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枢城风云
01.苏醒 颠簸。不适。还有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睁开酸涩的眸子。将眼前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收入眼中。白色的绸布。上有繁复精美的花纹。 这是何处?为何会在此处? “醒了。”肯定语气的二字。温雅清澈。这声音怎的这般耳熟?是何人? 缓慢地移动视线。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孔。还有那独一无二的风华。 云锦?为何自己会与他一处? 记忆渐渐回笼。一戴黑色斗笠的人,突地出现在无应房。掀开了那面前黑纱。却是……娄木。娄木!云华挪动自己的头部,便瞧见在云生的对面坐着一人。 黑色斗笠仍旧。那挺拔如竹的身姿,即便是坐着这般颠簸的马车,亦未有丝毫改变。 “娄木?”声音还有些嘶哑,唤道。 云锦一听,面上神色不改,心中却是惊疑。娄木不是府中的那一管事?这楼向当真是深藏不露。便是连自己,至今亦未识察出来。 娄木,娄木。不是就“楼”?只是,这修剑族的首席,这等高手,为何要在云府潜伏这许久?且是屈居一个仆人?模糊中记得这娄管事在云府已将有两年了。 莫不是云府中有何人或是有何物事是他所图的?而他昨夜烧毁了云府,可是已得到想要之物了? 当真是高深莫测。 黑色薄纱上下轻唤。却是楼向点了点头。 “未曾想阁下竟是云府的娄管事。如此却是云府慢待阁下了。”云锦缓缓言道。并无嘲讽之意。 云华听了却觉不懂。莫不是云锦不知这是那娄木管事?却又怎的口称“阁下”?娄木别有身份?这倒是并不稀奇。早在云府之时,便已有所察觉了。这般之人,又怎会是个平凡的? 只是不知这娄木真实身份又是何。说来自己于这异世遇上的,竟有这许多身份扑朔迷离之人。 那云执却是司马赫。这般说来“云锦”,该不是云锦罢?不知又会是何等身份?与那前朝又有无关系? 至于自己,更是不知究竟是何人了。是否那司马赫的亲生子?若不是,又是谁之子?那真正的云执?想来真是一团糟了。 罢了。不论这“云华”究竟是谁,只管知晓自己是谁便是了。 一只手挽住自己的臂膀,却是要助自己起身。“多谢。”云华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云锦了。似以往那般称作“大哥”?此时却又无端觉得怪异。 云锦却有所觉,笑道,“直唤我‘云锦’便是了。” 云华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却是想到,自己现下对于这二人而言是何身份?人质?又瞧了瞧自己身上,本来已被撕毁的宫女衣衫,现下却变成了青色的男子长衫。却是被人换过了。 终究是问道,“还请二位告知,云华为何此时与你们一处?” 云锦接道,“这我却是不知了。” 二人一齐转向楼向。云锦却亦是有些好奇。 谁知楼向却道,“时候到了你们便知。”说完便再无动静了。 云华只得作罢,“可有水?” 云锦歉意一笑,“是我疏忽了。”自旁处取来水壶,倒入一杯中,递予云华。 “多谢。”云华接过来谢道。 “现下二位是要前去何处?”云华随口问道。 “枢城。” 枢城?好似曾在书中见过这一地名。莫不是那独立于三国之外,号称夺“枢城”者夺天下的那一枢城? 云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不若你再多歇息罢。你身子现下还很虚弱,而这一路前往枢城还要许久。” “不了。”云华摇摇头,一旦醒了,在这马车上便难以入眠了。 未曾想自己千方百计想着离开那宫廷,却是以这般方式出了来。不知那人现下可会气急?此番离去,该是再无缘得见了罢。而云生现下如何了?龙羲那孩子可还伤重? 心中有些发紧。云华深呼吸几口气,想以此缓缓那股劲儿。 “不舒服?”云锦问道。 “无事。”云华摇摇头,却是不愿多说了。只盼他们能够平安无事。想来有宫中诸多御医,龙羲该是无事。而云生,只要待得龙越平息了怒气,该能察觉那许多漏洞,从而饶他一命罢。 掀起窗幔一角,去瞧外头。青山环绕,不见行人。 “这是何处?” “此处是洪京边缘。现下正赶往凉城。待会在凉城寻个客栈暂歇一夜。明日再启程赶路。” “那到了凉城可否逛上一逛?”云华有些想走走瞧瞧,只是这二人该是不愿罢?不过终究是问询出口。 “无妨。”云锦应道。 在外头驾车的随风却是一皱眉,本来带上这少年便已是累赘。还说甚要逛逛?现下是甚时候?那国君一直紧追不休,又有那许多事等着主子去办。怎能如那游玩一般? 阴暗污秽的牢房。一人颓了身形半躺在潮湿脏乱的地上。 “今儿这是你最后一顿饭。吃了明日便上刑场去罢。”狱卒自栅栏外塞入一碗已然发黑的米饭,这般言道。 见那人不来接,狱卒亦不理会,放下饭碗便离去了。 自己,明日便要死了?自己来这世上不过走了十五遭,终究是要死了。一幕幕场景如走马观花般,涌上脑海。 父汗教五岁的自己射箭骑马。母后为自己擦拭喊脏的脸颊。兄弟们的嫉恨。百里连兴为投靠百里连盛而向自己下的毒手。 至此,狩崛国的王城之中,再无百里连祁此人。 被人从山脚下捡走。却是个猪猡贩子。趁着自己伤重体弱,将自己带往千里之外的洪京。 遇上那人。在那时自己眼里,有如仙人般的那人。 至此,洪京中多了一个唤作云生的人。那人会真心地对着他笑。不似那些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会在笑里头藏刀。那人会顾着他的吃食起居,冷暖喜怒。不似狩崛宫中的那些宫仆,不过是担心自家性命。 后来,自己竟又入了宫廷之中。却非狩崛宫廷。有一个男人,可以肆意对男人呼来唤去。有一个男人,可以随意将自己阻拦那人身边之外。现下,更是主宰自己的生死。 何其可悲!他,百里连祁何故沦落至此! 不甘凝聚成恨。心上似有针尖。 那人现下可还好?可会被人欺负了去?可有想起他?可会如那次一般,犹如天神降临,将自己带出这肮脏不堪的地方? 遇上男人,才知,原来想念可让人成痴成疯! “见过君上,君上万安。”众位御医见龙越前来,赶忙跪下行礼。 “大王子可醒来了?” “这……这,大王子所受之伤实属严重,此时还……还并未醒来。”一御医回道,唇齿俱有些颤抖,却是怕极了。 “你们这些个御医究竟是如何诊治的!”龙御怒道,“这么多人,就无人能治?” 众御医面面相觑,却无人敢答。后见国君愈发生怒,这才有一御医壮着胆子道,“大王子这般年幼,又这般伤重,此时是药石无用,只能看大王子有无这个命,现下是全靠大王子自己了!” 龙越狠一甩袖,“若是大王子无这个命,你们便亦无这个命!” 众御医只得跪下求饶,此时却有一在床榻旁侧之人,注意到大王子手指动了动,“君上!君上!大王子似是将醒了!” 龙越赶紧走至床榻边,“羲儿?” 却无回应。龙越正要发作,却见龙羲眼皮子轻微动了动。 当真是将醒了。 久久。龙羲睁开眸子,见得龙越的脸,哑着嗓子唤道,“君……父?” “君父在这,羲儿你现下觉得如何?” 龙羲轻轻点了点头,却又用眼睛迟缓地搜寻一圈,只见得一屋子的御医与宫仆。 “羲儿可是想见何人?” 龙羲却是一愣,后便轻轻摇了摇头。 “御医,速速过来看大王子。” 御医把了把脉,便道,“既大王子已醒,便该无大碍。容臣开些药方子,再取些珍贵补品来,该就可渐渐痊愈了。” 龙越点点头,“羲儿你好生歇息。君父待会再来看你。” 龙羲扯出一抹笑,“好。”待龙越走了,龙羲才觉出这般关心他的君父,竟如同梦中一般。 勤政殿。 “主子,凤后求见。”何连迈入殿中,言道。 “让他进来罢。” “是。”何连应声后唱宣道,“君上请凤后进殿!” “何事?”龙越亦不计较薛意未有行礼问安,道。 倒是薛意见了龙越这般不由讶异。眼下俱是青黑一片,眸中泛上许多红丝。竟是从未见过的这等颓唐模样。忆起宫中流言四起的那事,看来,是这君主亦尝到情之苦了。 “云府已到,君上是否该履行诺言,放薛意离去了?” 02.凉城 龙越早已料到薛意该再忍不得多些时刻了。微一颔首,“寡人明日便颁布旨意,废后遣送宫外。” “不。还请君上向世人昭告,凤后茓意已死。” “为何?” “凤后茓意不过是个可悲之人。何苦让他苟存于世?”说至此句,却是少了些平日的冰冷。多了些那浮动的情绪。 “随你。可要追封?” “不必。君上可褫夺我的凤后之名。”薛意见龙越应了,又见龙越这般模样,倒是难得地心生同情。因着他自己亦是身受情之所苦。 若是龙越真心喜爱那云慕君,自是想立心上之人为后。反正自己亦不喜那“凤后”二字,倒不若留给龙越,好封那人为唯一的凤后。 龙越明了薛意的意思,却只一颔首,“去罢。” 即便后位空悬了,他又可会多瞧自己一眼?想必是不会了。只要这后宫一日还在,他便宁愿独身远行。只要他带给他的伤害,一日未有复原,自己一日未有弥补…… “多谢君上。”薛意难得地行了退礼。却亦是此生最后一个退礼了罢? “可有消息了?”待得薛意离去,龙越对着虚空之处问道。 虽是如往日那般的低沉之声,却让一影听得心忧。只因那极难察觉的颤抖。虽有不忍,却只能据实以告,“回主子,还尚未有消息。还请主子放心,影卫几乎倾全力以出,定能寻得云慕君归来。” 龙越闭眸无言。 可惜?确是悔的。生平第一次尝到悔的滋味。为何要让一时的怒火毁去自己的理智?他是何种人,自己会不知不晓?怎会将他伤及至此? 为何自己要放开手?为何要让他独自在那无应房?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他便丢了他。哪怕再多上几刻钟,说不得自己便醒悟过来,将人揽回怀中,好生呵护。 只可惜。只恨自己! 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便将这整个王城给他做陪葬! 而那些胆敢陷害他之人,一个亦跑不掉……必要他们悔恨终生! 狂怒使得龙越的斗气不受控制,倾泻而出。一影闷哼一声,一丝血液自唇边蜿蜒而下。 一影忍痛劝慰道,“明日那云生便要上刑场了,说不定云慕君会出现。还请主子宽心……”几近说毕才觉不妥。 若是那云慕君当真出现了,便说明他是自愿离去。而若是为了那云生出现,便是云慕君十分在乎那云生。这两件,加在一起,又如何能让主子欢喜些? 龙越听得不知是该盼他出现,还是盼他不要出现。若是他出现了,自己可是该二话不说将他掳回宫中?若是他未有出现,会否是因为遭遇不测? 凉城。 走卒武夫,男女老少,来往不休。端的是繁华景象。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在一客栈门前停下。路人不以为奇,因而穿梭往来并不注意。客栈的小厮亦未有迎上前去,只在里头唤道,“客官请进!” 随风在旁处恭候先是一人下了马车。一袭青衣。一顶斗笠。身形挺直如竹,气息带有莫测之感。这便引得旁人投来视线了。 接着又是一人。出尘无二的气质,面容却被一白色斗笠遮挡,见不真切。 最后是一个少年。在前一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行为举止之间莫不温和雅热。却又是头戴一顶白色斗笠。 这般神秘又似非凡的三人,终究引得不少人停步注目。 小厮见了终究是迎上前来,“几位客官是要用食还是住店?” “两者皆要。”随风回道,“上些好的菜食来,给我们……主子,要几间房?” “一人一间罢。”云锦答道。 “那就给我们四间上房。”随风向小厮言道。 小厮面有难色,答道,“我们只剩两间上房了。不若客官要两间中房?我们客栈的中房亦是上好的。” “我去睡中房罢,不要紧的。”云华出声言道。 “小厮,将我们的两间上房给这几位客官罢。”有人自楼梯上下来,却又是两个头罩斗笠之人。 说话那人的声音让云华觉得有些耳熟。这般带些随意不羁的语调……究竟是何人的? 二人走至柜前,“掌柜,房钱。”放下一块黑水晶币,便往外面而去了。 夕阳渐落。几人用完膳食后,楼向只道了一声“有事需办”便消失无踪了。而云华却是想出外头走走看看的,他除开洪京外便再未去过别的城池。今日在车上看了看,便觉此处该有些意思。 未曾想云锦却道,“我与你同去罢。” 云华第一个念头却是:莫不是担心自己偷跑?随即又不免觉得好笑。自己是何等能耐,这几人又是何等功力。若是不想让自己离开,端的是法子。即便自己侥幸离了开去,亦不消片刻便会被带回来。 他今日在车上之时,便想得通透了。虽不知这楼向带走他究竟所为何事,但目前看来,并未有危险。而自己现下身体虚弱,又身无分文,离了这几人,又能得了好去? 倒不如暂时跟着这几人。一来可暂时不需担心温饱问题。二来,这楼向既然从宫中将他弄了出来,又怎会轻易放他离去? 如此想来之下,便轻松自在许多。 点点头,“那便一同去罢。”应下云锦,果不其然见那随风,亦紧跟在侧。却是要保护云锦了? 三人踏上街道。行人却不见少。华灯初上,吆喝声喧嚷声不绝于耳。 “怎的此时还这般热闹?”云华只觉稀奇,左看看,右瞧瞧。说来自己来芜沉大陆一年了,竟是首次来逛夜街。 “凉城是座不夜城。直至天将明,还有贩物者。” “那洪京可是不夜城?” “不。洪京是天子脚下,未免治安混乱,是有宵禁的。” 云华听得觉着有些稀奇。凉城分明唤作“凉”,却又这般热闹。那洪京该是最繁华之地,却又因着政治位置,行了宵禁。 云锦后又接着道,“除开凉城外,还有莲城,霰城。凉城文人众多,着重文雅。因而极多字画笔砚可供采买,常有文人于街头吟诗作对,以文比试或会友。而莲城,倍出美人美物,是贩‘美’之城。至于霰城,却是景色取胜,雕栏画栋,冬日降雪更是美如天境。” “这般听来,倒是觉得哄噬诸多好去处了。”云华听得有些心痒难耐,这般言道。 云锦瞧了一眼云华,这少年离了那云府,离了那宫廷,似是开朗不少。倒有些似是个少年人了。 说来,自己现下与这少年可是无甚关系了。毕竟这少年与自己本身便无血缘关系,不过是因着那一层关系,称作兄弟。现下可是连那一层关系亦无了。 只是可怜这少年,现下该是未有亲人了。自己当年亦是这般心情,才劝着司马赫留下这一少年,扮作云执原有的第二子。 司马赫起先并不愿。毕竟这少年来历不明,出现之时又委实奇怪。更何况司马赫本已有一自幼培养,将成影卫的一九岁孩童,可作为那庶子替身。 只是凑巧自己刚逢家国之变,丧失所有亲人,不免对这少年心生怜悯,这才执意要留得这少年。而那司马赫为哄得自己亲近于他,好认贼作父,便允下了此事。 这才有了相貌出众,却无甚才识的云家二子。留得少年后,他本不曾少过关怀。因着自己大上些许年岁,便自认兄长要照顾幼弟。 谁知过上几年,少年竟对自己心生绮恋,纠缠不休。这才令自己疏远了去。也是因着自己为那复国之业,历经如许风浪,心性亦不免冷漠。 未料一次落湖,这少年又发生那般变化。温和淡然。却能于那文会上崭露头角,说出那般难得言论。 “其实,这芜沉大陆中,至美至好的去处不在哄噬,亦不在其余二国。却是在那游离三国之外的中心处,枢城。” 云华点点头,有云锦在这一旁一边引路一边讲述,倒不失为快事一桩。云锦此人说话之时,语调轻缓,却又令人觉得乏味。或是因着声线上佳,反倒令人不由自主凝神去听。 那人的声音亦是极好听的。不同于云锦,那人声音低沉,却能慑人。不知那人现下在做什?又是怎般心思? 一个晃神,身子被人紧扯一把,去了旁侧。云华回神,却是方才将要撞上一人,云锦反应及时,便将自己往旁处带了。 云华笑着向云锦道,“多谢。” 云锦摇头,示意云华不必在意,“怎的逛着走神了?”不过随口一问,却让云华愣了神色。 自己何故又想起他?不是决定好了?决计与那人再无牵扯?为何又去想那人做什又是何种心思? 莫不是那人在自己心中,已是分量至此? 心下已然惊慌。 03.监斩 云锦见云华这般神情,便道,“你看。”伸出一指指向前头。 云华强行止住自己的心思,顺着云锦所指方向去看,便见许多人涌向那处,大多文人装扮,神情激动,似有甚稀奇物事。却见不着那被重重围着的地方,究竟有何东西。 “这是怎的了?有甚稀奇物事么?”云华不由问道。 “该是有人在那处做些风雅之事,引得众人前去了。”云锦答道。其实凭他眼力,却是能见着一人在那处俯身作画。 “那不若前去看看罢。”云华被勾起了些许好奇心,便道。他从未见过类似的场面。怎会有人愿在喧嚣市井中,行风雅之事?这凉城当真独特。 云锦颔首,与云华同去。 缀在云锦身后的随风,心中颇有微词。主子何等身份,作甚要前去凑那般热闹?若是有个磕磕碰碰的,大伙儿还不忧心,怪责他护主不力? 幸而跟来的并非潜雨。若是潜雨那般急性子之人,怕不得将这少年揍上一顿? 外围终究围了太多人云华身量不高,力气不大,想要一窥究竟当真不易。不由歉意一笑,向云锦道,“不若你去看看罢,我在旁处等你便是了。” 云锦瞧了瞧云华,又环顾一番四周,后却带着云华自那拥挤人群中出来。 “怎了?不看了?”云华疑惑道。 云锦走至稍微空闲之处,一手搂上云华的腰,斗气流转,便带着云华上了那一大树。 不待云华有所反应,便已放开了手。见云华落脚处足够宽敞,该不至于摔下,还往旁处移了些许。两人间便不若方才般紧密贴着。 云华回过神,扯出笑容道,“多谢。” 站在此处向前边下方看去,便正对着那人潮拥挤之处。云华这才见得一着蓝衣之人,正于最里头,俯身在桌上作画。 笔尖运走自如,美景点点展现。却是夜色中的繁华凉城。那悠悠流淌的小河,灯笼高挂的街道,神色欢喜的行人。俱都在那宽长宣纸上一一成形。 旁处之人多有赞叹。亦有贬词。可那作画之人却纹丝不动,不为赞许而喜,不为贬低而怒。径自作画。虽身处喧闹之地,却如超脱俗世之外。 无怪乎愿于市井中行高雅之事了。原来却是心静不受烦扰之境界了。 云华不由赞叹一声,“未曾想竟还有这般能人。”既是奇人,更是能人。 云锦清淡一笑,“世间宽广,能人志士辈出。原先不知,不过是受限于眼界罢了。” 云华闻言先是一愣,后便了悟。如何不是呢?奇巧之事,本不为奇。不过是自身所见所识有限,这才大惊小怪。 笑道,“多谢赐教,云华却有所得。” 这回却是云锦一愣,他并无赐教之意。不过是心之所想,便随口而谈。不由有些好笑,“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云华回以一笑,“即便是随口一说,却能让云华有所悟,亦该言谢不是?” 云锦听得只得受了。云华与自己并不熟稔,倒是无怪乎这般客气生疏。即便如此,自己却是觉着与他这般相处,却是舒适自在的。 虽不能交心,却并无算计。虽有距离,却不冷漠。这般便好。 画已成。蓝衣人将画笔随意往旁处一放,直立起身,却是打算离去了。围着此处的众人下意识地让出一条道,蓝衣人便洒然而去了。 独留那桌,那笔,与那画。 上佳画作,可换千金。那人却就这般弃于市井。似是他作画只为那时心境,只为那时一个念头。 不受景所限,不受财所惑。不为俗世纷扰所致。 来去无留意。入世却离世。 云华第一次对于旁人产生结交之愿。对于旁人,他曾有过赞叹,有过欣赏,有过好奇。却只限于心中之感。从来止步于前,只因自己向来心思淡然。便无所谓一场相交。 天下聚散无止,即便相识相交,终究得散了宴席。 现下却陡升与那人结识一番的心思。只是刚要有所行动,忆及那人性情,便觉自己举动为免唐突与失礼。 云华这厢思绪纷扰着,那厢云锦却变了脸色。竟是那人,竟是那人!方才竟未有识出…… 那人虽面容大变,只是那身形举止,自己怎会错认?只是那人为何会在此处出现?武术大会将开,又怎会得空来此? “主子,可有何收获?” 闻言摇头,“未有。” “那主子为何去了这般久才归?” “做了一幅画。”边打边抿了一口茶。 “主子!您莫不是又在那市井之中作画罢?” 闻言点头,“你怎知?”却无好奇之意。 “主子!你作甚又要作画?难道你不知你许久未归,属下会担忧?” “是‘您’。”纠正道。见人愈发怒了,才道,“我知,莫要生气了。” “你!你!”已然气结。 “是‘您’。”再次纠正道。却无不耐之意。 洪京。 “听闻有人要被问斩了!”一人于街市大声言道。 “何人?可是那司马奸臣?”有人好奇问道。 “不是!听说是狩崛国派来的奸细!” “可是那告示上说的那个奸细?” “正是。还有三刻钟便要问斩了,我现下便赶去瞧瞧。” “等等。我亦想前去看看。” “怎会不是司马奸臣?” “听闻那奸臣死在牢里了,好像是因为受不住刑,死的!” “死了便好!不过我倒是想看看奸臣长成什么模样。” “奸臣看不见,今日可以看奸细。走走,快些去罢,不若该瞧不见了。” 云生便囚车带往市口的监斩台。缓缓抬眼,有神情淡然的监斩官,有表情狰狞的刽子手,有激动好奇的百姓。 自己今日便会离开尘世了?若能存有魂魄,可否去往那人身旁?即便再瞧一眼亦好。 “时辰将至!”监斩官朗声言道。 刽子手闻言走进跪着的云生,将手中的大刀抓紧了些。 聚在下边的百姓听得词句,有的害怕,有的期待,有的淡然。却正是众生相。天下之人便是这般……有如蝼蚁! 而自己,岂不正是比蝼蚁还不堪! “时辰已到!行刑!”监斩官拖长了声音,宣道。 刽子手高举手中大刀,在日光下反射刺眼光芒。正此时,异变陡升! 几十个蒙面之人突地现身于监斩台上,分成几拨。些许前去制住监斩官,些许与反应过来的侍卫缠斗,些许自刽子手中救下云生。 云生心中疑惑,怎会有人前来营救自己?心内顿生企盼,会否是那人?随之却又醒悟,怎可能是那人?那人怎能得来这许多武力高强之人来救他? “三王子,属下总算是寻到您了!”一个蒙面之人一边解开云生身上的枷锁,一边按耐不住情绪言道。 云生一惊,竟是狩崛国人?这声音似有些熟悉…… 不待云生作甚举动,那些个蒙面人留下一半阻拦侍卫,剩下一半掩护云生一路逃亡。 大殿之中。一人闭眸坐着。面无表情,却由似有凝重之色。 寂静被人打破,“主子!云生于刑场被人劫走!” 眸子陡然睁开。里头有厉色,却又有惧怕,“是他?”一字一顿,似有千斤重。 “依属下判断,该不会是云慕君所为。虽未施展高等武术,可属下见劫囚之人的功夫似是非哄噬之人所有。” “狩崛?”云生是狩崛人,若是有狩崛人前来救助,可能说明云生身份不简单。 “十有八九。”影二回道。主子派他全程盯紧此事,却只让自己及时回来禀报,影二对此实在是有些想不通了。主子似乎更为在乎何人劫走囚犯,而非囚犯本身? “派人一路追查,看看那云生究竟是何身份。” “是。” “三王子,您可还好?”蒙面人取下面罩,问候云生道。 云生见了一惊,这不是父汗的得力助手下?怎会特来救自己? 见得云生讶色,莫无回道,“大汉从未放弃寻找三王子。即便那些个王子不知从何处整来了一副尸体,说是三王子您的以糊弄大汉,大汉亦未有信。只派了许多人继续暗中寻找您。” 接着又恨恨道,“未曾想竟得到消息说哄噬君主要斩杀狩崛奸细,属下本不过是随意查探,看看是何人竟被这般重视,谁知这一查,属下便觉得很有可能是三王子您。” “不过也幸而那君主这般广而告之,不若属下可能就再也寻不到您了。” “那现下是要去往何处?” “自是回去狩崛了。属下已将消息发往大汉,想来大汉知晓了必定欢喜极了。” 云生极不语。神色莫名。莫无见了亦不再言,只愈发加快速度,带着云生前往安全之处。 自己这便是要离开了?那,他呢?可还能见着他? 04.奇人 “主子,唤兽族族长的信件。”一影呈上信件言道。 龙越取过阅览,“武术大会将要举行了个。”却并无喜色。 “如此三族便可聚首,主子便有时间肃清那些个扰乱边境之人了。”主子当真英明,整了个武术大会,便有了时间空隙,以整顿一番。 龙越却半晌未语。久久,才道,“做些准备,寡人要亲去武术大会。” 一影闻言一惊,主子从未有亲去之意,怎的突地改变了主意?莫不是……因为那云慕君?是想要借此之机,将那云慕君给寻回来? “那这朝中如何是好?主子不留在宫中整顿边境?”一影提醒道。 “不必多言,寡人此次是非去不可。” “主子!那枢城鱼龙混杂,混乱纷争,若是有何危险……” “够了!退下罢!” 一影见龙越已是心意已决,只得应道,“……是。” “我们现下回去客栈罢。”云锦回过神来,言道。 云华点点头,“也好。”正这般答了,云锦便横过一手,搂过他的腰,倏忽一降,便落到了地面。 “走罢。”云锦当先提步往来的方向而回。 云华紧走几步跟上,这云锦倒真是的,怎的也不通知一声…… 却也不说,只跟着一共走了。 回至客栈,找来小厮引领几人前去客房,“这便是四间上房了,几位客官歇好。” 此时楼向还未回来,只三人站在门前,谁亦未动。 云锦便道,“此处你最年幼,你当先挑罢。” 云华倒也不多做推辞,“哪间可以见着下边的街道?”却是问小厮了。 “边上那一间就可。” 云华便道,“如此我就住边上那一间罢。我先进去歇息了,二位晚安。” 云锦点点头,入了云华旁边的房间留得随风在原地莫名其妙,那云华与主子挑了并列的两间,留得自己住主子对面?这如何能更好护得主子周全? “师兄,你说,与那人一块的是何人?” “那白衣男子应该是‘哄噬第一公子’云锦,那青衣男子却是有待商榷了。” “竟有师兄不确定之事?”戏谑一笑。 “我有许多不确定之事。比如今日午后。” “师兄何意?”装作不知,笑问道。 “你向来不是那等善人。作何要特地吩咐将你我的上房让那几人?” 却不答。笑容亦瞬间敛去。眉目之间有些许不耐。 “可是为心上人心疼自个儿的情敌?” “师兄你作甚要这般刺我?” “我只是看不得你这般模样。你便是你,何故为一个不相干之人,变成这般?” “甚不相干之人?亦不想想,当初是何人让我前去那人身边的?” “可我后来不久便让你离宫,你却拖至今日。” “我不是趁此时后宫混乱,方便逃离嘛。” 嗤笑一声,“你是何等功力?莫以为我不知?” “罢了,莫要再说这个了。”转移话题道,“依我看,那几人似是亦要前往枢城。” “这是自然。现下头等大事,便是武术大会。” “不知那几人可会成为我们的阻力?” “何须顾忌?大不了除了便是了。” “怎的?为了一己之私,却是连恩人都要舍去了?你不是还盼着他入棋局,助你一把?” 却不答。径直自广袖中取出一小瓷瓶,轻轻滴入眼中,那眸子便由黝黑变成了湛蓝。 “主子,柳尚君不见踪影。” “倒真是稀奇。一个两个,倒是走得快。”龙越只淡淡道。 “那现下如何?” “不必理会。着手当下之事便是。” “主子,那颜和君与宋贵侍好办。只是楚后那处,楚家势力雄大,怕是轻易动不得。” “动不得亦得动。一来,寡人再不想见到那毒妇。二来,若是寡人离去前未有削弱楚家一番,届时寡人的替身怕是镇不住这许多市价大族。” “是。属下明白了。”一影退了,龙越便欺身前往承辉宫。 入了寝殿,便见龙羲半躺于榻上,宫仆在旁处服侍龙羲喝药。 “羲儿,可觉身子好些了?” 龙羲点点头,“谢君父关心。”却又是瞧了瞧龙越身后,见除了宫仆再无别人,如葡萄般的眼珠似有些黯然。 “羲儿,你可是想见云慕君?”龙越见得龙羲两次这般,稍一猜想,如何能不知? 龙羲顿了顿,终究是轻缓点了点头,“君父,他现下在何处?”莫不是被君父处罚了?想及此又不由得担忧。 “他被人从宫中带走,现下不知去向。” 龙羲闻言一惊,“那如何是好?”他虽是恼恨云华作出那等之事,又害得自己伤重,却终究不免忧心。 突地想起一事,竟是忘记与君父说了,“君父!儿臣有事禀报!” “何事?” “用斗气重伤儿臣的,另有其人!”究竟是谁?要这般害他?若非自己命大,岂不是再也瞧不见君父了? “此事君父已然知晓了。羲儿,你放心。君父定当让那些个害你之人,承担应有的后果。” 翌日。 云华打开房门,却见得对面的房门在此时凑巧打开了。却是楼向。见得楼向头上那黑色斗笠,才省起自己漏了甚物事。 返回房中取来斗笠戴上,这才出了房间。又见那三人已在外头站着,却似在等待他。见他出了来,云锦便道,“走罢。今日要尽快赶路。” 却是不在客栈用食了。 随风前去掌柜处,“给我们拿些可带在路上的干粮。”放下一块黑水晶币。 小厮取来了一小袋的大饼,“客官拿好。” 几人已上了马车,在门前等候随风。随风一取了便赶紧上了马车,驾车而去了。 “你的恩人走了。”一男子双手环胸,身子歪斜站着,却莫名让人觉得赏心悦目。虽无从得见男子样貌,却令人无端心生好奇。 另一男子只点头应了一声,“走罢。” “主子,那颜和君与宋贵侍,要如何处置?” “将我们交予羲儿,让羲儿自行决定。” “是!” “主子,颜和君与宋贵侍被押往承辉宫了!”宫仆匆匆来报,面有惊慌之色。 早在国君严刑审问各宫宫仆之时,便知此事迟早要败露。只是她未曾想,那颜和君竟如疯癫了一般,自己前去认罪,只求一死。 他这一认罪,国君如何能不顺藤摸瓜,将她与宋贵侍二人给揪出来?现下不动她,不过是未有应对楚家的准备。只是亦不远了……不远了! 马车一路颠簸前行,夜色渐渐弥漫,却是赶不及在天黑前去到市镇了。 “看来今日是得在此处将就一晚了。” 云华掀开帘子瞧外头,却是荒凉得很。不见炊烟,景色亦寥落得很。这是打算露宿了罢? “主子,下马车罢。”随风停了马车,在外头唤道。 三人下了马车,云锦道,“随风,去捕些走禽来罢。”楼向只道,“我去拾柴火。” “如此我做何事?”云华问道。 云锦淡笑摇头,“你在此处坐着便是了。我去取些水来,你莫要随意走动。怕有猛兽或是杀手。” 云华点点头,应下了。会有杀手?云锦还是娄木?又想到,不知那人会否派人去寻他…… 云锦亦离开马车旁前去寻找水源了。 天色已然昏暗。在这荒郊野岭,显得有些可怖。云华本是随地而坐,兀自出神。谁知此时有极其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云华一惊,怎会有这般声响出现在这等地方? 不待他有所反应。破空之声湮灭,两批人吗突地出现。 “你们若是再这般紧追不休,我可就不客气了!”一年青的男子厉声喝道。却因着男子长着一张如同孩子般稚气的脸颊,便全无凌然之感。 “你们若是乖乖束手就擒,我们便再也不会紧追不休!”一全身黑色的男子回道。男子除了露出一双眼睛,面上俱被黑布裹得严实。 “当真?”竟有人这般回道。却是那年青男子以身形掩护着的男子言道。一袭蓝衣。面无表情。并无甚出众之处。 云华看了却是一惊。这不是昨夜那作画的男子? “主子!您说什么呢!”年青男子气急,涨红了一张秀气的面庞。 那黑衣男子却当即应道,“当真!” 那蓝衣男子复又问道,“可有美食良寝?可有美人美景?” “有,你若来,俱都给你!”黑衣男子见或可成事,赶紧应道。 “可是我也有。作甚要你的?”蓝衣男子回道。虽是面无表情,却无莫测之感,亦无慑人之力。 05.缠斗 “我未有‘无恕阁’,不若将你们的‘无恕阁’给我,我便同你们走。”蓝衣男子这般言道。那黑衣男子却是身形一震,“你知我们身份?” 蓝衣男子点点头,“你们第一次出现时,我就知晓了。” “如此你作甚装蒜!”黑衣男子怒道。只觉自己这些人竟是被这人耍得团团转。 “我并未装蒜,蒜不好看。”蓝衣男子答道。 “主子,作甚与这些人多说废话!待属下一并解决了便是!”秀气男子对蓝衣男子说道。 蓝衣男子悠悠地打了个呵欠,似是有些困了,四处张望了会,见得云华旁处的马车便道,“我先去睡一会儿。解决完了赏你梅花糕。” 说完便全然视那些个黑衣人为无物,步伐悠然地,至了马车前,便手脚并用地上了马车。留得众人瞧着那已被放下的车帘,半晌无法回神。 秀气男子怒喝一声,“主子!” 一声拖长了的“哎”自马车中传出。秀气男子怒极,举起长剑便向那黑衣男子刺去。却是要借此泄愤了。 众黑衣人纷纷醒神而起,举剑相向。 云华在旁处独坐,无人问津。心内久久无法平静。这便是昨夜让他顿然了悟的高人?这便是他心中洒然超脱的能人?这是何等打击。 这人竟是问亦不问他,便径自入了马车安睡?云华只觉心头顿生无力之感。 待得云锦归来,便见五六个黑衣人围攻一男子,这是怎个回事?却见云华扔在马车旁处坐着,并无损伤,这又是如何一回事? 急走回至云华跟前,“这是如何一回事?” 云华只得道,“我亦未知。” 云锦似是未有料到云华这般回答,却是一愣。 云华便解释道,“这些个人突地出现,不久便缠斗起来了。具体如何,我是一点不知。” 云锦点点头,“既然未有波及我们,便不去理会。” “不。”云华言道,“有一人入了马车歇着了。” “何人?”云锦问完才觉云华亦该不知。 谁知一道声音响起,“是我。” 云锦只觉有些耳熟,仔细一想,不由一惊,莫不是那人罢? 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平平无奇,面无表情的脸。 云锦陡然一惊,“竟真的是你!” 云华第一回见云锦这般失态模样,“你认得这人?” 却是蓝衣男子答道,“我不认得。”说完却又放下帘子,似又睡去了。 云锦脸色有些青黑,却终究敛去了,复又是平日的温雅模样,“该口渴了罢?”递去一个水壶,已然灌满了清水。 “多谢。”云华接来喝了几口,又递还云锦。 不消一会儿,楼向与随风二人同回。见了这等场面又是一惊。云华只得又说上一遍。 不过他倒是未料到那长相稚气秀丽的男子,这般厉害。与这许多黑衣人缠斗这般久,却仍未见败势。 回来的二人听完云华解释后亦不去理会。径自生柴取火,宰杀逮来的两只兔子。 此时天色已然尽黑,除开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与那刀剑厮杀之声,便只剩狼嚎之声。 “真香。”马车内传来声音。帘子亦被掀开,蓝衣男子手脚并用地下了马车,眼睛直勾勾瞧着在火上烤着的兔子。 “主子!”秀气男子察觉自家主子现身,唤道。 蓝衣男子这才分了点眼神去那处,“怎的还未解决?干甚不唤出你的兽物?” 那秀气男子竟也是修炼唤兽术之人?云华这般想着,便听那秀气男子回道,“属下无暇召唤!” “那你作甚一开始不召唤?”蓝衣男子悠悠道。 秀气男子气结,若非被主子气着,他能失了理智以剑搏之?世人皆知,“无恕阁”中人以剑法着称,通常是以剑术缠斗他人,使他人丧失先机,在缠斗中无法得机使用高等术法。除非是于最初之时,便有所行动。不然便难以寻隙一展己长。 许多人败在“无恕阁”中人手上,便是因着以自己不擅长的剑术与擅长剑术的人争斗,难有胜算,又因缠斗不休无可召唤自己所修炼的物事。 因着召唤一事,需得时间空隙,且集中心力。才可召唤而出。若是在分身乏术之时行召唤之事,若非召唤不出,便是因分了心神而被人偷袭中伤。 蓝衣男子有些不耐,却是连吟唱亦不需,一个甩手,却是出现了三件物事。一是淡绿色长剑,二是蓝绿色巨弓,三却是一只兽物。 云华惊奇不已,他只听闻芜沉大陆之人只能修习一种高等武术,这人却是修习了三种?本以为这人该是不会武术,谁知竟是高手? 只是那兽物又是何?他却是认不出来。 黑衣人中的领头之人见得惊呼一声,“竟然出手了!” 不带他反应,那兽物便举蹄疾奔,淡绿色斗气成箭状,自巨弓中奔射而出,而那长剑亦是剑尖直指那些个黑衣人,疾射而去。 “他竟是出手了!”一人呼道。这一番三者齐下,骇得那些个黑衣人弃坑而逃。 秀气男子将剑收入剑鞘,却有不满,“主子,你召唤一件便是了,何故将实力露与那些人看?” “我儿在此处,自然要树立榜样。”蓝衣男子收回各件物事,又回转眼神盯着那火上烤着的两只野兔。 留得惊诧的众人心生诡异之感。这人指的“我儿”莫不是这两只野兔? 秀气男子却是沉不住气了,“主子您又说甚胡话?此处哪有少主?” 蓝衣男子眼神未离,却伸出一指,指向一处,“喏。” 众人顺着那修长的手指看去,便见得一张精致面孔,此时正一脸讶然。 “主子,您莫不是开玩笑罢?您是如何断定的?少主失踪六年,相貌甚的都全然不同以往了。” 云华还未发作,那秀气男子已是问出众人心声了。 “他身上有我的气息。”蓝衣男子悠悠道。 众人听得不知该做如何想法。这蓝衣男子行事这般不循常理,这番说道究竟是真是假?又何况气息这东西是何等玄乎? “主子,你可千万莫随意认定啊。不是有方法可验上一验?”秀气男子紧接言道。 蓝衣男子点点头。 莫不是滴血验亲?云华不由想及此,便觉荒诞。无端出现一将自己称为其子的男人已属怪异,难不成还要借那毫不可靠的方式来确认? 却是云锦出声道,“即便要使和方法来验,也得云华同意才是。” 秀气男子闻言先是瞪圆了双眼,后才怒道,“能是我家主子之子,是何等荣幸光耀之事?若是不验上一验,岂不让歹人妄图鱼目混杂?” “只怕,并非所有人皆想成为他之子罢?”云锦淡淡言道。 云华听了,亦想避免一场闹剧。眼前这蓝衣男子瞧起来还年轻得很,又怎会是这具身体的生身父亲?且这二人亦不相似。更何况,即便是“云华”的生身父亲又如何?现下“云华”也不过剩了一副躯壳。内里却是他。 便道,“不若还是作罢,我并不认得你们二人,想来我亦并非可获得这一荣幸。” 话刚落,秀气男子未发作,众人亦还未来得及反应。一道淡绿色斗气已然没入云华额中。光芒一闪,云华便觉一股气体在自己体内钻探,不适得很。 云锦几人未曾想这男子想一出是一出,出手前全无预兆,这才让几人来不及反应。待得见那手法不过是探视之意,便按兵不动,在旁侧警惕观察。 蓝衣男子不消一会儿便收回了那道斗气,面无表情点点头,“确是我儿。” 秀气男子长大了嘴巴,“当真?” 蓝衣男子又点点头。 云华只觉一道影子飘过,随后自己便被扑倒在地,“少主!属下当真寻到您了!” 云华只觉额角直抽,这人又是怎么一回事?方才不还忌惮他要以假乱真,蒙混成他家少主?现在怎的这般兴奋,还说是他寻得的?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不按常理出牌,这属下也似是……不太正常? 蓝衣男子道,“是我寻到,非你。” 秀气男子从云华身上起来,又蹦跶回至蓝衣男子身旁,“主子主子,现下既已寻到少主,咱们这便带着少主打道回府罢?这外头实在是太过危险了,主子千金之躯,还是早日回城里才好。” 原来他是为了寻自己的儿子,这才离开枢城?如此云华是否真是他的亲子?他是于六年前,在洪京郊外拾得神志不清的云华。若是云华是他之子,怎会脱离他的保护,远至千里之外的洪京? 云锦静默不语,兀自理着思绪。却听一道声音突地响起,“不可。”却是楼向。 蓝衣男子还未有所表示,秀气男子便听得一句“不可”,当下怒道,“为何不可?有何不可?你是何人?凭什么阻止我家主子?” 楼向神情不变,伸出一指,指了指云华,“他是我带出来的。” 06.父亲 秀气男子更怒,“那又如何?少主是我家主子的血脉,你是何人,凭何干涉少主?”说毕看向自家主子,却见主子正一手伸向那烤的正好的野兔,不由喊道,“主子!” 一瞬。蓝衣男子手中的野兔已无踪影,却是落到了楼向手中。蓝衣男子面无表情盯着楼向,似是再问:这是什么意思? 楼向向上举了举野兔,又用手指了指云华,“二选一。” 云华见了不由暗叹一声。自己这是沦落至与野兔比重要性的地步了? 蓝衣男子指了指兔子。却是选了野兔。秀气男子大急,“主子你怎能选择一只兔子,而放弃了少主?你远走这许久不就为了少主?现下这快要到手了,你竟然弃之不顾?” 甚叫做“快要到手了”?自己是物事?未有决定权与发言权? 楼向似是满意了,便将野兔丢回至蓝衣男子处。蓝衣男子接了,开口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将我儿抢过来。” 秀气男子听了怒气顿消,两眼冒光看着自家主子,“主子真是英明!哎,主子分属下一根兔子腿罢?” 蓝衣男子自顾嚼着兔肉,慢条斯理的,却头亦不抬,空出一只手,指向火上烤着的另一只野兔。秀气男子赶紧便要出手去取,谁知却被人捷足先登。 随风紧抓手中的野兔,送至云锦跟前,“主子该是饿了罢?快吃罢。” 云锦微一颔首,却自袖中滑出一把短小的匕首。自随风手中接过野兔,用匕首分作四份,先是递予了云华。 云华现下是腹中空空如也了,道声谢后便接了过来。楼向亦不推辞。 随风却是不愿接,自马车上取出几块大饼,“主子,我吃干粮便是。”云锦却执意将野兔递予随风,谁知随风久久不接后,倒是让那秀气男子寻了空隙,斗气卷起一阵风,影子一过,那一份子野兔便了无踪影了。 秀气男子满足地大笑一声,便欢快地嚼起兔肉来。这厢随风却是气急,自己忍饿以满足主子,却让这来历不明的野小子占足了便宜! 想要动手,却见主子眼神示意,只得按捺不动,吞下不甘与愤怒。 秀气男子吃着吃着,突地道,“少主,属下是‘剑花’。”说着又转向蓝衣男子道,“主子,属下竟然忘了少主名字了!叫何来着?” 云华未及反应,蓝衣男子已慢慢道,“燕子。” “噗”地一声,随风口中已成块状的大饼喷了出来,对面的蓝衣男子有所感应,一个斗气流转,便连人带兔地失了踪影。只是本在蓝衣男子身后的秀气男子却是因此避之不及,用脸面生生受住了。 青筋泛起,“你个无礼小人!我要和你拼了!” 随风心觉不妙,却又觉得畅意,一边使用术法将自己送上旁处的高树,一边于心底大笑。何等奇妙的名字?“剑花”?“燕子”? 云华只觉自己今日历经过多闹剧,牵出一抹苦笑,对着复又在旁处出现的蓝衣男子道,“不知阁下为何将自己的儿子唤作‘燕子’?” “是‘父亲’。”蓝衣男子纠正道。又嚼上几口兔肉,终于分了一丝眼神给云华,却见云华一脸茫然。 儿子离开自己太久了,认不得父亲倒也罢了,竟连父亲也不会叫了?忆起剑花曾说,自己此次寻回儿子应该做一个好父亲,不能再把儿子弄丢了。而好父亲,似是要对着儿子慈笑? 云华带的反应过来,蓝衣男子之意是唤他为“父亲”时,便见本是面无表情的男子嘴角似在抽搐? “父亲姓燕,儿子自是‘燕子’。”蓝衣男子这般言道。 何谓无力,云华可算是见识了。那厢自称“剑花”的男子,正追着随风四处狂奔,“还我脸面!” 云华依然不敢再问蓝衣男子为何他的属下唤作“剑花”了。 见云华似有了悟,蓝衣男子复又专心对付起手中野兔,又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云锦瞧了一眼楼向,便见楼向似是正自警惕着蓝衣男子。楼向为何要这般破费功夫地将云华带在身边?有何用处? 若是云华真是他亲子,楼向可还能得偿所愿?毕竟,那人可不会将自己亲子交由一来历不明之人。看来,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恶斗了……届时自己又该如何行事?相助于人还是袖手旁观? 云华本便不愿当真认个父亲,现下听得“燕子”次名,便更是不愿了。 一刻钟。两只野兔只剩残渣骸骨,众人几近饱足。 一步,两步。蓝衣男子逐渐靠近了云华。对着面的两边之人皆暗自警惕。随后,蓝衣男子有所动作了! 却是手脚并用地,上了马车。还细心地将炼制放下来放好了,便别无声息。 秀气男子亦走向马车旁,却是在车轱辘下寻了个位置,抱剑闭眸,似是打算歇息了。 这二人这连番举动是……主动示意他们现下并无敌意?若是一般人来说,云锦几人可做下判断。只是,这一对主仆,实非一般人,因而几人并不敢放松警惕,依旧屏息不动。 云华见几人似是如临大敌,便亦未有显出随意姿态来。但他确是毫无紧张之感,或许是那蓝衣男子给他的感觉不似怀有恶意?二来,亦是自己对于这几人来说,毫无反抗之力可言。 这便不消多做警惕。若是这几人中的谁,想动自己,自己即便警惕了也无济于事。 只是,唯一难受之处却是冷。他不似那几人,身怀武功,现下入了夜,便是愈发寒冻。他的手脚现下已然僵硬了。 突地,一件物事随着斗气而来。众人即起运气以对。谁知那物事与斗气却是直向云华而去。“嘭”地一声,云华便摔落至地。 却并不觉多疼。只是身上接触地面的些许地方有些疼。那这斗气并非是要伤害自己?云华后知后觉想着,抚上砸在自己身上的物事,才发现竟是被褥。 却是马车上原先备有的那张被褥。云华瞧了瞧马车。那处却再无别的动作。心下产生些许暖意。 众人一一反应过来,稍微松懈些许,便各自散得远了,直至寻了一处空地,这才抱剑闭眸,准备歇息。 云华抱起被褥,至旁处的一颗大树下,半躺着靠了树根睡去了。 “可寻到他人?” “未有。且……去寻他之人,皆失去了联络。” 一声冷笑,“他莫不是打算反叛于老夫?” “族长息怒,想来首席大人是因事耽搁,这才失去了消息。” “若不是反叛,为何要烧毁云府?既然回禀未有寻到‘唤兽秘法,又怎能烧毁?除非是……他不愿老夫得到‘唤兽秘法’!’” “弟子以为,或许是首席大人前不久刚寻到,未来得及禀报族长,又唯恐有他人发现,这才毁了云府?” “你不必为他说好话。你是何等人,老夫清楚。” 一愣,却终究是按捺惊慌与恼怒回道,“是!弟子知错!” “继续给老夫查探!”“是!” “众位爱卿有何本奏?” “臣有本奏。”却是司判府的大司判。 “昨日有十几百姓当街拦阻臣的马车,说是要伸民冤。” “竟有此事?”龙越蹙眉问道。还未有详问,一人便出列道,“君上,大司判竟拿这等小事烦扰君上,实属不该。”转向大司判道,“莫不是王大人连这等小事也无法处置?竟拿至朝堂上来说道?” “怎会是小事?民怨由生,便乱市井。还请君上容臣细细禀来!”又上前一步,俯身一揖。 “允。”次字一落,大司判便接着言道,“臣本是让那些百姓前去府衙报案,却说府衙拒不受理。臣这才觉得不妥,便让那些个百姓细细道来。臣这一听,才知其中大有文章啊。” “那些个百姓俱都是家中有女,因着相貌尚可,竟皆被人强行掳了去做小妾。本来这亦非大事,只是不消几日,那些个被掳去的女子竟是被人生生虐待至死。” 见龙越已然脸色黑沉,又接着道,“如此严重之事,府衙怎会拒绝办案?待得臣一问,那些个百姓便说,他们前去府衙多次,只得来洪京府衙大人的一句话——‘女儿能被楚家人看上,是你们这些个贱民的荣幸。’” “嘭”的一声,却是君主狠拍龙座而起,“荒唐!是什个楚家人,莫不是要比天威?” 此言一出,众臣皆惊。俱都跪下,“君上息怒!” 现下何人能不知,君上这是要将刀尖向楚家了! 楚尹手脚俱颤,却终究老泪纵横地跪着挪布,至了前头哀呼一声,“君上,都是老臣教子无方!还请君上看在臣子年幼的份上,饶恕他一命罢!” 大司判却答,“你之子已然而立之年,还怎可谓之‘年幼’二字?君上,臣后来细看一番,才知楚大人之子口称自己乃是当今国舅,横行霸道洪京多年,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此乃臣之失责,请君上责罚!” 07.长寂 龙越却不理会大司判,只对着楚尹道,“教导无方?既然连自己亦无能教导,寡人又如何指望你为哄噬效力?” “请君上饶恕老臣罢!老臣稍后便将不孝子押往府衙,任凭处置!”听得国君似有废去他官位之意,赶忙求道。 “楚大人这是要弃子保己?”大司判言道,“只是,你之子能做出此等事来,必是有楚大人的纵容!更何况,楚大人除开教子无方之外,怕是还有过失罢?” “大司判何出此言?我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从未做过对不起哄噬、对不起君上之事!”楚尹急忙辩道。 “你之女贵为君后,本来若是诞下嫡王子,将来更是贵不可言。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该伤害大王子,谋害王嗣!” 楚尹听得一震,再无力支撑,软了背脊,随后在地砖上狠狠一叩头,“君上!臣并不知此事,也并未参加!即便给臣十个胆子,也不敢谋害王嗣啊!” “凰后行事诡毒,谋害王嗣,罪不可恕!还请君上重惩,以示公道!”大司判朗声言道。 “传寡人之令,废除凰后,贬为庶民,幽禁至死!楚尹静降为七品,调至边城!楚尹之子,明日斩立决!” “君上英明!”众臣口呼赞许,独留楚尹久久无法回神。楚家今日之前,何等荣耀?云家之下,便是楚家与学家睥睨天下。 只是,再盛大的荣耀,亦是由眼前这位君主随意夺予。一旦落下把柄,只要君主想夺,便再更改不得!楚家便是自此摔落!忆及那一对子女,不由痛呼,“不孝子女,终毁楚家!我愧对楚家列祖列宗!” 有鸟啼鸣,扑翅来去。雾气未散,尘埃逐起。 缓缓睁眸,入眼所见皆非熟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现为何时。 一道人影逆光而来。头上玉冠泛着润光。似曾相识。 “醒了?睡得可好?”云锦在云华跟前停下,手中是一只水壶。 云华眨眨眼,云锦?迟缓地点点头,动了动身子,想要起身,却觉身上酸痛。这便是露宿的滋味了。幸而还有一张被褥,不若当真是要受冻一宿了。 云锦见云华似是难以起身,便递前一只手。云华正要摇首拒绝,一人已然抢道,“没想到你这人,长得还人模人样,竟想占我家少主便宜!” 说着便搀扶云华,“少主,属下扶您起来!”云华只得借力起了。却见云锦却亦不恼,面上依旧是清浅微笑,将水壶递予他,“可要水?” “少主别喝,说不得里头不干净。”剑花赶紧提醒道。 云华摇头,“无妨。”便接了过来喝了。喝了试了试唇边水迹,便要还予云锦。谁知剑花一把夺过,“主子,属下帮您试试里头有无毒。” 狠狠地灌了几大口。看起来确是渴极了。剑花停下摇了摇,听水壶里的声音,似是还剩下一口水的样子,便还给云锦,满脸得意之色,“还你罢。” 云锦却不接,径直走了。“随风,再给我取一个水壶来。”却是要丢弃那个水壶了。 “你竟敢嫌弃我家少主!”剑花怒道。 云锦却不搭理,径自寻了个地方站着等待随风。“主子,莫与那等人计较。”随风递上水壶,言道。 云锦唯一颔首,“楼向去了何处?”随风低声言道,“属下昨夜未敢闭眼,因而见得楼向凌晨之时离开了此处属下却未敢去跟,唯恐他因此与主子不合。” “确是。你想得挺周全。”云锦应道,又问,“还未解决那些个追寻我们的人?” “未有,所以入夜等人现下还无法赶及主子处。倒是潜雨,昨夜发了信号,打算前来保护主子。” 马车处此时传来响动。那蓝衣男子在马车上手脚并用地,似是要下车。“剑花?”眼睛未有全然睁开,只半眯着,唤道。 “主子!剑花来了!”剑花见主子难得地主动寻自己,不由得欢喜极了,奔至主子跟前,将自家主子扶了下来。 “早膳。”蓝衣男子道。 剑花立即对着云锦与随风二人道,“早膳呢?你们会不会做事?怎的一大早地让我家主子饿肚子?” 随风当即怒了,“你是何等身份,我家主子是何等身份?由得你呼三喝六的?”而云锦面上虽无怒色,眼中却有不豫之色。 “我家主子总比你家主子尊贵,我就是问一声,怎了?” “你家主子先是夺去我们的晚膳,又是占去我们的马车。我们可并非善人,不喜收留那些个有手有脚,却伸手向他人讨要之人!” 剑花气结,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求助地瞧着自家主子。谁知蓝衣男子却半睁眼眸向剑花道,“伸脚。” 伸脚是何意?作何要伸脚?随风却是不解。待得云华在旁处见得这场景,笑出声来,才有所醒悟。 “主子!你怎的这般!他骂你你怎的也不生气?”剑花急了。 “为何要生气?生气会变老。”蓝衣男子似是不解,歪着脑袋问道。 云华只觉这男子当真是奇人一个,这般奇特的男子当真会是一个十五岁少年的父亲?如何看亦不像。 随风听得却觉心中有股邪气。怎的说得好似自己不值得他生气一般?不值一提?却又寻不着错处来反驳一二。看看主子,却见主子示意,莫要与那二人对上。 主子究竟是怎的了?作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那几人退让?莫不是……这二人身份不简单?只是再如何不简单,也不至于让主子忌惮至此。主子可是纳兰氏仅剩的直系血脉,将来便是主宰天下之人,怎能在这二人跟前落了下风。 正此时,蓝衣男子眼眸睁得大了些,却是瞧着云锦,“眼熟。”说着肯定般地点点头。 “主子您认得他?”剑花不再理会方才之事,好奇问道。 蓝衣男子点点头,“好似。”复又半眯起眼眸,不再看云锦了。剑花见此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主子,既如此作甚不仔细辨认一番?” “累。”蓝衣男子答道复又言道,“饿。” 云华走上前,问云锦道,“今日的早膳可有我的份儿?”云锦自是点头,示意随风拿来。 随风分给云华四块糕点,心中实在是不大甘愿。云华接过直接递予蓝衣男子,就当是报答昨日他予他被褥之事。蓝衣男子虽是借花献佛,却终究是心意一番。 蓝衣男子眼睛一亮,却依旧无甚表情,将糕点接了过去,道,“儿子孝顺,甚好。” 随风不喜,却无可奈何。只得瞪着那吃着糕点吃得正欢之人。突地,男子停了动作,瞧着云锦,“我记起你是何人了。” 云锦心下一紧,若是瞬间出手可有胜算?不,未有。这人看着似无大智,却实难对付。便是他那修武三法,自己便已无胜算更何况,自己已然领教过一次不是?这般想法过去,便听他接着言道,“纳兰复颐。” 终究是被他识出!旋即一想,却又觉得不妨事。此人虽身份不俗,却非是那等好事之人。只要不犯上他,他便是理亦不理。而自己一时半刻,亦对付不了此人。上次若非此人懒得羁押自己,自己又如何能在此处? 云华听了却是一愣。纳兰?便是前朝姓氏?那云锦可是直系血脉? 剑花听了却是笑道,“可是先前摸进咱们府里,被主子逮住的那个?” 蓝衣男子点点头,复又吃起糕点来。云锦听了却是眼神一暗。若非因着司马赫之令,自己又怎会落入这人手里? 此生败得至落魄的一次,便是在这人手里。他现下功力仍未全然恢复,亦是因着此人。那日此人同使三法,自己因此而被耗至斗气空竭。 终究道,“燕长寂,又见面了。”话一落音,随风便是面色剧变。燕长寂?不是拿枢城的……? 神秘莫测,手拥重权的燕长寂?传闻他一声号令,可唤得千军万马。传闻他功夫了得,却从未有人知其究竟是何等水平。有人说是绿色一层,亦有人说是蓝色一层,还有人说是无色无形! 只是,这等传奇人物,怎会是眼前之人?却又想起这人同使三法之力,忆起主子的退让…… 他从未听闻过当今世上有人能同使三法。非是外物限制,而是芜沉大陆中人本身体质所限。而主子,这般聪慧奇才,亦只能在一种术法上,专心修炼。若非是先前主子重伤而归,斗气久久无法凝聚,耽搁了许久的修炼进程,想来现下亦该是蓝色之气了罢。 两块糕点被递至云华眼前,云华转眼看去,却见那人两眼直直盯着糕点,却还是执意将那糕点递予他。这是让给自己吃? “不若还是阁下吃罢。我并不饿。”云华见他似是级部舍得的模样,便这般言道。 “我是慈父,得对我儿好。”蓝衣男子先是面无表情言道。后又纠正道,“是‘父亲’,不是‘阁下’。” “主子,您这般是不行的。您应该带着少主去一个僻静少人的地方,与少主好好联络感情。少主离开您太久,怕是生疏了。”剑花提议道。 08.同行 蓝衣男子点点头,“好。”说毕便瞧向云华,“和我去联络感情罢。”那装着两块糕点的手却还是兀自举着,云华只得接了过来。想想细谈一番并无不可,便应道,“好。” 正想着是否该与云锦说一声,谁知自己已被人抓了手臂,急速往一处而去。 “主子,我们可要……?”随风问道。云锦微微摇头,“若是他当真要带人走,我们亦拦不得。再者说,我本无意带着云华。” 燕长寂带着云华停落在离那马车甚远的一高大树上。云华定了定神,在枝桠上寻了个较好站立的位置。 待得此后等了半晌,燕长寂却还是无言。只双眸看着他。直至云华想着是否该先提起话头之时,燕长寂却突地道,“与我真像。” 云华一愣,瞧瞧他的长相,依旧是那张平平无奇、面无表情的脸。正此时,燕长寂突地寻了面颊处的边缘,轻微一捻,便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假面皮。 云华便见得一张精美华美、不若真人的面孔。五官犹如巧手工匠打造,比之男子多了一份精美,比之女子多了一份俊逸。 竟是比这副身体的面容要优秀许多。却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这比那假面皮还要年青的面孔,真真是无法与“父亲”二字对上。 或许接下来的话语会有些伤人,云华还是不得不说,“虽然你已认定我是你之子,只是我内心却终究,无法接受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 燕长寂点点头,“这不怪你。若非我弄丢了你,现下你亦不会流落在外。” 原来竟是这人把自己儿子给弄丢了?不过,依着这人性情看来,倒也不会太过匪夷所思。这人就好似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除了……吃食? “那你终究是希望我能认回你?”云华淡淡问道。 “自然。认祖归宗,你是燕家之子,是我之子。”燕长寂依旧是面无表情,眼里却有了些许波动。似是名为“柔情”的东西。 “我明白了。只是我心内的认定,你终究是迫不得,可是?” 燕长寂点点头,眼神落在虚无之处,似是忆起往事,“是。我迫不得,亦不会迫你。” 云华听得正有所触动之时,又听燕长寂言道,“毕竟,迫来的儿子不乖。”云华叹一口气,果然是无法按常理出牌之人。 “你最近可是常常病倒?”燕长寂突地问道。却是探视云华体内之时,觉出云华体虚气薄。而那禁制,却还在…… 云华微一颔首,“怎了?”燕长寂却不答,似是陷入了沉思。半晌,燕长寂道,“你还记得多少以往之事?” 云华一听,只得扯谎答了,“我后来经历一些变故,先前之事多是记不得了。” “看来亦是。你方才见得我这张面孔,并无该有的反应。”燕长寂点点头,言道。 云华闻言却是一惊。这燕长寂可会因着这副身体里换了一副灵魂,便怒起杀之?可看着他又不似那般人。 云华正想着转移开话题,以免燕长寂问起些过去往事。谁知燕长寂又道,“你与那几人,是何关系?” 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不过是认识之人。” 燕长寂点点头,“如此你为何要与那几人一道?” “说来却是话长了。原先并为我所愿。”云华想及前事,便不由心泛苦涩。那人…… “那么现下?” “他们说要前往枢城。而我本无他事,便想着四处走走瞧瞧,就打算一道前往了。” 燕长寂却突地问道,“你是枢城之人此事,亦是记不得了?” 云华又是一惊,才道,“却是当真不记得了。”燕长寂亦未再追问,转而道,“如此我与你同去。” 一愣,这岂不是极易漏得马脚?一路同行如何能不被他识出破绽?即道,“如此岂不耽搁你缘由行程?你该本有要事,不需因我误事。” “无妨。我本就是要回枢城。” 却是推开不得了?只得应了,“好罢。”燕长寂点点头。 “那以后,我该如何唤你?”云华转而言道。 “自是‘父亲’。”燕长寂答道。 “可我还未接受……”云华回道。 “那便唤我‘爹爹’?”燕长寂歪了歪脑袋,言道。 “可还有别的选择?”云华本想着可否唤他之名,可这人看起来来历甚是特殊,若是直接唤其名该会给他引来麻烦罢? “有,唤我‘亲爹’。” “……父亲。”云华妥协唤道。幸而先前对着那云执唤过“父亲大人”,这才能顺利唤出口来。只是,这人瞧着当真不像是名父亲。 燕长寂面无表情地一点头。云华却瞧见他眼中的满意之色。 将手上抓着的假面皮覆在脸上,细细贴好了,便一只手抓上云华,又是一阵斗气卷着他二人而去了。 落了地,燕长寂便对剑花道,“要一辆马车。” “这不现成有吗?”剑花看看旁处的马车,问道。主子怎的突然要起马车来? “这辆睡得不舒服。”燕长寂看着马车,摇首言道。 不理会云锦几人的反应,“快去快回。回了城赏你梅花糕。” “是!主子!”剑花闻言眼睛一亮,便敛去身形,借着斗气而去了。 不消一会儿,却是消失许久的楼向率先回来。当下便道,“出发赶路。” 燕长寂却是转向他道,“楼首席,等上一时半刻,我们二人与你们一道。” 楼向眼神微动,后便轻一点头。取来了自己的黑色斗笠,复又盖住自己的面容。 “作何要戴斗笠盖住你的假面皮?”却是燕长寂出声言道。 在场之人闻言皆看向楼向。楼向言道,“不盖住假的,便有人能认出。比如你。” 燕长寂点点头,言道,“辛苦你了。” 楼向气息顿时一滞。在场之人除开云华外,皆有所察觉。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向楼向投去一抹同情的眼光。 剑花驾着马车而来,“主子!属下回来了!莫忘了你答应的梅花糕!” 燕长寂亦不管剑花是听不听得见,“是‘您’。” 