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云华·重生(穿越 第一卷)——客居梦
客居梦  发于:2014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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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这是一个小透明在穿越后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勤勤恳恳…… 重生之后本想就这么平平淡淡过日子、认认真真享受生活,没想到居然被人控制着? 被控制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还会被一个人男人追? 被男人追也算了可为什么还口口声声说要我做他的皇后? …… 我很确定我是带把的!! 皇帝要强抢良家妇男,是让他抢还是发挥自己透明本色? 内容标签:重生,穿越,古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华、龙越┃ 配角:燕长寂、莫无┃ 其它 第一卷:殿宇魅影 01.伊始 芜沉大陆时值天下三分:狩崛国、洪噬国、矗戮国三国鼎力,纷乱不断。炼弓族、唤兽族、修剑族之间的矛盾已然不可调和。 人们为在乱世中谋求安康,对修武之术的追求愈加狂热。三族也在不断壮大,甚至隐隐有凌驾于皇权的趋势。 洪噬国七百年,统治者纳兰一族被龙氏取而代之。经龙氏统治后的洪噬国,成为三国至强。 龙氏原是远古的神秘氏族,失落已久。直至洪噬国现任国君龙越的出现,龙氏一族才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和气吞山河的魄力。 虽然现如今三国相安无事,友好往来,但是有能之人皆能嗅到在暴风雨前夕的不安定味道。 天下,就要大乱。只看,谁是最后赢家! 洪噬国七百零六年,云丞相府。“快来人啊!有人落湖了!”“谁会水?快来!”在丞相府一隅里,喧闹声、吵杂声,不绝于耳。惊动了丞相府上下。 充满威严和气势的声音震慑住了慌乱跑动和叫嚷的仆人们,“发生何事?吵嚷至此?”仆人们赶紧躬身而立,“回大人,有人落湖了。” 云执即云丞相皱起眉头,“可知何人?有否着人去救?”在仆人群中立即有人上前答话,这人是邀华阁的掌管人,“回大人,未知是何人,现已派人下去营救。”沉稳而自制。 云执满意地点点头,看了两眼这个仆人,“你叫什么?”“回大人,小的叫娄木。”平和却绝不谄媚的态度。 吵闹声又渐起,云执正要怒斥,却见几个仆人从湖里捞出了一个人,正往岸上扶。有一名仆人小跑至云执跟前,“大人,落水者是二公子。” 云执眉头拧了起来,“为何会落水?何人负责照顾二公子?”话一落音,就见三四个仆人“嘭”一声跪伏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虽然二公子云华而今在云府已然不受重视,但若是惊动了云丞相,此事必定不能善了。跪下的几个仆人中,两男两女,皆手脚俱颤,磕头连连。 云执不再看跪着的人,“来人,将这几个……”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大声喊道,“二公子醒了!”众人都纷纷转头去看,二公子口中不断吐出湖水,身子剧烈颤动,确实是救回来了。 云执吩咐安静恭候在一旁的邀华阁掌管人,“好好看顾,不要再有闪失。”说完,就带着一众跟随而来的仆人,远去了。 岸边被众多仆人团团围着的云家二公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第一眼,是湛蓝无云的天空。第二眼,是黑压压的人头。第三眼,是一张张全然陌生的脸。这是……哪里? 容决迷茫了。试图动弹身子,却发觉全身无力。动了动嘴,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我……”话无以为继,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二公子,二公子!”“快传王大夫!”喧闹声惊起湖边飞鸟,远去无踪。 02.初来 第二日清晨。微光透过窗棂,照射在床上人无暇如玉的脸颊上。睫毛微颤如蝶翼,下一秒,一双眸子就如星辰陡亮般睁了开来。 这是……哪里?记忆涌入脑海,先是急促的刹车声,然后是昨日见到的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面孔。他完全没来过这个地方。 容决使了使力,发觉力气比昨日恢复很多,也没有昨天那般不舒服了。伸手摸了摸身上,竟是舒适光滑的布料。将手伸到眼前,白皙瘦削……真小。这是陌生的手。 容决缓缓起了身,看着木制雕花的床、锦面缎被,以及身上的白色长衫,隐隐约约猜到些什么。 容决正琢磨着放在床边的层层叠叠的衣服怎么穿时,恰好有人推门而入。抬头去看,是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女子,正惊讶地看着他。 正打算说些什么,那女子就飞奔而出,“二公子醒了!”下一秒,就出现了黑压压的人头。“二公子,身体有无不适?”“二公子,可要小的着人叫王大夫过来?” 容决一一去看,这些人嘴里都说着关切的语言,却毫无关切之意。看到最后,是一个静默直立却仿佛满堂都与之无关的人。见容决看他,便上前几步,“二公子有何吩咐?” 容决又看了看其他人,才道,“我身子有些乏,你们先散了吧。”说完转向那人道,“你留下。” “是。”不卑不亢的答话。容决觉得有些意思。别的仆人皆是微微躬身的姿态,唯有他,脊背直挺似竹。而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是实力较雄厚的封建大家族,这种……不谦卑的仆人,也能呆得下去的么? “这些日子我也不便出门,你便去给我寻些书籍和笔墨来罢。”容决轻抚床边的木雕,琢磨着开口。听这里的人说话,像是半白半文,也不知模仿得像不像。 “是。”低声应答。 “你也下去吧。”容决想了想,此时实在是没有什么能说的,说多错多,他也不敢多问。 “是。”接着便转身静默而出。 容决看着这个人大概也是双十年纪,倒像是个老头子。随着木门被关上,房里变得有些阴暗起来。容决站起身子,身子还有些疲惫无力。走至窗前,研究了一小会儿,才将窗子推起,阳光便洋洋洒洒地进了屋子。 容决转悠了一圈,这屋子竟还挺大的。外边是一个小型的会客室,内室有柜子、书桌和床,还有一个作为浴室的小隔间。 走到书桌旁的架子前,上面摆着一面铜镜,下边是清水和毛巾。容决凑上前,对着铜镜观察自己的面容。 白皙的肤色,精致的五官,带着一种模糊了性别的美感。不过,他不喜欢。在书桌前坐下,几乎没有什么书籍,也没有这具身体以前留下的笔墨字迹。这倒是个难题。如何模仿这身体本身的笔迹呢? 罢了,暂时先不去管。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把他要的东西弄来。 容决闭上眼,躺在房里的躺椅上,享受太阳的沐浴。 过了些时辰,容决听见了敲门声,不大不小,有力却不喧吵。“公子,小的取来了书籍和笔墨。”却是先前的那个人。不卑不谄,里头是一滩死水。没有情绪。 没有睁开眼,只开口道,“进来吧。”“是。”“啪嗒”一声,更多的光线从门外涌了进来,对于容决来说,倒是有些刺目了。缓缓睁开眼,只见他依旧是长身而立,青色衣衫没有皱褶,手里拿着一小叠书籍和笔墨。 “放下吧。”容决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谢谢”,多年来养成的礼貌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可是在这里,大概没有人会对仆人道谢,这样只会引来疑窦。 他微微点头,就走到书桌前,将书籍和笔墨都一一摆放好。随后停在躺椅跟前,“公子可还有其它需要?” “下去吧。”容决又缓缓闭了眼,不再动弹。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才起身将桌上的书籍取来。这一叠书里,其中有一本记载历史人文,唤作《洪噬事录》,这就是容决想要的。其它要么是鬼神志怪小说,要么是乐谱。 难道,这具身体以前常常看的就是这两类书籍?想起刚刚在房里看到的古琴,眉头不由微微蹙起。若是这具身体善于乐技,那他……可如何是好?莫说弹奏古琴,便是这乐谱里的符号,他都看不懂。 容决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乐谱书和鬼神志怪小说放到一边。先了解现如今的历史人文吧。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这具身体以往皆是观看这两类书籍,何以里面夹杂了一本记载历史人文的书籍? 容决转头看向窗外,早已没有了那道青色身影。唯见桃花烂漫,簇簇艳丽。 03.芜沉 “大人,二公子已痊愈无碍了。”王大夫前去禀告云丞相。云执点点头,便道,“知道了。下去吧。”一句也未多言。 王大夫暗忖,这二公子果然如仆人们所言,渐受冷待了。“是。”躬身而出,便离开了云丞相府。 王大夫远去后,云执的贴身管家云忠就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大人,二公子……该如何处置?”云执听了这话,思忖了一会儿,才道,“着人看着他,其余的不必理会。”“是。” 容决用了几日才翻完了那本记载人文历史的书籍。以往他的阅书速度并不慢,但是这里的书籍使用的文字是繁体字,看得有些困难,因而才耽误了速度。 不过,他或许该庆幸能听得懂这里的语言,能勉强看懂这里的文字。 现如今,他才对这个世界有了大概的了解。这个大陆叫做芜沉大陆。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修习武术。这里所谓“最低等的武术”乃是拳脚术和普通的剑术。而所谓的“高级武术”像是以前地球上流行过的小说里描写的修仙和魔法的结合体。高级武术分为三种:唤兽、炼弓、修剑。 低等与高级之间最明显的区别便是前者为实体修炼,后者为虚体修炼。高级武术便是将自己的武器:动物、弓以及剑,化为无物。 他所在的位置是洪噬国。洪噬国国民若修习高级武术只能修习唤兽术。同理,狩崛国国民只能修习炼弓术,矗戮国国民亦只能修习修剑术。因为修武三族分别散布在三国,并且族内严禁本族武术外传。 国民大多皆可修习低等武术,只要具有修武的根骨。如果修习高级武术却需要受到修武族的认可,才可加入修武族。当然,亦可以私下自行修炼。妃嫔与太监却是终生不能修习武术,哪怕具有十足的天赋。修武之人都必得受到由三族共同制定之条约的制约。若有违背便会受到三族制裁。 他不知道这具身体会不会所谓的武术,不过他确实没发现身上有什么不同之处。看来,要么是这具身体本身就没有这种技能,要么是他作为‘外来者’没办法发觉。不过不管怎么样,这武术如能掌握的话还是学来比较好。 另外让他更为惊讶的是,芜沉大陆的国君都有两个皇后。一为男后,一为女后。芜沉大陆如中国古代一样,都是用凤凰象征皇后。而凤凰是一雄一雌。因而芜沉大陆的人们认为皇后也应该是一男一女。 这样一来,芜沉大陆南风极盛。容决没想到,在这肖似中国古代的大陆,风气竟比中国现代还要开放。 这几日,除了那几个仆人,再没有别的人进来过这间屋子。从仆人的言语中能得知这具身体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同父异母的姐姐还是当朝国君最宠爱的妃子。那么这具身体并不是没有亲人的。 看来,他不受重视啊。 04.软禁 他至今除了知道这具身体姓云,大概是十四、五岁,别的一概不知。看来,他要开始积极打探了。 踏出房门,就见院子里绿叶葱葱,花开簇簇,满目都是清新喜人的颜色。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在前世那个钢铁森林之中,并不容易见到眼前这种生机盎然、自然天成的美景。 不过,怎的这院子皆是些艳丽的花种?看看在院子西边盛放的五颜六色的、大朵大朵的牡丹,又看看东边粉红嫩绿的桃树以及妖冶红艳的芍药,容决有些风中凌乱了。 另外,既然这具身体不受重视,为什么这院子却如此之好、如此之大?单单桃花树就种了许多,几乎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桃花林。而照理说来,不应该是破败之象?这些疑问在心头一一闪过。 容决移开脚步,朝着院子大门走去,几个仆人却随即上前,“二公子有何事?吩咐小的就成。”这几个仆人是负责服侍容决平日里生活起居的人,也就是贴身仆人。两男两女,分别是阿义、阿礼、小桃、小丹。 “我想四处散散心,在屋子里快闷坏了。”容决摇摇头,就要移步离开院子。身前的几个仆人听了容决的话后,并没有让开道路,反而面带难色,似是犹豫不决。 容决挑眉,疑惑地问道,“怎么,不可以?”阿义几人低头面面相觑,似是拿不定主意。最后,阿礼开了口,“二公子,您身体尚未痊愈,不适宜外出。二公子还是好生歇息吧。若是二公子觉得实在有些闷了,在院子里走走逛逛也是不错的。” 虽然阿礼低眉垂眼,躬身而语,容决却能感觉出他似乎有些不耐。这看似恭谨的态度亦夹杂了一丝强硬。容决环视一圈眼前的四人,莫名有些想笑。他,这是被软禁了? 往前方看了看,可以看见院子门前站着四个护卫。这数量怎么这么少?是相信他没有胆量强行出去?还是说,知道他没有那个本事出去? 容决在一会子时间里就转了诸多心思,瞥了眼身前的仆人,又扫了眼院子里分布他处却一直在偷偷打量这边的众仆人们,什么也没说,温温和和地又进了屋子。和出来时一样。没有态度上的丝毫改变。 几个贴身仆人都松了口气,除了阿礼。阿礼盯着已经掩上的门扉,不知想些什么,眸子里透着深思的神色。 被软禁这件事,是容决没料到的。他不清楚到底是之前这具身体就处于软禁的境况之下,还是他来了之后才发生的事。 若是他来了之后才发生的事,那么是因为什么呢?他自认他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引来注意。脑海里闪过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浑身湿透躺在湖边的情境。那么,会不会是那天的落水事件,使得这里的管事者起了管制他的念头? 傍晚,敲门声响起,接着是阿礼的声音,“二公子,您的晚膳。”容决没有放下手里的乐谱,只淡淡道,“进来。” 阿礼推开门,躬身而入。阿礼端着食盘,飞快地看了容决一眼。只见二公子神色淡然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全然没有多余的情绪。 容决感受到他的视线,自书中抬起了眼眸,见阿礼端着盘子躬身而立,就道,“放桌上吧。” “是。”阿礼躬着身子走到桌前,将饭菜一一放置好。又走至容决跟前,“二公子是否需要小的随侍?” 容决自醒来后除了第一次因为不太懂这边的就餐习惯,允人随侍后,后来都是独自用餐。毕竟让一个不知根底的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吃饭,并不是什么太美好的感受。 摇摇头,“下去吧。”“是。”阿礼飞快地看了容决一眼,低声应答后就轻步而去了。 门被关上后,容决就放下手中的乐谱,盯着窗外阿礼离去的身影。这个阿礼,在他进来到出去这一过程,打量他的次数不止一次两次。看来,似乎有点问题啊。难道是,他被怀疑了? 可是,这具身体的的确确是二公子本身。这么一想,便又安下心来。 这阿礼会这番行为,必定有人在背后指使。过些日子若能寻个由头的话,便把他移到别处去吧。他没有兴趣在身边留下一个细作。 05.暗潮 这一日,容决起了身,小桃和小丹服侍他洗漱,正有些心神不定时,就听小丹道,“二公子,大公子回来了。” 容决一愣,才回过神来,既然他是二公子,那么理该有大公子。这些时日,也偶尔会听到仆人私下谈论起这位大公子,都是些赞美和崇敬之词。这些仆人们偏又喜欢拿他和大公子作比较。 记得有一日,他站在院子里的桃花林深处,观赏桃花时,就见几个仆人向这边靠近,随即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却没人发现他就在不远处。一个仆人开口道,“好希望大公子快些回来云丞相府。”这是个女仆,语气里有憧憬有女儿家的娇羞。 “大公子回来又怎样?他那么好那么高贵的一个人,不是你这种身份可以肖想的。你若想登高位的话,嚒,这不有一位公子么?正好可以近那什么先得啥。”这是个有些吊儿郎当的男仆。 “嗐,这位公子顶什么用?你们忘了大人是怎么打算二公子的么?”这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仆,本来就低的声音在说到“大人”和“二公子”两个关键词时还特地放轻了声音。要不是容决凝神去听,必定无法听出来他的说话内容。 “谁忘了?他不就是那要被送出去的男……”先前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仆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有人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容决心中微恼,这可是重大讯息。谁知到了关键时刻就被掐断了。 “自己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来?要是大人知道了你得落到什么下场?再说了,我看二公子他,估计已经被放弃了。”胆小怕事的男仆低声说道。 原先那个女仆接了腔,“我看也是,你们看,这邀华阁多久没进来过除我们这些仆人之外的人了?而且,二公子的那个先生也很久没来了,没来教那些……,那些……” 女仆说到后面似乎有些说不下去,吊儿郎当的男仆立即就笑了起来,笑意里似乎包含别的意味。好半天才笑声减低,“我替你说,那恶心老头没来教那些……” 声音又戛然而止。接着是胆小怕事的男仆的低喝声,“你不要命了么?!这种话也敢往下说?”吊儿郎当的男仆似乎也怒了,“你老不让我说话是怎么回事?这连个鬼影都没有,你怕个屁啊怕?你的胆子只有沙子般大么?” “好了好了,别吵了。难得娄木管事允我们歇会儿,就不能好好说会子话么?”女仆缓声劝二人,“不过在我看来,就算二公子不用被送走了,那也不是个需要考虑的主儿。他呀,也就是胎投得好些。才得来这锦衣华服,还有我们好生伺候着。没什么真本事和才能,估计会的也就是那些……咳,不说了。” “对,哪像我们大公子,真正是‘洪噬第一公子’,出府采办货物时要是跟别府里的仆人说我是丞相府的人,他们都羡慕得要命,直问我大公子的风采。” “话说回来,既然你们都察觉出大人对二公子的态度不一样了,那还这么卖力干活做什么?我这些天没少偷懒。” “你傻啊你,在没有真正确定大人态度,没有确定风水不会倒转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毕竟这种事儿,说不准的,多少人一朝就翻了身,昨天是凉了的黄花菜,保不准明儿就是香饽饽呢!” “对,是这个理。总之现在先观望着。我看如今大人似乎在软禁着二公子呢,估计也快出来个结果了。” …… 声音渐渐远去,容决才动动身子,捶捶站得有些发麻的双脚。虽然没有得知那几个关键的讯息,但也得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接着就是整理思绪:云丞相打算把他送到某处地方;这个计划似乎被暂时搁浅;这个计划似乎和他们提到的那位先生有某种关联,或许是二公子在经过那位先生的教导后,能使云丞相的计划更加顺利地实行;那位先生大概并非良师,且有可能真如他们所言是一个恶心老头。 这位大公子声望很高,名气也大,大约是有能之人。 那个常常身着青色长衫,静默独特的仆人,大概就是这几个仆人口中的娄木管事。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和打探,他还是能看出来那个人就是这座院子的掌管人。 这座院子竟是唤做“邀华阁”。怎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最后便是,这座院子虽然看来表面平静,底下却已然暗潮涌动。众人都在观望,所以形成了一种暂时的稳定局面。但那不过是风雨前的宁静罢了。只需要一个石头,丢进这泛着微澜的湖里,就会激起千层浪。 只是,这石头究竟掌握在何人手里? 06.兄长 “二公子?二公子?大公子来了。”小桃的声音唤回了容决飘远的心思。 “知道了。”容决点点头,看了眼铜镜里自己的模样,眼神有些冷峻。“走吧。” 容决来到邀华阁的外院,就见一个身影背着晨光缓缓而来。似是踏着光芒前行。青玉冠束起墨黑流彩的发丝,眉目倜傥俊秀,身着白色绸缎,简洁儒雅。似兰似清风,如玉如画卷。 看来这云丞相府的大公子倒真真当得起“洪噬第一公子”。容决本已打定主意防范这位大公子,却发觉这“洪噬第一公子”身上有一种特质。能够让人不自觉放下心防,想要与之开怀畅谈,洒然相伴。 怪不得此人如此受人追捧和喜爱。连他,都开始真心希望这人不会与他敌对。 敛住心神,赶忙上前两步,端出恭敬姿态,“大哥。” 幸而前些日子,他从小桃口中套出了一些东西。这具身体名为云华。而大公子名为云锦。云锦和云华之间并不十分亲近。云锦外出远门已经好几个月了,小桃却也不知云锦所为何事。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的四个贴身仆人中,能够确定阿礼另侍他主,其他三人皆不明来路。其中阿义过于顽执,不懂变通。小丹虚荣刻薄,容易被收买和诱惑。唯有小桃,虽胆小懦弱,却秉性善良纯真。 这四人中,唯有小桃可稍微加以信任。若是能确定小桃非侍他主的话,倒是可以对她培养和打磨一番,以成为自己的心腹。 他在这陌生世界里,什么都不懂,什么技能也没有,没有可以依靠的人。还莫名其妙成了被软禁之人。这种巨大的未知给他造成了压力。 他想离开这里,可是他不敢轻举妄动。就算他能硬逃或是偷溜,但是他不认为堂堂丞相府会没有手段和力量将他捕捉回来。而且就算离开这里,他没有钱,对这里的货币也没有概念,他根本无法生存。 他前世不是高超的杀手,不是善药的医生,亦不是妙手的神偷。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 因而唯有争取。唯有争取力量,他才能不被掌控。 云锦淡然而笑,“小弟。”自有风华。 “大哥,请入厅来。”容决,或许可以说是云华,侧开身子,伸手向前将云锦迎入屋中。在会客厅里一一坐下后,小桃和阿义已经准备好茶水,端到他和云锦面前。 云锦接过茶杯,先是用杯盖撩拨茶香,才细细品了起来。云华有样学样,便也装作品茶的样子。事实上,在前世他别说品茶,就连茶也并不经常喝,更多时候都是选择白水或咖啡。 “小弟,听说你前些日子落水了?”温润的声音,正如其人。云锦将茶杯轻轻地放置在侧边的桌上。脸上有些许关切。 “是的,不过已无大碍。”云华露出宽慰的神色。“大哥一路风尘仆仆,可有歇息?”语带关切。 “无妨。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云锦绽出淡雅的微笑,温和地看着云华。云华回以感激一笑,语气带着感动,“大哥关心小弟,小弟自是记在心上。不过大哥也该多些注意自己的身子。不若大哥早些歇息罢。” “好。如此大哥就先行一步。”云锦点点头,优雅起身而去了。 07.试探 云华留在会客厅里未动。复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依旧是自己不习惯的甘苦味道。没有咖啡的香醇。 这云锦刚一回来,便知道自己前些日子落了水,消息却是灵通。只是不知这云锦是怎么个想法。 “小桃,我觉着大哥对我,真是好。”云华放下茶杯,语气满是感恩与感慨。小桃似是有些激动,语调不那么平稳,“二公子,大公子为人确是心善的。您能这么想,大公子也是欢喜的。要不是您先前……” 话还未完,生生顿住了。“扑通”一声,小桃就已跪在了地上。小桃上半身贴服在地,身子和声音都在颤抖,“二公子恕罪。小的一时糊涂失言,二公子饶了这一次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云华有些不忍,他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对小桃还是有些感情的。可是,他不能放过这次机会。小桃所说似是这具身体以前做了些什么。 而他急于知道以往发生的事情。事实上他曾想过宣称自己落水后失忆了。但是仔细思索过后,却发觉这是下下策。 一来,这样做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二来,虽然如此能够最快地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可是也容易造成自己在局势上的被动。而且会更容易相信错误的讯息,信赖错误的人。再者,就算如此行为,他也不会被告知某些至关键至重要的东西。 保不定还会让有心人将他往错误的道路上引导。 “何不继续说下去?也好让我听听,大家的想法。”云华向小桃施加威压,沉下声音。 “小的知错了,万万不敢再妄言。”小桃颤抖得更是厉害。 “你若不说下去,惹得我不乐意了,责罚可就不那么轻松了。”云华低声徐缓地说,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木椅的扶手。 “……要不是您先前,先前缠着大公子,也不会和大公子产生嫌隙。”小桃依旧贴服在地,未有动弹。 何谓“缠着大公子”?云华琢磨“缠”这个字眼。“你,觉得我缠着大公子?”云华和缓了态度,近乎温和地询问。 小桃低声支吾着,“小的,小的,只是觉得,您那样做,不是,不是很妥当。” 云华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这些仆人都顾忌着他的身份,即使他只是个不受宠的公子,但依然是个主子。 罢了。“下去吧。”云华挥了挥手,起身往外走去。 仆人们不知去了何处,院子空落无人。云华在院子里站了半晌,便踱到院子门前。还未行至大门,门口的护卫就横举起未出鞘的剑,行阻拦之意。 云华温和浅笑,“我不出去。只是看看罢了。”护卫们倒似是有些不自在,缓缓收回手中的剑。 院子外头有一个湖,荷花正开得烂漫,碧叶红花。天空湛蓝无云,似一块无暇蓝玉。正如他初来的那一日。云华的心情和缓许多,烦恼之事总有解决之法,不必太过执念。 云华放任心神畅游之时,不远处传来话语声和脚步声。云华转眼去看,为首走着一位年约二十的青年男子,一袭墨色长袍,面目深邃如刀刻,朗然英俊,姿态神色无不隐露霸气。 端的是强者之姿。这位就算不是顶天的人物,也该是千万人之上。 这个男子的右侧落后半步之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一身儒士装扮,下颌蓄须,眉目平和仁慈。