤藏匿在当地另一名大毒枭那里,利察将军与这名毒枭发生过几次地盘争抢事件,早就想找到个由头把对方剿灭,一听到秦联要去死对头那儿抢人,当下就答应为他们带路。 行动的前一天夜里,秦默没有入睡,拿起香烟准备去门口抽一根,谁知刚推开门就看见萧岳站在阳台上,正捏着手机出神。 “干什么呢?”秦默走到他身边,嘴里叼着烟,胳膊肘撑在栏杆,这个姿势恰巧能与萧岳面对面。 萧岳苦笑,眼里泛起一抹失落的神色:“刚才和阿冽打电话,说了没几句就没信号了,都还没来得及提醒他听话一点,别老是给他二哥添麻烦。” 秦默揶揄道:“你又不是第一次出来办事,平时跟你小弟在一块儿的时候不是抬杠就是互损,怎么现在变得比他二哥还爱操心起来?” 萧岳苦笑,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好像格外地想念他们……时间过得很快,父母刚死的时候他们还那么小,眨眼间,一个个都长大了……” 可能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秦默,萧岳转开了话题:“罢了,不说这个了,默哥,大半夜地,你出来做什么?” “也许是这儿天气湿热,这几日一到夜里我的头就隐隐作痛,睡不着。” 萧岳赶忙关切地问:“要紧吗?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要不要去附近的医院检查一下?” 秦默被他紧张的态度逗笑了:“你也太夸张了,多大点毛病?抽根烟就好了。” 萧岳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过了,一时觉得有点尴尬,秦默也没继续说话,两人似有默契一般,一个倚在栏杆边默默抽烟,一个靠在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月亮,偏远的老山区内早早掐灭了电,朦胧月色之下,四面山峦沉睡在如画的墨色中,夜里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置身于血雨腥风的环境中久了,两人几乎没有在一起享受如此宁静的片刻,等待半支烟燃烧的时间里,这难得的宁静让人莫名珍惜。 “默哥,我总觉得这次的事太顺利……我怕会有变。” “你担心那个利察将军目的不单纯?” 萧岳摇头:“我不知道,但我隐约有一种预感,总觉得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秦默拍了一下他的肩:“别多想了,等明天抓到那个姓王的兔崽子,何家势力也就差不多完蛋了,秦联的最后一个劲敌去除之后,我也能放心让秦子墨那死小子试着逐步继承秦联了。” 萧岳似有所悟:“你这回坚持亲自带人追捕王德坤,是在为秦子墨铺路?” 秦默颌首,表情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自豪,以及与生俱来的倨傲,仿佛死亡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卑微的笑话: “没错,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花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去报复一个虚空的幻影,用大半辈子的时间学会仇恨,我杀了很多人,自己也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可是辛苦奔波了十几年,让我放弃又太不甘心,我必须得看到何旭身败名裂,看到秦子墨有足够的能力将我的基业接掌下来后才能安心离开。 秦子墨那死小子心够毒辣,就是太过偏激,容易走极端,而子溪这孩子内心纤细善良,有他在他哥身边,既能约束他哥,又能让他哥保护他,我也能放心一些。 趁着我现在还有力气,早点帮他们把路铺平了,我秦默的儿子,怎能让人欺负了去?等秦子墨有足够能力把担子担下之后我就随便找个地方慢慢等死,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人,到时候你们谁都不准来看我,我嫌烦。” 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等待情绪沉淀的一个过程,萧岳抬起头,郑重地说:“默哥,你还记得当初决定跟随你的时候我对你说的话吗?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在我的前头,绝对不会。” 月光下萧岳的表情是那么认真,一双眼睛清亮地好似夜空中闪烁的寒星,恍惚间,时光倒流十二年,当初那名瘦弱的少年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认真而坚定地说着: “默哥,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在我的前头,绝对不会。” 秦默晃神了,待意识从回忆中流转回来,他豪迈地笑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回答: “好,一言为定,就算我秦默身上只剩下一支烟,也一定分你半支。”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相视一笑,萧岳的眼中忽然冒出戏谑之色,毫无预兆地夺过秦默口中的半截烟头放进自己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大口: “哈哈,正好烟瘾上来了,默哥,是你说要分我半支烟的哦。” 这原本是个十分暧昧的动作,但放在此情此景之下,再配上萧岳轻快的语气,倒显得合情合理起来,只是秦默没有看到,萧岳的手指紧张地在颤抖,但他的眼神中满是满足的喜悦,他贪婪地允吸着烟草气息中那个男人残留的气味,心脏蓬勃地跳动着,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宁静的夜晚,他和他在月光下的阳台上共享一支烟…… 第二天,秦联众人在利察将军的带领下前往王德坤藏匿的大本营,由于雨林之中道路难行,只能骑乘象队赶路,枪支武器被统一装载在一个箱子里,赶路期间萧岳时刻注意路线的情况,眼看着这条路走着走着越来越陌生,萧岳让利察将军先暂停行进,然后警觉地对秦默说: “默哥,以前来提货的时候你派我把这一片的4号流通路线大致摸过一遍,印象里没有这条路,为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不要贸然前进的好。” 秦默心中也有疑惑,皱眉道:“我去和利察的人说我们要找个地方稍作休整,你去悄悄通知兄弟们,一会儿卸货的时候拿好自己的武器,做好准备,以防有人突袭。” “是。” 秦默以养精蓄锐为由要找个地方歇脚,利察将军将他们带去了附近的一间寺庙,庙的中央有一座高耸的佛塔,佛堂里摆着一尊释迦牟尼金身像,金碧辉煌,宝相威严,秦默不信这个,但入乡随俗,来这里提货时他也会象征性地跟着卖主拜拜,给点功德钱。寺庙里的僧侣为他们准备了斋饭,这厢秦默正与利察将军谈笑风生,那厢萧岳以和秦联众人悄悄备上了武器,随时等待应对突发情况。 休整完毕之后正待出发之时,寺庙里的午课也开始了,佛堂里传来僧侣们朗朗的诵经声,出门前秦默第一次真正端详到那尊金相的脸,祥和而悲悯的神态,高高在上,俯瞰芸芸众生。 第一记枪声是在寺庙外三步的地方响起的,前一秒还与他们有说有笑的利察将军忽然拔出枪来袭击秦默,幸亏秦默飞身闪避,子弹贴着秦默的耳际飞过,锋利的风刃割破皮肤。紧接着又是第二枪、第三枪……萧岳与秦联众兄弟们很快拔枪应对,但架不住对方的人马越来越多,不停有人从其他方向围聚而来,激烈火拼之中秦联的人伤亡惨重。 “默哥,他们的同伙不少,这样下去我们扛不住了!” “撤!快撤!” 秦默率领剩余的人边打边退,众人穿过一条湍急的溪流,眼看着就要把对方甩在后面,可就在此时身畔爆发出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 “砰!!!” 爆炸声中,秦默感觉到有个人扑在了自己的身上,地动山摇的震荡中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眼前一黑,仿佛整个世界一起断电。 感官知觉在经过短暂的停滞之后恢复地极其缓慢,脑袋上的旧伤口的地方尖锐地疼,像是有一把矬子在不停捣,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拉着自己不停地跑,哪怕双腿的知觉已经麻痹,哪怕头疼欲裂,但手心相贴的温度还是通过彼此奔腾的脉搏传递到了心脏。 那人把他拉上了一辆运输车,待车子发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秦默在轰炸中受伤的耳膜依旧嗡嗡响,左耳完全没有听觉,右耳只能听见一点点声音,使劲甩甩自己的脑袋,秦默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可眼前还是模糊一片,他只能看见身边那人大致的轮廓,从轮廓里一眼就认出了萧岳的侧脸。 为了不让萧岳担心,秦默强忍住头痛,努力做出轻松的语气,问身边沉默不语的萧岳:“怎么都不说话?” 半饷没有等到萧岳的回音,秦默以为是自己听觉的问题,又叫了一声:“阿岳?” 萧岳仍旧没有应声,秦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了,他将手搭在萧岳的肩背上,感到一阵濡湿,萧岳整个人支撑不住倒下来,秦默急忙抱起他,看到他的口中、鼻中都开始涌出鲜红的血液,他不停地替他擦拭,可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让他疑惑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会流出那么多的血…… 萧岳的身体血肉模糊,抱在手上软绵绵地,像是全身的骨头都碎裂了,手臂的肌肉外翻露出森森的白骨,两条腿以扭曲的姿势垂在座椅下,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秦默脑海里的思绪乱糟糟地,想起爆炸发生时这人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一个硬生生地承受了全部爆炸冲击的人,怎么能有力气拖着他奔跑?一个筋骨迸裂的人,需要有多么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强撑着开了那么久的车子都没发出一句牢骚? 那两片染血的嘴唇翕动着,似是在诉说着什么,秦默将残留一点听觉的右耳凑上去,勉强听见他微弱的声音: “默……默哥……求你……我死后……不要把我的事……告诉阿凛和阿冽……我不想他们为……为我伤心……” 不想听见那个讨厌的字眼,秦默激动地喝道:“笨蛋!瞎说什么?你不会死的!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无论什么时候,这个男人都是如此霸道,像个孩子一样。 萧岳努力扯起嘴角,想勾出一抹微笑,可是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流逝,他很困,很冷,眼皮越来越重了,可他舍不得闭上眼睛,贪心地注视着男人焦急的脸庞,想要把他为自己担心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深深地刻进心里,能在男人的怀中死去他是满足的,因为他实现了承诺,但同时他也有很多的遗憾,有很多话他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说,有很多心意,他还没有来得及让他知道…… “默哥,我爱你,从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你就爱上你了……我努力变得更强,让自己有资格仰望到你的背脊……我追着你的步伐追了十二年……可是什么时候……你才能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呢?……” 他的呼吸慢慢地停止了,直到最后一刻,眼睛依旧痴痴地注视着那个让他恋慕半生的男人,久久没有闭上。直到那双眸子里的光彩逐渐涣散,秦默才意识到他已经走了,为他合上眼皮,秦默托着他的脑袋将他轻轻地放到车座椅上,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他的身体,每一个动作都前所未有地小心,仿佛怕吵醒了他的安眠。 外套口袋里掉出昨晚上抽剩下的那包烟,烟条被血浸湿了,再加上爆炸的后遗症,秦默的手指一直在颤抖,花了好长时间才成功点上,他自己先默默地抽了半支,然后含了一口烟在嘴里,附身吻上萧岳冰凉的唇,一口一口地喂他抽完了剩下的半支,烟圈袅袅之中,他紧挨着他躺在狭隘的车身里,看窗外夕阳西沉,暮光之中一片刺目的残红…… 32、遗憾 秦子墨接到电话以后坐飞机连夜赶到出事的地方,隔着病房外的窗帘远远见到秦默躺在雪白的床单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看到他的第一眼,秦子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他要死了吗?这个强大的男人也会死吗? 当地的医生说着磕磕巴巴的英语,里面有很多专业术语,只能勉强听懂“旧伤复发”、“随即有生命危险”等字眼,秦子墨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医生见他表情如此淡漠,不禁有些疑惑地问他和病人是什么关系?