众人只见一辆华丽巨大的马车疾奔而来。约有两辆普通马车那般大。待得停在众人跟前,众人竟是不由自主打量起这辆马车来。 马是上好的马,精神饱满,身躯有力。整辆马车覆着上好的蓝色绸缎,上头还缀着些小巧的装饰物事。掀开那帘子一看,里头宽敞之极,竟还有一张小桌。细节之处亦是精致与舒适并全。 无怪乎那燕长寂嫌弃他们的马车。果真是区别甚大。只是,云锦几人出行一是为了躲避些人,二是为了方便行事。用普通马车便可两者皆得。而眼前这马车,显然不适合。 “这辆马车怕是不适宜罢?不怕引来麻烦?”随风出声问道。倒并非是为这二人着想,只是这二人与自己等人同行,实在不愿被这二人连累。 剑花却是得意一笑,自马车中取来极大的一张绣花麻布,罩在马车上,“如此不就可以了?” 燕长寂点点头,“不错。”便手脚并用地,上了马车,“出发。”帘子后头传来两字。 众人瞧着这转眼间变得如同村妇般的马车,已然无话可说了。云华正要随着云锦等人上那辆原先的马车,却听燕长寂突地道,“乖儿来这辆马车。” 云华却是有些不愿的。他与燕长寂并不熟悉,且又唯恐燕长寂有所察觉。此时楼向道,“我是带他出来之人。”说着便将人带往那辆马车。 云华亦不挣扎,随着楼向而去了。剑花见了,便悄声道,“主子,少主一事慢慢来罢。” 帘内传来一声叹息后,便再无动静了。 云华因着昨夜睡得身上酸痛,在马车上颠着愈发不适。“可是身体不适?”云锦似有所觉,问道。 “无事。”云华回道。掀开窗帘子,看看外头,“接下来可会经过市镇?” “若能在天黑前赶至斓城,便会在斓城歇上半日。”云锦回道。 一旁的楼向摘了斗笠,闭着双眸,似在歇息,可那身姿却未有改变丝毫,依旧挺直。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自王城后门出了来。 “主子,我们先抵达何处?”一人低声问道。 “先去凉城,再经……坞城罢。”马车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是!” “三王子,大汗已传回信件。却是让他们改道枢城,待得事毕,方才返回狩城。”莫无隐入一残破寺庙中,禀道。 百里连祁点点头,“随意罢。” “三王子,你先用着这副假面皮罢。”莫无掏出一件物事,递予百里连祁。 百里连祁接过,“接下来去往何处?” “先抵达斓城,再去玩霰城。”回道。 百里连祁点点头,“一路有劳你了。” 09.茶棚 “王宫那边有消息传来。”话毕,却见男子并未有听,却是瞧着南边出神。“柳影双。你若是心不在此,便回去那处罢。” 轻笑一声,“师兄说笑了,我怎么舍得师兄独身前往?” 却不理会,径自道,“现下王父唯那老匹夫是从,竟是将宫中许多武术高手借与修剑族,前去参与武术大会。” 一声冷笑,“当真是愚不可及。无怪乎师父对你王父瞧不上眼呢。” “你对此该是欢喜罢?未曾想师父竟对哄噬国君青眼有加。说不得还有辅佐他一番的心思。” “怎的?怕师父帮他不帮你?”邪魅一笑。 “帮与不帮,于我来说并无区别。我志不在天下。” “你倒真是个怪胎。现下是能人四起,野心遍地。你倒好,只为着你那冷血愚蠢的萧氏家族卖命。你觉得可值你所费的一番心力?既然不图天下,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所图为何?” “一心,一人。于安稳盛世中,闲谈和乐,携手一世。” 话落,那张扬肆意的男子僵住了身形。他心里,何尝不图这个? “后日便是除夕了。”云锦突地出声叹道。 除夕?原来这异世亦有除夕之说?“竟又是一年过了。”如此自己来此处便当真满一年了。这一年,历经许多事情。与那人的初遇,入宫成了那人的男侍,疏离与周旋,直至后来的误解与相知,冲突与留恋。 “不若后日寻个市镇暂歇一日,就当作是贺岁罢。”云锦淡淡言道。 二人看向楼向,楼向只道一声,“亦可。” “本是打算经斓城去往坞城。只是那坞城,冷清少人。如此不若换一处市镇,在旁处的……霰城落脚。那处繁华景美,是个好去处。” 云华点点头,楼向亦无别的异议,此事便就此定下了。 “父汗,儿臣愿与炼弓族同去枢城,以示狩崛王室之威。”百里连盛出列请道。 “不必了,孤已派遣了一王子去往了。”年迈的大汗缓慢言道。 百里连盛环视一周,却见王子俱都在场,便疑道,“不知父汗派了哪位王子?” “你的王弟,百里连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那百里连祁不是死了?如何又冒出一个百里连祁? “父汗莫不是糊涂了?连祁王弟不是已然身陨了?”百里连盛面有不豫之色。 “你们这些个人,一个一个,以为孤老糊涂了,没办法整治你们了。孤现下不妨昭示天下,嫡王子百里连祁,福大未死,现下代表孤,前往枢城,以示狩崛王室脸面!待得连祁归来,孤便传位于他,成为这狩崛的新大汗!”虽是有些无力,却比之先前高昂许多,尽力地朗声言道。 “请父汗三思!”百里连盛俯身长揖。面有急色,“父汗!连祁王弟失踪连连,心性必然大变,父汗如何能不明不白便将重任将至他手上?” “三岁看老。连祁三岁时,便已会关心他的父汗。而在场的这些个!良心俱都湮灭,视年迈老父于无物,妄贪权势,狠心谋害自己的手足!这等不孝子,要来何用!”发黄褶皱的脸上俱是怒火,横眉竖目地瞧着底下之人。 “父汗息怒!”齐声唤道,接着又是,“还请父汗三思!” 百里连盛却仍旧不齐,“父汗,那百里连祁尚未及冠,稚龄少年,如何堪当重任!” “不必多言!孤意已决!”老大汗一声令下,众人噤声。 狠戾之色自百里连盛眸中划过。既你不仁,我便无义!念你是我之生父,便勉强留你全尸!还要让那百里连祁看看,他的生父是如何死在我的手上! 斓城。不若洪京与洪城的繁华。却独有一股悠然之感。小桥流水,参差人家。行人漫步,贩夫闲坐。 有小家碧玉执伞遮了细雪,于拱桥上轻步慢行。有健朗船夫持桨划了清水,于小河上悠动前去。 两辆马车在一客栈门前停下。那客栈高挂着两个大红的纸灯笼,若有大风来,便摇摇晃晃,却不见落。 “今夜便歇在此处了。”云锦言道,随后便先行下了马车。 有小厮迎上前去,亲和笑容,却不见谄媚,“几位客官是想要住店还是用食?”语调软糯,声调婉转。却是斓城特有的言语方式。 几人走入客栈,零落闲散地坐着几位客人,或是持盏对谈,或是对坐少言,却都是闲适姿态。 “给我们四间上房。”随风刚这般言道,一人紧接道。“再加两间。”却是剑花。 “送些上好的膳食至房中。”随风又道,一人又是紧接道,“包括我们这两间。” “明日再结算房钱与饭钱。”随风后道,一人又警戒言道,“包括我们的份儿一并由他付。” 小厮瞧瞧随风,又瞧瞧剑花,点点头,“好,小的明白了,客官随小的前去,饭菜稍后便来。” 剑花不理会随风瞪直了的双眸,随在自家主子身后,“主子方才可睡得舒服?” “比昨夜里舒服。”燕长寂回道。 “既然马车这般舒服,何必还要住去一间上房?不若直接歇在马车里便是了。”随风讽道。这二人当真是脸皮厚实,蹭吃蹭喝,也不觉害臊。 “你赶了许久马车该累了。我将马车让与你,你去好生歇着罢。”燕长寂头也不回,视线也未曾落在随风身上,只面无表情言道。 “你!”随风恨道,又听剑花言道,“一个大男人,这般小气。将来铁定讨不着媳妇儿!”说着便蹦跶着走远了。 当真是可很可恶之际。随风在心里恨恨骂了,这才紧追自家主子而去了。 “主子,赶了一天路,该累了罢?不若寻一客栈歇上半日,再接着赶路?” “不必了。寻了住处也无法入睡。”自他离开后,便几乎再未有入睡过。幸而修武之人,即便几十日不睡,亦对身体无妨。不过是精神难受些。 但他仍是希望能够入睡。不为别的,只为入睡后或可于梦中见到他。见到那张如莲的面容,见到他羞红了脸颊。即便醒来时失落难过,却可在梦中得到欢欣。 “主子,不日便是除夕了。” “赶路。”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寻到他?影部昨日得到消息,有人曾见得一与他相似之人,出现在凉城。那会否是他?若是他,便是要一路往北了?那可会是前去枢城?若是这般,快些赶至枢城,便可寻到他了罢…… “族长,为何要带上这许多弟子?不是派遣族中的一些强手前去便是了?” “此次各方人马皆前去枢城,而修剑族那边,屡有异动……这武术大会怕是会有异变啊。” “可是此次武术大会,分明是唤兽族提起,怎会是修剑族有异动?” 却是一声轻笑,“若非修剑族不安分,那哄噬君主也不会借唤兽族之手,整出一个武术大会来。” “族长之意是?” “先前不断骚扰哄噬边境的‘匪徒’便是修剑族人。” “如此看来,确是修剑族怀有别样心思。不若为何耗费心力作这等事?那此次前去,可是重点防范那修剑族?” “确是。你好好部署一番,我们好尽快启程。” “是!” 郊外驿站。 “已然愈发接近三国交界之处了。”云锦话落。云华掀开车幔瞧了瞧。却是停在一处茶棚前边。四周青山环绕,在此处的人多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人。 “下车稍作歇息罢。” 下了马车,走入那茶棚之中。人并不多,三两一桌,聚首交谈。却多是武士装扮。或腰佩长剑,或是手边有刀。 寻了一处空位坐下。正听得一人道,“我现下是巴不得快些赶至枢城。” “急着想上台比试一番?”一人笑道。 “非也。这武术大会,哪次不是那些个修武族中人出尽风头?怎有我们这些散武立足的份儿?” “可别这般想。以往也不是没有些许散武,赢得那些个权贵赏识。” “那得是天纵奇才。反正我是不奢求这个。”一晒言道。 “那你作甚想着快些赶至枢城?”疑惑问道。 “嘿,我自个儿成不了高手,却可以瞧够那些个传奇人物呀。现下那些个王亲贵族,修武高手,哪些个不赶往枢城?保不得届时那枢城啊,是奇人满街,高手如云!” “说得是!说来那枢城城主就是个神秘的,似是要现身主持那武术大会!” “当真?”惊奇问道。 “去瞧瞧不就知了?我还听闻那直戮国的‘第一美人’亦会现身!” “第一美人?是何人?”两眼放光。 “就是那直戮国君主的第七子,萧恪!” 10.封气 “是个男人?”神情又是一变,却是又惊奇又失望。 “确是个男人!可那确实美得不行!银发蓝眸,比那些个女人美得多了!” 云华听至此处不由一愣,银发蓝眸?萧恪?他曾见过的一人亦是银发蓝眸,俊美之极。可他不是唤作萧客之? “那萧恪可还有其他名字?”云华轻声向云锦问道。 “其他名字?何意?”云锦一怔,后又道,“你可是问他的字?” “那他的字是何名?”云华紧接问道。 “字客之,怎了?”云锦回了。 客之?那便确是萧客之了。直戮国第一美人?原来他竟还有这种名头。原来又是一个王室中人。 “无事,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云华回以一笑。 几人除开燕长寂与剑花二人,俱未有摘下斗笠。喝茶时只稍微揭起一些薄纱。此时却有好事人,“嘿,你们这些人,戴着个斗笠连喝茶也不摘,莫不是装神秘?”说毕便是笑了起来。 那人旁处之人闻言也是一笑,“莫要这般说,保不得人家当真是大有来头,若是惹怒人家,那可不好!” “什么大有来头?大有来头之人会出现在这破茶棚?小爷我还就不信了,那些个强人就如天上云,在这破地方就能遇上这许多个?依着小爷看,那是因着三教九流也好,达官贵人也罢,都奔着北边儿去,这便有些个不入流的,想装蒜扮神秘!” “说得倒也是啊。”赞同应道,话毕便放声大笑起来。 四周的一些无关人士听了,却也忍不住偷笑几声。 只是这一番动静过后,几人除开随风与剑花稍有怒色外,剩下几人连动作都未有停顿过。似是毫不在意。而除了燕长寂外,皆有斗笠覆面,便让人瞧不见面色如何。 先前寻事之人,见得这般心有不甘,“怎的?一个两个全是哑巴?还是聋子?听不见小爷说话哪?” 几人依旧不言不动。端坐沉静。 四周之人皆在观望事态发展,宛如看戏一般。见得那人如跳梁小丑般,无人理会,当下便有人偷笑暗鄙。 那人见了,便心生恼怒。几步冲至几人跟前,“小爷和你们说话你们听见没有?”话毕仔细一瞧,却见几人皆身形挺拔,似有些许武力的模样。突地,瞧见其中一人身量不高,全然不似身怀武技之人。 这便一手打落那人斗笠,“小爷倒是要瞅瞅你这神秘人怎么个神秘法!” 白色斗笠翩翩落下,露出一张精致秀美的脸。 “美人!”却是旁处一人惊呼道。 那人一搓手掌,“哟呵!倒是让小爷寻着了一个小美人!”得意大笑一阵。 停住又向着众人道,“大伙儿可看见没?一个美人!”又对着云华两眼放光道,“美人你作甚要戴着斗笠啊?怎的不让别人瞧瞧你这美丽脸蛋啊?”说着便伸出手,要抚上云华的面颊。 坐在云华旁处的楼向一个出手,“咔嚓”一声,便将那人的手腕拧断了。 “你!你竟敢这样对待小爷!”抱着手腕一边痛呼,一边骂道,“你莫不是这小兔儿爷的骈头罢!我说为何要戴斗笠,原来是个兔儿爷!见不得人!” 众人见得事态发展至此,不由有些担心祸及己身。有三三两两之人,连茶钱也未留,便偷摸着往茶棚外而去了。 “哎!客官还未付钱!”茶棚的老妇叫唤道,复又转回几人处,“劳烦几位客官行行好,莫要在此处生事……” 却被人狠踹至地,“你个老女人!凭何在小爷跟前唧唧歪歪!” 又对着几人狠狠道,“来日方长!若是下次再让小爷遇上,必让你们断手断脚,跪下来求小爷饶命!”却是准备撂下狠话离去了。 只是谁知刚一落音,人便被一道斗气击出几米之外。不待停落,又是一道尖利的蓝色斗气穿刺而过。脖颈上破了一个圆洞,血液即刻迸了出来,成圆形状四散喷射。 尖利的喊声响起,众人纷纷往外奔逃。连那老妇,亦顾不得茶棚,晃着颤悠悠的身子往外而去。 几人并未受到那血液的波及。却半晌无法回神。最先回神的云锦与燕长寂。看向似是从未动过的楼向,不着痕迹地蹙了眉。 竟不知这人是这般出手狠辣。 云华不可思议地看向楼向,这人竟是因此下这等狠手。为免太过残忍。却见不着楼向的神情,俱被那黑色罩纱遮挡了。 此时方圆周围已无他人,云华便一把取走了楼向的斗笠,“你怎能因此下这般狠手?”却见楼向面泛青筯,眼眸泛红,死死抿着双唇,似是难受之极。 云华一惊,“楼向!你怎了?”复又转向几人道,“他是怎的了?” “不好!他似是身体有异!”云锦即起而道,走至楼向旁处,凝出一道斗气自楼向额处钻入他身体,静心探测。 燕长寂未有动作,却悠悠言道,“该是有人对他的斗气动了手脚。” “何意?”云华不由问道。 “看他模样,或是曾被人限制了功力。可他却强行破开禁制,这才导致斗气作乱。” 云锦收回斗气,“确是。他的斗气现下四处乱窜,自身已无法控制了。”听了燕长寂之言,觉得他的话该八九不离十。 楼氏俱出天才,楼向若是并非特例,现下也该不止这般。可要是有人,不愿他愈发强大,对他的斗气下了禁制,便会无限滞缓他的修炼进度。说不得会终生不得再跃上一层。 而强行冲开,却只是一时之策。待得那禁制反弹,便会如楼向现下这般,斗气不受控制,若是严重,甚至可能爆体而亡! “那现下如何是好?”云华问道。 “若是不想爆体而亡,便唯有封住他身上的斗气。待得寻了方法解开禁制,再放开斗气。”云锦回道。 “那便封罢。”云华即道。虽与楼向并无甚关系,可好歹在初来异世之时,是这人予他一本《哄噬事录》。而在将他带出宫廷之后的这一路上,也并未有为难于他。好歹相识一场,怎能见他就这般爆体而亡? 云锦却未有动,“若是楼向不愿,又该如何?” 云华赶紧向楼向道,“楼向,暂且封住你的斗气可好?这是现下唯一之策了!” 楼向的神智已然开始涣散,对云华之言毫无所觉。云华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只好咬牙对云锦道,“封罢。若是他有所怪罪,推至我身上便可。” 云华敢这般大胆做下决定,一来是认定自己对楼向有些价值,事成之前该不会对自己痛下杀手。二来,却是无法深入领会斗气对于修武之人的重要性。 云锦一怔,这人怎的敢这般允诺?是胆大?还是……十分在乎楼向? 随后缓道,“我现下无法封住他的斗气。”说毕便看着燕长寂。云华亦随着云锦视线看向燕长寂,不等云华开口,燕长寂缓缓起身,“我来罢。” 云华一喜,便见燕长寂瞬间出手,一股强大的斗气没入楼向胸膛中。竟无人看清那斗气究竟是何种颜色。不由怀疑那斗气根本便是无色。这才无人能看清。 燕长寂闭眸,引着自己的斗气去往楼向斗气的根源处。寻到后,便聚齐所有斗气狠力拍上那根源处! 终究是停歇了。燕长寂收回手,“好了。” 云华便道,“多谢。”燕长寂面无表情道,“谢谁?” 云华一愣,才醒悟过来,迟疑一会便道,“多谢父亲。” 燕长寂点点头,“乖儿。” 在旁处的云锦几人却是一愣。这么快便认下这桩父子关系了? 剑花在一旁欣喜地看着燕长寂,“主子出手,果真不同凡响!” “确是。”燕长寂回道。 正此时,一声闷哼响起。却是由楼向口中发出。众人去看,便见楼向似是稍微恢复了些神智。 “感觉如何?”云华问道。 楼向甩了甩头,迟疑道,“我这是……怎么了?”随后又脸色大变,“我的斗气!” 云华未曾想楼向当下便察觉了,见得楼向这副模样,不由有些心惊,“你的斗气出了些许问题,便将你的斗气暂时封住了。” 话音刚落,楼向便怒极而起,正要有所动作,却再无力支撑身体,倒在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云华问道。 “修武之人修炼久了,一旦突然失去斗气,便会出现无力的状况。”云锦解释道,“随风,你帮帮他。” “是。”随风应了,便要去搀楼向。楼向却道,“莫再过来!”随即用手抚上头部,眉头蹙得极深,似是十分难受。 云华蹲下身子,“楼向?”楼向却不应,兀自闭眸躺在地上。 “过上几日便会好些了。”燕长寂突地言道。 “如此我们现下还是启程赶路,快些赶至霰城,好让楼向得以歇息。”云锦提议道。 11.仙降 云华点点头,轻声对楼向道,“楼向,封住斗气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若你便会爆体而亡。想来必能寻找方法解决。现下我先扶你起来,可好?” 楼向未有动作,不知究竟有无听入耳中。云华只当他是默认,便伸手抓住楼向的臂膀,使劲一提,却只搀起些许,又感知那只臂膀一挣,似要挣脱他。 云华赶紧加大力气,便将人渐渐地搀扶起来,将人往马车带去。众人赶紧往外而去,随风得了云锦示意,便在一侧帮扶着,将楼向送上了马车。 整顿妥当后,便俱都上了车,赶往霰城。 “主子,有消息传来!”一影禀道。 “可是他?”龙越眼眸一亮,紧接问道。 “确是关于云慕君。听闻有一秀美少年出现在斓城郊外的茶棚,影卫带了画像查证一番,该是云慕君无误。”一影快速回道。 龙越当下便欣喜难抑,“可有派影卫一路追踪?” “一确认无误后,属下便立即派了人前去追踪。”一影回道。 “好!”总算有了确切消息……总算知晓那人现下尚还安好!若是快些赶至斓城,顺着斓城而去,该很快便能寻着他罢! “即刻启程!” “是!” “族长,已得到确切消息,首席曾出现在娴城郊外。” “派人去追!务必将人给老夫带回来。只要还剩一口气在便可。” “……是!”拱手应道。 霰城。“仙降”客栈。 “师兄,这些个人可真够慢的。”一男子斜倚阑干,手执银壶。 “你作甚总地关注那几人?”一男子披散着银色长发,兀自斟酒酌饮。 “你何必明知故问。”嗤笑一声,并不看银发男子。 男子却不答。仰头一饮而尽。 “你现下可识出那头戴黑色斗笠之人了?”转而问道。 “自然。”先是应了,后又接着言道,“那老贼的首席,楼向。” 男子点点头,“只是,那老贼怎会纵容他独身在外头这般久?” “想来是这位首席打算叛逃了。而老贼,现下还未能将人抓回去。” “换做何人会不叛逃?一边百般利用,一边却下狠手压制,这倒也还罢了。只是那老贼痴心妄想,竟想以楼向为质,要挟楼氏为他卖命。”说毕便是冷笑一声。 “当年师父,便亦如同这楼向一般。若非那枢城老城主救助,想来已无命在了。” 狠戾之色自眸中一闪而过,“那老贼万万留不得!此次必得将他的狗命留在枢城!” 两辆马车紧接着驶入霰城。 楼向闭眸半躺在马车上。那身姿不复以往。云华本以为楼向已然入眠,却见得那眼睫不时微动,却是未曾入睡。 究竟是何人这般对待楼向?云华不禁想着,转向云锦看去。云锦有所觉,便看向云华,回以清浅一笑,“该无事的。” 云华微微点头,亦绽出一笑。掀起些许窗幔,外头景物一一掠过,寒风竟携了些许雪花飘入马车中。又是落雪了。 “落雪了?”却是云锦轻声问道。 云华并未回转头,只道,“确是落雪了。”明日便是除夕了。霰城,那会是怎样的一座城? “既是落雪了,便莫再向着外头了,不若怕会着凉。”云锦后道。 云华一愣才应道,“好。”这是关心? 申时已过。夜幕降下。一路紧赶,终于到了霰城。 燕长寂手脚并用地自马车上下来,微微伸了一个懒腰。剑花自马车上取来两件大氅,“这霰城可当真寒冷。”一件递与自家主子,一件递与自家少主。 云华接了过来,“多谢。”他确是觉着冷了。一下马车,便察觉此处温度比之先前低了许多。这一路北上,而他又未备有衣物。倒幸而基本在马车上度过,这才不至于受冻。 “主子可睡足了?”剑花问道。 燕长寂点点头,“待会出来走走。” “那主子这回可得带上属下。不若主子又会迟迟才归,害得属下担心。”剑花紧接道。 “不要。”燕长寂一口否决了。 “为何?”剑花皱了脸颊,问道。 “带上你又一路催着我回去,没劲儿。”燕长寂径自走入客栈。 “主子等等!”剑花环视一周,除了他自己哪还有那几人身影?这便紧跑着亦入了客栈。 印有“仙降”二字的红灯笼微微晃动。 “主子,这雪下得愈发大了,马车怕会打滑,难以前行。”一影缓下马车奔行的速度,唯恐过快会使得马车打滑。 龙越默然,掀起车帘子,“最近的市镇是何处?” “若是再赶上两个时辰,可抵达霰城。”一影回道。这一路几近不眠不休地赶着,竟这般快便临近了霰城。 “那便赶去霰城罢。”龙越放下车帘子。 “是。”一影应道,又听龙越突地道,“赶至霰城后,便歇上一日罢。你也该累了。” 一影喜道,“是,多谢主子!” 云华与随风将楼向扶入房中,将人在床榻上放好了。 “待会便让小厮将饭菜送入来,你现下先歇息一会。”云华走前这般言道,便掩门离去了。 房中虽有烛火之光,却仍显昏暗。楼向缓缓睁开眼睛,直直盯着床顶,一动不动。 自己可会就此成为废人?再次凝神调动体内斗气,却只有几丝斗气飘出来,无法凝聚,更无法成形。 斗气……斗气!这种感觉可是恐慌?若是当真就此成为废人,还不若在今日那时爆体而亡。作为一个废人,如何存活于世? 单那老匹夫,便不会放过自己。与其在他手中生不如死,成为楼氏的掣肘,还不若消散于尘世中。总归自己,也无别的可留恋之物。 他作甚要封住他的斗气?以为如此便可得到他的感激从而放他离去?怎生可能?他还要借他引来龙氏中人,好寻求解开禁制之法。 用完膳食后,燕长寂便带着剑花去往街头了。云锦与随风在房中议事。云华闲来无事,便想着看看楼向。 推开房门,却见楼向依旧是先前模样躺在床榻上。姿态未有丝毫变动。而那桌上的饭食亦未有被动过的迹象。 云平关上门,“楼向?”并无回应。可是睡着了?这般想着,便走近了床榻旁,却见楼向正睁着双眸,显然是醒着的。 “为何不用膳?”云华问道。楼向却仍未回答。云华叹口气,自己现下是该一走了之还是帮这人一把?与这人非亲非故的…… 只是见了如此却又袖手旁观,是否有些冷血了?终究是使力搀扶起楼向,使人半躺在床榻上。 搬来一张凳子至床榻旁,复又将桌上的饭食取来。“多少吃上一些罢。”这般言道,便用汤匙舀了一勺青菜递至楼向面前。 半晌,楼向亦无动作。云华不由得有些不耐,淡淡道,“你的命是你自个儿的,今日之事便当作是我多管闲事了。只是你可曾想过,你这一死,不过尘埃,而那害得你险些爆体而亡之人,保不得快意之极。而侥幸未死,一切便还有转机。斗气暂时不得用,还有头脑不是?” 话毕便准备离去,却听得楼向道,“有劳。” 云华回转身,却不再言语。只径自坐下,复又端起饭食,喂向楼向。 “主子,到了。”一影言道。 龙越下了马车,便见牌匾上烫金二字“仙降”。一步踏入客栈中,小厮迎上前来,“客官是要用食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再送些饭食。”一影言道。 “客官,真是对不住,咱们客栈的上房已然满人了!不若要两间中房?”小厮赔笑道。 “主子,不若咱们换一间客栈罢。”一影提议道。 “客官,您是不知,现在客栈哪间还有上房?早让人住满了!那武术大会将开,各路人马都往北而去,又因明儿个除夕,多是在此歇脚了。”小厮赶忙道,“咱们客栈即使是中房,也比那一般客栈的上房好!” 龙越使了个眼色给一影,一影只得道,“那便两间中房,送些上好膳食到房里来。” “成,客官!小的这便带您前去!”小厮喜道。 龙越与一影随着小厮上了二层,左右皆是一间间的房间。小厮向右方伸出一手,引着二人。 “二位客官,这便是您二位的中房。还请稍带片刻,饭食不一会儿便上来。”小厮言道。 一影点点头,便随在龙越身后,进去了同一间房内。门被小厮轻轻带上。 长廊左侧一间房门被轻轻推开。云华手上端着楼向用后的餐盆子,那小厮正瞄得了他,便紧走几步,“客官,让小的来便是。”便接了过来。 “有劳。”云华淡淡说了,便推开对面的房门,入了自己房里。 12.话事 “主子,一光已在旁处守着了。洪噬与唤兽族的大队人马,亦已接近了霰城。若无意外,该是与主子一前一后抵达枢城。” 龙越微一颔首,“好。可还有他的消息?” “还未有。不过想来该与主子离得不远。既是途经斓城,若非取道坞城,便该会就在这霰城。” 龙越看向窗外,“仔细寻找。” “是!”一影应下,“如无他事,属下便先退下了。” “去罢。” “叩叩叩。”三声均匀适度的敲门声。“谁?”里头传来声音。 “是我。”云锦轻声答了。门被打开,“有事?”云华微笑问道。 “这是舒活膏。你身上不是还有些不适?”云锦将手递前,掌中是一只小小的瓷罐子。上有青色纹路,藤蔓模样。 身上因着那次露宿,又连日在马车上颠簸,身上着实多处都有些酸痛,便道,“多谢。”云华将它取过来,问道,“可要进来一坐?” 云锦稍作一想,“也好。”便入了里处。 一影掩上门,眼角余光掠过一袭白衣。怎的好似见过?这般想着,那抹身影已然隐入了那处门内。 茶水倾入杯中发出清澈之声。“请用茶。”云华递予云锦。 云锦接了,“怎的将窗开得这般大?”风在外头呼呼刮着,卷了纷纷细雪落在窗台。起身将窗子放下,“不觉冷?” “本是不觉,被你这么一问,才觉似是有些冷。”云华淡笑,端起杯盏饮了一口温茶。暖意自口中流经肺腑。 “我心中有一些疑问,若是冒昧了你可不答。”云锦复又坐回原处,言道。 “还请道来。”云华有些疑惑,云锦怎会问询自己?在这几人中,怕是自己最无知了。许多事情都被蒙在了鼓里。 “你,可知晓楼向带你一路之意?”云锦问道。 云华摇摇头,“确是不知。”云锦细细观察云华模样,却似是实话实说。又问道,“你与他先前,是否有些关系?” 一愣,云锦怎会这般问?还是回道,“并无。不过在云府偶见几面。后便是他突地出现在……宫里,自己不过见得他一眼便晕了过去。再后来便一路上与你们一道。”云华将那将要蹦出口中的“无应房”咽回嘴里,换成了“宫里” 云锦似有所觉,却并未过多在意,“听你所言,如此便是并无甚交情了?” 云华点点头,“怎会突然问我这些?” “只是好奇,为何你会如此在意楼向。”云锦抿了一口茶,回以轻浅一笑。 云华讶道,“在意?何出此言?” “非是在意,又如何会以自己作担保,要求封住他的斗气?” 先是一愣,怎能以此就下了论断?后才不自在一笑,“并非因着在意。不过是出于不忍之心罢了。” 不忍之心?仅此而已?那自己,可有不忍之心?若是云华今日不出手,自己会如何行事?怕是弃之不顾,一走了之罢?毕竟今日那情形,即便不是爆体而亡,亦是功力大退……如此对自己还有多少助益? 至多是将人带走,却绝不会如云华那般做下决策。 “你倒当真是善心。”掩去诸多心思,言道。 云华笑了一声,“我并算不上善心。我与他之间既无怨尤,出手一帮又何妨?若是任由他这般,未免觉得于心不安。且若是帮了,他愿承情,便会寻机还我不是?” “如此说来倒十分有理。可你有无想过,若是他不但不承情反而怀恨于心,届时你又当如何?”云锦听得心中一动,微有波澜,却还是接着问道。 “说来亦是赧然,在瞧见楼向那着急模样,才反应过来,斗气对于修武之人是何其重要。而我,并无斗气在身,亦无能修武。因而当时并未有想及最坏的地步。不过是觉得,楼向即使一时心有不满,迟早却会想通。” 云锦一愣,原来如此。“你方才可是去了楼向那处?” 云华点点头,“正是。不过是闲来无事,便去瞧了一眼。” “他情况如何了?”云锦淡淡问道。 “比之先前,振作了些许。想来不消许久,便该能想通了罢。”云华回了,又提起茶壶给云锦斟了一杯茶。 “该是你之功罢。”云锦了然一笑,却是能猜得些许。 “不过是随口一说。他能了悟是靠得自己。” “还有最后一问。那燕长寂当真是你父亲?” 云华一愣。云锦这般问……可是知晓自己确实非是那司马赫之子?亦非真正的云执之子?想来也是。不若燕长寂出现这许久,口称自己是他之子,云锦却未有提出过异议。 这么看来,“云华”莫不当真是燕长寂之子?“实不相瞒,我亦未知。以往的诸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云锦未料会得来这一答案,不过他心中却是有另一猜想。在他上一次远去枢城之前与回去云府之后,眼前的这一“云华”判若两人。举手投足,性情喜好,俱都有所变化。就连那气质那面容亦似是随之改变了。 变得让人讶异与好奇,亦变得……更讨喜了。 云华见云锦沉思不语,恐自己方才之言让他有所察觉,便转而道,“明儿个便是除夕了。不知可要买些物事以作庆贺?” “如此也好。不若明日傍晚去霰城第一酒楼罢。”云锦回神这般回道。 “第一酒楼?”云华问道。 云锦点点头,“霰城的第一酒楼唤作‘似霰’。那处酒食上佳,还有美人雅曲可助兴。” “其实我原是想着明日去外头游玩一番。可有甚好去处?” “有一长街,里头一应物事俱全,唤作‘霰坊’。而又有一已冰封了的湖,唤作‘瑶湖’,站在堤处可瞧见对面的极高雪山,那雪山又唤作‘不见’。 云华凝神听着,”这两处我皆想去看看。不过,那雪山为何唤作‘不见’?“ “说来却是一个民间传说了。传闻有一对情人,约好于雪山脚下、雪融之时相会,谁知一人在北处脚下等,一人却在南处脚下等。南处温热,北处寒凉。南处较早融雪,便去得早些,可等得雪融尽,未见人来,便伤心而去,却在坎坷路途中重摔至死。而那北处,雪迟化,且难以化尽。那人等了许久,而雪融尽无人至,却被冻死在雪山脚下。便是‘不见’了。” 云华略有触动,却还是疑道,“为何这两人一开始,未有说定在南处还是北处?”若是所约地点无误,不是可以避免一场悲剧? “两人皆以为对方知晓自己心思。便未有多加提及。在那南处等待之人想着南处较早融雪,而自己想要尽早见到情人,自是相约在南处。而那在北处等待之人,想着情人家离北处较近,自是不愿情人因自己跋涉前去南处,因而宁愿迟些相见。”云锦回道。 一人以为对方了解,自己的迫切思念,与自己愿为对方付出的信念。便不惜承受苦累与寒冻,远去雪山南处等候。一人以为对方了解,自己宁愿苦苦相思,亦不愿对方为自己受苦的心意。可谁知,原来一切并非如己所想。 云华愣愣想着,又听云锦淡淡道,“世人常以为,自己即便不说,对方亦懂。可常常是如‘不见’般,心意不互见,便人不得见。” “听你这一说,便觉不走一遭 ‘不见’,会是一个遗憾了。” “并非如此。许多人虽知‘不见’奇高极美,却是避之不见。”云锦缓缓摇头回道。 “为何?”云华疑道。这般既有传说色彩,又景色美好之处,怎会有人避之不见? “大抵是觉着那传说的意头不好,怕见了会让那悲剧应验在自己身上。” “这岂不虚幻?有因才有果,怎会是因着一座不相关的雪山?若是将心意告知,两心相通,如何还会酿成苦果?”话落,云华却是怔然。自己又何曾将心意告知于那人了?说来轻巧,却往往不说,只闷在心里,觉得对方怎可能会未有察觉? 云锦一笑,“说得也是。”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夜已深,早些歇息罢。” 翌日。云华敲了敲楼向的房门口。“进来。” 云华推开门,“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复又掩上门,端着手上的早膳走至桌旁。却是两份。 楼向疑惑地看了看云华,却不开口。云华察觉了,便回道,“怕你仍是无力,便想着与你一同用食,也方便些。不介意罢?” 如何能介意?现下自己有如废人,还需得此人帮助,不若只怕连用食亦不得。自己何曾这般窝囊过?手指用着仅剩的力气,紧握成拳。 “喝粥还是要包子?”云华问道。 诚然是喜欢粥多些。只是喝粥,怕又是得这人一勺勺地喂自己了?忆及昨夜,不知心头是何种感觉。陌生得很。 却还是道,“包子罢。” 13.霰坊 云华便应了,“好。”却是先走至床榻旁,将楼向搀扶起来。又取来枕子垫在楼向身后。 将包子递予楼向,便见楼向迟缓地抬起手,却是比昨日好些了。楼向将包子送往口中,咬下一口。果真是如记忆中一般,不大好吃。 云华一边小口吃着杏花糕,一边送着清粥。两人再无他言。 敲门声响起,“少主您是在这儿吗?”却是剑花的声音。 云华放下膳食,走至门口打开了门,“是,可是有事?” “今日是除夕,主子想带您去添新衣。”剑花先是答道,后又问,“主子您在这儿做什么?属下寻了好些间房才寻到您。” “添新衣?不必如此麻烦,我现下还不得空,请回复你家主子罢。”云华答道。 “少主,您六年未在主子身边,主子便六年未尽责任。现下好不容易团聚了,少主还是稍微满足主子罢?”剑花恳求道。 云华想了半晌,才软了态度,“……好罢。待得我用完早膳便去寻他。” “多谢少主!”剑花喜道,随后便欢快地蹦哒着走了。 云华关上门,返回座处,却见楼向手中的包子还未有吃完,便问道,“可是不好吃?” 楼向回神,“不是。”又送入口中继续吃了起来。 一个已毕,云华又递去一个,却见楼向眼中划过不喜的神色。这人是否不喜包子?那为何还要选择包子? 便试探道,“你还是喝上一碗粥好些。”楼向接包子的手却是顿了一顿。云华只好将包子放回去,端起了另一碗清粥,“我喂你罢。” 楼向瞧了云华半晌。这是同情?却瞧不见云华脸上有同情的神色。久久,才微一点头,“多谢。” 云华不甚在意,径自一勺勺地喂起楼向来。 待得楼向与自己皆用完早膳后,便道,“我先走了。可要我请一个小厮过来守着?” “不必。”回了,又想了想,便道,“可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云华问道。心里有些讶异。这人该是那类逞强要强之人。怎会主动寻求帮助? “帮我将这个放了。”楼向自袖中缓缓掏出一件物事,递予云华。 云华接过来细细瞧,那物事成小小的圆筒状,尾端有一根细细的绳索,却不知究竟是何东西。 “你在外头时,一拉那根绳子,便可放出信号。”楼向缓缓言道。 “信号?” “会有蓝色烟雾射往空中。” 云华却心生忌惮。这信号是用来告知何事?若是不好之事,自己岂非是为虎作伥? 楼向见云华蹙眉不语,似在凝神思索。这是……不放心自己?手指微微一动,解释道,“我想唤一属下前来。” 云华抬眼看着楼向,细细瞧着他的神色,终究是问道,“你可能担保并非要行损人之事?”云华却是放心不下。他不知楼向费尽周折将他弄出宫外究竟所为何事。那日见识了楼向那般杀人,虽说或是因着斗气作乱,这才控制不住怒火。 却仍不免觉得此人实是有些危险。 楼向不语,只将自己的手送入口中,狠力一咬掌心,血液落下。用另一手的食指与中指并着缓缓蘸了,随后按上自己心口处,道,“与人无损,否则便损己身。” 这场景似曾相识。小希子也曾在他面前这般立誓。叹了一声,“帮你便是。” 云华掩门离去。独留楼向瞧着自己还留有口子和血液的掌心,久久不语。与人无损,否则便损己身。怎可能与人无损?自己现下这般模样,那老贼不日便会寻来。自己怎能束手就擒?因而,即使将损己身,亦要让那老贼后悔! “主子!”一人自窗口落入房中,语中多有激动。 “辛苦你了。”云锦回道。 “不辛苦!这些俱是潜雨该做的。” 轻浅一笑,“现下随我去一趟外头罢。” 云锦与潜雨二人出了房门,却正巧遇上亦要出门的云华。云华见了潜雨却是讶异,怎的云锦房中多出一人?昨日可并未见过此人。今日一早却一同出来? 云华想及一处,不由觉得有些尴尬,自己可是见了不该见的?便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不耽误二人了。”说毕便转身而去了。 云华怎的又去瞧楼向了?云锦这般想着,却又觉云华方才似是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想想无果便抛之脑后了。 霰坊。夹道两旁店铺林立,各类物事应有尽有,端的是琳琅满目。 云华头罩白色斗笠与燕长寂、剑花二人走着,剑花喋喋不休说着,“主子,那个好看!”“主子,快看那个!” 正巧燕长寂瞧见一间成衣铺,便踏入进去。云华与剑花随在后头,亦入了里头。 “来几件最好看的。”燕长寂头一句话。 成衣铺的店家本是躬身笑着,闻言不由一愣,“这最好看的,怎会有几件?” “我家主子这般说了,那就没错。赶紧的。要是没有我们就上别家去了。”剑花回道。 店家自是赶紧点头应道,“有,有,自然有!”转向店铺中的小厮道,“快,给几位爷拿几件最好的来。” “大号中号小号?”小厮疑惑地问道。 剑花指着云华道,“就他这型儿。” “好嘞!爷稍等片刻!”小厮高声应了,便入了一门里头去。 “你喜欢何种颜色?”燕长寂突地问道。却是向着云华。 “我于此事上并无甚所谓。”云华淡淡道。 “爷您看看,这些是咱们铺子里最好的成衣了,看看喜欢哪件儿?”店家搓着双手,向几人言道。 “可否一试?”燕长寂瞧瞧这件,又瞧瞧那件,却道。 “自然,自然。这里有一间小屋,就是让客官试衣服用的。”店家赶紧应道。伸出手向着一门处。 “去试试看。”燕长寂对云华道。 云华虽稍嫌麻烦,却终究是接过几件衣衫,入了那门内去换了。 “有无保暖的大氅或是狐裘?”燕长寂问店家。 “咱们店里只有一件狐裘,那皮毛是上好的,只是那价钱……”店家又搓了搓手,笑道。 “若当真好,价钱随意。”燕长寂话音刚落,那处云华便恰好出来。身上是一件带皮毛的蓝色袍子,花纹浅淡,素色为重。 “如何?”云华问道。 燕长寂点点头,“还成。”却见不着满意之色。 云华只得又入了内里换下。再出来之时,便换了一件白色衣袍。下摆处有几朵盛开的莲花,却是墨色。那图案清雅秀丽,虽是极盛,却不夺人。整件衣袍便似是水墨画一般。 衬着云华的模样与气质,竟是极为适合。 “主子,这件好看,就这件罢。”剑花赞许道。 云华亦是想着就定下这件好些,省得再要去换。 燕长寂点点头,“店家,把你方才拿出来的那几件都给装好。” 云华闻言却是一愣,既如此还何必使自己去试来换去的?莫不是瞧自己折腾好玩儿? 店家却是大喜,“多谢大爷!那爷可还要看那狐裘?” 燕长寂点点头,“取来瞧瞧。”店家便赶紧吩咐小厮去取。 “主子,今儿是除夕,可要去外头一逛?”一影见龙越凭栏不语,便提议道。云暮君那事儿一出,主子便几乎未有欢喜过。那偶有的欢喜,却还是因着得了云暮君的消息。 虽知自己无力可施,可见得君主为着一男侍这般伤神,终究免不得担忧。人一旦有了牵绊,有了执念,便难以成事,甚至因此有了掣肘。又何况一志在取尽天下的君王? “不去了。没有兴头,在此处瞧着,也算是与民同乐罢。”龙越瞧着底下街道来往之人,言道。 正此时,却瞧见一头罩白色斗笠之人,与身后一人,一同出了“仙降”大门。这倒是不足以引起龙越注意,只是见那人步伐有些急切,但整个人却显得闲适有度。如此矛盾。 “主子您先别急,此事必可挽回。”潜雨劝慰道。 “怎会如此?你们不是私藏好了,怎会又叫人发觉了?”本来先前于狼栖山与钟桐山处,派了人在助那司马赫手下之时,浑水摸鱼藏了小部分兵器,谁知竟被司马赫那处之人察觉! “这……属下亦不知。”潜雨回道。他于此事上实是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会有人去那山洞里?本来现下与司马赫残余部众相安无事,而主子还费心费力,打算将那些个有用的,以为己用。现在要是真被证实了是主子干的,保不得便会引起冲突。 而主子现下一边忙着在武术大会上的部署,又一路防范那洪噬君主,如何还能分开心力与人手对付那些个人? “让随风细查,我怀疑……咱们人里有奸细。” “是!”潜雨凛道。 14.不见 “主子,不若属下先把这些衣袍放回客栈罢?”剑花两手提得满满地,觉着自己这副模样着实不好看,便道。 “去罢。回去后便别再来寻我了。”燕长寂很快便回道了 “主子您就这般不愿属下跟着您!”剑花怒道。 “快去罢。”燕长寂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便向云华道,“走罢。” 两人一道走着,虽未有目的,但随意走走,倒也有些意思。云华是头一次来,便有点新鲜劲儿。正边走边瞧,却突地被人拦住了。 “这位公子,老朽略懂命相一说,可要老朽帮公子瞧上一二?”却是一下颔蓄了长须的老者,身穿灰色长袍,眼睛细长,一副精明之相。 “不必了。”云华拒绝道,便要绕开老者而行。 又听老者道,“看公子你鼻梁挺直,是个必将名声大振之人。”老者抚着长须,眯眼缓道。 云华听得老者这般一说,才反应起自己在试衣时为图方便,将斗笠摘了下来放置一旁,后来离开竟是遗忘了。自己这般将面目露出来,可还妥当? 这便顾不上老者,往四周瞧着是否有卖斗笠的店铺。燕长寂似有所悟,紧走几步至一贩卖丝巾之处,买了张白色丝帕。 递予云华,便得来云华感激一笑,“多谢了。”接过丝帕,用它细细掩住脸面。 谁知那被晾在一旁的老者却还未离去,又向着云华道,“老朽看公子双唇俱薄,是个淡情轻欲之人。可是看公子面相,又是个不得安生、路途坎坷之人。”老者絮絮叨叨说着,燕长寂已全然失了耐性,“他身无分文。” 道完便提步先走。果不其然那老者闻后,便热情不再。又见燕长寂似不再理会了,便讪讪离去了。 云华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个可能称作“神棍”?什么名声大振,不得安生,不过是江湖术士骗人唬钱的把戏罢了。 记起昨夜听云锦说来的“不见”,瞧现下时辰尚早,霰坊已通走了,便想去见识那雪山一番。 “我打算去‘不见’雪山一趟,你可想前去?”云华问道。 “去罢。”燕长寂回道。 “走罢,去外头走一遭。”龙越转身,言道。 “主子想去何处?”一影见主子稍有振作,喜道。 “有何好去处?”龙越挑眉问道。 “主子是想看景还是想看物事?” “景罢。”王城中甚好物事未有,唯有天下各景,无法俱都挪入宫廷之中。 “如此便去那冰封了的瑶湖罢。”一影提议道。 “亦可。”龙越点点头,率先往外而去了。 至了瑶湖处,才知为何霰城因雪景为人称颂。站在堤处,一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低楼房舍虽大气不足,却胜在精巧玲珑。白雪堆积在房舍屋檐上,似是盖了厚厚一层绒絮。有冰凌子挂在那檐下,在日光下反照出光芒。 而那冰封了的瑶湖晶莹剔透,宛若玉器。两岸的杨柳早已颓败,只剩枯枝随风摇摆,却又另有风味。而那高耸入云的雪山,不可见其顶。山体上半边雪白无瑕,下半边却是山体本色。云朵在雪山四周飘荡着,有一股旷高独远之气。 入眼便是这般完满雪景。云华不由赞一声,“果然不负盛名。” “可想前去一观?”燕长寂仰头瞧着雪山,半晌才道。 瑶湖上有一曲长木板桥。却是自堤处直通雪山脚下。云华点点头,“好。” 两人走上长桥。此时离着瑶湖近了,云华才瞧见凝结成冰的湖面竟是有朵朵枯莲在其中。亦已成为冰面的一部分。点缀着那素色冰雪。 大约是两刻钟。两人便抵达雪山脚下。站在脚下仰望雪山,更觉自身之渺小、雪山之雄壮。至了此处,寒意更是浓重。忆起昨日听闻的故事,不由想着,这般寒冷,在此处等候之人,可会觉得难受之极? 想来该是不会了。因着心中装着人,装着期待,即使寒冻,亦觉得心中有欢喜罢? “你可曾听闻过关于‘不见’雪山的那个民间传闻?”云华见燕长寂来了这近处后,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问道。 燕长寂久久才迟缓地点点头,“听过。”当年,就是听闻了这传说,才急不可耐地与那人来了此处。后来呢?后来,他便与那人反目成仇,还致使自己在心智大乱之时,丢失了自己的孩子。 总算是让自己寻回来了。若是再也寻不见……他怕是得在悔恨中度过一生了。 多少人,一生决计不与情人同至“不见”,唯恐应验。而自己,当年是那般年青气盛中,笃信自己,亦笃信与那人的情意。便非要带着那人一同前来。结果……便是各自孤独余生。 “你今日瞧了,往后便莫再来了。若是寻着了心喜之人,便远远儿地,避开‘不见’罢。”燕长寂缓缓道。 云华不知是否自己错觉。总觉燕长寂方才说话之时,声音低了许多。似是心中沉重之极。问道,“为何这般说?你也觉得那传闻意头不好,来了此处会应验在自己身上?” “既然现下已见了,又何必再来一遭?虽说这雪山未必有这功力,却不得不承认,这世间有太多不可抗力。冥冥中,由不得你不信,由不得你更改。”燕长寂眨了眨眼,终究低下头来。 云华却瞥见其中似有水雾,不由一惊。这人却是……哭了? 燕长寂却道,“盯着雪太久了。眼眸子疼呢。” 相识几日。难得见燕长寂这般模样。平日里总似是无心无肺,今日却因着这雪山变得这般模样。 终究点点头,“好。往后再不来便是了。”不与心喜之人同来。此事何其容易? 那人远在洪噬宫廷,如何能与自己同来此处?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便是此生,也未必能走一遭雪山罢? 这般想着,又觉燕长寂确是低落,便道,“既已看了,便回罢。此处也冷得很呢。” 燕长寂点点头,“走罢。”此生,便看最后一次罢。仰头再瞧了一眼,便决绝转身,先行踏上长桥而去了。 云华随在燕长寂身后,回至堤上。正此时,有两道人影接近此处。俱是高大挺拔的男子。前头之人更是器宇不凡。虽是平平之貌,却依旧令人注目。 燕长寂瞧了亦并不多在意,带着云华往右边去了。云华本是随在燕长寂身后,又因着身量不及燕长寂,心里头又是兀自寻思,却并未瞧见那二人。 二人上了堤处。龙越却有所觉,转头向右处看去。一道身影映入眼中,便觉心神一震。那熟悉的身影不就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 一个提气,便将至那人身后。谁知异变陡升!却是七八个黑衣人突地自那头的屋顶上现身,纵身刺来! 龙越顾不得这许多,“一影!”唤了一声,便要紧追那道身影而去。 却是有人唤出深绿举剑横亘在他面前。 眼看着那道身影拐入巷中不见踪迹,龙越心头大怒,银色斗气流转周身,“无恕阁!” 一影见了大急,一边与黑衣人小心缠斗,一边大声唤道,“主子冷静!千万莫要唤出兽物!” 该死的!主子怎地突然这般动怒?可主子千万莫要因着怒气,便召唤出自己的兽物!主子兽物一出,这霰城可还能存留?届时必得惊动整个芜沉大陆。 正此时一直在四周跟随的一光等人亦现出身形。将龙越围在中心之处,与黑衣人缠斗。龙越按捺了怒气,对一光道,“寡……我先用斗气抵上一阵,你们尽快唤出兽物!” 一光等人虽疑惑主子为何急着解决这些人,却也立即应道,“是!” 银色斗气凝成一股,又四散成丝,竟是将四周的黑衣人围住周身,一时不得动弹。一光等人赶紧凝神吟唱,五六兽物现于半空,疾落至地。 一只身有黄色条纹的猛虎怒吼一声,便长开利齿朝众黑衣人而去。正此时,众黑衣人挣脱银色斗气的束缚,亦要召唤出自己所修炼之物! 一只巨型金猴两个纵跃,便连扑几个黑衣人,使得那些个黑衣人吟唱间断一时,口溢鲜血。 一光等人结出几个手势,便要使得几大兽物拼尽全力,尽快解决。正此时,或许是动静着实过大,竟惊动了瑶湖上的冰层。几道“喀拉”声之后,瑶湖竟是裂开几道宽长的缝。 众人不及理会,兀自争分夺秒,以取生机。那受了伤的几个黑衣人,已然无力召唤,便提剑以剑术搏之,却是要打断一光等人将要落成的手势。 龙越见得又是驱动斗气,四散而去。手势终是落成!几大兽物大口一张,各色斗气浓如罩雾,似是源源不断般,冲向黑衣人! 黑衣人心神俱骇,躲之不及之人,便心肺俱遭重创。黑衣人互相帮扶着,却是拼了命地一步步逃离。 “主子,可要灭尽?”一影问道。 龙越答亦不答,便向右边而去,消失了踪影。却是寻那道身影去了。 15.似霰 “主子!”一影得不来回应,与一光相视一眼,便叹气无言了。能使得主子这般模样的,除了那祸水还有何人? 只是不知此次,是否真能寻回来…… 拐过小巷,又遍走街道,却再未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是自己看错了?还是自己当真是错过了? “放肆!”一人怒极,随手抄起一件东西便甩向正跪在下边之人。 “族长息怒!”一人趴伏在地,生生用背脊受住了重击。 “老夫何时让你们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却是无法息怒,站起身怒喝道。 “都是弟子过错!那日听闻族长言说那洪噬君主的武力是一大变数,今日得了消息洪噬君主现身瑶湖,这才未有按捺住,打算前去试探一番!” “试探!幸得他未有赶尽杀绝!不若老夫大事尽被你们败坏!” “是弟子之错!”重重一叩头。心内又是恐慌又是后悔。此事竟是料想错了。上次族长派人前去试探那枢城城主武力,那人归来后带来了确切消息,族长是大肆嘉奖一番,还赏赐了诸多宝物。 本想着此次自己若是能成事,便可长脸一番,好扬眉吐气。谁知,竟是误算!非但未有探测出个一二三来,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受了伤不算,被自己带去的弟子怨恨不算,还要在此受这等待遇! “若是因此被他知晓,‘无恕阁’是修剑族的……你便自个儿了断罢!”撂下了话,便甩袖而去了。 与燕长寂往回走之时,云华想起一事,自怀中取出一个圆筒状物事。 燕长寂见了,“信号?” 云华点点头,便准备抽动那根细绳。“这是你的?”燕长寂突地问道。 摇摇头,“是楼向之物。”燕长寂却道,“那便先予我瞧瞧。” 云华迟疑一会,便将手中物事递予燕长寂。燕长寂接来细细瞧了,又觉不出什么问题。问道,“你可知他要作何用?” “不知。只说是想唤他属下前来。不过他先前发了誓,允诺与人无损。” “那便放罢。”燕长寂听得只好还与云华。 云华又瞧了瞧手中物事,瞥见旁处有一无人小巷,便走去小巷。往外瞧瞧,无他人注意,便将那东西朝天举高,一拉那细绳。细微一声轻响,有蓝色气雾冲向空中。 云华回至客栈,便打算先去楼向处。敲了三声门。 “谁?”“是我。”半晌,“进来。” 云华推开门,便见楼向仍旧半躺在床榻上,长发披散,眼中暗淡。神色却不露倦怠。 当真是个要强之人。云华暗道,随后问,“力气可恢复些了?” 楼向点点头,不答。力气恢复些又如何?他怎能习惯现下身体中未有斗气运转的感觉?好似被人挖去了一块内脏。空空的。 只是,他怎的这么快便回来了?本以为,该要至明日方可见着了。 “你那信号,我已帮你放了。”云华言道。 “多谢。” “无妨。”云华瞧了瞧楼向,觉着他这般,着实有些可怜。只是楼向怕是见不得他人对他心生同情。更何况,自己怎需同情一个强者?即便楼向暂时虚弱了,亦不是那等需要同情之人。 不过想来亦无事。便与这人说些话罢。想来也不会那么闷。这般想着,便又开口道,“你以往可来过霰城?” 楼向不知这人作甚突地问起此事,却还是点点头,“来过。” “你可喜欢?”云华淡淡问道。 喜欢?何谈喜欢?喜欢又是何种感觉?他只知自己大仇未报,人身受限…… 回道,“未有感觉。” “我今日走了一遭,却是心生好感了。见得那霰坊好不热闹,行人往来,并无苦色。却是一副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百姓安居乐业,想来亦是那人的功劳罢?自己这一路北上,少见不平之事,多是安乐之地。 若非是明君治世,如何能得? 楼向不语,瞧了一眼窗外,又回转眼神,落在自己双手处。 “你可曾去过‘不见’雪山?”云华想着,又问道。 “不曾。”楼向答道。 “那你可曾听说过那一民间传闻?” 楼向点点头,却似是不甚在意的模样。想来亦是,似楼向这般人,又怎会在意这些个不知真假的东西?自己倒亦是变了。换做以往,想来亦是听完即忘。不过是因着那人,这才莫名地将那故事,记挂在心上了。 往窗外瞧去,可瞧见街道与对面的房舍。却瞧不见那座宫殿。那人现下在做何事?是商议政事?还是……在哪个侍妾处风花雪月、儿女情长? 终究是忘不得?不,怎可忘不得。自己是断断不愿再回那宫廷里去。如此自己又怎可藕断丝连,思念不绝?岂非自作自受? 楼向瞧着旁处之人,本是主动挑起话头,现下倒是自己出神了。楼向亦不去管,就在一旁半躺着,思绪不断。 自己现下这般模样,不知可还能将计策完成?自己当真能解开禁制? “云华可在?”却是云锦的声音。 云华起身开了门,“怎么了?” “去‘似霰’用膳,当做是庆贺除夕夜罢?” 云华转头看了看楼向,“只是楼向似是还未有力气,不若就在此处将就罢?”想了想又觉不妥,“不若我留在此处陪他,你们几人去便是了。我不打紧的。” 云锦不着痕迹地微一蹙眉,言道,“让随风帮着带上楼向便是了。” 云华正要说些什么,燕长寂与剑花亦来了,剑花嚷着道,“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定了。随风,里头那人就交给你了。”正要拍上随风肩膀时,随风一个闪身让开,“莫要吩咐我,我可不是你属下。” “这么计较作甚。当真是小家子气,非大男子。”剑花皱了皱自己的脸,不屑道。 “你!”随风气结。 “如何?”却是云锦问道。 云华见几人好似都十分在意除夕,便道,“我问问楼向罢。”转头问道,“楼向你意下如何?” 楼向瞧着众人。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却是答应了。云华见了便道,“如此那便一齐去罢。” 剑花欢呼一声,“主子!咱们可以三口在一块儿过一个年了!” 随风听了立即讽道,“你莫不是把自个儿当成女主人了罢?” “你!”却是轮到剑花无言以对。 燕长寂言道,“乖儿,走罢。”云华点点头,正要入屋帮着楼向时,云锦已道,“随风,去帮一把。” “是。”随风应了,便入了房中将楼向搀了起来。 霰城第一酒楼,“似霰”。 此处是霰城繁闹所在。有达官贵人,有文人武士。非有钱者,不得入内。而于节日之时,即便有钱,亦难得入。非是有权有势者,无法提前要下桌席,便亦是无可消受。 云锦向守在门口的小厮递去一块玉牌,便带着众人畅通无阻,在另一小厮的引领下,上了二层的雅间。 至了雅间,众人才纷纷解下斗笠。打量起雅间来。雅间却不同于在别处的雅间,整体极具风雅,亦是宽敞许多。而朝着下边大厅的一面,却并未筑墙。只有一面巨大的屏风,将之搬开,便可瞧见下边。 待得点好菜食,便听得下边有些许哄闹之声。小厮解释道,“怕是下边准备开场了呢。几位爷可要瞧瞧?” “今日还如往常一般?”云锦问道。小厮一听,便道,“原来爷以前来过?今儿自是不同以往的,毕竟今儿是除夕!咱们店家别出心裁,整了几出特别的。” “那便撤去屏风瞧瞧罢。”话一落,几人听得却是想着,这岂非又得戴起斗笠? 云锦有所觉,便道,“无事的,下边极难瞧见上边之人。”几人狐疑地瞧瞧下边,却是这第二层还延伸出好一块空地。这便使得第二层与第一层的桌席正好对上。 而第二层亦难以见得下边桌席。一眼看去,却只能瞧见那戏台子。 “主子。”却是随风突地轻声唤道。 云锦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云华在旁处稍有所觉。莫不是这云锦是别有目的?想想亦觉这才是正常之事。 几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有许多事都不明就里,却能感觉得出,云锦与楼向该都是有要事在身之人。怕是一路都少不得部署与行事。 照云锦这般性情之人,又怎会是在意庆贺节日之人?看来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怕是有何事,必得在此处进行。 一中年男子登上台子,拱手一揖,“多谢大伙儿前来‘似霰’,李某感激不尽!今儿个是除夕,诸位捧场前来,‘似霰’自是要拿出点好东西,给大伙儿瞧瞧!” 下边之人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欢腾一片。 “这首先登台的,便是咱们霰城的唱曲第一人!”话落,一着朱红纱衣的男子登上台子,肤色极白,面容清秀,抿唇一笑,便是风情。 16.自戕 “尽曲在此献丑了。”俯身一辑。 有人立即大吼一声。“尽曲!我心甚喜之!” “多谢公子抬爱。”尽曲落落大方地朝着那人一拱手,下边此起彼伏地起着哄,尽曲抬手须按,“还请大家稍安勿躁,尽曲这便要开始唱曲了。” 众人果然安静下来,竟是接近悄然无声,云华不由微讶,这人怎的这般有号召力?正要出声询问,那尽曲已经开始唱了。 “有心泠泠,私语不停,抚弦弄琴,遍寻知音……”宛转绕耳,调子凄美,却唱的悠然随意,这般一反衬,却别有韵味。 云华正暗里赞许,燕长寂却是突的打了一个呵欠,见云华看他,便道,“乖儿,我先小睡一会。”说毕便趴伏在桌上,闭眸不理了。 一曲毕,尽曲边躬身而退,不理会那下便再来一曲的要求,尽曲,却仅一曲。 菜食糕点俱都上齐了,剑花轻声唤醒自家主子,“主子,主子,有你最喜欢的糖醋鱼呢。” 燕长寂抬起头,半真眼眸,四下张望,“在何处?” 剑花赶紧为燕长寂布菜,“主子,今儿不用咱们付钱,主子可劲儿吃啊。” “你倒是说说,哪日哪餐是你们付钱了?”随风回了一句。 正此时,下边又是一阵哄闹之声,“这接下来啊,该是咱们家城的跳舞第一人!”依着粉红轻纱的蒙面女子袅袅婷婷地上了台子。 盈盈一弯腰:“非舞见过诸位,还望诸位能够心喜非舞之舞。” “非舞美人!快解下你的面纱,给爷瞧瞧!”“非舞,快跳上一舞!”吴国人放声叫嚷着,吵闹不休。 云华微蹙了眉,这般吵闹着,竟是吃个饭也不得安宁。 那非舞又是一弯腰,颦眉言道,“诸位这般热情,非舞无福消受,知觉着这般大声,非舞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话音虽小,却当真使得众人渐渐静了,有人起身弯腰一辑,“竟是我等唐突了美人,还请见谅。” “公子有礼,非舞便献上一舞,还望诸位心喜。” 语毕无声,妙音渐起,袅娜身姿缓缓舞动,举手投足,莫不引人注目。 云华瞧了这半晌,又不着痕迹的瞧了一眼云锦,并不见云锦有些什么动静,终究猜不得,这云锦究竟为何特地前来此处。 曲尽人停,福了福身,又是转身离去,云华边用食,边想着,此处倒是有些特别。 “诸位,今儿个的重头戏可就要来了,还请大伙儿仔细看清楚了。”语毕拍了拍手掌,有五六小厮推着一大型物事出了来,那物事下边却是装着轱辘,却不瞧见其中为何,因着外头覆盖了一张黑布。 “这是整什么名堂?”有人问道,店家不答,只道,“天下之人皆知,要论美貌论身姿,那是矗戮国人最好,而要论阳刚之气,挺拔健伟的身躯,却是狩崛国人上佳。” “话是自然,店家莫不是寻来了矗戮国人与狩崛国人,供我们一赏?”粗犷的声音响起,尤如洪钟一般。 云锦眼眸微抬,随风亦看了云锦一眼,一直在旁侧注意二人的云华名字是有所察觉了,他们二人的目的,可是指向方才说话的男子? “李某前些日子,偶的两位佳人,一为矗戮国人,另一为狩崛国人,两人皆是难得的上品,今日特地安排两人登台,却是要给大家看一只独特的共舞,以此助兴!” 