在云华看来,却更像是一只狐狸。 这两位男子身后便是仆人们。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位中年男子便是云丞相。如此一来,那位青年男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谁能使得一国丞相侧身半步,作谦卑之态?唯有国君。那位大约就是洪噬国国君。 08.龙越 云华转身打算回屋,却听一陌生的声音传来,“云华,还不快快过来见礼。”声音沉稳,带着些严厉。 云华又回转过身,去看说话者,却是那位他猜测是云丞相的中年男子。既是让他过去见礼,那他可以踏出这院子了? 他尚未清楚这位云丞相因何故要关着儿子,不让他踏出院子。而且竟从未来过看望他的二儿子。哪怕他落水也未曾有过什么关心和问候。似是他并未他亲生之子一般。 云华缓缓踏出脚步,出了院门。没有护卫横贯而出的剑,没有阻拦。 稍微调快步调行至这行人跟前,朝着为首的青年男子就要俯首,却听他开口言道,“不必行礼了。”云华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是如何行礼的。虽然仆人们常对他行礼,但他并不能确定他对国君行礼是否和仆人一样。 而中国古代之人对国君行三跪九叩之礼。他作为一个现代人,万万不能忍受去跪拜除自己父母以外的任何人。 于是他打算俯首一拜便是。谁知竟如此轻松过了关。 “国君,此乃臣之第二子云华。”男子微躬身子,脸上带着恰如其分的慈祥之色。 云华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两个男子,自己确是猜测正确。 “果然虎父无犬子。丞相两个儿子都乃人中翘楚。”国君龙越神色认真,似是在述说事实。 云华暗笑一声,这国君眼睛不眨地随口而言,还端的如此正经。他虽然不知道外边的情况,但就单拿而今的丞相府来说,谁不是赞扬大公子而漠视二公子呢? 云丞相也陪着笑了几声,只是脸上稍有僵硬,并不容易被察觉出来,“承蒙国君看得起臣这两个顽劣小子。他们实难教化,将来若是能如国君所说,必定使他们毕生为国君效犬马之劳。” “国君可有些乏了?不若前去亭子里歇息片刻?”云丞相话刚说完,便接着向国君提议。此处附近便有一个亭子,位于湖中心。在亭子里可将湖的风光一览无余,是个好去处。 国君点点头,便移步前往凉亭。云丞相和一干仆人紧随其后。云华看了看,便举步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透气,自然没有马上回去的道理。 走至湖畔,便已心旷神怡。清风携带荷花香气,使人不禁微醺。看着这满湖荷花,云华不知怎么却是想起前世的场景。 “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似是一部电视剧里有这么句台词。前世他身边有那么一个女子总喜欢学着这话,拿来逗趣儿。云华忍不住轻缓了眉眼,难得此刻心情不赖。 云华此刻面容,似有不同。不若平日里仿若一层面具的淡然温和。 云华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便抬眼去寻,却是国君。虽然国君脸上并未有明显的神色,却无端给他一种莫测之感。 犹记在那本《洪噬事录》里,有这样一段话:洪噬三百年,上古氏族龙氏揭竿而起,推翻纳兰一族暴政,挽洪噬国于狂澜之中。龙氏以一神秘少年为首,战无不胜,直逼洪京。此少年唤兽术逼近巅峰,实乃洪噬第一人…… 那神秘少年,便是眼前这位国君。 09.演戏 云华自沉思中回神。国君龙越背负双手遥望前处。清风拂动他墨色衣襟,却无飘渺之感。只觉沉稳如磐石。更显气魄。似是不管山岳潜形,不管岁月变迁,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如此男子,仿若天下无敌。 云丞相轻咳一声,“国君,不若坐下歇息?待仆人奉些酒水,便可畅饮一番。”龙越微微颔首,姿态潇洒地一撩袍子,便安然坐于石凳之上。如行云流水。 “爱卿便也坐下吧。”龙越看着垂手站立一旁的云丞相云执,神色关怀。云执诚惶诚恐,拱起双手,“谢国君。” 云华默然站于一旁,眉目淡淡,收敛神色。却已然将这凉亭当做戏台。悄然观戏。若然能得些益处,自身入戏演一演倒也无妨。 龙越与云执自天下国运谈至山水奇景,再至天下百姓。场景和谐安宁。 一只小鸟却从远处飞来。停在凉亭栏杆之处。只歪着头似是打量着此处。毫无怕人之意。云华念头心起。 装作好奇,欣喜状打量这只小鸟。端的是少年姿态。“这鸟儿倒真是稀奇。竟不怕人。”说着就试探着伸出手,似是要抓它入怀。 它并没有立即飞走。只是挪动自己的小爪子往旁移了移。 龙越好似被引起了兴趣,看向这处,“你喜欢鸟禽?” 云华点了点头,“鸟儿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于蓝天下。云华艳羡不已。” 龙越挑眉,似是讶异,“哦?听你之意,你觉得自己不自由自在?” 云华摆出为难和惶恐之色。“草民失言了。”偷偷观察云丞相的神色,只见云丞相眉目凝结。 龙越温和言道,“但说无妨。寡人不会因为言语而怪罪于人。” 云华故作犹豫之态,才缓慢而言,“国君,确是草民之过。草民心气浮躁,所以才总想出去玩耍。” 话音刚落,云华便感受到身上落下一束逼人目光。不用看便也知道是云丞相的视线。 龙越笑道,“小孩子哪有不浮躁之理?想出去玩耍也是人之常情。丞相,小孩子难免贪玩些,你也莫过于管束。”云华听了心下有些无奈,想来自己前世比这国君还大上些许,来此竟被其称作小孩子。 云丞相赶忙收回视线,低头拱手道,“是,国君,下臣以后定会注意。” 云华也赶紧道,“国君,请切勿怪罪于父亲。是草民不懂事,常常让父亲操心不已。” 龙越露出赞许之色,“丞相,你此子倒是孝顺。看来长大又会是另一个‘洪噬第一公子’啊。” “不敢,国君谬赞了。”云丞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一旁似是乖巧而立的云华,垂首谦道。 国君离去后,云华便悄然回了自己的邀华阁。 谁知前脚刚至,后脚便来了人。 10.解禁 云忠躬身步入内院,“二公子,大人遣小的来有事相告。”云华微一思忖,便道,“进来吧。”看来,是自己刚刚的戏,有了收效。 只不过,那么快的速度,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云忠进得内厅,俯首而言,“二公子,大人说了,既然您身体恢复,从今儿起您便可以出外走动走动。不过,为安全起见,请二公子出门带上仆人和侍从。” 云华心下一喜,面上并不显露分毫,只淡淡道,“知道了。劳烦你来通传一声。”这仆人刚刚一直跟随在云丞相最近处,可见此人必定深受云丞相重用。因而客气些总是没错的。 这云丞相果真是一只狐狸。如此说法,倒真像是云丞相因为爱护其子身体,才禁止云华外出。他的身体分明早已恢复,却一直被禁于院内。若不是他今日得此机会,还不定何时才能踏出这方地。 云忠笑了笑,“二公子太客气了。为主子做事乃小的本分。”话刚落音,却拍了拍掌。随即有仆人手上拎着一物件躬身而入。因为背光的原因,云华一时看不真切是何物件。 “大人听闻二公子喜爱鸟禽,便让小的们捕来送与二公子。大人还说了,二公子喜欢什么都可道来,丞相府没有办不到的事儿。”云忠道。 云华这才发现,仆人拎着的物件是一个鸟笼。里头正是他方才见过的那只不怕人的鸟儿。没成想,竟如此之快就被人捕捉入笼。 压下心中踊跃的不快,面上神色与方才无异,依旧淡然道,“知道了。劳烦你们了。”使了个眼色给站于近旁的小桃,小桃便上前将鸟笼从那仆人手中接了过来。 云忠见云华收下,便道,“既如此,若二公子没有别的吩咐,那小的们便先行退下了。”云华颔首,“你们便退下吧。” 云忠带着那名仆人便离去了。 小桃似是有些欢喜,忍不住去看手中的鸟儿。“二公子,大人对您可真好。还送了鸟儿来。” 云华心下微冷,这云丞相先是解了对他的软禁,接着就借鸟儿来警告他。他分明是说艳羡小鸟的自由自在,丞相却偏偏将它关进鸟笼。借此告诉他——放他容易,关他更是易如反掌。 那句话便已然是暗示之意极为明显了——丞相府没有办不到的事儿。 “你喜欢鸟儿?以后便由你负责照看吧。”云华说完便进了内室,不再理会了。 不管怎样,起码现在暂时自由了些。至于其他的,日后再算。 云忠进了屋。云执并未停笔,依旧于白纸上行云流水,字字流畅而又凌厉。 云忠上前几步,“大人,小的已把鸟禽和大人要传去的话带到。” “如何?”云执落下最后一笔,满足叹了叹,便小心将毛笔置于笔架上。 “二公子他,并未有任何表现。”云忠有些犹豫,才缓缓道来。 “何谓未有任何表现?”云执这才抬头看向云忠,眉头轻微蹙起。 “回大人,自小的告知二公子可以自由出入,至送上鸟禽以及传达警示之语,二公子都是神色淡然,无喜无悲。许是小的愚笨,以致无法窥探。”云忠琢磨道,将身子又低伏些许。 云执并未答话。只蹙眉深思。过了些时刻,才道,“看来果如阿礼所说,二公子,变化不小啊。” “是。既如此,那是否需要……”云忠抬眼看了看云丞相。 “暂时先不动。着人于暗处观察。有何异动,及早报来。”云执展开蹙起的眉头,看向桌上的白纸黑字——复吾荣耀。 “是。”云忠见丞相不再理会,便躬身而出了。 11.藏书 御花园里正是百花争相斗艳时期。而牡丹,开得至盛。 华服女子的裙摆拖曳至地,绣金线牡丹雍容漫布于上。裙摆所经之处,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人。请安的声音多含卑微。 “皇后万福。”娇柔的声音伴随着袅娜身姿轻缓而来,微微蹲下弱柳扶风般的身子,便已风情款款。 楚馨雅不必转眼去看,便知道这声音主人是谁。就算她不想记得,却也很难。“不必多礼。”悠然回身,亲和温柔。 “是。” “妹妹近日来身子可还安好?”楚馨雅关切言道。 “多谢皇后关心。妹妹近日来身子并无不适。” “妹妹可别一口一个皇后了,本宫说过,大家同为姐妹,以姐妹相称便是了。若是连妹妹们都要与本宫如此生分,这偌大宫殿岂不冷清了。” “姐姐说的是。” “听闻妹妹最近移栽好些矗戮国的名贵兰花?” “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妹妹真是说笑了,这洪噬国谁人不知,馥妃最受国君宠爱?又岂会闲来无事?”楚馨雅以手虚掩双唇,轻笑几声,姿态优雅从容。 “姐姐怎的取笑妹妹?姐姐乃一国之后,才是国君最为属意之人。” 楚馨雅幽幽叹了一声,才道,“妹妹你有所不知,国君已好些日子未来凰仪宫了。” “怎的会如此?可是因国事操劳,国君才多日未探望姐姐?” “本宫听闻,国君这些日子频频出入凤翔宫。”楚馨雅轻蹙眉头,似有淡淡哀愁流露。 “竟有此事?” “本宫一开始也不相信。” “国君怎的迷上男色了?国君以往分明不好此道。” “薛意先前确是不受国君待见,但如今他既已引得国君重视,怕这荣耀之日也离得不远了。毕竟再怎么说,他有今日也是应当的。妹妹可莫要忘了,他可是洪噬的另一位皇后。” “姐姐说的是。妹妹突然身子有些不适,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妹妹可要多注意身子。” 楚馨雅看着云馥的身影远去,嘴角牵起极其轻微的弧度。牡丹需要做的不过是,让百花争艳,最后艳冠群芳。 不知道这云馥又会使出何种手段。她可是,拭目以待啊。这池水,便得搅混了才好。这百花,也得斗得烈才好。 云华打探到云丞相府中有一藏书阁后,便寻思着前去看看。一是因为他对这块大陆的了解还是太少。其外则是修武一事。 行至院门,便见得娄木管事在前方轻缓而行。这次是一袭白布衣。明明是普通得甚至是廉价的货色,到了他身上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而且他觉着这位管事似是在隐藏着些什么。或许是身份,或许是目的。这人必定比他所表现出来的样子要耀目得多。他有些许好奇。 不过不管这管事究竟何来头、何目的,都不是他现如今能够去窥探的。 云丞相府的藏书阁从外表看来,不过是平平之貌。进得内里,却大有文章。 书架、书桌无一不是上等木材制成,阁中墙上是一幅又一幅巨大的水墨画。有万马齐喑之象,有百花怒放之景。磅礴大气。 画都很美。可是云华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又找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华转回心思,去看一排排的书籍。书籍都被仔细地分好了类别。有医书,有古籍,有杂记,有志怪小说。却遍寻不到关于修武的书籍。 云华先是从各类书籍中挑出两本,大略看一遍。便能更进一步地了解一些常规知识。大约过了个把时辰,云华才停下来,起身将书籍一一归位,又继续寻找关于修武的书籍。云华寻思着就算这丞相属于文臣,他的藏书阁里也该有那么一两本与之有关吧? 丞相在一个国家里位高权重,这丞相府里很可能养着那么几个修习高级武术的高手。甚至乎,这府中的云家人就有修武高手。正想着,眼神却又瞄回了墙上巨大的两幅画卷。 12.术法 云华再次走近它们,仔细地观察。从上至下。从中心至四周。这画卷的边缘……。似乎被粘在了墙上。何以要粘在墙上?悬挂着已然足够,何需固定? 一道念头从脑海划过,便神差鬼使般用手极轻极小心地揭开万马齐喑图的边缘。将它掀开。 云华瞬间愣在原地。墙壁上是一整面的文字。并非墨笔的书写,看起来像是用小刀刻于其上。数量之多,看起来繁复庞大。 试着去解读,却无法明白其意。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应该就是他先前遍寻不到的修武书籍。因为在另一幅百花怒放图下边,却是一幅又一幅用小刀刻出来的小图画,皆是一些人物动作和一些动物的各种动态模样。 洪噬国的唤兽术法。云华按捺住心里的波动,琢磨着该如何搬走这巨大的“书本”。他来到这个大陆时日不短,还是第一次觉着没有高科技着实有些麻烦。 等到云华用脑子记住一部分,再用藏书阁里的纸笔抄写剩下的内容后,藏书阁里已然一片昏暗。 云华试着将两幅画卷的边缘重新粘上墙壁。幸而他并未过多剥掉那些粘稠的类似于浆糊的东西。细细地将它们贴服于墙上,应该还能维持住一段时间。或许得寻些具有强力黏性的东西,届时再来加强它的稳固性。 待得云华将两幅巨大画卷的边缘重新粘好后,纸张上的笔墨也恰好干透了。 云华将纸张仔细藏入衣襟内。缓步踏出藏书阁,却又见到了娄木管事。这回却是迎面相遇。娄木管事平平无奇的脸上难得有一丝波动,似是讶异他的出现。不过瞬间便又平复消失。 “二公子安好。” 云华淡笑颔首,便抬步先行离去了。此时夕阳仅剩最后一丝余晖。夜色更起。 回到邀华阁,便见到小桃在院门候着,脸上似有些焦虑。见到他的身影,便小跑到了他的跟前。“公子,您怎的如今才归?” 除了先前一次云华故意向小桃施加威压,其余时间都极好说话,因而小桃在他面前也渐渐放了开来。有时候还会带些怪责地说话。云华觉着这是一个好征兆。毕竟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那么他就得融入这里。 他就得打理好身边的这些人。小桃,应该是可加以信任的。 “怎么了?”云华淡笑言道,便又抬步走进院中。 “公子还问怎么了,您的膳食如今都凉透了,也没见到您的影儿。”语气带些怪责,接着又急急言道,“公子,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小桃赶紧去把您的膳食给热了,凉的膳食吃下去可不好。” 说完便跑得没影儿了。云华无奈摇头笑笑,便回内室去了。 仆人们已点好了烛火。只是仍显昏暗。看看窗外的弯月,云华想念前世的那个世界了。 13.洪京 熙攘繁华。人群涌动。吆喝声不绝。 农夫担着蔬菜,布衣男子在街头画画,佩剑武士守在府邸前。 云华带着小桃和阿义走在洪噬国国都洪京的街道。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拥挤车流。这是另一个世界的街景。兴致似乎高了些。 一道蓝光突兀亮起。即使在这光线十足的白昼,也醒目刺眼。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下原本的动作,转头向发出蓝光之处看去。 最初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惊呼:“难道!”接着纷乱喧哗之声便由此开始扩散。像是一个小石子投入湖中,激起千层浪。 云华完全不知所以然,虽然这白日冒蓝光确实独特,可是这反应怎的如此之大。这时一个男子喊出声,声音里有慌乱,有恐惧,“修剑族有人炼成了蓝色剑身?” 蓝光已经逐渐消退,却依然明显。蓝光发出的所在确实是矗戮国的方向。 修剑有等级之分。修炼出黑色剑身乃最低等。接着是红色剑身,黄色剑身,绿色剑身,蓝色剑身,无色剑身。当然,其中是有过渡色的。比如淡红、中等绿色。每一层级都不一样。发挥出来的力量更是相去甚远。 有的人一开始炼出的会是最低等的黑色,需要通过努力慢慢将颜色过渡。有的人一开始便能够炼出比较高等的剑色。有人飞速进步,能够一级一级往上。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进行过渡。 芜沉大陆之人的寿命与修习武术有关。修习低等武术或是没有修武的人,一般是八十年左右。而修习高等武术的人,却是功力越高,寿命越长。有可能一百年,有可能两百年。衰老的速度也不一样。 自两百年前修剑至强高手何楼逝去后,芜沉大陆便再无人能修炼出无色剑身。这两百年来修炼出蓝色剑身的人也在渐渐减少。到了如今,修炼出蓝剑的人竟是一个都没有。 云华思索过后,才恍然了悟。只是,这些事情暂时不是他要去担忧或关注的。云华看看正凝神听着旁人议论的小桃和阿义,淡淡说了句,“走了。”便移动步子离开了。 一路边走边看,竟也不觉得乏味。前方比之先前所经之处更是拥挤。且带着一种肮脏和浑浊的气息。两旁多是一些形色猥琐之人。 有身着廉价麻衫的商贩。有身着昂贵布料的金主。最引他注目的却是一只又一只生锈肮脏的铁笼子,以及笼子里面的——人。 有几近赤裸的女人。有衣衫褴褛的大汉。有瘦小脆弱的孩童。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在这里却都只是一件商品。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 等待共同的结局——被人买走。 阿义见云华还要继续往前走,急忙言道,“公子,前边就是猪猡圈了,很是肮脏可怖。还是让小的带您去别处吧。” “猪猡圈?”云华捕捉到这一名词。 “是的,这卖奴隶的地方可不就是猪猡圈么。” “去看看。”云华说完便向前走去。 14.猪猡 “公子,使不得呀。要是让大人知道小的带您来这种地方,肯定要责骂的!”阿义更急了。 云华却没有再搭理阿义,径直前去了。 笼子里的人似都已麻木,神色呆滞,毫无反应。 云华稍有悔意。走这一趟实是无甚意义。纵使他心有怜悯,亦无可解救。正打算沿途返回时,却被一双眼睛吸引住了。 明明是灰色的眼眸。却澄亮清澈。里头虽有恨意,却被生机狠狠盖过。明明还是少年,气息却已然决绝坚定。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便萌生了一个想法。他想把他带出这个地方。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云华没有多余的言语,亦没有多余的表情。 少年抬起头,神色微有波动,似在讶异。或许从没有人会去询问他的意愿。看清云华后,却又似在质疑。 云华也不过是个少年。至少身体属于少年。 云华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淡笑而立。 旁边的阿义却按捺不住了,“公子,您为何要买个猪猡回去?丞……府里不缺仆人和奴隶呀。” 云华还是没有言语。表情与刚才无异。 一旁的商贩也按捺不住了。或许是这个少年并不被别人看好,所以他早已对这个少年不耐,“公子哥,这猪猡绝对好使,您就买走呗。也用不着多少币,十个黑水晶币就成!” 这里的货币称之为币,而非钱。最贵为银,而后才是金、铜。再接着是各色水晶币。水晶币中最贵为无色水晶币。各色在币值上的贵贱与修武术中颜色之等级是一样的。 云华猜测银比金、铜要贵应该也是受修武术的一些影响。从而选择颜色较清淡者为贵。 水晶币之下还有贝壳币、铁币、瓦币。一百个贝壳币相当于一个黑水晶币。一百个铁币等于一个贝壳币。 “公子,这猪猡根本不值十个黑水晶币!您看看他,又瘦又小,肯定使不出什么劲儿。而且这猪猡还是狩崛国的。一个黑水晶币还差不多。”阿义在一旁喋喋不休,对着少年四处打量。 “成成成,给我一个黑水晶币,这猪猡就是您的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商贩的唾沫子飞溅而出,已是懒得讨价还价。 少年还在静静地看着云华。似在思考。云华并不着急,也静静看着他。两相对视。 带着嘶哑的属于少年的声音,“好。”自发臭肮脏的笼子里站起身子。 云华点点头,没有意外没有惊喜,“阿义,给币吧。” 阿义不大甘愿地掏出水晶币付给商贩。商贩见到水晶币,脏黑的手就一把抓了过来,确认好之后,才掏出钥匙去开笼子的锁。 少年的双手、双脚还各有一副镣铐。商贩却似没有解开的打算,只把几个已经磨损生锈的钥匙递给阿义。阿义接过来也似要收入衣襟。 “阿义,把他手脚上的铁链解了。”云华淡淡道。 “公子,这可不成!猪猡会在路上逃跑的!” 15.云生 “让你解,你便解。”语气依旧是淡然的。阿义听得这话却不敢再嚷嚷,只道,“公子,这猪猡可是花币买回来的,这要是跑了……” 云华不再说话了,只看着阿义。阿义犹豫半晌,终究还是给少年解开了手脚上的铁链子。解开后,却处于警备状态,似提防少年逃跑。 云华看着少年,脸上没有平日里总是挂着的温和笑容,“跟着我,或是自己离开,你自己决定。断没有跟着我,然后一走了之的选择。” 少年愣住片刻才道,“你真的愿意让我离开?”阿义急了,“公子!” “有何不愿意。强扭的瓜向来不甜。”云华绽出淡笑,精致的脸庞似有光华流转。 “我跟你走。”少年的声音里并无犹豫和不甘愿。 “记住你的决定和我今天的话。”温和并不强硬。 “好。” 将少年带回丞相府后,先是让小桃领着少年去梳洗一番。云华在外室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少年。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小桃便领着少年到了他跟前。云华抬眼一看,便有些愣住了。少年先前脏污的脸已洗干净,褴褛的衣衫也换成了干净的麻衫。但是这些并不是关键。云华本以为他该是面目清秀的纤细少年。可是从少年尚未长开的身形和脸庞看来,分明会长成挺拔英俊的男子。 回过神,温和言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是云华。” “我没有名字。”少年似是还在变声期,嘶哑难听。 “你可以给自己起个名字。”云华并未询问。 “不会。” “那我先帮你起一个,以后你要是想换了就随你意,如何?” 少年点点头。 “你可有姓氏?” “没有。” “随我姓云可好?” 少年点点头。 “云生。这个名字如何?” 少年点点头。 云华自上次抄来唤兽术法后,便一直在研究它。唤兽术法的每一个字他都认得。凑在一起却并不好理解了。 这些日子总算破解了个大概,便开始试着进行所谓的“修炼”。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进来。” “云华。”嘶哑的声音,来人推开门,站立在门处。 “你来了。过来坐吧。”云华微笑。 待得云生坐下,云华便去仔细关好门窗。再走至云生跟前,低声言道,“你可愿修习武术?” 云生抬眼看云华。里头有乍起的光亮。是渴求。 “我手里有唤兽术法。你若愿意学,便拿去修习吧。只可惜我并不懂武术,所以不能教导你些什么。便自己多加琢磨吧。”云华从袖子里取出遍布字符和图画的一叠纸张,递给云生。 “你就这么给我?”并不是质问,而是讶异。 “对。既然将你带了回来,便会对你负责。让你变强并没有坏处。”云华淡笑而言。 云生垂下眼帘,接过纸张在手里摩挲着。眼睫微微颤动,在尚未长开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半晌,才动动嘴唇,“好。” 16.刺客 “莫让别人知道你手上有这东西。修习时务必隐瞒住他人。也切忌在人前展示你的术法。这唤兽术法之事半点不可让他人知晓。你,明白吗?”云华收敛起笑容,眼眉布上肃重之色。 “好。”云生抬起眼帘,灰眸澄澈透亮。 “我本想让你住到我近旁来。只可惜,我现在周身情况都不明。若是我周身遍布视线,让你住到我近旁,只会给你带来更多的不便。所以就只好让你暂时住在那边,你便多多忍耐些。” “我很好。” 云华沉默不语,他知道云生必会受些委屈。但是他不得不将他暂时放置在仆人群所里。那些仆人们知道云生是他从奴隶市场买回来的狩崛奴隶,又看他这般瘦弱无力,必定会加以欺辱。 云华不愿自己刚将云生从一个地狱里带出来,就将他推入另一个地狱。只希望能有机会,可以让云生到他身边。 是夜。云丞相府里灯火通明。静谧平和。 云华嘱咐小桃私下送些膳食去云生处后,便开始琢磨起乐谱来。反正也是无事。倒不如试试看能否自学古琴。 这些日子的闲暇时分,若没有琢磨乐谱,便是在琢磨唤兽术法。虽将唤兽术法交给了云生,可是唤兽术法却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 所以倒也一直没放弃过。虽然一直都没有动静。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便是寻索谋生之道。何处可来钱财,何处可换以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云府于他来说,并没有归属感。 虽无甚大碍,却并不那么自在。并且他有所感觉,作为云华生活在此处,似有太多隐患。这云府里,亦太多秘密。他始终无法探知。 本是宁静的云府不知为何突然喧嚷起来。亮起了带着强烈光芒的火把。齐整厚重的脚步声在奔走。 云华推开窗,听到有人在叫嚷,“抓刺客!”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何事。想想并不关乎自身,便转身打算先行休息。 刚转回身,却听身后有异样声响。正想转身去看,却已经被人挟持在怀。脖子上是清凉的触感。 云华不知是那是刀还是剑。总归是件利器。身后的人声音压得低低的,“别出声,小心你的性命。” 既是不让出声,云华便想点头,刚有动作,便贴近了那利器。云华突地想笑,自己倒真是犯傻了。 云华停止动作,用余光去看看,贴着自己动脉的利器究竟是何物。一看倒有些反应不过来了。他虽然从书中看到过关于修剑术剑身的描写,却还是第一次真真见着它。 它全身通透,与实体剑的形状一模一样,却是虚体。威力是散射状,比之实体剑要大上数倍不止。 不可思议。这种虚无却真实有感的武器。那股凉意还在丝丝地贴近他的脖颈,渗入他的皮肤。 