病人时日恐怕不多了,最好让病人的家属过来陪护。直到此时,秦子墨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他是我的父亲。” 秦默昏迷了整整三天,在这三天之内秦子墨命人查清那个利察将军的底细,之前的埋伏中秦联虽然伤亡惨重,但也生擒了几个敌方的俘虏,那几个一开始挺硬气,但施加了几回大刑以后就把什么都说了。 原来利察将军和那个毒枭根本就是一伙的,何家与杨氏股东为王德坤提供人力物力防止他被抓获,王德坤从一开始就收买了利察将军和那名毒枭,他们在行进路线上埋了地雷,双方人马早早埋伏于树林中,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听完那些人的供词,秦联的小弟发现秦子墨的脸色沉冷若水,便战战兢兢地问:“少主,这几个人怎么处置?” “杀。” 干脆利落的一个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当天晚上,秦子墨带领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踏平了毒枭的老窝,萧岳和众兄弟的死让他们的怒火达到了顶峰,冲进老巢里里外外一通血洗,那毒枭完全没料到群龙无首的秦联那么快就会反扑,仓惶逃窜之时被人打成了马蜂窝,紧接着众人马不停滴杀到利察将军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直杀得天昏地暗,鲜血一路蔓延到台阶上,把天空都映成了血的颜色。 一脚踹开饭厅的大门,里面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利察将军跪在地上,用本国语言不停地向他们哀求,他身后躲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小孩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正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哭泣。 这副画面让秦子墨扣动扳机的手指停滞了一瞬,面对四张苦苦哀求的面孔,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手下小弟把这四人绑上车,开到出事的那座寺庙,将他们按在佛堂前用枪管逼迫他们念往生咒,两个大人一边翻经书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念,两个小孩也双手合十低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在他们念的时候秦子墨一直在他们身后踱来踱去,忽然毫无预兆地,反手一枪打在利察将军的后脑勺上,一枪爆头,瞬间毙命。对女人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熟视无睹,秦子墨自顾自地用手绢擦去衣服上被溅到的脑浆,抬眼看到殿堂中央那尊无声无息的佛,依旧带着悲悯的表情,俯瞰芸芸众生。 “少主,王德坤被我们在仓库里抓到了,要现在带过来审问他吗?” “带下去,派几个能干点的兄弟连夜押回总部交给萧凛看管。” 他手里的枪告诉他没有喝够血,他怕一看到王德坤那张脸就忍不住爆出脑浆来。 秦子墨回到医院,听医生说秦默上午刚醒来,走到门口时看到有个大学生模样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他走进病房里,看到秦默已经坐起来了,脸色有点苍白,但精神看上去还可以。 秦默的眼睛看不清楚,但从他进来时传来的血腥味就认出是他:“如果你那小表哥在这里,一定又要说你身上有血腥味了。” 秦子墨看到床头放着一张类似于表单格式的白纸,问:“那是什么?” “刚才进来的大学生给的器官捐献申请表,他是器官捐献协会的志愿者,专门来医院动员病患和家属。” 秦子墨冷冷地说:“我去把他杀了。” 秦默不置可否地笑笑:“何必发那么大火?我以前也嫌这种人晦气地很,不过现在想想也不错,我这人向来不信命,也不敬鬼神,反正死都要死了,留下这副身躯与其烧成灰烬,不如物尽其用,算是我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秦子墨什么也没说,秦默把那张申请表交到他的手中:“这玩意儿你替我交上去,我听说器官要从刚咽气的人身上摘下来才有用,迟了就不行了。” 秦子墨接过申请表,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秦默望着那扇被重重甩上的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默没有多少时间了,受到爆炸的剧烈冲击,他脑子里那颗子弹压迫神经,身体状况差到经受不起任何颠簸,秦子墨为他在当地找了一家环境最好的疗养院,他生命中最后一段时日便是在那里度过的。 这个男人纵横一世,杀了无数的人,造下无数的孽,临走前却过着清修者一般的生活,每天除了吃饭、睡觉,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踱步去萧岳的墓前坐坐。他把萧岳的骨灰安葬在一个幽静而美丽的地方,那里有绿树,有青草,有芳香的花朵,墓上没有立碑,但他每次总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里,带上烟和酒,把香烟点燃,自己先抽半支,把剩下半支烟放在墓前,然后打开啤酒罐自饮自酌,好像萧岳还在时那样。 爆炸伤到了他的部分神经,自从那天以后,他的世界里总是充斥着一片红色,眼睛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浸染着鲜血,每当酒醉半醺之时,他会把半个身体倚靠在坟包上,用这样最贴近萧岳的距离,静静地陪着他,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的陪伴永远都是寂静无声的,直到有一天,天边红日落山了,他醉醺醺地站起身,临走之前,对那座隆起的小土丘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回去之后的当天夜里秦默就陷入了昏迷,抢救过程中医院连下三道病危通知,医生对秦子墨说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转院,转到设施齐备一点的大医院进行开颅手术,没准能再拖一段时日,但病人将会承受巨大的痛苦,第二就是放弃治疗,病人可以少受不少折磨,但也可能永远睡去,不再有清醒的时候了。 秦子墨没有多做犹豫选择了第二种,他给秦默上了呼吸机,秦默在青山绿水包围的疗养院中安静地沉睡着,在一个普通的午后,他张开眼睛,看到秦子墨坐在床边,环视一周再没有其他人,注视自己的儿子半饷,他叹了口气,半是欣慰,半是失落: “如果子溪也在这儿就好了……” 秦子墨起身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秦默点头,他似乎很累,闭上眼睛再度睡了过去,秦子墨给他削了一个苹果,削完之后喊秦默起来,却发现秦默已经走了。 想象过无数次这个男人死时的样子,想他会被乱枪打死,会被仇敌杀死,或者死在自己手上,无数次的想象中从没来没有一个他会死在床上,死得如此平静,如此平凡,让秦子墨怀疑这是不是一个笑话?但是当这个男人的身躯化为灰烬,被装进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盒里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是真的走了,他捧着那只盒子,想到里面的那个人身上曾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液,心里就有一种形容不来的感觉,胀胀地,不像悲伤,但也绝对不是喜悦。 秦子墨带着秦默和死去兄弟的骨灰回到秦联,下葬那天几乎所有秦联的兄弟都来了,秦默厌恶铺张和眼泪,在场没有人流泪,但气氛肃穆凝重,众人久久伫立在墓碑前,落葬仪式结束以后很久才陆续离场。 秦子墨是所有人中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凝视墓碑上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庞,拿出口袋里秦默托他保管的器官捐献申请表,用打火机引燃一角,纸张很快燃烧起来,望着风中四散的灰烬,秦子墨伫立良久,谁也看不清藏在墨镜下的他的眼神。 刚回到秦联,一踏进大门口,就见刀疤脸老刘急匆匆地赶来:“少主,三少嚷嚷着要把王德坤大卸八块,凛哥正拦着他呢!” 秦子墨赶紧赶到关押王德坤的地方,果然看见萧冽操起两把枪就要往里头冲,萧凛架着他,他激动地又踢又打,秦子墨皱眉,走过去冷冷地问:“你要做什么?” 一听到他的声音,萧冽使劲挣脱开萧凛的钳制,一把抓起秦子墨的衣领,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用尽全力克制翻涌的情绪: “秦子墨,你告诉我,我大哥为什么没有回来?默哥‘回来’了,死去的兄弟们也‘回来’了,我大哥为什么没有回来?几天前和他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地,他不会一声不吭扔下我们就走掉。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是不是被那个姓王的兔崽子害死了?!” 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话音哽咽,眼睛里布满了鲜红的血丝,面对那双眼睛里由衷的愤恨与悲伤,秦子墨发现自己头一次无法自然而然地说出欺骗的的话语,避开对方灼灼的视线,他轻声地说: “节哀……” 这两个字犹如一把利锤,彻底粉碎了萧冽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他失声痛哭了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我杀了他!我杀了那个混蛋!我要给大哥报仇!!!” 秦子墨使劲按住他,厉声呵斥道:“你冷静一点!你现在杀了他只会让幕后的主使逍遥法外!你想让你大哥的死,还有众兄弟的死都白费吗?!”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萧冽失神地滑坐到地上,满脸是泪,双拳数次握紧,却又数次不甘地松开。萧凛走过去搂住小弟的身体,听到大哥的死讯,萧凛又何尝不伤心?不难过?可他身为兄长,不得不把眼泪藏进心底,萧冽把哭泣的脸庞深埋在他的胸口,压抑地全身都在颤抖,兄弟俩紧紧相拥着,他强忍住锥心的痛楚,像小时候那样一遍遍地拍抚小弟的背,耐心地安慰着他: “子墨说得对,大哥、默哥还有兄弟们不能白死……不要哭,男子汉不能轻易流泪,我们两个一定要好好地活,开开心心地活,这才是大哥希望看到的……” 最后,在秦子墨与二哥的劝慰下,萧冽强压住下心中的悲伤与仇恨,为大局考虑,暂时放下报仇,选择将王德坤送去公审。 有了王德坤这个重要人证,案件的进展顺利了许多,王德坤是个正宗的墙头草,一见情势不对,为了保命,赶紧把手上的机密一古脑儿地全招了,再加上杨帆与秦联搜集多时的罪证,何旭、梁友荣与杨氏股东们的罪名等于板上钉钉了,尤其是何旭,光是走私军火罪一项就够吃枪子儿的,再加上贩毒罪、经济诈骗罪、非法融资罪,加起来早已是死罪中的死罪了。 何旭一垮台,底下那些对他阿谀奉承的人急忙掉转枪口,有点道义的纷纷撇清关系,没道义的干脆趁火打劫,那段时间娱乐新闻三天两头爆出猛料,一会儿是东方寰宇旗下的某个小艺人出来哭诉何旭逼迫她和某个制片商上床来换取角色,一会儿又是某家杂志社的知名主编爆料圈内某位知名女明星是何旭包养三年的地下情妇,还曾经为他堕过一次胎,一会儿又有一东方寰宇的男艺人说何旭男女通吃,曾经与十几名公司艺人在游泳池里吸食冰毒,十几个冰男冰女泳池滥交,场面极其银、乱不堪…… 诸多有心人借着何旭的垮台自我炒作,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掺上一脚,也没人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而就在一片落井下石的浪潮声中,有一个人出现了。 那天,杨帆和往常一样正在办公室里批复文件,忽然秘书带了个消息进来,说何家大小姐从国外回来了,想见见他,杨帆准许了,只见失去踪迹多时的何伊伊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比之前清瘦了一些,眼神也更沉稳了一些,可见这段时日接连发生的事让她倍受打击,但也变成熟了。 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负责看管她的何旭身边的贴身保镖林虎,他们两个在门外的时候是手牵手的,进门以后为了避嫌自动放开了,杨帆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来给何旭求情?” 