店家说毕却未有动作,有的那些个人催促欢呼,却是要吊足了众人胃口,“店家,迟迟不予我们看,莫不是在诓我们罢?”议论纷纷,时而大声说上几句。 半晌了,店家这才令小厮缓缓揭开那黑布,众人屏息以待,连着云华几人,亦暂时停下了动作,倒是要看看这店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黑布俱落,里头却是两个几近赤裸之人,全身上下除去下身的关键之外围上了小小一块布料,便在无其它遮蔽物。 两人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头,因着铁笼子不大,两人便只能蜷缩在一处,紧密的很。 下边却有人不高兴了,嚷着,“怎么的都是男人!怎么不换个女人?爷我可不好这口!” “还请这位爷稍安勿躁,你现下不喜,保不得待会见了便喜欢了,若是当真不喜,李某给您派去个美妙娘子,服侍您用餐,如何?”店家赶紧安抚道。 “啪啪啪”三声,却是有人拍起掌来,接着又是那道粗犷雄浑的嗓音“好!我喜欢!”语毕便大声笑了起来。 随风手指微动,询问云锦,云锦不予回应,却是要暂时按兵不动。 两人自笼子中被拉出来,手脚上的细长铁链发出声响,两人俱被人用手抬起下巴,众人便见得一为柔美,另一为刚毅的面容。 那柔美长相的男子,身形消瘦,皮肤白皙,而那刚毅长相的男子,身形挺拔,皮肤麦色,两人却是相得益彰。 口哨声四起,“快!不是要共舞?”却是等不及,催促起来了。 店家却不解二人身上的铁链,只道,“准备起跳吧,可莫要枉费我多日的教导。”语毕便将舞台留给了二人。 云华却觉不顺,这异世终究不是前世,前世虽也不是众生平等,却亦不至于这般,那回见了那猪猡圈也罢了,没成想在这装点富丽的酒楼里,亦会上演这等戏码。而那些个人,却毫无恻隐之心,倒是兴奋的很。 二人两手相执,贴身而动,那铁链子亦发出清脆之声,下边多的是无法安静之人,正此时,两人皆用手上的铁链子缠上对方的脖颈,这般以来,两人便更是贴在了一处,无人绝处不妥之处,却就在此时! 两人俱都手上用力,却是要以铁链子绞死对方! 店家见得大惊,连滚带爬地上了台子,“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众人亦是心神巨震,呆愣在原地。 那挺拔男子断断续续道,“我……如何……能这般……任人……践踏!”此时他手上铁链中缠绕着的那细长白皙脖颈,已然歪在一旁了,却是先他断气了。 男子便转而抓向自己脖颈上缠绕着的铁链子,狠理一扯,终究是随着咽气了,二人便就那般相缠着轰然倒地。 “死人了!”“可当真晦气!”“赶紧走,大过年沾了不祥之气,可得倒大霉!”众人反应过来后,俱都赶紧朝外而去,口中咒骂抱怨不断。 云华回神,却发觉桌席上已不见了随风的身影,而云锦还兀自饮茶,想来是离去办事了?当真挑的好时机,这般事故一出,即便他在场亦未能发觉少了个人。 一高大身影混在人群之中,子啊夜色中快行,走着走着,血液便自胸膛处喷射开来,男人愣愣地看着自己胸膛上的创口,不可置信,在不甘中睁大了眼眸。却终究无力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慌乱,众人四散而去,离得远了。 “走罢。”云锦饮尽杯中茶,言道,云华便起了身,此处却是不宜久待了,随风未归云华便搀起楼向,准备离去,燕长寂让剑花将糕点俱都拿起来,便随着几人一道出了雅间,往外而去。 那店家瘫坐在那台子上,无可回神,而那些个干活的小厮,亦早没了踪影,只留得四出倒乱的桌椅与满地的狼藉。 当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云华只瞧了一眼,便懒得在瞧了,省得污了眼睛。 除了“似震”后,走的不多一段路程,云华便觉搀着楼向着实有些累了,此时一只手伸了过来,“我来罢。”却是云锦。 云锦自云华手中接过楼向,搀着楼向一路行去,云华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亦踏着夜色归去了。 仙降,某一方中。 “主子,属下幸不辱命,将事办成了。”却是随风,身上的衣衫还有血迹。 云锦点点头,“辛苦了。” “既已事成,想来那总坛该不会得知消息了。” “不可全然放心,虽人已死,保不得他已将消息送往总坛,派潜雨查探此事罢。” “是,属下明白。” “此事必得妥当解决了,不若不只是兵器的问题,还是与那些个人正面对上的问题,现下时机不对,且是我失理在先,终究大不利。” “三王子,咱们已经到了震城城门了。”莫无驾着马车,对着里头之人言道。 “好,今夜便在此处歇下罢。” “是。” 有影子落入一房中,“主子!”先是行了礼,随后见得床榻上之人,却是一惊,“主子您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受伤了? “我现下斗气被封,实是废人了。” “何以至此?”又是一惊,竟是比受伤要糟糕的多。 “昨日禁制发作,便封了斗气。” “那老贼!”咬牙言道,后又问,“主子,那现下如何是好?”情形竟这般陡然转下,主子成了这般模样,那些个行事已久的筹谋岂非得作废? “计划照旧。我不妨事。”即便赔上自己……亦要让那老贼断气! 17.露宿 “主子,您终于回来了。”一影见得龙越推门进来,起身言道。自主子消失了踪影后,竟至现下才归。而现下可已是二更天了。 而见得主子这般模样,想来是未有寻着那人了。这便不敢多言,生怕又惹怒了主子。 龙越走至座旁坐下,非是以往端坐模样。而是颓了身子,靠在那椅背上。闭眸叹了口气。似是倦极。 可不是倦了?这连日来不眠不休的,又是心力交瘁,如何能不身心俱疲? 雄鸡鸣,晨光起。 “今日不在客栈用早膳了。得迟早启程赶路。”云华出了房门,便见云锦已在外头等候,这般言道。 云华无可无不可,便点点头,“好。那几人可起了?”刚问了,那几人便各自出了房门。 “走罢。”云锦淡淡道了,便率先下楼去了。 自客栈买走许多干粮,付了两块黑水晶币便上了马车,赶往愈北之地。 “昨日睡得可好?”云锦问道。 “还行。现下习惯了,便比之前好些了。”云华答道。先前刚自宫里出来,发现自己竟是认床了。因而在客栈亦好,露宿亦好,皆睡得不踏实。 “那便好。”云锦点点头,“接下来有两日都会露宿在外头,又是辛苦一番了。” “无妨。出行在外,哪能有那许多讲究?”云华一笑,回道。 眼前之人果真是不一样了。换做以往,可未有这般随遇而安。“说得是。只是你身子不大好,总归比我们几人要辛苦些。” 这也是无法之事。谁让自己摊上这羸弱身体?看来待得日子稍微安定之时,便静下来好好练练,哪怕是每日打上一套太极拳亦是好的。不若身为男子这般虚弱,可当真不似男子了。 “辛苦亦无碍。这般辛苦下去,身子骨还能强壮些。若是不辛苦劳累,日夜好生养着,可这愈养是愈娇贵,岂不更为不好?” “实有道理。”云锦轻浅一笑,应道。 云华见云锦今日心情似是不错,可是昨夜之事顺利解决了?自己周身尽是些复杂神秘之人,想想倒真是有些心悬。自己一无势力,二无武力。真真如那刀俎上的鱼肉。所幸暂时感觉不到这几人身上怀有恶意。 不过,昨日见得与云锦一同出了房门的那男子,之后又再未有见着了。不知与云锦是否为那种关系。“昨日的那个男子,怎的不与你一处了?”云华随口问道。 “那个男子?谁?”云锦不解问道。 “就是昨日与你一同出门的那个。”云华解释道。 他问的可是潜雨?怎的会突然问起潜雨来了?却还是略略地答了,“有事差他去办。” 有事差他去办?莫不是自己误会了?这般一想,便不觉有些赧然,自己怎的变成这般了?见了两个男子同出房门,便将两人想成那种关系。现下看来那男子该是云锦属下罢。 都是这异世的怪异风气闹的。本来也是,哪来这般多的男子偏生喜爱男子? 云锦答后便见云华神情有些怪异,便问道,“怎么了?” 云华不自在一笑,“是我误会了。本以为那男子与你是亲密的。” 云锦听得一愣。与自己亲密?当真是个大误会了。云华怎的会这般以为?即便他与男子有亲密关系,亦不会寻潜雨这般之人,而是寻面前这人一般的罢? 这般想法一过,更是怔愣。自己怎的会有这般想法? 云华见云锦愣住,怕他心生不喜,便转而道,“今日竟是放晴了呢。” 云锦撇开诸多思绪,点点头,“若是继续落雪,行路多有不便。” 楼向依旧是一路不语,不过瞧起来今日似是有力了些。只是那情绪,还是沉压压的。 云华暗叹一声。自己能帮的,愿帮的,可都已经帮了。接下来如何,自己可就插不上手了。况且二人非亲非故,这一殷勤反让人提防疑心。何必做这等吃力不讨好之事?由得他去罢。 “主子,可是要出发了?”一影轻声道。昨夜主子半夜归来,今日一大早地,又去那瑶湖四周寻人,却终究是徒劳无功。 该不该走?若是他当真还在霰城,自己一走岂非是错失了?若是他已离开霰城,那又当如何?罢了。便赌一把!“启程,尽快赶至枢城!” “是!”一影应道。 “大王子,属下等还未寻到那百里连祁的踪迹。”战战兢兢禀道。 “混账东西!”“哗啦”一声,桌上东西俱被扫下,“要你等何用!” “大王子息怒!属下等一定尽心竭力!”跪下言道。 将人踹翻至地,“还不快去找!” “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帐篷,心里却是恨意。 傍晚时分。两辆马车停在郊外。 “今夜便在此处露宿罢。”云锦下车道。 “其实我们真该买上几顶那狩崛国的帐篷来用用。”剑花言道。 “先前不说,此刻说来还有何用?”随风听了慢里斯条的回道。 “我先前可不知你家主子又要露宿。”瞪着眸子回了,又皱眉恼道,“你作甚总要与我做对?” 随风听了却无言了。不理会剑花,径直走得远了些。剑花狠狠一跺脚,哭丧着脸对着燕长寂,“主子,我遭人欺负了。” 燕长寂拍拍剑花肩膀,“总算不是鬼神。人可要坏得多了。” “主子!”剑花怒吼一声,便离开燕长寂身侧,走至云华跟前,“少主,我连遭两人欺负了。”撇嘴皱了眉眼,当真如小孩子一般。 云华不由轻笑一声,“无事。他们是见你有趣,逗你玩儿呢。” 眨眨眼,“当真?”云华笃定点点头,正经道,“当真。” 剑花便立即绽出笑容来,又回了自家主子身边,“主子,你的儿子可真好玩儿。当真心软。” 燕长寂面无表情瞧了一眼云华,叹了口气,“性子怎的不般不似我。” 云华抽了抽额角,这主仆二人当真是颇有气人的本事。云锦却是难得笑出了声,见云华向他投去视线,便假咳几声,又是平日模样了。 “今次还是如上次一般罢。随风猎些走禽来,楼向……”立即改道,“剑花去弄些柴火来,可好?” 剑花却不愿意了,向燕长寂道,“主子,他竟敢使唤你的人!” 燕长寂蹲下身子,言道,“快去罢,有些饿了。” 剑花这才不甘不愿地走了。云锦言道,“你们三人在此处守着,我去寻找水源。” 云华点点头,“劳烦了。”便在燕长寂旁处寻了一块较为齐整的石头,坐了下来。 楼向在马车上并未下来,马车旁便只剩云华与燕长寂二人。 “那小子对你倒是挺好。”燕长寂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突地言道。 云华未有反应过来,问道,“谁?” “整日穿着白衣装文雅的小子。”燕长寂漫不经心回道。 云锦?怎的到了燕长寂口中,就变成装文雅了?“何出此言?”对自己挺好?确是还算周到的,关心亦有。只是自己并未有太多感触。 因何如此?或许是被那人宠得有些坏了。那人对自己的细心关怀,想来是这异世中的第一人了。不论其中多少假意,多少真心。 “总之,你远离他为妙。”语调却是变得认真了。 这是劝告?“我不太明白。可否略为解释?” “那小子姓纳兰。复国者,夺权者。夺权者,心狠者。”燕长寂回道。 复国夺权?云锦莫不当真是纳兰氏直系血脉?那岂非是要……与那人对上?思绪纷乱着,又听燕长寂道,“与这类人沾染上,大多未有好结果。而我看他,瞧你的眼神不大对。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眼神不大对?何意?自己可从未有所察觉。再者说,引来那人便实属困扰了。自己怎可能总地吸引男子?“可是误会了?我并不觉有何不对。” “你自是难以察觉。一来,当局者迷。二来,迹象并不太明显。或许只是一时好奇与兴趣,又或许是他自己还并未有所意识。” 这番话可信得?只是,燕长寂又何需用此种事哄骗自己?只是照如此说来,岂不当真要保持些距离才好? 可是,自己当真是欣赏云锦此人的。与之相交,即便无法相知,亦是处之舒适。又兼之云锦博闻强识,于诸事上颇有自己独到见解。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引为知知己,必是人世快事一桩。 只是当云锦不仅是云锦,还是纳兰复颐时,自己便仅有一种选择了罢?他与那人,可是必然成死敌? 那人夺了纳兰氏的江山,却是开辟了盛世。纳兰复颐若是为着亲人,为着纳兰氏,便必得走上复辟之路……即便毁了这难得盛世?家仇国恨是否当真不可解? “你不需想得太多,于你无益。我自会护得乖儿周全。”燕长寂见云华蹙眉不语,久久思索无法回神,便道。 是,燕长寂自是会护得自己儿子周全。可是自己并非他之子。不过是异界飘来的一抹孤魂罢了。若是他得知真相,可还能说出这般话? 况且,他向来信不得别人。将自己周全放至别人手中,如何能得?靠人不若靠己。即便自己在这异世中,什么也未有,好歹还有头脑不是? 罢了罢了,确实想多无益。船到桥头自然直,想了亦无计可施。只盼那人…… 想至此处又强行止了思绪。抬头一瞧,却见一道人影将至。却是云锦。 18.尽曲 云锦见云华瞧见了自己,便回以轻浅一笑。 云华想及前事,亦只淡淡一笑,默然不语。云锦亦未有所察觉,走至云华跟前,“可觉得饿了?马车上有干粮,可拿来与你先填一填肚。” 话落云华未及拒绝,有人已越过自己,朝着云锦递去一双手,“糕点。”却是眸中闪着亮光的燕长寂。 云锦见了也只得自马车上取来糕点予了燕长寂。又分出一半递予云华,“还是先吃着罢。等得走禽烤熟可吃之时,还有一段时间。” 云华却是摇摇头,“我现下实是不饿。并且这些个干粮是留待不得已时,众人共用的,我怎好一人占了这许多?” 云锦听得只得作罢。 燕长寂却摇头道,“当真不似我的性子。”若是似了自己,就会将糕点据为己有,即便自己不吃,还可让与他这个老父啊。怎有将好处推出去的道理? 云华听了便是无言以对。正当三人相对无言时,有惊呼声响起,“救命!救命!”尖细的声音,似是一个女子。 三人相视一眼,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不一会儿,先是一衣衫凌乱,满脸尘土的女子踉跄着奔来,口中不断呼救。随后又是三个壮汉狂追着,不消一会儿,便追上了前头的女子,将女子狠狠抓住。 那女子见着他们几人,便更是放声大喊,“救命!求求……”呼救未尽,便被那大汉捂了口鼻,发不出声音了。只用盈满泪水的眼眸子,恳求地瞧着几人。 几人俱都未动。燕长寂与云锦却是看向云华。二人本皆以为云华必会要求出手相救,谁知却是按捺不动? 云华见两人瞧向他,以为是询问他的想法与意见,便道,“此事蹊跷,再瞧瞧看。” 燕长寂听了,眼中划过满意之色。这几日所见,便觉自己儿子似是心软了些,本来心软倒也无可厚非,只是若是一味心善,终会使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云华却是想着,这荒郊野岭的,无端出现几人,实是奇怪。 又何况那女子何时不被抓住,偏生在他这几人面前被抓住。时机倒真是巧得很。云华细细观察,却见那女子身上脏污,下摆与鞋面却几近无尘。云华一惊,又去瞧女子的脸。神情不似作伪……只是为何那细长脖颈上似有小小突起? 莫不是……男子的喉结?云华蹙眉低声道,“要不要撤开?似是有诈!”是针对何人而来?还是单纯为谋财害命? 云锦低声道,“何以见得?”这人倒是并非那等心善得不知辨别之人。如此亦好,头脑冷静才可保得自己。 “那女子似是个男子。”云华快速回道。 云锦当机立断道,“我们缓缓退,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云华与燕长寂应了,三人便开始一点一点地,往马车处退去。退了不过几步,那大汉放开制住那“女子”的手,那“女子”与那三个大汉便纵身一跃,逼近几人! “交出楼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那“女子”出声喝道,却是男子的嗓音。 竟是冲着楼向而来!话音一落,旁处林子里便窜出十道影子,逼至马车跟前!随后几道身影现出身形,却是把马车护在身后。 “你们这些个老贼的走狗!”一人怒声喝道。 云锦与燕长寂二人同时闪身到了云华前边,却是要护着云华了。云华心下有些不安定,竟是又遇上了这等事。且此次瞧起来,事态要严重许多。而又想到,楼向现下这般模样,如何能抵抗这些个人? 敌手众多,而那护着马车的不过寥寥几人。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功力非凡,想来亦是极难应付罢?只盼随风和剑花两人速速回来襄助才好。 那些个人一听那辱骂的语句,便有人即道,“叛贼楼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回去负荆请罪,说不得族长留你一条贱命!” 云华细细看了,除开原先出现的四个人俱是普通装扮,后来出现的俱穿着蓝绿相间的衣袍。似是统一而制。族长?可是修武族的族长?又是哪一族?为何将楼向唤作叛贼? “你们这些个为虎作伥的小人!今日便让你们后悔!”守在马车前的几人话毕,便紧接着吟唱起繁复艰涩的召唤语。 几把深绿巨剑矗立在跟前,随着那些人以指比剑,舞动剑术,便使得那巨剑亦随之完成一模一样的动作。竟是协调一致。 云华有些看呆了。这还是第一次见着修剑术法比划的模样。如此说来,楼向该是修剑族人了?而这些个追杀而来的,亦该是修剑族人了? 云华并未见过楼向使出修剑术法。只偶尔见得他使用淡蓝色的斗气。忆及曾见过的一把淡绿色长剑,是那萧客之的。亦是修剑之人。 说时迟那时快,那些个着蓝绿长袍之人,亦纷纷召唤出了自己修炼的剑。淡黄色、深黄色、深绿色不一而足。依着这些颜色看来,竟也都是实力不弱之人。 这便更是少了胜算。云锦与燕长寂暂时还未加入战局,因而那些人虽有防范,却亦未向着这边出手。 这二人莫不是不愿救助楼向一把?云华想着,却亦知这两人并无非得帮助一把的理由。而自己,又是凭借什么来让这二人出力呢?只盼待会局势大不妙之时,这二人能助上一助罢。 云锦几人不错眼珠地盯着事态发展,那处已然斗得胶着。巨型长剑碰撞不休,斗气亦是随着长剑横来竖去。 却终究是寡难敌众。十余个人对五六人,如何不稳占上风?正此时,随风与剑花二人归来,见得如此情形连忙避开战局,回至几人身旁,“如何回事?” 那扮作女子的男子,使淡绿长剑狠力一横,便将一守在马车前的一人重伤在地。深绿长剑无可支撑,便消逝于空中。 那男子见了便轻笑一声,随手抹去了脸上的脏污。云华一瞧,心生惊疑,那不是昨日“似霰”里头的尽曲?竟是那伙人里头,功力最强的。 “楼向师兄,师弟在此处这般久,为何还不露面一见?”那男子笑着言道。细细去听,确是昨日那尽曲的声音。 马车并无声音传出。男子笑容一僵,又是抿唇一笑,“我知师兄不喜欢我,只是师弟想你想得紧呢。就当做是顾念咱们相识十年的情谊,出来一见又何妨?” 那马车内却还是悄然无声。男子再无法露出笑容来,怒喝道,“楼向!你莫要不知好歹!”完后便纵身一跃,直至了那马背上。 那淡绿长剑对准了帘内,“莫要怪我不客气了!”手势一动,那淡绿长剑便直刺入马车内。云华几人大惊,却是来不及了。 淡绿长剑刺穿了马车厢。车帘子被那急速穿过的巨剑弄落,挂在了那巨剑身上。未听呼痛声。而那未有车帘遮蔽的马车厢,亦无人影在内。 众人无不惊骇。燕长寂却见着了藏在马车厢下的人影。口中不断喷涌着鲜血,却还强忍着不发出痛呼声。这人莫不是冲破了他给他斗气下的封印?不若如何能躲开那一击? 当真是……天才!从不知晓有人能在被下了禁制的情况下,还能冲破封印。何等可怕!若是未有那个禁制,还有何人可打败他?拍是芜沉中再无敌手!即便强强联手,恐也不得! 这人得救!即道,“剑花保护少主!”话毕斗气流转,人影已然不见。待得众人再见燕长寂之时,燕长寂已抓着一人,站在了那不远处的高树上。 不待那些个修剑族人质问,燕长寂已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这人是叛贼,那么既他叛出修剑族,便已然非修剑族人。如此归我门下,想来也并无不可。” “楼向背叛师门,我等必要将叛贼捉拿回去,重重惩戒!你是哪来的狂妄小儿,竟敢在我等跟前撒野!”马背上的男子,即昨日的尽曲,怒喝道。 “若是你们修剑族还是百年前的修剑族,我或还有几分忌惮。”燕长寂面无表情缓缓道,随后才又接着道,“不过现在的嘛,我燕长寂还不放在眼里!” 那些个人一听,俱是面色一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燕长寂便道,“回去告诉那老匹夫。人,我燕长寂收为弟子了。若他当真渴求楼氏助他,有一法子更为便利。” 听得“老匹夫”三字,与那语气中的蔑视,那十余个人皆是一怒。却在听得燕长寂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时,生生按捺住了怒气,未有发作。 男子敛去面上的愠色,抿唇一笑,又是昨夜的尽曲,“还请燕前辈告知是何法子?我等感激不尽。”族长如此在乎取得楼氏助力一事,万万不能错过此机。 “找间舒舒服服的屋子,再找张舒舒服服的床铺,然后躺上去闭好眼睛。”燕长寂悠悠道。 云华已猜得燕长寂何意,又见众人如坠雾里的模样,便生生忍住了笑意。男子等了半晌,却不见燕长寂再次续道,只得再次拱手问道,“之后又该如何?” 云华忍得,剑花却是忍不得了,哈哈大笑起来,断断续续道,“自是……自是睡觉,做……做春秋大梦去!” 19.报复 修剑族的十余人闻言俱是大怒,便要一同举步攻之,那男子却伸手阻止了。不理会同伴的不解与不甘,眯眼咬牙道,“既你这般护着这叛贼,我亦无话可说。只是,还望来日前被遇上族长之时,莫要痛悔今日之事!” “多谢关心。”燕长寂毫不在意言道。 男子狠狠的盯着燕长寂半晌,道,“撤!”那些个人犹豫一会儿,便俱都乘着巨剑离去无踪了。 燕长寂待得人走了,悠悠道出一句,“那领头的男子却是个精明的。”转头瞧了一眼楼向,口中还有丝丝血液淌出,两忙注入斗气与楼向肺腑中。 “你当真是胡来。”语中却未现斥责之意。只是心中想着,这人如此逞强,若非福大,怕是刚刚便已毙命了。 楼向早已无力应答。只闭眸喘着粗气,连闷哼生亦几近未有发出过。 “你可知那男子为何昨日会在似霰?又可知为何今日便找上你了?”燕长寂一边引导着楼向体内破散的斗气,一边道。 楼向极其轻微的摇了摇头。燕长寂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论城府论计谋,你确实当不得他。” 待得楼向稍微平定了些,便带着楼向落至地面。这才接着道,“依我看,他昨日并不知晓你就在似霰。只知你约是就在附近。你昨夜见得他后,是否派人去行动了?” 楼向无力地眨了眨眼。又听燕长寂道,“这便是了。他一现身,只要你在附近便会有所动作。而你派出去的手下又不及他之功力,自是被他顺藤摸瓜,摸着了你。” 又接着缓缓言道,“如此多省力。他即便现身,你一时也耐不得他。却能引得你露出行踪。” “师父,你怎的来了?”男子讶然看着突然出现在房中的人,问道。 “在山上待得有些闷了,便出来走走。也好与你们一道。与枢城瞧瞧。” “我自是放心你师兄,只是你嘛……”拖长了,却又不说了。 “师父当真是偏心的很呢。”佯装不悦道。 “师父您不需理会他,他近日可少不得胡闹。”男子微摇头,言道。 “何止近日?我可没见着他消停的时候。”说着便是笑了起来,后听了笑,才凝重了神色,“此次武术大会怕是有大乱。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来了。” 火舌窜动着,炭火上烤着的山鸡也溢出香气来。燕长寂是盯着那山鸡连眸子亦不带转动。云华时而挑动火柴,时而瞧瞧几人。 往常他多半是在云锦旁侧坐着,今日听了燕长寂之言,不得不稍加顾忌。这便坐到了燕长寂旁侧。 楼向身下铺了宽布,就这般躺着了。面上的血迹方才有人帮着擦拭了,只是不知楼向可有缓了些。吐出这许多血,向来是内脏有所损伤了。自己并非修武之人,终究无可体会。 先前出现护着楼向的几人,俱都守在楼向旁侧,而受了伤的便在盘腿调息。 “该能吃了吧?”燕长寂伸出手,言道。 “若喜欢带血丝儿的,那确实能吃了。”随风翻动着山鸡,言道。 “明日晨起还得把马车修缮些许,那车帘子都被弄下来了。”云锦出声言道,后又转向云华道,“明日可否帮我一同修整?” “可是,我并不大会做这类事情。”云华回道。随时说实话,却也未尝不是托词。 “主子,明儿个我来弄就是。”随风接道。 云锦瞧了一眼云华,点点头回道,“好吧。” “族长,弟子无能,还请族长恕罪!”十余个人跪在地上,身子有些微颤动。 一大片空地上,大约有三四十人。一定顶帐篷分布各处。篝火燃得正旺,照在帐篷上,似有人影舞动。 “确是无能!竟还有脸面回来见老夫!” “还请族长听弟子解释!”见族长似有不容他们之意,赶紧言道。 “说罢。”老者不耐烦道。 “本事必成之事,谁知那楼向身边竟冒出一个燕长寂来。今日既护了楼向,还说要收楼向为弟子。” “岂有此理!莫不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掌中斗气一过,篝火被压低了气焰,接着又陡然而起。“轰”的一声,竟是比原先还燃得旺盛。 “不止如此,那燕长寂还口出不敬,说是……说现在的修剑族他还不放在眼里。还说……还说……”吞吞吐吐,引得老者愈发不快,“说!” “说族长若是渴求楼氏之力,不若做春秋大梦来得便利。”男子快速回道。 气压都得降低。众人无不屏息,唯恐成了出气筒。 半晌,“好!好!燕长寂……”面目确是狰狞了。 男子强忍恐惧,小心翼翼问道,“族长是否该出手杀一杀那燕长寂的锐气?” “方才来消息说,遍翎庄的人在前边不远处?”怒气被敛住,可那极具低沉的嗓音使人更觉可怖。 “是,是弟子方才禀报的。”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挪前几步,躬身回道。 “很好。枢城城主不喜遍翎庄人,竟大开杀戒……”缓慢言道,面上浮出一抹笑容。 有人悄悄抬头瞧了一眼,便立即打了个寒颤。 “弟子明白了。多谢族长给弟子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去罢。” “今后打算如何?”燕长寂饱足后,向着楼向悠悠问道。 楼向仍是气虚,断断续续回道:“你……你不是说……收我为……为弟子。” “我确有这个想法。可终究得你同意不是?更何况,我并非问这个。”又接着道,“那老匹夫看来是不会轻易放过你了。你就没个对策抵抗一二?” 楼向缓缓点头,“即便有……可现下自己……这般模样……” “我又法子帮你解开禁止。”燕长寂回道。 楼向又惊又喜,眸子转向燕长寂。又听得他道:“只是,你先告知我,你究竟要用我儿来做何事?为何将他带在身边?” 不过犹豫一小会,便回道,“我原是……想借他……引来龙氏,好解开……禁制。” 云华听的却奇怪。凭自己引来龙氏?自己有何本事,可引得龙氏注意?而龙氏……指的是龙越?还是泛指? 应该并非只想龙越。若是要寻龙越,既他能入得宫中顺利带走他,那也该能在宫中寻找龙越。何必大费周折。再者说,龙越身为国君,轻易不离开王城,怎能引得出来?解开禁制?他身上的禁制需靠龙氏才可解? “这件事,你想的不错。若有我替你寻人来,会快得多,不必抵达枢城便可。” 楼向与他身旁的属下听得俱是一喜,楼向缓问道,“……条件?” “护我儿一生。不得利用,不得伤害,不怀异心。”字字坚硬,哪有平日悠然言语的模样。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云华更是怔然,燕长寂这般要求怎似是有种不祥之感?似是……托孤? 楼向身旁的一属下率先出言道,“前辈之意,莫不是要我家主子臣服于你儿子?”话毕盯了云华一眼。这般弱者,如何能得主子维护? “我让弟子护我儿子,有何不妥?”眯眼言道。心内却是暗叹一口气,照这几日观察,楼向此人心性不差,功力又强。若是愿护自己儿子,是再好也不过了。若是自己可护得儿子一生,又怎会将儿子安危托付他人? 二十年之期将到。在此之前,得令楼向的功力更上一层楼。且将诸事都料理妥当。届时便可归去了…… “主子……是否当真摇拜燕前辈为师?”那人转而问道。 楼向闭了眸子,半晌复又睁开,里头有坚定之色,“是……”转向燕长寂道,“你要求……之事……我定当……竭力。” 燕长寂眸中划过满意之色,“你现下身体未愈,来日补行拜师大礼。我明日便设法寻人来接你禁制。” 楼向微微点头,“多谢……” 云华在一旁瞧着,心内有些不安。燕长寂究竟是为何要这般要求? “时辰不早了,大家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赶往边城了。”云锦见几人不再言语,便道。 众人点点头,纷纷在旁边处寻得较为适于歇息的空地,和衣而卧了。 刀剑嘶鸣,鲜血纷飞。倒在地上的尸体大睁着眼,却是死不瞑目。 体力愈发不济,却依旧提力狠狠砍去,“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为何要偷袭我等!” “怪就怪你们惹怒我们城主!不死不行!”挡开杀招,回道。 “城主?哪个城主?”追问道。 “到了黄泉你便知了!”瞥见一偷摸而走的身影,阴森一笑。 待得最后一个遍翎山庄人倒落至地,男子满意一笑,“走吧。”领着十余人离去无踪。 夜至黑至深。一人朗朗跄跄的御剑而行,面上有点点血沫。心内忧惧,只盼尽快赶往山庄。有庆幸自己保的一命,还可回山庄报信。 20.白泽 “庄主,有弟子前来求见。”躬身禀道。 放下书卷,“这一大早的,所为何事?”蹙眉问道。 “是一名本该在前去枢城途中的青字辈弟子。至于何时,属下并未问询。只是见他神色忧惧,身有血迹。这边速来通传一声。” “那边让他进来罢。”垂眸想了想,言道。 “是。”应了便出门传唤那人进来。 人一进的室内,便“扑通”一声跪下,双眸泛雾,“庄主!恳请庄主为枉死的诸位兄弟做主!” 不解问道,“何意?你为何独身返回山庄?” 一听的这句问话便哽咽起来,“昨夜有人偷袭我们驻扎之地,除了我一人以外,诸位兄弟都已被……屠戮殆尽了!” 急站而起,“怎会如此!你可知是何人所为?” “不知……只听的一句话,说是我们惹怒了城主,因而城主容不得我们!” “城主?哪位城主?”紧接追问道。 “弟子不知。我们一路上从未惹是生非,亦未曾遇到过什么城主。” “庄主,属下有一猜想。”拱手言道。 “说。” “天下城主诸多,唯有一个城主,胆敢亦有本事屠去这许多遍翎庄人。” “你是说……枢城那一位?” “正是。”应道,转向跪在下边之人问道,“你们可曾遇到过那燕长寂?” “未曾。不过我们并不识得枢城城主。”回道。 “或许你们确是遇上了,只是未曾识出,这才得罪了他?”又问道。 紧接回道,“怎会?我们谨记庄主教诲,一路安分守己,即便未曾识出城主身份,亦不会无故挑事,招来横祸呢!” 座上之人半晌恨道,“无论如何,此事必得寻那燕长寂讨一个说法!我遍翎庄人,怎可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枉死?” “庄主,那先下如何是好?” “我亲自走一趟!” “只是那武术大会又如何?庄中的才干大部分都已派出去,又死在了途中。如何还能拨出人手前去?” “如此,便只有联系岂非楼,寻求他明助山庄一臂之力了。” “是,属下这便去办。” 随风早早起身,便修整马车去了。本事平日里起的最晚的燕长寂也醒了,手脚并用的下了马车。 半睁着眼使唤剑花寻来干粮,便蹲着吃上了。 楼向后来被他的属下帮着挪到了马车上。虽少了车帘子,车厢亦有一个大洞,却中规避地面上要舒服得多。 随风一在马车上修整,楼向便醒了过来。虽是重伤未愈,随时斗气被,但长年累月形成的戒备与警惕却无可更改。 燕长寂解决完糕点,舔了舔手指,编办睁着眼寻到楼向,“乖徒,我现下变召唤兽物,让它去给你找人来。” 楼向微微颌首,“多谢。” 燕长寂走远了些,找到一整片空地,闭眸伸掌,掌心正对天上。未有吟唱,一只巨兽出现在半空中。 头顶长角,背负双翼。全身雪白,下有四肢。周身似有烟雾,世人看不真切。如在梦中。 云华第二次见着这只兽物,却一直不知究竟是何物。眼角余光见者云锦站在自己旁侧,便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兽物?” 云锦瞧了一眼云华,答道,“是上古神兽,白泽。” 云华一惊,竟是上古神兽?说来云生所炼的兽物也是上古神兽,却是孟极。倒是不知那人所炼兽物为何…… 想着却听云锦又道,“跟以为你今日,依旧是要冷落于我。”话语虽淡,却不免含有不满之意。 此句一出,二人皆是一愣。云锦不明自己何故这般言说。实是有失风范与礼度。 云华却是想着,云锦倒真是通透,昨日那般不着痕迹的疏离,亦被他察觉。只是,云锦竟会说出这般话来,实是意料不到。 云锦当即道,“我失言了。抱歉。” “无事。”云华赶紧一笑,回道。复又解释,“我并未有冷落你之意……”却又觉得“冷落”二字委实奇怪。不待云华措辞再次解说,云锦已道,“无需向我解释。”清浅一笑。似是毫不在意。 只是云华中就觉得不自在。倒象是自己对不住云锦似的。云锦一路关照,自己却是这般举措。只盼自己莫要令得云锦心生不悦才好。 这厢尴尬着,那头燕长寂已打发了白泽离去办事了。环视一周,将视线盯在云华身上,招了招手,“乖儿,过来。” 云华不紧不慢的至了燕长寂跟前,“怎么了?” 燕长寂不答,抓了云华的肩膀,便用斗气带人走了。离得众人处远了,才停落下来。 不等云华问询,便率先开口言道,“有一个问题,你须得认真想想。你是渴求力量,还是甘于弱势?” 燕长寂昨夜在马车里想了许久。即便自己为儿子部署许多,该能护得他一生,可心里终究不够安心。而自己,又未曾问过儿子之意。或许儿子已是长大了,自己也该听听他的想法吧? 燕长寂为何突然这般问?虽是不明,却还是据实以答,“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怀有力量亦可甘于弱势,处于弱势亦是保存力量。” 一怔,后是一喜。自己儿子当真是长大了,亦慧敏之极。确实不矛盾。到时自己,完全不需要费那许多功夫为儿子做权衡。 还是提醒道,“有了力量,往往能招来是非与争斗,心性亦会随之变化。若想寻求安稳人生,显然是弊大于利。” “不,应是利弊相称。有了力量,确实会招来更多祸端。可是若是未有力量,却无法保全自身。我势单力薄,却仍能被卷入是非斗争当中,可见安稳人生并非只要自身甘于弱小,便可得到。反而需要力量维护。” “却是我想岔了。世间哪有绝对。”燕长寂颌首道。如此自己该要为儿子身上的禁制做打算了…… 不待云华再言语,燕长寂便又抓过云华,返回先前之处了。 马车已基本修缮好,众人亦已整装待发,见得二人归来,便开始清除留下的痕迹。免得被人追踪而来。 楼向的几名树下见得燕长寂归来,俱都上前拱手道,“我等有急事需去办还请燕前辈照顾主子!” 燕长寂面无表情道,“我知晓现下事态紧急,你们边去吧。楼向是我徒儿自会照顾。” 话落除开那几人外,无人能信。那几人并不熟悉燕长寂,自是不知燕长寂性子。而他们这些人好歹与燕长寂共处了些许日子,如何不知燕长寂连自己亦无发顾好,如何能顾楼向? 倒是也未有人拆台,只在一旁瞧着。几人得了燕长寂允诺,变稍稍安心的驭剑而去了。 “剑花,将楼向搬来咱们的马车。那辆马车睡得不舒服。”那几人走远了,燕长寂使唤道。 待得楼向挪好了,几人便纷纷坐上马车,启程赶路了。 原先车厢中有楼向、云华、云锦三人,现下楼向去了那辆马车,便只剩云华、云锦二人。偏偏方才有那尴尬之事,一时车厢中便寂静的很。 云华掀开车幔瞧窗外,云锦直视前方,神情与以往别无二样。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竟是生生一顿。似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虽然马车即刻便被拉停,云华身子却因着惯性往外而去。 云华这边要摔下去,云锦伸手一捞,将人拉了回来,“没事吧?” 摇摇头,“无事。”心里却还有些许惊吓。定了定神,挣开云锦的手,“多谢了,否则当真要摔下马车了。” “主子无事吧?”车厢外传来随风的声音。 “无事,这是怎的了?”云锦收回手,问道。 “有一大石块,属下这便去搬走。”随风应道。跳下了马车将石块移走,“主子可要坐稳了,这一路甚是不平坦。”说着便又架起了马车,掀起风尘而去。 “三王子,在前边有两辆马车在赶路。可要前去探一探?”莫无问道。 百里连祁想了想道,“罢了,专心赶路便是,不需费力了。” “是。”莫无应道。 百里连祁复又闭眸修炼起唤兽术法来。先前为那个男人所伤,前些日子才缓和些。只是自己的兽物一直有些怏怏的。还得抓紧修炼才是。此去一路想来该无法安生。那些个兄弟一旦得知自己伟死,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若是能回的狩崛王城,不知又会是如何光景。若非父汗母后在那王城之中,自己又怎会愿意回去那朊胀不堪的王城?不若随着那人…… 一人面色突地大变,瞧向天际。不一会儿,一只通体雪白的兽物出现。 “师父,这可是白泽?”另一人惊道。 “正是。看来……现下都以是歇不得了。”叹道。 兽物大口一张,却是口出人言。“圣主要你前去边城,与他相见。” “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萧客瞧着白泽小事之处,言道。“从前听闻白泽能吐人言,竟是所言非虚……” “你二人与我一通走一遭边城吧。”“是。”二人应了。 21.边城 边城。 百姓来往络绎不绝。因为与他国之间的互市建了起来,确是给边城带来了兴盛与生机。 “到了。”云锦听得外头的喧哗,便道。 云华掀开帘子瞧了瞧,“总算是又见得城池了。”前几日一直在郊外赶路,变露宿了两晚。真真是睡得腰酸背也疼的。亦幸而还是冬日,若是夏季,岂非要被蚊虫叮的全身? “边城过后,离枢城便不远了。”云锦淡淡道。 云华瞧了一眼云锦,这人到了枢城怕是更得忙了。去枢城究竟所为何事?若是为了复国,他又该如何?眼睁睁瞧着他做些不利于那人的事? “在想事情?”云锦见云华不答,垂了眸似在神游,便问道。见那垂下的眼睫渐渐抬起,瞧着自己,那眸子黑白分明,澄澈得很。 云锦稍稍一愣,便转开眼去,听得云华道,“我这人平日里游神惯了,确是有些失礼了。” “无妨。只是想事不宜多,不若心神易疲。”云锦回了,终是又看了一眼云华。 云花一笑,“这个理我自是明白。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忍不住去想又是另一回事了。”自己何尝不知自己究竟心思重了些?可若不想,又觉心慌。 “说得是。许多事情说来轻巧,却难做的很。”云锦颌首,自己又何尝不是想得太多?每一步,每一局,俱都费尽心思。却只怕,机关算尽至最后,终究是一无所有……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到了客栈门前。几人纷纷下了马车,小厮连忙迎了几人入客栈。 “六间上房。”随风此次却是自觉之极,不待剑花补充便率先道。剑花递去一个眼神,却是满意极了。 随风装作瞧不见,随在自家主子身后走了。 剑花在随风身后翻了个白眼,嘴上也没闲着,嘟嘟囔囔的小声骂着。 几人还未上得楼梯,有人出声道,“燕世侄留步。”却是自一楼大厅的偏僻一角传来。几人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一中年男子靠坐着窗旁,对面还坐着两个头罩斗笠的男子。 燕长寂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过一丝波动,“好久不见了。”未曾想世叔竟是比我快一步。 “接到你的消息便赶着来了。”男子举杯一口饮下,言道。 被云华搀着的楼向身子一动,看向燕长寂。似是猜的什么。楼向经过这两日的修整,行动依然自如了些。却不免脚步虚浮,因而还是须得由旁人搀着,才走的稳当些。 燕长寂对几人道,“你们先行,我稍后。”便走向了那一桌。 几人不好在原地瞧着,便跟着小厮上了楼去。 云华见楼向似有些惴惴,便空出一手拍了拍楼向的手臂,“想来很快便会好起来了。” 楼向身子轻微一僵,点点头,并不答话。 云华先搀着楼向入了他房里,将人扶到床榻旁,“先坐着歇歇吧。”楼向点点头,缓缓坐下了。云华走至桌旁倒了一杯水,见楼向接了,便道,“我先走了。” 楼向微一颌首,云华便转身向外而去。楼向抬眼瞧着,少年的身形清瘦,走路时总是自若平和。不紧不慢的。 门被轻轻掩实。少年的面孔便见不得了。 不过半晌。人影落入室中。“主子。”单膝跪地唤道。 “如何了?” “属下已将消息传了出去。想来不就天下人变尽知此事了。” “好。族里布置得如何了?” “亦将要完成。届时事发便会带人反叛而出。” “好。去吧。” “是。还请主子务必顾好自己身体。禁制一事不必过忧,想来那燕前辈定会帮助主子。”宽慰道。 “去吧。” 人影驭剑而去。 一桌两人。酒杯相对。 “多年未见,亦不知世侄如何模样了。” 燕长寂摸了摸脸上,“确是。你我虽见,却见不的面容。亦不知世叔如何模样了。” 一笑,“已是老了。世侄这些年可还过得好?” “好。寻回了儿子,前几日还收了徒弟。”燕长寂印了杯中酒,道,“‘醉红颜’?” “确是。世侄识酒功夫还如往昔。” “世叔还如往昔喜好‘醉红颜’。”眼神落在那假面皮上。却似在回忆以往。 “喜好难以更改,尤其是当人上了年纪以后。”垂眸瞧那杯中酒,笑容稍淡。 “世叔还正盛年,何谈上了年纪?”眼神一闪,亦垂了眸,轻声回道。 只一笑而过,却道,“你与他……终究是再未见了?”句虽疑问,又似肯定。却是飘飘浮浮,轻了。 燕长寂抬眸,那眸中有东西沉沉起起,终究道,“再见无益。”不过徒增苦痛罢了。 唇角牵起,却不似笑。那苦意思是刺入了笑中,不得离,“是我之错……若非我……”字句里有不明显地颤动,却终究是无以为继。 燕长寂似是想笑,却又无法,“此时无可论断孰是孰非。若论错处,我又何尝未有?这么些年了,我心里早没有怨了。便是想怨也不知该怨谁了。”仰头一饮而尽。 半晌。低声念道,“即便无怨,总归是苦。”不知是说与燕长寂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不远处。 一男子斜倚栏杆,时而向那处瞧上两眼。另一男子不言不动,亦不看。 “师兄,你跟师傅这许多年,想来也该知当年之事?” “好奇心莫重。不该知晓的,便一点也不知才好。又何况,即便我知,亦不尽全。” “师父……可是心系那燕长寂啊?” 男子微转头,罩纱轻轻晃动。“你倒是眼力聪敏。” “非我眼力聪敏,而是心。”男子邪肆一笑,不复方才模样。 “你今次寻我来……可是遇上难处了?” “事关我儿子与徒弟。他们二人身上具备落了禁制,想你帮着解开。” “你儿子身上的禁制……我解不了。那禁制是他落下的,我无法可解。” 手指微微一颤,“这许多年来,还是无法?” “无法。我并非未有钻研此事,却终究徒劳无功。那个禁制,或许终究只有那二人可解了。”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口饮尽。 当真如此……自己如何还能去见那二人?如何还愿去见?一个是儿子的生母。自己欠了她,他却也毁了那许多。一个是……今生再不愿见之人。 只是,若不去寻,儿子又该如何? “族长,燕长寂是‘容器’一事,是否该好好利用?” “自然。他即那般难得的出了手,老夫岂能辜负?再者,他胆敢挑战老夫的权威,老夫也该让他瞧瞧……在芜沉谁才是天下第一!” “是,弟子明白。必将此事好好泄露一番。待得世人知有这般存在,怎么会不想着痛下杀手?即便不杀,亦会想擒之为己所用。届时族长便可大大痛快一场!” 抚须大笑,“说得好!狂妄小儿合该坠落泥尘之中!”“族长英明。” “勒曲,你果真是老夫的得力之人,不枉费老夫这般教导!” “谢族长赞赏!勒曲定当竭力为族长做事,肝脑涂地!” 门被推开,“徒儿。”燕长寂踏入室中,虽面色无异,脚步却有些飘忽。周身萦绕淡淡酒味,却不刺鼻。 楼向看着燕长寂不语,瞪着他开口。 “我将人领来了。让他进来看看?” 楼向眼眸一亮,点点头道,“好。” “进来吧。”燕长寂朝门外唤道。 男子听的唤声便入了里去,瞧了楼向一眼,“你眼光倒是好。” 燕长寂点点头,“确是,他姓楼。” 男子面色微微一动,“无怪乎了。你一直未曾收徒,这一收便收了个这般好的。”说着便至了楼想跟前。 燕长寂道,“徒儿,这是穆景。” 楼向却是挣扎着站起身,“见过穆前辈。” 穆景见了道,“坐下吧。不过是一遁世之人。无需见礼。” 燕长寂却是不满了,“徒儿真真偏心。见着我也没这个这般的。” “得了,这还有得计较?”笑着摇摇头,语中满是无奈。却又是纵容。转向楼向道,“我为你探测一番可好?” “有劳。”楼想点点头。 穆景伸出两指,触上楼向的额初,斗气没入其中。却是无形无色。 半晌,穆景睁开眼眸,“这个我能解开。” 楼向闻之心喜,虽面上不显,却一扫这些日子的阴霾。 “不过需要花费七日时间。可能等得?”穆景言道。 楼向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却还是应道,“无妨。”此时耽误七日着实不利于大事……只是不花费七日解开禁制,又能如何?未有解决了此事,胜算才更大些。再者,即便此次不成,亦可图来日…… 22.容器 “如此便好。这七日你都不能轻易动弹,要寻人来照顾你才是。”穆景言道。 不能轻易动弹?只是,如何还能调遣手下来照顾自己?为了此计,人手几乎倾尽而空。若是寻来别人,却又放心不得。若是在自己无可动弹之时,随便一个伤害,自己岂非就此丧命? “我先下便可开始第一步,可有人能在旁处顾你?” 燕长寂瞧了瞧楼向,猜得些许,便道,“不若我唤我乖儿与剑花来吧。乖儿可在旁处照顾,剑花便在外头守着。” 楼向想了半晌,缓缓点头,“多谢师父。” “乖儿。”燕长寂推门而入,便见得自家儿子房内还坐着一人,确实云锦。瞧了一眼云锦,便道,“我寻了人替楼向解开禁制,只是过程中须得有人在一旁照看,你可愿意?” 云华疑惑的看了看燕长寂,“如何照看?我并非修武之人,若是需要……” “不需要。只需要料理一些常事便是了。不过时间长些,需要七日。” 怎的会寻上自己?不过想来,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便应道,“好吧。” 云锦在一旁问道,“如此可是要在此处耽搁七日?” “若是云公子有要事在身,可先以不赶往枢城。毕竟此事重大,还得早日解决了才好。因而是不得不耽搁了。” 半晌。云锦点头道,“我明日便会启程离开。如此要在此处别过了。” 燕长寂点头,转向云华道,“乖儿,现下与我来吧。”便往外而去了。 云锦瞧着两人离去,神色莫名。 房内楼向已褪去了上衣,露出了麦色健硕的上身。不过分的肌肉匀称的很,当真是内里不负外头如竹的身姿。 云华没忍住多瞧了两眼,楼向却有所觉,亦瞧向云华。云华便有些不自在,似是偷窥被人抓了个现行。便装作不在意的移开了视线。 “乖儿,这是你穆伯伯,穆景。”又转项穆景道,“这便是我乖儿,可是与我像得很?” 云华看向穆景,颌首位笑道,“见过穆伯伯。” “好,是个乖孩子。”穆景点头应道,又回燕长寂道,“姿势像的。不过这一声伯伯确实乱了辈分。我已是你世叔,又如何能是你儿子的伯伯?” “这有何妨?”燕长寂回道,“还是行正事要紧。” 待得温水布巾准备好了,穆景才看着楼向道,“现下可开始了。过程实是疼得很,忍忍便过去了。” 楼向点点头,闭眸等待。 穆景伸出两指,有五色斗气凝聚成针形。速点楼向身上各大重要穴道,斗气如针深深嵌入,直至没入体内,刺入经脉之中。 闷哼声溢出口中。额上滑下大滴汗珠。 穆景收回手,“今日这是第一步。接下来会有三个时辰,都是这般苦痛。三个时辰之后,亦不可轻易动弹。不若那斗气会戳入他处,恐怕伤及自身,届时更难收拾。” 说毕便向燕长寂道,“我明日这个时辰再来。现下便先走了。” “好,多谢了。”燕长寂点点头,回道。 穆景迈出房门,对着一处道,“你们二人倒当真是会躲懒。瞧够了便走吧。”当先下了楼去。 萧客之与柳影双二人亦隐了身形,随在穆景身后离去了。 “师父,为何不继续在此处住下?”柳影双问道。 “就你好奇心重。”摇摇头,离开了客栈。 云华将不仅浸入温水中,替楼向擦拭脸上的汗珠。见楼向咬紧牙关忍着,便道,“若实在疼得很,便唤出声来吧。”不若那下唇该要被咬的破损了。 不知是楼向正痛苦着因而未有听见,还是未有心力理会云华所言。依旧死死咬着下唇,闭眸蹙眉。 云华只得从怀中取出前些日子燕长寂买给她的锦帕。细细折叠好了,便递至楼向唇边,“咬着它吧。” 楼向微微启唇,一丝闷哼声寻了间隙出了来。楼向咬住那锦帕,总算未有再折腾自己的口唇了。 “乖儿,辛苦你了。我先走了。”燕长寂言道。 “好,去吧。”云华看了一眼燕长寂,回道。 行出客栈不过几步,“客之,你去守守吧。”长寂虽是年岁不小了,却总还似个孩子。让他的随身属下守着徒弟,又有何人顾着他? 萧客之应了,“是。” 柳影双便道,“师父怎的舍得将师兄派走?” 笑道,“难不成派你?我可不放心。”言毕便又举步走了。 萧客之回至那处,见得剑花在门外守着,“师父让我来替你,你便回去你主子处吧。” 剑花狐疑道,“我如何信你?” 萧客之回道,“燕穆二龙。”不过简单四个字,剑花便变了脸色,点点头,“如此你可要小心护着,我便先走了。” “去吧。” 剑花回了燕长寂房中。燕长寂站在窗旁,瞧这下边街道。 “主子。”剑花唤道。心中不免忧心。那人出现,主子终究无可平复心境。 “你怎的回来了?”燕长寂即问道。 “穆前辈派了人来守着,说要替换我。”剑花回道。燕穆二龙。仅四字。却足以令剑花相信。 燕之一字,是主子,燕长寂。穆之一字,是穆前辈,穆景。二龙为二人。一为少主的生母,龙鸢。二为令得主子心心念念却又苦痛不得解之人,龙展。 燕长寂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抬眼敲了敲天际,“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剑花只得退了,去守在自家主子门前。 年关已过,依然不似先前那般寒冻。却亦是含量的。只是楼向受那苦楚,身上竟是汗如雨下。 云华便也顾不得什么顾忌不顾忌的,换洗了布巾便替楼向擦拭起裸露在外的上身来。手指偶然触及,便觉得那体温滚烫得很。 “主子,现下外头物议如沸,人心乱动。”一影禀道。 “所为何事?”龙越挑眉问道。 “一为枢城城主身为‘容器’之事。二为修剑族族长私吞三组秘法之事。”一影回道。 龙越微蹙眉头,“这两件事,确实足以打乱人心了。”其实无论哪一件,便足以引起混乱与争斗。 容器。那燕长寂竟是‘容器’。当真是从不知晓。如何会此时泄露了出来?还这般众人皆知?该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了。 芜沉大陆之人皆只能修习一种高等武术。却除了一人。便是身怀“容器”之人。身怀“容器”之人,亦被称作“容器”。所谓容器,便是可同时修习三种高等武术,且样样皆能修习精通。 容纳各种,融通其中。钱百万人中,不定会有一个。只是,芜沉大陆久无“容器”现身。自百年前的动乱,便消声灭迹。世人便皆以为,容器早已灭绝了。 原来,竟还有存在于世。这般消息一传出,如何不能是人心沸腾?有野心者,或为忌惮,要除之而后快。或为异心,要擒之以利用。而一般之人,亦会想要一睹为快。 而除开“容器”,还有一种特殊存在,便是“利器”。亦只能修习一种高等武术。却可在那一种武术界里站在巅峰之处,且可具备有色无敌的斗气。 若是“利器”现世,又是一场动乱。龙越闭眸想着,却听一影言道,“主子,‘容器’一旦现身,想来许多事情更难掩藏。主子的周全便交由属下保护,还望主子少些出手才是。” “你之意是,寡人虚的忌惮躲避?”睁开眸子,眸中有厉色。 一影赶紧单膝跪地,垂首道,“主子,属下并无此意。只是现下时机关键,万万不可徒生事端。属下实为担心主子,这才多嘴说了几句,还请主子恕罪!” “……罢了,你且退吧。一旦有他消息,立即报来。” “是。”一影退出室内。 修武族私吞三组秘法?此时倒是有趣得很。那“唤兽秘法”被不明之人一把火烧的殆尽,不知与那族长可有何关系。 龙越抿了一口茶,却叹出长长一口气。枢城不远了,那人……该也离他不远了。因那人,才知何为思念。亦才知,原来思念竟可将人逼的魔怔。 他可还好?身子可好些了?终究出了宫廷,内心可是欢欣?可曾有丝毫,有点滴念起自己?可还愿……见到自己? 三个时辰如细沙渐落。楼向缓缓睁眸,眸中竟有血丝。恨意一闪而过,云华却见得真切。生恨倒也不奇怪,若是自己被人下了禁制,折腾至这般田地,想来亦该无法轻易原谅吧? 云华换来小厮换了清水,拧干毛巾边有替楼向擦拭,“该不会疼痛了吧?”轻声问道。 楼向闷着应了一声。炸了眨眼,眸中不见神色。便又是以往那个娄木管事。如古井无波。不可见其情其思。 “今日已过,不过六日,便可重获功力了。”依楼向心性,必能减持至最后。这些日子来,云华便觉楼向不止身姿似竹,便连心性亦是。 只是,竹子虽好,却是空心。空心之人,又怎得欢? 23.复见 云华放下毛巾,便要出门吩咐小厮送膳食来。一拉开门,却见一人伫立门外。外罩斗笠,身形却有些熟悉。只是,这本不该是剑花守着?这人又是何人? 淡淡一笑,问道,“不知阁下是何人?怎会在此处?” “好久不见。” 这声音……“萧客之?”云华问道。 萧客之点点头。 云华又是一笑,“那当真是好久不见了。你怎会在此?” “奉师父之命,前来守着。”萧客之据实以答。 云华联系前后,“你师父师穆伯伯?” 点头,“正是。你若有事需离开,便尽管去。我在此守着。” “我不过是找小厮罢了。对了,你可有用膳?”云华问道。 “尚未。” “如此待会一起用膳吧。我现下先去吩咐小厮。”云华便回道。 “多谢,只是不必了。”萧客之摇摇头,回道。 “怎会不必?身子要紧。”说着便举步离去了。萧客之见得便不再拒绝,继续站在门前守着。 云华瞧着而曾经一个小厮也无,便下了楼,却见一个小厮在楼梯处站着,别无其他动作。云华走进了,才觉着小厮该是侧着耳听一楼中人说话呢。 “小厮?”云华出声唤道。倒是吓了那小厮一跳,见得云华在旁侧,赶紧赔笑道,“客官有何吩咐?” 云华便问道,“你在此处听事儿呢?有什么有趣事儿?”不过随口一问。 小厮却是欢欣着回道,“都是说那枢城城主和那修剑族族长的事呢。小的听着新奇,便在此处躲躲懒。” 云华正要吩咐小厮,却听得一道声音拔高了些,说道,“……就该把那燕长寂抓起来。” 听得便是一惊。作何要将燕长寂抓起来?忙问小厮,“为何说要把燕长寂抓起来?” 小厮便回道,“听闻拿枢城城主是个‘容器’,大伙都摩拳擦掌,要一睹那城主风采。当然了,树大招放,也有人主张,聚齐一帮子人将他抓起来。” 枢城城主?燕长寂?原来燕长寂便是枢城城主……自己竟是现下才知。只是“容器”又是何物?“什么容器?” “客官您不知道?”小厮奇道,瞧着云华。 “我这还是第一次离家,确是不知,可否说说?” “这天下人,只能修习一种高等武术,客官您这该知晓吧?” “这我知晓。”云华点点头道。 “可天下偏有一种人,可以修习三种高等武术,且还都能耐得不行。”小厮说着,眼中虽有羡慕,却无嫉妒。想来也是,小厮不过普通人,与这些传闻隔得太远,距离过大便难生妒忌心思。 反倒是那些个修武之人,想来多有意难平之人。“这便是“容器”了?”回忆起燕长寂那次出手,确是长剑、巨弓、白泽三者同出。只是现下若当真是知此事者甚广,岂不对燕长寂极为不利? “是呀,现下那些个客官都说要早日赶至枢城。”小厮回道。 “只是传闻中不是说拿城主神秘莫测,轻易不现身?”云华试探着问道。 “客官您是不知了,外边都说枢城城主这次要现身主持武林大会。这一现身,怕是大家伙都要冲上去。” 云华听得便想尽快将此事告知燕长寂,却又多想了些许,便又问道,“那修剑族族长之事又是什么?” “这个也够唬人的。说是那族长一个人私吞了三族的修炼秘法。下边也有客官说要聚人去讨个公道。” 云华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小哥儿告知了。” “哎呦,小的可当不得。”小厮连忙躬身道。 “对了,送些吃食到我么那几间上房里来。备多一人份的。”却是要算上萧客之。 “好,客官稍等!”小厮应了便一甩肩上布巾,快步走了。 云华复又上楼,寻至燕长寂房间。却见剑花一人在门外守着,唤他道,“少主。” “怎的守在门外?”云华问道。 “主子有心事,不愿人打扰,边替他守着。少主可是要寻主子?可有什么重要事情?” 云华忆及燕长寂今日的异样,想想便先不打扰了,向剑花道,“剑花,确有一重要之事。我先说予你听,若是你有对策,便明日再说与你主子听。若是无法,吃些去问问他吧。” 剑花见云华神色有些许凝重,便应道,“好,少主您说。” 云华敲了敲四周,似是无人,却还是担心隔墙有耳,便探身过去附在剑花耳边言语。 低声与剑花说完方才所停之事,便见剑花亦凝重了神色,“少主放心,剑花知道如何做。” 云华点点头,“总之小心为上。我已吩咐小厮待会送膳食来,这边先走一步了。” “少主去吧。” 云华回至楼向房前,向门口站着的萧客之道,“进来守吧。在外头站的久了终究会累。” “无妨。”萧客之答道。 云华推开门,却不进,就隔着罩纱挑眉看着萧客之。 “……好吧。多谢。”萧客之只得妥协,虽在云华身后入了里去。带上门,便见床榻之人直直盯着他。这是戒备? “楼向,这是穆伯伯的徒弟,萧客之。穆伯伯派他来守着你,我便让他进来守了,也没那么辛苦。” 楼向微一点头,便不做声了。 云华想及前事,而这两人似是与那修剑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楼向及时修剑族人,又遭了追捕。而萧客之,又是矗戮国王室之人。照理来说,王室之人多与武族之间有嫌隙。 即便这萧客之是个特例,自己出言随口一问,亦可试探一番不是?这便淡淡言道,“方才出去一小会,倒是听了些趣事。” 说着给楼向与萧客之倒了茶,将茶杯递至楼向唇边,接着道,“说那修剑族族长私吞了三组秘法,真是稀奇事。” 楼向瞧了一眼云华,却不开口。面上亦瞧不出什么东西来。云华便知,楼向不是个好试探的。 听那萧客之道,“此时我亦略有耳闻。”却是再无下言。 云华暗道,这萧客之竟也不是个能套出话来的……面上却亦不显,依旧微笑道,“现下外头怕是传的沸沸扬扬了,还有人说……”顿了一顿,接道,“该向那族长讨个说法。” 