17.矗戮 正僵持着,厚重齐整的脚步声便已然靠近这座院子。身后的人挟持着他,往房间深处移动。大概是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脚步声在房间门前停住了。火把照亮了这间房间。似是护卫的统领,敲了敲房门,高声道,“二公子,有没有可疑人士进了您的屋子?丞相府进来了一名刺客,下属正在巡捕此人。” 凉意贴近了一分,云华便知道身后人的用意,提高些声音道,“并没有人来过此间屋,到别处寻去罢。” “是。打扰了。”语气中不满之意流露于外。 这云丞相府里大概真没有多少人,把他云府二公子放在眼里。待得光亮和脚步声远去,通体淡绿色的剑身才离得远些。 一片寂静中,绿剑突兀落地。却没有声音。在地上轻微晃动便黯淡消失了。与剑几乎同时落地的还有身后的人。“嘭”的一声。 云华微讶,回转身,便看到那所谓的刺客。全身皆被黑布遮挡,只余现已闭上的双眼。他看不出来这刺客是哪里受了伤,还是什么原因,就这么倒下了。 云华叹口气,上前蹲下身子,轻轻拉开这人的面罩。云华怔楞住了。他没想过这刺客会这么……美。 一种辨不清性别,或者说是超越性别界限的美。云华回过神,看着地上瘫着的人,觉得有些头疼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人搬上床铺。没想到这人看起来如此清瘦,重量却还是十足的。云华的身体还处于少年阶段,却要搬动一个成年男子,着实得费些功夫。 将这人翻了个身,才发现这人背后的衣裳已成浓厚的深色。即使身着黑色衣裳,亦是明显。 云华小心地解开他的衣裳,便看到了后背上深深的抓伤。虽然只有两道伤口,并且不很长,却极深,深可见骨。 这种抓伤,怕只有唤兽高手所炼兽物才能施为了吧。毕竟,从这个男子所持有之剑的剑色来看,淡绿剑身已属修剑术上层级别。那么此人必定不是容易被抓伤的人。 倒有些佩服这人。已是重伤还能坚持着挟持他,以求生路。 小心地在伤口上敷好药粉,将衣料撕成布条,用以止血。只可惜他房里并没有更好的药物,只好暂时用一般的药粉,先防止伤口发炎化脓。 完成这些后,云华便极轻地叹了口气。这人必定是矗戮国之人。也不知这一救,是该还是不该。 云华看着那银色的发丝,有些出神。矗戮国中人发色各异,但大都姿容优秀。银色乃为至贵。就如同银币是洪噬国最贵的货币一样。 这人的身份根本没有简单的可能性。 18.会面 晨光渐起。尘埃在光线下流转起伏。自有归宿。 云华从地上起来,活动活动腰身。昨夜他将床褥铺在地上,将就睡了一晚。幸而如今是春季,不然怕是要着凉了。 看看还躺在他床铺上的人,伤口已经没有再流血。云华从床头取来药粉和布条,打算给他换药。 手正靠近伤口,却被人狠狠抓住了。云华倒是佩服这人反向躺着,动作还如此迅捷。力度也十分不错。 “我给你换药。”云华也不挣扎,就淡淡道。 并未立即松手。而是用湛蓝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里头是审视和警告之意。 云华不动声色,也回望过去。这湛蓝的眸子倒真是挺好看的。芜沉大陆的三国之中唯有洪噬国是统一黑眸黑发,体格却各异。 狩崛国中人或为灰眸,或为棕眸,发色或为金色,或为栗色。云生便是灰眸栗发。国人多为体格健硕之人。以矫健身姿和野性美着称。 而矗戮国则是美人国度。多出智慧与美貌并存之人。矗戮国人发色、眸色皆不统一,并以此划分人的高低贵贱。越是所谓的上等颜色,越是高贵。体格多是瘦削类型。却爆发力极强。 云华正自神游,却感手上力道松了开来。抬眼去看,湛蓝的眸子里头依旧是警告。云华淡笑,便去解昨夜缠好的布条。伤口竟已大好。也未曾引起发热。难道是芜沉大陆之人的生理构造有何特殊之处? 待得换好药后,云华便离开床榻,洗漱去了。 回来倒了杯水,送到那人面前,“不渴?”湛蓝的眸子看看水,又看看他,倒引得云华有发笑的冲动。 在前世,他曾经捡回一只流浪狗,一开始也是这般带着警惕。明明需要水,却还这般矜持住。 湛蓝的眼眸眨了眨,终究还是接过了水杯。云华微微一笑,便又离开了。 芜沉大陆并无午膳一说。通常是早晨九时用完早膳后,便一直到下午四点用晚膳。期间若是肚饿,便用点心充饥。 此时将近九时,阿义大概便会过来送早膳了。云华正如此想着,便听见有人在外头敲门。“公子,小的给您送早膳来了。”却是阿礼。 眉头轻微蹙起。他曾嘱咐过让阿义或是小桃来近身服侍便可。这阿礼,为何会突然来给他送早膳?是来打探?还是凑巧? 似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阿礼又道,“阿义他身子不大舒爽,便让小的给您送早膳。” 没有不让他进门的道理。只是,这屋子里的药粉味道还未散去,若是让阿礼进屋,岂不是要坏事?若不让他进屋,这阿礼要是受人指使前来打探,那亦是不成。 脑子飞速地运转。两相权衡。看来只好将人拒之门外了。淡淡言道,“将食盒放在门口便可。今儿我并无胃口。” “这如何能成呢,不若让小的进屋将早膳一一放置好,说不准您见了哪道菜欢喜,就有胃口了。”阿礼语带关切。 云华这回倒是能确定阿礼是何来意了。是否有人泄露了些什么?可是这毫无可能。他为了隐瞒住他藏了一个人的事,连血衣也未拿出去过,亦未让人取来药物。 那么就该是这人身份过于特殊贵重。才至于让云丞相连一丝可能亦不放过。既然阿礼是来打探的,那只能放人进屋了。 云华用小刀在食指上划破一道小口,就走到床榻处将人往里挪挪,自己也翻身上了床铺。 19.客之 不顾身旁人的惊讶,只轻声道,“别出声。” 幸而他有随手收拾物件的习惯。血衣和布条早已收拾妥当。因而才不至于过分匆忙。将被子拉上,掩好身旁人,将药瓶握在手中,淡淡言道,“进来吧。” 阿礼推门而入。云华将药粉倒在那道极轻微的伤口上,“将早膳放置在桌上便可。” “是。”阿礼躬身走入,将膳食一一摆置好,时不时偷眼观察云华。云华配合地捧着自己的手,似是不忍疼痛般紧皱眉头。 “公子,您可是受伤了?”阿礼关切问道。眼睛盯着云华的食指。撒上药粉的伤口根本无法看出深浅。 “今早不知在何处被尖锐之物划破了长长一道口子。幸而有些药粉,过会儿便该无碍了。”云华先是装作怕疼不经事儿的模样,后又换成赧然的微笑。 话已至此。阿礼只道,“如此。公子以后该多加小心才是。若是公子并无别的吩咐,小的便先行离去了。” 云华轻微颔首,阿礼便提着食盒,躬身而出了。 待得门被关上后,云华才从床铺上下来。那人倒也挺乖,一直没有声响。云华将被子拉下,却有些傻住了。湛蓝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脸颊通红,正在大口呼气。 这是怎么了?被闷着了?还是热着了?不过这模样……倒真挺好看的。像个热腾腾刚出炉的包子。忍不住就轻笑了一声。 湛蓝色的眸子似是燃起了火焰。不过话说回来,云华至今连这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的名字?” “我为何要告知与你。”脸上一片冷凝。声音还带着沙哑。不过气息倒是缓过来了。脸色亦恢复过来。并且因为失血而带着些苍白。 “那好。往后便唤你作‘喂’吧。”云华淡笑而言,并无调侃之色。再平常平淡不过。 “没有往后。稍后我便走。” “你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外头有人在找你。”陈述事实的语气。没有挽留之意。 “你要什么回报?”漠视掉云华的话。只询问道。带着睥睨和高高在上。 负面情绪有些微泛起。云华救他,根本没有想过需索回报。而云华向来反感这种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枉他费心劳力。 “我要的回报就是,赶紧从我眼前消失。”依然是平平淡淡的语调。却似从里头透出了些冷意。 似是惊讶。并未有任何行动。沉默一时间笼罩住房间。半晌,便又窸窸窣窣的声音。 云华见着这人赤裸着上身就要下地,便去衣柜里找了最大的一套衣服,递到他面前。他并不是完全不通情理之人。 好半晌手中的衣裳才被接过去。云华背转身,就出了内室。 过了些许时刻,人便从内室里出来了。行动还算流畅。看来此刻走倒也问题不大。 “萧客之。”声音突兀响起。 云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得醒悟过来,只来得及望见人从窗口跃出后残留的一片袖角。 云华轻微嘬了一口茶水。看着桌上的早膳,才省起那人还空着肚子。 20.阿染 “阿染,你传信至丞相府,让父亲大人来一趟。” “……是。” 云丞相府。 “馥儿可有说是何事?”云执正闭目养神,这些年来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大小姐并未提及。”阿染低眉垂眼,恭敬回答。 “最近有何事发生?” “男后如今风头渐起,备受君宠。” “我知道了。”停顿了些时刻,云执才出声言道。 沉默在四周蔓延。阿染一动不动站在躺椅半米处,眼眉低垂。直到云执声音再次响起,“阿染,过来。” 阿染走近了些,身子有些紧绷。 “阿染。再过来一些。”云执睁开双眼,平日里的精光似是褪去些许,染上淡淡柔情。 阿染的身子不着痕迹地轻微抖动了一下,瞬间恢复平静,终于走至了云执最近处。 “我们许久未有机会,能如此说说话了吧?”云执的语调似是带着怀念。 阿染正要回答,却被一道力道扯了过去。落入了云执的怀中。“大人……”话未完,就听云执低低的声音,“阿染,我想你了。” 阿染推拒的手僵在了原处,使不上半分力气。内心里有一股极涩极苦的味道漫溢,直至心脏都揪了起来。说不出一句话。 “阿染。”低沉的声音,似是包含无数眷恋。 阿染不敢去看云执的脸。他怕忍不住。 “阿染,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云执用双手去捧阿染的脸,语气急切。 阿染没有抗拒,任由云执的动作,却闭上双眼,不言不语。内心是滔天巨浪。他不明白。云执现今这番举动,却是为何? 他在四年前,就已经认清了现实。亦认清了,这个人。 只是,为何四年后,他的内心依旧无法抗拒这个人?他不想那些过去再重演一次。 不想再遍体鳞伤。这四年来。他捂着发烂的伤口苟延残喘。已经没有办法再承受那种痛。 一只大手轻柔抚摸他的脸,“阿染。是我对你不住。阿染。我放不下你。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怀念过去。我盼着,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 阿染睁开眸子。有些湿润的眼眸里各色不断翻涌。最后沉淀下来的是死寂。 “大人,何必如此。时辰不早了,阿染该回去了。”阿染使出力气,就要离去。却被更大的力量禁锢在他人怀中。 熟悉而又陌生。这个人的味道,这个人的怀抱。 “阿染,相信我。再等我些许年,我们就可以重新过回那种快活的日子。大事一成,你便可回到我的身边来。回到过去。” 如此具有诱惑力的声音,如此具有吸引力的设想。可惜。他不是四年前的阿染。过去亦永远无法回到。 时间消磨了故事,遗留了他。他是那个故事唯一的见证人。带着满身的创伤。那是证据。 “大人,莫要说笑了。阿染不过是一个卑微至极的阉人。不敢奢想。大人还是让阿染离去吧。莫要脏污了大人的身子。” “阿染……”云执喃喃道,禁锢阿染的双手陡地失去了气力。 阿染感受到那双大手的离去,似是没有丝毫留恋地迅疾起身,躬身而出了。 踏出门的一刹那。便觉得天地转动。晕眩昏黑。 21.云馥 馥香殿。 “馥儿。”云执悄无声息进了内宫,直奔馥香殿。臣子未得国君允许,不得进入内宫,是洪噬国明文条例的。 云馥也甚少将云执叫进宫里来。一是她本身便心思缜密,多有手段。二是她身边有一大法宝——阿染。 “父亲大人。”云馥眼中有些许凝重,款款而来。 二人相携进了内殿。将宫仆俱都遣出,方开始谈话。 “馥儿,可是为了男后之事?”虽是疑问,却笃定十足。 “父亲大人英明。女儿确是为了此事。依您之见,该如此处置?” “馥儿可有想法?” “女儿认为或可将云华送入宫中。” 云执稍微沉吟,才道,“云华那小子实为朽木。怕助力不大。”却又忆起这些日子云华的一些举动,便又不十分确定。 “女儿倒是觉得棋子不需过多智慧。将他送来女儿身边,女儿自有法子。”云馥眉目流转,不复平日娇弱模样。 “既是如此,馥儿便自行决定吧。为父过些时日便将他带来给你。不过,馥儿该是还有要事吧?” “果然何事都逃不了您的眼睛。馥儿近日来愈发不安,似有不安之感。为求心安,馥儿还是想亲自问问您,而今咱们的大计行之如何了?”云馥近期一直睡不安稳,原因却并非如她所言。 只好如此迂回打探。 “馥儿多虑了。如今一切顺利。虽然龙越那厮确实不大好对付。但如今这朝堂已被为父掌握十之七八。”云执双眼精光闪烁。 待得过些时刻,云执便起身打算离去。 “父亲大人慢行。”云馥将云执送至门口,才缓步进了内殿。 “阿染。”云馥轻唤。 “主子有何吩咐?” “待得云华那小子来了,你便到他身边去。有用自是最好。若是胳膊肘向外拐,你便处理了吧。”说至最后一句,竟是极其轻柔。 阿染低眉垂眼,方道,“阿染乃是遵从丞相大人之意,效劳于您。若是阿染走了,那您……” “无妨。你照做便是。” 宏伟大气的宫殿静默伫立,晚霞血红一片,瓦片亦染上金红之色,诡异莫测。 殿内只有二人。落针可闻。 许久,才有声音响起,低沉中威严充溢,磁性迷人,“你是说,丞相……” “是的。” 又是静默。 “退下吧。” “国君……” “寡人自有决策。” “……是。” 厚重的朱红木门被缓慢推开,又徐徐掩上了。光影交替。 那高高在上的位子,高高在上的人,似被定格成地上那一道长长的影子。 22.偶遇 云华这日闲来无事,便一路前行至丞相府的花园。却已然有人在石桌处品茶安坐。 俊美的外貌,无双的气质。却是难得遇见的云锦。 说来也奇怪,自这大公子回府以来,甚少出现在府中。端的是神秘。 云华停下脚步,正自思量。犹疑不定。随后决定抬步离去,却听清泉流动般的声音道,“小弟。” 云华在心底叹口气,终究是迈动脚步,走入凉亭之中。“大哥。” “坐吧。”云锦一手斟茶,一手轻拦广袖,翩翩高雅之姿。 这个男人,果真是优秀至极。云华按捺住对此人的欣赏,才得以平静以待,“多日未见大哥,不知大哥最近可还安好?” 云锦抬眼看看云华,才微笑言道,“谢小弟关心。大哥一切安好。” “如此甚好。”云华笑笑点头,说完却发觉已然无言以对。幸而他从不为这种静默感到尴尬难安。于是再未有开口。 云锦将茶递至云华身前,后便自斟自饮,亦未有一言。 静默一时笼罩。但两人都闲然自得。远远望去,却是如一幅画卷。 云锦一边悠然品茶,一边却是观察云华。行为并不明显,亦不会使人感到唐突。 他这个小弟,似乎改变不少。回忆起先前的云华,不过是一个空有其表的少年。浮躁轻浅。却又懦弱胆小。只知道纠缠于他。 那时着实有些烦心。 而当他再次回到府中,便发觉这个少年似乎变了。步伐稳定自制,眼神淡漠坚定。这些都不会是以前那个云华所具备的。 莫不是因为先前的落水,才有如此大的转变? 他并不相信云华是失足落水。若不是受人陷害,便是起了自杀念头。他还未来得及去查探。不过亦是未有太多心思去关注云华。 而今看来,却是有去查探的必要。 云华不是没有感受到云锦的关注。他猜测云锦大概是察觉出他和先前的云华有所不同。这正常不过。毕竟他不是原先的云华。 也只有淡然处之才是应对之策。毕竟谁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云华。 “小弟,天色不早了,不如用些膳食?”打破沉默的却是云锦。 云华看向云锦,又看看天色,确实已然黄昏时分。听云锦之言,像是打算在这凉亭用膳。云华思忖还是先行离去妥当些。 毕竟一个人再怎么变,口味和喜好都是难以更改的。若是留下与云锦一同用膳,保不定就露出了破绽。 “谢大哥美意,小弟有事需得先行离去。” “如此。那小弟路上当心。” “是。” 云华在回去邀华阁的途中,却见一个仆人躬身前来,“二公子请留步。” “有何事?” “大人请您移步主院,与大人一同用膳。” 云华有些纳闷,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总有人留他用膳?换做是云执,云华却是无法推辞。只得点点头,“劳烦带路。” “小的当不得劳烦二字。请二公子随小的前去便是。” 23.用膳 到了云执所居住的院子,便见亭台楼阁,屋檐腾飞。这是云华第一次来到丞相府的主院。 仆人引着他进了正厅,便见得云执背负双手,立于一幅画卷之前。画卷上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轻掩唇角,眉目带笑。灵动狡黠。 仆人悄无声息离去,只剩云华和云执二人。 “父亲大人。” 云执转过身,点点头,“坐下罢。今日与为父一同用膳。” 父子两人刚一坐下,仆人们便鱼贯而入,将膳食一一摆放妥当。菜色鲜艳,香味扑鼻。若不是近旁坐着云执,云华必定胃口大好。 云华在心底悠悠叹了口气。没成想自己这半日竟都耽搁在云锦和云执这对父子身上了。 见云执动筷,云华才执箸夹菜。只听云执道,“华儿,喜好什么便多吃些。” 这一声“华儿”差点让云华一个激灵。幸而及时按捺住,道,“是。” 云华不知道云执是否了解原先的云华。为今之计,也只能各色菜肴皆夹取一些,每样都不多不少。 只怕如此还是露出破绽。却也别无他法了。 云执必定是有所目的才会唤他前来。他虽猜测不出,却也不敢出言相问。只等这狐狸自己开口了。 用膳的过程中除了轻微的咀嚼声再无其它声响。待得两人用完膳后,云执才一边擦拭双手一边道,“华儿,最近可有勤练琴技?” 云华一愣,才道,“回父亲大人,近日未曾有练习。” 听得云华如此回答,云执也未责怪,只道,“为父明日就给你找一个先生,教授琴技。从明日起,你便随着你大哥多去走动,学习学习,知道吗?” “……是。” 云华一路走回邀华阁,一路兀自思忖。这云执为何突然找人教他琴艺?又何谓“学习学习”? 云华摇摇头,罢了。既是想不通,便届时再行打算吧。 回神过来,却发觉自己正途经藏书阁。回想起画卷下的东西,才忆起自己竟是一直忘了修补它们的粘贴性。 也不知有无被人发觉。云华看看四周,静悄无声,便轻声进了藏书阁。 走至画卷下,云华发觉这两幅画卷并没有什么破绽。一如他当初来此处时的情况。轻轻触碰边缘,亦是粘贴妥当。 心下疑惑,他并没有来修补过,那么就是另有他人将这两幅画卷重新贴于墙上了。如此,那岂非画卷下的东西亦被那人知晓? 那人会是谁? 云华想起那日他离去时,遇到的人——娄木。会否是他? 只可惜这事当真是无迹可寻。只盼不会出什么漏子。这画卷下的术法经这种方法隐藏,必定有它不可告人之由。 云华抱着满腹疑虑出了藏书阁。又思及自己修炼术法多日未果,不由蹙眉。莫不是这具身体是个天生的武术废物? 24.文会 文与武在洪噬国历来受到同样重视。若想扬名于洪噬国,文武必善其一。有能者更是文武俱佳。 洪京在每年的五月都会举办数场文会。文会,顾名思义,便是以文会友,用文学交流。有人希望借此扬名立万,继而受到权贵重视。有人希望以此建立交际网,融入贵族子弟的社交圈。当然,也有个别真正的文学爱好者,只为文而来。 芜沉大陆对女性的压制并不大,书香世家或贵族家庭的女子都可参与文会。而千金小姐们亦常常通过文会来物色自己的夫婿。当然,普通人家的女子亦可参加,只是通常难以获得邀请函。 有一女子便是特例。苏婉柔出身平民之家,却因才华出众,得到洪噬第一公子云锦的赏识。自此便成为文会的常客。又因姿容秀丽,更是成为众多文人追逐的对象。 而这一年的文会,最值得期待的不是洪噬第一公子的到来,亦不是苏婉柔的出现,而是一个传闻是否成真。 自前些日子以来,文人们便听到一个消息——云丞相府里籍籍无名的庶子云华将会参与文会。云华是谁?大多数人都不知晓。一听是云锦的弟弟,人们便开始按捺不住了。 众说纷纭。猜测不断。有人说此子乃是草包一个。有人说云华外貌上佳。有人说此人乃是将来的男后。当然,众人能够达成一致的看法便是——云华没有才华。 跃跃欲试的有之。摩拳擦掌的有之。嘲讽谩骂的有之。鄙夷不屑的有之。 不管众人是何等想法,邀华阁仍旧一派静默之象。 当然,那是在云锦到来之前。 云锦迈入邀华阁,便一眼看到在院子中安坐的少年。眼神落于虚处。似是神游天外。 在云执让他带上云华参加文会时,他不是没有疑虑。后来联想到男后茓意的才情和人脉,便明了云执的意图。 只是,才情并非朝夕可铸。不过,他并不排斥这份差事。毕竟他也确实有些许好奇。不知这个变化许多的小弟,会否让他惊讶。 云锦难有这种活跃的心情。不过想来,或许并非坏事。 “小弟。”见云华并未察觉他的到来,便出声唤道。 云华回神,就见云锦一身水蓝色长袍,简洁素清,风姿卓然。果然是个天生的衣架子。“大哥。”神情带着疑惑,似是询问云锦来意。 “父亲使我带你去文会。” 云华更是疑惑了。他是知道文会的。因为从前些天以来,就偶尔听到有仆人私下议论。虽然与他们无关,但八卦神情溢于言表。就像前世时普通民众喜欢关注贵族圈子一样。 但他从未听到过他也需要参加文会的消息。“何时?” “一盏茶功夫后,我便在大门处等你,届时会有马车载我们前去。” “……知道了。”云华点点头。心里却有些许乱。如此匆促便要去参加文会。却是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了。 25.庭院 云华换上一套更为体面的衣裳,便前去与云锦汇合。到了丞相府门口,便见一辆宽敞的马车停靠着。身后传来云锦的声音,“小弟,上马车罢。” 云华与云锦一同上了马车。马夫待得两人坐稳,便开始驾驭马匹前行。 刚一行驶,云华便深觉不妥。这马车虽也有四轮,却完全无法与前世的轿车相比较。颠簸晃荡。云华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震颤,胃里更是翻滚不休。 转眼去看云锦,却见云锦安然端坐,身体稳稳当当,似是丝毫没有受到马车的影响。依旧出尘。 云华却也不好开口。一是他不清楚原先的云华会否如此反应,二是他怕一开口便会吐了出来。只好紧闭双唇。云华觉着自己的脸色该是极差。 幸而云锦似是不多注意他。云华才可以不用分神去伪装。因为忍耐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好不容易马车停了下来。不等云锦示意,云华便先行下了马车。他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下了马车,云华阴郁的心情竟是一扫而空。唯剩赞叹。 马车停驻的地方,像是一处世外桃源。清秀却不失大气的庭院,竹子林立,流水淙淙。庭院背靠青山,旁围湖水。就像是水上楼阁。 空气清新得不像话。云华近乎贪恋地深吸一口气。 随后下了马车的云锦,便看到云华这般行为。带着些许孩子气。却显得有些讨喜。云锦走前几步,“小弟,进去罢。”雅然而笑。 “是,大哥。”云华回以一笑,见云锦迈步前行便紧随其后。 先是要走过一条曲长的竹板路。深植水中。走于其上也是稳稳当当的。就连畏水的云华,也不觉惊慌。 四周皆是湖水。莲花静幽幽浮于其上。湖水清澈可见盘根交错的枝叶。 走过竹板路,便是庭院的大门。朱红色已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却不显颓败。 云锦和云华刚一走近,便有着灰色衣衫的仆人躬身前来,“可是云锦云公子?”毕恭毕敬,未有丝毫怠慢。 “云锦携家弟云华前来。” “请随小的来。”不动声色看了云华一眼,便躬身引导二人进入庄园。 翠竹挺立在院子两旁,带来雅意和清凉之感。石子铺筑的小路蜿蜒向内。 仆人一路向里行去。进入圆形的石拱门,便见三三两两作儒士装扮的人交相倾谈。分布内院各处。见得人进来,却都将目光转向来人。 “云兄今次可有些迟了。”一着米色长衫的男子出言唤道,年约三十,布巾裹发。面目平平无奇,却自有文人风姿。 “如此既是云锦失礼了。”云锦拱手微揖,不见窘态。依旧朗然高雅。 26.状元 云锦随即向云华道,“小弟,这便是当朝中书令上官大人。” 云华微微颔首,面上是一贯的温和笑意。拱手作揖,朝男子温言道,“小子云华给中书令大人见礼。” 男子并未立即有所行动,而是眯眼打量云华,随后却是向云锦道,“这便是你的家弟?” “确是家弟云华。”淡笑而立,风姿卓然。 云华虽样貌不凡,在云锦的衬托下却是逊色不少。幸而也颇有气度。文雅静立,似是淡然稳重。 上官俊坤心中自有定量,微微一颔首,便转开了目光去。 云锦带着云华走向另一边,朝一小堆子人走去。其中一个男子羽扇纶巾,虽相貌平平,眼神却似蕴含万千奥秘。广博深远。 见得云锦云华二人前来,几位正交谈的文人却是停了下来,兀自打量。亦有不为所动者,似神游天外。正是那位羽扇纶巾的男子。 “小弟,这几位俱是洪噬的大才子,乃文学大学士。小弟可要虚心求教才是。” “是,小子云华见过各位大学士。”云华弯腰一揖。 “云锦,怎的今儿你来了?去年我可是苦等不来呀。”说话者肤色极白,五官有些刻薄,身形瘦削。 “谦之,你可莫要打趣我了,去年乃是有事在身,脱离不开。所以今儿是特地来向大伙儿请罪来了。”云锦说罢却是微微一揖。 “小弟,这位便是施青施大学士,表字谦之,谦之,这便是家弟。”云锦转向云华言道。 “哟呵,你这家弟跟你可着实不像呀。我还是头一回知道你有个弟弟呢。”施青单薄而无血色的唇张张合合,说的话却是几近不留情面。 “谦之,莫要为难小辈。”却是施青近旁一位男子出声言道,样貌俊朗,不似一般文人的瘦弱体质,此时蹙起眉头,语带责备。 “何谓小辈?我不过年长几岁罢了,何来的辈分计较?”施青一转头便是直接反驳,神情不耐。 “小弟,这位是公孙禅大学士,与施青却是表兄弟。右边那位却是林长河大学士。” 云华不由得又看了看那位男子,却是云锦口中的林长河大学士。云华直觉此人非池中物。单看其眼神,便内涵颇丰。 此时却是一阵喧闹声传来。 众人转头去看,却是去年的金科状元薛岚。与一位面目平淡的高大男子并肩而行。 云华却并未更多去注意所谓的状元。反而是那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男子能与状元并肩而行,可见并不是护卫一类的角色。 而男子的一举一动却自带气势。虽然不明显。或许是男子故意隐藏。而云华直觉他曾见到过这个身影。 但是面目却是陌生至极的。这样的样貌丢在人堆便再难认出。 若是记忆没有出错,那么此人样貌与身影却是一对矛盾。 27.老者 或许是感受到云华深入的打量,男子转头看向了视线来源。向着云华的一眼,凌厉却又迅疾。 云华几乎以为是他的错觉。 很快,从庄园内处出来几人。带头一位是须发全白,却有些仙风道骨的老者。其后是一位蒙面少女和白衣少年。两人搀扶着老者。 老者一出现,所有文人却是一致弯腰揖礼,“见过竹老前辈。” 此人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老者抚了抚长须,眉目一弯,“各位久等了。请各位入席畅谈。”说罢转身,向室内而去了。 众人跟随其后,鱼贯而入。 宽敞朴素的厅堂,容下这些文人还绰绰有余。 老者一甩袖,便于中间的榻上坐下。少女和少年分坐一侧,落后老者半位。各位文人便依次坐在下首处。 云华坐下一抬首,发现对面却是坐着那位神秘男子。男子面无表情,端正而坐。旁边便是那位状元。 状元是位俊俏儿郎。大约十八九岁。正是恣意风流时。状元却似一直在注意身侧的男子。 云华收回视线。便听老者言,“今儿又是相聚一堂的日子。咱们文会开设至今恰逢第三十一载。过往我们皆是以诗文交流,老头儿我现今却是想另开形式。