何伊伊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时噎住了,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说: “小表哥,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这些,二表哥从小就和你过不去,他做了那么多恶事,又害死了爷爷,我也很恨他,但他毕竟是大姑姑的儿子……我们一家人斗来斗去那么多年了还不够吗?……我这次来并不是替他求情,我也希望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但不忍心看他输得太惨……” 面对何伊伊伤感的神情,杨帆没有回应,林虎握住何伊伊的手,看向杨帆,用真诚而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 “杨少爷,我们少爷说过他选择这条道上混,早已做好了横死的准备,但他向来心气高,受不得一丝作践,我们主仆一场,我在这里诚挚地请求你,求你让他走得体面一些。” 杨帆看了他们一阵,感慨道:“何旭有你这样的手下,是他的运气。如果他知道唯一替来他说话的是你们两个,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他没想要何旭死,但他一定会死,要想彻底摧毁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唯一的方法不是杀了他,而是一步步践踏他的尊严,让他输得一败涂地,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 一周以后一审开庭,法庭上何旭对种种罪名一概包揽,懒得做一句辩解,法官的问话一律用是来敷衍,态度极其嚣张,当法官问他是否检讨自己的罪行时,何旭轻蔑地笑了,说了一段十分狂妄的话: “没错,我贩毒,走私军火,诈骗,但如果没人吸毒,没人跟我抢地盘,没人等着天上掉馅饼,我哪来的机会?是你们这些蠢货自己经受不住诱惑,我充其量不过是你们的帮凶而已。 你们说我犯罪,我犯的是哪门子的罪?你们在制定这些律法条令的时候有经过我的同意吗?我何旭只听从我自己的律法,没人有资格要求我做任何事。 我就是喜欢杀人的快感,就是看喜欢血的颜色,就是喜欢闻海洛因的味道,我有本事做我喜欢的,凭什么不可以?” 话语一出,举座哗然,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个魔头的嚣张气焰,坐在听审席上的秦子墨却头一次对这个向来厌恶的男人刮目相看,他倒不是赞同何旭的立场和观点,他只是佩服何旭的态度,至少他坦坦荡荡,不像有些人一样做了坏事还遮遮掩掩。 一审判决结果是死缓,这个结果让在场大部分人感到不满,纷纷痛骂背后的黑幕与金钱交易,何旭在一片喧哗声与质疑声中昂首离场,这个男人留给公众最后的背影依旧是高傲无匹的。 杨帆依照约定留给他最后的体面,三天后,何旭自尽,死于静脉注射,没受一点苦。 前来抓捕的警察把何家里里外外都搜遍了,最后才在地下室的密间找到了他,何旭静静地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闭着眼睛,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个男人模样呆呆地,表情迟钝,别人与他说话一概没有反应,唯有一双眼睛始终温柔而宠溺地注视着怀里的何旭,轻轻地拍抚他,为他整理凌乱的发丝,固执地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仿佛怕扰了他的安眠。 众人费了很大的劲才让男人松手,男人嚎啕大哭,拼死保护何旭的遗体,力气大到四五个人都压不住,无奈之下只好给他打了催眠针。醒来以后男人被带回警局审问,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什么也问不出来,最后经过调查核对,发现男人竟是十年前失踪的杨家大少爷杨靖宇,也就是何旭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可以看得出来平日里何旭把杨靖宇照顾地很好,虽然被囚禁了十年,但杨靖宇的头发修剪地很整齐,衣着打扮也很干净整洁,除了皮肤因为长年未接触阳光有些病态的苍白,其余地方看不出任何的异常。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脑子里的记忆被硬生生地挖去了十年,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何旭,他一直在用那双惊惶不安的眼睛寻找何旭的身影,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小旭……哥哥保护你……” 杨靖宇的精神状态不适宜出庭,也提供不了什么有效信息,没过多久就被接回去了。他最后的下落是个谜,有人说他杨氏长房长孙的身份过于敏感,被杨帆暗中除去了,也有人说他被何旭关了十年变得神智痴傻,在何旭死后被何家大小姐接到了国外一家疗养院里,天天抱着何旭生前的衣服发呆,总之,没有人知道哪种说法是真的,就像没有人知道那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33、在意的人 公审期间,那个女人曾经来找过秦子墨。 那天休庭之后秦子墨和往常一样走出法庭,赵晓曦忽然从旁边冲过来跪到他的面前,拉着他的裤脚一边哭一边苦苦哀求着: “子墨,我知道是你,我这几天守在法庭外一直看到你从这里出来,听别人说你现在是杨氏总经理的总助理吧?我知道当年抛弃你们兄弟俩害你们吃了很多苦,是我的错,我活该千刀万剐!但我求求你借给妈一百万行吗?关城的公司前段日子投了大手笔给区长的项目建设,区长一旦倒台,公司就要破产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都会露宿街头的!子墨,求求你了,给妈留一条生路好不好?只要这坎能挺过去,妈一辈子给你们做牛做马都成!” 冷眼看着这个满面泪痕,像是一夜苍老了十多岁的女人,秦子墨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漠,正好这时杨帆也从法庭走出了,见到一个女人跪在那里,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 秦子墨说:“不认识。” 说完便与他一同转身离去,留下那个苍老憔悴的女人在原地掩面痛哭…… 何旭死了,梁友荣、彭姓官员、杨氏众股东相继落网,案件的审理进展又快又顺利。王德坤怕死,作证之前就向杨帆寻求庇护,以手上众多机密为条件祈求换他一命,杨帆表面应允了他,心中却顾忌此人知道地太多,再加上秦联在这件事中出力不少,作为回报,杨帆将此人的处置权交到秦子墨的手上。 最后一场庭审结束后,王德坤出来时看到接他的车子从杨帆的人变成了秦子墨的人,立时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可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人强行押解上了车,王德坤惊慌地问坐在前排的秦子墨: “你要干什么?杨帆向我保证过等庭审结束后就给我一笔钱让我隐姓埋名去国外生活!你们不能轻易动我!” 背后的角度看不清楚秦子墨脸上的表情,却能从后视镜里观察到他嘴角阴冷的笑意: “不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车上王德坤数次剧烈挣动企图逃走,但都被秦联的兄弟死死按住了,车子沿着陌生的公路开了很久很久,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偏僻,最后停驻在一片空旷的郊野上,萧冽和其他兄弟已经等候多时了,当王德坤看到他们的脚边放着的绳索、铲子与胶布时,心里大致猜到他们要做什么,脸色顿时煞白了。 秦子墨走下车,语气轻松地问一旁的萧冽:“都准备好了?” 萧冽冷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正主来了。” 王德坤做着最后的顽抗:“秦子墨,我警告你!你不能擅作主张,你会后悔的!” 秦子墨恍若未闻,身边的手下已经用枪管顶上了王德坤的后背,逼迫他拿起地上的铲子挖坑,王德坤只得挥汗如雨地挖,挖了半个多小时挖出一个一人多宽的坑,很快就有人按住他的手脚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推进坑里,萧冽亲自上阵带头填坑,一铲铲泥土将王德坤淹没之际,王德坤开始口不择言地破口大骂: “秦子墨,你这恶心的男妓,你他妈的忘了当初是谁把屁股送上来给老子操!贱货!我咒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失去所有的!我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放心吧,我这就在地下给你占个好位子,我们很快就会在地下相见!哈哈哈哈哈哈!” 死亡的恐惧已经让他的精神错乱,他边骂边狂笑,充满恨意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天空中,有种渗人的诡异。秦联的小弟听他实在骂得难得,忍不住问秦子墨: “少主,要不要把家伙的嘴封起来?” 秦子墨无谓道:“让他骂。” 他命人搬了一张便携椅坐到旁边,一边用手机看新闻一边听他骂,直到泥土彻底埋葬了他的躯体,也埋葬了那怨恨的声音。 萧冽把土推推平,在新填的坑边默立了良久,秦子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两人相视一眼,萧冽的声音之中有隐隐的欣慰与忧伤: “这下,我大哥、默哥、还有死去的兄弟们的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 秦子墨望着新翻的泥土,陷入了沉思。 这世上真的有灵魂存在吗?如果有,秦默的魂是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又或者,他就逗留在世间,哪里也没去…… 公审结束后,陈文海得到升职,而杨氏也由于检举有功获得了黄金海岸的永久开发权,这本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可就在签署开发协议的前一天,杨帆接到一个噩耗——杨天翼病逝了。 杨天翼罹患淋巴癌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十分低调,庭审期间他的主治医生打给杨帆电话说起过病情恶化的事,原本打算立刻就去看他,但即将动身之时就接到了杨天翼发给他的短信,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不要来。”,杨帆只得把探望时间推迟到庭审结束后,虽然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这个消息还是过于突然了些。 杨天翼生前立下过遗嘱,死后不举办任何追悼仪式,也不用立墓碑,遗体直接火化,嘱咐杨帆将他的骨灰撒在一个偏远小镇的水桥边即可。接到消息的当天杨帆就赶到医院办理杨天翼的后事,秦子墨代他在杨家大宅处理一些紧急事宜,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忙到了晚上杨帆还没有回来。入夜之后下起绵绵细雨,昏黄的路灯在夜雨中显得分外凄凉,秦子墨出神地望着窗外那副景象,看着看着撑在桌子上睡着了,朦胧之际被一阵开门声惊醒,抬头看到墙上时钟显示的是凌晨三点多,杨帆回来了。 看到杨帆的第一眼,秦子墨吃了一惊,因为他全身上下都是湿透的,眼镜片上全是雨水,濡湿的发丝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上,平日里他的衣着打扮永远都是一丝不苟的,从没有人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先去洗个澡吧?”秦子墨犹豫地问。 杨帆置若罔闻,解下领带,踏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卧室,往床上一躺,再没动静。 秦子墨没料到他穿着湿衣服就往床上躺,走过去想把他拉起来,但他的身体格外沉重,身上发烫,似是发烧了。秦子墨无奈,只得拿了干毛巾来替他擦拭身上的水迹。杨帆似乎很疲惫,阖着眼睛,眼下是深深的青灰色,秦子墨的手无意间碰到他的眼睫,感到一片湿热,心里隐约猜测到那是什么,顿时怔住了。 “别拿开。” 杨帆的嗓子是充血沙哑的,像是干枯的枝桠摩擦皮肤划出的血痕。秦子墨没有移开,将手掌覆在他的眼上,一动不动。 那个雨夜,可能因为发烧的缘故,也可能因为父亲的去世,杨帆说了很多平时不会说的话,他时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没有条理的事,时而半饷也没有言语,秦子墨觉得他不像是在倾诉,而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那个小镇的水桥边是他和那个男人初次相遇的地方,他果然是个无情的家伙,是吧?当年为了想要的地位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那个男人,娶了我的母亲,我本来以为像他这种冷漠自私的人心里只爱他自己,可临死前他起码还惦念了一下那个连灰都不剩的老情人,倒是我这个亲生儿子,他到死都没惦念过……” 那个“他”指的应该就是杨天翼,杨帆一直用“他”来称呼自己的父亲,从他的话语里感受不到一丝父子间的温情,有的只有冷漠,克制,还有不甘,渴望被重视的不甘。 “我恨他,小时候他和母亲经常为了那个男人大动干戈,七岁那年我被仇家绑架,被关在不见天日的仓库里两天没有吃东西,歹徒在我面前打电话给他要赎金,他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这种事情联系我的助理就行了,不用亲自来问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段时间那个男人得了脑膜炎,他陪在那里抽不开身。 再后来那个男人走了,我母亲的心也冷了,不再和他吵架,他就彻底把我和母亲当成了空气,从没有正眼看过我们,母亲心灰意冷远走海外,从那时起我就下了一个决定,我要战胜他。这些年来我努力拼搏、努力奋斗,就是为了做出一番成绩来,让他重新注意到我的存在,让他被我这个忽视的儿子亲手打败,成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可就在我即将打败他的时候,他却死了。” 杨帆笑了起来,笑得讽刺,但细细品味,又含着几分难掩的酸涩: “最可笑的是,直到他死后我才发现,我其实是爱着他的,一直一直,都爱着他……” 无论何时何地,杨帆始终都以冷漠克制的姿态出现,从来没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情感,恐怕这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失态。在那一夜,他紧闭了二十多年的心门打开了一角,秦子墨得以窥见他那压抑隐忍的内心世界,他这才发现原来在某种程度上他和这个小表哥是一类人,自小被父亲忽视,渴望用自己的力量打败他们,可就在即将成功之际,父亲死了,留下永远说不清的遗憾与爱恨…… 在这个夜里,两个天涯沦落人相依相偎着,在彼此无声的默契中渡过漫漫长夜。 第二日上午是签署开发权协议书的日子,秦子墨原以为经过昨夜的宣泄,杨帆得有几天的缓冲期才能恢复精力,可杨帆一大早就醒来了,穿衣洗漱,很快就恢复了西装笔挺、一丝不苟的状态,他照常参加黄金海岸协议书签署仪式,照常与人交际应酬,脸上再也看不出昨夜留下的痕迹。 只是协议书签署完毕后,杨帆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让秦子墨驾车来到黄金海岸。 恰逢黄昏时分,杨帆从沙滩上凝望远处海天一线,对岸的大片大片的新绿地正大面积复工,未来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在那万倾海沙堆积出来的地基上将会建起一座崭新的城市,一座真真正正的黄金新城! “它是他留给我的财富,有朝一日,我要将它建成我的国,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国。” 杨帆的声音被海风吹散,击打在坚硬的海礁上,卷起拍岸惊涛,秦子墨远远看到杨帆背影伫立在海风中,衣袂纷飞,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如此耀眼夺目。 秦子墨钦佩那些能将挫折化为前进动力的人,也钦佩那些拥有远大理想的人,他曾经惧怕他,但从这一刻起,他由衷地钦佩他。 公审的事结束之后没多久,萧冽老早派出去寻找周牧下落的人带回消息,说他们在周牧的老家找到了周牧的踪迹,这十年来他和他的母亲相依为命,在村里的小学教书,一直没有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前段日子被查出脑瘤,双目失明,因为没钱治疗只能出院在家休养。 得到这个消息以后,萧冽犹豫再三,还是选择把情况告诉了萧凛,萧凛表情凝重,沉吟良久,萧冽试探性地鼓励道:“二哥,去看看他吧?他现在这个样子,可能十年都没有忘记你啊……” 萧凛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去吧,我已经欠了他十年,不能欠他一辈子。” 兄弟两人坐火车来到周牧的老家,穿过长长的乡间小道,看到一片玉米田,周牧年迈的母亲佝偻着腰背在田里掰玉米,周牧坐在院子前的轮椅上帮忙剥玉米,虽然眼睛看不见,但他还是慢慢地、用手指细心地剥,脚下堆了满满一盆金黄的玉米粒。 周牧的母亲擦了擦脸上的汗,无意间看到他们两个,吃惊地问道:“你们……你们找谁?”他们两人的穿着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周牧的母亲想不出他们什么时候结识过这样档次的人。 从看到周牧的那一眼起,萧凛所有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男人瘦弱的身影上,耳边的问话一概听不见,萧冽只得代他礼貌地说:“阿姨你好,我哥以前是周老师的学生,听说周老师生病了,特地来看看他。” 听见他们是周牧以前在城里教过的学生,周妈妈热情地招呼他们:“你们真是有心,一路上辛苦了吧?来,快进来坐坐。” 周牧听到动静,疑惑地问:“妈,是谁啊?” “哦,是你以前教过的学生,特意来看……” 话音未落,周牧就感到自己被人紧紧地拥住了,那人有着结实的胸膛,两条有力的臂膀将他整个人箍在怀里,那人的身上有一种熟悉到令人落泪的气息,他细碎的吻落在他的脸颊、鬓边,像在细致地呵护生命中最珍视的宝物: “老师,我回来了,我的肩膀可以为你撑起一片晴天了。” 在听到那把低沉的嗓音的刹那,周牧的心就狠狠地震颤了,颤抖的手指抚上萧凛的脸庞,感受他脸上成熟的印记,哪怕岁月流逝,双目失明,他也能凭借直觉认出十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 “你……你不走了?” “不走了,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 周牧回抱住他,滚烫的泪水流淌在彼此的胸前,炙热的温度像是要把身体都一块儿融化,两人久久相拥着,再难分离。 虽然相聚的快乐让人感到甜蜜,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忧虑,因为缺钱耽误了疗程,萧凛马上带着周牧四处寻医,一连跑了好几个城市,但都因为病理复杂找不到安全又有效的诊疗办法,秦子墨想起侨居国外的林意也是脑病科专家,便把X光片和病例报告传真给他,林意很热心,召集专家连夜会诊,很快反馈说国外刚研发出一种专门针对这种病新技术,可以带病人到国外来医治。 周牧的病已经不能再拖了,萧冽劝萧凛带周牧到国外安心治病,但是想到他一离开,就会留下萧冽一人,萧凛未免有些不放心。 看出萧凛的顾虑,萧冽亲自找到萧凛,用从未有过的认真语气对他说了一番话: “二哥,我知道加入黑帮不是你的本意,你完全是为了我和大哥才会这么做的,现在大哥走了,我也长大了,周老师需要你,能看到你得到自己的幸福,我很高兴,我想大哥在天之灵也一定会高兴的。” 听着小弟成熟懂事的口气,萧凛又是欣慰又是感慨:“阿冽,你真的长大了。” 机场送别那天秦子墨也去了,萧冽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嘱咐这,嘱咐那,活像他才是哥哥,萧凛一直都很好脾气地一一答应,临到飞机起飞之前,他宠溺地揉了揉小弟的脑袋,说:“照顾好自己。” 可能是觉得那么大了还被做这种小孩子的动作很不好意思,萧冽嘀咕道:“知道了。” 萧凛笑笑,随后郑重地又对身边的秦子墨说:“从前大哥在的时候对我说过,我们的小弟命最苦,我俩至少过过十几年有爸有妈的大少爷生活,只有他出生没多久就父母双亡、一贫如洗,所以我俩发誓,要把世界上最好都给他,没有钱,我们可以为他去抢劫去贩毒,没人宠他,我们就把他宠上天,我们要让他知道,就算他没有父母,他也有两个最最让他自豪的哥哥。 我知道他被我们宠得很不像话,嘴巴坏,性子冲,爱犯大少爷脾气,但他从小到大一直在我们的羽翼下生活,从没受过一丝委屈,人也单纯地有点孩子气,我不在的时候烦请你帮我好好照顾他,拜托了。” 秦子墨点头:“我会的。” 萧冽鼻子酸酸地,怕自己马上就要绷不住,假装不耐烦地拖长了音调推他走:“好啦好啦,真啰嗦,快走吧。” 可真正当萧凛冲他挥手作别之际,眼睁睁看着二哥的背影在眼前消失,萧冽还是很失落,回去的路上他把自己蜷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隐忍地哭泣着,秦子墨把车子停下来,学着萧凛的动作拍了拍他的背脊,听见他在耳边断断续续地说: “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如果不是亲兄弟就好了,早知道分开的时候那么痛苦,宁愿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 秦子墨心中触动了一下。 哭着哭着萧冽的心绪平静些了,只是眼睛还是红红地,秦子墨在开车间隙递了张纸巾给他,萧冽用它擦了擦眼泪,大概觉得在他面前哭得很丢脸,萧冽偷偷观察了一下秦子墨的表情,见他一脸平静,便问了个感兴趣的问题: “秦子墨,我从没见过你哭的样子,连默哥死的时候你都没有哭,你没有在意的人吗?” 在意的人……吗……? 这个问题问到了秦子墨的心里,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庞,许久未见,也依然清晰…… 34、错过 也许是因为萧冽的那句话,子墨开始无可救药地思念子溪。 其实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思念着他,只是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无暇分神,他只能把思念埋藏到内心深处,等到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思念的洪流就无法控制地冲破闸口满溢了出来。 经过林意的事,秦默的事,还有萧家兄弟的事,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秦子墨的心态已经不再患得患失,他开始反思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一直以来,他都在自作自张替子溪做决定,他一意孤行地选择报复、丢下子溪一人、甚至拒绝子溪的告白,从没考虑过子溪的感受,他是个自私的家伙,却能被子溪无私地爱着,这是何其幸运的一件事…… 半个月后是他俩十八岁的生日,秦子墨花掉大半的存款买了一辆新车作为送给子溪的生日礼物,只是因为之前的拒绝对子溪的伤害太大,他还在犹豫选择哪天作为合适的契机送出去。 车子买来以后就停在秦联的停车坪上,引起帮内众兄弟的眼馋,一天,小戴腆着一张笑嘻嘻的脸来求秦子墨: “少主,你那辆新车看上去太炫了,就是不知道手感怎么样,嘿嘿,能不能借我开一会儿啊?就一会儿,要是敢刮掉一块碰掉一块,保证赔辆新的给你!” 秦子墨知道他素来最爱研究这些机械的玩意儿,尤其最爱跑车,看到好车就忍不住手痒痒,见他搓着双手,一脸讨好的表情,秦子墨大方地说:“没事,喜欢就去开好了,你的技术我还信不过?” 小戴接过车钥匙,欢呼一声就往楼下冲,从窗外看到小戴在一众兄弟的环绕下得得瑟瑟地甩着手里的车钥匙走向停车坪,只见他开门坐进驾驶位,一会儿装排场示意前方的人让道,一会儿学着领导人的模样搞怪飞吻,引得兄弟们都在一边吹口哨起哄,秦子墨也难得心情不错地微笑了起来,可就在小戴踩下离合器之后没多久,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车子向前行驶了几步,忽然“轰!”地一声爆炸,火光冲天,顷刻间烧得只剩下残骸。 前一秒还在和大家嘻嘻哈哈的人,后一秒就被炸得粉身碎骨。 后来从车身的残骸中找到引爆装置的零星碎片,由此推断车上被人偷偷动过手脚,这人是谁?他是什么时候动的手?他又是如何潜进秦联的?或者说,他就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人…… 小戴死了,最悲痛的莫过于老刘,老刘因为家里穷困早早出来闯荡,后来在机缘巧合下追随了秦默,几年以后嫡亲表弟小戴来投奔他,兄弟俩感情很好,老刘也对这个小表弟颇为照顾,出事以后老刘找过秦子墨,希望可以将小戴的遗骨带回老家安葬,秦子墨答应了,看到这名铁汉脸上隐忍的悲伤,还有转身时落寞的背影,秦子墨心中的震动很大。 实际上这件事本身对他的刺激就很大,他连续几夜没有睡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车子爆炸的画面,不止一次做出那个可怕的推想:如果当时里面坐的是子溪,该怎么办?如果他失去了子溪,该怎么办? 车子是他打算送给子溪的生日礼物,没人猜得到到小戴会临时起意去开那辆车子,那个在里面装炸弹的人,一开始想要的是他的命,还是子溪的命? 如果前面发生的一系列的事只是让他做了决定,那么这件事才是促使他付诸实践的最后一根稻草,心里的恐慌压抑地他快要疯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见子溪,想要抱抱他,亲亲他,只有亲自确认他毫发无伤才能安心。 子墨终于抑制不住思念打了电话给子溪,电话一通他就焦急地开问: “你过得好不好?”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 “在外面过得习不习惯?有没有被人欺负?” 一堆连珠炮似地问题抛过去,电话那头迟迟没有回音,秦子墨的心脏再次被莫名的恐惧抓住,紧张地叫着:“子溪?子溪?” 