见得楼向饮茶的动作一顿,云华又去瞧萧客之。因这萧客之入了门却依旧未解斗笠,实是瞧不见神色,便道,“怎的不解斗笠?”又看看楼向,“可是有所顾忌?” 萧客之听得云华这般说,亦只好结下了斗笠。黑发黑眸,看向云华。 “还是你原来模样好些。”云华淡淡道,亦饮了一口茶。 “不过都是皮相。”萧客之不在意的回道。 “说得是。”云华点点头,“自洪京一别,确是许久不见你。”话落便引得楼向抬眼敲了瞧萧客之,随后又转开了视线。 对于萧客之来说,这一路见云华可是见得不少。只是依旧道,“确是。身体可还好?” “还好。说来仍要多谢你告知‘遥梦’一事。若非你,想来今日便无缘得见了。”云华旧事重提。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何况你与我又何尝未有大恩?”萧客之不咸不淡回了。 “罢了,这些事便莫需提了。你可是要前往枢城?” 萧客之点点头,“鲜虾仁人奔往枢城,我亦不过是随众罢了。” 云华见问不出什么,便作罢了。室中便一时静了下来。不消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接着是一道声音喊道,“客官,小的送吃食来了,能不能进去?” 云华起身走至门外,将门拉开的不多,且用自己的身形挡得实了,向小厮道,“将三份并做一份,此处有三人。” “客官,这边是剩下的三份了,您一并拿去便是。”小厮言道。 云华便将那托盘接了过来,“有劳了。”便返回室中,掩上了门。 楼向瞧见云华谨慎的动作,便觉讶异。虽说该是要小心为上,只是这人怎的对小厮设防至此?可会是因为……自己? 这人倒确是个欣喜的,且还有些聪慧。亦无怪乎之前师弟想将此人拉来为己所用。只是,仅有这些,或许还不够…… 剑花拿不定主意,终究是入了里去,将那事说与主子听,好请主子决断。 燕长寂听全了,却并无甚波动,只道,“人心如此,多加小心便是。” “只是光小心如何能够?”剑花忧心道。 虽说主子能耐,可一旦人多了,心杂了,便难以对付。蚁群可噬象,如何能不加以防范? “当日我那般出手,便已料到今日。”不只是料到,还有故意为之的意思。那武林大会必是乱糟糟了,自己又何妨添上一笔?愈乱才愈好,妄图浑水摸鱼的人多了,便往往谁也不可得。 24.照顾 “你可是喜欢那洪噬国君?” “师傅作甚开这般玩笑?可不好笑呢。”柳影双斜看一眼穆景,笑道。 “你若是生了心思,便去争取试试。” 柳影双脸上的笑容点点消逝,“如何能争取?大事未成,怎能因私情废公?再者,那人是君主,我如何能愿意在那后宫中,日夜煎熬?”最后一句终究未吐出来。即便争取了,那人又怎会心喜自己? “考虑得太多,便会止步不前。争取不得,或会有怨,却无悔。未曾争取,来日只怕会心生悔意。” “那师傅当年……可是争取了?”柳影双终是问道。 穆景顿住了动作,才道,“我当年,确是争取了。” “那师傅现下心境如何?” “……无悔。即便求而不得,心里苦涩,可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其中有欢喜。” 柳影双无言。半响才低低问道,“当真?” 穆景缓缓点头,“只是……莫要过于执着得失了。不然人会陷入魔障不得解脱。” 魔障?他却是不怕魔障。只怕要清醒地痛着。柳影双只道,“枢城事了,我便去寻他。” 云华将托盘在桌上放好,“还请自便了。”却是向萧客之言道。 萧客之点点头,“多谢。”云华摇摇头,却是取了其中一碗米饭,问楼向道,“想吃什么菜?” 楼向闻言瞧了瞧那托盘里的几盘子才。道,“几样素菜便好。” 云华点点头,用木箸夹起白菜与莲藕,却又夹起几块鸡块,坐在床榻边上,便要喂楼向。 楼向看看云华,又看看碗中的鸡块,却亦不问。云华知他何意,便笑着答道,“荤素搭配,对身体好些。” 只是那笑却颇有哄小孩的意思。楼向不知此刻心中升腾的异样感觉是什么。陌生得很……却并不厌恶。 云华夹起菜往楼向唇边,楼向回神来张口接了。 萧客之在桌旁坐着,有一口无一口地吃着,瞧这云华熟练的手势与楼向间的默契,似是这两人已然熟悉得很了。 不过吃了几口,楼向却道,“你先吃。”却是瞧了瞧那托盘中孤零零的一碗米饭。 云华挑眉看着楼向,这人是关心自己?摇摇头,“无事,反正我还不饿。” 楼向却道,“却会冷。你先吃罢。” “不必。我的会冷,你的也会。快些吃便是了。”云华淡淡道,又夹起米饭递予楼向唇边。 楼向将米饭吞入口中,却是比之前更快地嚼了起来,随后便咽入了喉中。 云华不由失笑,“你这也太快了些。不需这般快,不若你要是噎着了,我还得去给你端茶递水。” 楼向闻言脸上划过一丝色彩。却是尴尬之色了。稍纵即逝。云华并未有注意,只又去那菜盘中夹了些许菜,才又坐回床榻。 萧客之见得此景亦识趣地不多言语。只是,这两人何时这般好了?心里倒是有些黯然。可会有人这般细致地照顾自己?又可会有一人,让自己心甘情愿地百般照顾?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怎的不吃了?”云华偶然一瞥,却见萧客之停了动作,不知在想何事。 萧客之摇摇头,“并非。不过一时走神罢了。” 云华点点头,“冬日里饭菜凉得快,还是尽早吃完才好。” 楼向瞧了一眼云华,此时云华向着萧客之说话,便只得侧脸。细长有没的脖颈转动向着那处。不消一会儿,又转了回来,瞧这自己一笑。 “族长,燕长寂乃是‘容器’一事依然传了出去,外头响应甚众。只是,只是……” 老者不耐道,“你怎的又犯那吞吞吐吐的毛病?” “只是,外头盛传族长私吞三族秘法,外头亦是议论纷纷,人心异动……说要向族长讨要说法。”不等老者怒骂,又道,“还请族长切勿动怒,那些个人不知天高地厚,这才妄言妄动。半响寂静。靳曲心内战战兢兢,不知族长究竟要如何。这般静,似是不同寻常。 “究竟是何人所为!”终究是发作了。 “弟子不知,弟子已派了人追查此事,想来不日便可见分晓。”靳曲赶忙回道。 “若是寻到何人这般生事,便将他生擒,丢入魔窟!” 靳曲身子一抖,“是!弟子谨记族长之令。”魔窟……竟是魔窟……那魔窟从未有人克生还而出。里头具是经过族长精挑细选的剧毒物事。毒虫毒蝎毒蛇,还有那蛊毒。真真是魔窟。 翌日。云华刚起不久,便听得敲门声,“何人?”“是我。” 云华听得云锦声音,便道,“进来罢。” 见得云锦入了里来,笑问道,“怎的这般早?” “我今日便要先行离去了。现下来与你说一声。”云锦淡淡道。 云华知晓此事,便并未有讶异,点点头,“想来到了枢城必还能见,你此去一路当多加小心。” 云锦颔首,“这是自然。你亦要多多保重。楼向与燕前辈那处,替我说一声便是。” “好,不若我送你出客栈罢。”云华说着便要穿上鞋袜。 “不必这般麻烦。”云锦说着,眼眸却不由得转向了云华双脚处。皓白如雪,如玉微透,细瘦优美。 这一会功夫,云华却已然穿好了鞋袜,下了地来,“走罢。送送并不费功夫。” 云锦点点头,“多谢了。” 云华戴上斗笠,与云锦一道出了门。便见随风已在门外等候。随风看了一眼云华,却实在称不上有多善意。 云华却亦不介意。随风是素来不喜欢自己的,虽不知为何。平日里虽不曾刁难苛待,可眼神语气中的不喜,云华如何能不察觉?只是人生在世,见得多了便觉无碍了。 三人一路行至客栈门前,并无他言。已有小厮牵了马车,在门前等着。 随风将小厮打发走了,便持了马鞭在旁处等候。云锦转身向云华道,“就此别过了,还望珍重。” 云华点点头,“一路顺风,保重。” 云锦不答,直直看着云华。不过半响,便转身踏上马车。车帘子落下,再不得见。 云华便也不矫情地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这便亦转身往客栈内走去。听得车轱辘转动的声响,脚步亦未停,上二层去往楼向的房间。 正巧小厮送早膳来,云华便端了入了里去。 楼向因着身上穆景刺入的斗气针,不可乱动,便还是昨日盘腿而坐的摸样,云华瞧着便觉得累,若是自己这副身子,想来支撑不了多久。 只是楼向先前重伤,有一度无力,竟也能支撑至现下? “可还能撑得住?”云华不由问道。 楼向点点头,“师父来过,用斗气撑着我。” 云华一愣,仔细瞧了楼向身上,才见楼向身上环绕着无色斗气,非是借着日光凝神看便看不见。 那斗气如绳索般,约有三只粗。紧紧绕着楼向周身,却是将楼向固定住了。 “这便好。不若该更是难熬。” 楼向顿了一顿,答道,“无妨。”两字却似磐石。 云华点点头,“知你不喜包子,便让小厮换成牛乳与菜粥了。这两样该会喜欢些罢?” 楼向闷着应了一声。 “对了,萧客之呢?”方才在外头也不见身影,莫不是走了?那楼向安危又有谁护着?自己又是个不济事的 楼向未答,一道人影却自窗口入了来,“寻我有事?”正是萧客之。 萧客之这一突地出现,倒是有些吓着云华了。云华定了定心神,“倒是无事,只是未见你便以为你走了。” “师父有令,我自会尽心尽力。”又接着道,“昨夜后我便在房顶上守着。” 云华歉意一笑,“该是未有用早膳罢?一同用罢。” 萧客之本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便随口应了,“多谢好意。” “主人,即与那几人分开,是否要前去桹栖山看看?”随风问道。 边城与桹栖山隔得并不远。只是先前有那几人一同赶路,并不方便行事。 云锦想了想,道,“不必了。派人去转移走那些个东西便是了。”只觉现下了无兴味。 “是。”随风只得应道。 穆景在与昨日同一时间前至楼向处。燕长寂却并未出现。穆景却似了然,亦未有问起。 又是无色的斗气针。根据没入躯体。 穆景见得楼向依旧如昨日,隐忍着不发作,便赞了一句,“当真是个心性好的。” 楼向无法回答,云华便接道,“楼向确是个坚忍的。” “这几日确是辛苦你了。”穆景言道。 “不过小事而已,何谈辛苦?又何况楼向是……是父亲的徒弟,我怎能不顾?”云华回道。 25.岂非 穆景似是未有察觉云华语中的停顿,“你是个好孩子。你在此处颈着他些,我明日再前来。” “是,穆伯伯且放心去。”云华应道。 穆景闻言点点头便起身离去了。走至门口时,向在门旁站着的萧客之道,“好好护着二人。” “是,徒弟明白。”萧客之微垂首应道。 云华将锦帕递予楼向咬着,便开始替楼向拭去汗珠。萧客之就在一旁瞧着。 一时倒也安静得很。 此时外头却是传来吵闹之声。云华只听得几个字眼,什么“遍翎”,还有燕长寂之名。 莫不还是因着那“容器”一事? “楼主,遍翎庄来信。”禀道。 “啧,这时候又要做什么?”不耐道,想了想终是道。“拿来罢。” 将信件呈上,“怕是为着遍翎庄十余人惨遭杀害之事。” 缓慢翻开信件,那动作总有股慵懒味道。瞧遍了,便道。“本楼主瞧起来很心善?很喜好助人?” 下边人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穆镜不耐地一摆手,又道,“往常倒也不介意联一联手,可这回倒好,要扯上燕长寂呢。” “这……这确实难办……可我们素来与遍翎庄交好,这会子……”犹豫道。 “得了。不过是闲来无事,逗逗趣儿罢了。难不成还真为他们犯上那老妖精?我可不干。” “城主确实功力高强,且实在不似是会做出那等事之人。”赶紧应道。 “那老妖精平日里没事就装傻充愣玩儿呢,哪有闲情杀那些个小喽。”嘀嘀咕咕说着,“要是真和遍翎庄站一块,老妖精还没怎么的,叔叔可就要先来教训人了……” “这,这穆前辈与城主交好……也是为了楼主好……” “得了,这回还是去瞧瞧罢。老妖精和叔叔都去那枢城,要是再整出点事儿来,又得被老爹责骂……说不得还要借口把我抓回去呢。” “其实,依属下看,回去,也没什么不好……”小声说着,随后那信件便砸到了自己头上。 “依你看,你会看个甚东西!要是回去好,那老妖精还用得着在这杵着吗?” 将信件收好,低声回道,“可城主不日就要回去了……” 穆镜动作一顿,“快走快走,哪那么多废话!” 人一听得便赶紧躬身走了。留得穆镜半躺在长椅上,神色变幻。老妖精若是回去了,那叔叔想来也会回去了。倒是自己,终有一日也该回去罢?可若回去了,岂非再也无法见那人了? 又是三个时辰过。云华不由得松了空去,自己亦是照顾得有些累,不知楼向这般煎熬是否亦觉时间过得极慢。 转头瞧见在门旁坐着萧客之。想想其实他也挺累。自己好歹还可睡个好觉。萧客之却是要不眠不休守着。 点点头道,“辛苦了。”萧客之却是一愣,不是他更辛苦些?倒是对着自己说?“无事,你辛苦了才是。” 云华一笑而过,便端了水盆出门,唤来小厮换水。瞧见了隔壁的门依旧紧闭,剑花也不见身影。燕长寂这两日究竟是怎么了?平时那般闲不住,今日竟未曾露面。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穆景收起讶异的神情,笑道,“未曾想过你会来。” “你倒是躲得远。本还有事与你说,便只好走一遭了。” 不自在的神色稍纵即逝。本便是一位长寂该不愿多见自己,这才躲得远些…… “二十年之期将近了。我不久便要回去了。” 穆景一愣,他知二十年之期将至,只是他未曾想长寂竟会决定回去。他以为,还会如之前一般,抵抗不从。 “再留在羌沉,终究是无趣了。” 有些了悟。道,“回去亦好。终究那里才是你的根。” “你自己是如何打算?”燕长寂问道。 “我?或许,也快回去了罢。”若长寂回去了,自己还留在羌沉,又岂非是无趣? 燕长寂点点头,“此次前来,一是此事。二便是我儿之事了。” “你才刚寻回他,又要回去,不会不舍?不若带他一道回去?”穆景问道。 燕长寂奇怪地看了一眼穆,“你莫不是糊涂了?燕氏世代掌管枢城,我一走,燕子必要留守枢城,接管城主一位,如何能与我回去?” 穆景一笑,“确实糊涂了。若非穆镜接替了岂非楼,想来我也该未有现下这般自在。” 燕长寂叹了一口气,“不舍得又能如何?十年前执意留下,便犯了这许多过错。既又是十年,我也看得谈了。幸而待得十年后,燕子也该会归去。 穆景脸上的笑染上苦涩,十年前,为了长寂又何尝不是执意留下?结果终究是一无可得…… 燕长寂压住内心的浮动,言道,“我先前查了燕子离开的这六年。竟是入了洪噬后宫。这倒不打紧,可偏偏那姓……那姓龙的,似是与燕子纠缠不清。” 穆景听得一惊,“洪噬国君,龙越?”那龙越不就是龙莺的独子么?而龙莺又是那人的…… 燕长寂某种闪过怪异色彩,“至今日,我信了宿命一说了。这些年,因为龙氏,没少受难。可偏偏燕子,怎么又与那姓龙的搅在一起?龙氏倒也罢了,偏偏又是龙越。这两人不就是……” 穆景凝重了神色,“那你可知燕子是什么心思?” “我如何敢问。就怕他……走了我当年的老路。” “可若是留着燕子在此,难保不出问题……”穆景言道。 “所以便寻你来了。虽说我这临幸前,避讳布置好一切。只是总会有错漏之处。我瞧着你那大徒儿是个不错的,便想让他俩走近些,也好有个照应。” 穆景想想倒也不觉不妥,便应道,“这也好。”又道,“只是燕子那处,你还得早日交代清楚,也问一问,他的心思。” “我明白。”燕长寂点点头。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日回去便与他说一说罢。只盼不要是自己害怕的那个答案才好。 “那他身上的禁制……又如何是好?”穆景知他万万不愿去寻那二人。可天下,哪还有人比龙氏更懂禁制?且偏偏那禁制,又是那人亲手落下的…… “即便不解禁制,我也可让燕子获得力量。只是,不那么强大罢了。”其实想想,何必非要解开燕子身上的禁制?解开禁制,即便成了那极强之人,又能如何?不过引来忌惮与妒忌罢了。 穆景点点头。便也无他言了。 椅暖茶凉。燕长寂也不便多留,便道,“我回去了。” 穆景心里一颤,终究是断断续续道,“可否……让我再看一眼……你?” 燕长寂本已转身要走,听得顿住了脚步,愣在原地。 穆景见燕长寂久久不回身,心下便已是黯然了。犹如灯灭。 “看与不看,有何分别?”燕长寂说着,却还是截下了假面皮,缓缓转过了身。 待得三人用了晚膳,云华便觉得有些疲倦,告辞二人便回房了。 谁知回房却见燕长寂在房内坐在。便疑惑问道,“有事?” 燕长寂眨眨眼,“想念乖儿了。过来。”招了招手。 云华慢腾腾的走近了,燕长寂便道,“坐。我仰脖子看你会累。” 便只好在旁处坐下了。 “我不久便要离开羌沉了。” 云华听得一愣,什么叫做离开羌沉?离开羌沉难道还有去处? 瞧了瞧四周,窗子紧闭着,只觉得燕长寂撕咬说些甚了不得的事情。 燕长寂瞧得云华的动作,心内不由满意。这孩子虽是慈和了些,却还是个设防的。性子也冷清。人一旦有了执念,有了欲望,便会失了本心。这好似他万万不愿看到的。 “无妨。四周无人。若是有人。我必回知。” 云华点点头,稍稍放下心来。 “距我离开之日,大约还有一年时间。在此之前,我会做好所有能做的部署。” “你这……究竟是要去何处?不回来了?”云华疑惑问道。 “回去该去的地方,回去我来的地方。那处是我的根,亦是你的。我这一走,便不回了。之等你说虎年之后,亦归去与我团聚。” 云华听得又是一愣,自己为何亦要离去?那处究竟又是何处? “那处唤作‘枉梁’。羌沉之中除了自那处出来的人,便在无人知晓。” 云华有些惊讶,羌沉意外竟是还有天地?倒是有些像前世那个世界。在早年,国人亦不知广阔大海外,竟还有天地。 燕长寂便试探着道,“羌沉重,燕氏、穆氏、楼氏,还有……龙氏,皆出自那处。” 龙氏?那龙越岂非亦是那处之人?又听燕长寂道,“凡事自那处来的人,必得回去那处。不若,这羌沉终会湮灭。” 26.解去 既如此,那龙越岂非亦要回去?而自己,该又确是燕氏之人,那岂非亦要离开芜沉? 燕长寂见云华神色不定,想要问询出口,却又出不了声。便只好接着道,“龙氏在三百多年前,发现了芜沉,便将芜沉纳入了掌中。后来芜沉愈发壮大,龙氏便遣了一半族人在此定居,以求长久统治。” 竟是如此?云华从未听闻过,只觉惊奇。“可……其余几族不会想要分一杯羹?” “自是想的。可是龙氏,自有龙氏厉害之处。现下包括燕氏,哪一族不是想待得芜沉归一后,获取自己想要的?”燕长寂答道。 云华点点头,又听燕长寂接着道,“谁知一场祸事,竟使留在此处的龙氏族人几近被毁灭殆尽,连芜沉亦一分为三。却一直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此事便惊动了那处。便使燕氏、穆氏、楼氏派人相助。龙氏又选了许多能力极强的族人,在芜沉的龙寨定居,以图夺势。” 云华凝神听着,因着事关那人,竟亦未有多想燕长寂为何一直在提龙氏之事。 “到了后来,便形成了规矩。燕氏世代掌管芜沉中心,便是现在的枢城。穆氏世代掌管岂非楼,负责大陆中走动的所有散武。楼氏世代负责隐秘之事,及控制后来莫名出现的修武三族。” 云华一听,倒当真是妥当得很。枢城位置重要,可间接影响政治格局。若是枢城城主臣服于哪一国君主,便等于打开了直通其余两国的通道。 而芜沉的散武虽不知修武族势大,却人数众多,且以百姓为主,便如同在野中统治的根本。 只是,楼氏控制修武族?可现下明明是修武族势大,楼向反而处处受制……将自己的疑问一说,便听燕长寂解释道,“不过是楼向的祖父,因为爱上了某一族长,竟扶持那族长势大。到了楼向这一代,竟是无法控制局面了。” “那为何未有楼氏人前来助楼向?” “如何未有?只是楼氏愈渐不中用了,派了些许人来,竟反成了楼向的掣肘。那老匹夫现在就是拿楼氏人,处处挟制楼向。既穆景知晓楼向处境,想来必会让岂非楼照顾一二。” “那先前为何未有燕氏、穆氏、龙氏予以帮助?” “四个氏族分工而作,为掩人耳目,四族不可多加联系。”且这些年,哪族不是自顾不暇?龙氏忙着重掌洪噬,壮大力量。燕氏穆氏,即自己与穆景,六年前那一件事使然…… 这一番细细听起来,云华便觉是芜沉势大,而那处,倒似是后继无力了。可无论如何,那处若是这般厉害,如何会让芜沉势大至此? “我想想总觉得奇怪。芜沉何以脱离那处控制?会否是……那处有人动的手脚?” 燕长寂眼中划过赞许之色。“除了我先前说的四族以外,还有一个特殊存在。称作‘权者’。位于四族族长之上,可不过是一个最高象征。并无实权。” 云华点点头,“一般由何人担任?” “自四族中挑选,然后竞争。” “有至高地位,却无实权在手。想来心难平。那龙氏出事、芜沉势大之时,是何人担任‘权者’?”名为“权者”,却无实权,这名号倒像是讽刺了。 “楼氏人。那时当真是乱得很,龙氏莫名对一楼氏人爱得着魔,将人圈禁至死。而又一楼氏人,为了所爱之人,竟背弃族训。” 便是离不开一个“楼”字了。云华又想想,这才反应过来。燕长寂说燕氏世代掌管枢城,而燕长寂又要离去,自己岂不是要接任城主一位? 心里便是一惊,赶紧道,“我如何能做那枢城城主?” “如何不能?你是燕家人,是我儿子,理该手握枢城。” “这,我不过还是少年……”云华不得已,连这个理由都搬了出来。 “当年我亦是你这个年纪接任城主的。况且你又不差,我也替你寻了许多帮手。完全不需担忧。” “可是,可是我确实不适合……”云华遍寻不着托词,心下有些急了。自己出宫是为了逍遥自在,天地任去,可并非是要手握重权,守着一块地。且那枢城何其重要?多少人虎视眈眈? 得枢城者,得天下。这一句即便当不得真,可总会有人一心想要争夺枢城罢?而自己若是真当了城主,那还能地空闲?自己偏又是个没用武力的,岂非安危亦难保? “乖儿。你得明白,这是责任。”燕长寂言道。 云华寻思着,想及一事,眼睛便是一亮,“既燕氏是为助龙氏,而龙氏已重掌权柄,将枢城坏与洪噬国君,岂不两全其美?燕氏可省心省力,龙氏可借此统一芜沉。” 燕长寂叹口气,“若是这般容易,我又何苦守着枢城这许多年?” 云华一怔,想想现下格局,倒是自己一时想岔了。天下三分,即便现下洪噬占了些许上风,可一旦将枢城归入洪噬版图后,其余两国如何还能按奈得住?那修武三族如何能甘心?那些周边小国如何不忧惧? 一旦归入,天下必乱。而洪噬还无法十拿九稳得统一芜沉。 云华正想着,燕长寂突然冷不丁地问,“你对那龙越是作如何想法的?” 听得便是脑袋一空。多久未有听得“龙越”二字?离宫十余日,便再未有人提起。除非自己忆起。却也常常用“那人”代替了。 云华回神过来,“怎的这般问?他是国君,我能有如何想法?” 燕长寂瞧着云华眼神闪烁,又语焉不详的,便觉出味道了。莫不当真是……?当即冷凝了脸色,“莫要再靠近龙越。龙氏之人,你是一个亦不要理会。” 云华不明白,燕长寂为何会这般说。可他并不觉得难以回答。毕竟,他本就下定决心,不再与那人有什么牵扯。“明白了。” 燕长寂总算满意了些,“你要记得,莫要忘了。” 云华点点头,“是。”虽不知燕长寂为何这般在意,却还是应道。 “乖。”燕长寂弯了弯唇角,却终究不是笑。又道,“你身上的禁制,便不去理会了。我另有法子,可让你有力自保。” 禁制?身上被落了禁制之人,不是楼向么?怎的这般说?自己身上亦有禁制? “你身上的‘容器’被封,无法修炼。我便将自那处带来的好东西,用他法养成你的独有物。只是好东西,一般都要傲些,过程不会顺利。且很耗费心力。” 容器?云华只觉今夜的长谈委实吓人了些。燕长寂可惊着他许多次了。自己身上亦有容器?莫不是燕氏人特有的? “待得回了枢城,便会将那些个东西交予你。亦会将昔日的部署和一些事情告知你。” 云华愣愣地点头。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我离去后,与你难以联络。你自己掂量时机,觉得是时候了,便将枢城交付龙氏,也算完成任务了。” 云华顿觉肩膀上似挑了重担,沉得很。时机……若是预料错误,岂非害人。 “时辰不早了,准备就寝罢。”燕长寂起身,却是要离去了。 留得云华倒了一杯冷茶,灌入喉中,理了理混乱的思绪。 “主子,洪噬一切安好。无人发觉主子已经离京许久。”一影禀道。 龙越点点头,“知道了。” 一影欲言又止。龙越见了便道,“有话便说。” “那‘容器’之事,现下是闹得沸沸扬扬,似是有人存心为之。属下实是担忧。”一影言道。 龙越不答。却是寻思着另一事。不知母亲现下在何处,有许多疑问看来是需要母亲为自己解答了。 七日过。斗气针被穆景撤出体外。斗气绳索被燕长寂松了开来。众人只待楼向反应。 楼向缓缓睁开眸子。其中有狂喜,有放松,亦有势在必得。见众人都瞧着他,便伸出一掌朝上,淡蓝色斗气升腾而起。 少了禁制,那斗气比之先前更浓郁,更醇厚。云华一笑,“恭喜。” 楼向看向云华,认真道,“多谢。” 云华摇摇头,“不必记住,不过小事而已。” 燕长寂在旁处悠悠道,“待他好些便是了。” 楼向郑重一点头,“弟子谨遵师父之命。” 燕长寂满意了,“回到枢城,便补行拜师大礼。” “是。”楼向应道,起身下了床榻。却是身子一晃,因着太久未有动弹,已是僵硬麻木了。 云华在旁除搀住了。见楼向看他,便一笑,“当心点。” 楼向点点头,对着燕长寂与穆景俯身长辑,“多谢师父与穆前辈救命之恩。楼向永记大恩,必当报答!” 二人见了不由得相视一笑。却又在随后愣住。接着便是二人僵了神色。 “起来罢。知你是好孩子,有这份心思便行了。”穆景言道。 楼向起身,向在门旁守着的萧客之道,“多谢。” 萧客之回道,“不必。不过是遵师命,谢师傅便可。” 27.旌旗 穆景言道,“此事既了,我便先行一步了。”却是要告别了。 燕长寂看眼窗外,“此事算我欠你。有缘再见。” 穆景只觉“欠”之一字,刺耳得很,偏又无言以对,只得道,“务必保重自己。” “你亦是。”燕长寂看向穆景,言道。 穆景踏出门外,萧客之便随之而去。待得一会儿过去,燕长寂便道,“我先回房了。明日,便启程赶路罢。” “是。”云华与楼响应了。 云华搀着楼向坐下,“你许久未动,还是先坐着缓缓。” 楼向闷声应了。 “待会与你说些事情,之后你便随着长寂前往枢城罢。”穆景言道。 “为何?”萧客之问道。 “多多照顾那孩子。” 云华?为何师父会这般要求?莫不是爱屋及乌,心喜燕长寂,便连他儿子亦要喜欢?却还是应了,“是。” “往后便待在那孩子身边罢。想来也不影响你行事。” “……是。” 二人直去偏僻无人之处。 “接下来我要说之事,你或许一时难以接受。但先前时机不到,因而至此时才能告知于你。” 萧客之点点头。 “我知你一心想打压修剑族,以护萧氏。我曾说,绝不助你王父,不助赢戮,却愿助洪噬国君,亦非纯然个人喜好。” 师父不是瞧不上王父为人与能力,这才坐视不理? “我与你燕前辈,会来到芜沉,是为了龙氏。” 萧客之早已有所察觉,师父身份神秘得很。连自己亦不知师父从何处来,家乡何在。师父此句,便是说明……他并非芜沉之人?而是来自芜沉之外? “虽不能说龙氏必将统一,却胜算最大。而萧氏……想来也只能落败而隐。你若是铁了心要护得萧氏周全,一则劝萧氏退出山河之争。二则布好退路,即便落败还可寻得一处安身之地。”穆景说得保守。其实,若那处未绝,龙氏未彻底灭族,这芜沉终归会回到龙氏手中。不过早晚问题。 劝萧氏退出山河之争?怎么可能劝得动?大好山河,谁会不心动?又何况是已分掌山河之人?再者,萧氏之人多有贪婪愚昧之辈,自己并非不知。 “只是,萧氏若落败后,还要寻机一搏,便再无生机了。即便龙氏不除,师父也会因为今日告知你之事,不得不现身除去萧氏,可明白?” 萧客之不由苦笑。萧氏怎可能回安分守己?必会怀恨在心,以图后发。 “不久芜沉便要大乱,你要护好那孩子。待得十年一过,那孩子便该会回去该去之处。而你,若是想要留在芜沉便留。若是想随着那孩子一起,亦可同去。毕竟你是我弟子,回去那处并无不妥。” “……是,弟子明白了。”萧客之应道。 “你现下便回去罢。我与影双一路便是了。”穆景言道。 萧客之一拱手,“师父保重。”便转身而去了。 穆景叹了一口气。客之过于重亲情,又是个执着的……也不知此事究竟能否妥善解决了。 一夜过去。有人好梦,有人无眠。 所幸面上有假面皮,即便眼下青黑也无人得见。几人聚首,下去一楼。 此时未有云锦随风二人,倒是成了剑花前去结账。几人只见剑花心不甘情不愿地自怀中掏出钱袋,撇嘴嘟囔着,也不知在说什么。 依旧未留客栈用早膳,买了些干粮便上了马车。此时萧客之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马,却是打算骑马而行了。 燕长寂手脚并用地上了马车,楼向与云华随后亦入了马车厢。剑花跳上马车,大力一挥马鞭,马车便驶往城门。 自边城出去洪噬国境,必得有通行证。在城门被阻停要求出示通行证明时,云华才知原来还有这般规定。而自己怎可能有什么通行证明。 正瞧向燕长寂,准备问问该如何行事时,马车却又动了起来。听得剑花一声“驾”,便知是通行了。也不知是如何解决的。 燕长寂道,“我早备好了几份通行证明,以备不时之需。” 云华点点头,“这边城一过,是否很快便能到达枢城了?” “嗯。”却是楼向闷声应了。 云华不知是否自己错觉,近日楼向似是有些人味儿了? “还未有他的消息?”龙越蹙紧眉头,问道。 “回主子,还未有。怕是还未到枢城。”一影小心回道。 “怎的可能?寡人到枢城已然三日了。他又更早些出发,怎会未到?”莫不是……他不来枢城了?还是……他出事了? 想到此处,龙越不由心中微颤。这许多日,嘴担忧的便是他的安危。“继续查探!入城的任何一辆马车都莫要放过。” “是!主子,洪噬与唤兽族的大队人马已临近枢城了。” 龙越点点头,“去罢。”一影躬身退下。 “主子,前边有许多人。”剑花突地朝车厢言道。 云华与燕长寂闻言,便分别掀起一边车窗帘子。便见得前方众多人骑着马,还有好几辆马车与徒步行走之人。 有旌旗在队列两旁飘扬。银色锦布上是一条伸爪盘旋向上的龙。在日光下那银线闪亮耀眼得很。 云华与燕长寂打量清楚了却俱是一惊。只是所思不全然一样。 龙……不就是龙氏象征?不同于前世,龙并非皇家之人象征,而是专指龙氏。记得自己第一次见着那龙形图腾时,还讶异了好一会儿。竟是与前世传说的龙一模一样。 既有这旌旗,岂非是有龙氏之人?龙越?不,不会。那人身为国君,怎可能轻易离开朝堂。那会是龙羲?自己倒是愿意是龙羲,这般久了,也不知龙羲身体如何,想来该痊愈了罢?这些日子以来,一旦想起了便觉忧心。 也不知云生如何了…… 燕长寂放下车窗帘子,眼神有些晦暗。他是断断不愿再见龙氏之人。即便不是那两人,也不愿见着。虽知龙氏必会有人前去枢城,自己亦答应了在武术大会上露面,可此时见着那旌旗,那图腾,终究心里不顺。 楼向看了看云华,云华转回身来却不言不语的,且神色有些复杂,便不由问道,“如何?” “该是洪噬那边的人。”云华避重就轻答了。 “唤兽族应是也在。”楼向虽未看,却知晓,便道。 “或许罢。”云华稍有敷衍地应了。 楼向收回视线,闭眸坐着养神了。斗气已然运转自如,精神与力气亦已恢复了,便又是那个身姿如竹的男子。 本是极其欢喜之事,不知为何,又莫名有一丝失落之感。寻不着原因。 萧客之瞧着前方蜿蜒前行的人马,亦不知矗戮国与修剑族人到何处了。王父派了何人来代表萧氏? “庄主,岂非楼的回信。”双手呈上。 秦勉赶紧将信件取过来,翻开快速阅看。看毕却是一掌将信件拍在桌上,“岂有此理!” 下边之人吓了一跳,“庄主,这是怎么了?可是岂非楼不愿相助?” 秦勉点点头,“不愿便罢了,竟是让我莫去讨要公道!还为那燕长寂说了诸般好话!” “这……莫不是岂非楼忌惮燕长寂之势?” “我如何能知。既岂非楼不助,便只能寻求……修剑族了。” “修剑族?可我们是散武,与那修武三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突然求助,可能成功?”且为何偏是修剑族,而不是其余二族?遍翎庄位于洪噬国,不是寻求唤兽族更为妥当些? “不知。可修剑族前几日派人送来了慰问信,言辞中似也对那燕长寂颇有不满。” “既如此,便试一试罢。” “你速派人前去联系,派个能说会道的。” “是,属下这便去。” 黄昏临。却离枢城还有一段距离,今夜若不是连夜赶路,便只得在野外露宿了。燕长寂考虑到自家儿子是个体弱的,又无武力在身,便还是决定露宿。 燕长寂留下陪云华,那三人便各自领了事儿。楼向回来时,便说今日见着的那洪噬大队人马竟也在前方不远处安营扎寨。 燕长寂与云华俱都不答,一人似在专心盼着今夜的晚餐,一人接过楼向手中的柴火,帮着生火。 云华自打今日见了那旌旗后,便总有些心神不宁。天色又暗,云华一个不注意便被那木柴弄伤了指头。 云华一缩,动作细小,却不知如何被楼向见着了。将他的手抓了过去,仔细去看。 经龙越一事,云华对于与男子接近之事,实是有了芥蒂。这便有些许不自在。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当即挣脱又似是有些小题大做。 “不打紧的,小伤罢了。”云华言道。 楼向却仍旧抓着云华的手指细看,“恐有木刺。” 28.关心 “该不会有木刺。且现下天色这般昏暗,瞧也瞧不见,就不需要费神了。” 楼向这便轻轻松了手,自怀中掏出火折子,动作快速地生气火来。谁知生起火后,却又道,“手给我看看。” 燕长寂在一旁见了楼向这一连串的动作,甚是满意。亦不多言打扰二人,就在一旁时不时瞧两眼。 云华见楼向直直瞧着他半响,执着的很。这才慢腾腾递了手过去。楼向抓过去便对着火光细瞧。 楼向用一手抓过旁边放着的水壶,又自怀中掏出一白色锦帕。却云华先前用来给楼向咬着忍痛的那张。后来再未见着,还以为是让楼向给丢了。 楼向见云华瞧着手中的锦帕,便道,“我洗干净了。” “其实不需洗……” 自水壶倒出些清水至那锦帕上,“可能会有些疼,忍忍。” 云华知其意,毕竟这在外边,怕是未有什么药物。若是不清洗一番,只怕会有木屑残留。这便点点头,“我是男子,这点伤痛不过小事。” 楼向听得却是一愣。这人瘦瘦弱弱的,又是少年。这般话与这人实是不符。却又莫名让自己有了……保护他的想法?护他周全不过是师命……罢了。 将锦帕印上那割伤了的指头,血印染而出。云华不由得微蹙眉头。 楼向瞧了眼云华,又低头轻轻擦拭起来。“可有异物感?” 云华摇摇头,“不过些微,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血迹已被擦拭干净。白嫩的指头上一道细长的口子,绽出嫩生生的肉来,看着委实有些碍眼。 燕长寂偶一瞥眼,便见得这般。本以为是极小的伤,这一看却是有些心疼了。便三步做两步地奔至云华身旁,“乖儿可疼?” “无事的,我好歹是男子,这点小伤还不放在心上。” “你这傻孩子,疼痛与你是男子有何干系?疼便是疼,身上有所感,不放在心上又如何?”燕长寂快速道。 云华听得一愣。疼便是疼…… 瞧着燕长寂眸中的关切神色,云华既觉暖又觉酸。燕长寂或许不是如那尘世中大多数的父亲一般,他连自己亦不大能照顾,亦看起来不大可靠。可实是疼“云华”的。 “云华”何其有幸。不似那……容决,受了伤亦无人问津。亦不知何为父爱母爱。只知让自己变得冷淡再冷淡。不奢求不等待。 容决。这般陌生的名字。云华……或也是幸运之人。可以尝到父亲疼爱的滋味。即便……那疼爱并非对着他。 “……父亲说得是。”云华应道。 燕长寂大喜。这是燕子第一次主动唤自己“父亲”。虽然不及“爹爹”、“爹亲”这两个称呼那般亲密,却实是进展了。 剑花凑巧回来,听得云华那一声“父亲”,亦觉欢喜。主子是个摆不出表情的,面上瞧不出端倪,可确是为着此事忧心不已。连带着自己,也心生担忧。 燕长寂回头瞧了一眼剑花,便瞧见了剑花手中提着的野兔。顿时两眼放光。 云华见了微微摇首。果真还是个看着不大靠谱的。 枢城。样式各异的服饰。发色瞳色各异的行人。风格混杂,人群……亦是鱼龙混杂。 大街小巷,高低房舍。随意放眼而望,便是热闹景象。 云华瞧得便觉枢城实是个民风开放之地。女子少有掩面者,男子多有不羁者。有女子手挽男子臂弯而行。亦有男子怀楼男子而行。偶尔一对视,便是脉脉含情,浓浓喜意。 觉得有趣,便忍不住将车窗帘子又掀起了些,却被人往后拉了拉。回头一看,却是燕长寂。听他道,“再掀起一些,你的脸面可都要露在外边了。还是小心些罢。”云华点点头,“是我大意了。”且不说那人有否派人来枢城寻他,单说这车上的两人,便俱是需要谨慎行事的,自己可不能给他俩带去麻烦。 燕长寂又怕儿子不尽兴,便道,“待得回了燕府,我给你整一张假面皮。之后便可以出来走走,仔细瞧瞧你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可以随你瞧个够。” “好。”云华应道。想来时日还长得很。而自己若当真要留守枢城,还怕未有机会走个遍? “主子!”一影陡地出现在室内,唤道。 “作何这般大声?”龙越本在小憩,听得这一声喊,便有些不耐。 “主子!有云慕君消息了!”一影赶紧言道。唯恐耽搁一丁点时辰,便让主子不喜。 床榻上之人闻言,竟是瞬间坐起了身。直直盯着一影,似是不可置信,又似是狂喜得不知所措。 半响。“当真?”龙越口中问着,手上却已在替自己穿戴了。 “当真,云慕君已入了枢城。现有影子正一路跟着,只待主子前去。”龙越急急忙忙穿戴着。当真可见着那人了……可见着他了!穿戴好了,便要出门。一影亦紧随而去。 马车停在燕府门前。幸得燕府地处偏僻,这才未有引来注意。 剑花先行下了马车,用力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漆红木门缓缓拉开。露出一张已然年迈的脸。浑浊的眸子瞧了瞧剑花,脸上喜色一现,又瞧见门前停落的马车,“快进来,快进来。” “刘叔好。”剑花咧开嘴,大大一笑。 “好,好。快去帮你主子。”压低了声音应道。 几人入了燕府。一踏入门内,便见得满院梅花。却是最后盛开之机了。幸得枢城偏北,这才使得梅花不致凋落。若是南方,怕是已然渐渐凋零,换上桃花了。 顺着青石小道而走,便见一座院落。却是主院了。修得大气,虽不似南方精致,却另有风味。 不待走上那低矮的青石阶,入那院中瞧一瞧,燕长寂便道,“先各自安顿歇息一番罢。待得明日,再带你们四处瞧瞧。” 几人点头应是。 那刘叔因年纪大,走得慢,这才走至几人身旁。听燕长寂对他言道,“刘叔,这便是燕子了。六年不见,不知刘叔可还认得?” 燕长寂说着将云华拉至刘叔跟前。 刘叔闻言深吸一口气,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着云华后便柔了眉目,喜道,“当真寻回来了……好事!天大好事!” 抹了抹眼,“上天怜悯啊,总算是让少爷回来了。刘叔老了,眼也花了,实是辨认不得了……” 云华不由动容,言道,“辨认不得不要紧,我既回来了,必会孝顺父亲,好好待刘叔。” “哎,哎,好。”刘叔连应几声,“少爷是个好孩子,刘叔是不中用了,多多孝顺老爷便是了。刘叔不值得少爷挂怀。” “怎会不值得?当年刘叔可差点没把燕子宠坏了。”燕长寂接道。 云华微笑,“刘叔为着燕府上下操劳,怎可说这般话?” 刘叔亦笑,“那是老爷和少爷心善,这才愿意多看老头子一眼。”眼神却不离云华,似是如何也瞧不够一般。 燕长寂又道,“刘叔,可要分点儿眼神瞧瞧我这徒儿。”拉过楼向,让楼向站在云华旁处。 刘叔更是惊喜,瞧向楼向,伸手捏了捏楼向的手臂,“好,身子够结实。”笑着点点头,“老爷的眼光向来是好的。这下可好了,府里添了两位少爷,可得好好庆祝。”“刘叔,这位是燕府贵客,可要吩咐人好生招呼。”燕长寂又道,接着瞧了瞧四周,疑道,“怎的不见那些个仆人?” 刘叔一叹,脸色复又黯淡,“老爷刚走,府里居然有人患了时疫。有几个便立即要离府,老头子便自作主张地允了。将那患了时疫的好生隔离,又请了几个好大夫来治,结果非但不见好,竟又有几个染了病。老头子怕呀,怕又误了人性命。这便发了些银两,好让他们另谋出路。有好些都不愿走,非说要留在燕府服侍老爷。可还是让老头子给赶走了。” 燕长寂未料竟会出这等事,“怎的不派人告知于我?” “外头乱的很,老爷是要办大事儿的,老头子怕扰了老爷心神。” “那刘叔为何不走?岂非误自己安危?”云华蹙眉问道。 燕长寂知晓刘叔心意。刘叔便是怕人都走了,自己又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唯恐这燕府便就此荒废了。 在燕府住了这许多年,已然是家了。若说燕长寂对燕府未有眷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刘叔自是知晓,亦是将燕府当做自己的安身之处,这才拼死亦要守着燕府。 幸得现下刘叔安然无恙。不若当真要内疚之极了。 “一个老头子,多活几天都是平白赚来的。哪及得上燕府?况且,老头子虽糊涂了,却也知道,要将那些个器具俱都换了,燕府上下必得好好清洁。又去那医馆抓了好些预防的药。” 紧接又向几人道,“大家放心,这院子是没有隐患了。老头子在此处这般久了,还是活着。大家便放心住下。老头子待会便去招几个仆人来。” 29.重逢 刘叔领着几人去了后头,好安排房间给几人住下。安排好后,几人便各自入房安顿自个儿了。 云华轻轻掩上门,将身上的包袱放下。谁知刚一低头,那窗子竟然无风自开。“吱呀”一声,云华便立即抬起头来。 这一抬,一瞧,险些没让云华吓得叫出声来。一高大的男子自窗口落在房内,直直地瞧着他,眼神炙热滚烫,云华只觉那眼神似要将自己烧得体无完肤。 这人……这人…… 下一瞬,云华便被人整个地拥入怀中。云华实是反应不及,就愣愣地站着。这人……为何会在此处?面容虽不是见惯了的……可这人的眼神,这人的身形,这人的气息……是这般熟悉。 云华不知为何,只觉得晕乎乎的。内心好似有股暖流,又似有烟花绽开。似是自己对这个怀抱已期待想念已久。 怎会……怎可?不是说好了,要离这人远远儿的?不再与这人有任何牵扯? 神智回笼。云华便开始挣扎起来,再不愿待在这人的怀中。 龙越觉得心口发疼。云华当真不愿理会自己了?离开这许久,便当真不想念自己?怎么可以!自己这般日思夜想,云华怎可这般无情! 狠力压制了云华的挣扎,“你便是这般无心无肺么!” 无心无肺?究竟是何人无心无肺?当初不分青红皂白的又是谁?将他丢入无应房置之不理的又是谁? 云华气极,反而无话可说,亦是不愿与这人多说。便就似个木偶,不言不动。 龙越搂着人许久亦不见人回应,便稍微松了力道,只两手圈着云华的腰,与云华面对面瞧着。 谁知云华却是避开了他的视线,侧过头去。面无表情,又似是不豫。 龙越见得更觉气闷,“就这般不愿看见我?” 云华在心里冷哼一声,一张假面皮,有什么好看的。若非是曾在文会上瞧过这张假面皮,想来方才不一定有这般快便认出这人呢。 依旧是不带搭理的模样。龙越蹙了眉头,“云华。”未有回应。“华。”却见云华眼睫微微一动。 “你可知晓?自你不见踪影后,我又是悔又是怕。唯恐你为歹人所劫,安危不保。派了许多人寻你,却总是寻不回。便再也按捺不住寻你来了。”即便云华不瞧他,龙越还是对着云华缓缓言道。 云华听着龙越语中难以察觉的颤动,只觉心里亦随之微微一动。龙越这等人,亦会有悔有怕?当真会为自己产生这般情绪? 自己莫不是要心软了?怎的可以?他悔又如何?事情终究是做下了。当时自己的难过,自己的怕便不值当么?当日让自己怕了,那他后来的怕便可抵还了么? 怨气陡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却是刺了回去。 龙越虽觉听得有些难受,却还是欢喜的。毕竟云华愿意回话了,即便还是不愿再多瞧他一眼。 “已知今日,绝不再犯。华,一切皆是我的过错,是我对不住你。可否……可否原谅我这一次?” 云华心中又是一动。这人……莫不当真是自己的克星?自己总能因着这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乱了心绪,乱了分寸。 龙越用手轻轻地转过云华的脸,让云华用正面对着自己。双眸相对。云华一刹那间甚至以为自己的魂都要被龙越那幽深的眸子给吸进去。 云华赶紧垂了眸。 “华……你对我可是没有半分想念?”龙越见得云华这般,脸色愈发黯然。 怎么可能?日里夜里,不管何处。常常地,龙越便会在心头冒出来。有时候即便狠力赶也赶不走。就像是要赖在自己心里头不出来了。真真可恨得紧。 本以为这人会知晓。在离宫前,自己那许多言语,那许多举止,难道还不足以让他知晓……自己对他,未尝未有心思?难不成自己在他心里,便是这般铁石心肠? 又忆起那“不见”雪山。以为对方知晓,却是自己误以为了。却还是不愿说,亦是说不出口。本就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人了,如何能因为几句话便动摇?未免太傻。 “你若是不愿原谅我,打我骂我来出气也好。只是莫要如现在这般,不理会我。” “……你是千金之躯,我怎敢打骂?” 龙越又将人紧紧搂入怀中,闻着熟悉的气息,便觉日日空悬的心总算是填满了。有着落了。 抚上云华柔顺的发,“华。我想你。非常的想。”龙越下颌抵着云华的发顶,两人的身体密不可分。有种安定之感。 矛盾之极。这许久以来,好不容易建造好的壁垒,怎能因着龙越几句话便坍塌毁落?却又…… 门被狠狠推开,“何人胆敢潜入此处!”却是燕长寂。 龙越第一个反应却是将怀中人藏在自己身后。面上的柔情转瞬不见,沉了脸色对着燕长寂。 这人是谁?可是那日劫走云华之人?倒是极有可能。这人功力不弱……不然也不会这般快便发现了自己。 “阁下又是何人?”口中问着,掌中却已然泛起银色斗气。 “当真狂妄!”燕长寂怒气已生,见得龙越这般不客气,便喝道。手上亦以准备…… 云华赶紧自龙越身后现出身形,“父,父亲,有话好好说,切勿动手。” 又用手紧扯了扯龙越的袖子。 “这登徒子胆敢私潜燕府,还占你便宜,我如何能不出手教训?” 龙越听得那一声“父亲”便有些愣神,自己查了这般久,亦未查出“云华”究竟是何来历。怎的在此处冒出一个父亲来?感受到云华的态度,和衣袖上的动静,便还是默默收起了斗气。却还是凝神戒备着。 “这……这是误会,父亲先息怒,我给你解释。”云华赶紧道。唯恐燕长寂一个怒气,便直接召唤出三个家伙攻上龙越。这般一想,又是一怔。自己作何这般紧张龙越?不是由得他去好了? 燕长寂稍微按捺自己,向云华问道,“他是谁?” 云华忆起先前燕长寂对他的嘱咐,“龙越”二字便怎么也冒不出喉咙。此时龙越却是向云华问道:“他当真是你父亲?” 云华听得瞧了瞧燕长寂,燕长寂亦回看他。犹豫一会子后,终究是点点头,“……是。”谁知话音刚落,龙越竟是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龙越,见过前辈。” 这话一出,二人皆惊。云华未曾想龙越竟这般坦然相告,且还这等态度。龙越何时自称过“在下”?今日且还对着燕长寂拱手问安…… 龙越?龙氏!燕长寂眸中即射利光,朝着龙越而去。龙越当真是与燕子纠缠不休?身为君主,竟然不顾朝堂,千里迢迢出现在此……还私潜燕府,那般搂着燕子! 怎会如此!自己最为担心之事,竟是应验了…… “身为一国君主,为私情弃国事,何其愚蠢!” 龙越有些疑惑。这来历不明之人,见得自己这般怎么反而更怒了?当下亦有些不顺。本来是因着云华,这才愿意对此人以礼相待。 现在倒好,敬酒不吃吃罚酒,反倒是教训起自己来了? 直起了身子,冷笑一声,“我视云华为心头至宝,这才以私废公。莫非阁下以为,我当要不顾云华,无视云华的喜怒哀乐?” “我家儿子有我照拂,不必你来费心,他的喜怒哀乐实在与你毫无瓜葛!” 云华瞧着二人间愈发剑拔弩张,便道,“有什么话,大家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说,可好?” “不必!”却是二人异口同声。 云华便只好道,“龙越,不若你……还是走罢。” 一人欢喜与得意,一人诧异与心伤。 云华见得龙越面上神色,心中亦不好过。只是不这般,又能如何呢?自己与龙越间,本就一道坎。而自己,又实是不愿再与龙越多有牵扯。只怕再相处下去,自己的心思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而今日瞧燕长寂的这番模样,却是对龙氏、对龙越颇为忌惮和不喜。想来又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现下这一局面,又是自己万万不愿见到的。 这两相权衡,便只能这般决定。 避开龙越的视线,听得龙越言道,“你……当真要我走?”那里头的期许和难受,云华听得明白。却只能装作无动于衷的模样,“去罢。” 龙越即怒又伤,终究是一语不发,运转了斗气便自窗口而去,不见了踪影。 燕长寂眸中喜色却已然消散殆尽。原先因着担心与怒气,便未有察觉。后来心情渐渐平复了,见得燕子的模样,便觉……害怕。 若是龙越单方面纠缠,自己便觉不足为惧。可若是燕子对那龙越亦有意,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情之一字,最是害人。若是强行拆散二人,燕子可能欢喜?若是情重了,燕子一生不得解脱又如何是好?若是任由二人发展,可那龙越怎会是良配?岂非又是误了燕子? 30.燕子 龙越身负龙氏荣辱,挑着一统芜沉的重担。便注定了不得重私情。除非龙越愿意舍弃那诸多东西。 可即便龙越这般做了,自己便会愿意将燕子交付于他了?终究是不愿意的。因着自己所遇之事,实难信任龙氏之人,更难认可龙氏之人。 或许是偏见。可那又如何?已经无法改变了不是? “你告诉我实话,你对那龙越究竟有意无意?”燕长寂思来想去,终究是破釜沉舟问了。 云华正自犹豫着,又听燕长寂补充一句道,“必须是实话。” 暗叹一口气。实话在心里已然昭然若揭了不是?这便轻缓点点头,“有。” 燕长寂顿觉心里绷得紧紧的一根弦,断了。深吸几口气,“那你是认定他了?”有意也不打紧,若是情不深重,想来经过岁月洗涤必会淡去。燕长寂安慰自己。 “还未曾。”云华回道。这亦是实话。即便未有先前之事,自己也难以认定龙越。本就未曾想过与何人共度一生,又何况对方是一个男人?一个君主? 自己怎会愿意被拘在那四方宫院,成为众多侍妾中的一个,献媚争宠,受人鄙夷?虽自认不是个心气奇高之人,可那终究超过了自己愿意接受的范围。 有的人,会因为爱得深切,便放弃许多,哪怕低三下四。而自己,先不说有无爱得深切的那一天,即便爱得深切了,自己也有自己的坚持。 燕长寂这才放心些许,现下燕子或许还是萌动之期,情意不重,这便好办得多了。 “燕子,你现下还小,对于这些情呀爱的,并不太懂。有时候或许不过是错觉。所以不要太早认定一个人,尤其当那个人是错的时候。”燕长寂言道。 云华暗自苦笑。这话要是当真对着“云华”,或许还有几分作用。可自己呢?虽说现下的身子不过十五岁,可自己的心智何止这个数? 前世死时,已是二十一岁。而后在芜沉度过一年,便是二十二了。与龙越不过相差一两岁罢了。 十五岁少年或许是情窦初开,无从辨别自己的心意。可自己一个心智成熟的成人,如何会分辨不清?先前自欺欺人许久,现下已是不愿再扯来别的东西掩盖了。 可燕长寂这般说,云华也只能应,“是。” 燕长寂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便只得道,“就不要私自见龙越了。你好好休息,迟些唤你用膳。” “是。”云华见燕长寂缓缓离去,步伐比平日沉重了许多,想要宽慰劝解,却又不知如何劝说。毕竟,问题在自己身上,自己尚且无法解决,如何能让他宽心。便只得作罢。 在燕府近处等候的一影,见得龙越面色黑沉地回来,不由惊奇。这才进去了不大会儿,怎的这般快便出来了?还好似极为不豫?且也未见着云慕君的身影…… 究竟有无见着云慕君?还是云慕君不愿见主子?或是怎么地惹怒了主子? 迎上前去,“主子……您这是见着云慕君了?” 龙越不答,“走罢。” 一影见龙越不愿提,也不好多加询问,瞧了一眼燕府,便随在龙越身后走了。 “族长,遍翎庄有信来。”靳曲递上信件。 “念给老夫听听。”老者双手交叉,闭眸仰躺在马车上。 “是。”靳曲展开信纸认真念了,便听得族长道,“便知晓会这般。”语中有些许喜意。 “你替我回信,便说合作事宜,老夫应允了。待得众人共聚枢城,必会替遍翎庄向那燕长寂讨要公道。” “是,弟子这便去办。”靳曲收好信件,轻声离开了马车厢。 “叩叩叩。”云华睡得迷蒙,听得敲门声,便有些反应不及。 室内无人应答,楼向便又敲了敲门,“云华。” 云华提了提神,是楼向在外边?这便应道,“可是有事么?” “该用膳了。”楼向答道。 “好,我这便起,不若你先进来坐坐罢。” 楼向推开门,一眼便见得稍微坐起的云华。纯白里衣微微发皱,亦有些松垮。露出那锁骨。楼向步伐一顿,后又恢复过来,走至一旁坐下了。 “你稍等等,我这便拾掇拾掇与你一同去。”云华边说着,边取过在床榻边放着的衣衫,穿戴起来。 见云华动作有些急,便道,“不必这般赶。” “无事。要是让他们等便不好了。”云华虽知此处是“云华”的家,理该放松自然些。可终究像是去别人家做客,不愿失礼。 二人同行去了主院。厅堂里燕长寂与萧客之已端坐在桌旁了。云华便道,“抱歉,是我睡迟了。” 剑花亦从外面进来,“少主子怎需说‘抱歉’二字。” 云华笑笑不答。与楼向寻了位置坐下,环视一周,却不见刘叔,便问道,“刘叔不与我们一块儿吃?” “刘叔还在厨房里忙着呢。待会便会过来了。”剑花答道。 “没请到厨子?”燕长寂问道。 “刘叔心里高兴,说要亲自下厨,便把刚请来的厨子晾在一边了。”剑花用下颌抵着桌面,“刘叔动作慢,我现在已经饿了。” “你不是刚偷吃了?”燕长寂悠悠道。 剑花直起身子,瞪圆了双眼,“主子您怎么知道?” “嘴边还有菜汁,胆子肥了,偷吃竟然不带一份给我。” 剑花摸摸后脑勺,“嘿嘿”地讪笑着,“主子,我这不是为您试菜么……” 燕长寂不理会剑花,转向云华道,“燕子,你可是不喜你的名字?”待得归去那处,便要将燕子之名加入族谱,若是燕子不喜这个名,那还得好好斟酌,换上一换。 云华瞧瞧燕长寂,点头,“确实不太喜欢……”什么燕长寂之子,便是燕子。若是往后真要用这个名介绍自个儿,恐怕当真开不了口。 “少爷,您这个名儿可有来头了。怎会不喜欢?”却是端着托盘而来的刘叔。 云华便接道,“什么来头?” “当年少爷出生时,天气已然寒冻。那时燕府有一窝子燕子在梁上筑了巢。道那会儿本是早该离开燕府,往南方去了。可凑巧有一只雏燕,因天生缺陷,没法飞。后来那大燕子,竟也不走,就留在那巢里照顾雏燕。” 刘叔一边说,一边将托盘上的菜一一搬上桌面。“老爷见了便生了恻隐之心,吩咐老头子好生照顾。还说‘燕子尚有护子之心,我如何能将亲子弃之不顾’。” 少爷的出生其实是个意外。那个时候,一龙家女十分心喜老爷,可老爷那会子又被那龙家女的表哥迷了去。 谁知那龙家女竟是这般胆大包天。用药迷昏老爷,便一度春宵。老爷醒来便是大怒,将龙家女赶了出去。谁知十月后,龙家女便抱着少爷寻上门来。 老爷又怎会愿意接受这样一个女子,和一个莫名其妙出现,且还使得他与心爱之人产生嫌隙的孩子? 那龙家女却更是狠,将孩子往门口一放,便自己走了。老爷却无动于衷。自己终究看不过眼,便偷偷将孩子抱入燕府。 “刘叔?怎的走神了?”剑花伸出一手,在刘叔眼前晃来晃去。 刘叔回了神,一笑,“还有些菜在厨房里,我去端来。” “既你不喜‘燕子’,可有想好要换成什么样儿的?你后来的名字是……云华?”燕长寂问道。 云华听刘叔说这“燕子”的由来,便觉“燕子”二字也不如原先那般难以接受。便道,“不若以‘燕子’二字做我的小名罢。” 燕长寂一愣,后便是欢喜,“好。” 云华仔细想想,若随燕姓……“不若就取‘华’字罢,燕华。”实是懒得替换。这一遭下来,自己已用了三个姓氏。 “随你罢。”言道,后又想起一事,道,“明年冬至你便是极冠之龄了。可惜那时我已不再芜沉了。及冠之礼……”转向楼向道,“还得劳烦徒儿给燕子举行及冠之礼了。” 楼向点头,“是,弟子定当办妥。” 冬至?“云华”的生辰不是在秋日?去年便是秋日,在宫里过的呢。不过这日子不对倒也不奇怪。毕竟自己又非那司马赫亲子,想来当初是那司马赫随手捏了个日子便是了。 “及冠后,便要取‘字’。你自己想想,喜欢什么字?” 自己再活一世,不得不说是幸运。“‘幸之’二字可好?” “燕幸之……好,便就取这二字罢。” 31.龙吟 戍时。龙越将信件往旁处一丢。这一个时辰下来,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那个人,那张脸,那些话。心中恼意还在,可思念却更浓。罢了。 龙越站起身子,便往外面去。侯在门外的一影疑惑道,“主子,这么晚了,是要上哪儿去?”莫不是又要去燕府寻那云慕君?可今儿白日,不是才败兴而归? “去燕府,不必跟来了。”龙越说着便快步而去。 云华点起灯火,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做何事。难得这般闲了下来。 突闻琴声。似是自不远处传过来。低沉悠远,却是悲调。 云华出门寻琴声而去,却是回至主院。瞧见一人双手抚琴,独坐凉亭。是云华仅见过一次的绝佳容颜。那凉亭上悬挂的灯笼轻轻晃着,晕染暖色。 剑花在不远处倚着柱子,似在听琴声,又似在守护自家主子。 云华走近剑花。剑花见得云华便要唤他,云华伸出一指掩在唇上,示意剑花莫要扰了燕长寂。 待得走近了,剑花低声问,“少主,您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听得琴声便循声而来了。”云华瞧瞧燕长寂,“这曲子是什么曲子?为何我从未听过?” 自己随着那林长河学琴学了些许日子,虽算不上精通,却亦习了不少曲子。不曾听过这般仿佛踏古而来的曲子。虽是悲调,却不矫情造作。 “是主子在十年前自己编的。唤作‘忘故人’。” 琴声渐停。燕长寂抬眸看向云华,敛了琴弦,向云华招招手,“乖儿,过来。” 云华走向燕长寂,一笑,“琴声动听得很。” “你未走失前,我多有教导你,你大约是记不得了。”燕长寂轻轻叹气。 “后来,我又随人学了些许皮毛。”云华回道。 “这架琴,唤作‘鸣兮’,是我自那处带来的。我便不带回去了。留与你用。” “多谢。”云华打量那琴,木色极佳,做工精细,实是个好的。 “天色不早,回去歇着罢。虽近初春,可夜里风大,去罢。” “是。”云华应声离去。 烛火未熄,云华推开门便一眼瞧见端坐在椅上的男子。将门掩上,走前几步,却不作声。 男子却起了身,走近云华,定定地看。 云华撇过脸,“你怎的又来了?” 这不是明知故问?知晓自己是如何心思,却还这般问。一把将人抓过来,拥入怀中,“想你。” 云华听了觉得心里酸涩。自己便不想么?只是……终究不知如何取舍。先前还能坚定自己离开龙越,去往宫外的信念。可现在?知晓了自己的心思,懂得了自己的想念,又与这人重逢再见,竟是犹豫起来。 那堵为他而建造的心墙,终究是要因他而倒塌? 龙越稍稍撤离,双手捧住云华的脸,直直瞧入那双眸中。云华想要垂眸,却不知为何动弹不得。黑影落下,唇上一片温热。 “轰”的一声响,心里似有东西破土而出。 细细碾磨,极尽温柔细致。似要将一副心思俱都寄托在两片唇上。唯有耳鬓厮磨,才可传达。 云华瞧着龙越缓缓闭上双眸。那眉间微蹙。或许是鬼使神差,又或许是本心所致。云华不由得,亦缓缓闭上双眸。 一片黑暗中,唇上触感尤为清晰深刻。有湿濡的东西自唇缝间刺探进来。轻敲牙关。 云华心里一个“咯噔”。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这一惊醒,便紧紧闭了双唇,将龙越的舌挤了出去。 那腰后的手上移,搂紧了云华的背部,两人间更为紧密。龙越睁开眸子,却还是不愿放弃。继续于那薄薄的唇瓣上碾压吸允。 云华却不敢睁眼。眼睫颤动着,怕一睁开眼,便落入幽深水潭,难以自拔。 龙越就这般看着云华的脸,一时竟有些痴。今次之后,再不会让这人离开自己。绝不。 虽未有睁眼,可那落在脸上的炙热,云华却能感知。突地,身子一个悬空,却是被人抱了起来。 云华立即睁开眼眸,见得晃动的景象。随后便是床顶。自己已是被龙越放在床上了。