不知各位可有好的建议?” 话一落音,各位文人却是面面相觑,大约是都未料到老者这一决定。 竟是施青先开的口,“竹老前辈,依晚辈之见,诗文交流乃是最优形式,何以另作改变?”却是否决了老者的决定。 “谦之啊谦之,你这名儿可着实不符你这人儿,倒是愈发不把老头儿放在眼里了。若是子逸那小子在……”老者说着却是硬生生顿住,神色一瞬间僵住了。 满堂寂静。连施青的神情亦似不自在。老者很快便又恢复如初,“谦之莫要多言了,这文会可不能一直固守成规。不然,怕是要走下坡路啊。咱们洪噬能人辈出,新人一代更比一代,咱们文会也是时候该翻新一把了。” 话一说出,文人大都神色一变。欲言又止。 云华却是兀自思量,这子逸却是何人?看来待有所空闲后,得向云锦问上一番。 随意一抬眼,便看到对面男子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抬。云华一愣,随即有人站起而言,“久仰竹老前辈大名,小子姓薛名岚,表字如悟。” 老者一笑,“状元郎好风姿啊。” “小子不敢当。晚辈有一愚见,文会或可使用问答形式展开。” 老者抚了抚长须,“哦?何谓问答形式?” 云华注意着对面男子。正此时,男子的食指微抬。 28.男子 薛岚紧接着答道,“一人提出问题,其余人轮流做答。” 云华眉头微微蹙起。这是巧合还是有意而为?男子手一动,状元便有所行动。这现象倒真是奇了。 “那问题又是何等问题呢?”老者继续发问,可见却是有所兴趣了。 “可以是民生难题,可以是国政大事。我们身为洪噬国民,受洪噬庇佑才得以习得诗书,自当报之以国。” 话刚落音,老者便放声大笑,好不痛快,“好!说得好!自当报之以国!”笑声停落,“既如此,文会便采用状元之见,就此开展下去罢。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便是有人想要发言,见得老者脸上喜色,只得罢了。 见众人都呐呐无言,老者便道,“既如此,文会便开始罢。”又转向薛岚言道,“不如状元先提出问题罢?” “是。”薛岚应道,却是不动声色去看旁侧的男子。男子又是食指微抬。 云华自始自终都在悄然注意两人。男子的细微动作自是被他捕捉到了。抬眼想要看看男子脸上神色,却看见了男子眼中的戏谑。 云华一愣,心里却莫名有些恼意。感觉被戏耍了一般。 于是转开眼去,不再理会。事实上,这两人有何猫腻都与他无关。 云华转回心思,便听薛岚道,“不如今儿就先谈谈现今天下趋势罢?洪噬该如何走下一步?” 文人们一听,大都一愣。随即低低的议论声四起。 薛岚坐下,一时厅堂皆是议论之声。老者一手轻抚长须,面露深思之色。近旁的少女因蒙着白色轻纱,无法观其神色。少年从始至终便毫无表情,此刻眼帘垂下,静默无言。 大约一盏茶功夫后,有人率先而答,“如今天下三分,修武族势大,洪噬应暂时休养生息,以图后进。” 随即就有人驳斥,“怕是休养生息之时,狼虎已出獠牙!” 先前发言之人怒道,“你!不知方兄有何高见?”不服之意尽显。 “愚以为当拉拢矗戮国或是狩崛国,订立友好盟约,共同对立另一国。”说完沾沾自喜之色隐约浮于面上。 “哼,方兄安的是何等心思?明知吾国乃是三国至强,受矗戮、狩崛两国针对与挑衅,如何与他们订立友好盟约?” 又有人出来做和事老,“两位兄台莫要激动。大家平心静气商量事情而已。” 上官俊坤慢条斯理言道,“如今三国鼎立,若是拉拢一国而孤立另一国,会使这种局面被打破,致使天下动乱。” “那依上官兄之言,当如何?” 29.自救 “发展商业以富民,锻炼兵力以强国。” 老者一听,又是放声一笑,“俊坤果真是国之栋梁啊。” 有人听老者夸赞上官俊坤,顿生嫉妒之心,“俊坤为官多年,自是有些许见地。不过愚以为商业乃国之末,发展此等贱业怎能富国?” “李兄此言差矣。商者虽多为贪婪之辈,商业却是富国之捷径。” 厅堂一时热闹非凡。人人各抒己见,侃侃而谈。除了云家兄弟。 有人注意到了。却是公然挑衅,“世人向来言道云锦乃不世出之天才,乃洪噬第一公子。这兄弟血缘至亲,想必云家二公子也是才识过人,杰出之辈罢?” 云华转眼看去,说话者面白无须,眼神孤傲。他并不识此人。去看近旁的云锦,却是兀自端茶细品,似是未曾听到那话。 云华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大哥是不打算伸出援手了。罢,自救吧。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谦虚却不卑微。 “吾乃王家子弟,王申已。”眼角眉梢皆是傲然。 云华却是无动于衷,只道,“王兄,在下失礼了。因着在下头次参与此等盛会,如有冒犯,还望诸位多多包涵。” “你如此言道,莫不是无话可答?”王申已绽出笑容,自得不饶人。 “若是诸位愿听在下一言,亦可谈之一二。如是答得不好,还请诸位见谅。”云华一拱手,端的是谦逊有礼。 倒是愈发衬得王申已自负其位,欺负新人了。却偏偏还无自知,只斜眼看着云华。“如此你便谈谈罢。”却丝毫未有认真以待的模样。只怕于他心中,云华不过是草包一个。 “天下之势,不外乎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虽现如今三国鼎立,呈稳定之势,不过只是暂时之象。”云华说着,顿了一顿,四周却是议论泛起。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话妙啊!观之古今,确如此言!”有人如此言道,四周皆是附和之声。 连老者都不禁多看了云华两眼。 云华有些许无奈。来了此处,倒真是不得不借些他人智慧了。 王申已脸色有些难看,他未曾想到这不过十四五的少年,却是一开篇便引发众人兴趣和关注。“哼,此等言语,何人不会?还请云弟快快进入正题罢。” 老者听闻此言,不着痕迹微微摇了摇头。不成大器啊。 云华接着缓缓言道,“广纳贤才能将,减税兴修以利民,与两国友好往来,通商通文化,练兵练武,拉拢修武族。从古至今,皆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因而其中最重者,却是民生。” 30.渗透 此言一出。满场静默。众人皆似有所思。 最后却是上官俊坤出言道,“可否请云弟细细阐述?”他一听云华之言,便是眼睛一亮,为官经年,也大概有些许想法,却总是有所欠缺,不够全面。 “自然可以。广纳贤才能将,可使洪噬文武俱进,国力渐增;减税兴修,使百姓生活转好,百姓生活安乐,自然拥护为君者,他国百姓听闻也自会向往;与两国通商通文化,却是进行经济渗透与文化渗透,长此以往,使其余两国对吾国商品与文化形成依赖,且不知不觉;暗中锻炼兵力,研发武器,保持备战状态,使吾国兵力不致怠懒;拉拢修武族必要且困难,修武族有武力至强之人,就像是超强战队,最好是拉拢并加以控制,若是任其发展,只怕不仅凌驾皇权,日后还会于国难中袖手旁观。”云华的语速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安定却吸引人。 在座的人皆仔细倾听,一时间除了云华之声,再无余音。 待得云华停下言语,众人才开始悄声议论。 竹老前辈听毕朗声一笑,丝毫不见老态,“这位小兄弟可真是了得!其余不需多言,只这通商通文化一条,老头子甘拜下风!”说完却是郑重一拱手。 云华一愣,赶紧站起身,还了一礼,“老前辈可真是折煞晚辈了。晚辈不过是小儿妄谈,远远不及前辈之才识。” “唉,小兄弟,可莫要谦言。如今各国固守自封,可从未有人想过还可使此种方法,以图国强。这渗透一词,果真奇妙啊!”竹老说完又是抚掌一笑。 王申已的脸色亦是一片青黑,眼中火光灼灼,似要烧及云华,“说来倒是轻巧,云弟倒是说说,如何使两国依赖吾国商品及文化?” 此话一出,众人皆停下谈论,一副倾耳相听模样。王申已见得此景,更是咬牙暗恨。本想打落云华,却反而让他有了施展空间,怎一个后悔了得。本已有云锦压在头上,不得出头之日,谁料这弱龄少年,亦不是善茬! “那在下便随意举例一谈:洪噬国毛料皮料上佳且数多,在两国却属稀有物品,先以较低价格售予两国,两国百姓必会热衷购买。待得两国习惯了吾国毛皮,必会源源不断前来购买,此时再渐渐调高价格,我们便可形成垄断之势。向两国销售吾国文化典籍,将融入吾国观念和思想的传说与话本传播至两国,使文人周游他国讲学,亦可使戏子前去两国演出,都可使吾国文化得以渗透入他国。” 虽然云华只是随意举例,但在场之人大都为聪透之人,举一反三都不在话下。鼓掌之声突兀响起,却是云锦带头鼓起了掌。随即,一整片的掌声响起。 31.子逸 云华却无动于衷。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对面的男子吸引而去。 并非男子的作为有多奇特。与之恰恰相反的是,男子并无多余的表情,与周遭或鼓掌或激动或深思的人们格格不入。 但是,男子投射而来的眼神使得他深思。没有过分的色彩,仿佛一切都沉淀下来。因而难以揣测。无端使人不敢轻易动弹。 无论是此人的眼神,还是身影,他都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不知,这人会否是那人?若是那人,又怎会出现在此处?毕竟千金之躯,坐不垂堂。 云华收回视线,只见文人们现下或高声争执,或低声而论。云锦在一旁自顾酌饮,悠然静默。 “大哥,小弟先前听闻‘子逸’一名,却是何人?” 云锦放下杯盏,挑眉看向云生,“小弟不知?” 云华一听得云锦的反问,内心便感不妙,却只得继续,“小弟模糊中似有印象,却已然记不大清了。” “你不记得倒也是情理之中。而今世人只知凤翔宫主人,却不知主人表字了。”云锦复又拾杯而饮。 凤翔宫主人?云华此时才省起,凤翔宫不就是洪噬男后茓意的居所么?亏得先前还特地打探了些许宫内之人,也未曾想到去询问这些人的表字。 不过这个漏洞也是难以避免。毕竟前世可不时兴表字。子逸?看来这位男后倒是与这文会有些许渊源。指不定也该是这文会的常客? 云华突觉眼前打下一片阴影,抬头去看的同时,就听到:“我早前便听到消息,云家有个不成器的庶子也来参加文会。如今看来,倒像是言不符实啊。不过小子,莫以为今日出了风头便以为自个儿了不得。” 施青眼角吊起,俯视云华,似是对云华多有不满。云华正要开口,却又听,“施青!怎的总是如此无礼?云弟,谦之并非有意出此恶言,而是惯来刀子嘴豆腐心,还请云弟切莫放在心上。” 云华听得便觉着这位公孙禅大学士口才了得,刀子嘴豆腐心?说得倒似施青在关怀他。罢了,反正他向来脾气好,就借坡下驴罢,“两位大学士放心,小子虽无知不懂礼数,亦知晓施大学士乃是担忧小子骄傲自满,因而前来劝诫。小子必定铭记在心。” 施青本就白皙的面颊因着情绪微微发青,抖了抖唇,终是未发一言,甩袖而去了。公孙禅见得只急忙道,“二位多多包涵,在下先行离去。” 也等不及云锦、云华两人表态,便追着施青远去了。 云华暗自摇头,这对表兄弟倒是有些意思。不过那施青,怕是被他给气着了。转过眼神去看云锦,仍旧兀自端坐,似乎适才之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32.君上 这云锦究竟……。回想起方才施青之言,像是早有市井传言他会来这文会。蹊跷的是他从未听到过这一消息。 没道理外头满城风雨,里头一点动静也未有听闻。看来,是有人故意对他封锁消息了。会是何人所为?云锦?云执?除了这二人,他不作它想。 这又是为何呢?云华对于这一点却是想不通了。照理说他是云府之人,他们不是应该让他做好万全准备,以全云府脸面么? 又怎会让他毫无准备便来了此处?若是他当真无知无能,岂不使丞相府蒙羞? 若说是云锦为了打落他,以此抬高自己的话,云生是不信的。依云锦现如今在云府、洪噬的地位,云华拍马亦赶不上。 “今日文会便行进至此,老头子身子骨愈发不行了。若是诸位还未尽兴,便请明日再次前来罢。”竹老前辈起身言毕,便在那白衣少年的搀扶下而去了。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竹老前辈慢走。” 文人们三三两两地行出庭院,打算离去。 “小弟,回府罢。” “是,大哥。” 云华随着云锦走向庭院外停着的云府马车,不经意间便看到薛岚与那名男子。却是由男子先行上马车。男子突然回头一瞥,直直看向了云华。 云华未曾有所反应,男子的身形便已然隐入马车之中。随后才是薛岚进入马车。 马车载着二人便离去了。 “君上,可曾有何人入了您的眼?” “那云家二子倒是不错。” “君上,那云家二子不过稚龄,能说出此番话来,怕是有人于背后相授。” “薛岚,你便是放心罢,你之才能寡人自不会忘。”男子戏谑一笑。 “君上,臣下并无此意!” “罢,待寡人考量一番,便自有定论了。” “……是。” 男子再无他言。合眸养神。 薛岚看着男子,呐呐无言,手下却不自觉揪起一小块绸缎,久久未放。 云华回到府中,便与云锦分道而行,回了邀华阁。刚踏入阁门,就见小桃小跑而来,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云生说是有事儿找您。” 自打小桃办事愈来愈让他放心之后,便让小桃负责传递云生那边的消息。“现下他在何处?” “小的让他到后院等着。” “我现下便过去罢,你去近旁守着。” 行至后院,便见一少年独立于树下。脸庞的轮廓已经愈发明显,身量亦是拔高不少。已经脱离了原先孱弱瘦小的模样。 “云生。”云华出言轻唤。 少年转过头来,虽然面上依旧毫无表情,却不难察觉他眼中的光亮。 33.学琴 云华走近云生,“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儿么?”云华走近才发觉,云生竟已比他还高出一些了。云生倒真真长得快。 “无事。”云生摇摇头。 云华一笑,打趣道,“那莫不是想我了?” 云生一语不发,一会儿后却是微微点了点头。又似是感到难为情,随即便偏转了头,不去看云华。 云华不禁笑出声,“你呀。” 云生听得笑声回转头,似有些许委屈和恼怒,眼巴巴地看着云华。云华忍不住揉了揉云生的头,稍稍收敛笑意,“武术修习得如何了?” 云生没有回答,却是伸出手来,拉开了宽大的袖子。只见少年的手臂上有一图案,与刺青有些许相似。 却是一只豹子。栩栩如生。 云华试探着碰了碰,问道,“这是?” 云生任由云华动作,“我修炼出来的兽物。” “这么快?”云华眼睛一亮,心里有些欣喜,“到何等程度了?” “还是初级。” 云华点点头,收回了手,“云生,你可要切记,千万莫要让他人知晓。” “好。 …… “公子,林先生正前往此处。”小桃俯首向躺在躺椅上的云华言道。 云华睁开双眸,“知道了。”随即起身整理衣襟,走向院门。 “林先生安好。”云华微微俯身一揖,向林长河见礼。 云华未曾料到,竟会如此之快便再次见到林长河。虽在文会上与之相见,但绝算不上相识。印象亦不深。 谁料一朝过后,却成为了他的授琴先生。 先前云执便曾提过,请一位先生教授他琴艺之事。最后却是云锦将此事揽去,将林长河请了来。 云华无法得知云锦究竟何意。便也不再理会。只认真学习便是。倒是心中总有不安。直觉风雨将来。 “坐罢。”林长河端坐在长椅上,轻抚琴弦,却是暗沉沧桑之音。似是穿越远古而来。 云华在近旁坐下,“林先生,小子虽曾接触过古琴,却因懒怠而技艺渐疏,还请先生从始教来。” 事实上他何止技艺渐疏。分明是一窍不通。只盼不要露了陷才好。谁知这林长河会否将他学琴情况告知云锦? “媚上之术,何必精之?”林长河兀自拨弄琴弦,似是言语并非出自他口中。 云华听得却是一愣。不过是学习琴艺,怎的与媚上之术挂上钩了?“先生此言是何意?小子愚钝,不明先生所言。” “竖子学琴不过为了媚君,我此言可有差错?” 云华脑中一片混乱。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他从未想过媚君。他是个男人。就算这里南风盛行,也不意味着他要去跟随大流。他学琴不过是遵从云执之意,怎得变成他学习媚上手段了? 莫说他与国君没有交集,便是他有朝一日爱上国君,也不会成为此类角色。以色事君,安能得好? “小子从未想过媚君之事。实是不知先生何出此言?” “学琴罢。”林长河垂眸言道。自始至终,都未曾正眼瞧过云华。 云华本想追问下去,见得林长河如此,也只得按捺作罢。心却已是悬着了。 34.夏选 春日渐逝,洪噬是愈发闷热起来。 云华使人打造了一把折叠式的纸扇子,平日里闲来无事便摇晃着扇风。这日傍晚,云华便搬了张躺椅到树下,闭目养神,手里的扇子悠悠晃动。 说来云华到这芜沉大陆已是三月有余了。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只是不知何时才可脱离这云丞相府。并非丞相府对他有过多苛待。 只是这方地终究不归自己。他亦不喜欢受人所拘。 有时云华亦是自问:何处才是归处?却得不到答案。他不过是个游魂,寄居在这身躯壳之中。或许他已然越来越融入“云华”这一身份。只是,这片大陆终究没有让他留恋的人。亦没有人会于夜黑之时点起灯火,等待他的归来。 等待他。而不是“云华”。 思绪却中途被人打断。“公子,大人请您过去。”阿义的声音响于耳畔,云华只得“啪”一声收起折扇,睁开双眸,“知道了。” 云华一边起身抚平衣裳,一边寻思云执意图。云执向来无事不寻他。即便暂时没有表露目的,也只怕是撒网作铺垫。 总而言之,必无好事。 云华一路缓行至云执的清风斋。云忠守在房门前,见到云华身影,道:“大人在房内等候。” 云华点点头,推开木门,便进了里屋。 云执坐在上首处,正端茶细品,“来了。坐罢。” “是。”云华温和应了一声,便坐到了下首处。也不急着询问云执之意。只安静端坐。 大约一炷香功夫,厅堂的静默才被打破,“可知为父唤你来所为何事?”云执放下茶杯,双手交叉环扣,眉眼依旧是慈和之色。 云华低眉垂眼,只道,“云华不知。” “为父曾经可是不遗余力地栽培你,只盼你能有所出息,光耀家族。虽后来对你有所冷落,也实是你让为父冷了心。华儿会否怪责为父?”云执叹息而言,倒是端足了慈父姿态。 云华抬起眼帘,温声言道,“父亲大人,云华如何能怪责父亲呢?父亲大人辛苦抚育孩儿长大,谆谆教诲,绝不敢忘。倒是云华愚钝无知,怕是让父亲伤心了罢。”神色自责且关切。 即是演戏,便做足戏份。倒是这老狐狸总对着他打亲情牌,着实让他有些倒胃口。 “华儿能这般想,为父是倍感欣慰啊。华儿懂事不少,长大了。”云执轻抚手掌,感慨言道。 云华轻微一笑,“只怕云华不足之处甚多,还望父亲大人多多教导才是。” “这是自然。我们云家绝无无用之人,华儿也当以光耀门楣为己任啊。” “是。”云华听得这话,总觉得不妥,却也只得如此应道。抬眼看向云执,果见云执眼中满意之色一闪而逝。 接着便听云执道,“为父寻思着过些时日便是夏选,华儿年纪也恰好合适,不若便着手准备陪侍君侧罢。” 35.出路 “轰”地一声。云华心里纷乱嘈杂。各种思绪争先恐后涌入又消逝。只觉多日来的疑问和不安都得了解释。 从仆人间私下的言论,到居所的布局,再到月前林长河的只言片语。 忆起初到芜沉之时,几个仆人在桃花林中的言谈,里头含着的蛛丝马迹。再想想邀华阁中艳丽的植物与布局。最后便是多日来试探林长河未果的所谓“媚上之术”。 原来。这便是等待着他的命运。 像个女人一般,被送入宫中,成为可有可无,毫无自由和尊严可言的货物一般的存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凭的什么要将自己放在如此位置,随人拿捏? 云华手脚已是冰凉一片。在这炎炎夏日中。 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了。幸而。还有最后的理智。此刻与云执硬碰硬必讨不了好去。 用手不着痕迹地狠掐了一把自己,才得以控制住自己的语调,“父亲大人,云华无知无能,若是入宫陪侍君侧,只怕惹怒皇家,恐为云家带来祸端啊!” “这点你自是不必担心。宫中有你嫡姐,可为你照拂一二。今后你们姐弟二人齐心协力,为云家谋福,为父便也可放心了。”云执悠悠言道。 “父亲大人……”话未完,却已被打断,“为父有些倦了,华儿也早些回去歇息罢。”言毕已是迈步离去了。 丝毫不留余地和机会。 早该料到。云执这类子人,又怎会顾及他人想法与意愿?云执着他来,不过是告知他一声,而非与他相商。云执特地告知他一声,还愿意扮演慈父角色,可见还是给了他几分颜面。他该高兴? 云华只得苦笑一声。从云执言语中不难明白这一决定由来已久。他虽至今未知原先的“云华”因何被云执冷待,又因何而落水,但亦可推知一二。 他在这云丞相府待了数月,并不是白待的。 其一便是:原先的“云华”纠缠云锦,似是心生慕意。因着这份心思没少胡来,从而祸及云家。或许因此才使得云执打算放弃他。毕竟如此一个无能又偏生没有分寸之人,入宫只会为家族带来祸患。 其二便是:原先的“云华”还是个轻浅懦弱之人。在追逐云锦无果之后,偏又得云执冷落,便起了跳湖的念头。至于这究竟是少年真心求死,还是借故邀宠,却是不得而知了。 其三却是后来的他,无意中影响了这一局面。 并且。哪怕这躯壳里,换了灵魂,竟还是走上同一条道路。 云华一路思绪纷飞,回到自己屋里坐下,还觉得犹坠梦里。倒了一杯冷茶给自己,猛一扬头,皆灌入了喉中。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冷茶入肠,意识才冷静了些。 或许。入宫是另一条出路也不一定。毕竟有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谁又能笃定深宫之中未有生机? 36.宫殿 夏选那日,无风有云,炎热气闷。带着风雨将至的征兆。洪噬夏季雨水丰沛,前些日子便下了好几场瓢泼大雨。 这日倒是个晴天。只是这气温,着实让人有些难受。 云华乘着马车一路前往洪噬皇城。旁侧坐着小桃和小丹。云执让这两人跟着他进宫。云华不置可否,有些事即便是能有所置喙,亦不过是无关紧要。 于是便懒得计较。 马车颠簸着驶入了皇城之中。走的是偏门洪烨门。忍耐着反胃感,云华掀开布帘子,看到了那巍峨大气的殿宇,还有一排排的青砖路面。 这是梦还是真实?以男儿身进了这深深宫闱之中。以如此尴尬难堪的身份。 云华放下布帘子,却见着小丹眼中的狂热色彩。忍不住皱起眉头,又去看小桃,便是连小桃,亦是双眼放光,虽不似小丹,却是向往和期待之色。 这吃人不吐骨头,人命低贱的地儿,有何值得向往与期待?马车行驶了长长一段青石板路后,停了下来。马儿在原地踏步,发出声响。 “公子,请下车罢。”府中仆人的声音透过布帘子,传了进来。 “知道了。”云华深深呼吸,即便先前做了几番心理建设,此刻终究是无法轻松下来。 下了马车,便见到不远处聚集成堆的少年少女。姹紫嫣红,光彩照人。似是一道耀目的风景。 缓缓前行,便看到那一张张清秀的面颊,带着或激动或紧张或害怕的神色。 真是作孽。如此多的花季孩子,要被送去给同一个人摧残。 云华不禁摇头叹息。却未想如此都能惹来事端,“你为什么摇头叹息?是不是认为我会落选?”咄咄逼人的姿态,却也隐藏不了他的底气不足。 云华只得无奈道,“这位小兄弟莫要多想,在下不过叹息己身罢了。” 少年狐疑地看着云华,半晌才道,“也是,就你这副尊荣,可莫要吓到国君才是!”说完便趾高气昂走开了。 若是他能落选,倒真真合了他意了。虽然入宫或是一条出路,但是危险甚多。只怕未来得及出宫便命陨于此了。 只是,落选又谈何容易?云执岂会做无用之事?依云执态度与权势看来,他必定已是内定人选。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目前看来,倒是云华的装扮最为简洁了。甚至可说是朴素。 少女们头顶花饰,耳坠玉石。少年们玉冠束发,端的是俊俏儿郎。 这时一班人马朝此处前来。带头的是两个中年女子。似是嬷嬷一类角色。身后是两列小太监。 “还请各位公子小姐们随嬷嬷前往紫缘殿。” “是。”少年少女一齐脆声答道。 37.甄选 龙越抚弄着手上的扳指,眼神幽深莫测。 旁侧的楚皇后温言道,“国君,是否开始甄选了?” “馨雅决定便是。寡人即是将夏选一事交于你,便自个儿拿捏罢。”龙越眼神亦未转,只淡淡言道。 “是。”楚馨雅看着龙越,心里一揪。默默转回眼神,唤来嬷嬷去准备。 “君上可有相中之人?”却是薛意清淡相问。 “人还未到,寡人又如何去相中?”龙越看向薛意,嘴角挑起弧度,似笑非笑。 薛意依旧淡淡模样,清冷漠然。说是冰山美人亦不为过。却是停顿一会儿才接着言道,“听说今次有云府中人。还请国君务必将其留在宫中。” 龙越挑眉,“男后何时关注起此种事情来了?” “薛意即是决心辅佐君上,必得不遗余力,面面俱到。”话里没有分毫该有的情意。 “如此甚好。有后如此,洪噬之福啊。”龙越一笑,笑意却轻浅至极。不过是一笔交易罢了。 不过,那云家二子,却是真得留在他的后宫之中。他需要这枚棋子。为了这君权,为了这洪噬。 楚馨雅手中的丝绢手帕已被绞成一团,几近被撕毁。什么叫做“有后如此,洪噬之福”?当她是死的么! 云家二子。怕是云馥那贱蹄子折腾出来的玩意儿。本想让云家与薛意斗上,自己隔岸观火。谁料薛意竟会出言帮那小子。 莫不是他们私下结成了联盟?不,绝不能如此! 不过,让那小子进宫也好。在这宫里,便是死了又有何人问津? “国君,二位皇后,新人已在殿外等候召见。”嬷嬷进了殿来,俯身跪下言道。 此言一出,打断了殿上三人的思绪。 云华是最后几个进的这大殿。 幸得他们这些“选人”并不需要行跪礼。不然云华实是不能保证能否做得来。 “参见吾国国君、二位皇后。”几名选人一致行礼。 “抬起头来罢。”温柔,却自有距离。楚馨雅放下手中各选人的名薄,眼光直直刺向最侧边的秀美少年。 肤色白皙无暇。五官精致耀目。偏生气质沉落安和。外貌与气质的反差,却是让他更为夺人眼目。 确实是个媚上的好胚子! 楚馨雅温雅笑笑,“国君,今次的夏选可真是了不得,这许多的好模样呢。” 龙越也笑,却辨不得喜怒,“最侧边的少年郎却是哪家人?” 旁伺的嬷嬷赶紧答道,“回国君,却是云丞相府二公子,云华。” 云华不着痕迹地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几人。见到龙越的第一眼,他便能确定,于文会中与状元郎一道的神秘男子便是他。 只是不知这国君,怎么会乔装改扮去了那文会。 不过,如今的重点似乎不在这里了。云华在心中悠悠叹了口气。 38.风头 这国君是要为哪般?见得那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是眼中利光绽射的女子,云华觉得有些头疼。 本来。他以如此尴尬难堪的身份进宫,对他已是一种严峻考验。若是再让他以如此身份,与那些后宫女子争来斗去,可真真会让他心灵备受折磨。 然而,最怕的是躲也躲不过。 这国君却偏还要火上浇油。自己是惹他了还是犯着他了? 照理说,国君该是日理万机,不记得见过两次的他,那实属正常。毕竟他人微言轻,不值一提。 可是,既然不记得,那眼中的戏谑之色又是因了何呢?如此眼神,便让他想起文会那日。也是这般。似乎根本就没打算隐瞒。 那么,既然还记得他这号人,又为何还要故作不识,点了他出来?使得他此刻如芒在背。其他选人的目光简直要戳烂他的背脊。 或许说,这便是他的目的? 这时嬷嬷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神游他处的云华才省起嬷嬷方才所教的所谓“规矩”。“国君万安。二位皇后万福。” 楚皇后先是朝向龙越、薛意二人笑道,“这孩子模样气质是没得挑的。云家人向来是个顶个儿的好,”接着却是关切看着云华,“我与你家姐素来交情甚笃,而今你来,往后我俩可又多个伴儿了。” 