子溪方才回神,轻唤一声:“哥……” 秦子墨七上八下的心落回了原位,眼眶热热地,他的脸上在笑,泪水却流了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居然哭了,从没流过泪的他,冷血无情的他,仅仅只是听到那人一句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就已泪流满面。 他说:“子溪,对不起。” 他说:“子溪,我爱你。” 他说:“跟我走好不好?忘掉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哥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我们一起走到天涯海角,重新开始。” 他说了很多很多,而对于他的很多很多,子溪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好。” 子墨听到它,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字眼。两人在电话里约定下周在儿童公园的旋转木马旁碰头,然后直接去火车站,买上两张未知的票,踏上未知的旅程。 挂上电话,秦子墨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他感到自己做了一件疯狂的事,做了一个疯狂的梦,但他已经无所谓了,见鬼去的血缘伦理,见鬼去的仇恨,让这些玩意儿统统见鬼去吧!只有到最关键的地步他才发现与子溪的生命相比,他之前的种种纠结全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爱与不爱又有什么要紧的?他已经欠了子溪太多,趁现在不算晚,他一定要用余生来呵护他。 秦子墨把要走的事告诉萧冽和其他兄弟,萧冽表面上没什么大的表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你们一个两个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清静……” 秦子墨知道他接连经历了大哥过世,二哥远走的打击,现在连他都要走了,心里自然很失落,秦子墨有点歉疚,但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倒是李胜在他们中间做调解人,提议临走前一晚为他办个送别宴会,兄弟们都很舍不得他,正好趁此机会好好聚一聚。提议一出得到了众兄弟的一致认同,众人恳请秦子墨一定要来,秦子墨拗不过他们的热情,只得同意了。 送别宴是在N城一家很高档的酒店办的,秦联众人花大本钱包下了一个整楼层,大开宴席,那天人到得前所未有地齐,大家在一块儿欢送秦子墨,一桌桌的人向秦子墨敬酒,祝他离开之后能有更好的生活,秦子墨与他们一起喝酒聊天,聊起很多往事,约定今天不醉不归。 酒席后半段,秦子墨来到萧冽、李胜和唐玄飞那一桌,看到昔日纯色酒吧一路走来的三个好友,心中不由生起许多感慨: “今后打算去哪里?” 大大咧咧的李胜玩笑道:“哈哈,你这是担心我们变成无业游民吗?放心吧,我早就想好了,在黑帮混太危险了,等攒够了钱我就回家娶老婆,到时候找份安生工作,老老实实赚钱养家。” 老实孩子唐玄飞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等我攒够上大学的钱,就可以不用修电脑了。” 萧冽坐在一边闷不做声,好像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秦子墨推了他一把:“你呢?” 萧冽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把憋在心里多时的问题:“秦子墨,秦联是默哥留下的心血,你身为他的继承人,你真的放心把它交托到其他人的手上吗?” 秦子墨笑着说:“没错,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继承人,我以前一大半的人生都是在稀里糊涂中度过,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目标,直到我清楚了自己的心意,知道谁是我最在意的人以后才明白我应该做的是什么,萧冽,等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能体会我的心情了。” 萧冽垂下眼睑,半饷没有言语,表情似有不甘,又有挣扎,他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秦子墨,其实我……” 可惜没等他说完,窗外忽然一声刺耳的枪鸣,房间里欢快的气氛霎时凝固,所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秦子墨听到警车的鸣笛声,赶忙凑到窗口往下看,只见楼下里三层外三层都已被警车团团围住,数排荷枪实弹的警察正举着枪对准他们的楼层,其中有个警察拿了扩音器冲他们喊: “里面的人听清楚了,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赶快把你们身上所有的枪支放到一起从卫生间排水管道扔下来,然后双手背到脑后一个个从楼上走下来,一旦有反抗行为,立刻击毙!” 听到警察的喊话,楼上简直炸开了锅。 “条子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聚会?我们之间肯定有叛徒!” “别听他们放屁,我们这些贩毒的被条子抓住了还不是枪毙的命?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没准还有一条活路!” 秦子墨喝住他们:“都给我闭嘴!不要轻举妄动!” 可席上的兄弟们大多喝醉了酒,有人仗着酒劲摇摇晃晃地操起枪就要冲下去拼命,楼下的警察看到窗口有人拿着枪挥舞,立刻判断为袭警,狙击手一枪爆了那人的头。 这下更是群情激奋,骚动愈发不能平息,一群人愤怒地冲到楼下,冲出大门朝四面八方猛烈突围,警察的喇叭高喊着:“不要再做不必要的牺牲!”,子弹向他们扫射,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吭声就被击毙了,但还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地往前冲,随着一具具尸体的倒下,地上血流成河。 混乱中秦子墨带领萧冽等几人冒着枪林弹雨躲到酒店后的过道里,几人的身上全都溅满了血迹,唐玄飞的胳膊被打断了,鼻梁上的眼镜也被打飞了,整个人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萧冽的脸上、身上也多了好几道弹片划出的伤痕,尤其左肩那一道,深可见骨,李胜的外伤看上去是最轻的,还在努力调节凝重的气氛: “别担心,我们一定死不了……” 话音刚落,人就软软地滑倒在了地上,后背上三个触目惊心的弹孔还在往外冒着血,萧冽吃了一惊,急忙去推他:“傻大个儿!” 李胜摆摆手,临了还不忘安慰他两句:“没事儿,我就睡会儿,你们先……先走……”说着说着,便没了声息。 唐玄飞低声啜泣着,萧冽使劲咬住自己的胳膊,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在一片无声的悲伤之中,传来秦子墨孤注一掷的声音: “我来时看到工房后面停着几辆酒店运送食材的货车,现在应该还没有开走,待会儿我出去引开他们,你带人包抄到后面开车逃走。” 话一出,立刻遭到了萧冽的反对:“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冒险!” 秦子墨指了指唐玄飞还有另外几个受伤的兄弟,沉声道:“我不去冒险,难道让他们跟我们一起死吗?” 萧冽坚定道:“我和你一起去!” 秦子墨的语气中有不容辩驳的严肃:“我答应过你二哥照顾你,你必须听我的话!” 萧冽语塞,秦子墨注视了他一阵,忽然一把抱住他,像他二哥一样拍抚了几下他的背脊,语气变得温柔了下来:“好好活着,好兄弟。” 当那令人眷恋的温度消失以后,萧冽抹去眼中的泪水,换上坚定的光芒,加紧带领剩下的兄弟往工房后飞奔而去。 秦子墨提枪沿着狭小的过道跑,期间好几次子弹贴着他的面颊飞过,巡守的警察似乎发现了他,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秦子墨原想藏进库房的隔间,可却在奔跑中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 借着路灯微弱的光看到那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发现居然是平日里跟在他身后的小弟安宁,他的腹部已经被子弹打烂了,肠子从里面流出来,看样子是活不成了。 “墨……墨哥……救……救救我……我不想死……”安宁流着泪,声音轻如蚊蚋。 这孩子平时总是安静乖巧地跟在他身后,眼见他快不行了,秦子墨心中也十分不忍,轻声地安慰他:“别怕,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说完,他俯下身,想要把安宁扶抱起来,可下一秒就突然感动肋下一痛,鲜血从指缝中汩汩地流出来,他感到呼吸越来越沉重,整个人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在昏死过去的前一刻,他看到的是路灯下安宁扣动扳机的手指,还有他睁大的双眼,就算已经失去了生命,那双眼睛里依旧凝固了无尽的仇恨…… 35、迟到的重逢 秦子墨被捕,判了七年。 原本按照他的罪名是逃不过死罪的,但是萧冽和杨帆在其中为他疏通了不少关节,等他的从医院出来就直接进了监狱。判决结果下来那天萧冽来看过他,两人隔着一面大大的玻璃,萧冽看到对面的秦子墨,头发剪短了,大伤初愈人瘦了很多,他穿着囚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眼睑低垂着,样子就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萧冽在电话里对他说:“我派人去查了安宁的身份,他入会时谎称自己是孤儿,但他原来有个名字叫马晓宁,是你在第一次出任务时打死的那名司机老马的独生子。老马死后收养他的那户亲戚说他离家出走了,他出走的时间和加入秦联的时间相符,另外我们还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与炸死小戴那辆车上一个型号的引爆器,他手机上最后一通通话记录是拨给110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为了报复你,一直潜伏在你的身边。” 萧冽恨恨地攥紧拳头:“没想到这个安宁看上去一副内向怯懦的样子,内心却这般阴毒,害死那么多兄弟,又害你变成现在这样,只可惜他已经死了,不然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才能泄愤!” 听着萧冽激动的话语,秦子墨的表情一片木然,他的整个人都是麻木的,眼睑依旧低垂着,激不起一丝波澜。 他不恨安宁,这是他自己造下的杀孽,他亲手种下了因,亲自尝到了果,有什么资格去恨其他人?因为报复而踏上鲜血铸就的道路,因为被人报复落得这个下场,这不过是一个罪恶的轮回,当初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想过承受今天的后果。 他不恨谁,也不怨谁,他只是对不起一个人,他最爱的人,却也是伤害最深的人…… 坐牢的五年之中秦子墨没有再见任何人,每一个来探访的人都被他毫不犹豫地拒之门外,他也没向狱警打听过来访的人中有没有他渴望听到的那个名字,他只是一天天地过着麻木的日子,等待时间的流逝。 刚来的那一段时间里,秦子墨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是那座熟悉的儿童公园,熟悉的旋转木马,熟悉的音乐声,小马驹在欢快的乐曲中一圈圈地转着,子溪的脚边放着行李箱,静静地立在一旁,身后的背景白天变成黑夜,又从黑夜变成白天,周围的景物重复变幻,只有人是永远静止不动的,就像小时候商店里看到的水晶球…… 每回做完这个梦,秦子墨的心口都会堵得很难受,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一直醒到天亮。 监狱里的生活很枯燥,每天都有繁重的训练与劳役要做,秦子墨把一天之中十几个小时都用来做劳役,故意让身体在工作结束后很快陷入疲累的状态,让脑子没有闲暇时间去思考其他的事,坚持了很久,他开始适应了机械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洗漱、吃饭、睡觉,慢慢地,那个梦很久没做了。 他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日复一日重复着相同的事情,时间如水从他的心间流过,洗去那些五彩斑斓,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苍白的痕迹,渐渐地,他开始遗忘很多东西,他忘了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做过些什么,一切属于秦子墨这个人的自尊与锋芒,骄傲与残酷都已不在,留下的只有一具泡得发白的空壳子。 记不清楚是哪一年的哪一天,他站在牢房洗漱池的镜子边刷牙,吐掉嘴里的漱口水,抬眸的瞬间看到镜子里的那张脸—— 那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褪去最后的稚气,轮廓出落地更加分明,清癯的脸上镶嵌着一对无神的眼睛,头发短短地,鬓角过早染上了一丝银霜。 