随后龙越的整个身子便上了床榻,用手肘撑着,轻轻覆在云华身上。 双眸相对,两两无言。明明是静极,连对方的呼吸声亦清晰可闻。却又好似有暗流涌动着,随时要爆发淹没一切。 不待反应。唇上便是一痛。却是龙越复又覆上云华双唇,咬了一口。 嫩嫩的,润润的。似是可口的水晶糕。不,比那水晶糕更为诱人。低垂了眼眸,专心于唇上的功夫,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云华这才如梦初醒,用两手推拒着龙越紧贴而上的胸膛。想说话却又不得,只发出“唔唔”的声音。 双腿踢动着,谁知龙越一腿挤入了云华两腿间,压制了那踢动着的双腿。 云华又惊又怕,唯恐龙越要动真格的。龙越瞧见云华眼中的抗拒与惊怕,心里陡升怒气。 自己便是这般入不得这人的眼么!为这人难受难过,为这人受思念折磨,便是得来这人的躲避与排斥! 龙越此时已是想着,不若干脆用了强的,让这人的身子先成为自己的! 云华不知该如何是好,力气不及龙越,又无它法可使。 正此时,门被狠狠推开。两人齐齐向门处看去,便看见大怒中的燕长寂。 “竟不知龙氏有这般无耻之徒!”说着长剑巨弓与白泽已然现于半空。 龙越跃下床榻,与燕长寂相面而立。掌中银色斗气翻腾,“竟不知枢城城主是这般不讲道理之人!” 见得那同时出现的三样东西,龙越如何能不知这人便是“容器”燕长寂?虽现下模样与白日大不一样,可那声音,那举止,那态度还是变不了。 只是自己万万想不到,云华竟会是燕长寂之子。 “我不讲道理?当真好笑!你这般欺压我儿,还有何道理可讲!”燕长寂冷笑一声,怒道。 “你!”其实道理全在于云华身上。云华若是愿意,若是接受,道理自然在自己这边。可若是不愿,那自己便是……无理了。 “怎么?无言以对了?” “父亲,莫要如此。今日之事……今日之事我亦有过错,父亲莫要动怒了。”云华下了床榻,劝道。 若非自己先前鬼迷心窍,由得龙越胡来,大约不致这般局面。 眼见着二人就要交手,自己如何能在一旁看着?岂不揪心?哪一个伤了,都不是自己愿见的。 尤其是如今看来,似是燕长寂更为厉害些。那龙越岂非是要落败受伤?心下不安着,“父亲……” 燕长寂却还是怒瞪着龙越,“看在燕子面上,我可以放你一马。只是你从今往后,不得再出现在燕子面前。不然……便莫要怪我不客气!” 龙越盛怒,当下便顾不得什么,就要召唤自己的兽物现身。 正此时,却是一影自窗口落入室中,“主子三思!”却是因着担心,方才偷偷潜入了燕府,寻来了此处,便见得主子似要召唤兽物的模样。 龙越按捺了怒气,正要答燕长寂的话,又听燕长寂道,“龙莺果真是教子无方。胆小懦弱,偏还举止轻狂!” 一影心下一骇,便知不好。龙越一掌向上,银色斗气轰然升起。一声龙吟,惊得在场所有人。 竟是龙!这小子怎么可能修炼出龙!连龙氏那许多老人,亦不能……不好!龙一旦现身,枢城哪还能存留? 燕长寂当机立断,让白泽打断龙越召唤龙的意识。白泽一声低吼,喷出无色斗气冲散了那翻滚着的银色斗气。 银色斗气散开便零落消失于空气中。一声闷哼,一股血液自唇边蜿蜒而下。龙越闭了眸,身子轻微一晃,一影便赶紧挽住了龙越。 云华直直瞧着那血,觉得万分刺眼。头一次怀疑,自己是否有晕血症。“龙越……龙越……”喃喃唤着,龙越却似无所觉,又或是已无力反应了。 燕长寂收回白泽,向一影道,“带着你的主子赶紧走!莫要再踏入燕府一步!”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属下……一个一个,私潜燕府,当燕府是什么地方? 一影闻言更是怨怒,狠狠盯了一眼燕长寂,又怒瞪了一眼在旁处站着的云华。随即便要将龙越搀起离去。 云华却立即止住一影动作,“慢着!”这一声怒喝后,云华才发觉自己做了何事。却又不觉后悔与悔意。 不理会燕长寂饱含诧异与愤怒的视线,亦不理会一影的不喜与厌斥。“龙越,龙越。”靠近了龙越声声唤着。龙越却还是闭眸不动。 云华便急了,想将龙越揽入自己怀中。却被一影伸出一手横亘在前,“你害得主子如此,怎还好意思在此惺惺作态!”一影终究是忍不住了。即便事后要遭主子的斥责,亦管不了了。 32.留下 “我,我……”云华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想来想去,终究是自己害得龙越如此。 不知是哪里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那阻隔自己与龙越的手,将龙越揽入自己怀中,“龙越,龙越……你可还好?是不是疼得很?能否听得我说话?” 云华紧蹙眉头,却得不来龙越的回应。当真是又慌又怕。 转向燕长寂,“他这是怎么了?”竟隐隐有不满之意。 燕长寂不由一愣。自己的乖儿……竟是因为这样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生不满?莫不当真是已然情深? 终究道,“死不了,睡会便没事了。” 云华听得如此,却还是不愿龙越就这般受伤离开,可燕长寂这般态度…… “父亲,我要出去暂住。”既然无可调解,便不若带着龙越先在外头住着。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就这般让龙越离开。 “你……”燕长寂不可置信地瞧着云华。这还是那个总是顺着自己,平和心慈的少年? 垂了眼眸,罢了。“让他在这里住下罢。在他伤好前……我不管便是了。”说着便转身离去。 云华心喜,“多谢父亲。”燕长寂却不答,径自消失在门外。 转向一影道,“龙越由我来照顾便是了。”却是逐人之意。 “主子是何等人,若是出了差池你能赔得起?”一影万万不愿将主子交予这人。本就对着主子不热心,还害得主子受伤……这般祸水,当真不该存于世上! “既然赔不起,我便绝不会让龙越有何差池。”云华回道。 一影正要回嘴,却觉自己的衣衫动了动。莫不是错觉?主子不是昏着?又要开口时,衣衫又是被揪了起来。 这下一影算是知道了。主子是彻底入了魔障!就为了这样一个人…… “……好罢。你必要好好照顾主子!少了一根头发,你便等着身首异处!”一影却终究心不甘情不愿。可主子已然这般暗示了,自己又能如何?自己终究不过是主子的一个属下,主子的决定又怎容自己置喙? 云华虽讶异于一影太多的转变,却还是赶紧应道,“你便等着我还你一个好端端的主子。”生怕一影又改变了主意。 一影狠盯云华,云华亦不甘示弱地回视。半晌。一影言道,“还不好好搀住主子?” 云华便赶紧自一影手中接过龙越,让龙越的一只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一影见云华一路将主子搀至床榻边,又将人在床榻上放置好,这才隐了身形离去了。 云华轻吁一口气。今日当真是混乱。自包袱中取来巾帕,轻轻拭去龙越唇边的血迹。又是轻声唤道,“龙越。” 话落仍是安静。云华不由得伸出一指,放在龙越鼻下,探查龙越的气息。还好,还好……气息还是稳当的。与“气若游丝”四字也绝搭不上边。 都因自己毫无武力在身,既无从阻止方才之事,也无从辨别龙越究竟伤得重不重。 又将龙越往里挪了些,自己亦上了床榻,躺在龙越身旁。侧着身子瞧着龙越面庞。还是那张假面皮。或许是因着心绪不同,瞧着这张面皮也不若之前那般觉得陌生。 云华却还是想瞧龙越本身的模样。太久未见了…… 曾见过燕长寂摘下假面皮,云华便有样学样地,在龙越脸颊边沿摸索着。终于寻到不甚明显的接合处。轻轻捻出一个缺口,然后慢慢地揭下那假面皮。 云华索性坐起身子,仔细打量许久不见的这张脸。将假面皮往旁处一放,便不由自主地,抚上这张英俊朗然的面容。 深邃的眼眸紧紧闭着。那眼下有些青黑。高挺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唇。下巴有些短硬刺人的胡茬。总体瞧起来竟是比之前憔悴许多。他……过得不好? 若是以往,这人必是将自己拾掇妥当。可现在眼下青黑,那胡茬也未理。 手指自下巴回至唇上。还是温热的。就如方才那般。轻轻摩挲着,竟有一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当真因着这人变了许多。云华以往从未对什么人产生过这般冲动。他一直以为,亲吻比之交欢更为亲密。亲吻,该是对着亲近之人,对着心喜之人。 愈发靠近,愈发靠近。极轻极轻地印下一吻。轻得连云华自己,也不禁怀疑那是否是错觉。 更无论闭紧双眸的龙越。 相伴共枕眠。若是世间真有缘分一说,那么早就与龙越是极有缘分了。自己本是身死魂游,竟得以侥幸重生。还遇上了这人。得了这人的心意。 “噼啪”一声响,又是灯花落。 倦意席卷,终究是入了梦中。 风波酒馆。 时辰尚早,却已不断有三两人结伴而入,并肩而行,时而低声交谈。 多是谈及武术大会、修武三族、三族秘法、遍翎庄惨案以及枢城城主燕长寂了。 那些个客官纷纷坐下用早膳,一边自己说着,一边又竖起耳朵听别个人说,几个小厮几乎是忙不迭地,柜台后站着的店家,倒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我听闻那遍翎庄竟然求助修剑族,要与修剑族联手,一同铲除那燕长寂!”一人装着严肃模样说道,可那语气中的兴奋劲儿是怎么也掩藏不了。 “怎么?嫉妒那燕长寂身怀‘容器’?”好奇问道。却也不免幸灾乐祸。 “我估计是!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那燕长寂竟然狠心杀了遍翎庄几十口人!”有意压低了声音言道,却还是在最后拔高了声音。 “几十口人?不是十几人?”疑惑问道。 “十几人口那不叫大事,值得那遍翎庄找上修剑族?值得那修剑族族长应允助遍翎庄一臂之力?” “说得是呀!这燕长寂,怕是依仗自己身上的‘容器’,便目中无人,草菅人命!活该被人讨伐,死了还算轻的!”狠狠啐了一声,似是极为鄙夷。 笑了几声,“我看也是。不过依我看……那遍翎庄和修剑族,还是有私心的。” “何以见得?”问道,却见给自己上菜的小厮竟是听得走了神,站在旁处动也不动。不由骂道,“去去去,没见大爷说话呢吗?在这杵着当柱子?大爷见着心烦!” 小厮赶紧赔笑几声,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这‘容器’现身,谁人不眼红?谁人不嫉妒?想来那庄主和那族长,亦是怀着这龌龊心思,这才打算痛下杀手!”本还眉飞色舞说着,下一瞬,那神色凝固在了脸上,与那头颅一起骨碌碌地滚下了地。 众人惊骇。却一时无法做出动作。直到有女人尖利地叫了起来,众人才如梦初醒般,纷纷夺路而去,唯恐自己是下一个死得不明不白之人。 “胆敢败坏修剑族名声者,便犹如此人!”一道男声在门外响起。那声音是好听得很,可那语中的狠辣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即便日头渐升,四下晴好,可这些个逃命之人,却觉自己似是落入了冰窖,心里发寒。 “族长。”靳曲躬身低声唤道。 “走。”老者迈入风波酒馆,靳曲随在后头。寻了张干净整齐些的桌子,在椅子上坐下了。 那酒馆店家躲在柜台桌子底下,蹲着身子瑟瑟发抖。听得那道男声道,“怎么?不愿招呼?”那调子拖得长长的,似是悠然得很。 店家咬了咬牙,稍微探出一点身子,朝那些个躲在后边的小厮道,“还不……还不快去招呼!”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双腿俱在微微颤动。一个小厮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这才一步三挪地走向那处,“二位……二位客官,要……要些什么?” 云华缓缓睁开眼眸。第一眼是一张侧脸。……龙越? 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得昨日之事涌入脑海,这才明白。哑着声音唤道,“龙越?” 并无动静。云华甚至不知龙越究竟是昏着,还是睡着。自己当真是糊涂,昨夜本该先让那龙越的属下,看看有无法子帮龙越恢复一二。现下倒好,燕长寂怕是不会施以援手。 先前楼向出事,燕长寂便好像帮着楼向恢复了些。不若……去寻楼向来瞧瞧? 打定主意,便快速起身洗漱。出门去寻楼向去了。 “楼向。”云华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声音,“进来。” 云华推门而入,“楼向。我有一事,想拜托于你,可否助一助我?” “何事?”可是关于昨夜之事?自己虽未有出门瞧瞧,却也大概知晓。是那宫里的男人来了罢…… “可否先随我过去看看?”云华想想,总归是要让楼向瞧了,才能知晓可否帮忙罢? “好罢。”楼向点头,起身随着云华而去。 “你看看,他现下是如何了?”云华问道。 楼向不着痕迹地蹙了眉。这人气息平稳,全然不似有伤之人……不,或许确是受了些伤,却也不过是小伤罢了。 33.醒着 “如何?能让他好上一些么?”云华见楼向沉吟不语,便问道。 楼向瞧向云华。面上还是如平日。可那微紧的眉头却未有放开过。问话时眼睫微颤,似是隐有不安。 “无法。若修武之人受伤,需得有比之功力高强之人相助。我与他……大抵相当。且,我与他并非修炼同法。”楼向先前也隐约知晓,自己与这个男人的功力该是相近。可不知为何,还是愿意过来瞧一眼。 自己也确实无法。先前师父可助自己,一是因为师父功力强于自己。二是师父同修三法。自可助上一二。不过这个男人,并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醒着却佯装未醒。 倒是引得这人……担心?自己先前那般,这人尽心照顾。却也不似如今。如此……这个男人对这人来说,是不一样的?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紧。楼向敛眸,不看云华。 “这……”岂非是还得求助燕长寂?不若龙越继续这般不知是昏着还是睡着,自己委实难以心安。 沉默半晌。云华瞧着床榻上之人,终究是打定主意去寻燕长寂。这正要转身走人,楼向却道,“不必寻师父。他很快便会好。”说着便往外而去了。 “不论如何,多谢你走这一遭。”云华赶紧回道。却还是想去寻燕长寂的。 楼向未答,径自走了。云华便亦要出门寻人,却听到细微声响。 “华……”自床榻处传来。 云华赶紧走回床榻边,仔细瞧着龙越。果真瞧见龙越眼皮子动了动,口中似是呓语着。云华凑前去听,便听得一字,“华……” 心里更是歉疚。自己害得龙越这般,龙越却还念着自己。“龙越。”轻声唤道。 眼眸缓缓睁开,便见得云华一脸殷切地瞧着自己。当真如梦般。虽知云华打昨夜起便泄露了自个儿的心思。可能见着这般不加掩饰的心意,龙越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虽然方才实是气闷。那男人适才出现,便不由猜测与之前夜探宫廷的该是同一人。好不容易走了一个云生,怎的又冒出个男人在云华身边?听语气觉着二人关系竟似不错。这便让自己有些抓心挠肺。 想及这人不低的功夫,又与云华一处。不知云华消失在宫廷之事,与这人有无干系。 今日云华醒时,自己也就醒了。昨夜因着有云华相伴,难得睡了这二十来天的唯一一个好觉。本想着装得差不多了,便要整出一副醒来模样。 谁知云华竟找来一个男人。这便只好继续装着。好看看云华与那个男人怎么回事。现下看来,应该暂时无甚大问题。只是,终究不得不防。 有时候想想,当真想把云华藏自个儿寝殿里。谁也不许瞧。 “龙越,感觉如何?”云华见龙越睁开眸子,却一直瞧着自己,不言不语的,不由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龙越回过神,自己会否做得过了些?摇摇头,声音还带着沙哑,“无事。不必担心。” 虽说那燕长寂修为比自己高些,可自己好歹也身怀那东西不是?与那“容器”是相生相克。且燕长寂不过是要阻止自己召唤兽物罢了。因而也并未下狠手。 本来可避免这一伤。可一个念头闪过后,便接了个正着。亦不过小伤而已。躺上几天便能好。 现下见得云华这般,便更觉自己这伤受得值。 “你莫要瞒我,若是哪出不舒坦,定要告诉我。我必会给你寻法子。”云华蹙眉道。 “当真无事。也不必寻什么人寻什么法子。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龙越不愿瞧见云华为了自己,跑去求助那燕长寂。况且自己又并无大碍。 云华瞧了龙越半响,气色虽不大好,却亦不十分难看。这便应道,“好罢。你自己可得顾惜自己身体,有个什么难受的,便赶紧告诉我。” 龙越这便乖顺点点头。心里确是生了几丝歉疚之感。自己这么做,或许是太过火了些。可也不后悔。若非如此,云华哪能这般快接纳自己?还如此不加掩饰地关心着紧自己? “你稍等等,我去给你寻热水和早膳来。”云华说着便要站起身,手却被龙越一手拉住了。安抚地笑笑,“我很快便回来。” 龙越轻轻摩挲,这才点点头,放开了手。 云华也不敢耽搁,怕龙越越有个什么事儿叫不来人,脚步比平日快上许多地走了。 许多地走了。 龙越待得云华一走,便坐起来调息。运转一周,便觉得身子有了些劲儿。听得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便又赶紧盖了被子躺好。 云华手上提着许多东西,便用脚轻轻推开了门。瞧见龙越真侧着头看自己,这便回以一笑。走进屋里将东西一一放好了,这才走至床榻旁,将龙越扶起来,让龙越半躺在床榻上。 倒出一杯温水,递予龙越。龙越却不接,就这么直直看着云华,“手累……” 云华听得也不生疑,直接将水杯至龙越唇边,“先漱漱。” 龙越就着云华的手抿了一口,云华又递来一个瓷碗,龙越便吐去瓷碗里。 云华将瓷碗放好,又重新倒了一杯温水,喂着龙越喝了。 龙越瞧着云华认真的脸,都有些挪不开视线。本就觉得瞧这人瞧不够,现在更是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就定在这人身边了。 云华见龙越喝完了,便将水杯放在一旁。瞧瞧龙越下巴,一夜又冒出不少青色胡茬。伸手摸摸,有些刺刺的。 “很难看?”龙越问道。心里想着待会趁云华不注意,好好理理。 “怎会?我也有呢。”云华回道,收回了手。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副身子本就体毛稀少,下巴更还是光洁着的。 龙越笑笑,伸手抚上云华的下巴,嫩滑得很。一时便有些爱不释手。云华却觉得有些痒,这便躲了开去。 起身取来膳食,舀起一勺粥递至龙越唇边。龙越喝了,见云华又要递来第二勺,便道,“你吃。” 云华瞧瞧手中的勺子,自己这是要与龙越共用?抬头瞧了瞧龙越,还是压下了不自在,送往自己口中。先前都好几次亲吻了,自己也……不必介意了。 龙越眼中闪过笑意,却也不说。见云华又递来一勺粥,便敛了笑意,喝了去。 “师父。”楼向微低首唤道。 “你去云华那处了?”燕长寂问道。 点点头,“是。” “那人怎么样了?”燕长寂虽知自己下手不重,可知晓燕子这般着紧,也不由得问上一问。自己昨日确是怒火攻心,一时冲动了。不然也不会出言挑衅讽刺。 好歹是龙氏人。又是指定了的要为龙氏收复芜沉之人。若是真有个好歹,自己与燕子也讨不了好去。 只是不知那龙莺,为何还不将那许多事告知龙越。不过自己也绝不会好事多嘴。由得这些个龙氏人自己便是了。 “小伤无碍。”楼向简洁说了。别的也不愿多提。比如云华的反应,那个男人的装睡。 “那便好。时不时去瞧瞧。”两人独处一室,自己实是不放心。让楼向时不时过去瞧瞧,便好得多。 “是,弟子明白。”楼向应道。却实是不太愿意的。见着云华为了那个男人瞎转悠,便觉得不太舒服。 “穆镜,你怎么来了?枢城有我在便是,你来做什么?”穆景有些讶异,瞧着突地出现在他跟前的人。 还不是怕你和老妖怪又生出事端?却答,“这不是想念叔叔了?就想着过来看看叔叔。” 穆景又怎会信,却也不拆穿,“来了便与我一处往下罢。不要再往外头胡乱跑。” “叔叔,我是二十六岁没错罢。不是六岁。说得我像是个野孩子。”穆景有些无奈。 “我瞧着你长大的,你自然是孩子。多大在我眼里也不大。”穆景很自然回道。 “得,叔叔您就别倚老卖老了。什么瞧着我长大?我出生那会儿你也才十岁。”说着便四处看,不断寻着那道气息。却一无所获。 终究装作漫不经心道,“叔叔,您的好徒儿哪去了?” “哟,穆楼主可是要寻我?”一抹红影落入室中,歪斜着身子笑道。 穆镜看也不看柳影双一眼,又问道,“叔叔,您那大徒儿怎的不在?” 穆景偷偷叹了一口气。这个侄儿本就长不大似的,处理别的事儿倒还稳当,一旦遇上“情”之一字,便更是像个孩子。 可即便看出来了,也不好多说。瞧穆镜这样,怕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多好。“被我派走保护人去了。” “谁呀?还得劳动叔叔的宝贝徒弟?”穆镜心中失望,却还是装作随意地问道。 “长寂刚寻回来的亲儿,燕子。” 柳影双一笑,“说来当真是巧。之前有一事怕是师父也不清楚。师兄知晓洪噬丞相与修剑族来往甚密,便夜探丞相府。可惜受人暗算,差点便被人擒住了。还多亏是那燕长寂的儿子救了他。” 34.心连 “竟有此事?”穆景一方面是讶异。一方面是突然心念一动。自己知晓客之对穆镜无意,便不如借此事断了穆镜的念想。 毕竟穆镜在芜沉也已八年了。也该死差不多回去那处的时候了。大哥穆靖只有这一独子,必然是盼穆镜早些归去的。若非自己无子,又无心理会岂非楼中事,穆靖也不会舍得让穆镜前来芜沉。 毕竟大哥是庶子,自己是嫡子。这一责任本就该落到自己头上。虽有歉疚,却也无可奈何。 柳影双的话本无什么,可听在穆镜耳里,自是无法不在意的。便又问道,“那老……”“妖精”二字在瞧见穆景时,便生生止住了。 “那燕长寂的儿子很厉害?”穆镜换了个说法,问道。 可穆景听得还是不顺,“怎么直称长辈名讳?这般不懂规矩。” 穆镜不以为意。那老妖精不但看起来跟自己一般大,成日还装傻,让自己怎么唤得出尊称?可叔叔又是如此在意,只得敷衍道,“这不是难找着称呼?按年纪该唤一声‘叔叔’,可叔叔您又是他的世叔,我可委实犯难。” 见穆景似还要说教,便赶紧转向柳影双,“你也不知?” 柳影双笑,“武力为零。”指指自己的脑袋,“这儿,还不错。” 穆镜听得前一句,本还放心些。听得后边一句,又胡思乱想起来。就怕有什么人,爱动歪心思。可单凭这两样,也没法知晓更多的事儿呀。 可又不好多问。免得这两人有所察觉。可这事就这么算了?要是这事真有问题,或是说那人有问题,自己这一马虎大意,岂非错失良机? 不行,此事还得认真探一探虚实才好。看来得挑个时间,去瞧上一瞧! “那遍翎庄之事,你可知究竟?”穆景心有忧虑。虽知长寂本领大,可此事声势浩大,加上“容器”一事,当真是不可掉以轻心。这便赶紧问穆镜。 穆镜按捺心中的波动,回道,“具体不知。那遍翎庄来寻过我,我给回绝了。还替那人说了许多好话。不过显而易见,遍翎庄不信。” 穆景只得点点头,“看来得从别处查起。” “此事无处不透着蹊跷。我看那修剑族……实是不安好心。”穆镜回道。 “这我自是知晓。可修剑族不露破绽,我实是难以着手。”穆景不由叹口气,以往那处是何等风光,芜沉哪有可抗衡之人?现下,世事变迁,连他们这些个人,行事都得斟酌谨慎。 ****** 两人并无他事,就这么并排坐着。时不时望对方一眼,却也觉岁月静好。 “不若你还是多休息罢,这样伤好得快些。” “不,这许久未见,现下可得瞧够了。”龙越拒绝得快,“华,你可知?我现下便觉一切似在梦中。” 云华心里微微一动,“梦也好,现实也好,我就在此处。” 龙越伸出左手,握住云华的右手,紧了紧,内心欢喜异常。 “华。这许久不见,你可有想念我?”龙越侧过头,向着云华,问道。 方才那句云华已觉煽情得很,耳朵根子都要发热了。若是再说一句,自己岂非得羞死?这便道,“你觉得是如何?” “我不知。”龙越知晓云华该是想念自己的,可偏就是想听云华亲口说出来。 怎可能会不知?云华这般想着,却还是犹豫半晌道,“……想。” 龙越一笑,“华,我心里很欢喜。你听听。”握着云华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处。 “咚咚咚”。心跳声强健有力,速度还挺快。云华本就微微上牵的唇角更是扬起了些。 龙越不动二人相握着的手的位置。却一根根手指慢慢嵌入云华指缝之间。 “世人皆道,手指与心相连,你看,我们这般十指相扣,是不是便可以两心相嵌了?”龙越将两人紧扣着的手移至云华眼前,微笑着道。 “倒不知你还会信这个,若是两心相印相守,即便不十指相扣,那亦是两心相嵌的。” “说得是,你与我,便合了这句话。” 云华听得便觉脸上滚烫,却又不愿反驳。他喜欢现下这般,可若是应了或是默认,又总觉龙越会因为欢喜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来。旋即又忆起昨日之事,自己那般举措,必是使得这人心里难受了,罢了,便由得这人痛快欢喜一场罢。 这便极其轻微一点头。 龙越自方才起便一直盯着云华瞧。唯恐遗漏一丝神情,一丝动作。那点头的动作虽极不明显,可对于龙越而言,已然足够。 这便立即将人拥入怀中,嗅着这人身上的清香,低声道,“华,我喜欢你,喜欢得恨不能天下皆知。” 热气落在云华耳尖上,云华又素来是个容易耳朵发烫之人。这便既热了耳,又热了心。当真未曾想这人能说出这般话来。本觉得自己已知,想来也不消多说了。男子之间,哪来这许多煽情话? 可原来知晓是一回事,听着这人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云华觉得心窝子暖的很,还似有小小的人儿在里头蹦。 “我……我亦有心思。”云华终究还无法说出那四字来。这一个承认,便已然耗去了云华大半心力。 龙越却也不计较,只觉欢喜。云华能亲口说出这个,自己便已然心满意足了。毕竟先动了念头的人是自己,而又清楚云华是个冷清的。今日能得来这个,便已然是意外之意了。 吻上那薄薄的两片唇,想与这人一生一世。 “师兄,过得可好?”柳影双大摇大摆地踏入燕府大门,打的便是探望萧客之的名号。 谁知刚一走近那一房舍,便察觉到一道气息。就在不远处。熟悉,且让内心颤动。怎么此处会有那人的气息?那人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洪京? 萧客之见得柳影双变了脸色,便大概猜得是因何了。不曾想这人竟是寻来了此处,此时便再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师兄,……那人?”柳影双身子微僵,瞧向隔了两间房的那处。 “想去就去看看罢。”那云华该是在房中照顾那个男人。反正也瞒不住了,便由得柳影双去见见,若是能借此死了心也好。想及此处,念头又回了云华身上。这人先是照顾楼向照顾那许久,现在又要照顾那个男人……当真心肠热。 萧客之有些事不关己地想着,便将那些个念头抛诸脑后了。独自回了屋里,不回头已知柳影双已经没了影儿了。 柳影双隐了身形去了那屋子的窗边。正要入屋,却一眼瞥见里头的景象,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床榻上的两人紧紧相拥,唇齿相贴。因此发出的那细微声响在安静的屋里响着。柳影双觉得自己一双耳朵充斥了那声音。 想走,想离开。却又偏生无法动弹。 那两人都睁着眸子,一直看着对方双眼。那只骨节分明、修长优美的手在少年的背上游移着,揉捏着…… 不可以再看了,不可以再看了!柳影双在自己身上狠掐了一把,狼狈而逃。 驭着巨剑一路奔逃,不知该去何处,只是一心想着,要远一些,再远一些! 何等亲密……那二人接下去是否就该合欢了?二人合二为一?柳影双稍一想象,便觉心中疼痛。 以往在宫中时,虽多有猜测,却并未亲见。便一直自欺欺人,只想那人与后宫许多人都有过交欢之事,虽亦难受之极,可终究还是能够容忍。 那人对于男子并不十分喜好,即便与那什么宋颖然、郁思胤,那也只不过是例行几次罢了。那人来自己处事来得多的,虽然也不过几次…… 可那又如何?柳影双不由自嘲一笑,即便自己与他行了房事又如何?即便当时的自己又觉欢喜又觉羞耻那又如何?他却还是从未给过一个亲吻。 而云华……云华对他而言终究是不同的?终究是不同的…… ****** 云华气息不稳的喘着,“别……别闹了,你还伤着呢。” 龙越闻言一顿,这倒好,本是自己的利器,现下反倒成了自己的掣肘,若是让云华知晓自己故意受伤,还装昏那许久……大大不妙。 这便赶紧见好就收,虽然心中极为遗憾,可来日方长不是?云华不是那等放得开之人,要是一步到底,还不知云华会如何。且今日这地儿也不对。毕竟这是别人的地头,且还与自己不睦,还是往后罢。 龙越满意地瞧着云华袒露着的胸口,上头俱是自己留下的痕迹。朵朵艳丽,如同花儿。忍不住又在云华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华,莫要在离开我。” 云华身子轻微一动,久久才道,“……好。”龙越还是伤者,便暂且应下罢。只是……自己当真可以做到?且不说这枢城如何处置,便说龙越那一后宫,来日只怕会愈发壮大,自己可会为了龙越回去那宫院之中? 只怕还是一个字——难。 35.昔日 其实若是枢城有他人可托付,自己是愿意与龙越同回洪京的。毕竟情意不假。可也只能止步于洪京。那王城……那宫廷,只会让自己变得灰心与麻木罢了。 而那样的自己,龙越又可还会喜欢? 罢了。以后事以后算。现下重要的是让龙越养好身子。 云华抚了抚龙越睡熟的脸,只盼这人届时莫要做出什么冲动之事。 轻声走出屋子,将门关好了,便向主院而去。今日是该与燕长寂好好谈一谈了,这么悬而不决也不是个事儿。 “剑花,你家主子可在里头?”一入主院,便见得剑花在空地处比划着剑。 剑花却不是以往那般,冲着云华咧嘴笑,而是板着一张稚气的脸,闷声闷气着说,“在里头看书。” 云华点点头,微微一笑,“多谢了。”言毕便提步向里头走去。 “莫要再惹主子不喜了!”剑花终究未有忍住,转身冲着云华的背影大喊道。 云华转身,温声道,“若是可以,我自然希望他欢喜和乐。”只是,想来一旦提起龙越,提起昨日之事,便定然无法欢喜罢? 剑花瞪大了圆圆的眸子,里头尽是不满与怒气。云华转回身子,继续往里头去了。 不轻不重的敲了三次门。“父亲,是我。” 半响未有回应。是人不在?还是不愿见自己?云华径自揣度。 “进来。”却是燕长寂的声音。云华稍松口气。既然燕长寂愿见自己,想来事态也并未有自己想的那般严重罢?应该还有转圜余地。 但愿此次能缓和龙越与燕长寂间的关系。不过,云华实是不知,燕长寂为何这般抵触龙氏之人与龙越。在未见之时,燕长寂便已然那般要求,想来症结由来已久。 云华推门而入,又轻轻掩了门,微微垂首唤道,“父亲。” 燕长寂看着他,并不做声。不似以往般,见着他便会唤他乖儿,让他过去他身边。云华不由得稍有失落。 “有事?”冷冷淡淡地二字。已然显示了燕长寂低落的情绪。 “为昨日之事。”云华不好直接说为龙越,以免在一开头便引得燕长寂更为不豫,这便拿昨日之事占了前头。 燕长寂垂了眸,“坐罢。”倒是想看看燕子能说出个什么来。他与龙氏之人……便是个死结。断无缓解可能。 若非责任,若非燕氏,他才不愿窝在枢城助那龙氏。本也还好,毕竟未有接触未有碰面,过上将近一年的时间,自己便回去那处了。 可现在呢?人不仅私潜燕府,还要把坏心思动在自己儿子身上。怎能容忍? “说昨日之事前,我想问问您,为何不喜龙氏之人?”云华问道。 燕长寂一愣。这话一问出来,确实比一开口就劝的效果好的太多,只是,那陈年往事对着儿子哪能说的出来?那些个恩恩怨怨,对着后辈讲岂非燥得慌? 可要是与燕子说上一说,能否让燕子生起警惕之心? 虽知可能性不大,燕长寂还是咬咬牙,将往事挑挑拣拣的与云华说了。 说来还是从将近二十年前到六年前的一段岁月。里头有燕长寂,有穆景,有龙展,有龙鸢。 用一句话说来,便是在这十四年中,四个人之间的纠葛纷乱与爱恨情仇。 龙展与龙鸢是关系远些的表兄妹。二人又有一重指腹为婚的关系。本该于十六岁时履行婚约,可恰巧二人俱要怀着任务前来芜沉。 两家便要求二人在芜沉完婚。可二人俱是少年心性,且对对方虽有兄妹情谊,却无男女心思。一到了芜沉,二人便默契的绝口不提婚约之事。只对外称是普通的兄妹俩。 后来二人出游之时,便巧遇了燕长寂与穆景二人。 燕长寂与穆景因着燕长寂父亲,亦是枢城老城主,救了穆景一遭,因而二人便得以结识。那时穆景已与那老城主交情十分好,引为忘年交。那会儿燕长寂与穆景不过相差一两岁,却得叫穆景为世叔了。 倒也不妨碍后来二人私交甚笃。时常结伴游行,谈天论地。 这二人与那二人一相逢,几个少年人聚在一块玩乐还是欢喜之极的。不就龙鸢便对燕长寂起了心思。燕长寂少时风流,眼神流转间便能勾人,偏还要坏坏一笑。那些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便是最吃那一套。 燕长寂本也是个不羁的,平日里有好几个红颜知己。像龙鸢这般倒贴上来的,是多的去了。见龙鸢人长得甜美,又是个活泼有趣的,燕长寂便无可无不可地逗一逗。 可谁知那龙展不知如何亦对燕长寂记起了心思。那龙展是出名的禁制天才,不是龙鸢心思浅显,是个心有城府的人。 那一步步的谋划,是织好了网等着燕长寂栽进去。燕长寂也不是个拖沓的,雷厉风行惯了。动了心便认,不愿意了便走人。 这便与那龙展处在了一块儿。可谁知这一处便出了问题。燕氏之人大都身怀“容器”,龙氏之人大都身怀“利器”。“容器”与“利器”相生相克,若这两种人行双修之法,便可使得双方功力俱都大增。 可一旦其中一方,有什么不对劲,便是双双受损。严重者还有可能一同毙命。极大好处,却也极大坏处。 那处很少会让龙氏之人与燕氏之人联姻或是结合。因为龙氏之人与燕氏之人之间。似是被下了一个咒语,但凡龙氏人与燕氏人在一处,俱都未有好结果。 当时两个少年俱是心高气傲,又因着二人俱是才华出众之人,更是不信鬼神与天命。可是到了后来,当真是不得不信,两人兜兜转转了十四年,终究还是各自独活。 话至此处。燕长寂便停了下来。云华心里虽团团乱,却还是对燕长寂说要表达的意思不以为然。即便自己重生在一异世少年身上这事,确是超出了科学范畴,可还是无法对所谓的“宿命”产生忌惮与敬畏。 自己怎么可能因为这些个东西,便与龙越保持距离,甚至斩断情丝?未免太玄乎。而燕长寂又似是不愿再说后边的事儿了。 不过,那“利器”又是如何一回事?龙氏之人大都会有?那龙越岂非亦是身怀“利器”?而自己……燕长寂也曾说过,自己身上有“容器”,虽然已被封了,且好似难以解开,燕长寂也不愿自己解开的模样。 “容器”与“利器”相生相克……那自己“容器”被封,又该如何算?又想及那什么双修大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由得暗啐自己,自己作甚担忧这个?莫不是巴望着和那人…… “我累了,你先回吧。”燕长寂仰头侧靠椅子,闭了双眸。 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有人说,你是个注定桃花三千,不得一瓢之人。当年的自己不过一笑了之,却不曾想竟当真会应验。 云华听得燕长寂语中的倦意,也只好告退。只是,本来该解决之事,仍旧是悬而未决了。不料会出现这般局面。而燕长寂也终究未把当年那些事说得清楚明白。连个后续也无。 罢了,过些日子吧。 亦不知龙越可是醒来了。若是未见着自己,怕又要急。心里突地飘过一句话。燕氏之人与龙氏之人之间像是被下了咒语。 旋即又摇头失笑,自己想起这个做什么?即便燕氏人与龙氏人之间确是难有好结果,可自己又非当真燕氏人。不过顶了个名头罢了。 甩去心中那一堆杂思,推门入了房内。 龙越却是起来了。坐在床榻上眼巴巴地盯着他。似是受了委屈般,难为龙越还能作出这般神情。 云华不由一笑,心情顿时好转许多,“怎么的?” “一觉醒来不见人影,以为负心汉要抛弃我了。”龙越面色不改,说得是一本正经的。 云华却不自在了,“去去去,嘴边没个遮拦的,这儿哪来的负心汉。”却还是脚步不停地走至床榻旁坐下了。 “远在天边。”龙越眨眨眼,缓慢言道。 “莫要学你儿子装乖……对了,龙羲如何了?”云华说至此处,便是一惊,这一连串的事儿下来,竟连这般重要的事情都忘了问,“云生又如何了?” 本来遇上龙越便该立即问的,谁知初始见得这人便心神大乱,完全记不得了。后来又是争执受伤什么的,一直也未将心神定下来。这便不免心生愧疚。 因着龙越一人,竟将这二人给忘到脑后边去了。 龙越听得“云生”二字便是面色一变,旋即又恢复过,道,“龙羲后来便大好了。去云生……不知踪影。” 云华听的前一句放心了,听得后一句又将心吊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在宫里会不见了踪影?”旋即又想起自己离宫之事,便立即问道,“莫不是跟我似地,被人莫名其妙的带走了? ” “你当时究竟是如何一回事?”龙越问道。一是出于对云华的关切之心,二却是想将话题给扯开去。 36.连祁 谁知云华却不受影响,继续追问道,“到底如何一回事?”已然有些不耐了。 龙越暗叹一声,道:“我将他判处斩首示众……”话未完,云华已惊呼道,“什么!” 见得云华这般怒瞪自己,还有那满脸的不可置信,心里着实觉得不顺,却还是接着道,“后来被人救走了。” “那然后呢?”云华立即问道。 “然后我便不十分清楚了,反正人是安然无恙。后来我才知他是狩崛国王室中人,那些救他之人便是狩崛人。” “这……“云华稍微定了定神,听来应该是无事的。旋即还是觉得气愤,“你为何要那般行事?” 这是质问?龙越当下愈发不喜起来。为了别的人,便可以对着自己这般么?“除了你,还能有谁可让我方寸大乱,乱杀无辜?”龙越不留低吼道。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龙越绝不会说。就算那日之事里头,未有云华,而是别的什么人与那云生“有染”,自己亦会这般决策。只是让人死在宫廷里便是了,不会费那般大的周折。 毕竟,无论云生是死有余辜还是受人陷害,既己然牵扯到那等丑事中,便为有一死。以保全王族颜面,同时亦是以正宫阙。 若是这一层让云华知晓了,便又会生起躲开自己的心思。云华本就不喜宫廷,再知晓了这些个,怕是更不愿意待了。 云华哑口无言。云生终究是遭自己连累。幸得无性命之忧。盼他往后日子能更顺遂些。 既有狩崛人前去相助,想来该会好好照顾云生。既是王室族人,又已有了一定的武力自保……该能无恙罢。 只是不知当年云生是如何沦落成奴隶,让猪猡贩子在猪猡圈贱卖的。当真是苦了他。 回神瞧瞧龙越,那脸上还有怒气。便低声安抚道,“此事便不提了罢。” “……你与那云生,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如何一回事?云华微微蹙眉,龙越是否误会了什么?又想起先前在宫中废殿之事,便道,“当初我将云生买回来,不过是看他身处逆境,眼中却仍有饱满斗志。后来一直相处着,便将云生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龙越觉得顺畅了些,却还是加了一句,“可莫要哄我。” “哄你作甚?我与那云府之人如何,你亦是知晓的。难得云生又确是个心性好的,对我也关心,自然是把他当作亲人看待了。” 龙越听着云华连夸几句,又觉不顺,“他便这般好?我便很差?不若怎的不见你把我当作亲人?” 云华不由失笑,“你和个孩子较什么劲儿?你莫不是也想我把你当作自己的弟弟?” 龙越听得此句才稍微放心些。云生若是在云华心里不过是个孩子,那便说明云华确是没别的心思。只是……云生那小子,似是对云华怀着别的心思,终究是不得不防。 “我想你把我当作你的夫君。”龙越缓缓言道,眼神认真之极。 “你若是夫君?那我呢?”云华回道。 龙越将“娘子”二字咽回肚里,换成别的,“你亦是我的夫君。”说完还肯定地点了点头。 云华笑出声来,“这个我倒还可以接受。” 龙越大喜,正要说些什么,又听云华道,“来,叫声‘夫君’来听听。”龙越反应不及,谁知云华竟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活脱脱似个浪荡公子。 龙越从未见过云华这般模样,只觉得恨不能狠狠压在身下,尽情蹂躏一番。 云华本是突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可这会儿瞧着龙越眼里翻滚着的情绪,不由有些心惊,便赶紧松了手。 谁知龙越倒好,云华的手刚一收,人便又扑了上去。 云华倒在锦被上,感受着那炙热,不由怀疑,龙越当真是病着么?这般生龙活虎的…… 想起那一声龙吟,龙越修炼的兽物竟会是龙。在前世时并不存在的龙,在这异世当真有的么?不过,瞧龙越现下这样子,该修炼一头狼罢?想来会更有共同语言? 龙越瞧着身下的人,竟似是在神游,这便一恼,一口咬上云华小巧的喉结。 云华倒抽一口凉气,这人果真是狼性罢? ****** 枢城近郊。 “三王子,我们被围住了。”莫无低声向马车厢内道。 百里连祁听得莫无语中的紧张,便道,“我与你们一同对敌。”“不可。三王子保重自身便是。”莫无话刚落音,那些个人便一同向马车围去,圆圈越来越小,愈来愈靠近马车。 莫无赶紧双手结出手势,打算召唤巨弓。正此时,那些人停了下来,有一人骑着马自那包围圈外进了圈内,正对马车。 “三王弟,好久不见。”马上的男子悠悠道。身下的马在原地微挪着步,马上的男子身形健硕,面庞充满野性。 莫无正顾着召唤一事,别的护卫虽已现身,却是在旁处防备着。这便无人可以及时阻拦,百里连祁便自马车厢出来,站在了马车辕上。 待得巨弓现身,莫无已见得三王子与大王子面对面了。 “大王兄,好久不见。”百里连祁回道,面上并无甚表情。只是眼里有东西明明灭灭。 “许久不见,王弟还如往昔。”百里连盛一笑。 “若还如往昔,岂非百里连祁还得再死一次。” 百里连盛冷笑一声,“这可又不得你了。父汗人老眼花,做儿子的,少不得要多为老父操心,不若任由老父将那般重担交予王弟,王兄可难以心安啊。” 百里连祁听得“父汗”二字。便微微走神,不知父汗可还好……想来有这些个胆大妄为的儿子,必是难以欢喜了,都怪自己无能…… 百里连盛一挥手,众人纷纷召唤武器,守着百里连祁的众人,亦都争取时间将巨弓召唤而出。 巨弓一一浮现于半空之中。各色光芒闪烁,巨弓自半空中落入个人手中,众人纷纷凝聚斗气成箭,指向对方。 “王弟,只要你乖乖随我走一趟,我保你还可苟活好长一段日子。” “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死,我保我自己还可活上更长的日子。” “很好,既然你不吃敬酒,王兄便只好罚上一罚!”百里连盛怒喝一声,“上!” 百里连祁趁着护卫还可抵抗,赶紧凝神召唤自己的孟极,一声低吼,形似豹子的孟极现于空中,体型比之前大了不少,却是百里连祁近日不分昼夜加紧修炼之故了。 百里连盛见得那只踏空而来的兽物却是一惊,百里连祁怎会修炼出兽物来?百里连信不是于那时废了百里连祁的炼弓功力?不是该就此成为废人? 其余众人亦是不可置信,要知晓,狩崛国人必得修炼炼弓术法,怎会冒出一个修炼唤兽术法的王子? 就在此时,百里连祁连续结出几个手势,孟极前身微倾,眸子瞪着百里连盛,不待众人反应,那孟极纵身一跃,便扑向了百里连盛。 躲开了射向它的斗气箭,将百里连盛扑下了马。尖利獠牙对着百里连盛脖颈,发出声声低吼。 无人料想到这般情景。不过几瞬,百里连祁的兽物就已然将百里连盛掀下了马,擒贼先擒王,现下的情势已是全然逆转。 “若不在我眼前消失得远远的,便等着百里连盛身首分离罢。” “百里连祁!你竟敢对王兄不敬,待得父汗知晓,必会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一名百里连盛的护卫喊道。 “若是将百里连盛交给父汗,想来会先治百里连盛一个大不敬之罪罢。百里连盛公然蔑视父汗之威,妄图谋害王弟,以夺王位……” 这几句落下,那些个百里连盛的护卫面面相觑,随后便俱都一步步地往外挪去。 百里连盛大怒,却又不敢作何举动。唯恐百里连祁一个指令,自己的脖颈便被这兽物给生生咬断。 “我数十下,十、九、八……” 终于,那些个人俱都运转斗气快速离去,余了百里连盛还被孟极压制在地,无可动弹。 见百里连祁看向他,便打算出声讨饶,谁知百里连祁不待得他开口,便吐出了一个字,“杀。” 那眼神冰冷至极,百里连盛只觉全身血液都要凝固成冰,察觉到脖颈上的尖锐物似要戳进自己的脖颈之中,恐惧使得他冲破所有阻碍,大声求饶,“求王弟放过我罢!都是王兄之错!王弟……” “对,都是你之错,既你也承认了,我便更不算是枉杀。”话落,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林子。 啊、双眸瞪得极大,里头俱是怨恨与不甘,脖颈生生断了,果真是身首分离。 “莫无,将他的头装起来带走,至于尸身……烧了罢。”百里连祁召回孟极,又回了马车内。 坐在凳上,还觉双手颤抖得无法自抑,杀伐决断……这便是父汗对自己的期待与要求,自己做到了,做到这般的自己……是如此陌生,对那人来说,也该是极其陌生的罢…… 37.静好 莫无久久无法做出回应。这样的百里连祁是他不曾见过的。那时在宫廷中的百里连祁纯真活泼,自己从刑场救回来的百里连祁寡言沉闷。究竟是何时蜕变成如此模样?自己跟随这许久,竟无从发觉。大汗……该欣慰了罢。如此果决狠手的王子,才适合那个位置…… “去,照三王子吩咐的做。”莫无向旁处仍在震惊中的人道。 “……是。”众人纷纷醒神过来,收敛了脸上不该有的表情。 即便今日这一出是手足相残又如何?那是王室之事。不是他们这些个人可以表态的。何况,这三王子十有八九便要登上王位了。顺者昌,逆者亡……往后还是小心跟随罢。毕竟这三王子,并不一个慈和之人。 “主子,那大王子寻上三王子了。”来人急急匆匆地,附在百里连信耳后道。 “当真?那还不快点去助三王子一臂之力?”百里连信眼睛一亮,催促道。 “可是主子,这已经来不及了。”来人一脸为难,回道。 “什么意思?莫不是那百里连祁已经被百里连盛杀了?”照理来说,应该不致于此才是。百里连盛此人心狠手辣,往往不喜欢给人一个痛快,偏就爱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因而应该还有时机救援不是? “不是,是那百里连盛已经被百罩连祁收拾了……身首分离呢。”说至最后,更是压低了声音。心里也有些寒意。好歹是自己亲兄弟不是?倒当真下得了手…… “什么!”百里连信一惊,便要站起身来,却撞上了马车厢顶。一声痛呼后,便揉着头细细思量。 那百里连盛一出狩城,自己便带着一干好手随在他后头。以期在百里连盛与百里连祁对上时,向百里连祁伸出援手。 实是为着将功赎罪了,当年百里连盛势大,为投靠百里连盛便使计整垮了百里连祁。本以为百里连祁一死,百里连盛定当将自己的功劳铭记于心。待得百里连盛成了狩崛君王,自己便可借功保全自身,还可获得锦衣华食。 可谁知自己却是看走了眼。那百里连盛是个无心无肺之人,自是不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放在眼里。更何况,锦上添花无人记。即便自己不下手,也多的是人要为百里连盛谋算。 这倒也罢了。偏那百里连盛是个心狠无情之人,往后一旦登位,可还能容得下自己?而现下又因着百里连祁未死,情势更是逆转。父汗一心属意百里连祁,若百里连祁得以平安回宫,那父汗一道旨意,储位不就是百里连祁的? 百里连祁是个心性好的,记恩且又不心狠。若自己保全百里连祁顺利得至储位,想来该不至于下场太惨。 只是自己算盘打的是好,可谁知百里连祁竟能如此快便将百里连盛给解决了。那哪还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更无谈将功赎罪。 “主子,您看,现在如何是好?可还要去三王子那处?”见百里连祁久久不语,疑感问道。 “……不去了。”百里连祁将百里连盛分了尸,由此可见怕已是心性大变了。若是以往那个百里连祁,便是杀只母鹿,也不大能下手。 若百里连祁当真变了性子,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先前之事,换作任何从也不会放过这等大仇不报。 “避开百里连祁,尽快赶至枢城。” “是。” 云华搀着龙越下地走走,“你现下感觉如何?可有不妥?” “将近好全了。莫要担心我,我身体好着呢。” “待得你真正好全了,再说这话不迟。”怎么可能不担心?龙越那日流的那些血,可把自己给吓着了。 龙越险些便要说:自己已经好全了。可这句话一旦说出去了,云华哪还会这般搀着自己,由得自己胡来?还得再等等才是。 “你这次来枢城,可是有事要办?”云华问道。若是有什么要事,龙越这受了伤,岂非要误事? “头等大事,便是寻你。至于别的……缓缓无妨。”龙越眯了眯眼,回道。 “我只是担心你刚一好,又得操心劳累。当心把身子给累坏了。”以往在宫中时,云华便知龙越在政事上不愿有丝毫懈怠,可政事如此多,日日夜夜地辛苦着,身体再强也难抗得住。 “无事,我修炼武术,平日里也勤练着。哪会累坏。”龙越以往见云华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关心担心之举甚少。可现如今见云华处处忧心,又觉得心疼。 “总之,你得以身体为重。别个都是次要的。”云华就怕龙越不以为然。 “好好,我定当注意,不让媳妇操心。”龙越一笑,眸里亦是亮灿灿的笑意。 云华瞧了一眼就有些挪不开,这人一旦真心笑起来,实在有些勾人。又听得那“媳妇”二字,不甚着力地掐了一把龙越后腰,“你才是媳妇儿呢,总的勾人。”要是还对着别个人笑成这般,自己还不得…… “好大的酸味儿。是醋坛子揭盖了?”龙越装模作样地往四周嗅嗅,那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憋不住。难得听云华说这般醋劲十足的话。 “你闻错了,是一股焦味儿,是哪处着火了呢。”云华没好气地回道。自己也真是的,作甚说出那般话让这人得瑟? “怎会?我还闻见花香了。”心里似有花开,朵朵绚烂。 云华便不作答了。就搀着龙越在前边的空地慢慢地走。一圈又一圈。安静祥和。云华只觉有种时光就此停驻的错觉。 不知待得两人俱都老了,会不会亦如现在般,搀扶着对方慢悠悠地走。走过花开花败,走过鸟徙复还。一直相伴走着,直到再也走不动的时候。 “在想什么?”龙越见云华微垂着头,似是在游神,便问道。 “在想,等你老了,我亦可这般搀着你走。”云华转过头,微笑回道。 龙越挑眉,云华有这般心思自己自然欢喜,只是……“为何是等我老了,你搀着我走?” “不然呢?”云华自然地反问,“你年岁比我大,难道不该是这样?”就身体年龄来说,龙越不就是比自己大上九岁? “你之意是……我很老?”龙越这回是笑不出来了。自己比云华大上许多没错。可自己现下也才二十四。莫不是云华心中其实是有些嫌弃的? 又想起比云华还小上一些的云生,更是觉得忧心。 “我怎会有这个意思?”云华有些惊奇,龙越这是想到哪里去了?自己的心智也已二十二岁了,又怎会认为龙越年老?况且,龙越这个年纪与“老”这一字也实是搭不上边呀。 “那便该是我搀着你走。我身体比你好。”龙越回道。 “好罢。互相搀着总行了罢。”云华叹口气,这人作甚在这个问题上这么较真。 龙越颔首,“就这么定了。” 云华搀着龙越往屋里去,却见屋里已有一人。却是龙越的属下。 “主子。”一影迎上前,唤道。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家主子,似是已无大碍,这才放心许多。 “有事?”龙越问道。一影想由自己搀着主子,便又上前几步,想自云华手中接过龙越。谁知云华却径直搀着龙越往床榻边去,“不敢劳烦阁下。” 一影听得心生气恼,可见主子并无异议,也只好隐忍不发,“主子,属下有一事要禀。” “说罢。”龙越在床榻上坐下,又拉着云华,让云华与自己同坐。 一影看看云华,并不说,显然是不愿让云华知晓。 云华在这些事上,向来识趣,便向龙越道,“我先出去,待会再来陪你。”说着便要起身。 龙越按住云华的肩,“不用。”一影即道,“主子,这不妥……” 云华看着龙越,龙越一脸坚持,便点点头道,“好罢。” “说罢。”龙越看向一影,道。 一影看看龙越,又看看一旁的云华,终究道,“主子,夫人来了。正等着见您一面。” “什么时候来的?”龙越奇道,自己原先还想着找寻母亲,母亲倒是自己先寻来了。这也好,母亲向来难寻踪迹,若是让自己找,指不定要什么时候才可找着。 云华在一旁听了,又见龙越这般神态,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夫人?龙越有个夫人?不是后宫里头的? “就今日早晨。可是现下随属下回去?”一影问道。 “龙越伤还未愈,如何能与你回去?”云华不由出声道。 “无妨。”龙越轻拍云华的手,“与我同去,可好?” 与龙越同去?莫不是当自己是个心胸极阔的?这人真真是个缺心肺的,自己忧心这人身体,这人却还要去见什么夫人!既然有了夫人,还有那后宫许多人,作甚还要来招惹他! “我作甚要去见你的相好?”怒气尽显。 龙越一愣,云华怎的说什么“相好”?还动了怒?这人最是冷清的,怎的突然就生了怒气? 38.地下 云华言毕便觉失态,起了身便要离开。龙越虽不解,却也知不能就这般让云华走了,一把抓住云华的手腕,“什么相好?除了你,哪还有相好?” 云华稍稍冷静下来,觉得龙越不致于此,自己可是误会了什么?便迟疑着问道,“那你们说的那个夫人是谁?” 龙越这才明白过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是我的母亲。” 云华一听,便觉脸上烧得厉害。现在可好,犯傻犯到这地步,真真想找个地缝将自己藏起来。龙越倒也罢了,偏生这屋里还有一人。 心里又觉尴尬又觉慌乱,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华,与我一同去见见我母亲,可好?”龙越问道。 云华却并不太愿意。他是个男子,与龙越以那般关系去见他母亲……真真不知如何应对。又担心龙越母亲不喜自己。这事对自己来说实属突然,是一点儿准备也没有。若是失了礼数,岂非更惹人厌? 可见得龙越殷切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正自犹豫时,响起了敲门声。 “是谁?”云华出声应道。 “是我。”却是楼向的声音。 屋里还有龙越和一影在,让楼向进来不太方便,便向龙越道,“我去去就来。” 龙越瞪了一眼门外,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云华开门走出屋子,复又掩上了门。“可是有事?” “师父有事交待,让我来知会你。”楼向语调平板地说着。 “好,我稍后便去寻他。多谢你来走一趟。”云华想了一瞬,便应道。 楼向微一颔首,“我在此处等你同去。” “好罢。”云华回道,复又入了室内。向龙越道,“我父亲寻我有事,你……先去见你母亲罢。” 龙越蹙起眉,倒是会挑时间。可云华这般说了,自己也不能强加意愿,往后必还有许多机会,也不急在于一时。便道,“好罢。我会尽快回来。” 云华点点头,“一路当心。”话落却见龙越起身向自己走来。 龙越走至云华跟前,在云华额上印下一吻,“记得想我。莫与别的男子靠近。女子也不行。” 云华抽了抽额角,却终是答道,“你也一样。” 龙越稍微满意些,便捏了捏云华的掌心,“我走了。” “去罢。莫要累着自己。” 龙越颔首,与一影相视一眼,一影便扶住龙越,运转斗气载着两人走了。 云华出了门,望楼向一眼,“走罢。” 楼向便与云华并肩而行。走着却见前方站着一人。走至那人跟前,云华便问道,“怎的在外边站着?” “那人走了?”燕长寂面无表情问道。 说龙越离开倒也不恰当,该算是暂离罢?“他有事要办,便走开一会儿。” “怎的?他自己先走了,你还要盼着他回来?”燕长寂不悦道。 “父亲可是寻我有事?”云华避而不答,转而问道。 燕长寂直直看了云华半晌,才道,“走罢。”说毕便带头往主院而去。云华与楼向便一同跟上。 一路行至燕长寂的寝殿。燕长寂在床头的雕花立柱上拍了几下,床板竟是整个翻立起来。露出了一个深黑不见底的洞。 “这里头有一只兽物。我自那处带来后,便一直将它关在下边。也是时候该让它出来透气了。燕子,你身上的禁制使得你无法通过自身修炼,我便将它给你。你要想尽办法让它接受你,臣服于你。” 说着又转向楼向道,“过程或许会有些凶险,你在一旁看着,但是万万不可以插手,可明白?” 楼向郑重点头,“明白。”那处的兽物多是桀骜难驯,自己虽于年幼时便来了芜沉,可对于许多事还是有印象。 “待得燕子收服了那兽物后,你便教教燕子,让他与那兽物结下血盟。”燕长寂接着言道。 “是。”楼向应了。 “那便进去罢。”燕长寂向着两人说道。 “云华先莫动。”说毕,楼向便率先往那洞探下身子,待得在下边的石阶上站稳了,才道,“下来罢。” 云华有意让燕长寂先去,燕长寂却看着自己,意思是让自己先走一步。只好谨慎地踏入那洞中,一只有力的臂膀从下边扶住自己的身子,却是楼向了,“多谢。” 待得云华整个人都入了那洞中,想唤燕长寂下来时,却是一片黑暗罩了下来。伴随着“嘭”的一声,这洞便已然关闭了入口。 云华一惊,燕长寂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心里有些不安,可想想,又觉燕长寂当不至于害自己,便定了定神。 这下边虽关闭了入口,却还是有些光亮,却是因着不远处毫着的夜明珠了。待得适应了黑暗,瞧向楼向,便见楼向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走罢。”却是楼向率先开口。 云华点点头,“好。”便随在楼向后头往里而去。 越往里走,便越觉寒冷。那种冷,不似外边的冷。而是一种仿佛走入冰窖的阴寨之冷。云华不由缩了缩脖颈,却不知走在前头的楼向是如何得知云华受冷,竟是停下步伐将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披在云华身上。 “多谢。”那外袍还带着楼向的体温,罩在身上便顿时暖和很多。这人倒真是个冷面热心的。 楼向不答,做完此事便又往里走去。越往里,下边的路便愈发不平坦。因着光线不足,云华一路是走得磕磕碰碰。便又是愈发小心。可随后一抬眼,却发现楼向不见了踪影。 云华这一大惊,便未有注意到地上的一小块突起。这一绊,云华便是一声低呼,整个人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那地面是不甚平坦的,这一摔下去只怕是要破相。可就在这将要倒下去之时,一根带子绕上云华的腰一卷,便将人拉了起来。 云华惊魂未定地瞧瞧地面,又抬头瞧瞧楼向。这人怎的又出现了? “当心些。”楼向说道,接着便就抓着带子,引着云华走了。 待得云华被带着往左边一转,才知原来楼向方才是转了角。