云华垂眸敛目,“是。”如此回答虽嫌木讷,却比别的话语都好。说得多,难免得罪的人多。况且,他需要的是韬光养晦,而非风头尽显。太过聪明,便引人忌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只要这猜不透的国君,莫要给他添乱才好。 龙越似乎心情大好,“确实。那就留了罢。封为慕君罢。” 此语一出,倒是满堂寂静了。唯独云华,云里雾里,不明究竟。 洪噬后宫之中,既是男人不少,便自有一套等级梯度。男子入宫侍君,并不成为妃子。妃子只限于女子。 最高等级便是皇后。其下是四君之位:和君,与君,尚君,慕君。再接着便是贵侍,侍者,选人。 而今云华初到,便得了这大彩头,如何不引人滋生各类想法和情绪。便是龙越旁侧的薛意听得此话,也看了一眼云华。 薛意前些日子才知晓,那人竟是做了这少年的琴师。探子说此举乃是云锦之托。其实,这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他。 云华虽不知究竟,但依着众人表情看来,还是能有所察觉。终究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龙越。这人,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只觉此刻有些煎熬。 幸而,龙越又开口道,“听说洪噬才女苏婉柔亦在此列?” 39.封赏 众人一听,皆自云华身上转开注意力,去寻那苏婉柔。 云华顿觉松了一口气。 “选人苏婉柔,祝愿国君万安,二位皇后万福。”婉转柔和的嗓音,使人感到舒适。 女子几近素颜,打扮亦是素净清雅,却因着气度,生生压住了近旁花枝招展的女子。一举一动,眉目之间,无不让人赞叹。难得的是虽风姿尽现,却不刺目,亦不夺人。只觉看着便是舒和。 龙越又连着点了几个人。有人欢喜有人忧。 楚皇后正要着人宣告夏选结束时,却听龙越道,“今晚便由云慕君留侍罢。”说完,便潇洒离去。 留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和几近呆若木鸡的云华。 云华可以保证,他这一世第一次如此傻愣在地。即便在初到芜沉之时,也未有如此。 今晚留侍?云华脑海中反反复复重叠这四个大字。 云华不知道是如何跟着嬷嬷一路去了分给自己的宅院的。只觉这日光太明亮,人也晕乎乎的。 幸而小桃还记得打赏嬷嬷,不然怕是要得罪人了。 直到打发了所有宫仆,一人静坐之时,才稍稍缓过了神。 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朝。以色侍君者,怎可能不献出色相和身体?只是,他一直以为那日还很长远。并且自信能够拖延至自己离宫。 一入宫门深似海,许多宫人至死也未曾得到君上的召见。 他在入宫前便做了一番分析。云家势大,云馥又深受君宠,自己此时入宫必不会受到冷待,但也不会受到隆宠。这关乎君主的制衡之术。 所以他以为入宫后,便会被龙越不冷不热地放置一旁。 谁知,龙越竟是如此将他拉出来,成了活生生的靶子。 这国君的心思,果真是难以探测么? 这龙越,难道是当真要他今晚与他滚床单? 云华虽在前世与女友有过鱼水之欢,却从未与男子有过亲密行为。虽不排斥同性恋,却也自认并非同性恋者。 更何况,若是与龙越一道,必是受于人下。这……怎么可以! 不行。必得想个法子。 …… 几近黄昏时分。 祥佑宫。 连贯而入的宫仆打破了宫院的宁静。 红烛红布,玉镯玉枕,耀目的物品如流水一般,涌入这院子。 公公尖利的嗓音唱到,“请云慕君前来接赏。” 因着夏选起了个早的云华,本抓紧时间歇息,听得被这嗓音,差点被吓了个激灵。只得从榻上起来。 或许自己该尽早适应这种嗓音?毕竟自己该有一段时间滞留于此。 40.承认 云华也不好慢悠悠,初来乍到,还是谨慎为妙。“云慕君在此听候封赏。” “赏喜庆之物一干,赏金银珠宝若箱,赏布匹绸缎若干,赏字画珍玩若干。” 幸而没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华呼出一口气,“谢国君封赏。” 公公唱宣完了,一笑便堆出了满脸褶子,“云慕君可真真儿的好福气。您这儿的可是头一份,奴才在宫中待了这许多年,还从未见到过国君对何人如此上心呢。” 云华也只得回以笑容,还得笑得恰如其分,既要体现了对君主的感恩,还不能笑得过分得意。“君上如此体贴关爱,云华必会铭记于心。此次封赏真是劳烦公公了。”说毕递了个眼神给小桃。 小桃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将几块水晶币递给公公。公公见了,更是眉开眼笑,褶子愈发多了。 “旁的这几个是今晚侍候慕君洗浴的奴才,若有不妥当之处,慕君随意处置了便是。待会儿还有嬷嬷前来教导慕君别个细节。还请慕君多多用些心思。” “云华明白,多谢公公提点。” “既如此,奴才也不便打搅慕君了。”说毕,便带着其余宫仆离去了。 云华揉了揉额角。这都是哪门子的糟心事儿。 是夜。 祥佑宫已是喜气洋洋的模样。红灯笼高挂,在夜色中散发红彤彤的光芒。红色剪纸贴满纱窗。主卧里红色纱幔垂延至地。红烛上的火焰晃动耀目。 云华瞧着这一切,只得无奈之感了。这一副要大婚的样子,不过是糟蹋东西白费力罢了。 打发了一心想要教导他“别个细节”的嬷嬷和准备服侍他洗浴的宫仆,便自个儿翻腾字画去了。 正自入神,便听到了通传,“慕君,君上快到了。” “知道了。”云华点点头,将手边的东西放置好,便前去迎接了。 走至院门,便见得龙越带着两名宫仆正往祥佑宫来。 云华垂眸敛目,“国君万福金安。” “免礼罢。”龙越看了云华一眼,便迈步入内了。 云华紧随其后,却是一路进了主卧室。龙越带来的两名宫仆留在了门处,见得国君与他进了屋里,更是无声无息地掩上了门。 “坐罢。不必如此拘束。”龙越笑言,却威势不减。 “是。”便挑了个远些的位置坐下了。 一时静默。 却是龙越先开的口,“怎的?寡人记得在云府初见之时,慕君可不是如此的罢?可是在这宫中不惯?”说毕便是一挑眉。 倒是大方承认自个儿还记得云华。也是承认了甄选时的故作不识。 “云华本就是木讷喜静的性子,若是造成了君上的误会,倒是云华之过了。这宫里自是好的,华美舒适,云华未有不惯之感。”云华温和笑笑,淡然应对。 41.夜谈 “慕君莫要自贬,慕君才思敏捷,又怎会木讷?”龙越抿了一口酒,动作潇洒流畅,倒是赏心悦目。 “君上谬赞了。”云华提壶倒了杯酒给自己,见着龙越杯里几近空了,顺手就给龙越续了杯。 龙越见得便是一笑。接着却又敛笑言道,“慕君那日于文会上所说的一番话,寡人可是一直都记于心上。” “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平日里受家兄教导良多,多少便学了些。”云华将自己撇了个干净,将功劳归到云锦身上,更能使人信服。毕竟洪噬第一公子的名号,可不是虚假的。 “慕君可真是太过自谦了。”龙越却是摇头,似是不信云华之言。 云华这回可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他并不十分能把握他与龙越之间的尺度。他并非真正的洪噬人,也未曾在等级制度分明的社会环境之中生活。 因而难以对君主保持一种敬畏的心态。 但如今龙越为君,他又处于下风,处境不允许他行为不当。便陷入了束缚的状态。 “夜色已晚,慕君该需要歇息了罢?”龙越饮尽杯中酒,看向云华。 云华一听便紧接回道,“云华并未感到困倦。” “即便不困也该早些歇息。明儿一早你可还得去见见二位皇后和后宫众人。”脸上带着关切之色。 眉头微微蹙起,只得道,“君上,云华这几日肠胃不适,怕无法……” 话还未尽,龙越便道,“无妨。” 云华听得心下便是一紧,正要说些什么,龙越又接着道,“寡人今晚本也是打着与慕君秉烛夜谈的心思。既慕君不困,便陪寡人聊聊罢。不若接着那日文会的话题?” 龙越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 “……是。”自己似乎是被算计了?云华有些后知后觉地想。 夏日的晚风暖和轻柔,一阵阵向室内拂来,带来青草香气。云华这时便突然有些倦了。却奈何……。 罢了。 云华忍住呵欠,正要挑起话题时,便听龙越道,“慕君可知寡人前去文会是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云华微微偏头看向龙越,人都言说君心难测,更何况龙越是个中强手,他又如何能知? 想了想,才道,“君上可是为了考察人才?”纯属瞎猜。 龙越赞许地点点头,“慕君果真聪颖。” 云华顿时有些哑口无言。 龙越未等云华回答,便接着言道,“朝堂结党营私者渐多,为国为民者愈少。是时候该换换血了。” 龙越说出这话是何意?何必将朝政之事说与他听?他毕竟是个身份敏感之人。若说如今官员何人最为势大,便是他的父亲云执了。 若是龙越真要清换官员,势必会与云执的利益有所冲突。此时将打算告知于他,就不担心他会告知云执? 云华正若有所思之时,便听得“吡啵”一声。 却是灯花落了。 42.凤翔 天刚蒙蒙亮,云华便被宫仆唤了起来。 昨儿夜半时龙越便悄然离去了。云华虽疲惫不堪,却终究是强忍睡意直到龙越离开。在陌生人跟前儿睡着可不是件好事,更何况是在他看不透的国君跟前。 于是起来便觉着脑子浑噩困顿。 小希子在前头躬身提着纸灯笼,领着云华一路前行,未有停顿。小希子是宫里拨给他的贴身太监,灵动讨喜,倒还算差强人意。 宫墙之间雾气弥漫,看不到尽头。 小希子似是怕云华紧张,便言道,“主子,这条道儿是宫里最长的道儿了,换做‘无尽’,有人说在这里走上数个来回,便能恩宠无尽。” 云华微微点头,“如此。这世上哪能有无尽呢?”话说得却像是在陈述。 小希子看了一眼云华,笑得眼睛眯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那可不是。许多人便是懂不得。才生生受着那苦。” 小希子一边回头与云华搭话,一边引路,倒是两不误。 “主子就是英明,必能活得欢快有滋味儿些。”小希子讨好一笑,却并不显得让人厌恶与反感。 好意与歹意云华是分得出的。若是小希子借话警告,他必不能让小希子讨得了好去。但小希子却是真心提醒和劝告,如此倒是得领下这份意。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我若英明那就可听不得你拍马屁。”云华伸手一敲小希子脑门儿,板着张脸。 小希子笑嘻嘻摸了摸脑门儿,“别呀,主子大人大量,便饶了小人罢。” 天色渐明,云华亦到了凤翔宫。 小希子将到地界儿时,也收起了话语。方才轻松的氛围便被这地界儿给驱散了。 洪噬有两位皇后。照理,新人便得于进宫第二日面见皇后。男侍面见男后,女妾面见女后。 除非个别约见,不然只有在月会中,男侍与女妾才会共聚一堂。 “云慕君拜见皇后。恭祝皇后万福金安。” “起。”冷淡至极。 云华先前打听过薛意,便知晓此人本就是冰冷性子。 “坐罢。” “是。”云华应了声,便坐到近旁处。抬眼一看,却瞧见有名女子端坐于他的上首处,落后茓意一座。 “小弟。”娇柔的声音向着他来。 云华细看一眼,心中便有了定论,“许久未见姐姐,小弟心中甚是挂念。”脸上神情虽有感情色彩,却并不浓厚。 如此才能较为妥当。太过亲厚引人警惕,太过疏离引人怀疑。 而云华、云馥二人许久未见,云馥该是难以辨别。 云华暗自叹息。这顶着他人名头过活的日子,倒真是如履薄冰了。 43.触角 殿外阳光普照,却似入不了这里头。未有丝毫暖意。 薛意只顾无声端坐,面上如冰凝结。 底下的男侍交头接耳,时不时瞥上云华两眼。 而近旁的云馥拉着他嘘寒问暖,表面功夫实是到家。 “散了罢。”薛意起身而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才起身道,“恭送皇后。” 云华正想向云馥告离,却听得云馥先道,“小弟,去姐姐那儿坐坐罢?难得今儿聚在了一块,可得多待些才是。” “……是。” 馥香殿与祥佑宫极为不同,皆取柔媚之色。粉红帐软,香气缭绕。 “云慕君安好。”哗啦啦跪倒了一片宫仆。 “起罢。”云华温言。 方才带头的宫仆躬身行至云馥旁侧。 两人坐定后,云馥细细看了云华一眼,“小弟似是长大不少。模样愈发好了。” 云华听得前句便是心下一顿,“许是许久未见罢。小弟倒觉着自个儿还是那个样儿。” “小弟,这是姐姐得力的人儿,从今儿起便到你身边去罢。”云馥使了个眼色给阿染。 “见过云慕君。慕君万福金安。”阿染复又跪下。 “起。”云华不知这阿染是要充当何样角色。监视?细作? “小弟,阿染可是个人才,可得要加以重用。” “是。”不论如何,这探向自己的触角,却是不得不先受着了。 回了祥佑宫,云华才仔细打量了阿染一番。瘦弱的身体,秀气苍白的脸颊。实是瞧不出如何是个人才。看起来不过是普通少年罢了。 不过,既能得了云馥的青眼与信任,必是有其过人之处。毕竟人不可貌相。 但是,于他来说,终究不过是烫手山芋罢了。 “小桃,领着阿染去分个住处罢。” “是。”小桃应声,领着阿染而去了。 阿染见得云华如此吩咐,倒也未有异议,只顺从离去了。事实上他完全可以提出要求。况且依云馥之意,也该是把他放置于云华身边,而非如此安排。 从主子跟前儿的红人变成普通宫仆,差距可并不小。 阿染这无动于衷的姿态,倒是让他有些在意了。 “主子,君上正往此处来,还请主子早做准备。”小希子快步入殿来,倒似是有些欢喜。 “知道了。”云华点点头,便坐下喝茶了。 “主子?”小希子可算是有些明白了。这位主子可用不着自个儿的提点。 “如何?” 小希子正想开口,便听得通传,“国君到!” “国君万安。”云华见得龙越依旧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禁有些憋闷。 “怎的云慕君一副疲态?” 云华只见那令得自己疲惫不堪的罪魁祸首一脸无辜。 44.布局 “小希子,可有何渠道通到外头?”云华吹干纸上的墨迹,仔细叠好。 “渠道自是有的,不过也并非绝对妥当,就怕被他人截下。”小希子想了想才道。 云华不动声色观察,“若是由你去办呢?” “奴才绝不会出岔子。”小希子想也未想,便答道。 云华一笑,“如此自信?” 小希子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希子别的不会,这完成主子交待的本事还是一等一的!” “你还自夸上了?” “主子放心罢。若有何要紧事就尽管吩咐小希子,小希子哪怕肝脑涂地也得给您办好呀。” “好罢。去将此封信送至丞相府邀华阁中罢。”云华将方才的一叠纸张交予小希子。 “可有何人接收此信?”小希子小心接过,问道。 “只管送去便可。届时自有人去取。” “小希子明白了。” “务必妥当送达,勿要让人截去了。”眼中皆是严肃之色。 “是。” 虽说小希子对他似是赤诚忠心,但终究不能不防。 乾坤殿。 “可查探到纳兰复颐下落了?” “回君上,属下暂时还未查探到,不过已寻得些蛛丝马迹。”暗影一影单膝而跪,虽语调稳当平直,汗水却从额际滚了下来。 “继续查探。云执最近可有何动作?” “云执虽最近动作频频,却并不大。皆是走动官员、招揽门生一类之事。不过……”一影想了想,却又顿住。 “如何?” “倒是祥佑宫的线人传消息来说,云慕君往丞相府传了信件。影子已截了下来。”一影稍有些犹豫。 龙越发觉了一影的态度,“将信件拿来罢。” 一影从怀中掏出信件,分量似是不轻。龙越见得微微蹙眉,他所得到的消息确切无误,云华与云府分明关系不和,怎的会如此行为? 龙越接过一影递来的纸张,一一翻看。随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这分量不轻的信件上头竟是空空如也。只除了一张纸。上写:信乎?唯看忠也。信否?唯看诚也。 龙越一扬手。所有纸张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小希子怕是暴露了。”一影见龙越神色似有缓和,才低声言道。 龙越突然笑出声来,“他自己,也暴露了。” “君上?” “罢。此事便就此揭过罢。派影九过去他身边。” “……是。”一影将疑问咽回肚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男侍而已,即便有些能耐也翻不了天去。怎用得着影九去盯梢?真真大材小用了。 只是。他不过是君上的下属而已。又怎容他多加置喙? 45.手段 云华见得小希子跪在门外,便知道是因了何事。 “你起罢。我并未有怪你之意。我不过是想求份心安罢了,并非有意为难你。”云华温声而言。 “主子。”小希子抬起脸来,讨喜的圆脸不复以往的神采。 “虽然你另侍他主,但终究是我迟来,怨不得你。这宫中有几个是可自己选择的?若是你可以,想必也不愿成为细作。更何况,你之心意我还是知晓的。因着这个,我也不会怪你。” “主子。”小希子又是出声唤道。眼眶微微发红,却再无下文。 云华蹙起眉头,“我并非你主子。可否告知我你主子是何人?” 小希子一时呐呐无言。本以为云华原谅了他,欢欣与感动使得他几近哭出来,谁知云华却是要舍弃他。 脸上既是难堪又是挣扎。紧紧咬着下唇,身子亦在微微颤抖。 许久。小希子缓缓伏下身子,“回主子,小希子原本侍奉君上。而今既已是祥佑宫人,便只得您一位主子。求主子留下小希子。”说毕竟是重重磕了一个头。 小希子抬起头时,额头红肿一片,因着地面的沙粒,竟是血迹隐现。眼泪如豆子般落下,砸在高温的地面,竟是瞬间就蒸发不见了。 云华立时感到愧疚了。一个枣子一根棒子。向来是驭人手段。但是他今儿使出来并非要收得小希子的忠心。不过是为了知晓小希子背后之人。 他将许多人猜了个遍,却并未猜中。小希子竟是龙越的人。 如今见得小希子如此,倒是不敢将他驱逐了。一来他于心不忍。二来小希子向他表了心思,如此龙越已断断容不下他了。 “起来罢。瞧瞧这狼狈样儿。你留下便是了。”云华只得叹息一声。只是。这今日向他投诚之人,会否日后亦如此向他人投诚? 小希子小心翼翼地观察云华神色,似是察觉云华所想,不仅不起身,反而开始连连磕起了头,“主子,小希子万万不敢背叛您,哪怕是死,也记着小希子就您一个主子,再无他人。” 云华赶紧将小希子从地上弄起来。额头已是血迹斑斑,脸上神色哀戚。 “罢了。我信你便是。何苦如此糟践自己。” “若无主子,奴才便是死了都无人问津,糟践几回又有何妨。”小希子见得云华一脸不忍,却是傻兮兮笑了起来。 “说不过你,快去拾掇拾掇罢。” 小希子却是对天立指,接着用手蘸了些额头上的血,随即重重印在了心口处,“天神在上,小希子在此立誓:今日所言如有违背,便生生世世不入人道,沦为兽物!” 46.抚琴 “国君到!” 云华按住琴弦,起身前去迎接。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少年人无暇脸庞上,似是有光华流转。 “国君万安。” “起。云慕君怎的不抚琴了?”龙越搀起云华的手,却不放开了。径直抓在手里。 云华不动声色挣了开来,“国君到来,云华自是要前来相迎。” “不若寡人免了你的迎礼罢?”龙越似是认真思索,接着便道。 云华感觉自己额角轻微抽动,“君上,如此不合规矩。”免了他的迎礼?不若免了他慕君之位可好? 如今他已是遭人妒恨了,可不想再多生是非。 龙越点点头,道,“确实有些不合规矩。不过并不妨事。” “君上今日来可有何要事?”云华将话题扯开。见君行迎礼是天下人皆要遵守之法理。若是龙越真如此行为,他怎还有安宁之日? 仅是文人的口诛笔伐,便能让他沦为祸国殃民之流。 “无事便不能寻你了?”龙越迈步向里行去。 “云华并无此意。洪噬之大,皆为君上所有。又有何不能?”云华落后半步,随着龙越行去。 龙越斜睨一眼云华,只觉云华话中有话。初一听去似无不妥,却并不让他感到舒心。却也未再多言。 进得屋内,云华的古琴还横放于室。 “给寡人抚上一曲罢。”龙越已然端坐于上,笑看云华。 “云华学琴时日尚短,技艺难登大雅,怕污了君上之耳。” “云慕君,寡人可是发现了。”龙越轻拨杯盖,抿了一口温茶。 “君上发现何事?”话语虽是疑问,面上却分明显示兴致缺缺。 “云慕君样样俱佳,唯一缺点便是喜好自贬。自谦过头,反而让人难以信服。” “云华并非自谦自贬。事实如此,云华不敢欺君。”云华使了个眼色给小丹,想让她将古琴搬走。 谁知小丹却将置之不理。从他身后上前一步,朝着龙越跪伏于地,“奴婢小丹,愿为君上抚上一曲。” 云华一愣。小丹何时会的琴艺?怎的他从来不知?不过。这小妮子,果真不是安分的主儿。当初他未曾想过将小丹带入宫中。却因着是云执指派,便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未去理会。 今日看来,这野心不小的女子,怕是无法让自己省心。 “主子出众,连底下的仆人亦有一技之长?你便抚一曲罢。”龙越似是有些讶异,看了两眼小丹。 小丹本就有几分姿色。此刻连羞带怯,便如那粉色花朵,娇柔动人。 47.戏码 “谢国君。”声音微微颤动,却答得迅速。似是怕极国君反悔。 小丹站起身来,经过云华身侧之时,隐蔽地朝着云华得意一笑。似已胜券在握。 云华不气反笑,只觉小丹野心不小,心思却极浅。即便当真翻身成了主子,也落不到好去。 云华置身事外,权当看戏。这出戏不若唤作“宫女邀宠”罢。 龙越一直在注意云华。不动声色地。见得云华一副潇洒自若模样,便忍不住又瞥了两眼云华。 小丹做足了柔媚姿态。纤指挑动琴弦,乐声流动。偶尔挑起眉眼望向龙越,眼波流转。 真真是个出色戏子。 云华方才还兀自猜测小丹何来的技艺。如今倒是明了了。怕是林长河教他琴艺之时,小丹便在附近偷师。 这首曲子云华虽然不会,却是知晓曲谱从何处而来。云执在他开始学习古琴后,便送了些琴书予他。皆是此类邀宠的靡靡之音。 云华一首亦未练过。只练习一些清雅乐曲。也曾因了日子无聊,便自己编着曲子打发时光。 一曲毕。龙越微一颔首,“果真不错。” 小丹听得喜色愈浓,正要叩谢之时,却听得龙越接着言道,“你退下罢。” 本是桃红色的面颊,顷刻间失了血色。苍白一片。面上是难以置信与惶恐,“君上,可是小丹抚得不好?” “退下。”龙越语气强硬了些。多余的眼神都未给。 “奴婢不服!”小丹全身僵住了,却仍抬首直视国君。她本以为今日遇上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谁知国君竟不为所动。怎么可以?若是今次无法翻身,往后哪还有她的出头之日?今日她已得罪了云华,又怎还容得下她? 龙越抚了抚额头,“来人。”话刚落音,外头候着的太监便快步入了厅堂。一人一边便将小丹往外扯去。 “君上!小丹有何不好!君上!”话未完,已被太监拉得远去了。 “如此刁奴,云慕君怎容得下?不若寡人做主,将她遣出宫去罢。” “是。”云华暗自摇头,这出戏怎的虎头蛇尾,真真让人扫兴。 “不若寡人在祥佑宫用膳罢。” “君上,云华此处不若您的永曜宫,怕是无法合您心意。” 龙越蹙眉看向云华,“难不成云慕君不欢迎寡人?” “云华怎敢。国君愿在祥佑宫用膳,是云华之福分。只是……”话未毕,便见得龙越一脸满意之色,点头言道,“如此,寡人便等着尝你这儿的膳食了。” 云华只得无言看着龙越。 龙越见云华如此,却道,“慕君可是身体不适?怎的脸色如此难看?不如寡人今夜留下照看慕君罢?” “谢君上美意。云华未有不适,还请国君以国事为重,勿要耽搁时辰在云华身上。”几乎是咬牙而言。 48.夜宴 这些时日以来,云华最放心不下之事并非自己的处境。却是担忧被自己留在邀华阁的云生该如何是好。自己一走,便无依无靠。 且云生又不懂得太多事情。只盼不要横生事端才好。 “去帮我传个信儿罢。”云华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决定使人带些话给云锦。因了自己未在云府多培植些心腹之人。小桃算是一个,却被自己带入了宫中。 为今之计,唯有求助于云锦,让他对云生多加照顾了。 虽然他至今都与云锦不熟络,亦看不透云锦。但是他可以确定,云锦不会对云生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若是能将云生带进宫便好了。只是,宫中的男人除了国君、男侍与侍卫,便只剩太监了。洪噬皇宫的侍卫选拔极其严格,云生难以混入其中。 而男侍与太监,这两样都不值当。 “传给何人?”小希子问道。 云华那日见得小希子对天立下如此重誓,便真正地放下了心。芜沉大陆所有立誓方式中,此种至毒。唤作血誓。 “传给云锦。” “洪噬第一公子!”小希子一听云锦之名,眼睛就亮了,直直看着云华。 “是他。”云华点点头。云锦之人气,他是有所了解的。 “奴才定会不辱使命!”说毕就欢快离去了。 云华无奈摇头。云锦大概就类似于前生那个世界里的大明星罢?天王级别? 今夜宫中举行宴会。所有后宫中人都必得参加。 其实质却是家庭聚会。只是这个“家庭”人数众多,身份特殊。并且危机四伏。 龙越自他入宫来没少赏赐衣裳布料。华贵稀有的品种更是不少。云华却一次也未动用。本已备受关注,若是再如此显眼,只怕活不过这个夏季。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云华否决了小桃手中的所有衣裳,自个儿挑了件水绿的长衫。在云府时他便常常穿着此件。不过倒是发觉自己个儿拔高了些,这件长衫已然稍稍短了。幸而不甚明显。 “公子,穿这个儿会否太显寒碜了?”小桃皱起粉粉的小脸,满脸不认同。 “怎会?这也是挺好的料子。”小桃不知,他却是知晓的。前些日子国君训斥了负责修葺宫殿的官员,指责其铺张浪费,不知节俭之行。 听得小希子这一消息,他便猜测,国君怕是打算节缩开支了。 夜色降临。万和殿却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乐姬指弹琵琶,乐声萦绕。舞姬舞动身躯,粉香四溢。 云华抬眼看向坐于最高处的龙越,只见他眉眼深沉,不可窥探。 49.众矢 龙越几乎是立即便回视了过去。本是面无表情端坐于上,却在对上云华视线之时挑眉一笑。 云华见得却是眼皮子一动,生出不安之感。 在座的男侍女妾们几乎都在时刻注意着龙越。如此情形自是落入有心人眼中。 果然。龙越难得出现此种柔和神情,“云慕君,到寡人这里来。” 落音同时,许多束目光便似聚光灯落在他身上。就此聚焦。 “君上,如此于理不合。”云华还未出言相拒,便听得楚皇后如此言道。 “法理皆为死物。”龙越手一摆,却是阻止楚皇后继续发言。 楚皇后脸色一白,却在瞬间又是祥和温柔模样。 “云慕君,过来罢。”龙越自始至终便只望着云华。 底下多少人揪紧了衣摆,多少人几乎咬碎银牙。 众矢之的。便是如云华如今这般了。 硬着头皮道,“君上,云华何德何能如此僭越?云华胆小无能,当不得如此厚爱。还请君上体恤。” “怎的当不得?寡人心系于你,便自是希望你能常伴寡人身侧。”龙越一脸理所当然。似乎未觉有丝毫不妥。 入宫这些时日来,云华真真可算是“后宫第一人”。多少双眼睛都在紧紧盯着云华。只待时机,便将云华拉下马。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云华不知道龙越如此高调“宠爱”他是因了何目的,却能肯定龙越必是有意为之。他绝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魅力所致。 即便他日龙越真心喜欢一人,也必是将那人置于江山与国事之下。绝不会为之弃社稷法理、后宫平衡于不顾。 因此,龙越如此行为,更是表明其中有异。 “君上……”云华正要说些什么,便见龙越起身走了下来。朝他而来。 那一刻,他有些怔松。朝他而来的人,眼中只有他,只向着他。专注而认真。 下一个瞬间,云华便回过神来。感到后怕。这一切不过是假象。若是相信了,便尸骨无存。情爱的杀伤力太大,他不愿承受。 云华终究是那个冷静自持的云华。 直直看向龙越,眼神清明,且带着探究。虽忌惮,却绝无畏惧。 龙越将云华所有神色都收在眼里。最后沉淀的清明,让他不自觉蹙眉。下一刻又不着痕迹展开。 不过是枚棋子罢了。他的情绪与自己又有何干? 龙越停在云华跟前,伸出了手。 云华看看他,视线又转到眼前的这只手。干燥修长,指节分明。可以想见其中蕴含的力量。这样一只手,伸向他的同时,亦是将他推入两难境地。 50.两难 应了龙越,便坐实了独宠媚上的名头儿。不应龙越,便是抗君意旨,视为不忠。 极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将自己的手搭上龙越温暖的手掌。他却感到冷意。 “君上。”轻轻唤了一声。有劝阻,却绝非示弱。 龙越一语不发。似是先前云华的拒绝使他心生不快。殿上许多人都是如此认为。只有云华,他明白自己在龙越心中的分量。 因而知晓龙越绝不会因了他的态度而如此。不过是做戏罢了。这宏大壮丽的皇宫之中,最厉害的戏子便是国君了。 云华任由龙越将他牵往殿中至高处。事已至此。 在龙越将他往高座上一按时,他突然有些恍惚。只觉一切不似真实。 他就这么在龙座上坐了下来。满场寂静。落针可闻。 “怎的都不出声了?莫不是因了寡人?”龙越笑言。 却无人敢回以一笑。只觉国君笑容之中皆是冷冽。 亦无人敢回以言语。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开来。 “都是些无用之人。”每一字都结满冰渣子。 龙越说毕便牵着云华甩袖而去。 终究,这场家宴冷淡收场。 “云慕君,寡人可有惊着你?”龙越轻声问道。 云华将手自龙越手中挣脱开来,“云华不敢妄言。云华稍感不适,还望国君允云华先行离去。”眉目漠然。 “混账!该死的贱人!”随着尖利叫骂声的响起,陶器摔碎在地“哗啦啦”的声音喧杂刺耳。 “娘娘息怒。”跪满了一屋子的宫仆。 “息怒?贱人怎的不去死?怎的不去死!”叫骂之人的姣好面容变得扭曲,不复柔美。 “娘娘息怒。”又是齐声唤道。语中皆是惶恐。 “心系于他?那本宫算个什么?算个什么!该死的贱人!”“嘭”的一声,椅子便被踹翻在地。 “娘娘……” “滚!你们都给我滚!”面目变得狰狞,声音愈发尖利。 “是。”宫仆忙不迭地跪爬而出。 “慢着!” 宫仆们赶紧顿住。身子颤抖个不停。生怕主子留下自个儿用来出气。 却许久都未有指示。有大胆些的宫仆小心翼翼抬眼去看。 只见馥妃不断深呼吸,似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宫仆稍稍放下了心。主子并非那种无法控制情绪之人。只要主子冷静下来,使出些个手段,这馥香殿终究还会是后宫最荣耀之处。他们这些宫仆也自是比那些个贱奴才高贵。 “把阿染给我找来。”声音娇柔可人,与方才的尖利叫骂声似是并非一人所出。 51.危机 “你这么些时日在祥佑宫里,究竟干了些什么事儿?”言语轻轻柔柔,质问意味却显而易见。 “阿染尽心完成娘娘吩咐之事。”阿染躬身垂眸。 “尽心?那本宫倒是想知道,你窝在仆人堆里,如何完成本宫吩咐之事?”嘴角挽起冷笑。 “阿染就是因了窝在仆人堆里,才能完成娘娘吩咐。”阿染仍旧不急不躁,缓缓言道。 “本宫让你监管云华那小子,你平日里连面儿都见不上,何谈监管?”事实上云馥当初将阿染派去云华身边不只是为了监管。 当初听得父亲大人说云华愚钝无能,便想着可使阿染教上一二。阿染虽然办事能力很稳当,但是阿染最厉害之处并非于此。 而是媚惑之术。 阿染自十三岁便沦落烟花之地,久经风月。后来父亲大人将阿染赎出,更是为他请了许多“功夫”厉害之人,对他进行教导。 如此之后的阿染,便成了个中高手。 因了这,云馥才把阿染视为自己一大法宝。 虽说国君之宠并非如此简单。讲究平衡之术。但是男人又有几个不为情色所耽?云馥向阿染学的那些个招数,总能多少挽留些荣宠。如此便也是好的。 哪知云华根本用不着阿染。国君便已然昭告众人:他心系于云华。 多大的讽刺! 她一心以为云华不过是个蠢钝傀儡,可握于掌中,为她所用。谁知云华根本不是省油的灯!云馥已然深深后悔当初让云华入宫的决定。 “娘娘莫急。阿染虽未随在云慕君身边,但阿染确是完成了娘娘交待的任务。” 云馥见阿染不似说假,便将心思放于一边,“如何?” “阿染已将祥佑宫大半仆人收买,已是娘娘这边的人了。” 云馥眼睛一亮,“继续。” “有的负责饮食,有的负责衣物,有的负责内院清洁。云慕君所要接触的所有日常之事,阿染都已握于掌中。”阿染一一道来,平淡如水。丝毫未有居功自喜之意。 “阿染果真是本宫得力之人。”云馥脸上的阴郁尽皆散去,绽出快意之色。 阿染眼也未抬,“阿染不过是尽奴才本份罢了。” “阿染可莫要自称奴才了。若是让父亲大人听见,又要不快。” “娘娘多虑了。丞相大人远在宫外,又位高权重,听不见奴才所言。”语调平静无波,似与方才无异。 云馥听得一时默然。接着便道,“如此你便先回去祥佑宫罢。莫要让人察觉了。” “是。”阿染应了声便转身离去。 52.口诛 “众位爱卿有何禀奏?”龙越端坐于高位之上,朗声而言。 “臣有本奏。”老者身穿官服,话语如同踏前而出的身子一般颤巍巍。 “允。” “君上,近来有烟视媚行之人,祸君媚上。还请君上以国为重,万万不可放任妖人为非作歹,祸乱朝纲啊。”老者即便喘气不断,亦是坚持说完此话。 “宋爱卿此言却是何意?寡人可从来不知何处有所谓妖人。”龙越缓言道,正经认真。 “那妖人便是云慕君。”宋世连见得君上如此装糊涂,便只得直言。 “云慕君温和清雅,如何成了妖人了?”龙越蹙起眉头,似是不悦。 “自那云慕君入了后宫,君上便独宠一人,如此大不利于后宫安和。后宫失和,朝纲必乱啊。还请君上三思啊。”宋世连深深伏下身子,两腿更是如同风中秋叶。 “宋爱卿怕是言重了罢?莫不是担心宋贵侍受寡人冷待?宋爱卿还请放心,宋贵侍聪慧可人,寡人自不会忘。”龙越一副恍然大悟模样,郑重言道。 宋世连听得一时如鲠在喉,喉咙中发出“嗬嗬”之声。已是气急了。 半晌缓了过来,“臣听闻云慕君行事乖张跋扈,目中无人。不尊上者,排挤下者。如此之人怎可留于后宫之中!臣更是听闻云慕君于宫中晚宴时,竟敢冒犯龙座!如此不敬不悌者,不是妖人又是何物?” “宋爱卿!寡人允尔等入这朝堂,可并非让尔等对寡人之家务事指手画脚!既尔等不谈国情,不言民难,不若便离开此处,回乡养老饴孙罢!”龙越霍然起身,似是怒极。 “请君上息怒!”众朝臣一致唤道,深深伏下身子。 “退朝!”龙越甩袖而去。 “恭喜丞相,贺喜丞相啊。” 云执听得此言只得停下脚步,“方大人何出此言?”语气中隐含不悦。 “丞相儿女个个出众,真真是教导有方啊。” 云执听得火气有些上涌,只得道,“云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他未曾料到会有今日场面。他与云馥将云华送进宫,并非为了今日。原先不过是希望云华能对云家有所助益。谁知如今云华倒是完全盖过了云馥,成了独占君宠之人。并且势头如此之盛,风必摧之。 如此下去,必会为云家带来祸患。 今日尚且只言说云华之过,谁知他日会否说云家居心叵测,有意祸乱朝纲?意在权倾天下,一手遮天? 因而在朝堂上他一言未发。若是他今日出言辩解一二,只怕这火得早早烧及云家。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 看来,得尽快行事了。 53.祸福 云华刚起身,便见得小桃气息不顺地进了来,“公子,不好了!”气喘而慌乱。 “何事不好了?”云华暗自疑惑,发生何事使得小桃这般? “现下后宫都传遍了,今儿早朝有位老臣拿公子来说事儿呢!”小桃有些气鼓鼓的,语气又快又急。 “说事儿?说什么了?”云华稍稍感到不妥。 “那老不休竟然骂公子是妖人,说公子烟视媚行,祸国媚君,还有什么嚣张跋扈呢。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云华突然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其实早在龙越大张旗鼓地“宠爱”他之时,他便知道,自己必定会被冠上此类形容。总有一天,自己会被朝臣批判得如同渣滓。 只是当真正发生之时,总是免不了虚幻之感。并且感到无奈与无力。 云华深长叹息一声。或许,如此情形会对自己有利?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世上未有何物仅有一面。有好必有坏。 端看如何进行转换。若能将劣势变为优势,便可寻求自己所要。 小桃想着又是欢喜一笑,“不过君上可真真疼公子呢。听说君上因了这,竟罢朝而去了。” 云华摇摇头,小桃哪懂得那许多弯弯绕绕。便也懒得再多言了。 沐曦殿。 “主子,今日朝堂可真热闹。” “那是自然了。既然有付出自然得有回报。” “这都是主子英明。不然那妖人不知要得意到何时去呢。” “祖父果真是厉害。不过是随口一言,便能引得如此效果。” “那妖人现下必定气得不行。”说着掩脸轻笑。 宋颖然听得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难得今儿心情好,去弄些糕点甜酒来,今儿好好庆贺。” “是。” “慢着,那女人可处理妥当了?”宋颖然突地想起一事。 “回主子,奴才已处理得干干净净,保证连头发丝儿都找不见。” “如此便好。祥佑宫那边该未有察觉罢?” “哪能呢。那女人是君上亲口处置的,扔出宫外后祥佑宫也未敢去理会。如此奴才便神不知鬼不觉把人给料理了。” 宋颖然听罢点点头,“退下罢。” “是。” 宋颖然放下心来,行至桌前坐下。铜镜里映出他的容颜。阴柔秀美。却已然渐渐老去。身形亦不如年少时纤弱。 他在这宫里已然整整六年光阴。曾有过荣宠,亦有过苦痛。熬到如今也不过是个贵侍。 那妖人又是何德何能?一入宫来便是慕君,更是独一份儿的恩宠。 不过是个妖人罢了…… 便走着瞧罢。 54.潜入 “主子,可要歇息了?”小希子躬身问道。 “过会儿罢。你先去歇着罢。”云华半躺于床榻之上,手中是从云府带入宫中的志怪小说。 “如此奴才便在外间守着。若有吩咐唤奴才一声便行。” 云华点点头,小希子便退了出去。 正自入神之时,云华却感一阵风刮过。烛火亦跳跃晃动。 一道黑影突兀降在云华跟前。云华心下一骇,便要有所动作,却听得声音道,“云华。” 却是云生的声音。 云华这才去仔细辨认。方才因着云生遮挡了烛光,云华看不清面容。此刻细看,便知确是云生。 少年脸色似有些阴沉。双眼直直看着他,似要把云华的眉眼都刻进心里去。 云华这时才省过来。云生是如何出现在此的?宫中戒卫森严,又有武术高手坐镇,怎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入了来? 外头分明一片宁静,未有丝毫骚动。就连外头的小希子都未有所觉。 “云生,你如何进来的?”云华伸手将云生拉过来坐下。 “窗户未关。”云生顺从坐下,只是口气仍嫌生硬。 云华生怕云生使了不妥当的手段入了宫中,便未有察觉,“你怎么进的宫?” 云生垂眸,道,“豹子带我进来的。” “豹子?什么豹子?”云华心下疑惑。 “就是它。”云生卷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一只豹子如刺青一般布于其上。豹子前身微伏,似是随时要发起攻势。使人不敢小觑。 “你修炼出来的兽物?”云华有些明白了。只是,云生是如何得知了他所在位置? “嗯。”云生应了一声,便将袖子撸了下来。 “你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处的?” “豹子找到的。”云生想了想又言道,“我将你的一件衣服给了豹子。” 云华看向云生,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云生莫不是把他修炼出来的兽物当做犬类了罢。 云华忍不住揉了揉云生的头,“你如此贸然进了宫来,会很危险,你可知道?”云华因为修炼一直未有进展,无法确切理解武术的等级与运用。即便记得许多理论知识,也终究是纸上谈兵。 因为未知,所以更是不安。只觉云生修炼尚短,必定敌不过宫中高手。虽现下云生并未被发现,但不代表能安然逃过一劫。 “我想带你走。”云生知道宫廷危险。虽然他沦为奴隶许久,但终究懂得一些事情。更何况…… “傻话。我如何能走得?”云华未曾想云生竟会有如此打算。 “为何走不得?有豹子在。”眉头深深皱起,既不解又不快。 55.争执 “豹子如何带得两人从这宫院出去?”即便云生能使用武术来去自如,但是若带上了他这个累赘,又怎会轻易了? “豹子能!”云生重重点头,似是要加强此言的可信度。 “云生,你认真听我说。待会儿你便小心地离开这皇宫,回去云府。时机到了,我便会与你重聚。乖乖的,可好?”云华见得云生如此,心里也不好受。他也想随着云生离开此处。 现下时机却绝然不对。 如今云生不过是初练武术的少年,加上他一个武术废物,能逃到何处去呢?不说丞相府,便是这宫中的主宰亦不会放过他们二人。 愈是高贵之人,愈是不能容忍他人挑战其权威。更莫说放任如此行为之人逍遥于外了。 云华在宫中寻求出路,却从未打算用此种潜逃的方式。风险太大,胜算太小。他希望能够一劳永逸。 假死于宫中也好,因了事端被驱逐出宫也好。总之得想个法子能使人不去追究他的消失。 如今的他,四周都是耳目,四面皆是埋伏。只怕尚未离宫,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你跟我一起!”云生听得云华打发他离去,立时便觉得心头难受。前些时日云生在云府遍寻不到云华的身影,心下惊慌,以为自己已被遗弃了。 云生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从云华房里找了件衣裳,便逼着豹子去寻人。后来一个男子找上他,说是要代云华看顾他。 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云华,他却要赶他走。还要留在这宫院中。 “我现在无法离开,云生先回去,乖乖等我可好?”云华见云生情绪波动很大,只得温言安抚道。生怕云生一个没忍住,便引来察觉和骚动。 “不好!不好!”云生赌气地捂上双耳,气急地瞪着云华。 云华赶紧捂住云生的嘴,凝神去听四周的动静。听得未有骚动,才放了开来。 一时静默。云生许久才言道,“你是不是喜欢这宫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似是害怕。 云华细细看了云生良久,道,“对,我喜欢这奢华的宫殿,我不想离开。” 双眼来回梭巡云华的脸庞,似要找出蛛丝马迹。云生打心底里排斥这个答案,又似是早有所料。只觉心脏在不断收缩。难受紧窒。 “你骗人!”云生干脆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云华。却伸手紧紧抓住了云华的手,便要拉着人走。 “我没有骗你。你好生照顾自己,我要留在我喜欢的地方,才不会跟你离开。”云华狠心甩开云生的手,言道。 “我不信!”云生又要去拉,却遭到云华的躲避。 云华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门外似有动静,一惊之下便急言道,“你快离开!我不愿再看见你!”连推带搡。 56.交谈 “云慕君,这字如何?”龙越停笔,看向云华。却见云华似神游天外。“云慕君?”又唤了一声。 云华回过神来,便见得龙越一脸探究地看着他。心下一紧,赶忙言道,“云华失礼了。还请君上莫要怪罪。” “怎的?云慕君似是心事重重啊。” “是云华之过。”云华正自措辞,一道念头闪过,便接着道,“只是因着太久未见亲人,便不免想念。”这话虽假,面上功夫却到家。 龙越想想便道,“原来如此。不若寡人便允你一日返家罢?” 云华欢欣一笑,“谢君上恩典。”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 自那晚他急言气走了云生后,便一直不得安心。唯有去丞相府一趟。 “明儿你便领着这块牌子出宫。傍晚前归来罢。”龙越取下一块巴掌大小、碧玉通透的符令,递给云华。 “是。”云华接过来翻转细看,便见其上刻有一个大字:龙。国君之姓。 “既如此,云慕君是否该趁着今日,多陪陪寡人?”龙越笑睨一眼云华。 云华半晌才道,“云华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即便仅是一日,寡人亦心中不舍。可想寡人伴你返娘家?” 娘家?他可是男人。眉头轻微蹙起,“君上事务繁重,云华怎可占用君上时间?岂不是误国害民?” “慕君如此明晓事理,倒让寡人愈发心疼了。” 可否将您的“心疼”分给需要之人?他真是消受不起。龙越愈是“心疼”他,他的日子便愈发煎熬。 嘴上却只得道,“国君本已为国事烦忧操劳,若是云华再不懂事,岂不是罪大恶极?”话语淡淡。 龙越却并未介怀云华的冷淡,反倒朗声一笑,“罢了。不与你贫嘴了。寡人在宫中等待慕君归来。” 说毕便摆驾离去了。 龙越一走,云华便将精神稍稍放松。与龙越交谈,实是让他精神有些紧绷。龙越倒好,说什么贫嘴?真真睁眼说瞎话。 “小希子,宫里可有何好去处?”云华见得时辰尚早,便问道。若是前些时日,他必定不愿随意出这祥佑宫。 本还想着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如今事与愿违,已被推至风口浪尖上。便容不得自己再如此隐缩在这祥佑宫中。 唯有早日寻求力量。才能保得自己。才能寻求机会离开这皇宫。 “主子是喜闹还是喜静?”小希子一时抓不准云华心思。 云华挑眉,“静?这皇城大院何时静了?” “奴才明白了。如此便由奴才领着您前往罢。” 57.尚君 “可查清那小子来历了?” “回君上,属下目前只追踪到洪噬国内的线索。” “为何?” “此人似乎被迫碾转多地。一进入洪噬国境内便直达奴隶市场,半月后便被云慕君买走。” “继续查。” “是。”影九有些犹豫,却终究是出言相问,“属下有一事不明。” “你可是想问,寡人为何要放他走?” “是。此人来历不明,又是狩崛国人,竟敢夜半潜入宫廷,怎能如此轻易放走?” “你这是质疑寡人了?”龙越眯眼看向单膝跪地的影九。 “属下不敢。”影九感受到龙越释放出来的些许威压,便已然心惊胆颤,只悔自己按捺不住。 “退下罢。” “……是。”感受到龙越收回威压,影九顿时松了口气,倏忽离去了。 “柳尚君近日可好?” “美食良寝,日子不知有多舒坦。”柳影双弯唇一笑,自有风情。似是真真舒逸。 “独守空房亦是好的?”说完便是“扑哧”一笑。 “既不是女子,何必以思妇怨妇自居?”柳影双反讽回去,凤目流转间,傲气展露无遗。 “你!”说话者一时噎住,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恨恨看着柳影双。 “小希子,这二人却是何人?”云华初到鸢尾亭处,便见得已有两人正在交谈。便听了一会子两人的对话。 “着一身红衣的男子是柳尚君,另一着深绿长衣的少年该是郁贵侍。” “都是何来历?”尚君?地位该是比慕君要高上些许。云华倒是对那柳尚君有种莫名的好感。难有男子着红而不显脂粉气,亦不嫌媚俗。只觉张扬肆意。有种蓬勃而上的东西。耀目绚丽。 “柳尚君母家势力并不显赫,不过是三品官员。三年前夏选时被君上看中,便封为了侍者。之后便凭着自个儿走到了如今。”小希子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柳尚君父亲乃是撰修院之人。” 撰修院便是国君专为修撰国史国事而设立的机构。可重可轻,却直隶于国君。不直接参与朝堂,却足以间接影响国君决策与朝臣言行。 云华暗自寻思,没成想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捡了小希子这么一个人才。倒真真对自己助益不小。 “那位郁贵侍来头倒是不小,与楚皇后是表亲关系。”说到这位郁贵侍,小希子却一言概之。看来小希子心中对于这二人,倒也是各有看法。明显偏向了柳尚君。 云华这时却见那位郁贵侍急行而去,似是气恼了。去看柳尚君,便见得红衣之人依旧随性而坐,脸上却是敛起了笑意。 58.初识 “柳尚君。”云华缓缓前行,温言唤道。 柳影双闻言便转眼去看,却见一白衣少年缓缓而来,似是带着清风,温和淡雅如斯。眉一挑,便睨向少年的脸。“云慕君。”语气肯定无疑。 云华稍有些讶异,没成想柳尚君如此便能认定他的身份。云华掩住心思,温然点头,“正是云华。” “怎的?有事?”柳影双似是有些百无聊赖,把双腿往一侧搭放,却不显粗鲁低俗,而自有风流韵味。 云华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却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人物。前世没有,今生亦是第一次。“云华本想来此处一歇,却未曾想竟如此有缘遇上柳尚君。” 云华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声音道,“见过柳尚君。” 柳影双随意一挥手,示意来人起身,便转眼看向他处了。 云华回转身,便见得一名少年正缓缓起身。眉目精致秀气,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气息。未知世事。简单纯白。 小希子悄悄附于云华耳边道,“此人是温侍者。”随后便向着少年道,“怎的不向云慕君行礼?” 少年听得便是一惊,看向云华,随后便蹲身行礼,“见过云慕君,温文不知是慕君在此,失礼之处还请慕君莫要怪罪。” 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 “起罢。”云华见了,只觉这少年倒有些讨喜。 “是。”温文起身,“尚君与慕君亦是来此处乘凉么?”看看柳影双,又看看云华。 柳影双瞥了一眼温文,一言未发。云华只得言道,“温侍者可是不喜天热?” “是呀,慕君怎的知晓?”温文讶异地瞪圆了双眼。 云华听得便眉眼一弯,笑言道,“我不过是随意而言罢了。” “慕君好厉害,如此都能言中。”温文直愣愣地看着云华,心想,云慕君如此模样真好看。 云华见温文如此,“怎的了?”怎的如此直直盯着自己? “慕君真美。”温文直言道。 美?云华可不喜欢这个字眼,便转开了话题,“温侍者可觉凉快些了?” 温文点点头,“还成。”一脸认真的模样。 云华又是一笑,想起自个儿似乎带上了那把折叠扇子,便自腰间取了出来,“这把扇子便送你罢。” 温文看看扇子,又看看云华,眼睛闪亮,脸上皆是惊喜之色,“送给温文?”似乎想去接扇子,却又不太敢。 云华微笑颔首,“自然,我并不如你这般怕热,更何况这也不是什贵重物品。” 温文这才小心翼翼接过扇子,眉眼弯弯。 59.云府 “公子,马车已在宫外等候。”小桃躬身而入。 云华略一颔首,“走罢。” 一路行近宫殿侧门,一名太监快步行来,“慕君请留步。” 云华停下脚步,看向来人,似是龙越身边之人。“公公有何事?” “君上挂心慕君出行,便使奴才前来陪伴慕君。”王福躬身低头,只盼慕君莫要将火气撒在他身上。 云华沉默半晌,便言道,“如此便有劳公公了。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王福听得一愣,未曾想云慕君竟如此温和容忍。国君摆明派了他来监视,不合该是气愤恼怒?便是他,亦早早做好了受到迁怒的准备。 看来,这云慕君倒是有些能耐,自己先前却是小瞧了。能有如此忍耐力,只怕将来的荣宠不可估量罢? 王福想到此处,态度愈发恭敬,“奴才王福。慕君唤奴才小福子便是。” 云华点点头,“王公公,现下可出行了?” “奴才之错,竟耽搁慕君时辰。”王福说毕赶紧领着云华向宫门而去,“国君已为慕君备好了马车和一干护卫,正在宫外等候。” 马车一路颠簸行驶,马蹄踏在青石砖上发出“哒哒哒”之声,马车外渐渐响起喧嚷之声。 云华如今已较为适应这种交通工具,不若先前那般难以忍受。便有了心思去看外头的街景。 纷扰杂乱。却是踏实、真实的生活。日常琐事,虽然烦乱,却自有安稳之处。即便不那么精彩,亦是自在的。 不若他这般。行事由不得自个儿掌控。周身都是眼睛与耳朵。 外头街景闪动而过,一刹那间,云华眼中闪过了一道身影。反应过来便是一怔,回头去寻,却只寻到一个背影。 云华只得放弃,那个背影像极萧客之。却并没有十足把握,因着他并未过多接触萧客之。仅凭一面之缘,难以有确定的印象。 马车在云府门口停了下来。 云华下车,却见得云执、云锦带着一干仆人立于门口。似是前来迎他。 “华儿,在宫中可还安好?”云执上前几步,满是关切慈和之色。 “云华一切安好。不知父亲大人身体可还康健?”这云执该是为着给国君的耳目制造假象,才如此行事了。 只可惜,龙越怕是早已得知他与云家关系并不亲和。不然,龙越亦不会在先前对他说出清换朝臣的打算。 一来可以确定他是否站于云执一边。二来,却是可以与他拉近关系,挣得他的好感。 而他,亦确实未对云家提起只言片语。 “父亲,小弟怕是有些乏了,不若进屋再说罢?” 60.道歉 云华借口身体困乏,从云执处脱身开来。打发了王福后便带着小希子去了邀华阁。 一路直奔后院,便见得仆人三三两两出入。 最后云华是在后院的树底下找到了云生。正自安静独坐。云华放下心来,云生终归没有一走了之。 “云生。”云华出声唤道。心里既安心,又有些欣喜。 云生听得声音,便回转过头来,却在看到云华的那刻,抿紧了双唇,一语不发。似是仍心怀怨怒。 云华上前几步,走到云生近前,“可还在生我的气?” 云生干脆撇过头去,不再看云华。 见得云生赌气模样,云华只得道,“我那日确是一时急了,才说出那不中听的话。我向你道歉可好?”温声软语。 云生有些不知所措,似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沉默半晌才道,“那日你说若我跟了你,便不可一走了之,所以我没走。你呢?”抬眼直直看向云华,灰眸似带着某种穿透力。竟一时慑住了云华。 他看着云生,心里不禁想,或许云生已经在自己不经意间,成了他本该有的样子。他心里有数,云生并非池中物。在奴隶市场之时,他就已然可以使他驻足,将他带到自己身边。 回过神来,便道,“云生。我并非有意弃你于一旁。我如今行事都由不得自己,如何能将你牵扯进来?连自身都尚且无法保住,更何谈护着你?” “我并不需要你护我。我可以护住自己,还有你。”云生双眸渐亮,心中已是原谅了云华。 云华摇了摇头,“云生,你不懂。世事并没有那么轻浅。” 灰眸又渐渐黯淡下来,云生动了动唇,却终究无言以对。 云华见得心下一软,却也不知该如何言说了。静默弥漫。 “主子。”本该在附近守着的小希子走近唤道。 “何事?” 小希子凑前附耳几句。 云华点点头,“知道了。”又转向云生道,“先在云府待多些时日可好?我必不弃你。” 云生先是一愣,随后点头言道,“我会等。”三字似承载了如许重量。 云华绽开笑容,“我会尽快。”说毕便转身离去。 “云锦可有说是何事?”云华一边向外行去,一边问身后的小希子。 “未曾明言。不过依神色来看,似乎并非急事。”小希子想了想言道。 云华微一颔首,“我一人去便是。你去帮我打点那些个仆人们。