镜子里的男人穿着囚服,他皱眉,对方也皱眉,他笑,对方也笑,下意识地,他对着那张熟悉的脸说: “你好,子溪。” 午后的阳光从高墙外照到脸上,温柔地令人想要流泪。原来,有些东西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了灵魂的深处,肉体泯灭了,它还在。 由于服刑期间表现良好,秦子墨减刑两年,五年后假释出狱。 秦子墨出狱那天是个晴天,萧冽开车来接他,时隔五年以后再相见,对方已经从当年那个青涩小伙变成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手上、耳朵上夸张的饰物全摘了,头发往后梳,穿着西装,一双风流的桃花眼里多了许多沉淀与内容,唯一不变的就是他那爽朗的性格,在秦子墨的双脚踏出门口的瞬间,他就给了秦子墨一个大大的、热情的拥抱。 “好兄弟,欢迎重获自由!” 是啊,他重获自由了,秦子墨淡淡地笑着,回拥住他,视线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四周梭巡了一遍,都没有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在车上萧冽向他絮絮叨叨地讲述了许多这五年间发生的事,经过五年前那次围剿之后秦联的兄弟死伤大半,在他入狱以后剩下的人就金盆洗手了,回老家的回老家,唐玄飞也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了,萧冽想不出自己能做些什么,就和另外几个留在N城的兄弟合资开了一间小酒吧,没有乱七八糟的生意,就是简简单单喝喝小酒、打打桌球、听听唱歌的清吧,原本以为干不长,谁知道生意不错,一做就是五年。 周牧的病情经过坚持不懈的治疗已经控制下来了,萧凛这些年来一直照料着他。他们两个在国外治病期间林意对他们的帮助很大,三人成了很好的朋友,林意回国的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回国,萧凛来看萧冽,林意也顺道来看看,因了林意的这重关系,回国期间林意、杨帆、顾晓天几人经常会选在他的酒吧聚会,一来二去地,大家都熟稔了起来。 他的小表哥杨帆这几年很是风生水起,五年前与陈如锦结婚,两人虽是政治婚姻,但婚后感情还可以,三年前与陈如锦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杨皓翔。他本身能力就出众,再加上陈文海的得力女婿这重身份,生意越做越大,陈文海有意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近年来也开始往政界发展。 何家大小姐何伊伊偶尔也会来酒吧坐坐,这小丫头最随性,五年前与被何旭派来看押自己的保镖林虎相恋,这几年两人跑世界各地旅游,很享受恋爱的过程,一点也不着急谈婚论嫁的事,直到去年年底在非洲发现意外怀孕,两人这才把结婚证领了,顺带就在非洲大草原上渡了蜜月。 在萧冽讲述的时候,秦子墨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听到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听着那一段段陌生的经历,心里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他没有参与到他们那五年的人生之中,五年过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 萧冽开车载他去了杨家大宅,杨帆在那里为他在花园里办了一个庆祝宴会。 宴会上很多人都来了,大家玩得很开心,林意难得带儿子回国,正与顾晓天和杨帆这两个好兄弟坐在紫藤花架下边喝啤酒边聊天。周牧手里拿着鱼食喂池塘里的锦鲤,萧凛怕他大病初愈不能曝晒,细心地拿了遮阳伞为他撑着,萧冽看到便走过去调侃他二哥几句。 何伊伊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但做了准妈妈的人还是很孩子气,借着帮人烧烤的机会好几次想偷吃,但每次都被严谨的林虎从嘴边夺下来。陈如锦、顾晓天的妻子和Sindy这三个女人也在一边拉家常,Sindy中文讲得不好,但还是聊得很起劲,时不时响起她们清脆的笑声。 顾晓天的女儿顾玉婷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正坐在草地上给杨皓翔折纸飞机还有纸船,林思晨今年十岁,是三个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人长高了很多,稚嫩的小脸也变圆润了,俨然已是小帅哥的苗子,他很尽责地承担起大哥哥的责任,时刻紧盯着路都还走不稳的杨皓翔的一举一动,偶尔还帮顾玉婷递递剪刀和胶水。 宴会结束的时候秦子墨向主人杨帆道别,杨帆看向正与林思晨玩捉迷藏的杨皓翔,镜片之后的眼睛里有着难得一见的温情:“你知道吗?血缘真的很奇妙,一个生命的消逝意味着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萧冽说帮他在酒吧附近新租了一间房子,但秦子墨拒绝了萧冽开车送他去居住地的提议,而是选择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时隔五年再次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置身于熟悉的那一条街,他感觉自己有点像一个贸然闯入的陌生人,心里有种无所适从的茫然,一路走,一路看,对比眼前看到的与记忆里存在的,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儿童公园的门口。 再度站在那扇大门前,他是犹豫的,梦里的印象太过深刻,让他有点望而却步。但迈步离开的前一刻心里忽然闪过一股莫名的冲动:他想要看看当年捐赠的旋转木马,想要看看那匹棕色鬃毛的小马驹还在不在。 在这股冲动的驱使下,他开始朝里走,远远听到熟悉的音乐声,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他好像闯入了自己的梦境里,心里揉和着害怕、期盼、紧张、愧疚等各种情绪,越是靠近梦境发生的地方,心脏就跳得越快,终于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他看到了与梦里一模一样的情境—— 梦里的音乐,梦里的旋转木马,还有梦里的那个人,那人正冲着自己微笑,恍如隔世。 秦子墨从没有像此刻一般害怕梦醒,他怕醒来以后睁开双眼,看到的又是牢房里黑漆漆的天花板,所以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用自己最大力气将那人拥进怀中,亲吻他,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他的体温,他这才相信他真的把他从梦境拖到现实里来了! 忘情的拥吻过后,两人贪婪地注视着彼此的脸,舍不得放过一丝一毫的改变,子墨抚摸着子溪的脸庞,细碎的吻印上他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还有右眼的泪痣,岁月的流逝让他的气质更沉稳,模样也更成熟了,但无论怎么变,它依旧是他最深爱的脸。 子溪说:“你迟到了。” 迟到了五年。 子墨说:“没有下次了。” …… 36、伴我独行 兄弟俩一起去外公外婆的墓上看了看,接着又去祭扫了秦默,多年没来,墓前的那棵小树苗已经长得比人还高了,照片上秦默的笑容依旧桀骜张扬,仿佛永远不会褪色。 同一片墓场的不同区域安眠着赵晓曦和她的丈夫关城,墓碑的材质有点简陋,上面的署名写的是以关颖的名义立的。 子溪告诉子墨,五年前关城的公司在那场金融海啸中破产,欠下巨额债款,关城心脏病突发猝死,赵晓曦走投无路之下跳楼自杀,留下一个可怜的女儿关颖,接连遭受父母双亡的打击,精神变得有点恍惚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那时候家里连买墓地的钱都凑不出,还是子溪拿出自己不多的积蓄帮关颖办理了后事,这些年关颖的病情时常反复,子溪经常会去医院看望她,偶尔也会带她来这里看看自己的父母。 在赵晓曦的墓前,子溪拿起口琴,再度吹起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微风吹动他们的头发,一如多年前那个午后,兄弟俩静静地依偎在天台上,聆听熟悉的旋律,坐看云卷云舒,白鸽飞舞。 看着墓碑上女人陌生的脸庞,秦子墨心想,如果五年前自己借给她一百万,结果是否会不一样?但事到如今,任何的假设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从这个女人将他们带到世上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们所做的一切,承受的一切后果,都不过是宿命的选择。 红红的晚霞之中,忧伤的口琴声像在谱写一首挽歌,为赵晓曦所奏,也为他们的过往所奏…… 从墓园出来以后,子溪带子墨去了一个地方,那是一家综合性疗养院,子溪似乎和那里的医生护士很熟,亲切地与他们打招呼,一名男医生看到他还热情地问他:“小溪,又来看程风啊?” 听到程风的名字,秦子墨心头一顿,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神经质的笑脸,但是真正见到程风本人,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认不出那个面目全非的人了,那间特殊的无菌病房经过重重隔离,他只能站在玻璃窗外远远地看到那个病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戴了氧气罩,身上长满了紫红色的疱疹,皮肤溃烂,瘦得皮包骨头,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浑浊的眼睛大张着,丝毫不见往日的半分神采。 秦子墨很一度很讨厌这个男人,但如今看到他这副下场,只觉得悲凉。 后来程风的主治医生过来和子溪讨论了几句他的病情,程风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现在只不过在拖时间而已,子墨注意到子溪在与医生对话的间隙数次看向病床上的程风,眼神之中有怜悯,有无奈,还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那抹忧伤触动了秦子墨的心,心头莫名地涌起一个不太好的猜想,他一度想开口询问子溪,但都没有问出口。 回去的路上兄弟俩都没有说话,沉默的气氛笼罩在两人之间,一直到回到以前生活的家中,他们的家和以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个小小的、狭隘的房子,就连家具的摆设都没有移动过分毫,地面上纤尘不染,看得出子溪经常在打扫。 但子墨完全没有心思注意那些,刚进门,他就从身后搂住了子溪,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害怕子溪会消失,就算他被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他也害怕他会突然消失,再也见不到他。 “子溪,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静默片刻,子溪闷闷的声音从他的怀中响起:“哥……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像程风那样,你会不会嫌弃我?”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子墨的怀抱僵住了,子溪从他的怀中轻轻地抽出身,与他面对面,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他的眼神是那样地坦诚,相比较之下,子墨显得怯懦犹豫起来,因为他没有半点勇气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哥,五年前接到你那个电话之后我就程风分手了,我从他那里搬了出来回到这里,他起初很不甘愿,经常来纠缠我,但我都没有理会。后来东方寰宇解散了,旗下的艺人外签的外签,自谋生路的自谋生路,他接不到新的通告,日子过得很艰难,渐渐地就没再来找到了……直到三年前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他查出HIV阳性,让我也去做下排查,我很害怕,但犹豫了很久还是去了,一周以后拿到结果,是和他一样的阳性……” 子溪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柔、淡然,完全不像一个绝症病毒携带者该有的表情,但只有子墨能看出他内心深处的脆弱与无助: “哥,你怕我嫌你脏,一直躲着我。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变得比你脏一千倍、一万倍,你会不会讨厌我、嫌弃我?” 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子墨很想质问它:为什么不是他?