或许是自己方才本就走得不快,与楼向隔了好些距离,后来又更是顾着低头看脚下,这便跟丢了。 不过,为何不一路直去?“楼向,怎的不去那条路?” “气息。”一道很强的气息自左边传来,便选择往左走。 云华愣愣神,腰上传来一股力道,便回神走快些许。不过……云华低头瞧瞧在腰上缠了一圈的带子,一直延伸到楼向的手上。楼向哪来的这长带子? 仔细瞧瞧楼向腰间,大约见得上头松松的,却是少了一根腰带。楼向是如何想到用腰带的?看看楼向身上单薄得很,外袍已是披在自己身上,连他的腰带还绕在自己腰间,这便立即觉得过意不去。 “楼向,你不必如此的。我还是将腰带还你罢。” 楼向听得停步转身,看看云华,又看看手上的带子。终究还是松了云华腰间的带子,收了回来缠上自己腰间。 待得楼向缠好后,却又凝聚斗气,向着自己的广袖边沿一划。动作太快,云华连阻止和疑问都来不及。楼向手上便已抓着一条布条。那布条比之腰带短了不少,却不知楼向要它来何用。 云华疑惑地看着楼向,楼向亦抬起眸子看云华,“手拿来。” 虽不知楼向要做什么,还是将手递了过去,随后楼向又一把将手抓得近了些。将布条缠上云华手腕一圈,打了个结,然后又绕上自己的手腕,再打一个结。这样两人的手便被布条缠在了一处。 云华愣愣看着,这楼向……是否关心自己关心得过了些?为了自己竟断了袖子…… 想至此处,又忆及“断袖”一说。异世有哀帝为了不吵醒董贤,便断袖而起。那如今楼向究竟是怎么个心思? 可楼向做完了,也不多言,小幅度转过了身,又轻轻牵动手腕,云华受那力道牵引便亦只好随之而去。 罢了,或许是自己多想了。云华敛了心思,小心地瞧瞧四周。这愈往里好似更光亮了些,也不知是否自己适应了黑暗后的错觉。 两人前后走着,一路无言。云华又觉自己莫名热了起来,方才还觉寒冷,怎的现下倒好似自己在向一个火炉走去? “楼向,你觉不觉得好似愈来愈热了?”云华不由问道。 “有些。”楼向回道,后又想自己身怀斗气,因而冷热感知并不十分强烈。云华这般问可是热得很了?“你若是热,便解了外袍去罢。”停下脚步转身道。 云华手腕上的布条牵动着楼向,不好解开外袍,便道,“这个,还是先解了罢。”说着便动手解开布条,然后将外袍解下递还楼向。 随后云华便道,“走罢。”再不提布条之事。楼向眼神闪了闪,便转身继续前行。 就算是自己想多了也好!总觉该与楼向保持些许距离。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便是自己过失。可若是楼向当真怀了别些个心思,那还是早些断了才好。 39.玄鸟 热。如被火烤一般的热。若说先前如同入了冰窖,那么现在便如同入了火炉之中。汗珠自发间滚滚落下,云华蹙紧眉头忍耐着,照这般下去,还不知里头会是个什么光景。 本来仅容两人挨肩通过的通道,是变得越来越宽。可即便如此,云华被那异常的热度弄得仍觉逼仄。 不知究竟是什么使得这里这般热。云华抬手用衣袖拭了拭流到下巴的汗水。 在里头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云华总觉似是无论如何走也走不到尽头。就在云华再次这般怀疑时,楼向止住了脚步。云华未有太多注意,便撞上了楼向直挺的背脊。 云华觉得鼻梁发疼,却不见楼向有什么反应,便揉着鼻子道,“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楼向比云华高大,这堵在云华跟前,云华若非往旁处侧看,也看不见前边有什么。 楼向默默让开些身子,并不答话。似是有什么东西惊住了他。云华这便忍痛抬头去看,这一看,连疼痛也记不得了。 一只巨大的火红……鸟禽?身上萦绕着如火一般艳红的气雾,如同浴火。下身的两只利爪牢牢抠紧一根巨大的木棍,就那般立在那木棍上。 似是察觉到有人接近,本是闭着的双眸疾加闪电般睁了开来,转头直直对着云华与楼向二人。虽不过是一只兽物,可这兽物身上的气势不容忽视。 两人正立于原地,无甚动静时,那兽物却当先发作,仰头长鸣,久久未停。而那口中亦不时喷出火红色的气雾。 云华顿时觉得更热了。几近难以忍受。看看那正发威的兽物,这里头异常的热会否与它有关?正要问问楼向时,想及一事,顿时白了脸色。 燕长寂让自己来此收服兽物,莫非就是眼前这只罢?这如何可能?自已理下是手无缚鸡之力,这兽物一看便知并非凡物,便是接近它亦该会被烤熟罢? “玄鸟。上黄神兽,玄鸟。”楼向突然言道。眉宇间浮上凝重之色,云华如何能收服这等神兽?岂非是白白送命? 上古神兽?那岂非和云生的孟极、燕长寂的白泽差不多?只是燕长寂怎会认为自己能够收服一只神兽?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且还说不许楼向插手。这岂非是大大的为难? 就在此时,那玄鸟停止了啼鸣,头向上仰起,瞬间张开了身上的翼翅。“哗”的一声。似是要展翅起飞。可谁知,玄鸟似要使力飞起时,却似是被什么束缚着,不得动弹。 二人细细打量玄鸟身上,可见得它身上缠缚着无色粗壮的斗气绳索。与先前燕长寂固定楼向的斗气绳索相似。那斗气绳索缠绕玄鸟身上后被固定在远处四个角上。 东西南北四角上既有一米高的立柱。上头刻有繁复图纹,顶上有一颗发亮的珠子,却又不似夜明珠,不知是何物。因着这玄鸟身上火红气雾,与那四颗珠子发出的光亮,此处比之外边明亮许多,至少可以清晰视物。 “你打算如何?”楼向盯着因束缚而更是发怒的玄鸟,问道。 云华心里混乱得很。若是打算上去收服这只玄鸟,可自己能有什么方法收服它?又能否收服它?虽玄鸟不可多加动弹,可那火红气雾,瞧起来便杀伤力巨大。只是不知那是否是斗气。 照理说来,兽物只有借助修炼者才可使用斗气,可也保不定这些个神兽不按常理出牌。若是自己贸贸然靠前去,亦不知有无命自这里出去。 前世短暂,欢欣无几。今生好不容易遇上了这些个待自己好的人,内心当真是舍不得。自己若是在此处死了,那龙越又该如何?想及这些,便当真惜命。 可是……连自保都无法的自己,当真能保护这些个人?能报答这些个人待自己的好?能站在龙越身边并肩而行,而不是躲在他的背后? 自己亦是个男人,即便与一个比自己强大的男人处在一块,亦想要为对方付出,与对方共同承担一切。即便还无法保护龙越,可总归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燕长寂将入口关了,或许亦是此处唯一的出口。目的何在?或许是为了让自己明白,此事并无退路。 当然,放弃亦不是不可以。燕长寂好歹是“云华”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想来时间久了便会心软,随后就会打开入口,甚至亲自下来查探。可这般莫说燕长寂是否对亲自失望,便是自己,也会不由得对自己失望。 一个男人,没有武力可以,身体弱些可以。可若是打从心底里服了软,认了输,那即便拥有一身力量,也不过是个弱者。 罢了。当日说要力量的人,是自已。燕长寂总不会让他来做一件毫无胜算的事情。哪怕成功的可能只占了五分之一……还是有希望不是? “既然来了,一搏便是。”云华想得清楚了,吁出一口长气,便缓缓往前而去。 楼向一愣,却又觉自己已隐约料到,会是这个答案。“玄鸟性暴戾,却通人性。那火红气雾是它的斗气,从它口中喷出来时可将人焚烧至死,不留骨骸。” 云华点点头,前行速度依旧,“多谢。你师父嘱咐不许你助我,你在旁处等等罢。”话说着,停了脚步。已是离玄鸟极尽了。 玄鸟像是在看一个将要侵占它领土之人,眉目间有凶狠,有警惕,有怒气。两厢僵持。忍耐着因过于靠近玄鸟而感受到的高温,云华笑笑,“你叫玄鸟?”也不顾玄鸟能否听得懂。 只听过白泽口吐人言,想来同为神兽的玄鸟,至少能大概领会罢? 话落,玄鸟对着云华便是一吐气。云华赶紧避开。躲得及时因而人无事,袖子却是被烧了一块,连灰烬也不剩。 楼向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险些便要出手。无怪乎师父不下来陪伴云华。便是自己,都要忍不住,何况是云华的父亲? 只是,云华并非身手敏捷之人。这第一下侥幸躲了过去,那接下来的攻击又当如何?师父便未有其他法子了?这收服玄鸟就没有一点窍门? 云华又上前一小步,“我叫云……燕华。你在此处,待了多久了?” 玄鸟又朝着云华处喷去。云华一直警惕着,又是赶紧一躲。可这回躲得更是狼狈,脚下不稳,竟反而更是靠近了玄鸟。眼见玄鸟的利爪就在不远处,它身上散发的火红气雾亦在眼前漂浮,云华的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 想着楼向方才说的,玄鸟口中喷出来的斗气可伤人,那玄鸟身上的斗气又如何?便急急向楼向问道,“你方才说的是从哪里知晓的?” 楼向听得一时间反应不及,眼见玄鸟又要转头对上云华了,怎的还问问题?却还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枉梁。” 云华见玄鸟又要攻击,此时往后退无用,往左已无路,只好放手一拼!玄鸟大张嘴一喷,那斗气更浓,朝向云华,云华几近狼狈地扑着往前,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楼向一见,当下便伸出了掌,可谁知云华在那处却是毫发无伤。那玄鸟身上的斗气就笼罩在云华周身,却不见云华有痛苦之色。莫不是……玄鸟身上的斗气并不伤人? 云华只觉自己如在火中烧。全身每一处,都是被火焚烧般的疼痛。云华咬咬牙,却不见落在眼前的手有何伤口。云华正要起身,却觉身上有一道粗重的气息正在靠近。 一抬头,便见得越来越近的玄鸟巨大的头部。云华悚然一惊,打算就地一滚,谁知在慌乱与疼痛中竟是弄错了方向,反而更靠近了玄鸟。一伸手便可触碰到那两只尖利巨大的爪子。 一个大胆的想法闪过。云华便赶紧从地上起来,踮起脚,极力地伸长手轻抚了抚玄鸟的背部,“玄鸟乖。我不过是想带你出去,往后与你作伴。” 即便身上疼痛欲裂,云华还是咬牙维持住神智,温声哄道。可谁知,一股铁锈味极猛地涌上喉头,不待云华压抑,便立即自口中喷了出来。 楼向见得瞪大了眸子,拳头紧握着,内心不断地矛盾挣扎。去救?那云华先前做的努力便是白费一场了?不救?眼睁睁看着云华这般? 这人是那般温柔。会轻轻地扶自己起身,一勺勺地喂自己喝粥……会记得自己不喜包子,会不顾自己安危,让师父封住自己的斗气…… 就在此时。玄鸟细长的脖颈转向自己身后,对上云华。却并未立即口喷斗气。而是一直盯着云华。 云华不知是否错觉,好似看见它眼中的警告之意。云华对着玄鸟一笑,顺着玄鸟火红的羽毛轻抚,“你独自待在这里,想必有些闷罢。可想去外头看看?” 玄鸟却是仰头一鸣。声音极大,似是能穿透这地下,传到外头去。一会几后便停了,却又是张开尖利的鸟喙,对着云华而去。 云华想躲。可是又有直觉告诉自己,不能躲,躲了便前功尽弃了。汗珠如雨水,浸湿了云华全身。那焚烧般的疼痛依旧,却在此刻变得不甚明显了。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恐惧面前,似是一切都远去了。云华僵直着双腿,努力地压抑着自己想要躲开逃生的本能。瞪大着双眼等待着,看那尖利的鸟喙离自己愈来愈近。 40.血盟 尖利的鸟喙终于凑到了云华跟前。那大张的鸟喙,若是打算将云华拆吞入腹,亦可将云华整个吞入。若是打算喷出斗气,云华便会连身体的一丁点也留不下。 楼向已然无可按捺,召唤出了泛着淡蓝色光芒的长剑,便要飞身前去救云华。可就在此时!那巨大的鸟喙合了上去,全身的火红斗气亦俱都收敛了起来。将鸟喙放到云华身后,将人拨前了些。 云华感受到玄鸟不再怀有恶意,便又主动地迈着僵硬的双腿,走前了些,走到方便玄鸟瞧见自己的地方。 玄鸟眯了眯眼,用巨大的鸟首往云华身上靠去。却是蹭了蹭。 云华既是松了一口气,又是欣喜异常。自已这是成功了?看向楼向,便见楼向似是呆愣着,半晌才道,“好。” “可愿与我结下血盟?此后一直相伴,不离不弃?”云华问道。 玄鸟又蹭了蹭云华,却是同意了。玄鸟这一下蹭云华的力度大了,云华不由得连退了好几步,险些又摔在地上,却亦丝毫不影响云华欢喜的心情。 或许是因为自已历经考验才得来的,现下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转向楼向道,“如何与玄鸟结下血盟?” 楼向见得玄鸟这般乖顺,本是放了心,可一想起血盟,又不由得蹙了眉。 “需要你与玄鸟的心头血。互相交换。”云华体弱,能否挨住?先前未有思及,此时一想,当真又是凶险之极。 云华一愣,心头血?如何取?一听便觉危险。可路已走至这步,自己若是在最后关头退缩,自己如何向自己还有玄鸟交待? “你让玄鸟取出你的一滴心头血,还有它的。我帮你们结印。”后又补主道,“速度要快。” 云华点点头,向玄鸟道,“你知道如何取我与你的心头血么?” 玄鸟上下动了动鸟喙,又蹭了蹭云华。云华笑道,“好,那就交给你了。”话落,眼前一花,红影一闪,随即便是心脏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自己……可是将要死了? 楼向见云华情况不妙,幸而玄鸟速度快,已将它自已的心头血也取了出来,楼向赶紧结了手势,将玄鸟的心头血注入云华额间。 殷红光芒一闪,那血已没入云华额内。云华终究是晕了过去,倒在地上。虽说玄鸟气力强些,可此刻情况也不大妙,楼向不敢耽搁,几个手势亦将云华的心头血融入玄鸟额间。 这一没入,玄鸟却连连缩小,待得停下来后,便只有普通小鸟般大了。那粗壮的斗气绳索因此失了用处。楼向见得一愣,随后便想到,因着血盟一方,即云华弱些,因而玄鸟少不得受到牵制。这便变得小了。 云华还不见醒,幸而见得玄鸟似是并无不妥,在地上围着云华转悠。 楼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是无大碍了。 一刻钟后,云华悠悠转醒。一眼便见得两颗绿豆般的眼珠子。云华一眨明,眼前是一个小小的火红鸟首。正歪着头似是在看他。 这是什么?玄鸟的孩子? 楼向见云华睁了眸子一动不动地,便问道,“身体不适?” 云华回过神,想及前事,便赶紧认真感知身体,伸手抚上胸口,似是并无伤口,也不觉痛,便侧过头向着楼向道,“并无大碍。”这是怎么回事?好似除了疲倦,便不觉有甚不妥。 可自已先前吐了好大一口血,又被玄鸟取走了一滴心头血,怎么还会安然无恙?将自己的疑问与楼向说了,楼向便道,“你与玄鸟结下血盟,玄鸟自然会分出气血给你。” 不然那些个被取了心头血的,岂非不久便死?如此怎还会有人愿意与兽出结下血盟?云华不知此间,竟也敢如此行事。不得不说是大胆之极。 云华听得楼向之言,便觉对玄鸟有所亏欠。自己本就是个体弱无力的,玄鸟这等神兽与自己结下血盟,总归是弊大于利的。自己倒好,一来就让玄鸟为自个儿付出。 话说回来,怎么不见玄鸟?云华转回眼神,还是火红的鸟首,绿豆般的明珠。终究还是问道,“玄鸟呢?”一话落,楼向还未答,便觉一道声音钻入自已的脑海,却是……鸟啼鸣的声音。这不是玄鸟么?莫不是住进自己脑海里去了?云华被自己的想法唬住了。 谁知,眼角余光见得站在自己脸旁的那火红鸟儿,用爪子狠狼地跺了跺地面,随后又猛地张开翼翅仰起头,似是极为愤怒。 云华终究转过头仔细研究起它来。又听得楼向说,“它就在你眼前。变小了。”云华愣住,这小小只的鸟儿,便是方才那巨大的玄鸟?这是如何一回事?还可自由伸缩? 还未来得及问楼向,脑中又有声音传入,虽依旧是鸟鸣啼的声音,云华却觉得自己听懂了。“坏人!果然人类没有一个好东西!” 云华更是呆愣,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转向楼向,“它……它会说话?” “不会。玄鸟不通人语。你听见了?” 云华趟紧点头,“它骂我。”虽然一时不大能接受玄鸟的变化,可心里总对这鸟儿产生亲近之感。或许是因为结了血盟? 云华坐起身,不顾玄鸟的挣扎,用两手将它捧了起来。 “你若是听见声音,那是玄鸟的意识。只有你可听见。”楼向解释道。那处以及芜沉,所有兽物中,只有少数几种会口吐人言,其它都是在成为修炼者的所有物后,通过意识对修炼者说话。 只是……“你听懂了?”楼向有些惊讶。一般来说,通过血盟结下的关系,修炼者与兽物的默契,不如修炼者与他长久修炼出来的兽物之间的默契。并且要适应较长一段时间,才会懂得兽物的意识内容。 云华点点头,“它说我是坏人。”用两只手指轻抚玄鸟的头顶,“玄鸟乖。是我不好,不该认不出你来。”原来这异世还有这许多奥妙。 玄鸟还是直真瞪着云华,似是觉得云华认错态度不够好。一副随时要露出自己暴戾本性的模样。 “走罢。”楼向见云华精神不错,便道。毕竟进来此处时间不短了,师父……或许已等得急了。 云华便捧着玄鸟起身,“好,咱们走罢。”云华凑近脸,蹭了蹭玄鸟,玄鸟这才欢喜起来,主动蹭着云华没完。 “其实你可以另起名字。”楼向在前头走着,言道。 “小红?”云华歪着头打量玄鸟,犹豫道。玄鸟见云华歪头,便也歪着头看云华,似是并无异议。 云华被逗笑了,“还是绿豆?”玄鸟不动,还是看着云华。 其实仔细看看,玄鸟不就是前世传说中的凤凰?只是不知这只是凤,还是凰?问道,“它是雌性还是雄性?” “雄性!雄性!” 云华看着在手中不断扑腾的玄鸟,自己这又是惹着它了?便道,“绿豆乖。” 玄鸟听得却又不传意识给云华了。说明……其实绿豆喜欢这个名字?见玄鸟不扑腾,便也懒得想了,绿豆便绿豆罢。 来时觉得路很长,回去时却觉路很短。或许是心境改变所致。说来倒也奇怪,原先来的一路上都是磕磕绊绊的,现下竟走得稳稳当当,似是身体里有力量在缓缓地流动着。 捧着玄鸟一路走,不由庆幸玄鸟变小了,不然如何通过现下这些狭窄的通道。走至将近入口处,见得一片光亮洒了下来,竟是入口被打开了。 楼向率先自那洞出去,随后伸出两手递给云华。云华将绿豆放到肩上,“绿豆站稳,咱们要重见天日了。”将手递予楼向,楼向一个使力,便将云华拉了上来。 云华刚在地面上站稳,一个人影便扑了过来,将他紧紧抱着。 “父……父亲?”云华轻声唤道。心里涌出暖意,燕长寂在上边等着,怕是既担心又焦急罢? “父亲,我安然无恙,好着呢。”云华有些不自在,楼向还站在一旁看着,绿豆也歪着脑袋看。 燕长寂放开云华,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的,云华却见得他眼中的欢喜。似是父亲见得孩子长大的欣慰,又似是为孩子感到骄傲。 燕长寂让两人坐下,“你们给我说说过程。细细说。” 云华点点头,将绿豆捧了递给燕长寂。燕长寂见了便想接过去,绿豆却不干了,张开了翅膀就飞到云华头上。 “坏人!”云华脑海中响起声音,却是绿豆。 “怕是记恨我呢。”燕长寂言道,“当年我执意将它带来芜沉,那时它还小,来了芜沉不适应,便时常发狠伤人,后来有一些芜沉中人,知道了它的存在,便使了些阴谋诡计,想将它据为己有。我只好将它锁在地下,一来它实在太不安分,总要出去伤人。二来也是防着那些人,又生起妄念,对它不利。” 云华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了,燕长寂便满意点点头,“果然是我的乖儿。”又转向楼向道,“辛苦你了。若是我在场,肯定是忍不住出手的。” 41.龙莺 就是担心自己控制不住,这才让楼向去陪着云华。一旦出手救了云华,便更难收服玄鸟,若是过程中伤了玄鸟,那此事更是没戏了。 幸好,幸好这事成了,燕子也无大碍。一旦将玄鸟收服,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得多了。 云华想及一事,便问道,“我这只绿豆也能虚体化么?”先前见别个人召唤兽物,都是不知从何处,现出身形来的。 “暂时还不能。”也有可能一直都无法……“你特殊些,大多数人都是与兽物长久地共同修炼的,这只玄鸟暂时就是这般,所以你要看好它。” 若是云华有些天分,或是有些契机,或许云华与玄鸟能更上一层。可若是没有……也只能这般了。 “今日你二人也累了,快去歇息罢。还有些事等过些时候再说罢。”燕长寂道。 二人点头告退。云华任由绿豆在自己头上待着,反正今日这一场折腾下来,自己也没什么形象一说了。 绿豆两只小小的利爪扣紧了云华头上的玉簪子,时而左看看,时而右看看,倒似是欢喜之极。云华也不觉沉,倒是觉得绿豆的情绪似是能被自己感知。 很奇妙的一种感觉。好似与绿豆有了一个共通的空间,绿豆有话对他说,便会传入那个地方。绿豆欢喜了,那个空间的气息便是活跃欢腾的。 楼向在一旁不作声,时而看云华两眼。云华未有多加注意,便亦一路无言。凑巧遇上了一个穿着仆人衣衫的人,云华便上前道,“能否替我烧点热水,沐浴用的。”又想起亦停下脚步等他的楼向,便指了指楼向,道,“还有他。” “是,少爷。小的即刻便去。”仆人躬身快步走了。 “多谢。”楼向想了想,言道。 “不用,我还得多谢你帮我和绿豆呢。”说毕便到了两人屋前,两人各自推开门,入了房中。 云华掩上门,坐下将绿豆抓下来,“我待会要沐浴,你自个儿在这儿玩,可不要飞远了。” 绿豆歪了歪火红的脑袋,“什么是沐浴?” “沐浴就是……将身上的脏东西洗掉。”云华想了想,答道。 “绿豆也要。”绿豆微仰头。 云华不由失笑,想想绿豆既是神兽,想来应该可以碰水罢?便应道,“好,替你洗就是。还摆出神气样儿给我瞧。” 绿豆极力伸长了脖子,想要蹭蹭云华,可惜距离太远,现在的它又太小,总挨不上云华脸颊。云华用一指轻点绿豆额头,“不蹭,咱们待会沐浴去。” 正逗着绿豆,那仆人便已送来了热水,“少爷慢用,小的去给楼少爷送水。” 云华点点头,“有劳了。”说毕带着绿豆入了屏风后头,仆人已在兑水,云华看看他有些生疏的动作,便问道,“你是刘叔刚请来的?” 仆人垂首回道,“是,小的刚来不久。若有怠慢,还请少爷海涵。” “你的力气好像很大?”以往见人抬水来,起码得有两人,这人好似是自己搬抬来的,入门便只得他一人。 “小的从小就有些牛力。”仆人低声应着,也不抬头瞧云华一眼。云华不再言语了,仆人便又开始兑水。一时间,便只剩水声。 “少爷,水兑好了。” “好,多谢了。下去罢。”云华言道,见仆人躬身退离,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 “你到底要做什么?”男子沉了脸色,问道。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男子直起了背脊,歪斜站着。虽身上是灰色的仆人衣衫,脸上也无甚出众,可就这么一个站姿,便让人觉得男子是个不凡的。 “那你达到你的目的了?”男子冷笑一声。 “他去哪了?”终究是按捺不住,问道。之前来时还见得他,怎的这会子却不见身影了?莫不是走了?难道……“厌倦那个人了? 心里刚泛起一丝窃喜,又听对面之人道,“他去哪不要紧,关键是他愿不愿意让你知道。” 冷了脸色,“师兄,你何必这样一句句来刺我?你便是这般见不得我好过?” “不过是不愿再看你执迷不悟。” “说得好听。你除了对你的萧家人,对师父,对旁人哪还有过一丁点关心?那救过你的恩人,你还不是一样不放在心上!” “我已应允了师父护他,还不够还先前的恩情?” “随你如何说。我再问一遍,他去哪了?” “我不知。你先前不是对师父说,待得此事了了,才去洪京找他?” “不知何必费我时间?”本是打算得好好的,可人算不如天算。若非那日见了那等场景,醒悟过来,只怕自己连最后一点点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他真心喜欢他,甚至爱上他,那又如何?感情从来不讲先来后到……就像自己早来了这么多年,也是无用一般。 “你明知他无意。还要去破坏别人感情?” “破坏?怎谈得上破坏?这事情向来讲究你情我愿,要是他当真为我变了心意,那亦是他与那人之间缘分尽了。”极力忽略那一丝丝心虚与愧疚,争辩道。 “你当真是无药可救了。”狠狠盯了一眼柳影双,“你若不即刻离开燕府,我便让燕前辈来处置。” “他早已知晓此事。”却是慢悠悠一笑。无药可救也如何?总该轮到自己尽全力一赌。见得萧恪眼中的疑感之色,又补充道,“燕前辈可不希望自己儿子和他扯上什么关系。有我来要他,燕前辈自是欢喜的。” “即便如此,你便以为自己能成功了?” “你现在尚未遇到意中人,今日自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来日……你便知道个中滋味了。”柳影双丢下一句话,便躬了身子,垂首离去了。 “母亲。”龙越脸上虽有喜色,在眸里却并不甚明显。 龙莺知晓这个儿子一向与自己不太亲近,见得只暗叹一声,也不多提,“你之前在哪里待着?” “在儿子心上人那处。”龙越坐下,回道。 “心上人?怎么不领来给我瞧瞧?”龙莺手上一顿,用玩笑口吻说道。 “他正好有事。下次得空带他前来拜见母亲。” “他是……燕府中人?”龙莺装作随意地问道,笑了笑。 “母亲在我来之前,不是打探清楚了?还何必问儿子?”龙越心里有些不顺。龙莺或许是世上最奇特的母亲了。 自小时候起,便难见母亲踪影。见了也是匆匆一面,便又消失无踪。连她的亲生儿子亦难寻到她。可从自己执掌了洪噬后,便三番四次插手他之事,派些暗探或是收买他身边的人。事无巨细,她都不愿错漏。 “你莫要与那人来往了。不论你多喜欢。”龙莺也收敛了脸上的假笑,神色凝重。 “母亲未免管得太宽。”龙越垂眸敛了怒色,回道。 “你还未记事时,便被我带来了芜沉,许多事我亦一直未与你说。今日是不得不说了。”龙莺叹了一口气,言道。 龙越一直都知晓母亲瞒了自己许多事。可一听这话,他便觉事情不止这般简单。什么叫做“带来了芜沉”? “我们龙氏一脉,自古便不是芜沉之人。我们生在‘枉梁’,亦必须死在‘枉梁’。我一直只告诉你,龙氏江山被夺,族人被屠,便要你勤奋苦力,光复龙氏,你一直也做得很好。” 语中含着淡淡的欣慰。 龙越眼神闪了闪,面上却依旧不显。母亲倒当真是个口风紧的,自己在芜沉活了这许多年,才知自己的根竟不在此处。而对于那“枉梁”,自己是丝毫印象也无了。 “这是事实的一部分。芜沉的每寸土地,都是龙氏祖先的功劳。芜沉,本就是龙氏之物。后面那些事情,你大概也都知道。我亦知你一直都在追查当年灭族之事。” “可是一直未有线索。”龙越淡淡道。 “这事不急。‘枉梁’不灭,龙氏不绝,那些人便必定会付出代价。”阴狠之意自语中泄露,又缓了缓语气接着道,“后来,燕氏、楼氏、穆氏三族俱派人来助龙氏。” 龙越心中一惊。那云华可知晓这些事? “燕氏掌管枢城,楼氏掌管修武三族,穆氏掌管散武。可惜……这三族来了芜沉,便不愿走了。”龙莺冷笑道。 龙越终究是沉了脸色。虽知龙莺并非单单针对云华,可云华如今也是姓燕的,这一听便觉不喜。 “这些年,龙氏收复芜沉,着实辛苦。先有你的一些长辈铺路,然后又是你费心费力。若非那三族生了异心,妄图分一杯羹,紧握手中权势不放,也不至于迟迟拖延,难以达成!” 龙越不认同地蹙了蹙眉。这天下事,即便未有母亲口中的三族,也会有夏个阻力。成与不成,不止在于人力,还在于时势。母亲这般想法,实是偏颇了。 42.对坐 “那燕氏更是些无情无义之辈!尤其是那燕长寂!”龙莺眸中闪着很厉之色,“害得我那妹妹和表哥,终生苦痛!” 不待龙越出声,龙莺便一把抓住龙越的手臂,急道,“龙氏人绝不可与燕氏人在一处!那是诅咒!任何人都不可超脱其中的诅咒!” 龙越愣了,这又是如何一回事?待得回过神,“这等虚幻之事,母亲怎能听信?” “怎会是虚幻之事?桩桩件件哪个得了好下场?”龙莺提高了声音,言道,见龙越面色不豫,有按耐了情绪,缓道。“龙越,母亲怎会害你?就听母亲一句,切莫在与那个人来往了。” “母亲,我只认定他一人,母亲是想要看我孤独终老?”龙越冷凝了脸色,言道。 “龙越!”龙莺喝道,“切莫任性妄为!你是龙氏的希望与骄傲,怎能感情用事!” “母亲,我意已决,多说无益。”看看天色,又道,“时候不早,母亲早些歇息,儿子会在这里陪你几日。以尽孝道。”说毕,便一甩衣摆,大步而去了。 ****** 云华将绿豆放在桌上,便用布巾檫试起头发来,绿豆歪头看着云华晃动着的长发,有小水珠被甩了开去。 然后仰头张开翼翅,快速地扑腾着翅膀,云华停下动作,抹了抹绿豆甩到自己脸上的水,绿豆这是做什么呢?待得绿豆飞到较远处,在空中一个劲地扑腾翅膀,再又飞回云华面前时,云华便见绿豆身上本市湿漉漉的羽毛,依然半干了。 这家伙是在……甩水?云华看着绿豆一副神气样站在桌上,不由失笑,“你这小家伙到挺聪明。” “你才是小家伙,我很大。”绿豆的意识传入云华脑海中,云华伸出一指轻点绿豆肚腹之处,“好,你很大。” 刚轻点了两下,绿豆就将双翅收敛在胸前,阻隔了云华的手指,“你耍流氓!” 云华愣了愣,看着绿豆被翅膀挡着的下边,再看绿豆瞪着绿豆般的小眼睛,似是控诉他,戏谑笑道,“你这般小了,还怕我占便宜?” “色狼!坏人!”绿豆似是想飞离云华,可翅膀一动,又露出了前边,绿豆又赶紧将双翅敛在前边。只好站着不动。 绿豆的意识很激动。“你才小!你才小!” 云华反应了好一会而,才醒悟过来绿豆纠结什么东西。绿豆该不是因为自己说它身子小,被它误会成自己说它……那儿小罢? 这一醒悟,云华便不可自抑地笑了起来,愈想愈觉德事件好玩的事情,绿豆见云华笑它便恼羞成怒,终于不顾别人张开双持飞了起来,绕着云华一边扑腾一边骂人。“坏人!” 云华见它如此更觉得好笑,笑声反倒是愈大。 萧恪走到一扇门前,听的里头传来笑声,那声音清澈明朗,似是非常欢喜。 敲了敲门,听的里头笑声渐歇,接着是脚步声,“何人?” “是我,”萧恪应道,随后门便被拉开,少年长发披散,还有细小水珠自发尖滚落,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清香,只穿着一件纯白里衣,笑问自己,“还未歇息?” 月光打在少年脸上,衬得那脸颊更如月皎洁,如莲清雅,萧恪动了动唇。才道,“还未有睡意,便四处走走。” 少年笑道,“如此进来坐坐,我亦还未有睡意。” 一只全身火红的鸟儿在云华头上飞着,云华去何处,那鸟儿便跟到何处,云华斟茶倒水,对他道,“随意坐。” 萧恪点点头,在桌旁做了下,四处打量这间屋子,并无太多云华的痕迹,仿佛还是一间客人住的厢房,这里的人随时来去。 茶水倾入杯中,发出清澈的水声。 云华倒完两杯茶,便将水壶放在一旁,“这几日好似未有见到你,住的可还惯?” 萧恪抿了一口茶,“闲来无事,亦不愿多动,多是在房里待着。”其实这几日却是未有自己原先想的那般忙,本来到了枢城,便要忙着帮萧氏布局,好铲除修剑族和那老匹夫。 可听了师傅那一席话,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所做究竟有无必要,有无意义,如是费尽心思护得萧氏,最终还是让萧氏落得那般下场……或许还更凄掺,那么自己所费的心力,有何价值? 这些日子尽是想着这西事情,一时间便起不起劲儿来处理那些事了。又更是想着,即便自己不除那老匹夫,那修剑族,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要动手,比如那楼向。 抬眼看着眼前少年,枢城……是将要落到眼前少年手中了,少年与洪噬国君……想来枢城不久便是龙氏的了。龙氏必得天下…… 自己其实早已信了这话不是?三国之中,唯有洪噬国君能力卓越,自己的王父,昏庸荒银,听信小人,更是倚重信任那老匹夫,狩崛国的大汉,已然年迈,膝下子嗣大多庸人。 绿豆歪着脑袋停落在云华肩上,似是对萧恪感到好奇,绿豆般的双眸直直看着萧恪。 萧恪看了一眼,心中一动。“玄鸟?”严重有些惊诧之色。 云华笑笑,想想告诉萧恪该当无妨,便道。“确是,它唤作绿豆。” 萧恪看看云华,又看看玄鸟,云华额头正中有一道隐隐发亮的光芒,并不甚明显,通常只是一闪而过,那是一个带些红光的图案。火焰。 玄鸟主光主火,玄火可焚尽世间一切之物,是“洗涤”,是“毁灭”,是“重生”。 云华竟能与玄鸟结下血盟……当真是不可思议。这个少年总能在别人以为大约了解时,又让人发现,原来自己见的只是皮毛。 “玄鸟是厉害至极的神兽,恭喜了。”萧恪说道。 “我今日便见识到一些,绿豆险些没讲我给烤熟了。”云华笑道,语中有些许劫后余生的味道,更多的却是玩笑之意。 绿豆听得便不再看萧恪了,在云华肩上挪了两小步,更靠近了云华,用自己火红的身子在云华脸庞蹭来蹭去。 云华觉得痒痒的,便伸手拍拍绿豆,“好了,知道你乖。” 萧恪见得这般场景,也牵了嘴角笑了笑,“不想你已与玄鸟这般好了。” “这有何奇怪么?”云华有些不解,听起来倒像是自己是个异数。 “人们通过血盟与兽物建立的关系,通常未有那么快便亲厚起来,尤其……”指了指玄鸟,“玄鸟性子暴戾易怒,可不是个善茬,想与他亲近,是极难之事。” “竟是如此?我并不知晓,这不过半日,自己便觉得与绿豆在一块很久了,喜欢之极,是不是,绿豆?”云华笑问。 绿豆仰头,两颗小眼珠看向上边,小模样即骄傲又神气。 云华失笑,“或许是机缘罢。” “或许,”萧恪点点头,“你性子清静温和,往后玄鸟会愈来愈像你。” “可是修炼者与他所修炼的兽物之间,亦是如此?会相互影响?”云华奇道。 “是,血盟关系的会慢些,不过瞧你现金,估计不比那些修炼出来的慢。” “原来如此,绿豆能像我些也好,可褪去那些不必要的暴戾之气,”说着,又想起一事,“往后绿豆吃什么?” “玄鸟喜吃鹰肉。”萧恪回道。 “鹰肉?哪里找得到鹰肉?”这倒是个难题了。 “让它自食其力便是,兽物怎会如家禽一般,需要他人饲养。” “可绿豆这般小,如何能捕食鹰肉?”光是个头,便相差好几倍,若是反被食那又如何是好? “你太小瞧它了,它会变小,是因为你暂时还未强大,所以它将体内的功力与气力分给你了,可是不代表他体内便再无剩余了。”萧恪抿了口茶,接着道,“玄鸟自小捕食鹰肉,对于鹰肉的气味非常敏感,你不必担心。” “……好罢,只盼绿豆莫要因为我,连肚子也填不饱。”云华叹道。 “你勤加修炼,玄鸟便可早日恢复。” 云华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不单是为了自己和绿豆,为了别的许多,都得振作努力。”说着想起龙越,便觉心里有些暖。 萧恪看着云华脸上不自觉浮现的浅笑,虽浅笑,却真实。有些愣然。 云华回了神,见茶凉了,便要添茶,萧恪却摆手制止了,“不必再添,天色已晚,我是时候该回去了。” 云华便只好放下茶壶,“也好,如此你早些歇息,若是呆的闷了,可来寻我说说话。”也方便自己多些了解事情,关于武术,关于修炼,关于绿豆,还有许多不懂,还得早日弄明白了才是。 萧恪微点头,“好,你亦早些歇息。”起身走向门处。 云华起身相送,随在萧恪身后,萧恪拉开门,“晚安好梦。” 云华回似一笑,“晚安好梦。” 见萧恪转身往外而去了,云华便要将门关上,却又见着萧恪突地停下脚步,言道,“记得将头发拭干。” 云华一愣,还未有回答,萧恪便已走得远了。 43.秘法 清晨。有雾萦绕未散。有鸟展翅来去。 木门被敲响了三声。云华呗声音惊醒,勉强发出声音问道:“谁?” “我。”楼向应道。“进来罢。”楼向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云华只好努力赶走睡意,坐起身来。 楼向推门而入,见云华慵懒地半躺在床上,眼眸半睁。楼向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云华。以往早上来寻他,通常已是起了身的。 云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大眸子,“是有事情么?坐罢。”当真是困极。明明昨夜已感到十分困倦,可偏偏就是无法入睡。或许是因为昨日所经历之事,太过独特新鲜? 依稀中记得自己好似直到凌晨,才睡了过去。如此到现在这个时辰,也不过才睡了三个时辰。 来到这异世之后,向来是早睡早起,若非特殊情况,亦是睡得充足的。难得如此这次一般,太阳穴隐隐作痛,两眼酸涩。当真是乏得紧。 “师父让我来唤你。待会同去主院。”楼向见云华似是精神不佳。便道,“不若你多睡会,我去告诉师父。迟些再来唤你。” 说完,已见云华的头往前边一点一点的,眼眸亦是闭上了。似是随时便要沉睡了。楼向愣了愣,便不再出声、起身将云华放躺下来,体云华掩好被子,便轻声离去了。 “燕子呢?”燕长寂听得声音回转身,问道。 “他似是昨夜未有休息好,便让他多睡会。” 燕长寂点点头,“你多照看他些。” “是,弟子明白。” “还有一件事。想来你也还记得,龙氏与燕氏之间……那些个不可调和的东西。我万万不愿燕子陷入其中。” 燕长寂坐了下来,扶额道:“我不论你对燕子有意还是无心,总之……我不希望他与龙越在一处。” “……是。弟子定当尽力。” 燕长寂点点头,“我这里还有一份修剑秘籍,你拿去修炼罢。” 楼向一怔,修剑秘籍不是在那老贼手中?燕长寂见得楼向眼中的疑色,便道:“我手中这份,才是对的。” 楼向接过燕长寂手中的卷轴,“多谢师父。” “修剑族手中的那份,修炼顺序是调换了的。” 楼向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又夹杂了一丝快意,“会有何后果?” “你可瞧见那日老匹夫修成蓝色剑身后,放出来的光芒?” “一年前确是轰动了市井,我亦敲了两眼。不觉不妥。” “你离得远些,瞧不出来亦不奇怪。那日我干着去瞧清楚些,便见得那蓝光之中,隐泛黑光。” 黑光?黑色最为浑浊,只有修为低等之人,才会使得斗气不纯,或是成黑灰色。又听燕长寂接着道:“那老匹夫修炼秘法几十年,也才修成蓝色剑身。修剑族上下如许多人,出去他亦在无人可修成蓝色剑身。你可知这是为何?” 楼向沉思了一会儿无果,摇头道:“弟子不知。” “老匹夫修炼那错的秘法,便导致体内斗气无法蕴藏。他是个什么人,你是在清楚不过了。你猜他会用什么法子弥补自身斗气的缺失?” 楼向一想,脸色顿时一变,“莫不是……采补?”采补之法颇为阴损,实为利己而大损于人。 燕长寂点点头,“修剑族中许多优秀的弟子,都被他采补过。”由补了一句,“修剑族……终究也只是强弩之末罢了。” 楼向握紧拳头,即便如此……可总归要亲自手刃那老贼! 燕长寂却突然低了声音,“成也是他,败也是他。费尽心思为心上人布局夺势,最后却又做了那许多手脚,是要修剑族从根基上开始垮啊。” 楼向一愣。师父这说的是……之前那位爱上修剑族人的楼氏人?那错乱的修剑秘法亦是那位楼氏人所为? “最近外边是热闹非凡,修剑族入了枢城便横行霸道,总之是乱的很。若是燕子要出去外边,那你必要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是。弟子谨记。”楼向应道。 “你动用你下边的人好好查一查,我这边也一直在盯着,就怕武术大会那日会出什么幺蛾子。修剑族那边……万万不可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好。” 敲门声响起,“父亲。”却是云华的声音。“进来罢。”燕长寂唤道。 云华推门而入,“我一不留神,就睡迟了。”歉意一笑。 “无妨。本还想着再过些时辰,让楼向去唤你便是。你倒是自己起来了。”见云华还站着,便道:“过来坐罢。”招了招手。 云华许久不见这个动作。此时见了,竟觉得心里稍松。本还一直担心着先前之事,伤了燕长寂的心,还难以恢复。 云华回以一笑,做到了燕长寂旁处。 燕长寂看看在云华肩头上站着的玄鸟,“看来你与玄鸟相处的不错。” “这家伙可皮着呢。” “你小时候也是皮得很,管也管不住。”燕长寂牵了牵嘴角,似是想笑,笑容却始终无法成形。 云华愣了愣,便回道:“让父亲操心了。”心里泛起淡淡苦涩。自己终究不是“云华”。他的亲人,他的过去都与自己无关。 “多半是刘叔操心。”燕长寂伸出一只手指,似是想逗逗玄鸟。玄鸟却迅速的伸过鸟喙,似乎要啄燕长寂的手指。 燕长寂避了开来,悠悠说道:“气量真小。” 云华抚了抚绿豆的羽毛,“绿豆乖。” 燕长寂看了看玄鸟,“还不如叫做‘红豆’。”云华笑笑不语。 “这次来是和你说说修炼之事。” 云华正了正神色,听燕长寂说道:“可惜我未有唤兽秘法,只好让你先练着别的。” 楼向却突然出声道:“云华应该有。我亦有。” 云华听得不解,自己何时有什么唤兽秘法?不过一想,自己确实有一份唤兽术法,还是在云府的藏书阁中寻到的。莫非……那便是唤兽秘法? 云华狐疑的看了看楼向,楼向便道:“云府藏书阁。当初若非你,我亦寻不到。”自己在云府潜伏了将近一年,便是因为那老贼给自己的任务。 云华得到了确认,便道:“如此我速速回去屋里,拿来给你们瞧瞧。”虽说当时记在了脑子里,但是后来怕会渐渐忘记,变凭着记忆又写了一份。 “我们一齐去你那处便是了。”燕长寂起了身,施施然地往外而行。 云华和楼向便亦起身,与燕长寂一同前行。 自包袱中的一件衣衫内衬里,取出一沓宣纸。递予燕长寂,“我当初得到的就是这个了。” 燕长寂点点头,便开始翻开起来。看完眸中闪过满意之色。“没有错处,亦未颠倒顺序。便就是这个了。” 云华这才放心下来、若这份是错的,那给云生那份便已是错的。虽不知练了错的术法会有何后果,但想来亦是严重之事。 “你就照着这个开始修炼,一有不懂不对便来问我。若是寻不着我,便找楼向。” “是,我知道了。”云华点点头,接过燕长寂递来的那一沓宣纸。 “我前些日子得空帮你做了一张假面皮,我交予楼向了。你若是想出去走走瞧瞧,切记带上楼向。千万不要离开楼向的保护范围。”枢城现已经是混乱之极,各大势力聚首,万一燕子的身份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云华瞧见燕长寂眸中的严肃之色,便赶紧应了。“好,我定会注意的。”毕竟自己确实未有自保能力。随便来个什么修武之人,自己哪还有抵抗的份儿? ****** “儿子给母亲请安。”龙越微垂首,拱手道。 “坐着罢。”龙莺几近一夜未睡。翻来覆去的都是六年前之事。自己是看着那几个人一路过来的。六年来那场祸事,自己亦在当场。 实在不能不信……宿命一说。 “昨日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可都仔细想好了?” “母亲,儿子只愿考虑在于人为之事,至于玄虚之事,想多了只是费人心神,杞人忧天罢了。” “你!”龙莺听出来龙越的潜在意思,便急站起来,怒指龙越,“龙氏会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母亲何出此言?儿子早已及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儿子明白的很。儿子心系一人,自是要与他一同走下去的。断断没有因着子虚乌有之事,便弃之不顾的道理。” “你……你!够了!莫要让我再看到你!”龙莺大怒,背过身不瞧龙越一眼。 龙越心里亦有怒气。当下便道:“如此儿子告退。母亲保重。”说毕便亦转身大步而去了。 龙越一出门,一影便迎上前去,却瞧见龙越脸上的不豫之色,且脚步又匆匆往外走,便问道:“主子这是要上哪去?”不是打定主意要陪夫人几天?莫不是闹了矛盾,便不乐意待了? 44.孩童 “去燕府。” “主子,这里还有一堆事情等你决策……”一影随在龙越身后,言道。 “你决定便是了。” “这……属下不敢逾越。尤其是其中关于修剑族一事,事关重大,属下不敢妄断。” “修剑族?”龙越总算是看了一眼一影,问道。 “还请主子移步书房。”一影微垂首言道。 龙越顿了脚步,半晌终究还是转身换了方向,大步而去了。 ****** “今天天气不错,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外出罢?”云华将燕长寂送至门口,返回身对楼向言道。 楼向看看云华,“好。”又道,“我去取假面皮,你稍等。” 云华笑笑:“好,劳烦了。”楼向转身而去。 “去玩去玩!”绿豆似是欢喜极了,传入云华脑海的意识实是欢腾。 “好,去买个鸟笼子送给绿豆。” “绿豆听得立即飞离云华:“坏人!坏人!” “那……整个鸟我?”云华笑道。 “我有窝!”绿豆飞至云华的床榻上,站着仰着头。 “这可是我的窝,不是你的。”云华板起脸,佯装不悦道。 “昨夜我就是在这儿睡的!”绿豆狠狠地跺了跺爪子,上下扑腾着翅膀。 云华终究绷不住脸,笑了出来,绿豆当真是个活宝。 绿豆飞回云华肩上,蹭了蹭云华侧脸。 楼向踏入门中,自广袖中掏出两件物事,将其中一件递予云华。 云华接了过来,打开那巴掌大的木盒子,便见里面放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假面皮。将假面皮取出,然后轻轻地将它展开,一张陌生的脸面出现的眼中。 平凡之极,转眼便忘。 云华正在研究假面皮时,听得楼向问道:“是否需要帮忙?”转过头看楼向,又是一张陌生的脸。云华一时不太习惯,一会儿才回神来,“如此麻烦了。” 将假面皮递向楼向。楼向走进云华,与云华面对面站着,取过云华手中的假面皮,开始将它一点一点地覆上云华的脸。 指尖偶然触碰到眼前人的面颊。柔滑温暖,便有一刹那的失神。 “好了。”楼向收回手,道。 “多谢。”云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脸上,竟与真脸皮的触感十分相似。燕长寂倒真是手巧。忍不住去铜镜前,细细打量一番。 眼睛耳朵嘴唇,都还是自己的。可就这么一张假面皮,便遮住了这张脸原先的出众之处。真是奇妙之极。 “走罢。”云华瞧够了,便走向楼向,道。 楼向点点头,与云华并肩而出。 他出燕府,四周并不繁闹,因着燕府地处偏僻。穿过几条窄巷,这才来到大道上。行人往来穿梭,偶尔有马车行过。 行人发色眸色各异。通常只能通过行人身上的衣衫来判断究竟是哪国人。洪噬国人的服侍大都为广袖长摆,讲究文雅之气。矗戮国人的服侍大都繁复精美,精致与大气并存。狩崛国人的服侍大都衣长齐膝,足下穿靴,有种粗犷之气。 “大伙儿快来押!这会武术大会,谁是最后赢家!”调子被拉得极长,声声响亮,“大家买定离手!” 路上的许多行人都小跑而去,那处便愈发热闹。 “有兴趣?”楼向问道。 云华摇摇头,“我向来不喜赌。”未有把握的事情,是从来不愿干的。 “冰糖葫芦!酸的甜的随你挑!”小贩举着一竿子的冰糖葫芦,大声吆喝着。 “给本……我来十串!”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 云华隐约听到一些,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往四周看,因着行人太多,脸那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不大能看见。只见着被举得高高的一串串冰糖葫芦。在阳光下艳红红的。 “一个黑水晶币。”小贩伸出手,言道。眼里泛着精光。一瞧这小孩就是出身富贵人家,肯定能让自己狠捞一笔。 “好。”小孩应道,伸手入怀里掏摸着。一会儿,又将手伸入另一袖中掏摸着。再一会儿,又换了只手,往另一袖中掏摸着。 “本……我这会子没带钱币,你先给我冰糖葫芦,迟些让人给你送来。”小孩子如是说道。 “怎的不走了?”楼向见云华突地停了脚步,问道。 “稍等会。”云华再凝神去寻那道声音。 “哟呵,没带钱币还敢要大爷的冰糖葫芦?吃了雄心豹子胆?”见小孩涨红了脸,似是要发怒,又道:“这里是枢城,可不是洪噬人的地儿。看你这块玉佩不错,就孝敬大爷我了罢!”说着,便快速神兽要将玉牌夺走。 小孩怒极,握紧了拳头便打上小贩的脸面。就在此时,小孩被一只手拉着往后退了几步。又一只手,狠狠地抓上了小贩的手。 小贩吃痛,脸皱成一团,“哎呦!痛死我了!快放手!放手!” 楼向不为所动,继续往反方向扭动小贩的手臂。 小孩这时反应过来,往旁边看去。却是一张陌生的脸,挣脱抓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你是何人?” 又转头看着那抓着小贩不放的陌生人,“你又是何人?” 云华伸手拍了拍小孩的肩膀,安抚小孩,向那小贩道:“你一个大老爷们,怎的好意思为难一个小孩儿?” 小贩见自己当真碰钉子了,手上又疼得很,便赶紧讨饶道:“二位大爷饶了小的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才冒犯了二位大爷和这位小爷。小的瑕疵再也不敢了!求两位大爷放过小的罢!” 云华见这小贩流的满脸鼻涕眼泪的,不由微蹙眉,向楼向道:“那一串冰糖葫芦过来。” 楼向用另一个手取下冰糖葫芦,递给云华。云华又交给小孩儿,正准备让楼向放过那小贩,小孩儿却道:“要十串。” 云华失笑,“十串便十串罢。”楼向又取下九串,向小贩道:“莫再让我看见你。”说毕便松了手。 小贩忙不迭的点头:“是,是。”说着便抱着一竿子的冰糖葫芦跑着远去了。那摸样是狼狈得很。 楼向将那九串冰糖葫芦递给小孩儿,变向云华道,“走罢。” 云华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你为何一个人在此处?岂不危险?”未曾想自己会在此处遇上龙义、虽说先前在枢城郊外瞧见那面绣龙旌旗时,亦猜想过是否是龙义前往枢城。 龙义避开云华的手,疏离得看着云华,“多谢二位相助。就此别过。”说完便抓着一大把冰糖葫芦准备离开。 虽然这人的声音让自己觉得熟悉,可那脸,的确是不认识。虽是帮了自己一把,但亦说不定怀了歹心。父王曾说,有助于人的,未必是当真要助人。自己可是一直记着这句话。不然父王可是会不高兴的。 “慢着。”云华想想终究是不放心。龙义身份贵重,又这般年幼,在这外头实在是不安全。 见小孩儿一脸不悦,便道:“可有人跟着你?我在此处与你一同等人来接你,可好?” 小孩儿瞪了一眼云华,“本……我的事不需你理、我与你素不相识,不劳你费心。”这人莫不当真是怀了歹心?想挟持自己为人质?不若为何不让自己走? “我是担心你。”云华说道。然后蹲下神,附在龙义耳边轻声说道,“你父王亦会担心的。” 龙义心神一震,这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糟了!莫不是要威胁父王! 这般想着,龙义便想逃开云华,却又听云华道:“不记得我了?我是云华。” 又是一惊。云慕君?怎的会在此处?可这脸自己分明不认得呀……不过这声音,倒真的是愈听愈像。 迟疑道:“你……你没骗我?” 云华笑笑,“梅花时节过了,本还等你那一株梅,看来是要待到明年了。” 龙义这才信了七八分,“你,你怎么会在这?” “说来话长。你身子可大好了罢?”云华问道。 龙义心里有些难受,说不上是为什么、可又觉得有些欢喜。说不明白。 点点头,“好了。” 云华摸了摸小孩儿的头,“这就好,如此我便放心了。你怎会一人在此?保护你的人都上哪去了?” “我甩开了他们。”龙义撇了撇嘴,言道。 云华蹙了眉,“为何要这般做?如此你的安危便没着落了,你的注意自己安全才是。” 龙义垂下眼帘,动了动唇,才道:“我想念父……父亲了。所以想一个人玩儿。” 虽不知龙义说的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但还是道:“你若是想见你父亲,我过些时候可以带你去见。但是现在你得等那些护你的人来接你,一来可保护你,二来也免得他们担心,四处寻你。” 龙义却似是不信,仍垂首不乐,低声道:“我父亲在洪京,如何能见?” 45.六年 龙越在洪京?怎么可能?龙越分明就在枢城……那洪京那处又是怎么一回事?竟连龙义都不知龙越已经离开洪京多时了? 暂时不理会这些疑问,言道:“我说能,便是能。可信我?” 龙义抬眼看着云华,半晌道:“我信就是了。那什么时候可以带我去?” “那你现在首先得听话。”云华回道。 龙义点点头,“我等便是了。”云华这才微微一笑,“乖。你现在在何处住?过几日我去接你。” “在‘行客’。”龙义答道。 “好。届时我便去寻你。” 听得云华这般说,龙义才欢喜起来,使劲的点点头,“可莫要让我等太久。” 云华与楼向牵着龙义到行人较少之处等候,大约过了三刻钟,边有四五人寻了过来。见得龙义安然无恙,那几人面上都浮现喜色。 “小主子!可让属下们好找!”当下一人说道。在云华三人面前停下脚步,“不知二位……” 云华装作不知这人的试探之意,只道:“好好照顾你家主子,不要让他有什么闪失。”几人听了俱都称是。 云华弯腰向龙义道:“我今日变先走了。”摸了摸小孩儿的头,便用眼神向楼向示意。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来日好多谢二位的一番好意。”当先那人拱手说道。 “不必了。”云华淡淡道,便与楼向一道走了。 “要去何处?”楼向问道。 “有些乏了,回罢。”说着脚步不停。 “等等。”楼向却道。 “怎么了?”云华看看楼向。 “回去的路在你后边。”楼向回道。 云华眨了眨眼,停下脚步。转身往后头看看,又再回转身看看,当真辨别不出。随后还是转过了身,往另一头走去,“这路两头长得有点像,不太好认。”笑了笑。 楼向随在云华身后,应声道:“是的。” 云华听了却不觉得舒爽,瞥了一眼楼向,却又瞧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楼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转眼不见。 ****** “主子,修剑族四处收罗宝器,不只是要作何打算。”一影禀道。 “宝器?大多是什么功用?”龙越问道。 “容纳和储存。”一影想了想,接着道:“听说‘容盒’亦被修剑族给取走了。” 手指时有时无的敲击着扶手,凝神不语。“容盒”是在“容器”消失后,芜沉第一工匠费尽心血熔铸出来的替代品。 虽不如“容器”那般,可容乃三种斗气。可“容盒”在某一种程度上说,可以储存大量的斗气,然后为己所用。 这泰侧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正沉思着,有人敲了三声门,“主子,夫人走了,留下一封信,让属下交给您。” 龙越微蹙眉,道:“进来罢。” 一光推门而入,将手中的信件递予龙越,龙越接了过来,“你先下去罢。” “是。”一光行礼退了。 “儿子展信佳。许多事便不与你当面说了。俱在此处写给你看。燕氏世代掌管枢城,如今生了别样心思,怕是不愿轻易将枢城交予你。此时,你需要将燕长寂斧子握在手中,如此枉梁的燕氏人,才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你万万不可与那燕长寂之子多有来往。燕氏之人都身怀容器,想来他那儿子身上亦有。利器与容器相生相克,若是他那儿子生了歹心,借此伤害你,你即便可保全性命,一身功力亦会俱都毁了。听母亲一言,早日斩断情丝,只图天下。 天下间只有龙氏与燕氏才会身怀那等神器。以往芜沉所出现的异姓容易,异姓利器,俱是因为燕氏人或是龙氏人在外与人苟且,而留下的孽种。六年前,一个女人声称怀了燕长寂的孩子,寻上了燕长寂。 龙展。便是你的表舅,与燕长寂相恋长达十几年,却接连两次遭到背叛。第一次留下的孩子,你一想便知晓是谁了、龙展那是心神大乱,找上了那个女人。在争执中你表舅斗气失控,便杀了那女人和腹中胎儿。 燕长寂却因此责怪你的表舅,甚至出手伤了你的表舅。随后,你表舅离开燕长寂,却是心性大变。他想及芜沉出现的那些异姓容器,认定俱是燕氏人不忠而造的孽,便将那十几人俱都屠戮殆尽。 后来,你表舅回去了燕长寂那边。却是打算给燕长寂身上的容器下禁制,然后将人禁锢起来。至于龙展为何未有的手,我已是不清楚了。只知道后来,两人各自天涯,再不愿见。 或许你还是以为这些他人的前尘往事与你无关,可我是一路看着他们过来的。起初你龙展表舅是那般欢喜。妹妹与我说起燕长寂,便是一副幸福模样。可后来,燕长寂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便使得龙展心性大变,再不见笑容。至今更是孤独无依。 不止他们如此。以往那些在一处的龙氏人与燕氏人,无一有好下场。” 还有一事,亦该与你说。燕长寂当年是与龙鸢生下的那孩子。龙鸢是我的妹妹,亦是你的姨母,想来你亦是不记得了。毕竟你离开芜沉时还小。 我在芜沉逗留了太多年。心也乏了。见你如今行事果决,颇有分寸,我亦放心许多。若无意外,我不久便会回去了。待得你同意统一芜沉后,若是想继续留在芜沉亦可。若是想回去,母亲便在枉梁等你。望自珍重。来到再聚。“ ****** 云华摘下假面皮交予楼向,便告别楼向回至屋里,却见得龙越身影。正一人独坐,举杯饮茶。云华掩上门,随口问道,”见过你母亲了?“说着便往床榻而去,一手伸到脖颈后,揉按几下。 突然觉得少了什么东西……绿豆哪去了?出门前因为怕绿豆的样子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便让绿豆留在屋里了,可现在怎么不见影儿了呢? “你是在找这个?”龙越自地上拎起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云华定睛一看,火红的鸟儿仰躺在桌上,两爪缩了起来,眼睛紧闭着。心里一急,绿豆这是怎么了?脑海里也无绿豆的意识传来。 轻轻捧起绿豆,“绿豆?绿豆?”看向龙越,“绿豆它怎么了?”蹙起了眉头。 “被我打晕了。”龙越放下茶杯,看向云华。 “你作甚打晕他?”云华不由怒道,随后轻抚绿豆,“绿豆?”绿豆这般小,龙越怎能伤害绿豆? “它先攻击我。”龙越不悦道。 “可逆也不该下这般重的手。”云华平和了语气言道。 “你以为我得知你和别的男人玩去了,我的心情能好到什么地儿去?”龙越冷笑一声,言道。 “作甚说得这般难听?父亲怕我遇到危险,这才让楼向保护我罢了。”云华心里有些不顺,回道。 龙越不答,沉了脸色便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云华呼出一口气,缓道,“你可是遇到烦心事了?”龙越不是那般喜怒无常之人。亦不会因着这等小事,就言语带刺地对自己。那龙越究竟是怎么了? “过来。”龙越看向云华,言道。 云华将绿豆轻放在桌上,走进龙越,随即便被龙越一把拉入怀中。云华身子微僵地坐在龙越腿上,正要说些什么,龙越却将云华抱紧了。 “华。”一声轻唤。 云华轻声应了,“怎么?”龙越的情绪实在不太对……想着便伸出手,轻拍龙越背脊,“我在呢。” 龙越闻着云华身上的淡淡清香,心里的忧虑似乎失去了一半。“莫要离开我。可好?” 云华的手稍微一顿,才道:“放心罢。” 龙越不觉,却亦不再出声。不想再去管母亲说的那些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亦不想去管她后来写下那分信件是为何。 如今只想静静的与云华呆在一块。然后……让自己变得更强。让云华再也不愿离开自己。让天下再无可以置喙他与云华的人。 “痛痛!痛痛!”绿豆的意识传入云华脑海中,云华赶紧道:“龙越松开些,绿豆醒了。” 龙越松了手,云华便立即起身,将绿豆搂入怀中,轻声唤道:“绿豆?绿豆觉得哪儿疼?” 绿豆缓缓睁开两颗如绿豆般的小眼睛,眼巴巴瞧着云华,“哪儿都疼。