莫让他们欺负了云生去。” “是。” 云华走至院门,便见得一仆人躬身立于门侧,“请二公子随小的来。” 61.鸿鹄 竹亭中,青年墨发翩飞,俊美脸颊上似有愁思。却更添风华。 “大哥。” “坐罢。”云锦微一颔首,淡淡言道。 云华在云锦对面处坐下,问道,“大哥找小弟来可有要事么?” “对于云生,小弟是如何打算的?” 云华未想到云锦竟是直接切入主题。也未想到云锦是因着此事找了他来。这问话,又是何意? “大哥何出此言?” “云生留在云府,终究不妥当。”云锦缓缓言道。 云华微微蹙起眉头,“大哥可否明说?” “我不便多言。只是你需明白,我无法完全护得他周全。他是狩崛国人,你可知道?” “小弟知晓。只是,小弟无法将云生带入宫中。只得让他暂留云府。” “大哥或有法子。” 云华心下一动,不动声色道,“还请大哥赐教。” “大哥可让他去你身边当一名贴身侍卫。不知你可愿意?” 云华听得一愣。云锦何故如此帮他?云锦先前应了照看云生的请求,已是两人之间关系的极限了。 其实他不十分愿意云生入宫。他并不希望云生伴着他深陷囹圄。只是,云锦既如此提出,或有其道理。若是云锦不愿照看云生,他亦未有法子。目前来看,亦是未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云华半晌只得言道,“并非不愿。只是,大哥可会因此为难?” “兄弟之间何言为难?”云锦淡然言道,似是理所当然。 云华一时竟问不出云锦是否别有所图的话语来。只得作罢。若云锦别有所求,日后该有分晓。而现如今,他看不透亦阻止不了,不若暂时忽略罢。 “既如此,就麻烦大哥了。小弟先在此谢过。”云华微微弯腰一揖,言道。 云锦默不作声受了这礼,方问道,“小弟何以如此在意云生?” “小弟自奴隶市场中见得他,便萌生亲近之意。再说云生天性纯良,小弟自然多有维护。” “大哥说句不中听的话,云生终究来历不明,又是狩崛国人,小弟还当多加提防。”云锦难得说出此等话语。向来他都以平和宽容的态度待人。这番话却已是带些针对性了。 云华温声以对,“大哥说得是。小弟让大哥操心了。还请大哥放心,小弟自有分寸。” 云华自云锦处离开之时,天色已然不早了。云华解决了心中之事,便懒得在云府多加逗留,因了他对这云府依旧未有归属感。 难得离宫一次,又不愿过早回去。不若去外头逛逛罢。云华如是想着,便带着小希子出了云府。 鸿鹄酒家。 形形色色之人不断出入,未有间断。偌大的厅堂里人满为患,嘈杂纷乱。 端的是热闹兴隆景象。无愧是洪京第一酒家。 62.酒家 “二位客官,往里边请!”小厮见得云华二人踏入酒家,吆喝着招呼道。 “可有雅间?”小希子知晓云华不喜人多,便问小厮。 “唉哟,这位客官,咱们这酒家客人太多,可找不着雅间啦。”小厮若不是见得二人似是来头不小,或许会有打赏,便已转身走人了。 “咱们主子可受不得这吵闹,若是腾不出来个清净地儿,可就走了。”小希子接着回道。 “哎,这雅间里头可个个都是大爷,小的哪敢去腾哟。” 云华听得如此便不愿在此多加逗留,便打算走人。 这时上边传来声音,“阿祥,这里一位爷说请下边的公子上来雅间。” 小厮抬起头来,向着上边道,“什么意思?” “你只管请上来便是。”上头的小厮说完,便转身离开。 小厮只得回过头来,“这位公子,上头有位爷请您上去。” 云华暗自纳闷,他认识之人并不多,又是何人要请他上去?“可知是哪位爷?” 小厮赔笑道,“小的哪能知道是哪位爷。只知道这上头的可都是爷。或许是与公子相识之人呢?不若公子去瞧瞧,便知道了。” “咱们主子身份尊贵,怎能随意去见不知根底之人?”小希子转向云华道,“主子,咱还是走罢。若是有个好歹,小希子可如何是好?” 云华抬头去看,只见一间又一间装潢华美的隔间,看不清内里情形。 “便去瞧瞧是何方人士罢。”云华言毕便迈步前去。 “主子……”小希子话未完,便见得云华一摆手,示意他莫要多言。小希子只得止住话头,心里却暗自担忧。主子还特地甩开了那些个护卫,如是真遇上了歹人,只一个主子和他,哪能逃脱得了去。自己真是犯浑,怎的就带主子上了鸿鹄酒家来。 云华一上得二楼,便出来一名小厮,“请二位随小的来。” 小厮在一间雅间前停了下来,“二位请进去罢。里头的爷等着呢。”说毕便离去了。 云华轻轻敲了敲门,想先听听里头人的声音,以便做判断。 “进来罢。”里头传来声音。 这声音却显熟悉。是何人呢?云华一时间未有头绪。罢了。云华伸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里头的长桌上坐着一名男子,黑色斗笠遮挡了他的容颜,只见得黑发长披。 云华却是认出了男子的身份。不为别的,只因了他自宫中去往云府的途中,他还见着了男子的身影。 萧客之。 他何以仍逗留在洪京?又何以一头银发成了黑发? 63.遥梦 “坐罢。”萧客之摘掉头上的斗笠,看向云华。湛蓝的眸子似有漩涡。 “萧客之。未曾想到你竟还在洪京。”云华坐到萧客之对面处,不着痕迹地打量。 “你可是想问我为何?” “不,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之意向我无权过问。你的伤,该好全了罢?”云华想想,或许还是该聊表关心。 萧客之点点头,抿了一口茶。 “你的银发怎的成了如此模样?” “伪装。方便行事。”萧客之随意答道,抬眼看向云华。一看之下,眸中神色一闪而过,问道,“最近你可有偶感不适?” 云华一愣,怎的如此问?“何意?我并未感到不适。” “可否将袖子挽起?我想看一眼你的手臂内侧。” 小希子一听得此话,就厉声喝道,“大胆无礼!可知咱们主子是何等人物?” “小希子。”云华温言唤了一声,便拉起了宽大的衣袖,露出白皙优美的手臂,“有何不妥?”云华虽然防人之心不轻,却并非不识好歹之人。见得萧客之如此,或许自己真出了些个差错? 云华顺着萧客之的视线,便落在了手臂内侧一个小红点上。似是一颗红痣。不甚起眼。 云华仔细回想,原先这个身体是否有这颗红点。却未有印象。不知是未曾注意到,还是以往并未有这一红点。 萧客之将视线转回到云华脸上,“这颗红点是中毒的征兆。” 小希子被唬了一跳,“你莫不是瞎说八道罢?” 云华一愣过后便回了神,“何以见得?我并未有不适之处。”用手指轻触红点,并非突起的触感,似是从皮肤深处透出殷红之色来。宛如血滴。往下用力,亦未有痛感。 “只是征兆。所以身体还未有明显反应。更何况,此种毒是慢性毒。”语气笃定。 “可知此种毒的具体情况?”云华慢慢放下袖子,神情平淡,内心却泛起波澜。他如此奇迹般地获得第二次生命,莫不是又要就此失去了? “它来源于矗戮国,而且并不易得。唤作‘遥梦’。待得它日渐深重之时,便会开始嗜睡,梦境不断。” 遥梦。云华默念这个词。真真是个好名字。并不易得?看来下毒之人倒是看得起他。“我如今只是初期罢?” 萧客之点点头,“只是,解毒之法我并不知晓。去寻那下毒之人罢,或有解药。” “无妨。今日你已算是救我一命,来日必报之。”云华不甚在意,能在早期之时察觉,已属幸运。 “不必。便当是我报你昔日助我之恩罢。” 64.棋子 云华前脚刚走,雅间便消无声息地进去了一人。 “那位不是你的小恩人?你要以他为棋子?”红衣飞舞翩然,落座之时畅然随意。 萧客之冷笑一声,“这不是你之愿?倒说起我来了。” “师兄此话怎讲?”红衣男子头一偏,似是无辜至极,却又惑人心弦。 “怎的?在那皇宫戏台子待得长久了,自个儿也成了戏子了?”萧客之不为所动,只斜睨一眼,讽刺回道。 “我可比不得师兄技艺高超。能把你那小恩人引入棋局。”红衣男子亦不恼。 “若非你有此意,又怎会故意将他的消息给了我?” “师兄英明。我见他也是个人才,引他入局,对我们助益不小。”红衣男子干脆坦而言之。 “我该走了。最后奉劝你一句,莫要入戏太深。君王无情,你便牢记着罢。”说毕,便迅疾消失无踪。 只得红衣男子一人,笑容湮灭,只剩寂然。 莫要入戏太深?君王无情?他又如何不知。只是,知了又能如何? 马车在夕阳余晖中驶向皇城。 “主子。”小希子心中惴惴不安,轻声唤了一句。 “有话便直说罢。”云华径自闭目养神。午后未有休息,又颠簸来去,倒真是有些乏了。 “主子,这毒可如何是好?究竟是哪个挨千刀的,竟敢使出这等阴狠手段。”小希子咬牙言道。 “这等手段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待得回宫后,再做决策罢。”云华现下却在思索另一件事。 当时他并未多加怀疑。因了他觉着自己与萧客之,该是未有利益冲突或是集结之处。如今想来,倒是处处皆有怪异之处。 并非他愿意多心。而是不得不多一份心思,如今自身已是处境堪忧,若是再横生枝节,只怕未等毒发便已然命丧黄泉。 萧客之与他不过是一面之缘。并未有熟络到此种地步。又何以对他中毒之事如此关注?当日分明冷然寡言,今日却反常地多言。 他又是如何正巧遇上了他?还将他请上去雅间相谈?此间种种,莫不令人生疑。 中毒一事,他倒还是信的。至于别的,便有待考量了。 云华一踏入祥佑宫,便有宫仆前来言道,“君上已在前往祥佑宫的路上。还请慕君早做准备。” 云华暗叹,这龙越倒真是消息灵便。他本想清洗一番便早些歇息,谁知竟还要打起精神应付龙越。 “国君万安。”云华伏下身子,向龙越行礼问安。 “起。慕君今日可欢欣?”龙越伸手揽上云华腰肢,将云华揽了起来。 65.共食 云华稍稍用力一挣,退至较远距离,才道,“云华自是欢欣的,这都是君上恩典,云华必定铭记于心。” 龙越眸中神色一闪而过,“月后便是你之生辰,可有何想要的?寡人必定满足你。” 生辰?他并不知晓原先“云华”的生日。云华仔细想了想,才道,“云华别无他求,倒是因了好吃嘴馋,想有个小灶房。” 若能在内院中独设一个小灶房,或许能够暂时防止那人继续给他下毒。如此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那人下毒之处会否是膳食之中。 龙越剑眉一挑,“哦?既然慕君如此愿望,寡人明日便着人来造罢。” “多谢君上。”云华垂眸,避开了龙越的直视。接着向门外唤了一声,“小桃。” “公子有何吩咐?”小桃轻步而入。 “去备膳食罢。让膳房做君上爱吃的菜。”云华淡淡道。他已是腹中空空了,偏生龙越挑了这个时辰来他处,说不得要预上龙越一份了。 想着,云华又道,“慢着,去御膳房准备罢。该更能合君上喜好。” 龙越一笑,“慕君倒真是为寡人着想。” “不过是细微之事。”云华温和一笑便不再多言。 “听闻慕君今日在外头游逛了些时辰?” “是。云华想来许久未有出门,便随意走动走动。”云华不动声色言道,他的一言一行本就在龙越耳目之中,已无需讶异了。 龙越慵懒靠在椅背上,“可有何收获?” 云华难得见到龙越如此模样。在他印象里,龙越向来若青山如磐石。无可动摇。云华缓缓摇了摇头,“不过是随意而行。” 大约两盏茶功夫,膳食便逐一上了桌席。金钱吐丝,三鲜瑶柱,龙凤柔情,首乌鸡丁,芙蓉大虾,一道道美味佳肴被宫仆陆续呈上。 云华待得龙越执箸,才执起银箸。正准备下箸,碗里却落入了一块食物。抬头便见得龙越正笑看他。 “多谢君上。”云华垂眸言道。只得开始解决碗中的鸡丁。 “慕君何以总与寡人如此疏离?总是事事言谢,寡人好生难过。”龙越敛起笑意,蹙眉看着云华。 云华暗笑一声,自称寡人,不就该是孤家寡人么?无论何人都该保持距离,保持敬畏。他又怎该僭越半分? 云华停下咀嚼,淡淡言道,“君上,礼度不可废。” “可莫要再说礼度了。”龙越眉头愈蹙愈深,却见得云华嘴边残存一滴食物汁液。未有多想,手指便伸了过去。在即将触到那白皙柔嫩的脸颊前,却又生生顿在了半空之中。 云华见得先是一怔愣,随后便觉不甚自在。只得取来桌旁的帕巾擦拭嘴角。稍显急切。 一时尴尬。 66.温文 阳光明媚。光晕从树荫中隐现,地面光影交接,斑驳片片。 “小希子,去弄只猫来罢。” “是。”小希子应了声,随后又道,“云锦已将云生置入了宫内侍卫编制,不日便能来到主子身边。” 云华点点头,眯眼答道,“知道了。” 小希子见得云华怠懒模样,便悄声退下了。 不多久,云华几近在躺椅上入睡之时,小桃却来到他身侧,禀告道,“公子,温侍者前来祥佑宫,公子是见还是不见?” 睡意顷刻消散。云华无奈叹声,“让他进来罢。” 云华缓步去至厅堂处,便见得温文乖巧而坐。一见得他来脸上满是欢喜,“云慕君安好。” 一双不小的眼眸紧紧看着云华,倒让云华一时有些不自在。但他并不讨厌。只是对温文此种掺杂喜爱、崇拜与喜悦的神色,稍感负担。 温文毕竟如此纯真洁白。云华自认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他如今行事,大都附上自己的目的。虽不害人,却亦是某种程度上的利用。 欲图结交柳影双也好,赢得温文好感也罢。他最初的目的都是拉拢他人,以形成自己的阵营。 此刻他稍有内疚与后悔。或许,不该将温文如此之人,牵扯进来。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慕君。”见得云华许久默然无声,温文便轻声唤了一句。 云华回神,展颜一笑,“怎的今日有空来我这?” “温文日日都空闲得很,想慕君了便来了。”温文直言道,眨了眨眼。认真的小模样讨喜得很。 “日后不若唤我云哥哥罢。”云华刚一落音,便有宫仆前来奉上茶水与糕点。 “真的?”温文欣喜问道。在温文心目中,云华便如同一个可依靠、可信赖的兄长。尽管云华看起来与他年岁相仿。 云华笑着颔首,正要说些什么,便见得温文对着糕点两眼放光。心下不由泛起忧虑。 今日不比昨日。昨夜云华借着龙越,使了御膳房一用。御膳房总归安全无恙。可是这祥佑宫的茶水与糕点,却隐患甚大。 他自己倒也无妨,那下毒之人本就是针对他而来,亦已受其害。温文却不同,无辜至极,不该受此危害。 唤住正退离至门处的宫仆,“慢着。”声音沉降下来,不若平日的温和。 宫仆身子一顿,便回转身来,“慕君有何吩咐?”头脑低垂,看不清容貌。 “你叫什么名字?”云华不动茶水与糕点,温文亦不敢轻举妄动,只疑惑看着二人。 “回慕君,奴才是小财子。” 67.吃食 “我想来竟许久未有犒赏宫仆,不若你将这几份糕点分作两份。将其中一份作赏罢。” “……是。”小财子躬身上前,将菊花佛手酥、翠玉豆糕、糯米凉糕、合意粉糕都一式二份,分了开来。后道,“多谢慕君赏赐,奴才们不胜感激。” “退下罢。”云华不愿多言,便打发小财子下去了。转向小桃道,“小希子可回了?” 小桃附耳道,“陈公公寻猫去了,不知有无回来,不若奴婢去寻公公?”小希子如今是祥佑宫大太监,掌管祥佑宫一众奴仆。小桃即便是一直随着云华,亦得尊称一声。 “去罢。把小碧唤来侍候我罢。”小碧本是外院宫仆。云华见她手脚利落,寡言沉静,便多有提拔,将她调到了自己身边。 “公子,小碧她……”小桃欲言又止,稍有难色。 云华知小桃要说些什么,只一摆手,“我自有权衡,你先去寻小希子罢。” “……是。”小桃只得止言而退。 “听闻云哥哥快要过生辰了?”温文虽感疑惑,却亦一直静坐一旁,直到这时才出声问道。 云华笑道,“温文消息倒挺灵通的。” “君上说要隆重庆贺一番,温文才知晓的。”温文想了想,言道。 “君上何时说的?”云华讶异,怎的他竟不知?龙越又要使何动作? “今儿一早便听闻了。” 云华心下一紧,自己竟消息闭塞了?何人截了他的消息来源? 正自思忖之时,小希子便从外头回了来。怀中是一只纯白小猫,似是刚出生不久,娇小得很。小希子面色稍有不豫,先是望了一眼云华,才向着温文道,“温侍者安好。” “免礼。”温文赶紧道,似是不自在。接着便见得小猫,欣喜道,“好可爱的小猫。” 云华递了个眼色给小希子,小希子便将小猫递给了温文。温文赶紧抱住,小心翼翼的姿态。 小桃随后亦入了厅堂,走至云华身后。见得云华示意,便俯身靠近。听云华轻声道,“去盯着小财子。” “是。”小桃悄声离开。 “温侍者,这只小猫该是饿了,不若喂些吃食罢?”小希子言道。 温文停下逗弄小猫的动作,伸手捻起一块桌上的合意粉糕,放在小猫嘴边。 小猫先是伸出小爪子轻轻碰了碰,随后便舔了一小口。似是感觉不错,便开始吃起了合意粉糕。 不一会儿,合意粉糕便全入了小猫肚中。 云华和小希子一直注意着小猫。云华心有不忍,却亦别无他法。只得按捺着心思,不言不动。 68.中毒 温文见得小猫似是喜爱方才的吃食,便欢喜地又去捻起翠玉豆糕,喂给小猫。 小猫吃罢便眯眼趴在温文腿上,任由温文给它顺毛,似是享受至极。 云华暗自疑惑,或许“遥梦”并非下于吃食之中?小希子亦是不解,看看云华,也只得静立一旁。 事情发生得突然。原本似是无恙的猫儿一瞬间便口中淌血。发出声声哀叫。令闻者揪心。 温文又惊又怕,“这是怎么了?”焦急看向云华。 云华急言道,“快请御医来!” 温文拥着猫儿,“怎的会如此?猫儿可疼?”语中已渐带哭音。 小希子知晓云华寻猫儿何用,更是特意挑了只脆弱幼小的猫儿。唯有这种猫儿才方便检验吃食中的毒性。毕竟那“遥梦”是慢性毒。轻易看不出迹象。 他在宫中多年,血腥残忍之事不知见识几何,便是亲自动手亦不在少数。上头之人总要有些个手段,实行之人便落到了他们这些个奴仆身上。奴仆们亦常常因着上头人的指示而心寒。 如今见得云华心有不忍,倒是心中宽慰了些。虽说善和并非宫中生存之道,甚至是催命符,但换做任何人,亦不愿跟随灭绝人性的主子。谁知哪日会否便成了那被灭之人? 温文甚是无措,左右张望半晌,便恍然大悟道,“必定是那吃食有问题!” 小希子道,“御医很快便来,还请温侍者宽心。” “云哥哥,这吃食怎的会有问题?”温侍者未理小希子,惊慌不定。 “我亦未知,唯有等御医来了才能知晓。”云华镇定下来,尽量不去看几近奄奄一息的猫儿。 正此时,一名瘦削的男子随着宫仆入了厅堂,“御医吴至勉见过云慕君、温侍者。” “免礼。有劳吴御医了。” 吴至勉起身,便开始查看温文怀中的猫儿。心中却不免气闷。他身为御医,何时竟要为一只猫儿劳心劳力了? 只是,如今这云慕君风头正盛,得罪不得。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吴至勉停下动作,言道,“回禀云慕君,这猫儿该是误食了某种毒药,具体是何种药物暂时未知。还请云慕君容臣下多加诊治,或可挽救。” 云华微一颔首,“有劳。”接着便向在门旁候着的小碧道,“小碧,你抱上猫儿,随吴御医去罢。” “是。”小碧应道,自温文怀中接过猫儿,随着御医离去。 “小希子。”云华以眼神示意,小希子微一点头,便悄然随着二人而去了。 “云哥哥,都是温文之错。若不是温文自作主张,猫儿便不会……” 69.反叛 云华缓缓摇头,言道,“莫要如此想,非你之错。反倒是我,害了猫儿。” “怎会?若非温文喂给猫儿那些吃食,便也不会如此了。” “并非如此。想来该是有人要下毒于我,却偏巧入了猫儿口中,这才受了那无妄之灾。” 温文似是感到后怕,“何人竟如此歹毒?幸而云哥哥方才并未动那吃食。” “我亦未知。亦幸而你未有事。” “这可如何是好?不若禀告君上罢?”温文满是担忧。 “君上日理万机,如何能顾及这许多。不过平白让君上担忧罢了。”云华微微蹙眉,轻叹一声。 即便龙越知晓他身陷险境,又能有何助益呢?他会有今日,便是拜龙越的“恩宠”所赐。他便是那罪魁祸首。而非可依靠之人。他亦不需要可依靠之人。 不过,龙越若是在另一种情况下知晓此事,他便能借得龙越力量,将那下毒之人揪出来。 众所周知,国君“宠爱”他至极。若是众人皆知他险些因毒丧命,龙越少不得要进行一番彻查。不然,龙越先前所作之戏不过白费。 “那可怎么好?云哥哥岂不处境危险?” “无妨,温文不需过于担忧。不若你先回罢,相信以御医之医术,猫儿总该无事的。” “……如此,温文便先回了。不日温文再来看望云哥哥。” “好。去罢。” 傍晚时分。 小希子掩好门窗,方唤道,“主子。” “如何?”云华睁开双眸,并未自榻上起身。 “主子所料无错,小碧怀有异心。奴才若未有悄俏随去,猫儿只怕早已断气。”小希子亲眼见着小碧在怀抱猫儿途中,一手紧掩猫儿口鼻,打算将它闷死。 “若猫儿不死,便成了活生生的证据。她自然得先下手为强了。”云华缓缓言道。糕点中所含毒物毕竟轻微,御医难以检测。唯有根据猫儿症状,才易于加以判断。 “猫儿如今状况如何了?” “回主子,已然渐渐转好,只是,总归会有后遗症。” 云华沉默,他并不后悔今日之事。只是,内心终究不那么好受。 “主子。” 云华回神,见得小希子神色不豫,便想起午后小希子带着猫儿返回之时,亦是如此神情。“发生何事了?” “小希子掌管宫仆不力,请主子重罚。”说着便是重重一跪,深伏于地。 “先起来,将事情说个清楚再言其它。” “……是。”小希子起了身,接着言道,“主子,祥佑宫中怕已有大半之人反叛了。” 70.察觉 云华示意小希子接着往下说。他知晓这祥佑宫中有许多安插进来的细作。因着他暂时动不得,亦是想着或可利用一番。于是便由着如此场面了。 只是,或许未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这些安插进来的人,或许不只是探听或监视?比如下毒一事,未有祥佑宫人暗中行事,怎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其实先前奴才便有所察觉,却一直未有过多在意。直至今日,才知事态严重。膳房那头该是再也信不得了,外院宫仆亦非忠于主子,许多消息便是被这些个狗奴才拦截了。奴才虽有其他渠道,却终究是慢上一步。” 顿了顿,又接着言道,“至于别处,估计也不能掉以轻心。今儿国君便颁布旨意到廷务房,说是要筹办主子的生辰,奴才却待得午后才知晓了此事。” 云华半晌才道,“看来是要清洗了。”亦顾不上动得动不得了。 “……是。不若主子将此事交予奴才,给奴才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说着便要往下跪。 “别跪了。”云华接着言道,“明日先将所有宫仆聚起来罢。”或许自己先整治一番会更好些?小希子虽是大太监,却终究难以压得这许多人。接着又言道,“宫中可有猫皮?” “虽未有猫皮,却有其他各类兽皮。或可仿制一张猫皮。”小希子听得便立即会意,回道。 “去备好罢。” “是。”小希子应声离开。 “公子。”小桃推门而入,手上提着一壶茶,“奴婢亲自给公子煮了茶,如此该会妥当些罢。” “有劳小桃了。”云华笑言。 “公子,这都是小桃该做的。”小桃一边说着,一边斟茶。 “有何收获?” “奴婢列了一份单子。俱是未尝那些糕点之人。或许并非十分准确,却也该有些眉目。”小桃斟酌一番,言道。 云华见小桃行事愈发得力,心中得了些许安慰,言道,“看来我教你习字倒是教对了。” “公子自是对的。”小桃很快接道。 云华一时无言,这算是愚忠么?接过小桃递来的宣纸,细细去看。毕竟糕点不多,总会有所漏缺,云华不过是抱着小作试探的心思。 “辛苦小桃了。小桃先去歇息罢。” “是。” 云华点亮蜡烛,屋内稍稍明亮。将宣纸递近跳跃晃动的火焰。火苗顺势而上,宣纸终成灰烬。落地一行行。 勤政殿。一道身影落于殿中。无声无响。 “说罢。”龙越停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云慕君中了‘遥梦’之毒。”影九言道。 龙越手一顿,方道,“知道了。退下罢。” 71.儆猴 翌日一早,祥佑宫所有宫仆便被召集到院子中。俱都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云华缓步到了庭院,身后随着小希子与小桃。 “云慕君安好。”一致行礼。 云华并未出言,众多宫仆只得跪伏于地。沉默笼罩整个院子。 许久,云华才淡淡道,“这里是祥佑宫,你们可知?” “奴才/奴婢知道。” “祥佑宫之主是何人,你们可知?”语调平板无波,听不出喜怒。 “奴才/奴婢知道。” “你们该侍奉何人?” “侍奉云慕君。” “很好。”似是满足,带有笑意。却让底下宫仆心下一凉。 “这祥佑宫中,有些个宫仆对祥佑宫、对我忠心耿耿,是众多宫仆表率。今日便褒奖一番,以期众人多加效仿。”说毕便又止住言语。 众多宫仆心下空悬。暗自猜测。一时间似是俱都屏息以待。 云华唤道,“小碧。” “奴婢在此。”小碧起身上前几步,复又跪伏于云华跟前。 小希子见得云华示意,上前一步言道,“主子见你忠心一片,赏虎皮一张。”说毕丢下一物件。 小碧似是反应不过来,只愣愣望着地上的“虎皮”。说是虎皮,却显然更像是猫皮。并且像是昨日她抱过的那只猫儿的皮。小而纯白。 “还不快快谢赏?”小希子接着言道。 小碧抬头看陈公公,只见他面无表情,唯有眼中皆是厉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随后故作镇定道,“小碧不明白慕君何意。” 云华未有动作。 小希子凑近小碧耳旁,低声缓道,“它可像是那只险些被你闷死的猫儿?” 小碧脸色顿时煞白。似有一种灌入绝望的顿悟。原来如此,或许说,本该如此?昨日陈希恰好出现,打断了她行事。后来见陈希并无异色,便以为不过是凑巧。以为自己逃过一劫。 原来,竟是在此处等着她。一是惩戒了她,二是杀鸡儆猴。一箭双雕。 小希子直起身子,对着众多宫仆言道,“既是为虎作伥,便赏虎皮一张。你们可以毛遂自荐,主子必定不吝,俱都有赏!” 鸦雀无声。 半晌后,喊冤之声不绝于耳,“奴才身不由己,求慕君宽恕奴才!”“求慕君饶奴才一命罢!”“奴婢知错,求慕君饶了奴婢罢!” 已然过半。 底下众多宫仆中,唯有一人,自始自终,镇静安定。似是这一场面完全与他无关。确是那最厉害的为虎作伥者——阿染。 早该料到。 72.处置 “阿染。”云华温言唤道。 “奴才在此。”仿若平常。垂眸敛目。 “我小瞧你了。可还有何话要说?”云华叹道,这阿染倒真是个人才。竟能收买得这许多人去。可惜了。 “阿染无话可说。”身形未动,连语调亦未有变。 “小希子,给这些人都发放一个黑水晶币,遣离祥佑宫罢。”听着这些人的哭号,云华有些脑仁疼。只想着眼不见为净。 “主子……”小希子蹙眉,眼中尽是不赞同之色。 “去罢。”云华微一摆手,不愿多言。 大半之人一去,院中便更显空荡。 “其余人先退下罢。”此言一出,剩余的宫仆便忙不迭地言道,“奴才/奴婢告退。”快速而去。 院中除云华三人外,便只剩阿染与小碧。 云华本不想如此对待小碧。小碧毕竟是名女子。女子总该被保护而非伤害。只是,唯有小碧,云华能够确定其分量不低。其余并不十拿九稳。 小碧向来谨小慎微,若不是昨日之事,只怕依旧无可拿捏。 “小碧,可有何想去之处?”云华不愿多加为难。其余人不过是因一时利益而倒戈,小碧却是被她的主子派往祥佑宫。如今小碧若是因败露而被遣还,只怕她的主子饶不得她。 小碧抬眼望向云华,稍后才问道,“慕君不问奴婢主子是谁?”似是不可置信。 “若是我问你,你可愿说?你若愿说,可还有活路?”云华淡淡言道。小碧不若当日的小希子,未有更多亲厚接触,难以倾向于他。他亦难以心生情谊,从而保她一命。更何况,小碧的主子即便不是云馥,亦与云馥脱不了干系。不若怎会与阿染勾连一处? “奴婢明白了。多谢慕君。”说毕深深伏下身子,“小碧自行离去便是。小碧不值得慕君思虑。请慕君多加保重。”说至最后一句,竟似有些哽咽。 小碧起身而退,离开了祥佑宫。 “阿染,你自行回馥香殿罢。此处留不得你了。” “是。”阿染缓缓起身,向外躬身行去。走至半途,却又顿住,半晌才言道,“小碧非在阿染谋划之内。” 云华听得一怔。直待阿染身影无踪,云华才回过神来。这是出自善意的提醒?小碧若是非在阿染计划之中,便表明小碧主子与云馥并无关联。若是并无关联,小碧又怎会意图除掉猫儿? 看来,自己原先竟是想岔了。 如此,小碧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主子,小碧回来了。”昏暗的大殿中,几近未有光线投入。 “很好。本宫必定善待你的亲人。