他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人,子溪是无辜的,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他造下的罪孽偏偏报应在子溪的身上?! 子墨心脏痛得像要窒息,他抱住子墨,一遍遍地亲吻他,一遍遍地说:“不。”、“不。”…… 他像是得了失语症,脑子一片空白,这一刻,除了“不。”,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只想安静地拥着怀里的人,直到天荒地老…… 那日之后,子墨陪伴子溪重新回到这间小屋子里住了下来,兄弟两人一起生活,一起相爱,从起点出发,再次回到起点,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拒绝了杨帆和萧冽为他安排工作的好心帮助,子墨靠自己的力量找了一份公司小职员的工作,薪水虽然不高,但他每天都勤勤恳恳地工作,过着辛苦但劳有所的生活,子溪的病每天需要定时吃药,且不适合过多地与人群接触,他在几年前报读了一个语言班,考出了翻译证书,靠闲暇时候在网上接单翻译文件赚钱。 子墨把卧室里那张上下层的双人床拆了,拼成一张大床,每天晚上入睡前两人都会亲吻对方的额头,互道一声晚安,早晨大多数时候子溪会先醒,准备好香喷喷的早饭喊子墨起床,亲自为他打领带,吃完饭后再亲自送他出门,子墨每回在公司劳累一天以后回到家都会看到有盏温暖的灯为自己留着,像一只温柔的眼睛。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相处模式,没有太多的语言,只有静静的陪伴,唯一不同在于彼此之间的气场变了,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眼神交汇,也蕴含着甜蜜与温馨。 平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子墨有时会想:黑帮、男妓、金钱、权利、欲望,这些是不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时间久了,这些梦境里的东西就越来越恍惚,最后像泡影一样消失无踪,所幸梦境醒来以后还有子溪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艾滋病的平均潜伏期是二到十年,还有些病毒感染者超过了二十年都没有发病的,子溪的感染时间是五年半,子墨一直期盼着奇迹的发生,希望他健康平安地过完一生,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奇迹,该来的总是会来。 在两人一起生活了半年多之后,子溪有回得了伤风,子墨想带他去医院看看,子溪怕耽误他工作,只说不打紧,但连续一周伤风都没有好,还发起了低热,人也经常疲劳无力,子墨强行拖他去医院检查,检查出来的结果居然是艾滋病前期症状。 接下来是连续数月不明原因的低烧,身上出现带状疱疹,体重明显下降,子墨辞了工作在家照顾子溪,同居一周年纪念日前的一个月子墨问子溪想要什么礼物?子溪笑着说:“想趁着还有力气走动的时候和哥哥一起去旅游。” 为了子溪这句话,子墨找了几份兼职开始攒钱,终于在同居一周年纪念日,子墨带子溪去海边旅游,子溪那时的精神还可以,人也还有力气走动,白天的时候两人戴着草编帽穿着沙滩裤手拉手走在细软的白沙上,温热的海水漫上他们的脚面,间或用脚踩水玩,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像金子一样耀眼,到了晚上沙滩上有篝火晚会,手捧两只椰子席地而坐看表演,兴头浓时与欢快的人群一起拍手唱歌,和那些健康的、快乐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子溪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枕在子墨的膝头看夕阳,海面上晚霞满天的景象十分好看,细长的云朵装点在彩色画盘上,海鸥绕着水面盘旋低飞,两人可以从日落一直看到月升…… 那次的旅程真的很开心,他们在那里待了两天三夜,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破裂导致感染而紧急住院的话,可能还会多待几天。 自那以后,子溪的病情加重,住院的日子大大增加了,不过他心态不错,开玩笑说子墨的衣服上都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子墨出去打水回来经常看到他和左右床的病友聊天,一瞧见他进来就笑嘻嘻地不说话了,没人的时候子墨问起他们白天都在聊些什么,子溪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我告诉他们我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 可惜平静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病房里的病人大多是艾滋病病毒感染的最终阶段,免疫系统已经完全失灵,有的已经并发恶性肿瘤,病房里时常会有家属崩溃的痛哭声与病人生不如死的呻吟声,随着病房里的空床位逐渐增多,病魔也以可怕的速度蚕食着子溪的身体,全身淋巴结肿大、剧烈头痛、粘膜炎,每一个小小的感染都能引起致命的危险。 子溪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有时候好好地说着话,也会忽然脸色苍白喘不上气来,每一次在抢救室外的等待对子墨来说都是最大的煎熬,好几回他坐在门外把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咬烂了,他真的很害怕门一打开,推出来的是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后来有一次,子溪在ICU里住了两天以后苏醒,见到子墨的第一眼在他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家”,子墨知道他想回家了。 在他们二十四岁生日的那一天,子溪出院了,回去的路上兄弟俩坐在后排,子溪依偎在子墨的怀里,可能是回光返照的缘故,他精神还可以,一双眼睛望向窗外,眼神之中满满的都是留恋,像是要把这条走过千百遍的小路上的每一棵树,每一盏路灯都镌刻进脑海里…… 那条狭窄的楼道是是子墨背子溪上去的,一打开家里的门,就能看到子墨为生日准备的惊喜——气球、蛋糕、还有玫瑰花。 子墨用打火机点燃蛋糕上的蜡烛,为他唱生日歌,子溪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两人一起许愿,一起吹蜡烛,互相把奶油抹在对方脸上,互相对对方说生日快乐。 子溪问子墨:“哥,你许了什么愿?” 子墨说:“我要凭借我自己的力量努力地攒钱,为你买最好的药,等你的病治好后,我们就一起搬进更大、更舒服的新家。” 曾几何时,他的愿望已经变得这样朴实了。 子墨问:“你呢?” 子溪神秘地笑笑:“晚上再告诉你。” 吃完蛋糕和寿面,子墨帮子溪洗了个澡,脱掉那些沾有医院气息的衣服,子墨先用自己的手仔细试过水温,才用花洒冲洗子溪的身体,擦完沐浴露又擦上洗发露,可能是子墨按摩头皮的指法太舒服了,子溪在浴缸里睡着了,子墨冲干净他身上的泡沫,用一张毯子把人裹起来,轻柔地放到床上,给他换上睡衣,掖好被角。 子墨睡到半夜里醒来一次,看到子溪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在他怀里眷恋地注视着他,月光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像是落进了银河一般。 他这样的眼神让子墨心口发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什么呢?” 子溪抿起唇:“想就这样看着你,看一辈子。” 子墨亲吻他的额角:“现在可以告诉,你许了什么愿望了吧?” 子溪微笑:“我想回到我的身体还没弄脏的时候,早点告诉哥哥我爱你,被哥哥好好地疼爱一回。” 他的愿望让子墨震惊:“为什么会这样想?” 子溪依然笑着,可他的笑容透出落寞,他眼里的波光像春水一样温柔,也像冬雪一样忧伤: “因为哥哥总是一个人默默承担所有的事,他总是把自己的心门紧紧地闭着,把所有人从他的世界里排除,无数次,我企图走进去,但都被哥哥推开了,我觉得我自己好没用……看到哥哥独自隐忍的样子,我真的很心疼,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能成为哥哥的一体,能为哥哥分担一切该多么好啊?我愿意奉献出我的所有来包容他的忧伤,他的痛苦,哪怕是他的阴暗……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真的很想被哥哥完整拥有一次,可是现在我的身体变得那么脏……已经没有资格再被哥哥疼爱了……” 无疑,子墨的内心是震撼的,他发现他直到现在才真正地了解子溪。 他对子溪的爱是自私而狭隘的,他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他一直以为他在寂寞的路上独行,却原来有这样一个人,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守护着他,原来他的子溪,是如此的温柔而强大。 当细碎的吻从脸上蔓延到脖颈,再蔓延到胸膛,子溪惊慌了,急忙用手推拒着他的胸膛:“不……我会把你也弄脏的……” 子墨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用最认真的口吻对他说:“子溪,你在心中是最干净的。” 子溪流泪了,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子墨一一允吻,温柔的吻烙上他的每一寸皮肤,丝毫不在意那些丑陋的疱疹与紫红色的斑块,每一下,都是那么地虔诚,仿佛在亲吻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当他们两个的肉体与灵魂终于契合在一起的瞬间,像是有一股清流荡涤过腐朽的四肢百骸,那感觉是如此温暖,如此圣洁,两人紧紧相拥着,恨不得融进对方的骨血。 唇齿交缠之间,子墨听到子溪对他说:“谢谢。” 子墨也说:“谢谢。” 其实他才是那个该说谢谢的人,因为他才是那个被救赎的人。 之后的日子里,子溪的情况时好时坏,最后几天已经陷入了弥留状态,子墨时刻守护他的身边,为他擦洗身体、与昏睡的他说说话,他一步都舍不得离开他,因为他害怕子溪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去。无数次,他都会梦见子溪一个人头也不回地坐上火车离开他的身影,每回从梦里惊醒,他都会第一时间然后抱紧身边的人,亲吻他的嘴唇,切切实实感受到怀里的实感才能安心。 他卑微地向上天祈求多留一点时间给他们,多一分、多一秒也好,可离别总是残酷的,某一个安静的夜里,子溪在他的胸前一点一点地停止了呼吸,子墨一直握着他的手,直到手心里的温度慢慢地冷却了,他也久久没有松开。 子墨曾想象过无数次面对这一刻时的心情,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发疯,会崩溃,会歇斯底里,但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却很平静,子溪走的时候他很平静,在子溪的葬礼上也很平静。 子溪生前认识的人很少,葬礼上除了萧冽主动来帮忙以外没有邀请任何人,子墨为子溪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西装,纯白的外衣,纯白的衬衫,纯白的裤子,除了胸前别着的一朵玫瑰,全身上下都是纯净无瑕的白色。那代表爱与生命的红玫瑰在他的胸前绽放,子溪就沉睡在玫瑰花瓣铺就的花海中,静静地,好像天使一样。 由于没有其他宾客,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要把棺材推去火化间,子墨开口说了一句话:“让我亲亲他。” 在那冰冷的唇上印下告别的吻,子墨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着子溪的脸,艾滋病人后期脸上会起很多疹子和紫斑,遗容不会太好看,可是子溪在去世的前几天脸上的疹子却奇迹般地消下去了,再加上化妆的遮盖完全看不出一点痕迹。 还是那样美,他永远是他的天使,他的宝贝。 当子墨抱着子溪的骨灰走出殡仪馆的时候,萧冽终究还是压制不下心中的担忧,因为刚才子溪火化的时候子墨盯着焚化炉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到可怕,他的眼神像一摊燃尽的灰,灰暗,死寂,但又暗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随着子溪一同化为灰烬的还有子墨的心。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子墨说:“我答应过子溪和他一起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但我一直没有做好,现在我终于可以兑现诺言,带他去天涯海角了。” “你一个人不寂寞吗?” 子墨脸上洋溢起了温柔的笑意:“不寂寞,一路上有子溪陪我,我怎会寂寞?” “我……可不可以来送你?” “不必。” 