要曾要蹭。” 云华听得便赶紧搂着绿豆蹭了蹭自己脸颊,“可舒服些了?” 绿豆眨眨眼,“不够!” 云华察觉绿豆的意识又是活跃的,便知绿豆已无大碍了。当下便佯怒道,“不许撒娇。我出门前如何吩咐的,你可是都忘了?” 云华将绿豆放在桌上,让绿豆自个儿站着,绿豆却不愿,总想着飞回云华身上,见得云华对它一瞪眼,意识才传入云华脑海中,“没,没忘。” “那我说什么了?”云华板着一张脸,言道。 “不,不可以出这间屋子。”却见得云华又是一瞪眼,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不可以主动攻击人。” 46.心思 “记得还明知故犯?”云华挑眉。 “下次不敢了。”这道意识过去后,便是抽抽搭搭的声音。 云华有些心疼,正要安慰两句,龙越却道,“这只玄鸟怎么来的?和你……结了血盟?” “父亲给我的。昨日刚结下的血盟。”云华回道。 “这般重要之事,为何先前不与我提?”龙越蹙了眉头,心里有些失落。自己在云华心里当真是比不得生身父亲吧?血缘确是重要的……刻字机与他不也有血缘关系么? 其实在知晓自己与云华是表兄弟后,心里是既惊讶又欢喜的。总觉得是亲上加亲。母亲写出来怕是想让自己稍有顾忌。刻字机又怎会是顾忌这些事情之人? 古来表亲之间,多有姻亲关系。只不过多是男女之间。不论云华是男是女,总归是眼前这个冷冷清清,却又暖人心的家伙。总归是让自己想掏心窝子去疼的人。 “你走后父亲才让我去与绿豆结下血盟,实在来不及告诉你。” 莫不是燕长寂防着自己?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接着道:“往后若是有要事。都要和我提一提。” 云华点点头,“你亦是。不要把那些烦心事都一人吞了。”云华说的顺溜,说完又免不了红一红脸。 云华有些羡慕龙越的脸皮厚度了。这人不论说真话假话,情话狠话,都是一副自然不过的表情。 龙越觉得心里一松,只有在云华处,才能松了心神,打从心里感到欢喜。正要搂过云华,站在桌上的玄鸟却飞起来,似要阻拦他。 “坏人!坏蛋!” 云华失笑,向龙越道:“绿豆已经把你当做歹人了。”然后又正色道:“往后可莫要再欺负我加绿豆了。它现在可打不过你。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害得我担心。” “它是你家的,我便不是了?你心疼它,倒是一点儿也不心疼啊?” “它是只鸟儿,你还要和他计较?亏你还是大男人。”云华眯着眼上下打量龙越,言道。心里觉得好笑。 “只要和你有关,管它是只鸟还是只虫,我都要计较。”龙越一脸正经,似是完全不觉自己所说有什么不对。 “你当真霸道。”云华一笑。 绿豆扑腾了许久,不见云华理会它。便觉得没劲儿。又是刚刚自昏迷中醒来,这边觉得累了,只好落在云华肩头上,安分的蹭起云华的侧脸来。 龙越本要回话,却见得一只小破鸟,竟敢冒犯云华、当下便喝道:“大胆!” 绿豆被吓的身子一缩,龙越本来就是极强之人,绿豆因为云华使得功力倒退了许多,当下便被震慑住了。 “怕怕!怕怕!” 云华赶紧伸手安抚绿豆,“你作甚这般大声?绿豆这般小,被你吓着了。”微微蹙了眉。 龙越按捺住怒气,“你太纵着它了。” “绿豆自己一时要与我一直相伴的了,我不纵踏纵谁?”云华反问道。绿豆愿与那般弱的自己结下血盟,便是将身家性命交付给了自己。亦是将往后的岁月系在自己身上。绿豆偏又是个讨喜的,如何能不纵不宠? 龙越听了更觉不顺。云华这话是认定了玄鸟要与他一直相伴,那么自己在他心里又是怎么个位置? 可静下心想想,云华如今能对自己这般,已是难得了。知晓他对自己亦是有意的,对自己的在乎或许比不了自己对他的多,可亦是心系与自己不是?亦不再是躲着藏着,似要把心摘得远远儿去。 只是……随即这般想着,心里却还是有一道声音叫嚣着:想要更多。想要云华一心只有自己。想要云华离不开自己。 龙越怔然。自己对云华的心思愈发重了。一影说的没错……自己是快要入那魔障之中了。可那又如何?全然不想悬崖勒马。 “少爷。小的给您送晚膳来了。”一道声音在门外响起。 云华便应道:“进来罢。” “是。”来人在门外应了一声,便躬身端着托盘,走入里边来。 仆人将托盘放在桌上,准备将托盘上的菜端起来,却似是在不经意间,抖了抖衣袖,袖口正对着那些碟子里的菜食。 一只手倏地忽抓住了仆人的手。 仆人似是被吓了一跳,那只被抓着的手呈现僵硬姿态。“怎,怎么了?”结结巴巴道,一脸惊恐的看向龙越。 龙越不答,只向云华问道:“有无银器?” 云华愣了愣。不知这是要来哪一出。又看看身子已然开始轻微抖动的仆人,回神过来取下头上的银簪,递予龙越。 龙越一手牵制仆人,一手接过银簪。刺入那托盘里的菜食。将托盘上所有菜食都轮番刺入后,却仍不见银簪变色。龙越狐疑的看了看仆人,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云华想着,龙越这是怀疑眼前的仆人投毒?可是照理说,燕长寂不会放任可疑之人在府中。 仆人似是如梦初醒,叫唤道:“我没有投毒!我没有投毒!”反复说着同一句话。 龙越盯着仆人看了半晌,终究是缓缓松了力道。 仆人如获大赦,连菜食也顾不上布置,转身就往外面跑了。 云华便道:“想来该是无事的、咱们不理会他了,用膳吧。” 龙越听了便点点头,打算将此事抛之脑后,可又突然响起几个疑点来。亦是此人走路进来时悄无声息。虽说仆人想来都轻手轻脚。可真倒像是因为身怀武力所致。 二来……便是这人虽然一直脸色惊恐,眼中却无惧色。 “好了,不要寻思了。想太多累得慌。”云华舀了一碗汤,放至龙越桌前。 龙越回神,却是打算无论如何细查一番,万万不能留有隐患在云华身边。嘴上却应道,“好。你亲自舀得汤,必然甘美无比。” “我可不是小姑娘,这些话留待与别个说吧。”云华瞥了一眼龙越,缓道。 龙越笑笑不答。 ****** “师兄,别来无恙。”见萧恪房里亮着灯火,便偷摸入了里去。 “你若能安分些,我自然无恙。更何况,我与你昨日才见,别离的时间太短。”萧恪慢理丝条回道。 “一日就能发生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短了。”柳影双寻了张椅子,大咧咧的坐下,将一双修长的腿架上桌子。 “放下。”萧恪最是见不得柳影双这幅样子。见了什么好事,便全然不顾礼数。平日里便是个举止不拘之人,一道欢喜之时,更是言行无状。 柳影双狠狠盯了一眼萧恪,终究还是放下了双腿,盘起来坐着。 “又得了什么甜头?”萧恪言道。语气中却全无好奇之意。 “我引起他注意了。”柳影双喜滋滋道。 “又耍你那些个小手段?”萧恪看亦不看柳影双一眼。 “小手段又如何?只要能发挥作用,便是好手段。”柳影双瞥了一眼萧恪,回道。 对于龙越那样的男人来说,想引得他注意,最快的方式便是引起他的怀疑。有了怀疑,便会关注。 又特地挑了那人亦在场的时候……他不得不在意。即便为着那人,亦回来探查自己。 如此一想,又觉欢喜不起来。只觉……无望。自己竟还要借着那人,来引起他对自己的注意…… 柳影双横过手臂遮住双眼,眼里有些湿润,还是闭着的好…… 不如就得让萧恪看笑话了。即便自己当真是个笑话,亦不愿让别人来笑话自己。自己不是什么天潢贵胄,亦不是什么城主之子,比不得那二人身份尊贵。 可自己便该着就如此悄无声息的退离喜欢之人?如何能甘心? ****** 云华点起烛火。将灯罩轻轻放下。 走至床榻旁,“我打算今晚便开始修炼。” “修炼唤兽术法?”龙越挑眉问道。 云华点点头,“我有些紧张。”以往虽时常研究那几页秘法,可一直未有动静。今次该有不同了。心里便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人总是容易对未知之事产生恐惧。 龙越轻抚云华背脊,“无事。我在旁边看着你,护着你。” 云华听了稍有放松,笑道:“可莫要趁机占便宜。”这一番打趣,亦是为了消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龙越曲了手指轻刮云华的鼻梁,“不趁人之危之人,不是正人君子。”眼里是慢慢的戏谑之意。 “哪里来的谬论。”云华瞪了一眼龙越,便自袖中掏出一沓宣纸。 “父亲看过这份东西,说确实唤兽秘法。你要不要与我一同练?”云华虽不知龙越原先修炼的是什么术法,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冲撞吧? 龙越听来却是一愣,取过云华手中的东西细瞧。瞧了一遍下来,竟真与云府藏书阁那里头的一模一样。“这东西你哪来的?” “云府藏书阁。”云华答道。 47.错乱 龙越递还给云华,“我不需练这个。不过……还有一样术法,我是极愿与你同练。”身怀“利器”,便该修炼“利器”专用的术法,这些个通用的术法,哪怕是秘法,亦与他无关。 不过……燕长寂怎么不让云华修炼“容器”专用的术法?想及云华身上的禁制,又瞧见四周蹦跳着的玄鸟,看来……云华是被封了“容器”。 “什么术法?”云华追问道。 龙越回神,笑得开怀,“自然是双修术法了。” 云华听得涨红了脸,恨不得扑上去,把眼前这个笑得愈发张狂之人狠咬几大口。 ****** 木门被推了开来。 湖南的厅堂洒下一片日光。却是夕阳之光。 男子逆着光站在门处,看向屋里独坐的男子。 “你来了。”男子淡淡道。 “为何不说‘你回来了’?”男子一笑,却不见喜意。 “你如今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你了。”男子闭了闭眸,“如今你残忍嗜杀,不辨是非……” “若非你,哪有今日的我?你……亦不是原先的你了。”男子抬眼看向屋梁,“以往你从不会动用他人来防备于我。” “我防备的……只是今日的你。不是以往的你。一切……自然是不同了。”男子叹了口气。 男子哑声笑了起来,最后却被咳嗽打断。用手掩住唇,却有血滴透过指缝,滴落在尘埃之中。 看向对面之人,正一脸愕然的盯着自己,弯了眉眼,“心疼了?” 男人闻言收回目光,垂下了眸子。抚了抚自己的手指,“你走罢。” 抽出锦帕拭去手上唇上的血迹,脸色苍白的很,神色却透着一股子决绝:“未达到我的目的之前……不走。” 男子闻言眼神闪了闪,正要回话,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爹爹!” 一抹小小的人影往室内座中男子扑去。经过站在门处的男子时,男子微转身,似要有所动作。 男子看的心脏陡悬,即站起身,不顾一切便向门处那人挥去一道斗气。小孩顺利到了父亲跟前,随机又被父亲掩在身后。可站在门处的男子却不知为何,竟未有躲开,生生受了那一击。 鲜血自唇边蜿蜒而下。眸中闪过不可置信,闪过了悟,闪过疼痛。最后沉淀下来的却是死寂。 “从未想过会有你亲自对我出手的一天。”男子干脆弃了被血浸染透的锦帕,用手背狠狠一抹。 男子闻言一愣。自己又何曾想过?若不是你要对燕子下手,我如何能失了理智向你挥去那一掌?明明可以躲开……为何不躲! 男子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掌来,对着那个满脸复杂神色的男子。那个与他相爱了如许年的男子。“莫要怪我。要怪只怪……上天让你我相遇。” 疯狂的情绪席卷周身,似狂潮般带走了所有的理智。只有一个念头!回去他的双翅,让她一生不得叛离! 屋梁上之人再也按捺不住,现身迅速带走了震惊的无法动弹的男子。可那一掌……已然挥出。带着金光,带着巨大力量…… 冲向了呗留在原地,瞪大双眼不知所措的孩童! 金光没入孩子肺腑之中,孩童冷冷的低头,似乎要琢磨那道金光去了何处。可不过一瞬,孩童变软了身子,摔落至地。 “燕子!”男子的惊叫声响起,正要将孩童搂入怀中查看,门口却涌入了众多不速之客。 “龙展!你打肆屠戮燕氏血脉,肆意妄为!我等代表燕氏全族上下,对你进行讨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中年男子怒声喝道。 本要向孩童冲去的男子顿下脚步,转而往那中年男子奔去,:“燕叔,龙展他是有苦衷的!还请燕叔看在我的份儿上,饶了他一命!” “他还杀了你的孩儿!你身为燕氏人,不亲手处置这等恶贼便罢了,竟还为之求情!燕长寂,你太让燕氏人失望了!” “燕长老!还请燕长老听我一言!龙展会如此行事,俱是因我而起!若是要处置,要惩罚,向着我来便是!饶过龙展的性命罢!” 中年男子向一旁的另一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迅疾出手用斗气绳索困住了正在为龙展求情的男子。 “燕长老!”男子惊诧的瞪着中年男子,随后转过头向龙展急喊道:“快走!” 龙展却无动于衷,冷冷一笑。随机伸出一掌对着那一群不速之客。却未有斗气溢出。众人正自疑惑时,却发现自己的斗气源源不断的往外而去……去向龙展伸出的那一手掌! “夺气大法!龙展你竟敢修炼这等魔功!”中年男子怒喝道,双手快速的结着手势,意图摆脱龙展对他斗气的控制。 被斗气绳索困住的男子愣愣的看向那个如魔一般的人。怪不得……怪不得那一阵咳嗽便咳出了血…… 这人是谁?自己可还认得?男子愣愣的看着那张似是熟悉又似是陌生之极的脸庞。 众人此时却仍未寻到解脱之法。功力弱些的。已将近功力枯竭。有人已出声讨饶。随后见得男子神色不变,以为求生无望之时,那男子却深深看了一眼在旁处看着他的男子,随后收回了手掌,运起斗气消失无踪。 床榻上之人倏地忽在黑暗中坐起身来。此时还不到初春,床榻上之人却汗透了衣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为何……为何还会梦回这一幕?为何比自己1的画面还要来的清晰?他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那是恨!他恨自己……可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恨着他?且恨了许多年! 当自己从满场狼藉回过神来,已不见了燕子身影。那时的自己,更是恨不得将那个替他求情的自己……狠狠抹杀! 与他相伴相爱,携手走至那年!却会认为那一日之事皆由自己一手布置……即便自己防他,对他出手,不过是以为他要伤害燕子。 可见即便如此,自己亦不会让燕氏族人来害他。那日出现的燕氏人,个个都是高手,少有功力在自己之下……龙展怎会有胜算? 若是自己有意如此,又怎会那般低声下气地为他求情?若是自己有意取他性命,必会亲自动手,怎会假借于人! 可一切都错乱了…… 自己与龙展……再无力可转圜! ****** 有点点,点点的气体顺着四肢百骸缓缓运行。 云华盘膝而坐,双眸紧闭。心里有些喜悦。又觉得这般感觉似奇妙。盘坐了些许时辰,收获不能说不大。至少秘法的第一页,已然被自己领悟。 缓缓睁开眼,便见龙越一脸淡淡笑意地看着自己。 回以一笑,“你该不是一直这般瞧着我罢?” “你觉得该是如何?”龙越反问道,然后一挑眉,“进步挺大。” 云华惊讶,“你怎的知晓?” 龙越用眼神示意云华往旁边看去,云华便见得亦睁开了眸子的绿豆、还是通体火红闪了只是这个头怎么好似变大了些? 云华不知是否错觉,便将绿豆捧起来,眼对眼的瞧着。好似当真变大了些……更圆滚滚了。 绿豆随着自己这样修炼下去,会愈来愈大罢?那以后岂非不能似现在这般,轻松捧起绿豆了? 龙越见云华似是兵部十分欢欣,便问道:“怎么不太欢喜?” “往后绿豆愈来愈大,我可抱不起它了。”云华回道。 龙越未料到是这般答案,云华当真如此喜欢这只玄鸟?危机感升起,便一脸正经道:“玄鸟只有愈来愈强,才可保护自己与你,才可不需要捕食其他兽物,便能存活。” 想及绿豆在那底下住了如许年,该是一直未有食过鹰肉,可绿豆还是活得好好儿的。莫不是这里的兽物强大到一定程度后,便不需进食了? 将自己的疑问与龙越一说,龙越便道:“兽物一旦进入‘辟谷’期,自然不需进食了。” “那修炼者亦可进入‘辟谷’期?”云华疑道。如此岂不是省事?可见燕长寂强大如斯,平日里亦还是如常任般用食。且还用得更多。 龙越摇摇头,“兽物比人类更接近自然,能顺利的吸收自然之气以作粮食。修炼者却是无法的。因而修炼者即使在强大,亦还是无法脱离真正的食粮。” “原来如此。”云华微颔首,看来还是得稍快些修炼。如此绿豆才能更快的好起来。大些便大些罢,总不可能因为一己之私,便不让绿豆成长罢? 龙越见得云华神色,便知目的已达到,心里顿时满意起来。起身走至床榻边,与云华坐在一起,“华。” 云华看向龙越,笑道:“怎么了?” 龙越在云华侧脸印下一吻,“想你了。” “不害臊。我与你一直在此处待着,有甚可想的?”云华瞪一眼龙越,装作不喜道。 “与你在一处亦会想。”龙越面色不改。 48.夜色 云华想起一事,便不由笑道,“绿豆最喜蹭我的侧脸,你如今这一亲,倒似是亲了一口绿豆。” 龙越闻言便有些黑了脸色。将云华手中的绿豆拎起来,对着绿豆道,“你一只鸟儿成日不飞,是怎么回事?”说毕便将绿豆轻轻往前边一丢。 绿豆赶紧扑腾起双翅,却是猛地飞回至龙越处,不停地绕着龙越转。 “坏蛋!坏蛋!” 云华笑出声来,向龙越道,“你在绿豆心里算是特别的存在了。父亲关了它这般久,亦只是称呼父亲为‘坏人’。你倒成‘坏蛋’了。” 龙越却是想着另一事。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很在乎燕长寂?” 云华点点头,“我确是在乎的。毕竟他待我好。” “你不计较他所做的,并不是为着你,而是为着‘云华’?” 自己本还以为云华会因着燕长寂与他的血缘关系,而分外在乎燕长寂。燕长寂又是不喜自己的,若是云华在乎燕长寂,便会在意燕长寂的想法。 可自己却是关心则乱了。竟忘了云华从来不是什么顾念血缘亲缘关系之人。如此,自己也不必担心云华在知晓自己与他是表兄弟后,心生芥蒂。 “我并不计较。好便是好,何苦计较他对着谁?我欠了‘云华’,替他回报燕长寂,也无不可。”即便有时难免产生失落感,甚至觉得心酸,但亦是有感动感激之情在的。而自己替了“云华”,得了本该属于“云华”的许多东西,不得不说是一种亏欠。 “我明白了。”云华就是这般人。说他冷情,又确是个对着别人疏离冷漠之人,甚至是漠视亲缘。可又偏偏记着别人对他的些许好,并为之心软。 自己又何尝不是通过这一点敲开了他的心房?若是自己在以往,毫无顾忌地利用伤害云华,想来亦不会有今日的亲近。 这般一想,便觉庆幸。 龙越搂过云华,细细摩挲云华披散的长发,“华,我何其有幸。”可与你在一起。 云华弯起唇角,“你这是变相夸我?” 龙越松开云华,闭了眸子便一把吻上那红润的唇。覆上云华身子,与云华一同倒在床榻之上。 仅仅是亲吻。可云华却感觉到身上窜动着的热流。自己这是情动了?除却那次因药物而产生了燥热之感,后来便再无发生了。 云华觉得羞窘之极。仅仅是一个亲吻。自己便有了反应。龙越必是已然发觉了…… 不敢睁眼,怕见着龙越一脸戏谑的笑容。感到唇上的温度突然消失了。四周静悄悄的。莫名心生不安。 当那处被龙越握着时,脑中便“轰”地一声响。似是有烟花在其中绽放了一般。云华有些手足无措,慌张道,“别,别碰……” 耳垂上被印下一吻,听得龙越言道,“没事。是我,不是别人。” 声音离自己的耳朵很近。似是贴着自己耳边说的。声音很低沉。却让自己莫名喜欢。如此想着,身上便更是燥热难耐。 云华仍然紧闭着双眸。那只手掌的干燥触感便更是明显。一丝丝快感从那处涌上四肢百骸。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揪紧了身侧的被褥。 紧紧咬着下唇。唯恐有声音自口中发出。有温热触感触上额头鼻梁,最后落至双唇。 云华不由微张双唇,龙越的舌便钻入了云华口中。两人的舌相缠相吻。 神智渐渐有些涣散。如坠美梦。 腰身不由得微微向上拱起,有湿濡的物事沾了龙越满手。 云华终究睁开了眸子。直直盯着床顶。身子虽有些无力,却觉舒坦之极。 龙越离开了云华双唇。对上云华双眼,“可还好?” 云华在那幽深的眸中寻回神智,随即便觉赧然。转开眼眸,不愿看龙越,“说,说什么呢。” 不自在地微一动腿,想离得龙越远一些,却是碰到了一物事。已然坚硬如铁。云华讶异地回转眼眸看龙越,只见龙越那双眸中满满的都是欲望。 云华有些心虚,龙越帮了自己,自己倒将龙越弃之不顾。这下子心里便有些乱了。自己知晓如此忍着是十分难受之事。且龙越对自己在那方面的心思,不是一日两日…… 咬咬牙道,“不若……不若我帮你……” “不必。”龙越微摇头,牵起嘴角道。云华能生出帮自己的心思,已然让自己有些受宠若惊了。 “可是,可是这样不好……”云华蹙眉言道。 “无妨,”龙越说着便打算下去床榻。下一秒却顿住了动作。惊讶地抬眼看去,便见得云华红了脸颊,转开眼眸不愿看自己。 可那比自己手掌小了许多的手,还是握着自己那处。“华?” “我帮你。”云华回道。语中有坚定之意。 龙越笑弯了眼眉,“好。”亲了亲云华的额处,“华,我喜欢你。” 云华眨了眨眼,许久才用极低的声音言道,“我亦喜欢……你。” ****** 云华迷糊中想要翻身,却感到腰身上有一道力压着自己。缓缓睁开眼眸看,便见得一只有力的臂膀。即便不顺着臂膀去看,亦知压着自己的人是谁。 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却听得敲门声。“少爷可是醒了?” 云华还未全然清醒,听得一道不甚熟悉的声音,一时未有反应。却又听得龙越的声音,“谁在外边?” “不知……”云华应道。 外头又传来声音,“少爷?小的可否进去服侍您起身?” 云华眨了眨眼,何时有个仆人负责自己晨起之事?看了看龙越,龙越已睁开了眸子,“让他进来罢。” “进来。”云华稍微加大声音,唤道。 “是。”门外之人应了,便轻轻推开门。 仆人躬身端着一干洗漱物事,走到桌旁。 云华伸手轻拍龙越放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起罢。” 龙越却不动,“再抱一会儿。反正天还早。”竟又闭上了眸子。似要睡个回笼睡。 云华看看不远处躬身垂首的仆人,觉得有些不自在。一旦有个把外人在,便觉得过于亲密不好。 “哪还早?太阳都高挂了。”昨夜睡得有些迟,因而醒来的时辰已不算早了。 “怎么可能?就算不早,有你在,即便睡到入夜也无妨。”龙越懒洋洋道。声音带着些沙哑,使得本就低沉的嗓音更是迷人。 既如此,作甚让自己唤这仆人进来?“瞧你这傻乎劲儿……”云华喃喃道。 “听说当人坠入爱河后,心智会倒退许多。”龙越闭眸回道。 仆人将一干洗漱用具放在桌上,随即又恢复自己原先躬身垂首的姿态。手却稍微背到了身后,紧握成拳。 男人一句句的甜言蜜语,对自己而言便似利刃,一刀刀割在心上。想转身离开。如此便可听不到这些个让自己难受之极的话语。 可又舍不得动不得。只因机会难得。 龙越虽是闭着眸,却一直在注意那仆人的气息。不为别的,只因那仆人实是可疑。虽然至今还未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但实在不可掉以轻心。 云华现下才刚开始修炼,那仆人又似身怀武力,若是寻了自己不在时下手…… 还是派个人来守着云华才是。 龙越移开了搁在云华腰身上的手,在云华唇上印下一吻,“起罢。” 云华无奈道,“我这还没漱口……” “无事。只要是你,我并不介意。”龙越一笑,坐起了身。 两人洗漱完毕,龙越便道,“今日带你去外头游玩罢。” “你的伤不要紧了?”方便长久在外待着? “早无事了。”龙越牵了云华的手,便要带云华往外而去。 “少爷,您不在此处用早膳?”却是那仆人出声道。 云华正要问龙越,龙越已向云华道,“我带你去枢城的一间客栈。那里的早膳和点心最是好味。” 云华点点头,转头向那仆人道,“不必了。” “……是。”仆人低声应了。 龙越牵着云华刚踏出房门,却遇上了正往这边来的一人。 “早上好。”云华微笑言道。 “要出门?”楼向问道。 “对,打算去外边用早膳。”云华回道。突然想起自己还和龙越牵着手,便微微使力挣了挣。 龙越紧了紧云华的手,“走罢。” “你忘了师父之言?”楼向看着云华,言道。 燕长寂嘱咐自己出门,必得带上楼向。可现在有龙越不是?便回道,“无事的,龙越会护着我。”总是劳烦楼向也不好。 楼向心里一紧,半晌才回道,“好。” 云华微笑道,“再见。”随即便被龙越牵着往外而去了。 走至半路,云华想起一事,便道,“待会抽空去瞧瞧龙羲罢。” 49.凡品 “你怎知龙羲来了枢城?”龙越有些讶异,问道。 “那日在外头闲逛时,遇见的。”云华隐瞒了龙羲甩开护卫,独自上街的事情。要是让龙越知晓了,怕会责骂龙羲。 龙羲那孩子是个该疼的,可母亲不在了,父亲又是个这般的。平日里忙得顾不上便也算了,可私下里偏还少有关怀。 先前答应了龙羲带他见见龙越,凑巧今日与龙越一同外出,若一齐去看看龙羲,也省了龙羲来回跑。 龙越微颔首,“好罢。待会抽个时间瞧瞧他去。” 云华跟着龙越一路七拐八拐,倒也不觉累。不知是因着路旁街景,还是因着这人。 龙越突地言道,“到了。” 云华抬头看看,便见得一块牌匾,上书——凡品。 “这食楼的名字倒是有些意思。”云华笑了笑,一名小厮却迎上前来,向他道,“凡品中自有不凡之处,客官来试试便知了。” “带我们直去‘翠景院’。”龙越言道。 小厮一听,脸色变了一变,随后压低了声音道,“请二位随小的来。” 龙越和云华一路前行,前边的小厮敲开了一扇门,便带着二人入了里去。云华这一走进去,才知这食楼里头竟还别有洞天。却是楼外有楼了。 “小的只能走到此处。还请二位客官自行前去。小的待会便告知店家,想来不一会儿便会来寻二位。”小厮停了脚步,言道。 “去罢。”龙越打发了小厮,便牵着云华开始上楼。 “你与这食楼的店家是什么关系?”云华见得这一番下来,如何不知龙越与这食楼有些许关系。这便好奇问道。 “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大对劲儿?”龙越看看云华,又道,“我有一光部,一影部。店家是光部之人。” “如此说来,这食楼实质上是你的?” “是你的。”龙越笑道,“我的便就是你的。” 云华一挑眉,“要是让你那属下知晓,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东西被你随口给了我,指不定要怎么怨我呢。” 龙越笑笑不答,带着云华上了二层,又入了一间厢房。 厢房里装潢雅致,往窗外看去,可瞧见远处群山。偶有鸟群飞过,不留痕迹。 “坐下歇歇罢。走了这许久,不累?”龙越坐在桌旁,问道。 云华在龙越旁处坐了下来,正要说些什么,就有人在门外道,“店家吩咐小女子前来服侍二位用餐,可否容小女子进去?” “进来罢。”龙越言道。 一女子袅袅婷婷,轻纱掩面,行路时如弱柳扶风。见了龙越云华二人,便屈膝蹲身行礼,“见过二位爷。” “起来罢。”龙越淡淡道,“你是……芙蓉?” 女子轻缓地起了身,言道,“难为爷还记得,小女子确是芙蓉。小女子奉七爷之命,前来服侍二位。” “先上早膳罢。”不若可要饿着云华了。 “是。爷是否还要以往的那几样?” 龙越想着云华较为喜欢杏仁酥,便道,“将好的都上一些罢。杏仁酥多上一些。” “是。”芙蓉又是一蹲身,随后才垂首而去了。 “你见过她?”云华不知自己现下算不算是吃味儿。只知在见得龙越竟认出这女子时,心里有些不顺畅。所以问的虽是此句,关键却不在此处,而是……龙越竟会记得这女子。 龙越点点头,“以前七光曾带着她来见我,说想与她结为夫妇。” 可那芙蓉还分明自称“小女子”。那岂不是说明两人还未成亲?“后来呢?” “芙蓉拒绝了。说要待得七光功成身退,再嫁与他。” “为何要如此?”云华却不懂了,难不成是芙蓉并不喜欢七光,因而说出那番推托之词? “七光那时负责一些较为危险之事,若是求芙蓉而不得,会更为惜命一些。” “那你可换下七光,让别人行事。如此不就可以成就一段姻缘了?” “若我未换,七光与芙蓉亦不会在此处了。”龙越笑看云华。 “那为何未有成亲?”云华愈发疑惑。 “我怎会知晓。你呀,作甚如此关心别个人的事情。” 云华一想,倒也是。已然知晓那芙蓉与龙越无甚关系,如此便不需多费心思了。 又是敲门声。“主子!”语中难掩激动与欣喜。 一高大男子迈入室内,手中还端着托盘,上头是一应吃食。 单膝下跪,唤道,“七光见过主子!” “起来罢。”龙越接过七光手中的托盘,“怎么亲自送这些来?” “主子身份要紧,凡品楼不似以往,属下只好亲力亲为。” “凡品楼里有细作?”龙越眯了眯眼,问道。 “是。属下已清除了大半,留下几个以作他用。”七光站起身来,接着道,“俱是修剑族人。” “便知秦侧不安份。”龙越了然,言道。 “若非是为了武术大会,属下亦不会留下那几人。” “有何收获?”龙越自托盘上取下一碗粥,放至云华桌前。 七光不由多看一眼在主子旁处静默坐着的少年。随后回道,“在秦侧答应参与武术大会时,主子便怀疑秦侧存有歹心。因而属下不敢怠慢此事,一直细细查探,终于让属下寻到些许线索。” 龙越用银箸夹了小糕点送至云华唇边,“说来听听。” “一来,秦侧大肆收罗宝器,似要在武术大会上使用。二来,秦侧似是练功时出了差错,功力不稳,偶有失力情况。” 龙越凝神想了想,“你说……他在功力不稳的情况下,会否想要夺取他人的功力?” “依秦侧为人,十有八九。”秦侧此人最是无法容忍自身的失败和缺陷,一旦出了差错,便会不择手段地加以掩盖和修补。而心肠又最是歹毒,即便有损于人,亦会毫不在乎。 “我先前听闻,他搜罗的宝器大多为存储功用。我看他是要逆天而行了。”说到最后,眸中一道厉光划过。 “主子之意是……他要在武术大会上大肆夺取他人功力,以为己用?”虽然先前有些猜想,可听得主子这般论断,终究惊了心神。 “还有比武术大会更能召集修武之人聚在一处的?”原先起意整一个武术大会,是为了调开修剑族骚扰边境的人手,谁知竟是要便宜秦侧? “那如何是好?”七光不由心急,如此一来,武术大会时必会伤者遍地! “为今之计,也只有……杀!”原先因为矗戮国君主对修剑族多加庇护,亦是避免引起更大动乱,这才容忍秦侧存活至今。只是现如今秦侧离开矗戮国,竟还如此胆大妄为,要拿天下人性命开玩笑……实在容忍不得了! 七光心神一震,应道,“是!属下等定当不辱使命!” “此事宜早不宜迟,你看着办罢。” “是。属下明白。” 龙越微一颔首,“你先下去罢。”七光行了退礼便躬身离开了。 “可合口味?”龙越放松了表情,问道。 “不错。”其实云华哪有吃出什么味道来?龙越与手下谈论这等重大之事,自己在一旁听着,帮不上忙也提不了意见,怎还有什么心思来细细品尝? 龙越似有所觉,“是我想得不周到。” “无妨,正事要紧,哪能事事顾着我?”云华回以一笑。 龙越抚了抚云华的长发,“说好了今日陪你游玩,便不该提些烦心事。是我之错。”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赶紧吃罢,待会可要凉了。”云华舀起一勺粥,送至龙越唇边,言道。 龙越笑笑,将粥抿入口中,“还是媳妇儿心疼我。” “你才是媳妇儿。”云华瞪了一眼龙越,“在我跟前总的没个正形。” “因为与你在一处时,心里才放松许多。”龙越回道。 云华听了有些心疼。曾听燕长寂说过龙氏一脉的些许事,便更知龙越所担负的不止是自己的未来。 抚了抚龙越的脸,“凡事莫急,总有法子。若是愿意,与我说说亦好,虽不能帮上什么忙……” 话未完便已断。却是双唇与双唇相贴。 有淡淡的粥水味道。云华向来爱净,却因着这人是龙越,便无法生出嫌恶之心来。 ****** “燕子人呢?”燕长寂推开楼向房门,问道。 “出去了。”楼向话刚落,燕长寂便道,“你为何不跟着?” “他与龙越一同。” 燕长寂怒极,反而无言。半晌之后,才道,“我之前如何与你说的?我不愿他与姓龙的有什么牵扯。他与龙越一同,你便跟着,又有何妨?” “弟子知错。”楼向微垂首,回道。 “你现在便去。尽快将燕子给我带回来。” “……是。”楼向只得应道。 50.拜见 云华与龙威还未踏出凡品楼,一人已迎面进来。却是不久前刚遇到之人。 “楼向,你怎么在这?”云华讶异问道。 “师父让我带你回去。”楼向看了一眼龙越,随后言道。 “可是有什么急事?”云华看了看龙越,那面上虽不见喜怒,可云华如今已知晓龙越怎个心性,现下必是有些不喜了。 “不知。只让我尽快地啊你回去。”楼向回道。迎上龙越的视线,瞧见其中的警告之意。楼向不知怎的,觉得有些许……欢喜? 云华沉吟一小会儿,后便道,“好罢。”转向龙越道,“你先去瞧龙羲,我现下先回去看看,可好?” 龙越微一颔首,抚了抚云华长发,“去罢。小心安全。” “你亦是。迟些见。”云华回以一笑。 “去罢。”龙越微牵唇角,又道。 云华只好先行一步,楼向便亦落后云华半步,出了凡品楼,一路往燕府而去。 龙越眼眸暗了暗,便出门往另一方向而去了。 ****** “回来了?”燕长寂敛了琴弦,缓缓抬眸。 “父亲可是有事?”云华走上前,问道。 “你当真……陷进去了?”燕长寂直直盯着云华,似是不愿放过云华面上的任何一丝波动。 “我只能说,我心喜他。”“陷”之一字,太严重。意味着已然无法顾及理智。泥足深陷,不可自拔。云华自问还未到这个份上。 “能让你亲口承认……他是给你灌了多少迷汤。”燕长寂垂下眼眸,言道。 自己临走,亦不能过得欢喜些……只怕走了后,亦少不得为燕子担心。龙越并非良人,只怕将来燕子后悔将心错付他人。 “外头乱得很,近日你静心修炼便是,就不要往外跑了。” 云华愣了愣,燕长寂这算是对他禁足? “我亦是为你好。过些时候,动乱一生,我只怕顾不及你。” “……是。我明白了。”应了便微垂首,转身而去。 “龙越这人……你如何看?”燕长寂看向楼向。 “为君妥当。”楼向简洁四字答了。 “这一点……我曾经亦是惊讶的。龙越的生父,是龙氏一脉最不出众的,却不知怎么讨了龙莺的欢喜,二人便在一处了。后来两人一直都是琴瑟和鸣,让人艳羡。可惜,死得早。龙莺守寡这许多年,也不再嫁。成日往外头走,说要为她夫君走遍山河。倒是令得龙越幼龄之时,便缺少父母照拂与疼惜。” “师父心软了?”楼向冷不丁言道。 燕长寂心一凛,随即道,“涉及燕子,这个心……软不得!” 楼向不语,又听燕长寂道,“你去守着燕子罢。练功时不得有闪失,还是有人在一旁顾着好些。” “是。”楼向应声而退。 燕长寂随手挑弦,还有七天……七天后便是武术大会了。 ****** 楼向不知云华是否正在修炼,未免惊扰,便未有敲门,轻轻推门入了里去。 云华却并非在修炼,见得他进来便是一愣,“怎么了?” 楼向看着停落在云华肩头的玄鸟,又看向云华,“师父以为你在修炼,让我来守。” 燕长寂倒也真是的,作甚怎的麻烦楼向。不似收了个徒弟,倒像是收了个小厮。云华对先前之事还有些不顺,此时也不愿多说什么,“我迟些时候再练。不若你先忙去罢。” 楼向看了云华半响,才道,“不欢心?” 云华未料楼向会问出这句来。在他心里,楼向便似个坚定静默的修行者,不闻与他无关之事。或许因着背负责任与恩仇,活得并不轻松。可确是简单的人生。 且自己面上未露,楼向如何能瞧出自己的情绪来? “算不上。只是不明白,且无奈罢了。”不明白燕长寂为何如此反对他与龙越之事。偏偏自己暂时还无可奈何。 就似今日,燕长寂不由分说地将他唤回来,又来个冠冕堂皇的类似禁足的指令。自己自然可以说“不”,可是说了又如何?顶着这个壳子,便得在燕长寂面前演好儿子的角色。若不然让燕长寂瞧出什么来…… 况且燕长寂终究对自己有恩不是?也无多少时日留在芜沉了,这便想着暂时忍耐着。只是,燕长寂何种人,就怕他走后还要留下一干布置。 这才让自己头疼。 “师父是为你好。”楼向言道。 “我知。只是有时候,他认为对我好的,我无法获得欢喜。”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更担心你来日苦痛。”一时无法欢喜,总好过将来长久的疼痛。 云华一怔,自己何尝不知龙越并非是一个好的选择?两人一处,并非只有喜爱便足够。一旦两人间,夹杂了太多东西,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背道而驰。 那么自己现在是贪图一时? “静心细想,或有所获。”楼向见云华神色不太好,便道。 云华苦笑,这回是轮到楼向来开解自己了,彼时楼向遇挫,自己不过举手之劳。此时自己迷茫,楼向难得说出这般话,来劝解自己。 “知晓了。” 楼向点点头,“我在门外等。你要修炼了,便唤我。” “不必,你先回你屋里罢。届时喊你便是。”云华即道。 “无妨。”说着便走出门外,复又带上了门。 云华借着未关的窗,便见得楼向站着的身影。挺直如竹。 ****** “主子,洪噬国主求见。”剑花敲了敲门,禀道。 等了半晌,才听得里头传来一句,“让他进来罢。” 门被推开,“燕城主别来无恙。”高大身影逆光而来,不掩威仪。 “你若是离开燕子,我自是无恙。”燕长寂未留面子,直接言道。 龙越面上一抹淡笑不变,“寡人若是离开,何人保护他?” 燕长寂沉了脸色,“难不成在国主眼中,我是死物?” “燕城主不日便走,往后可是鞭长莫及。寡人有能力保得他周全,亦十分愿意护着他。燕城主何苦步步紧逼?”龙越在燕长寂对面坐下,言道。 “你到时消息灵便。”燕长寂冷声道。 “比不得城主。”龙越淡笑回道。 “我家燕子尚还年幼,不辨真假,与国主实不般配。国主坐拥江山,美人佳偶,唾手可得,何苦非要抓着燕子不放?” “寡人与他两情相悦,眼中再无旁人。寡人是寡人,他是他,不是龙氏与燕氏。燕城主何必因为上一辈的事情,来为难于他?” “即便你是你,他是他,可你是一国之君!龙氏,天下,权柄,你要讲燕子置于哪个位置?”燕长寂低声喝道。 龙越静默半晌。随后一字一句道,“责任之下,寡人之上。” “你既已承认,可还要纠缠?” 龙越不答,大步走向门外。 燕长寂既是惊讶,又是松了一口气。龙越这是放弃了…… “龙越不清再来,请燕城主莫要见怪。”龙越在阶下站定,洒然转身,朗声言道。即便因着地势低些,气势亦不减半分。 还是那个一身威仪,睥睨天下的男子。 燕长寂愣在当场,久久无法回神。从未料到龙越可以为云华做到这等地步。卸下顶上光环,以平民身份来拜见。 燕长寂缓缓言道,“我不愿意,你又如何?” “我会证明给城主看,我是天下最合适他之人。若城主最后还是不应允,我亦只认定他一人。必会一生待他好,终身不负。” 半晌。燕长寂才道,“你便证明来瞧瞧。我不是给你机会。若非燕子……” “我明白。城主拭目以待便是。” ****** 云华盘膝坐在床榻之上,静心潜修。一串串字符在脑海中轮转,点滴沁入心脉。再流经周身。 玄鸟难得乖巧地待在云华身旁,亦是双眸紧闭。 楼向坐在床榻不远处,瞧着云华。伸手入袖中,摩挲到一物事。不必掏出来,楼向便知那是一方锦帕。 并非是上好料子。因而并不十分顺滑。可这方锦帕,好似仍留有那抹淡淡清香。那清香来自于眼前人。 自己为何还要留着?不明白。只知自己不愿丢,便就一直留着。或许待得它再也无法使用,再也见不得原貌时,便会愿意了罢? 可那抹清香,会否被自己遗忘?这眼前人,会否有一日淡出自己脑海,再记不得模样? 门外有人。楼向惊觉而起,全身戒备着。 “你可以走了。”来人推开了门,对楼向如是说道。 51.白微 龙越一步步入室中,只看了一眼楼向,视线便再未落到他身上。 楼向听了龙越所言,却未有动作,只道,“我护着他。” “有我,何需你?” 楼向心神一震。说不上是因为龙越身上徒然释放的强大威压,还是因为这简短五字。云华今早选择了他,想来现在云华亦会选择他罢? 不……确切说来,是云华在更早之前,便做好了选择?那自己呢? 楼向心神乱了。却亦不愿走。此刻走了便是认输放弃了。看向龙越,言道,“未必。” 话一落,便有银色斗气自龙越手中暴涨而出。似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随时要枉扑而去,嗜人血肉。 “我护着云华。”楼向看着龙越,若是龙越在现下这极易惊扰云华的情况下动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护得云华周全。 龙越脸色更是黑沉,收了斗气,便一言不发地坐到云华旁处。此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只是往后…… 一炷香时辰过。云华一睁开眸,便觉气氛有些不对。前边站着楼向,侧边坐着龙越。难道是二人看不对眼,产生嫌隙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云华出声问道。 “无事。修炼得如何?”龙越接道,满目柔情。 云华点点头,“还行。你可去瞧龙羲了?” “去了。长高了些,也壮了。”龙越想了想,答道。 “就这样?”云华挑眉,父子久未相见,龙越这么寥寥几句就完了? 龙越抚了抚下巴,“挺懂事,礼仪周到,说话亦更得体了。” 云华无奈,“就没有个父子间的拥抱?可有说些鼓励和赞许的话语?” 龙越微摇头,“他长大后我便未有抱过了。说了些许,后来无话可说便回来了。” “罢了。”云华叹气,“你啊,当真是不会做一个好父亲。” “你之前提起此事后,我已然努力了。或许我当真不会。”龙越笑了笑,回道。 “往后慢慢来。有我在,教你便是了。”云华虽然并未当过父亲,前世亦未感受过父爱,可总还是大概知道如何做的。 龙越笑了笑,正要言语,楼向却先出了声,“云华,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云华点点头,“是我疏忽了。耽搁你这许久。” 楼向回道,“无妨。明日我再来。” “好。真是多谢你了。”云华浅笑回道。楼向听了便转身往外而去了。 “你明日还要他来守着?”龙越挑眉问道。 “你不喜欢?”云华方才应下时,并未多想。楼向是奉燕长寂之命,来护着他。总不能在人家一片好意上浇一桶冷水罢? 龙越看了看云华,后才道,“无妨。多一人护你也好。”虽然瞧着那男人不顺眼,可既然云华觉得无碍,且对那男人并无他想,那男人便暂时留着罢。毕竟现在是关键时刻,多一个高手护着云华亦好。 ****** “主子,七光中毒,情况不好!”影卫急急赶往龙越处,低声禀道。 龙越睁开眸子,“那秦侧如何?”此事本不难,又遣出了这许多强手,怎会出了岔子? 此时倒觉幸得燕长寂不喜他与云华同住,让他住到了别处,不若此时便会扰了云华好眠了。 “秦侧身受重伤,可七光等人亦陷在那处,难以脱身。” “派人去救。”龙越即道。 “是!”影卫领了命,便隐了身形消失了踪影。 究竟是何处出了问题?龙越沉思着,那些个宝器是否该派人去取来?要是还有人动这般邪恶心思…… 一个时辰过。 “回禀主子,此次共陨殁五个人,七光毒发已然不省人事,其余人等俱已带回。” 龙越颌首,“辛苦了。”说着起了身,“寡人去看看他们。” 偏僻巷道的一座窄小院落。 有一丝血腥味自里头隐隐约约地传出来,龙越微蹙眉,“烧点东西去去味道。” “是。”影卫低声应了。 直去房舍推开门。便见得七八男子俱都东倒西歪地倒在铺上,见得龙越进来,纷纷要起身行礼。 龙越一摆手,“莫动。不必行礼了。” 有一身穿白衣男子独自站立,见龙越看向他,便俯身行礼道,“白微见过君上。” “情况如何了?”龙越见得七光在铺上紧闭双眸,双唇发黑,脸色已十分不妥。 “回君上,其余人大体安好,只是七光……只能拖至明日凌晨。”白微一边答,一边手上翻飞着银针,快速刺入七光穴道之中。 “那可还能醒来?” “不过三刻。”白微迅速答了,又是一根银针刺入七光体内。 龙越想了想,唤道,“一影。” 一影在龙越身后现出身形,“主子有何吩咐?” “去凡品楼将芙蓉带来。”影部光部之人,俱是双亲不在,若说七光心中有挂念之人,想来便是芙蓉了。 “是。”一影灵领命而去。 “主子,此次之事,委实有蹊跷。”一身上伤势软轻的光卫出声言道。 “何以见得?”龙越微蹙眉,问道。 “此次刺杀并无征兆,可那秦侧却在身边布好了人。俱是一些高手。还有后来突然出现的用毒高手,仅用一根针,便害得七光如此。”七光一倒,他们这些人便乱了心神。险些将命交待在那里。 “修剑族自己的高手?那用毒之人,有何特征?”修剑族虽然精于炼药,更精于炼毒,可从未听闻过这等骇人之毒。白微这等医术,竟也保七光不得。 “大部分是。可有一些,属下看着该是修炼唤兽术之人。至于那用毒之人,却是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并无甚显要特征。” 龙越沉吟一会儿,“这些事寡人必会细细差,你们安心养伤便是。” “是。谢主子恩典。”光卫垂首应道。 “主子,芙蓉带到。”门被推开,一影身后跟着一袅袅婷婷,身姿纤弱的女子。长发披散,面上未有遮掩,虽是素嫣,却姣好美丽。当真人如其名。芙蓉之色。 若非女子此时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想来更是殊色。 “七爷……”女子动了动唇,半响才喃喃唤道。随后,女子极缓极缓地靠近那铺上躺着的七光,只是人未至,泪先流。 女子脸色并无明显悲色,亦是是连自己流泪了亦不知。步伐依旧极其轻缓,似怕惊吓铺中人。 终于。女子到了七光跟前。手缓缓抬起,似要去抚七光。可在下一瞬,女子便似是突然脱离般软到在了地上。 手还执着地向着七光,唤道,“七爷……您看是不要芙蓉了?”声音极轻极柔,如同情话。 不过半响,女子便奋起发力,猛地扑在了七光身上,声声呜咽。 在场之人多有心生不忍者,偷偷转过了头,不愿多看。满室寂静,只有女子的哀戚之声。 “芙……芙蓉……”极低的声音响起,几近被淹没在女子的哭声之中。 “这位姑娘,七光醒了,还请姑娘好好珍惜。时间……不过三刻。”白微在一旁言道,随后便转身出了门去。 龙越亦转身离开,余下的七八伤者竟也忍着疼痛,互相搀扶着往外而去。却是要为七光与芙蓉留下空间了。 门被最后出来之人掩上。一影及几个未参与此事的护卫,帮着伤者移去隔壁的房舍。留得白微与龙越,在院中站立。 “君上,你可是已有了心喜之人?” 龙越一怔,白微如何瞧出来的?仰头瞧了瞧天上弯月,已被浓雾遮了一半。心中徒升思念。不知云华今夜可有好梦?梦中可有自己? “是。寡人想与他一生。”龙越后才回道。 心里有倦意翻涌。天下霸业,需要千万人用鲜血铺就。早在六年前,自己便已知道了。这六年来,手上亦是沾满了鲜血。 可就在今夜。免不了地想——若今夜躺在那里的不是七光,而是自己。那么云华该如何? 会否如芙蓉般,心伤至此,肝肠寸断?如此自己可能死而瞑目? “君上,莫要迷失了。您合该是这天下之主,不需要迟疑和却步。”白微的声音响起,语气淡淡,却让龙越惊醒。 眼眸恢复清明,不再看那朦胧半月,却是向着深深夜色看去。是。一切已无退路。这条路,不可停不可休。直至功成之日。 云华。云华……绝然不可割舍。即便云华怨他无情狠绝,即便云华来日后悔! “君上,莫要被人牵绊住脚步。当日我选择效忠于你,并非是要看到一个举棋不定的君主。” “白微。你失言了。”龙越淡淡道。夜色中神色不明。 白微一怔,后道,“君上莫要忘了。当有人牵绊住你时,会有多少人将那个人视为眼中钉,不除不快。” 52.大会 “包括你?” “君上以为如何?”白微顿了顿,“当年,我想要成为这样的存在。即便背负骂名,甚至因此殒命。可惜……君上未给机会。” 看了一眼旁处之人,却只见得侧脸。冷冰冰的,一如当年。 “陈年往事,何必再提?”龙越淡淡回道。白微的心思,他未尝不知。只是,情感一事,由不得自己做主。 白微伸手入袖中,掏出一小瓷瓶,递向龙越,“今夜之事,修剑族不会善罢甘休。我知君上功力高强,只是修剑族甚多离奇药物,还请君上带着它,好歹能防上一防。” ****** 夜半自梦中惊醒。“龙越”二字未出口,便又咽回肚中。 龙越又怎会在此处?燕长寂不愿龙越于自己同屋同床,早让人挪去了别屋。说来也怪,龙越这些天,极少反对燕长寂所言。亦不轻易与燕长寂发生冲突。 倒也算是一个好迹象。心里突然想着,若龙越是个女子,那燕长寂与龙越之间便是属于婆媳关系了?这婆媳关系确是得处理好…… 想着想着,云华便忍不住笑了出来。若是让龙越知晓自己这般想法,指不定如何反应。 瞧了瞧窗外,弯月高挂,有雾遮掩。虽有凉意,却亦舒适。 云华披了件外袍,便起身下地,走出了屋子。 往龙越所住的屋子看去,黑漆漆一片,该是熟睡了罢?不知可有好梦?梦中……可有自己? 云华有些怔然,不知如何,陡升思念,抬了头看天上,弯月并不明亮,被浓雾一遮,更是朦胧不清。 这临时起意看夜景,却是挑错了时候。云华紧了紧身上袍子,便打算回屋。眼角余光却瞧见一道人影。 云华疑惑,这般晚了,谁还未睡?仔细辨认身形,却像是萧恪。这便低声唤了一句,“可是萧恪?” 那道身影似是转过了身,向着自己,随后却是朝自己走来。这一走近,云华便确认这人是萧恪了。 披散着银色长发,似是披着湖面银光。湛蓝的眸子在夜色中晶莹发亮,宛若星辰。 “还未睡?”萧恪问道。 “睡了却醒了,这便出来瞧瞧。你怎的这般晚还在外头站着?”云华回道。 萧恪早在云华踏出房门时,便察觉了。未料云华会认出他来。“未有睡意,便站一站。” 云华瞧了瞧萧恪,“可是有甚心事?” 萧恪一愣,后回道,“何人未有心事?我自然会有。” “说得是。只是心事,有时候似是一道枷锁,会让人止步不前。”就似自己,不知如何抉择。便只能在原处打转。 萧恪不语。两人静默地站了一会儿,就在云华打算回去时,却听萧恪出声问道,“当你知晓,一件事未有任何用处,反而会给自己与亲人带来灾难时,你可会去做?” “那做的理由是什么?”云华反问道。 “那件事是亲人所想所要。”萧恪回道。自己竟对云华说了出来……是一时冲动?事情压在心头太久,因而不吐不快? 倒不知萧恪这般重视亲人。萧恪的亲人……便是矗戮国的王族罢?想了想,回道,“只看你是希望亲人得到一时欢乐,还是长久平安。” 一时欢乐,长久平安……萧恪细细咀嚼这几字,心中似是稍微清明。 依着自己所想,亲人的永久平安胜于一时欢乐。依着族人所想,怕是宁愿辉煌一时,亦不愿苟且一世,遁于红尘。 罢了。本就是将族人置于自己之上,那尽力满足他们心愿就是…… 云华言毕亦陷入了沉思。一时欢乐,长久平安。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本尝不是这两者间的抉择。 萧恪转向云华,拱手郑重言道,“多谢。” 云华一愣,随后笑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当不得你这礼。若是于你有益,是再好不过。” 萧恪竟微弯双唇,灿若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云华,“你当得。”云华在先前救了自己一命,此时又有助于自己。自己这一句谢,这一道礼,却还是轻了。 虽然自己曾告知云华,他身中“遥梦”之毒,却是怀中别样心思。而非单纯的救助,亦非报恩。 “往后你若有所求,我必答应。”萧恪言道。 “当真不必记挂。往后我若是令你为难,你怕是要后悔的。”云华回道。这萧恪怎的突然这般郑重其事? “仅此一次。”萧恪又道,“再多,我便不理会了。” 云华瞧了萧恪半响,见得萧恪一脸认真,只得道,“好罢。仅此一次。” ****** 微风携着初春的气息。有新芽初绽,桃花逐开。 枢城人潮拥挤,齐齐奔往枢城白塔。白塔位落枢城边境,高塔之下有一极为开阔之地,那处已早早搭好了台子,正是为武术大会而准备。 这场武术大会距上一次整整隔了十年之久。许多人即便不为出头,亦要赶往一睹高手风采。 此时的枢城可说是高手如林,权贵如云。亦可说是三教九流齐聚,鱼目龙珠混杂。 燕长寂应承了出席武术大会,并主持开场,却亦不愿早早出发。只说怕被行人挤成面饼。因而连带燕府上下,无一人出动。只待燕长寂一声令下,再一同前往。 楼向取了假面皮给云华,却因龙越在旁,由不得他帮着云华戴上。龙越想接过此事,可又因着燕长寂在旁,便亦落不到龙越受伤。 最后是云华自己对着铜镜,琢磨着慢慢地给自己戴上了。 “时间差不多了。出发罢。”燕长寂悠悠言道。 外头候着的仆人们听了便争先恐后地出了门,直奔白塔。唯恐寻不着好位置观看。 除了剑花未对脸面加以遮掩,萧恪用斗笠,室中剩下的几人俱都以假面皮覆脸,不急不缓地往外行去。此时却见得在门旁守着的刘叔,剑花便问道,“刘叔不去看?” “不去了。老头子眼睛不好。”刘叔摇摇头,“我替你们看着燕府,等你们回来。” 燕长寂点点头,便带着几人出了门。却又见得门外候着两辆马车。 一影见龙越出了来,便单膝跪地,“主子。” 龙越点点头,牵了云华的手,便要将人往那辆马车带。 “这马车真不错。不知睡得可舒服。”燕长寂悠悠说着,便手脚并用地上了一影身后停着的马车。 龙越和一影何时见过这般模样的燕长寂?当时便愣了神。 云华许久未见燕长寂如此,倒是隐有笑意。先前燕长寂为着自己之事,心内不太欢喜,因而未再显露这般模样。现在如此……莫不是想通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向龙越道,“走罢。” 龙越只好和云华上了马车,见得在其中占了一半位置的燕长寂,不知该做何表情。这人莫不是突然神智失常了? 不过想想亦好,燕长寂占了大半位置,自己倒可以和云华挤在一处。想着便带着云华坐好,两人间几乎未有缝隙。 燕长寂却不干了,当下坐直些身子,拍拍身侧空位,“乖儿,过来。” 云华看着龙越,只见龙越淡笑不语,云华便微起身,坐到了燕长寂旁侧。 燕长寂随即看了龙越一眼,其中意味甚多,龙越多不改面色,瞧了瞧燕长寂,便转开了视线。落到云华身上。 一件外袍陡然罩住了云华。连带脸面亦不得见。 龙越一挑眉,看向燕长寂,燕长寂却面无表情地掀起车窗帘子,看窗外。 云华扯下覆在自己身上的外袍,“父亲。” 燕长寂未理。云华只好暗自叹息一声,亦不再言语了。 马车停下,帘歪传来一影的声音,“主子,到了。” 车帘子被掀起,燕长寂当先手脚并用地下了马车,随后向云华展开双臂,言道,“我抱乖儿下来。”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云华拒绝了,便绕到另一边,轻缓地下了马车。这几日修炼下来,虽说不上进境甚好,可亦不似以往般体弱无力。 只是接下来得多练练筋骨,不若空有斗气,也难以应付。 燕长寂便干脆环抱双手,当先往前边去了。 白塔处人声鼎沸。塔下已是人挤人,遥遥望去瞧不清人头。塔上亦是涌满了人,许多人探出头来,神情激动,甚至还有人在喊口号,“狩崛勇者,芜沉至强!” 巨大的擂台四周围着高大健壮的护卫,离擂台大约一米。在正对擂台之处,有一高地,上头摆了几张座椅,此时尚无人在。 云华随在燕长寂后头看了这等场景,当下便不想往前了。实在是可怖得很。这样一块地方,竟可装载这许多人。 燕长寂停了脚步,突然间用斗气敛了身形,不一会儿人便已到了台上。 一开始人们都未有察觉,后来有人叫骂道,“你个小白脸上去作甚?大会还未开始,你就按捺不住上去受死?” 53.聚首 笑声渐起。又有人道,“你个小犊子还不快下来,免得弄脏了爷爷的地儿,待会儿爷爷可还要上去好好展示展示!” 燕长寂全然不予理会,不消吟唱,白泽便已显露身形,落在燕长寂身旁。 众人大都讶然。一时间便静了下来。这台上怎么就突然出现一只巨兽? 有人拔高了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尤为响亮,“那是上古神兽,白泽!” 犹如一颗石子丢落湖中,激起千层浪。“上古神兽?”“那就是白泽?”“台上之人究竟是甚身份?怎会拥有白泽?” 燕长寂抬手轻拍了拍白泽的头顶,白泽便绷直了身子,仰天一吼,“安静!”空中似有余音不断回荡。 众人皆惊。眼神来回打量燕长寂与白泽,终究暂时无人出声。 燕长寂见了满意点点头,言道,“我,乃是枢城城主燕长寂。今日来此主持武术大会开场。” “燕长寂!居然是燕长寂!”惊呼声响起,许多人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台上之人,似是无法将人与传闻中所说对上号。 传说燕长寂俊美无双,风华独一。传说燕长寂武力高强,可号令神秘大军。三国久久不敢妄动枢城,便是因着燕长寂此人。 燕长寂依旧是面无表情,又轻拍了拍白泽,白泽低吼一声,声音极大,似是连地面都被带得震动起来。 “比武者需点到即止,不得妄下杀手。若有违者,就地处死!”燕长寂冷着声音说道。 “敢问燕前辈,若是误杀又当如何?”有人拱手提声问道。 “误杀他人者,自伤一掌,赔偿钱币。”燕长寂环视一圈,言道。 剑花在台上现身,手中有一座椅,置于燕长寂身后,言道,“主子坐罢。”燕长寂满意地点点头,坐了下来。 “矗戮国大王子及部众到!”随着声音响起,一队子那高地而去。为首之人是一年约三十的男子,体型肥硕,身上衣裳华美耀目,此时正缓缓登上高地。 身后随着大约五十人,步伐整齐一致,目不斜视,肃容前行。 矗戮国大王子在高地落了座,底下众人大都俯身作揖,“见过大王子。” 萧寅笑容满面,大声道,“大家起来罢。” 众人纷纷起身,许多人都忍不住失望。本好不容易瞧见身份这等贵重之人,却不见贵气。虽然瞧起来亲和,可这模样实是……不太养眼。 燕长寂闭眸靠着椅背,似是在养神。萧寅听闻台上之人是枢城城主,便想着与之相聊一二,可见得燕长寂这幅样子,只得暂时按捺不动。 此番出行,必须抓住机会与枢城城主交好…… “洪噬国大王子及部众、唤兽族族长及部众到!”此句一落,众人皆惊。三国之中,只有矗戮国国君倚重修剑族族长,却也不会同时出现。这洪噬国是怎的了?竟如此高调与唤兽族同至? 台下人群中。 “查探得如何了?” “修剑族还未有动静,会否是因为秦侧伤重,便不打算前来参加了?”一影低声回道。 “不会。秦侧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会来。”龙越眯了眯眸子,言道。 “继续查。”此刻还未有前来,便说明情况有异。 “是。”一影应道。 龙越转头,见云华微蹙眉头,便问道,“不舒服?” 云华回道,“倒不是身子不舒服。只是此处实在喧闹,心里烦闷。”仰起头想瞧瞧龙羲,却总也瞧不见。 直到龙羲登上高地,落了座,云华这才瞧见几日未见的小孩儿。 小孩儿穿着隆重,锦缎绣银线,长袍拖曳至地。小小的脸蛋绷得紧紧的,却宛若仙童。龙羲坐定后,又有许多人拱手行礼,“见过大王子。” 那座椅宽大,衬得龙羲的身子愈发小。可龙羲身姿端正,贵气不隐,便不让人忽视了去。 “众位免礼。”龙羲缓缓而道,声音虽不大,却隐有气势。 “这洪噬大王子长得好,粉雕玉琢,比我家里摆的瓷娃娃还要好看。” “怎的说话?人家是王子,哪容你说三道四。” “我说说怎么了?要我说,是那洪噬国君长得好,所以连生的小孩也好看。” 底下议论纷纷,虽然声音不大,可还是有几句落到了萧寅耳中。这一听,便觉那几人是在拐弯说他模样生得不好。 萧寅先是沉了脸色,后又满脸带笑,转向一旁坐着的龙羲道,“竟不知洪噬大王子已这般年岁了。” 龙羲转过脸,回道,“矗戮大王子安好。” 萧寅笑着正要说些什么时,又是一句宣唱,“狩崛国三王子及部众到!” 狩崛国三王子?不是已经死了?怎会冒出一个三王子来?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相见,却得不到答案。 云华听得旁处之人的言语,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亦不问,抬头看向龙越,却见龙越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云华挑眉问道。 龙越不答,微蹙了眉,看向正往高处而行的一列子人。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少年,灰眸栗发,眉目如剑,带些锋利之感。 不是那云生又是何人? 云华瞧清楚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如今亲眼瞧见云水好端端的,才真正放心下来。只是又不免心生担忧。 云生性子纯良,王室却多诡谲危险之事,阴险图利之人,就如一个大染缸。云生当年沦落至洪京猪猡圈的一个奴隶,说不得便是因着王室中人。甚至是他的亲人。 自古王权脚下多白骨。为了争夺权利,不惜亲刃手足,弑杀父母。云生那般人,可能在王室中顾全自己。 暗自叹口气,却听龙越言道,“你……可是想他了?” “自是想的。”说毕,又补充一句道,“我把他当亲人,所以会想念。” 龙越不由一笑,“我还不至于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云华这般特意解释,实是让自己欢喜。 云华见得龙越眼中的戏谑之色,有些不自在,“那便算我多此一举。”说毕便转开眼眸,不看龙越。 谁知下一瞬,唇上落下温热触感。云华先是一愣,后是一惊,待得反应过来,龙越已直起了身子,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前方。 云华不由低声喝道,“你疯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这般胡来。 龙越凑到云华耳边道,“反正无人知我们是谁。” 云华怒瞪一眼龙越,往四周看去,便见得不远处站着的楼向和萧恪。此时俱都望着别处。云华心里稍安,若是让认识之人瞧见了,自己往后可还要不要见人了? 龙越笑容愈大,轻抚了把云华的长发,“媳妇儿稍安勿躁。” “炼弓族族长及部众到!”又是一声喝宣。 此时一影回至龙越处,禀道,“修剑族已在不远处。” “秦侧可在?”龙越敛了笑容,问道。 “十有八九。只是,秦侧受伤那般重,如何还能撑着来参加武术大会?”一影疑道。 “这点不去理会。只要记着……万万不可让秦侧活着离开此处。” “是。各处已布置妥当,只待秦侧现身。”一影回道。 龙越微颌首,“去罢。” 伸手入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拨开木塞子后将瓶口朝向掌心,便有几颗黑色药丸滚落掌中。 虽不知修剑族今日会如何行事,可重要防范于未然。一旦他们用药或是用毒,白微所给的这东西,好歹能抵上一阵子。 “张嘴。”龙越捻起一颗,送至云华唇边。 云华疑惑地看了看龙越,却亦不问,张开嘴便将药丸吞入口中。见龙越吞下后,便问道,“这药可还够不够?” “还有两颗。”龙越回道。白微或许是时间不够,又或许是材料不够。这一个小瓷瓶只装了四颗。 云华看了看台上的燕长寂,又看了看楼向那处,一时间有些犯难。龙越此举,必有深意。或许是待会将有变故? 可这药丸子不够,要如何是好?总不能劈成两半…… 想至此处,便问道,“这药分成两半,可还有用?” 龙越了然,“不知。不过,聊胜于无罢。”说毕便放出几丝斗气,凝聚成一线,将剩下的两颗药丸子分成四份。 云华正想接过给那几人送去,龙越却道,“不必你去。我让人送去便是了。” 听得有些疑惑,那平日里跟着龙越,唤作“一影”的刚走,龙越能让什么人送去?却也听龙越道,“去罢。” 只见站在自己身侧的一陌生男子接过龙越手中的药丸,隐了身形不见了。 云华愣了愣,后便微有恼意。方才龙越还和他说,身边未有认识他二人之人。不过想想亦是,龙越这等身份,怎么能不在身旁布置人手?说不得这附近的俱是龙越手下之人。 54.是非 “修剑族族长及部众到!”终于,三国三族之人齐聚首了。 为首的却是一顶坐轿。由四个壮硕的男子抬着,一路去往高地。有人见了便小声嘀咕,“这修剑族族长脸面可大,最后出现不说,还要人抬着走。” “怕是年纪大了罢。”一人摇摇头,回道。 “不都说修炼高等武术之人不易老?你看看其余两族族长,哪个要由人抬着走?” “不说了,大会快要开始了,等着瞧罢。”说毕便噤了声。 龙越静心等待发展,眼见着坐轿已至高地,却无人下轿……这又是要如何? 云华见那送药的男子回了来,心里微松。只是即便分成四份,云生那处却是无法了。不过若是楼向和燕长寂保得实力,或许愿意帮自己救上一救罢? “龙羲那里,你可布置妥当了?”照如此情形,龙越怕是早知道武术大会要出事了,可怎的还敢将龙羲派来? “放心罢,自会保得他平安无事。”龙越答道。 燕长寂站起身来,悠悠道,“让大家久等了。既然该来的都来了,那么武术大会……就此开始罢。” 话落,便与剑花二人自台上消失了踪影。 台下人却不似先前般情绪激动,反而默默无声。似是俱在屏息以待。究竟谁,会是第一个上场之人? “周某不才,先来露个脸!”随着声音,一人驾驭了斗气飞身而上。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台上,环视一圈底下之人,“不知有哪位兄台愿来一试?” 有了开头之人,下边便顺畅得多。有人挑战,便会有人上去应战,“陈某愿来一试。” “主子。”一影回至,唤道。 “等待时机罢。”龙越淡淡道。台上武斗正酣,可惜还入不得他的眼。此时突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向那处看去,便与一人对上了目光。 龙越心里冷笑一声,微眯了眯眼。离开云华庇护,倒是初见虎豹模样了?这般目光,怕是认出了自己罢?那可有认出云华? 果然。座上之人将视线移至站在他旁处的云华身上。龙越勾唇一笑,转向云华道,“可觉得闷?”想来云华对台上的比试亦无多大兴趣。 云华侧过脸瞧龙越,“实是没多大意思。”瞧着那些百姓脸上的兴奋神色,更觉乏味。 “再忍多一阵子。这武术大会……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便会中止了。看向高地,落至地上的坐轿却还无动静。这秦侧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双手紧紧扣着扶手,恨不得将手指嵌入其中。要冷静。要冷静。来回默念这三字。 可是!那人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和那个要将他斩首示众的男人一起! 若非孟极善于识别气息,自己是否就此与那人擦肩而过?可是……即便认出来了又如何?自己能将他从那个男人手中夺过来?不能。自己能让他自愿与自己走?恐怕……还是不能! 为何?为何他会与那个男人一起?为何偏偏是那个让自己痛恨不已的男人?那个男人曾脚踏自己的尊严,夺去了那人的关怀,甚至使得自己命陨于他手! 这些事,忘不了。一桩桩一件件。来日必要一一讨回! 台上有人败了而退,有人胜了而留。来来去去,龙越几人却全无留意。有人在防,有人在等,有人在盼。 “嘭”的一声。台上一人被打落得飞出台子,往外摔去。有鲜血自那人口中喷射而出。扬到半空,如同红艳花朵,随后又落了下来。 众人皆是一惊,挤着往那人看去,有离得近的人瞧清楚了,便吼道,“人死了!”语中有惊恐之意。 有人出声向台上之人骂道,“不是说了点到即止?怎的这般出手狠毒?” 台上独自站着的却是一个纤细少年,面相阴柔,听得竟是笑出声来,“从绝教之人,不狠毒怎么行?”说至最后一个字时,猛地去了笑容,阴狠的神色爬满那脸颊。 连惊呼声都未有发出。那责骂少年之人,便已然圆睁着双眼,直直倒了下去。又是激起一片混乱。 龙越看向台上之人,从绝教?竟会来参加武术大会……便不怕众人联手灭之? 云华看得有些心惊,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十六岁,却一下子杀死两人。又见那少年绽开笑容,大声道,“还有何人前来应战?” 半响未有回应,少年便道,“莫不是这里的人,都是懦夫?”言毕便大声笑了起来。 正此时,那高地上的坐轿微有动静。一只手伸了出来,将轿帘子掀起。随后一人自轿中线出身形。 龙越眸子划过一丝厉光,正要吩咐下去时,却见秦侧稳妥地走出轿子,站在地上。瞧起来精神尚佳,全然不似身受重伤之人。 秦侧背负双手,长声道,“小儿忒猖狂。莫不是当芜沉再无英杰?” 此举一出,许多人都对这修剑族族长心生好感。连先前觉得他傲慢端架子之人,此时亦觉他一身正气。 “怎么?族长要来与我对战?”少年一脸喜色,不见恼怒。 “不。老夫年纪大你许多,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不过老夫以为,有一人,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了。”秦侧缓慢言道。 云华微蹙了眉,是自己看错了,还是人有相似?那秦侧身后站着的人……怎的如此像是云府的那个管家,云忠? 微碰龙越手臂,低声言道,“你可知那老者身后站着的人是谁?” 龙越看了看,并不认得。且并无甚特别之处。“怎的会问起他?” “此人似是云府以前的管家。不知有无认错。”云华回道。 龙越微蹙眉,低声道,“去查。”话落便有站在不远处的人无声无息地离开。 少年喜上眉梢,“是何人?族长可是要让他与我一战?” 老者抚了抚长须,言道,“老夫听闻燕城主有一爱子,年约十五、十六岁,武艺了得。” 如平地一声雷。不知者俱都一脸疑惑,知晓者却是心生杀机。 龙越握紧了手,秦侧如何得的消息?竟是将主意打到云华身上!正要摆手,示意手下动手时,却见燕长寂现身,朗声道,“我儿并不懂武,怕是要让诸位失望了。” 秦侧一笑,“燕城主过谦了。如今世人皆知,燕城主身怀容器,说不定城主爱子,亦是身怀容器罢?” 燕长寂恨不得飞身过去,将秦侧斩杀。只是现下未有理由与借口,贸然出手只会引出动乱。虽然早知这武术大会注定是一场乱局,可不该由自己首先出手。 自“容器”一事传遍芜沉后,多少人等着取他首级?一旦让众人刀剑指向自己,那么自己这些人难以安生不说,还平白给秦侧留了可乘之机。如此来日留给燕子的,也只会是难以收拾的烂摊子。 压制了怒火,言道,“我儿在六年前,因着被人落了禁制,早已失去了习武的可能。族长这般提议,岂非是强人所难?莫不是族长成心要我儿死于非命?” 秦侧面色不改,背负双手言道,“燕城主此话当真?该不会是推托之词罢?” “我怎敢以此欺骗世人?”燕长寂回道。 “很好。燕城主看来是个诚实人。那么还请燕城主坦言告知,为何要无辜屠戮遍翎庄人?”秦侧肃容问道,语中隐有责备之意。 燕长寂心里一动。这件事可算是让秦侧派上用场了……却是在此处等着自己。 “族长此言不妥罢?燕某从未做过这等不仁不义之事,族长要问‘为何’,燕某可是答不上来。”燕长寂回道。 “燕城主,你可敢指天发誓,从未动过我遍翎庄人?”一人走上高地,行至秦侧旁边。却是遍翎庄庄主覃勉。 燕长寂叹口气,“泰庄主可是还要燕某立毒誓?” 覃勉正要应是,却被秦侧止住,正疑惑时,却听秦侧言道,“这毒誓不一定有用。燕城主贵为枢城之主,手握重权。若你为今日之事心生仇怨,转而对老夫与庄主下手,届时皆非又是一桩惨案?” 燕长寂面无表情地看着秦侧,这是要咬定自己,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啊…… “族长说得对!燕城主你即便身怀容器,又是枢城之主,亦不可滥杀无辜!必得给天下一个交代!”有人附和道。 这一番下来,许多人都活络了心思。早有传言说修剑族族长和遍翎庄庄主要联手对付燕长寂,如今看来是所言非虚。 反正天塌下来有这些个族长庄子顶着,火烧不到自己头上,推波助澜一把又有何妨?像燕长寂这等要什么有什么的人,得从云端掉下凡间,尝一尝这民间疾苦才好! 有一股暗流开始涌动着。里头有太多不为人知、阴暗龌蹉的东西。 云华紧蹙眉头,心里有些七上八下。那几人分明是故意针对燕长寂,先前提及自己,不过是用来引出燕长寂罢了。 55.秦侧 此时众人群情愤慨,似要一致讨伐燕长寂,不知燕长寂可有应对之法? “莫担心。不会有事。”龙越察觉云华的不安,出言安抚道。 “若是情况不妥,你能否助他一臂之力?”云华问道。虽知龙越不喜燕长寂,可此时只能求助于龙越。 “好。”龙越很快应下。只可惜现在还不是动手时机……不若哪用得着那般费劲?直接将秦侧斩于剑下便是。 照如今情形看来,秦侧怕是料到今日必有凶险,所以打算兵行奇招了。 “燕某从未做过有愧天地之事,何谈给天下一个交代?族长认定燕某是凶手,那么敢问族长有何证据?”燕长寂环视一周,“燕某与遍翎庄无怨无仇,为何要犯下杀戮之罪?” 秦侧不答,却自有人回道,“燕城主何必逞一时口舌?族长与庄主即已确认是城主所为,那必是有理可据。城主还是快快交代的好!”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非要将此事栽赃到燕某身上,燕某还有何话可说?”燕长寂冷声道。 一人飞身至燕长寂处,“我以我之名,担保燕城主绝非凶手!” “你又是何人?你之名有何价值?”几人同时嚷道。 “‘穆景’之名可是不够?倘若不够,便以岂非楼之名!”穆景长身玉立,朗声言道。 云华见得众人如此,便觉心凉。人心便是这般奇怪。愿意同情势弱可怜之人,却不愿见得他人安好顺遂。 穆景在如此情形下现身袒护,可见实是在乎燕长寂。那些陈年往事自己虽不太清楚,可穆景对燕长寂的心思,自己还是知晓的。这二人若是能在一起,倒也未有不好。 “岂非楼前楼主穆景!”有人惊呼,上下打量穆景,似是要辨真假。 覃勉恍然,难怪岂非楼不愿相助遍翎庄,原来与燕长寂有这般交情! “若是不够,便加上我罢。再加上‘穆镜’二字,可够了?”穆镜亦现身言道。 楼向捏紧拳头,控制自己莫要一时冲动。自己一旦现身袒护,非但不能有助于师父,反而更是让那老贼拿捏住把柄。 如今风向老贼把控,若他声称自己是修剑族逆贼,而师父便是接受逆贼为弟子…… 龙越在等。等秦侧按捺不住的那一刻。牵住云华冰凉的手,“无事的。” 云华心里渐渐冷静下来。那修剑族族长铁了心要整垮燕长寂,究竟是为何?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怎样可以让他将注意力从燕长寂身上移开? “可否带话去云生和龙羲处?让他二人联手,或可力挽狂澜。”云华低声言道。 “不够。若是要寻机摆脱,只能除去。你不了解这个人,他一旦出手,便绝无善罢甘休的可能。” “有无办法可激怒这个人?人一旦失了理智,便什么都好办。”云华言道。语中有丝冷意。 龙越一怔,随后微勾唇角。自己怎么忘了。云华可不是那等盲目心善之人。且还护短。秦侧如今摆明了要陷燕长寂于不义,云华怎还会心软? “这人有个致命弱点。就是无法接受自己的缺陷与失败。性子偏激。他本不是有天分之人,资质平庸,却心气奇高,野心颇大。最痛恨别人提及他的外在和功力。他的族长之位,亦不是正常手段得来的。” 云华心生一计,便道,“我现身试试,可好?” “不行。”龙越立即拒绝,“你身上功夫还浅得很,我不许你前去冒险。” “可如今形势不等人。一旦他乱了心神,你动手便是。”云华快速言道。 “不行。”龙越斩钉截铁言道。 云华听了便垂眸不语。 这是放弃了?龙越暗叹口气,抚了抚云华的长发,正要说些什么时,云华却突然提声道,“请诸位听在下一言!” 这一句虽不算特别大声,可也引来了注意。云华趁着龙越愣神间走离几步,“我是燕华,是燕城主之子。” 龙越蹙了眉头,紧走几步到云华身边。全身绷紧着,唯恐云华有个闪失。 云华见愈来愈多的人瞧向自己,接着道,“我父亲身怀容器,坐拥城池,倘若真要灭杀何人,何需遮遮掩掩,不愿承认?”云华意不在借此句达到什么效果。因为他一开始便是冲着那修剑族族长去的。 果然。此句一出,众人情绪更是激动,直指云华狂妄。 “族长口口声声称我父亲枉杀他人,却又不拿出证据来,只一个劲地挑唆,莫不是当在场的英雄豪杰都是瞎的?”这一句委实有些重了。并且不敬。可效果确是好的。总有人会心生动摇。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子。”秦侧不怒反笑,言道。 燕长寂如今又是欣慰又是忐忑。燕子为他这般,可见实是一个有孝心的孩子。只是燕子对上的不是一般人。秦侧虽未有大本事,可凭着阴险狡诈,便让许多人想除而不得。 “族长说笑了。我不过是一无知少年罢了。曾听闻族长少时聪慧,于武术上极有天赋,因而早早地便成为一族之长,受人敬仰。” 此话一出,好些人纷纷变了脸色。 龙越丝毫不敢懈怠,紧紧盯着秦侧的神色,手掌已开始泛出银色斗气。燕长寂不着痕迹地微提手掌,只待时机。楼向和萧恪二人一点一点逐渐往云华处靠近,以期护得云华周全。 “莫无,去助他。”云水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言道。 正此时!秦侧却是仰天大笑气来,“说得好!” 云华极力使得自己冷静。不错眼地盯着秦侧。见得秦侧如此模样,心里必是有了波动。不待秦侧停住笑,云华接着道,“我亦是道听途说。世人皆传,修剑族族长最是厉害。自己身负才能,连手下的弟子亦是极厉害的。” 突然想起楼向一事,觉得其中有些文章,便打算试试,看看可否瞎猫碰着死耗子,“听闻修剑族有一位首席大人,年纪轻轻已修炼出淡蓝色剑身,实属修剑族第一人。只可惜,有歹人对他下了禁制。想来那歹人必是嫉妒其才能,这才做下这等不义之事。” 秦侧停住了笑,直直盯着云华。眼神中的阴冷,让许多人见了便不由打了个冷颤,再不敢看。 “想来族长必是想岔了,不若怎会认为这等良才才是逆贼?听说族长还派了许多人追杀他?这可不值当了。修剑族多年不出英才,好不容易有一个好的,族长怎忍心杀之?云华不疾不徐地说着,面上还有淡淡笑意。” 虽然这人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被某种冷血动物盯上,却还是得以保持镇定。前世虽只是个养子,却还是挂了个“容”姓不是?形形色色的人见得不少,各种大场面也都走过了。今日事关重大,万万不可怯场。 不若便会拖累那几人。如此便是自己之过了。 “族长,我说的可有几分道理?当然了,我并非妄自尊大。族长大我许多年岁,又是这等尊贵身份,我是无论如何亦不敢逾矩的。”云华状似谦卑地一垂首,复又直视秦侧。眼神未有丝毫退缩。 “其实我一见族长便心生亲切之感。若是我有个祖父,想来便如族长一般。仙风道骨,不可忽视。”云华缓缓言道。 “好……好!”秦侧抚掌,“老夫甚喜,不如你的命就归了老夫罢!”面目已然扭曲。这便使得本就衰老丑陋的脸庞,更是可怖。 不消吟唱,长剑巨弓白泽三者同出。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蓝色光芒。齐齐对准了秦侧。 银色斗气分散,凝结成一根根斗气针,倏然刺向秦侧。谁知秦侧不躲不动,伸手掏出一物事,便对准了那些个泛着银光的斗气针。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便见得那些斗气针俱都没入那物事之中,后便再无动静,秦侧亦安好无损。 不由瞠目结舌,这是什么东西?竟有如此神奇效用? “摆阵!”秦侧一声喝道,“既然你们不仁,便莫怪老夫不义!”话落,秦侧周身之处倏忽现出几百号人,将秦侧护在里头。 台上自称从绝教中人的少年,一把撕下面上的假面皮,露出真实面容。不是那尽曲又是何人?分明已是青年,却能凭借一张假面皮,扮作少年,不得不说是一种本事。 尽曲飞身落至秦侧身前,自怀中掏出一物事,迅速打了开来。 众人只觉有一股吸力自那处源源不断涌来,功力弱些,完全无法抵抗。不消一会儿,身上功力便已竭尽,却是俱被那东西给吞噬了。 “魔器!快逃!”有人惊叫道。许多人乱了手脚,一心往外奔逃,可这如许多人挤在一起,为了求存顾不上别的,这便有好些人被推到在地,随后竟生生被人踩踏致死。 龙越、楼向与萧恪三人将云华围在中心处,紧紧护着。燕长寂与剑花亦往这几人处赶来。龙越早已安排了人手护着龙羲离开。而云生,却不知为何,只是离开秦侧近处,并不离开。倒似是打算过来云华这处。 56.死亡 “现在如何是好?那东西委实棘手,如此要怎么取他首级?”剑花急道。 “只有分功而作了。几人联手毁去那东西,几人突破重围,斩杀那老贼!”燕长寂面无表情言道。 正此时,一声呼喊响起,“云华!” 云华听得不觉熟悉,可顺着声音瞧过去,便见得一张熟悉的脸。却是云生。不复心往的沙哑,该是变声期过去了罢? “快走!”此处不宜多说,还是让云生尽早离去才是。 “不。”云生直截了当回道,“我要与你一起。” 燕长寂眼中划进一丝不满,不过此时情势紧急,多一份助力亦好,便未有多说。谁知又是一道声音响起,“算上我一份如何?” 如清泉流淌,又如清风微漾。声音过后,白衣男子迎风而来,衣袂飘飞。玉冠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那两件器物唤作‘容尽’,本为一体。不过是分拆而用。若是齐力攻之,需同时毁去。”云锦缓缓而道。 “我去取老贼首级。”楼向出声言道。别的倒也罢了。只是秦侧的性命,必得由自己亲取。 “楼向与龙越同去对付秦侧,我与萧恪保护燕子。至于你二人……与剑花一起合力毁去那东西。”燕长寂言道。 此时已无法计较许多,听得这一分配便各自行事。 云锦、云生与剑花三人聚在一处,俱都快速结着手势,只待自己所修炼的兽物现身。 龙越与楼向对视一眼,便运转斗气隐了身形,往秦侧处而去。 燕长寂与萧恪将云华护在其中,警惕着四周动静。 “我的斗气!我的斗气为何没有了!”“救命!谁人来救救我?”惊呼声不绝。场面已是一片混乱。 龙越本已着人取走修剑族收罗而来的宝器,谁知还有这漏网之鱼! 云锦的兽物在半空中现出身形,形如狮子,又有不同。却听燕长寂低声道,“竟是狻猊……” 云华仔细瞧了瞧,着实不认识。会否又是一只上古神兽?“可是上古神兽?” “是。狻猊最具耐心,好静却无畏。”燕长寂回道。 那狻猊与孟极还有剑花的紫貂,俱都朝向秦侧与靳曲手中的“容尽”。三人手势同时一变,那三只兽物便同时狂奔而去。 三只兽物俱都分出两道斗气,同时击向那一分为二的“容尽”。“嘭”一声,“容尽”似是并无受到损害。 三人相视一眼,快速地双手一扣,三只兽物便喷射出比原先更浓厚的斗气,随后是清脆的一道声音!“容尽”该是有了一道裂痕! 燕长寂向三人喊道,“继续!”话落,三只兽物一边躲避修剑族人的击杀,一边再次朝着“容尽”射出斗气。燕长寂瞧准时机,凝出一道无色斗气分作两份,与那三只兽物口中的斗气融合,如狂风般袭向那“容尽”! “噼里啪啦”的声响。“容尽”已破!隐了身形在一旁伺机发作的龙越和楼向二人,一齐现出身形,直取秦侧! 银色斗气散成丝线,束缚住那要攻上前来的修剑族人,楼向用淡蓝色长剑一划,有鲜血喷射而出。 此时站在秦侧身后,貌似云忠之人,自袖中掏出一物事,向着龙越、楼向二人挥去。却是粉尘状的东西!龙越、楼向二人心里一惊,即刻闪避。这一退开,那靳曲却即时向二人挥去一剑! 楼向靠得较近,当下便闷哼一声,确是被伤着了。“首席大人,滋味如何?”靳曲笑问道。 楼向高举长剑,直直刺向靳曲。靳曲翻身一躲,一把抓过秦侧,便要抽身离去!楼向正要阻止,却被修剑族人缠住,不得脱身。 靳曲得意一笑,带着秦侧转过身正要隐去身形,后背却被一道银色斗气击中。这一下子力度重度十足,靳曲即时便口喷鲜血。 秦侧大急,唤道,“快来人带老夫离去!” 龙越向楼向道,“你去解决他!此处交给我。” 楼向深深看了一眼龙越便点头,“好!”话落便拼力冲出包围,直奔秦侧! 一影等人现身与龙越一同作战,与那几十修剑族人缠斗起来。秦侧便就此落了单。 见得楼向步步进逼,秦侧慌了心神,“你这逆贼!你想作甚?” 楼向回道,“自是报答族长多年来的‘照顾’。”缓缓举起长剑,剑尖直指秦侧心脏。 秦侧此时体内全无斗气,原先受的重伤又还未痊愈,此时全凭药物支撑。而那药,亦非好药。虽支撑得一时,随后却会加倍反噬。今日若是不集齐斗气,补给己身,只怕熬不住! “老夫自认待你不薄,你却背叛老夫,如何还有脸面来见?”秦侧斥道。 楼向颔首,“确实。你挟持楼氏女子,要我为我卖命。随后趁我不备,给我落下禁制,要挟楼氏人予你助力。果真不薄。” 秦侧脸色愈发黑沉,“你当初加入修剑族又岂是安了好心?” 楼向却已不打算与秦侧多说废话,高举长剑,便要长划而下。谁知长剑刚举起,秦侧已喷出一口鲜血。 秦侧心知不好,药力竟在此时消失!原先的肺腑之伤,成倍加诸于身上!这是……天要亡他! 楼向蹙眉,未变动作,却见秦侧弯下腰身,随后却又仰天大笑。 “今日便是我秦侧死期!”声音拔得极高,尾音带些凄厉,似要响彻天际。 场中人但凡还存有神智的都被秦侧惊动,纷纷向秦侧处看去。连打斗亦渐渐停歇。彼此戒备且观望着。 “也好!也好……”秦侧敛了笑,言道,“我秦侧活了这些年,苦痛如许,欢欣无几!何苦苟活!何苦!”话毕又低低地笑出声来,随后却是一阵狠命的咳嗽。鲜血艳红,自秦侧唇齿间流出,染红衣襟。 “你为非作歹许多年,如今受死,只能说是老天有眼!”燕长寂朗声言道。眉目间仍有怒色。 “老天有眼?老天何时有眼!”秦侧怒吼道,“若老天有眼,我秦侧何以至此?” 话落无人应。只有风声呼啸。 长发猎猎,拂上面颊迷了眼。云华看着站在高处的老者,不知该作何想。 “我秦侧一生,付出的心血不知凡几!那些人算什么?凭着天分,便踩在我的头上,站在高处俯视我!我为何要做一只蝼蚁?为何要仰视?”秦侧双手高举,奋力一振。 “人各有命。即便如此,便可肆意妄为,草菅人命了?”燕长寂回道。 “弱肉强食!我若是不做,自有人要来除我!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手下留情?人命你贱,死生转眼。便是我……今日亦是走到头了!” 鲜血不断涌流,秦侧脚下已是一片血迹。秦侧却看亦不看,径自垂首喃喃说道,“我从小便受人蔑视欺凌……因为我弱小无力,相貌丑陋不堪……修炼几十年,才勉强入了修剑族,成为最底层的弟子。” 又是一阵狠命咳嗽。稍停后,秦侧又言道,“我在修剑族十年如一日,努力修炼,还要负责脏活累活,受人白眼。那些人……那些人是那般厉害。用了一年,便拥有我花费十年修炼出来的功力。族长从来不知修剑族有我这么个人……只知道他们。为何?为何要如此不公?为何未有人将我的存在放在眼里?” 云华暗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倒过来亦是一样。可恨之人,总有可怜之处。只是……上苍本就如此。“公平”二字不过虚妄。对虚妄产生执念,何尝不是入魔? “罢了!罢了!我秦侧认命便是。”秦侧笑出声来,“楼向,你不是要我性命?给你便是!” 楼向还来不及提剑刺去,秦侧却已喷出一口血,直直往地上倒去。秦侧站在高地边缘,这一倒,便自高地上滚落,直至落至低处,停落下来。 众人纷纷看去,便见秦侧是仰躺模样,双眸睁着,似是在看天际。只可惜气息已断。即便如今天空明澈,亦是见不得了。 楼向一怔。秦侧竟是就这般死了。可恨意却已消。即便非是自己动手。心里却当真松了一口气。 除开修剑族人,何人不是松了一口气?秦侧既死,许多事便算是了结了。有始无终的武术大会,因秦侧成了战局,他一死,斗争便已无必要。 修剑族人见众人此时正关注着秦侧,无暇注意他等,便纷纷要趁机离去。可谁知脚才刚动,楼向便已将长剑指向他们。 “首席大人!我们与你无怨无仇,还请首席大人饶我们一命!”几人跪下求饶道,“首席大人,千错万错都是秦侧之错,我们不过是受他指使罢了!” 随后又是十几人跪下,“首席大人!若是您愿意,修剑族便是您的!我们这些人俱都受您差遣!” “你们这些叛徒!枉费族长提拔你们!”靳曲忍着伤痛,大声喝道。 “良禽择木而栖,我们又有何错?首席大人,还请首席大人收留我等!” 楼向看了他们半晌,最后却道,“不忠之人,留有何用?” 57.分离 这些人听得一惊,还来不及自己辩解,便听楼向道,“滚。莫要再让我看见。” “是,是!”我们这便滚!“听得赶紧起身,慌忙地驭起长剑,便纷纷而去。 “你们不走?”楼向看着留下的几十人,问道。 一人跪下,却是道,“求首席大人允我们带走族长尸身!此后我们必然远走,今生不犯首席大人!” 靳曲却骂道,“他算个什么东西?‘首席’二字他也配?我才是修剑族的首席!” “靳曲。今日我可饶你。你若是不想死,便速速离去罢。”楼向看向靳曲,言道。 “离去?此后远远儿地躲着你?与苟且偷生有什么分别?我与你早成死敌,你何必假慈悲放我一马?” 楼向不答,靳曲却笑起来,“莫不是怕我脏了你的剑?”说毕便撑着手中泛着淡绿色光芒的长剑,站起身来。 “好久未有唱曲了。”靳曲眯眼瞧了瞧天上,“今日天色好。便唱一曲‘晴好’罢。” 靳曲弯起唇角,便又是那个似霰酒楼里独具风情的清秀男子。 “悠悠游云,不沾子衿……晴光潋滟,不见碎霰……”男子悠悠唱着,调子悠扬,却凭空多出悲凉来。 楼向不动,心里隐有预感。只是……何必阻止? 一曲毕。靳曲灿然一笑,手中长剑已吻上脖颈。血痕长长,有血四溅。 有人讶异,有人惊呼。方才还笑着唱曲的男子,却已无了声息。淡绿色长剑因着主人逝去,淡去了光芒,随即在男子手中消失不见。 楼向言道,“带上你们族长和他走罢。” “是!多谢首席大人!”仍跪在地上的人一叩头,便起身下了高地。余下的修剑族人几个搬抬起靳曲,几个下去高地与原先那人一起,搬抬起秦侧。 随后一齐向楼向拱手行礼,驭了长剑便离去无踪了。 “主子,大王子已带人准备返回洪京。”一影禀道。 “好。让他快些回去。莫要在路上多加逗留。”龙越颔首,言道。 龙越运起斗气,回至云华身边,想要将人揽入怀中,燕长寂与萧恪却紧贴云华站着。且未有让离的意思。 罢了。此时便忍忍罢。云华先前之举,险些没让自己的心悬到嗓子眼儿上。虽然确实有效果,可为何要以身犯险?即便他不现身,也总有人可做此事。 待得寻了机会,可要好好罚上一罚。不若云华便不知晓,他的安危不是他一人之事。 “楼向,将修剑族纳入掌中。”燕长寂面无表情言道。 穆景与穆镜二人亦前到燕长寂处,“此事既了,我二人便先行一步了。” 燕长寂点点头,“今日多谢你二人。” 穆景回道,“不过举手之劳。无需记挂。”向穆镜言道,“穆镜,走罢。”谁知话落穆镜却无反应。直直看着头罩斗笠的萧恪。 “你无事罢?”穆镜问道。 “无事。”萧恪回道。亦不摘下斗笠。 “许久未见,你却是要让我隔着罩纱瞧你?”穆镜扯出笑容来,却无法。 “我未有什么好瞧的。穆楼主慢行。”萧恪此句却是要赶人了。 穆镜沉了脸色,将目光转向萧恪身后的云华,“你便是燕长寂之子?” 云华不知这针锋怎的就对上自己了,却还是淡笑回道,“是。穆楼主安好。” “就你这般姿色……”穆镜说道,却瞥见云华侧脸处的痕迹,“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燕长寂眸中划过不豫之色,“穆镜,你这是要如何?” “只是想看看,你儿子长得与你像不像罢了。”穆镜回道。语气比之先前好上许多。燕长寂好歹功力高深,犯不上此时惹怒他。 “怎需你费心?还是早日回去岂非楼罢。”燕长寂回道。 穆镜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想要刁难云华,又忌讳着燕长寂在场。可是就些放过又觉不甘心。先前柳影双说过,萧恪与燕长寂之子颇有缘分,这少年还曾救过萧恪一命。 如今萧恪紧紧护着他,说不得二人间已有了情意。这怎么能?自己心喜萧恪这许多年,怎能让后来者居上? 可眼下又确实不是好时机……罢了。届时再杀个回马枪,探一探这人便是了! “燕前辈,告辞。”穆镜双手一拱,便率先提步离去。 穆景叹口气,向燕长寂道,“穆镜还小,礼数不周,莫要放在心上。” 燕长寂道,“自然。去罢。”穆景微颔首,便朝穆镜离去方向而去了。 如今此处该走的都已走了。三国王室之人,除了不愿离去的云生,或者说是百里连祁,其他的早在护卫的掩护下离去了。而三族之中,修剑族来的人里头是走的走,死的死。唤兽族护着龙羲等人同走了。炼弓族亦早不见了踪影。 遍翎庄亦在见得秦侧势弱后,带着庄人离开了白塔。 而一些功力较为高强的散武,若不是趁机离去了,便是留在此处,帮助那些个被吸取了斗气之人。 “我们也走罢。”并长寂出声言道。 云华点点头,看向云生与云锦,“你们二人……是如何打算的?” 云锦清雅一笑,“尚未决定去向。”今日知晓龙越在此处后,本不愿现身。可是在那一刻,不知为何就在这几人面前现了身。或许是因着眼前这个少年? 龙越今日见了自己,只怕很快便会派人来捉拿自己了。冠上“纳兰”二字,许多事便由不得自己了。 “我先行一步了。”云锦笃定龙越不会在云华在场的情况下,对自己动手。虽有些不愿离去,可还是早些离去才好。不若性命便要交待在枢城了。 若是此番留得命在……还是得与龙越斗个至死方休。这是宿命。不可开解。 “好。珍重。”云华回道。心里陡升些不舍之感来。自己与云锦相识一年,相处时日虽不多,可心里着实有些希望能将云锦引为知己。 云锦笑着颔首,“你亦是。”随后便运起斗气离去了。 云华看向百里连祁,“云生。你又长高了。许久不见,过得可好?” 百里连祁点点头,“还好。你可还好?”紧紧地看着云华,“我想看看你。” 云华一笑,便伸手轻轻揭下假面皮,露出自己原先模样来。 百里连祁有些痴痴地看着。许久的思念非但不减,反而在心里掀起惊天骇浪。似要将自己淹没。内心有一道声音呼喊着:什么也别管了!一生随着这个人,不去管什么王天之骄子,什么继承,什么仇怨! “主子,是时候该赶回狩城了。”莫无的声音响起。唤回了百里连祁的神智。 是时候该走了。狩城有等待自己的父汗母后,和江山基业。不能为了一时情长,而弃之不顾。 “云华……”百里连祁刚唤了一声云华的名字,便已然沙哑。“我走了。”百里连祁很快说完这三字,便转过了身。唯恐再多看一眼云华后,便再不愿走了。 “你定要保重自身。来日再见。”云华言道。今日当真不是个好日子。亲眼见了这场巨大变故后,还要经受两次别离。云生今日这一走,只怕来日再难相见了罢? 百里连祁未答,迈开步子便带着莫无离开了白塔。 “我们走罢。”燕长寂再次言道。剑花立即应道,“都听主子的。” “好。走罢。”云华叹口气,随在北长寂身后,往外而去了。 龙越再次瞧了一眼此处,向一影道,“似是漏了一个人。” “谁?”一影疑道。该死的已死,该走的已走。哪里漏了? “先前有一个用毒之人。云华说他与云府的一个管家长得相似。你去派人寻寻。”龙越说着便快走几步,走至云华身侧。 “寻到之后如何?”一影问道。 “杀。”用毒之人万万不可留。因着毒物,最是防不胜防。今日是自己躲得快,虽服下了白微所给之药,可修剑族的毒物最是可怖。保不得便似七光一般,救无可救。 想及七光,便有些黯然。七光跟了自己许多年,竟就这么被毒死了。那名唤“芙蓉”的女子倒是个重情的。听一影说,芙蓉在七光弥留之际,与七光拜了堂。七光死后亦自称“未亡人”。 当真是可惜了。是自己对不住这一对有情人。 “有心事?”云华察觉龙越的情绪有些低沉,便问道。 龙越看了看云华,敛了心思,微勾唇角道,“无事。你放心。” 云华回头看了看在自己身后走着的楼向、萧恪二人,“今日辛苦你们了。该未有受伤罢?” 萧恪微摇头,罩纱轻轻晃动,“并不辛苦。且也未有受伤。” 楼向并不答,只是微微摇头。云华心里稍安,言道,“咱们回去罢。” 脚步不由微微一顿。咱们……回去……?心里雀跃着的东西是什么?不明白。却还是很快应道,“好。” 58.决定 几人回到燕府。虽并无人受伤,可几人脸上多少有些疲倦之色。 “大家都各自休息罢。”燕长寂说完,便带着剑花回了主院。 “主子,还有些事……”一影凑前低声说道。 龙越看了看云华,按捺住心中不快,才应道,“知道了。”转向云华道,“我先去处理些事情。你回去歇会。我很快回来。” 云华颔首应道,“好。你去罢。”龙越笑笑,便转身带着一影走了。 与楼向、萧恪一齐往住处走去。 “今日之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萧恪突地出声言道。可惜只是告一段落,而非结束。枢城动乱,必将使得其他势力有所动作。 首先便是矗戮国。王史此时必定还未启程,一来是想要结交燕长寂,二来是因着修剑族元气大损,且楼向又揽走修剑族…… 楼向微颔首,自己必定要将修剑族握入掌中。只是不知这萧恪……会有什么应对。想来不会坐视不理罢? 云华向两人道,“我先回屋了。”随后便推门入了房中。 一道火红的身影扑面而来。伴随着涌入脑海的声声控诉,“坏人!又丢下我!没良心!” 云华好笑地看着不停扑棱着翅膀的绿豆,安抚道,“外头可危险着。我怎么好带你出去?” “坏人!我才不怕危险!我怕无趣!”绿豆微抬头,两只绿豆般的眼眸向上看。 “真不知说你是自信好还是狂妄好。”云华微微摇头,“我有些乏了,先睡会儿。你可要乖乖的。”说着便上了床榻躺下。 “坏人!又不陪我玩儿……”绿豆似是沮丧了,飞至云华枕边停落下来,收敛好双翅亦不扑腾了。 云华心生些许歉意,“待我醒来便陪你……”声音愈发小,却是就这般入睡了。 虽说云华未有使用武力对敌,可今日一直提心吊胆的,亦耗去了许多心神。这一沾上枕头,困意便席卷上来。 ****** “主子,属下等已确认再无那等器物流落修剑族人手中。”一影禀道。 龙越不语。似是在凝神沉思。一影见得心里有些惴惴,便轻声言道,“今日之事,是属下等失职了。未曾想秦侧手中还有‘容尽’。竟让主子先前的部署成了白费……” 一摆手,“非你们过错。秦侧好歹横行如许年,这点事做不出来,倒真是奇怪了。”顿了顿,“洪京未出乱子罢?” “未有。”一影先是答道,后犹豫着问道,“主子今日不向那纳兰复颐动手?”岂非错过好时机?一旦让纳兰复颐脱身,便不亚于纵虎归山。 “明日派人捉拿便是了。”龙越亦知,纳兰复颐此人不空小觑,单就其隐忍程度来图文并茂,便是个有本事的。司马赫踩在他头上这许多年,还能不动声色地攒下这等势力…… 龙越对接下来的捉拿之事并不抱希望。一旦错过今日,纳兰复颐自是能躲过天罗地网。只是……他既然惦记着他的家族基业,便必然会动手,会现身。不怕他不动……一旦动了,自己便可将他及他的势力连根拔起,一点不留! 一影只好应道,“是。属下明日便派人前去。” 龙越想着想着,又觉自己已然愈发不像自己了。若是一年前,有人告知自己,自己将会为了一个人,而做下明显不智的举动,自己必然会嗤之以鼻。可是一年后。自己便是为了云华,而任由纳兰复颐离去。 “那主子决定何时返回洪京?”主子离京太久,终究不利于朝政。 说起来确实该早日回京,修剑族如今垮了大半,矗戮国必会有所动作。三国间的这种平衡状态亦时日已久了,想来不久便会有势力蠢蠢欲动。 “再过些时候罢。应该不远了。你早些布置。哪些该留的,便好好安抚。不该留的,得尽快除去。”龙越沉吟一会儿,言道。 此次无论如何,亦得将云华带回去。只是燕长寂那关,怕是难过。当真有种被丈人刁难的无奈感。 “其余的事情,你与一光看着办。”龙越说着便起了身,想着早些见着云华,便直接运起斗气走了。 ****** “师父唤我有事?”楼向不过歇了一个时辰,便有仆人唤他前去主院。 “对于修剑族,可有对策了?”燕长寂问道。 “我打算不日便前去臻境。”臻境是修剑族的根基,或者说是巢穴。 “也好。此事你得尽快。不然等到矗戮国出手,便又是麻烦事。唤兽族那边,我看是难心下手了。龙越那小子,几乎将唤兽族握在了手里。你便由得他去罢。反正楼氏、燕氏说起来亦不过是为龙氏行事罢了。”燕长寂悠悠言道。 师父此言是在暗示可以向炼弓族下手?可是……又何必?虽然楼氏一心想要在芜沉分一杯羹,可龙氏亦不是善茬。即便掌控了炼弓族,这天下还得姓龙。手握两个修武族又如何?亦不足以抗衡。 燕长寂瞧了瞧楼向神色,便道,“我知你并不太愿意参与。可是楼氏起了这份心思,即便你不干,总会有别个人来。我亦是不愿的。这芜沉是谁的与我何干?可偏偏因着自己是嫡系,便不得不来。若是可以,我何尝不想将‘枢城’这烫手山芋丢还给龙氏?” 楼向沉默不语。本来自己的任务便是掌控修武三族。修剑族因着秦侧之事,确有几分心思。可炼弓族那处……实在未有想法。 “若是我未有料错,燕子迟早会将枢城交给龙越。如此也好。一来断了燕氏那些人的野心。二来有我在枉梁,即便那些个人有不满,我也可以拦着,不至于找上燕子。 楼向想及一事,便道,”我走后何人护着他?“ “你赶在我离去之前回来便是了。那萧恪想来不日亦会离去。他那般着紧萧氏,此番必不会袖手旁观。 “是。我会尽快处理。”楼向应道。 “你去了禁制后,进镜应该不慢罢?”燕长寂问道。 楼向伸出一手,掌心向上,有斗气升起。虽亦是淡蓝色,可那淡淡的蓝已几乎无法看见。确是接近无色了。 想及今日楼向的剑身还是淡蓝色,看来是楼向有所保留了。“再加把劲。看你这样子,是离修成无色斗气之日不远了。” 楼向一点头,“我会努力。”待得自己愈发强大,亦可……亦可如何?秦侧已死,便算得上是大仇已报。那便强大起来,护着那个人罢。替师父好好护着…… ****** 动了动身子,却感觉到自己紧贴着一副躯体。有着熟悉的味道。是龙越? 睁开眸子,便见龙越正直直地看着自己。“怎么那么快回来了?”而且还直接到自己床上来了。若是被燕长寂知晓,又得闹腾一阵子。 “你不愿早些瞧见我?”龙越一挑眉,反问道。 “事情都处理好了?”云华转而问道。 “基本上。华……我打算过几日回去洪京。”龙越言道。 云华静默。龙越离开这许久,确实该回去了。毕竟国一日不可无君。龙越身为君主,怎能长期在外逗留?可是自己又要如何? 随着龙越回去?那龙越势必会将自己安排在后宫之中罢?自己心里可有一分的愿意? 若是不随,龙越又怎会放弃?怕是即便打晕自己,强行带走,亦要将自己带去洪京罢? 那这燕长寂与枢城又如何是好?燕长寂不日便要离开,更是言明要将枢城托付于自己。即便自己甩手不干,想来燕长寂亦不允罢? 龙越见云华久久不语,心里微凉。早已料到带走云华一事,会遭到燕长寂的阻止。可还是以为,云华会愿意与自己同归。毕竟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看得真切,那些情意亦非作假。 可是如今看来,自己在云华心中的分量还是不够? “你不愿意与我一起回去?”龙越终究还是问出口。 云华垂眸避开龙越的视线,“你知晓,我不喜欢待在你的后宫里头。” “你只待在祥佑宫便是。待得回去,我便免了你的例行请安。平日里若是不愿见那些个人,不见便是了。我会派人好好守着祥佑宫,必不让那些个糟心事烦了你。” 云华只得道,“我愿意与你回洪京,可是不愿再去宫廷。再者,父亲不会轻易放我离去。” 龙越默然,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云华,只听云华又道,“父亲说这枢城要交给我,若无意外,我便要在此处守着枢城。” “要守多久?”龙越问道。心泛苦涩。 “不知。父亲只说要等待时机。”等到龙越有较大把握一统天下时,等到龙越已能镇住别国,不敢轻易进犯之时。 “你心里舍得?舍得许久不见?舍得我离开?便不怕有朝一日我变了心?”龙越紧蹙眉头,语中隐有怒气泄露。 “不舍得。”云华回答得干脆,“可我当真不知如何取舍。或是说,无法取舍。” 59.告辞 “我既然顶了这副躯壳,冠了‘燕氏’二字,便再难以将父亲弃之不顾。若是他允我离去,我确是愿与你同归。只是我不愿再入后宫之中。”云华缓缓言道。 “你不入宫,我又怎能常常见你?”龙越回道。 云华顿了顿,“其实不需日日相见。偶尔相聚,亦是美事一桩不是?” “或许于你而言,是一桩美事。于我不是。” “这是唯一的两全之法。龙越……”云华抬起眸子,对上龙越双眼。 “让我再想想。”龙越说着便缓缓起了身,亦不再看云华,径直往门处走去,离开了屋子。 云华黯然,自己又何尝不想与龙越时常在一处?经过分离,便更知相聚的可贵。可是,有些东西自己无法妥协。 再入后宫,莫说自己看到那些个男侍女妾心生难受,便就龙越所说,派人好好守着祥佑宫,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平日里处理前朝之事,便已然疲累。后宫势力错综复杂,哪是那么容易防范的?再者,自己亦不愿似个女子,活在龙越的羽翼之下。 云慕君是依附于国君的男侍。是附属品。说话行事样样都重小心。还得百般警惕他人暗算。如此下去难保云慕君还是以往那个云慕君。 他心喜龙越,便想要成为与之比肩的男子。与他站在同一高度,看见一样的风景。 与他分担愁苦,与他共享喜乐。疲累之时可以互相依靠。 ****** “燕前辈,我此次前来,是要向您告辞。”萧恪言道。 燕长寂点头,“我早已料到。无妨,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罢。只是莫要做来日必会后悔之事。” “是,多谢燕前辈提点。我本是奉师父之命,前来保护燕华,可惜竟是要半途而废了。” “不必记挂。好歹我还在,还可以护着他。你便安心去罢。若是见着你师父,替我头问声好。”燕长寂回道。 “好,萧恪必不会忘。” 点点头,“去罢。” 萧恪一拱手,便转身而去。踏出房门,心里却浮现一个人的模样。或许,该与他道个别? 敲了三声门。里头便传来声音,“是谁?”随后便是脚步声。 “萧恪。”话落,门便被拉开,少年脸上有轻浅笑容,“可是有事?”眸中又似有清愁。 “进来坐?”云华问道。 萧恪微摇头,“不了。我来是要与你道别的。” “你要离开枢城了?”云华问道。倒也不算太惊讶。毕竟心里已有些预料。 “是,回去矗戮国。” “亦好。你此去一路多当心。往后若是有缘,必会再见。” “有缘再见。你亦多加保重。”萧恪顿了顿,“莫忘了,往后你若有所求,我必答应。” “好。”云华颔首。“我走了。”萧恪言毕,便缓缓转身,愈走愈远。 云华看了两眼萧恪的背影,昨日好不容易与云生云锦相逢,却又分离。今日却又是萧恪离去。当真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因着这场武术大会,众人纷纷前来,因而得聚。武术大会中止,众人又纷纷而去,因而得散。 下次相见……便指不定是何时了。云华缓缓掩上门,肩上压了一道重量。随即脸上发痒,却是绿豆蹭了蹭他的侧脸。 “绿豆,你这是安慰我?”云华笑,随即想到昨日离去后尚未归来的龙越,笑容便又消逝不见。 若是龙越不愿,自己又该如何?罢了。想得太多亦是无益,“绿豆,说不得只有你会一直伴着我。” 绿豆眯起眼睛,又狠狠蹭了一把,“伴着你,伴着你!” 云华轻抚一把绿豆,“我的好绿豆。咱们来修炼罢。”带着绿豆到床榻上坐下,盘膝闭眸。自己要加快些步伐了。只有早日强大,才能与他比肩、为他分忧。才能护着自己想要保护之人。 如此才不会如昨日一般,除了做些口舌之争,便再无他用。 ****** “怎么?你也打算辞行?”燕长寂面无表情地看着龙越,言道。 “差不多。不过,是我与云华向你辞行。”龙越寻了一处坐下,言道。 “你与云华?那他在何处?”燕长寂冷声道。他竟妄想带走燕子?当真是岂有此理。先前燕子入宫成了他的男侍,便已然辱没了燕子。现今还要让燕子入他那后宫? “他会愿意的。我此次离去,必要带走他。”龙越回道。 “说得轻巧。他尚未及冠,我身为他父亲,才是有权利决定他去何处之人。而非你。你带走他,能给他带来什么?”燕长寂沉了脸色。 “给他带去平安喜乐。我会一直伴着他,终生不弃。”字字坚决。 “口头上的东西向来当不得真。承诺这种东西,更是低如尘埃。”燕长寂不为所动。 “我这些时日以来的表现,你不满意?”为了云华事事顺着燕长寂,极力忍耐。自己何时对别人做到这个地步?便是自己母亲,亦从未有这等待遇。 “若你不执意带走燕子,我稍觉满意。”燕长寂很快回道。 “这个无法。若无他,我何必费尽心思?”龙越干脆敞开了说。苦非为了云华,他根本无需在此处耗费时间。便是这枢城,亦不会来。 “我是枢城之主,他是未来的城主。你要让枢城城主与你同去……莫不是你心里打着枢城的主意罢?” “枢城迟早是我的。即便……燕氏不愿。”龙越眯了眯眼,回道。 这是暗指燕氏有异心?“龙莺将事情都告诉你了?” “有些事情,是无法瞒住的。”龙越不承认,亦不否认,模棱两可答了。 “你也无需跟我打马虎眼。在龙莺心里,燕氏之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我在这里跟你实话实说亦无妨。我若有心抓着枢城不放,便不会将城主之位交给燕子。” 龙越沉默不语,又听燕长寂道,“燕子现下是不愿与你走罢。” “他只是不愿意入宫罢了。” “这便是了。既如此,为何还要勉强?何不痛快放手,彼此海阔天空?” “心之所系,如何放手?岂非要剜心而活?”龙越蹙眉回道。 燕长寂听了心里一紧,心之所系,亦是可以放手的……自己不就是放手了?只是当真如剜心而活。 久久未语。闭了闭眸,“若是燕子执意离开枢城,我……亦可允。” 未曾想燕长寂这般快便松了口,很快回道,“如此谢过城主。” “我去寻燕子,你自便。”燕长寂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往外走。是时候该与燕子聊聊了。 推门而入,却见燕子正盘膝修炼。竟也不唤人来守着。若是被人惊着,岂非坏事?叹口气,便掩门走近床榻处,搬来椅子坐下。 燕子额处的印记时隐时现,那火焰带着艳红光芒。燕子平日里看着是个素淡的,这个印记倒也算得上是个亮色。 幸而这印记不过是时隐时现,常人难以察觉。不然便会引来注意了。 燕长寂所幸仰靠着椅背,打算小憩一会儿。 ****** “父亲?”云华一睁开眼,便见燕长寂仰靠着椅背,似是睡了过去。 燕长寂半睁开眼,看了看云华,随后又伸手揉了揉双眼,“修炼结束了?” 云华点点头,“父亲怎么在这?若是困了便赶紧去歇着罢。” “本想来与你谈谈,见你修炼便先替你守着了。”燕长寂慢慢言道。 “辛苦父亲了。”云华起身下地,倒了一杯茶递予燕长寂。 燕长寂用双手捧了杯子,“你坐罢。与你说说话。” 云华便坐在床榻上,“父亲尽管说便是。”绿豆跳上云华大腿,挑了个舒服位置,便待着不动了。 “你想与龙越去洪京?”燕长寂直奔主题,问道。 云华稍一愣,便回道,“我愿与他一起。” “你若是想离开枢城,其实并非不可。在寻到你之前,我早已做好了最坏打算。你若未有回来我身边,我又得离去芜沉,便得布置好人手,布置好各处,以使得枢城保持暂时稳妥。若是你要走,便带上一些负责交接之人,好让你远在他处,亦可决策枢城之事。” “如此可行?” 云华疑道。 “自然有前提。你若是无法收服底下之人,无法服众,那么你迟早会被取而代之。这枢城亦不知会落到如何境地。” “此事我必会尽力。”云华回道。若是自己当真随着龙越离去,燕长寂便是独自待在枢城了? 瞧着燕长寂疲惫的神色,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总会有些感情,更何况是处处维护他的燕长寂? 心里一动,便道,“我在此处陪父亲到父亲离开之日。” 燕长寂愣住,燕子这是一时冲动下的念头,还是认真的?毕竟距离自己离开之日,还有将近一年。如此岂不难为? 60.再见 云华见燕长寂似是未有反应,便接着道,“父亲,往后或许要许久才能再见,我尽一尽孝心亦是应该的。再者,我亦想在此处解决好枢城之事。若未有打下根基,便早早离去,想来往后必是麻烦不断。” 如此亦好。在自己强大些之后,再去寻龙越,该比如今贸贸然跟着他要好得多罢? 且这般决定,已可算是面面俱到了。只是龙越,怕是不会轻易同意…… “此事你自己决定便是。总之你不必为了我勉强自己,得想好了才是。”燕长寂回过神,言道。 云华回道,“不是勉强。父亲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即便不能十分回报,亦想还之一二。” 燕长寂努力地牵了牵嘴角,笑容却还是无法成形。只得道,“燕子是个好孩子。” 云华笑笑不答。自己委实不是个孩子了。听得这般夸赞,亦不会觉得欢喜。 “父亲快些歇着罢。”云华见燕长寂微微打了个呵欠,便言道。 “好罢,你亦早些歇息。”燕长寂点点头,便慢悠悠起身,往外踱去了。 夜幕降下,有人归来。火焰舞动,双影对坐。本该是温馨和睦之夜,此时的气氛却如冰凝。 “你再说一次。”龙越一字一顿言道。 云华不自觉地捏了捏食指,言道,“我想暂时留在枢城,待得父亲归去,我便去洪京寻你。” “为何?”龙越问道。语气冰冷。可冰冷之下,又似是怒火在烧。 “各方面考虑。为了父亲,为了枢城,为了我和你。”云华很快回道,“时间不长,还不到一年,我……” “嘭”的一声。却是龙越狠力一拍桌子,“你便是这般冷情?” 云华抬眸,直直看着龙越,“若我此刻与你离去,父亲便会独自一人,枢城便难以妥善。我希望我可以站在你身边,而不是你身后。我希望我与你可以走得长久……” 龙越听得稍有动容,可也只是一瞬,“我们好不容易相聚,却还要分离一年?我如何忍得过得?” “我们可以互通信件不是?何况当真不足一年,时候一到,我便会尽快赶去洪京。”云华回道。 龙越半晌才道,“你这是决定好了?你笃定我会妥协第二次?” 云华起身走上前,将龙越揽入怀中,“龙越,抱歉。就当这是最后一次可好?往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独自离开。你去何处,我便与你一同。” “谁?”龙越一声低喝。 云华松了手去看龙越,却见龙越蹙了眉头,往窗外看去。云华亦顺着龙越视线去看,却未见人影。莫不是龙越看错了?正要问询,龙越却已起身,运起斗气自那扇窗追了出去。 一道银色斗气在夜色中闪着光,快如游蛇,将要缠上一道人影。 “你是何人?竟胆敢偷听?”龙越喝问道。 前头奔逃的人却不加理会,只在逃得远些时,突地回头看了一眼龙越。 龙越的动作稍微一顿。那张脸……好似是柳尚君的?只是他为何会在此处?且身上穿着的是……燕府仆人的服饰? 这一顿,前头之人已运起了斗气,倏忽不见了。 龙越走回云华屋前,言道,“我回去歇息了。”不待云华回应,便转身离去了。 ****** 床榻上之人辗转反侧,却仍旧未能入眠。强迫自己莫要多思,却无法。想要起身那人之处看看他,却又怕扰了那人清梦。 窗外月凉如水,淡淡月华投于床榻前。云华睁着眸,看着窗外微微晃动的枝叶,念头一一上涌。 龙越不知可有消气了?实是自己对不住他。一直以来便是他迁就自己……少有自己妥协之时。 叹出一口气。将近一年的时光。该很快过罢? 龙越……等一等可好? ****** “三王子,大汉来信。”莫无奉上信件,禀道。 百里连祁将自己从思绪里拔出来,拆开信件翻看。莫无在一旁仔细瞧着,却不见百里连祁的神色有何变化。 不由想到,这三王子是愈来愈像个王室之人了。喜怒不形于色,才可藏住所思所想。才不至于被人拿捏住把柄。 百里连祁看完便递给莫无,“烧了罢。”莫无应道,“是。” 虽知父汗身子骨愈发不行,却不知竟已到了这般地步。父汗……自己当真是个不孝子。父汗寄予所有希望于自己身上,自己却那般软弱无力,几近让那些个兄弟害得彻底。 “莫无,快些赶回狩城。”百里连祁吩咐道。 “是。” ****** “主子,那位的人已追来了。”随风禀道。 “无碍。他先前不动,便已失去了先机。我们小心些便是了。”云锦回道。 潜雨听了却不觉放心,问道,“主子为何要在此时赶往洪京?”为何不先去别处避避风头,亦方便谋划不是?那位迟早要返回洪京,主子如此岂不是上赶着被人捉住? “去洪京还是去别处并无差别。既如此,还不若待在洪京,亦好行事。”云锦淡淡回道。不论去洪京,还是去别处,自己迟早得出手。龙越迟早会顺藤摸瓜寻到自己的下落。先一步赶去洪京,亦好布置退路。 届时两厢拼杀,全靠手段。若可使龙越受到牵制,那么即便自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也动不得。若是自己落了下风,那么不管自己在何处,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潜雨还要说些什么,随风却用眼神示意他莫要多言。潜雨只得住了嘴。心里头却不太舒服。 主子行事自己向来是猜不透的。可有些事情,明明不可为,主子偏偏还要去做,却又是为何? 就好比那日武术大会,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退离,谁知主子竟主动现身,还是在那位面前现身。岂不是寻死么? “主子行事自有道理。你瞎琢磨那么多作甚”随风终究终究出声道。眼神中有些冷意。 潜雨见得心中一凛,赶紧压住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一挥马鞭,骏马向洪京方向奔腾而去。有漫天尘埃在其后飞扬。 ****** 头痛欲裂。云华挣扎着起了身,一手抚上太阳穴,稍微用力地揉按着。昨夜不知何时入了睡梦。 可也终究未有休息好。脑子里浑浑噩噩,在自己眼前扑腾着的绿豆,投在眼里几近成了缭乱的红影。 缓慢地将自己拾掇妥当,便前往龙越的屋子。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才唤道,“龙越,是我。可否进去?” 无人应答。云华心里涌上不安,顾不得许多便推开了门。床榻上空空如也。走进室内,唤道,“龙越?” 未有声息。云华终究是慌了,将屋子来回地看,依旧不见龙越身影。冲到柜前拉开柜子门,只有床褥。奔到屏风后,只见浴桶。 未有。这间屋子就这般大,人却不见了。是……走了?不辞而别? 云华愣愣地坐在床榻上。伸手去摸,一片冰凉。何时走的?今早?昨夜?为何不告诉自己?因为生自己的气了?因而连说亦不说一声,便离自己而去了? 枕头下露出白色一角。捏着那角缓缓抽出来,却是一张宣纸。 “卯时三刻留字。” 不过六字。确是龙越笔迹。卯时三刻留字。那便是今早离去的了?除了这个,竟是不留只言片语? 云华揪紧了手中纸张,起身往外走去。 回至屋里,灌了一大口凉水。竟不知龙越会不告而别,竟不知他的不告而别会让自己这般难受。 将近一年……都无法见到他了?云华有些后知后觉想着,本以为不过一年时光,想来是白驹过隙。谁知,将会是度日如年? 罢了。总归是自己有错在先。又有何原由怪责龙越?若非自己,龙越又怎会在枢城逗留许久?结果自己倒好,想着将人打发回去,自己留在枢城。 云华站起身,取来了笔墨纸张,提笔写道,“展信安好。如今春日,宫中百花必定开得灿烂。” 这句话怎的有些怪异?倒似是自己在暗示什么…… 提笔一划,又将纸张撕了,将干净的另一纸张铺平,提笔运走,“展信佳。今日一别,实属突然。本以为聚散不过平常……” 三声轻叩。“云华可在?” 云华动作一顿,笔尖上的墨汁落在纸上,晕染成圆。愣了愣,放下毛笔,将纸张揉成一团,唤道,“可是楼向?进来罢。” 楼向推门而入。后背有一包袱。“云华,我要去矗戮国了。” 云华微牵嘴角,“最近当真是离别之季。”顿了顿,“正事要紧,你且放心去罢。往后多加小心。望自珍重。” “照顾好自己与师父。我会尽快回来。”楼向直直看着云华,回道。 “好。去罢。”云华起身,走至楼向跟前,“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第二卷·枢城风云·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