他不需要其他人的送别,不舍与挽留只会成为他的牵绊。 在一个雾霭茫茫的清晨,子墨带着子溪离开了,临走前,他对怀里的子溪说: “子溪,不怕,哥陪你,哥永远陪着你。” 前路凄迷,终有人伴他独行。 ——正文完—— 后记 呼……这篇文终于写完了,其实写到后面已经完全没耐心了,不过好在总算是写完了,挺不容易的,自己给自己拍一下手。 说起来写这篇文的过程也是挺一波三折的,在写完《我寄人间》之后我就不怎么想写了,因为工作了,闲暇工夫少了,不想花那么多时间去写文了,但后来在朋友的鼓励下再加上自己也手痒,于是就开坑了。开坑以后也是状况连连,光个开头就写了三遍,第一遍很平淡,被朋友批了,第二遍太黄暴,又被朋友批得天昏地暗,现在看到的是第三遍,这才勉强像模像样了一点,写的中途工作上也遇上很多问题,还被公司开除了,心情很低落,不过这貌似已经成了惯例,几乎每写一篇文工作上都要出点问题,只有写完《我寄人间》写完以后停笔那半年多没出过问题,囧,这是怎样的一种概率。 乱七八糟的事不多说了,下面还是说说和文相关的内容吧。 写这篇文的主要动机就是为了圆《晴天》留下的坑,很早以前就有这样一个想法,要在新坑里给萧凛、周牧、何旭、杨靖宇这几个人一个结局。虽然《晴天》这文早就没人记得了,也没人惦记结局不结局的,但我心里就是有种不爽的感觉,不把那故事圆完整了老觉得不安心,于是,为了圆一篇三年前写的没人记得十万字的文,我在三年后又坚持不懈填完了一篇十九万字的文,尼玛,自己都被自己的精神感动了…… 其实这篇文的题材算是我最最不熟悉的那种,黑帮文我平时看得很少,一开始我也挺犹豫的,因为我觉得凭我现在的文笔和功力完全驾驭不了这种类型的故事,但是没办法,晴天的结尾打下的基调就是黑帮的,再加上我自己也想尝试一下不同的风格,于是就硬着头皮上了。虽然在写之前有查过资料,但我知道肯定还是有很多很幼稚的常识性错误,BUT为了圆情节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了,希望大家不要在意~ 关于这篇文的主旨,也没想表达什么深刻的东西,就是想写点亲情相关的东西,比如兄弟间啦,父子间,母子间的关系之类的,但有种写着写着不知道偏到哪里去的感觉。在亲情这一块设计了挺多主线和辅线的,配角身上的线对主角身上的线有辅助和映衬效果,比如说兄弟这条线,主线是秦子墨和秦子溪,辅线就是何旭和杨靖宇,后一对虽然戏份很少,但是哥哥对弟弟的爱护,还有弟弟为了保护哥哥变得阴狠残暴在歧路上越走越远这点上还是有相似之处的(另一个相似点是都没得到好下场,噗)。 兄弟线的另一条辅线是萧家三兄弟,兄弟仨感情很深厚,都是为了对方而不得不加入黑帮,大哥二哥很宠爱小弟,但是最后大哥死了,二哥远走,剩下小弟一个,不得不学会自己长大。文里也有点到过,秦子墨听了萧家三兄弟的故事以后觉得他们的境遇很相似,想借着萧冽的口听一听子溪的心声。 父子这条线的主线毫无疑问就是秦默和秦子墨了,辅线是杨氏父子,文里也有点到过,秦子墨和杨帆都是那种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和父亲关系很紧张,想要亲手打败父亲,但在即将成功的时候父亲却死了,然后才发现自己对父亲的感情又爱又恨很复杂的那种人。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杨帆在结尾有了自己的儿子,给自己的儿子取名皓翔,天翼,杨帆,皓翔,这三个名字算是一种血脉的传承与延续吧,他应该会是个好父亲的。 还有一条母子线,这个就比较隐晦了,没怎么描写,主线是秦家兄弟和赵晓曦,辅线是林意和他老妈刘敏,赵晓曦和刘敏很相似,她们都是可怜的女人,因为生活所迫当过妓女,作风不检点,也不是合格的母亲,她们的儿子都曾恨过她们,但是在最后都原谅了她们。 事先设定的时候这几条线都埋好的,但实际写的时候因为篇幅所限啦或者写到后面没耐心啦等种种原因展开地不完全,这也算是一个遗憾吧。 下面说说人物好了,首先当仁不让就是秦子墨了。作为本文的灵魂人物,几乎所有的剧情点都围绕着他发生,作为一个有严重心理疾病又放弃治疗的中二少年,他在本文中完成了自我分裂——自我毁灭——还有自我救赎三个阶段。 他一切心理问题的根源来源于对自己的恨,一出生就没有父亲,8岁被母亲遗弃,12岁那年为了不让自己和弟弟流落街头而选择和房东上床,因为年少时的种种经历导致他的心理很扭曲,他觉得自己是肮脏污秽的存在,因为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他“自我分裂”出了另一个自己,潜意识里他把孪生弟弟子溪当成那个分裂出来的自己,他是污秽的那一半,子溪是纯净的那一半,两者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自己。 文里形容他对子溪的爱是“自私而狭隘”的,因为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把子溪当成独立的个体来爱,而他一直在用一种病态的方式来保持子溪的纯净,他希望子溪上学、工作、娶妻生子,都是为了在他身上完成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到了后来,他对子溪的独占欲越来越强,他已经到了不能容忍子溪和任何人接触的地步,因为他不能容忍其他人污染到子溪,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行,后面他也有点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选择了逃避。 可以说,他对一切事物的恨都是建立在对自己的恨上,他对子溪的爱是建立在对自己的爱上,他就是个自私又矛盾的精神分裂少年。 至于自我毁灭的阶段,则是指他对秦默展开报复的阶段,前面说过,他对一切事物的恨都是建立在对自己的恨上,他是真的恨秦默吗?答案应该是有一点的,如果不是从小没父亲,他和子溪也不用过得那么辛苦,但这不是主要的原因,真正造成他滔天恨意的,是因为秦默那个给了他生命的人,是一切污秽的源头。 秦子墨曾当面质问秦默为什么要生下他?他的父亲秦默是一个凶残的毒贩,他的母亲赵晓曦是一个妓女,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有这样的自己,他恨这两个给了他生命的人,他想从根源上毁灭那个污秽的自己。 西游记里有一个段落,孙悟空的六意“眼见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化身成六个强盗来打劫他,孙悟空一棒子把他们全杀了,从根本上消灭了自己的六意。当然这是神话故事,秦子墨自然没有孙悟空那么高强的本领,他只是个普通的肉体凡胎,他选择自我毁灭的方法就是报复,表面上他报复的是秦默,其实他报复的还是自己。 最后的自我救赎,这就不用多说了,从一开始的逃避、纠结,到后面受到诸多事情影响开始慢慢动摇,再到小戴被炸死之后的茅塞顿开,最后和子溪一起回到起点,被子溪的爱所感化,所救赎,这中间都是他一个人的心路历程,说是自我救赎也不为过。 秦子墨这种类型的角色我以前没尝试过,我以前写的主角大多是那种身世悲惨,但乐观坚强的励志少年,像这种三观不正的深井冰少年还真没写过,写的过程中觉得挺爽的,数度心想:本来觉得张沐晨挺作的,结果跟他一比张沐晨简直就是宇宙无敌乖宝宝,这故事告诉我们有病千万不能放弃治疗。 文名之所以叫伴我独行,因为全篇都是在讲述秦子墨一个人的心路历程,在这个世界里,他注定是个寂寞的独行者,不过所幸文章的最后他被救赎了,漫漫长路上终有人伴他独行。 第二个讲一讲秦子溪吧,他就是为了秦子墨而存在的,如果说秦子墨的爱是自私而狭隘,那他的爱就是温柔而强大,他可以包容哥哥的一切,奉献自己的所有来救赎哥哥的罪孽,哪怕是生命在在所不惜。他的性格和秦子墨恰恰相反,秦子墨是外表温和斯文,内心自私凉薄,秦子溪是外表孤僻冷漠,内心温暖善良,他对除了哥哥以外的其他人也都是有爱的,比如关颖和程风。 关颖和他非亲非故,仅仅只是因为暗恋过他,在她家里遭逢大难的时候他就拿出不多的积蓄帮助她,五年中也时常去精神病院照顾她,可见是个很念旧情的人。程风曾经对他做过那样的事,还害他染上了HIV,但是在程风低潮期的时候他也不忍离弃,程风病入膏肓的时候也只有他会去探望。 关于他和程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纠结,程风把他当成子墨的替身,而子溪也渴望从程风的身上寻找哥哥的影子。子溪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子墨的人,这从他一开始就能感觉到程风和子墨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就有体现了,他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个对他好、对他无微不至的哥哥本质是怎样的,但他不在意,他接受了程风,就和真正意义上接受子墨没有分别,他和程风的相处模式就是他和真正的子墨的相处模式,他完全能包容子墨的所有,可惜子墨的内心太分裂了,反而是他太不了解和信任子溪。 子溪的死是对子墨的惩罚,文章最后子溪问子墨,如果他变脏了,子墨会不会嫌弃他、讨厌他?从这里也可以看出他很了解自己在子墨心中的位置,他知道子墨一直以来都在竭力维护着他的“纯净”,他怕有一天如果他被玷污了,子墨就会彻底丢弃他了,但子墨还是接受了被玷污的他,从那一刻起,子墨对他的爱才真正升华了。 如果他不死,不一定能得到哥哥的爱,能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我想他应该是满足的。 然后再说说秦默吧,像他这种黑帮大佬的角色我以前也没尝试过,作为亲生父子,他和秦子墨其实很像,自小生长在阴暗扭曲的生活环境里,培养了他对这个世界满满的恨意(果然是一对中二病父子,ORZ……),但他比秦子墨还要苦逼,因为造成他一系列痛苦的元凶都已经死得连渣渣都不剩了,杨鸣死了,他那个酒鬼老爹死了,他老妈和外婆也死了,他的恨意没有一个出泄的对象,压抑地快要发疯,只能开始报复社会,报复杨氏一族。 他起初是完全没有想过结婚生子这件事的,因为他对血脉的传承这件事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他惧怕生出一个身上流着自己肮脏的血,和自己一样满怀恨意的孩子,所以当秦子墨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才那么着急地想要毁灭他,因为他跟秦子墨一样,害怕面对真正的自己。 但是当最初的恐惧过去以后,血缘的天性逐渐占了上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了,他也开始反思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到底值不值得?为了报复一个早就死掉的人,他一辈子生活在仇恨里,造下无数杀孽,到头来除了儿子对自己的仇恨以外什么都没有得到。不过好在最后的结局他放下了执念,安然地离去了。 PS:本来计划里还要写几篇番外,讲讲秦默年轻时候和赵晓曦的事,还有认识萧岳的经过等等,还有子墨子溪小时候的事,不过目前看来是没耐心写了。 最后讲讲杨帆,我挺喜欢他的,他是一个有目标,有远见,并且肯为了远大的志向而拼搏奋斗的人,我比较敬佩这样的人(因为我自己做不到TAT……)。 可能我把他写得有点没特色,除了话少和冷漠以外就没其他特点了,但没特色也是他的性格特点之一吧,他是一个时刻活得冷静克制的人,除了那次雨夜之外从没有对任何人敞开过心门,永远都是古井无波、刻板冷漠的,从没表露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其实这样的人也挺可悲的,自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父亲视他如空气,母亲歇斯底里,周围的堂哥堂弟又都在争权夺利,也只有林意和顾晓天算得上是他的朋友,但是三人聚少离多,顾晓天有自己家庭,林意又因为种种原因不便与他亲密,所以这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人能与他真正交心了。 再看看他自己的感情状态,这辈子触动过他心弦的总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林意。但他的父亲杨天翼是个出了名的渣男,对这儿子的感情真心有限,林意的话是年少时懵懂的倾慕,但那份倾慕没有开花就在岁月的流逝中淡去了,最后政治联姻娶了一个只见过数面的女孩子,婚后生活平平淡淡也算可以,也有了儿子,弥补了亲情的缺失,但是这辈子一次也没有真正地尝过爱与被爱的滋味,始终留了点遗憾。 但遗憾归遗憾,我本来想过给杨少配个CP的,各种拉郎都尝试过了,比如子溪啦,萧冽啦,子墨啦,最后还是觉得杨少一个人最好,这世界上确实有种人是不需要爱情的,以前写的《江海余生》里也有个叫宁玉麟的,也是为了理想奋斗终生的家伙,我始终觉得真正的男人不应该老是拘泥在小情小爱上,要胸怀远大的理想,不惧怕一时的挫折。 还有很多人物就不一一分析了,如果各位有什么疑义或者想法,可以跟我交流,来晋、江给我留言吧,我会一一回复的~ 最后,感谢一下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支持过我的人,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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