去罢。” “……是。谢凰后恩典。” 73.等待 “主子,新晋侍卫已到,主子可要吩咐一二?”小希子低声询问。 “可是云生?” “正是。主子可要去见见?” 云华微一点头,“现在何处?” “在外头候着。主子不若去偏殿里见他罢。奴才帮主子守着。”云华身份终究敏感,若是将侍卫召进自个儿寝殿,只怕被人拿去当了把柄。小希子便如此提议道。 “也好。” “云华。”云生一入殿内,便见得云华背对殿门而立,清瘦的背影一如往昔。 云华听得声音回转身来,立即便是一愣。云生身穿宫中内廷侍卫的服饰,显得如斯挺拔。栗发灰眸不知是用了何手段,成了黑发黑眸。 “怎的成了如此模样了?”云华走近几步。 “我也不知,是云锦所为。”云生并不大习惯自己如此模样,却不得不如此。他知晓若是自己身份暴露,只怕会危及云华。 “如此也好。”云华点点头,心中却是欢喜的。在他心中,云生便类似于弟弟一样的存在。甚至可说是他在这个异世中,唯一的亲人。 即便冷清如他,亦是在乎这个被自己带到身边的少年。 “君后。”宫仆略带焦急唤道。 “怎的?”薛意睨了一眼,冷然问道。 “君后,不若回去罢?若是君上知晓了,奴才哪还有活路?” “本廷心意已决。你若怕,便回去宫里守着罢。”薛意脚步不停。 薛意先去了衣饰店换下身上的太监服,一袭白衣如同往日。这才带着宫仆进了鸿鹄酒家。 宫仆心中害怕不已。他作为君后的心腹宫仆,是知晓林大学士与君后间那档子事的。今日君后假扮太监出宫,已是触犯宫规了。若是君上知晓君后出宫来见林长河,指不定要如何大发雷霆。 薛意使了个眼色给宫仆。此刻他虽面上如冰,心中却已是惴惴。既欢喜难抑,又是不安惶然。 宫仆会意,快走几步去到掌柜跟前,递出一块白玉牌子。掌柜的细细一看,立即恭敬道,“还请客官往楼上坐。”亲自引薛意二人往楼上去。 二人落座,往窗外看去,便可看到人流往来的街道。何人踏进鸿鹄酒家,一目了然。 薛意连茶水都未有心思去动,只直盯着楼下街道。目不转睛。 “君……咳,主子,先喝口茶水润润喉罢?”宫仆眼见着已过去足足半个时辰,主子愣是未有换过姿势,出声言道。 “他是否不会来了?”似是自言自语。他并未有太多时间可耗在宫外。明明已寄去书信告知他了,今日未时,他会在此处等他。一到申时,他必得返回宫中。 如今时辰渐渐推移,他心里亦是愈发空悬。只怕,那人果真如此冷漠。果真不来见他。 “客官,可要替换茶水?”小厮在外头敲门喊道。 薛意似是突然被惊醒,抬头去看天色,竟是……到了时辰了。而他,从始至终,身影未露。 当真如此狠心么? 74.辰宴 秋季的清晨总是微凉。风吹动落叶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庭院中。 繁复华美的衣袍覆盖于床榻上,层层叠叠。 云华伸直双手,任由小希子将它们一件复一件套于他身上。云华虽平日里自行穿戴,只是终究不懂得这复杂的叠穿。也是因了平日里他尽量穿戴简洁。 云华这还是第一次,以如此隆重耀目的模样出席宴会。 今日便是云华的生辰。龙越早在先前便已昭告后宫,要一同欢庆。因而便有了今日的生辰宴。 “主子,小碧死了。”小希子打破了静默。 “……何时死的?” “死了有小半月了。到昨儿个夜间才有人在井底发现尸身。” 叹气声几不可闻,“去给她烧些冥镪罢。” “是。奴才晓得。” “请慕君出行,前往永辉殿!”太监尖利的唱宣声。 小希子为云华戴上顶冠,便已然准备妥当。小希子轻轻推开门扉,阳光洒入屋内。照在云华衣袍的金色绣线上,似泛流光。 仪仗队一路紧随,自云华身后蜿蜒至拐角深处。浩荡风光。所经之处宫仆皆背身回避,默然行礼。 “隆宠”二字似贴在了云华的身上。龙越大笔一挥,便赐下堪比二后出行的阵仗。将他狠狠推至云端。 如此便离摔落泥泞之日不远了。 永辉殿。 男侍女妾分座两旁,成环绕之势。正首之处是银銮龙座,下首处是凤座、凰座。再接着便是单独一座,堪比皇后二座,华贵富丽。 恭候在殿门处的太监一路指引,将云华引至那一座前,才轻声退去。 云华轻缓而坐,自然而然。面上若往日般平和淡然,一举手一投足全无盛气凌人之感,端的是稳重谦然。 却无人会过于在意云华如何姿态。只要国君一日如此盛宠,云华便总归是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之人。 云华刚一落座,二位国后便同时到来。“薛凤后、楚凰后到!” 众人起身行礼,“薛凤后、楚凰后万福。” 余音还回荡在大殿之时,又是太监的唱宣,“国君到!”随即便见得国君一身绣龙银袍,挺拔俊伟,大步而来。 “免礼。”龙越说毕,第一眼便直扣云华。双眸仿若幽静深潭,又仿若神秘漩涡。 云华倏忽移开视线,不再与龙越相对。直觉似是告知于他,那里深藏危险。 龙越一路行至高处,却并未直往自己銮座之处。而是在云华跟前停下,执起云华双手,在手背上轻柔落下一吻,“生辰快乐。” 75.云端 云华只觉手背上似被针扎,有些疼有些痒。细微却难以忽略。 不等云华作何反应,龙越便已离开。落座高处的国君,敛去神情,君威无形却慑人。“今日是云慕君之诞辰,寡人希望云慕君今日能够欢欣满足。若是有些个人扰了慕君兴致,莫怪寡人不留情面。” 未有人想到国君一开场便是如此一番言语。 太监总管何连站前一步,唱道,“辰宴开始!” 舞姬甩动粉红水袖入了大殿,扭动曼妙身姿,柔弱无骨。欢快之音自乐师手中打奏而出。美酒佳肴若流水般入了桌席。菜香扑鼻。 祥佑宫的小灶房在前些时日便已建成,虽能够满足食欲,只是滋味终究差了些。云华也不得不感慨一声,自己在宫中这么些时日,胃口竟被养刁了。 今日难得有这许多珍贵美食,却还是得辜负了。 正自神游,却见得眼前落下一道菜。云华顺着银箸去看,便见得执箸人竟是龙越。龙越身旁是太监总管,正端着一道菜。他碗里之物便是来自那处了。 “谢君上赏赐。”云华起身言道。 “这是‘龙凤呈祥’。你尝尝看,可合你胃口?”龙越伸手揽过云华腰肢,轻微使力,将云华按回座中。 “……是。”云华只得顺着龙越之意。只盼龙越莫要乱了他之计划。 “如何?”龙越面上似有些许期待之色。 “自是好的。宫中御厨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云华放下银箸,接着道,“君上请回罢。” 龙越不着痕迹蹙眉,又展颜道,“若有何想要的,直说便是。寡人必定满足你。” “是。” 正此时,太监总管拍一拍掌,一队人入了大殿。俱是较为年青的男子。皆步伐沉稳,颇有气势。一致蹲身行礼,“参见国君、凤后、凰后,恭祝云慕君生辰万福。” “起罢。”龙越随意言道。 这些个人便都起身,脸上虽神色不显,眸中却似带上不豫之色。而这,又似是针对云华而去。云华暗自纳闷,这又是要唱哪一出? 一名男子率先出列,“吾等十二人前来为云慕君献艺贺寿。” “可是‘洪噬十二俊杰’?”楚馨雅微带讶异问道。 “回凰后,正是。”男子恭敬回道。 此番对话一出,低声议论便在殿中四起。“洪噬十二俊杰”皆是青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已然武术卓绝。被视为洪噬未来之栋梁。今日竟只为恭贺生辰?如此小题大做…… 唯有云华不知所谓。这“洪噬十二俊杰”又是如何一回事?抬眼看向高处端坐的国君,该又是他折腾出来的吧? 龙越几乎是立即便迎上云华的目光。微微一笑,硬朗俊气的面孔柔了下来,深情款款。 76.唤兽 云华不知今日是怎的了。总是轻易被龙越牵动情绪。这令他感到不安。务必克制才是。云华如此想着,向龙越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便回转了视线。不再去理会龙越了。 大殿中央的十二人单膝跪地,一手成掌拍落至地面,口中吟唱繁复冗长的语言。云华不知何意,只得蹙眉静待。 吟唱结束之时,空中便浮现十二只兽物。起初如坠雾中,看不真切,只以为是幻像。待得一会儿过后,兽物便愈发真实,皮发亦清晰可见。 云华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唤兽术法召唤而出的兽物。只觉不可思议。真实与虚幻不可分辨。 黄褐色大虎后肢直立,前肢微曲,张嘴便是龇牙一吼。先前出列的男子轻轻拍了拍它的头,大虎便乖巧蹭了蹭男子,与方才凶狠模样全然不同,似是一只体型庞大的猫儿。 黑色巨蟒盘旋成圆盘模样,颈部却直立紧绷,红色的蛇信子不断收缩。紫貂疾如闪电,在殿中飞速来去,如同幻影,几近看不清模样。 十二人同时一吹口哨,兽物便迅疾围成了一个圆圈。接着十二兽物同时仰头一鸣,各色气体喷薄而出。凝成巨大的彩色花朵,绽于半空之中。随后湮灭。如同烟花。 又是口哨响起。十二兽物迅疾奔腾,气体于空中凝聚,却是“生辰万福”四个大字。 云华一时怔愣。直至气体消散无踪,才回过神来。若是他没有猜错,这些气体便该是斗气了。从这些斗气的浓烈程度看来,可以想见这些兽物皆非等凡。亦可说是这十二人皆非等凡之人。 而这十二个人又是如此年青。“洪噬十二俊杰”?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如此便怪不得这十二人面色不豫了。何人又会心甘情愿将自己如此本领用来表演放“烟火”? “吾等告退。”十二人将兽物召唤而归。 十二人一退,殿中之人神色各异,气氛亦僵硬凝滞起来。 “你可还喜欢?”龙越出声相问。 云华沉吟半晌才道,“云华当不起国君如此心意。” 龙越听得却不再言语,举觞便饮。云华正想说些什么之时,却听得有人唤他,“云慕君。” 云华抬眼,却是自己并不大认得的面孔。偏向阴柔,却亦是容貌上佳的。 小希子悄声道,“主子,这位是宋贵侍。” “宋贵侍。”云华缓缓起身。 “云慕君今日可要尽兴而归。”宋颖然说毕便举起酒盏,以袖相掩,一饮而尽。 云华也只得举盏而饮。辛辣的液体灌入喉中,冰凉却似要灼伤喉咙。 “想必今日一过,云慕君又该美名远扬了。”宋颖然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眸中既是恨意又是嘲讽。既然享受了在云端之处的欢欣,便要付出代价。 云华温和一笑,言道,“承宋贵侍吉言。”似是全然不以为忤。宋颖然神色一僵,冷笑一声,便转身而去。 云华放下杯盏,正要落座,又听得一道声音唤道,“小弟。” “姐姐。”云华未曾想云馥竟会主动前来。这倒是省了些许功夫。 77.昏迷 “姐姐在此恭喜小弟了。希望小弟年年有今朝。”说毕亦是举盏而饮,作风全然不似往日的娇柔模样。 云华袖子一动,随即举盏回敬。 云馥见得便要转身离去,正此时,却听闻云华闷哼一声。云馥心里一跳,便见得血迹自云华嘴边蜿蜒而下,刺眼殷红。 此景一出,满场哗然。众人面面相觑,却谁亦未动。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龙越。几乎是一瞬,便来到了云华身边,将云华揽入怀中,“怎的会如此?”心焦的模样不似作假。 点点殷红落在二人衣襟上,云华的脸颊苍白得可怕,口中呐呐言道,“云华不知。”说毕便偎在龙越怀中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快传御医!”龙越怒吼出声,惊住了殿中一干人等。 重重银色布幔深处,精致秀气的少年平躺于宽敞大床上。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一只纤细优美的手,被握于宽大的掌中,形成鲜明对比。 龙越轻轻摩挲着掌中的手,目不转睛看着云华的脸。轻叹一声,他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个少年。 未曾想到云华竟可以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本以为云华当初提出另建灶房,便是他唯一之计了。谁知,竟是要将隐患连根拔起。还故意在这种场合,整了这么一出。 是笃定他不会动他?竟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手段。 自己竟然没有预先得到消息。不知究竟是云华太过聪慧,还是有人被他收服了去,反来瞒骗自己。 罢了。今日他本就未安好心,无非是要借云华将云家推上刀尖。如今也不过是二人互相利用了一番。 不若就如了他的愿罢。“一影。” “属下在。”一影无声无息出现。 “彻查此事,将下毒的那些个人揪出来罢。”如此,他可会满意了? “是。”又消无声息离去了。 似是受了蛊惑般,龙越伸手轻触那白玉一般的面颊。柔和滑软,细腻得如同上好绸缎。一时竟有些爱不释手。 正此时,云华双睫微颤,似是将醒过来。 龙越收回手来,却未有放开握住云华的另一只手。 眼帘渐展,一双灿若星光的眸子睁了开来。“醒了?”云华一醒来,便听得这低沉的声音。好听得很,却是有些熟悉。云华转眼去看,一张俊朗如同雕刻的面孔便入了眼中。 此时知觉亦慢慢回笼,便感知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于掌中。云华本想挣开,却又无力得很,只好任由如此。 今次倒是有些失策了。未曾想那草药竟是如此猛烈。本想稳妥些好,如今却似是有些过了。 78.照顾 云华打量了一番此处的环境,便察觉自己竟不在祥佑宫里。 看这规模与布置,只怕是龙越的永曜宫罢?自己怎的会在这里?龙越又是如何一回事?总不会是为了守着自个儿罢? 龙越见云华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倒是平日鲜少有的少年人模样。其实云华也确实不过是个少年郎罢了。偏偏如此少年,却不懂得爱护自个儿身体。或许该把他看管好才是? “君上,慕君的药熬好了,可要端进来?”太监总管何连在外头问道。 “端进来罢。”龙越起身亲自倒了杯水给云华,“该口干了罢?” 云华眨了眨眼,伸手接过茶杯,便要挣扎着起身。身子终究虚弱无力,这时有一股力道将他搀了起来,扶他靠在了床头。 随即又是一块软软的东西被塞到了他的背后。大约是枕头一类的物事。顿觉舒适不少。云华正要道谢,手中的茶杯却被龙越取了去。 莫不是不让他喝了?云华疑惑着。这时嘴边便感受到凉意。却是茶杯的边沿碰上了他的唇。 垂眸看看杯中的清茶,又转眼看看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龙越。只觉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劲。却又因着还稍嫌混沌的神智,弄不明白是何处出了问题。 云华就着龙越的手,一口一口地抿着清茶。直至看见何公公手中端着的托盘。 托盘上是一只碧玉碗,晶莹剔透,可见是上好玉料。只是玉碗中却盛着黑漆漆的液体。闻着那浓重的苦味儿,倒是与前世那些中药相似。 龙越自托盘上取了玉碗,便递到了他面前。 云华瞧着那微微晃动着的液体,只觉抵触。“这是何物?”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自然是良药了。”龙越未有变动姿势,只一挑眉回道。 “有何用处?”云华只觉自己并无必要喝下这东西。如今虽落到这幅模样,也无甚大碍。更何况既解不了“遥梦”,又何必折腾? “你服了那许多大伤脾胃的东西,又失了血气。你说这药是何用?”龙越也不嫌端着累,接着回道。 云华一愣,未曾想龙越竟把话给挑明了。“你不问我?”话一出口,才知失言。如今在自己跟前儿端着碗的人是洪噬国君,可不是别的什么人。 不由暗骂自己,莫不是身子不中用,连带着脑子也不中用了? 龙越嗤笑一声,“你希望我问你何事?是你连日故意伤胃之事?还是今日服下那许多千层塔之事?”这些事情他竟一直不知。若不是今日事发,着人去深入打探一番,说不得何日才能知晓。 那千层塔本就带有微毒,云华又在先前故意损伤脾胃,今日再加上那几盏烈酒,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79.不禁 云华一听得龙越如此言说,便知自己的谋划已被他全然知晓。心中却并不恼。本就未曾想过能瞒住龙越多久。 他需要的不过是将自己中毒一事公诸于众。如今已算是达到了目的。今儿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吐血昏迷,龙越至今又是如此“疼宠”自己的姿态,便少不得劳心劳力为自己将那下毒之人拉下马来。 “可愿意喝了?”龙越笑问。见云华一副呐呐无言的模样,便忍不住笑意。 云华从龙越手中接过玉碗,闭眼一口气灌入喉中。极其苦涩的味道自口中流经肺腑,几近使得他呕吐出来。 睁开眼便见得龙越递来一块甜糕,云华此刻已顾不得许多,接过便直接放入口中。却又因着甜糕过大,竟是噎住了。 龙越赶紧将方才的茶水递到云华嘴边,云华灌了一大口,这才好了些。 待得平静下来,云华只觉甚是丢人,不禁耳根子发红。亦不敢对上龙越的视线。 龙越放下茶盏,便见得云华如此模样,心里微微一动,却终究未有忍住,朗声笑了起来。 云华听得龙越如此快意的笑声,愈发恼了起来,忍不住狠瞪了一样龙越。却不知自己脸颊泛红的模样,瞪起人来毫无狠意。 笑声渐停,龙越看着云华如此,突然有种冲动。有种想要把人狠狠揉进怀中的冲动。想必滋味该是不错的罢? 云华努力平复心情,乏意却渐渐弥漫上来。或是身体太过虚弱,又或是方才喝的那药本就要安神之效。 “君上,云华有些困了。不若容云华回祥佑宫歇息罢?” “不必,就在此处。”龙越扶着云华平躺下来,将锦被拉至云华胸前,“睡罢。” 或许是龙越的声音太过低沉,云华竟就此放松了精神,睡了过去,再无意识。 “何连,将云慕君平日所需之物取来永曜宫罢。” “是。”何连亦不多问,便随在龙越身后,掩好门窗离去。 “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云馥失了冷静,蛾眉紧锁,“该死的!父亲大人不是说此药极难察觉?怎的如此之早就发作了?偏偏又还在今日这等场合。” “依奴才看来,或许是何处出了差错。会否是云华察觉了身上之毒,因而今日故意使了一出苦肉计?” 云馥想了想,”先不管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如今只管如何将本宫从此事里摘出去。你可有法子?” 阿染言道,“依奴才看来,如今若是无法……”又接着道,“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阿染,你赶紧去寻那‘无恕阁’。无论多少价钱,都必得买下他的命!”说至最后,面容已然有些狰狞。 80.久居 云华醒来之时已然夜色渐起。夜明珠在一旁散发光亮。 此刻倒是感觉身子好了些,便试着起身去倒水。双腿却突地一软,眼看着便要倒下去。却被人及时捞了起来。 云华不用去看,亦知这只搂着自己腰间的臂膀是何人的。“云华让君上见笑了。”只是不知这龙越是如何一瞬间来到他身边的?怕又是武术之功罢? 不禁有些许羡慕。自己这身体怕真真是武术废物了。不然又怎会许久未有进展。 “怎的不唤人来?若是真摔下去,只怕又得将寡人的御医折腾一次。”龙越言道,见着云华又是一副冷淡模样,心里不禁有些不顺。还是先前那病怏怏的模样讨喜些。感慨一声,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君上!”云华被龙越突如其来的举动唬了一跳。云华正要挣扎,龙越已把他轻轻放在了椅子上。 云华只得道,“多谢君上。”心中却有些纳闷。 龙越未曾回答,只向外头道,“传膳罢。”随即也在云华近旁坐下。摸了摸茶壶,便知茶水必是冷得透了。 云华正要言说,龙越便已怒道,“何连!” 何连听得喊声赶紧入了里头,“国君有何吩咐?”心中不由惴惴,自己可是何处出了差错? “你是如何伺候人的?让云慕君喝凉水去么?” “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给慕君换上温水。”何连赶紧上前将茶壶取来,告退离去。 “君上,不过是小事一桩,何须动怒至此?”云华淡淡言道。 龙越并未答话,伸手将云华两手抓来,便觉一片冰凉。如今虽并非深秋,但夜里亦是凉如水了。“可冷?” 云华先是一愣,随即便要将手抽出来,却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龙越不停地搓抚着他的双手。 片刻后倒果真暖了不少。“多谢君上。”云华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前世亦曾谈过一二个女友,总归是由自个儿为她们暖手。而非如现今一般,一双比自己要宽大的手掌,以如此不容拒绝的姿态,为自己暖手。 心中虽谈不上感动,却仍旧泛起一丝涟漪。云华尽量使自己忽略,只装作若无其事道,“君上,天色已晚,云华是时候该返回祥佑宫了。” 龙越手一顿,接着言道,“你身子并未大好,此刻回去并不妥当。若是半路晕了,寡人少不得又要担心一番。在你未有痊愈之前,便暂且住在这永曜宫罢。”话语虽淡,内里却透出命令之意,不容置喙。 如今事端不断,只怕有些人该按捺不住,要向云华下手了。如此再待在那祥佑宫,即便有影九跟着,亦难以周全。 “君上……”云华正要言说,便见得龙越一摆手,道,“不必多言了。好生在此处养身子便是。” 云华只得止住话头。他本已是久未进食,即便今日辰宴有那许多美食,却因着那档子事并未多动。正自忍耐饥饿,腹中却不愿配合,奏起了声响。 顿时尴尬。 81.夜晚 “君上,夜色已晚,不若早些歇息罢?”眼见着吃饱喝足已久,龙越却依旧安然坐于一旁,云华只得婉言请人离去。 龙越瞧了瞧窗外夜色,言道,“如此,便早些歇息罢。” 云华心头一喜,正要蹲身行礼时,却见龙越向床榻而去。不由一愣,这又是何意? “过来罢。不是说要歇息?”龙越一笑,戏谑之意并不隐藏,落坐于床榻上。 “君上要在此处歇息?”云华忍了半晌,才艰难问道。 “此处是寡人寝室,不在此处歇息,又该去何处?”龙越挑眉笑道,身子一松,便半躺于榻上。 云华只见龙越眼眉含笑,洒意随性之姿竟有些惑人。半晌才反应过来龙越之言,这里竟是龙越的寝室?他虽知晓此处该是永曜宫中的住所,却不知自己竟是在这龙床上躺了一天。 不禁有些不自在,“君上,如此云华就先行告退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寡人说了,在你尚未大好之前,就住在此处。”龙越坐起身来,似有不悦。 “君上,云华去永曜宫别的住处便可。怎可留宿于国君寝殿?”云华只得按捺情绪言道。 龙越干脆不再多言,大步走到云华身边,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动作稍显粗鲁。走至床榻前,却是轻极地放下云华,好似怀中是易碎物事。 云华既是不安又是无奈,“君上……” 龙越听得只看了一眼云华,眸中似有东西翻滚,云华一时竟说不下去。龙越收回目光,便也上了床榻。自然之极。 云华直愣愣看着龙越,心中大乱,不知此刻该如何是好。此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的双眼,听得龙越缓道,“睡罢。养足精神,身子才好得快些。” 云华眨了眨眼,才不甘愿地闭上双眸,开始酝酿睡意。只怕今夜终究是个不眠夜。 龙越一开始只觉掌心似有把小刷子,来回触碰,撩拨得内心似也如同那掌心,痒痒的。待得痒意一去,竟似有些遗憾之感。 轻缓收回手,便见得云华双眸紧闭,宛如蝶翼的双睫却微微颤动。似是要展翅而飞。 暗叹一声,便亦闭上双眸,不再去看云华。 寂静蔓延。窗外弯月华光正好。 “父亲大人。”云府已是漆黑一片,唯独一隅还亮着烛火。 “你那边如何了?”云执问道,语气冷硬,全然不似平日的慈父模样。 “死士已有三千,其中高阶武术者占了三成。”云锦未有丝毫表情,平日里温雅的面孔生生染上冷峻之色。 云执点点头,却似是不甚满意,“莫要懈怠了。纳兰一族的复兴可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82.晨起 日光盈满,暖意点点倾洒。 舒适异常。云华缓缓睁开眼,便见到一张轮廓分明,朗然俊气的侧脸。心脏立时猛地一跳。 待得记忆渐渐回笼,才省起自己因了何会与龙越在同一张床榻上。本以为昨夜必定不得安寝,却是难得的一夜好眠。连梦境亦未出现。 正自犹豫是否该起身,却见得龙越缓缓睁开了双眸。深邃清明。似是并非刚刚睡醒。“睡得可还好?”声音沙哑慵懒,莫名有种迷人的力量。 “……好。君上呢?”云华反问道,随即却有些懊恼,自己又何必多此一问? “有你在,自然是好的。”龙越挑起嘴角,看向云华。 云华听得更生恼意,默默转过头去。半晌才转移开话题道,“君上,该早朝了。” “寡人可舍不得离去。”语中笑意俨然。 这龙越该不是要做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之人罢?这个念头一闪,云华更是默默无语。自己究竟是怎的了?竟想到如此离谱之处去?什么春宵不春宵的…… “君上当以国事为重。”云华轻缓坐起身来,认真言道。 “你就未有舍不得寡人之意?”龙越亦坐起身来,挑眉问道。 云华避开龙越带着戏谑的目光,“云华只盼君上能成为千古明君。”下了床榻,便打算洗漱。 龙越见云华如此,只得放弃调笑,向外头唤道,“何连。” “奴才在。”何连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名年少清秀的小太监。小太监手中端着银盆银盏,却是一干用以洗漱之物。 何连捧起龙越上朝所穿的龙袍,走至龙越跟前,“君上,奴才侍候您更衣罢。” 龙越微一颔首,却听云华对那小太监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行。”说着便取过衣裳,要去屏风后头更换。 小太监还要挽留,何连瞧了眼君上神色,便制止道,“由慕君去罢。你在一旁候着便是。机灵点罢。” “……是。”小太监应声道,躬身立于一旁。 云华展开衣裳才知竟是自己原有的,看来龙越该是使人将他的物事取来了永曜宫。只怕令他留宿在此处,亦是一早便已决定好了的。心中更是几味掺杂。 云华将自己拾掇好便走了出来,却见穿戴齐整的龙越坐于外头,并未离开。 “走罢。”龙越见云华一身淡蓝长衣,衬着那容颜,更是温淡如水。 “走去何处?”云华不解道。龙越不是该去早朝了?又怎的似是要他与之一道?莫不是让他随去上朝罢?云华被自己的猜测惊住。 “去用早膳。”龙越似是知晓云华所想,轻笑言道。 83.弱者 正厅。 “先饮温水罢。”云华正要下箸,眼前便出现了一盏清水。不禁疑惑地看向龙越。 龙越并不解释,只把茶盏又往前递了递。云华只得接过,“多谢君上。” “莫要再言谢了。寡人听着腻得慌。”龙越执起银箸,夹起一块水晶饺,轻放入云华碗中。 “……是。” 龙越见云华应了,便不再多言。二人皆认真对付起早膳来。 正厅之中一时除了轻微的物事碰撞之声,再无其余。此种静谧却在下一刻被打破。 “何人胆敢擅闯永曜宫?”随着男子的怒喝声响起,便是重物摔倒在地“嘭”的一声。 云华听得骚动便不由探头往外看了看。却因着有些许距离,看得并不真切。 这时又传来另一人之声,似是怒极,“让我进去!” 竟是云生!云华一听,心下便是一惊。自己昨儿一整夜都未有回去祥佑宫,云生怕已是急了。想着便迅速起了身,要往外而去。 手腕却被一股力量拽住,不得不停下动作,“君上……” 龙越将人拉回座中,向外言道,“让他进来罢。” “主子……”一光迟疑道。那身穿寻常侍卫服的男子武艺不浅,不若他也不会亲自出手。与影部不得随意露面不同,光部之人是可行走在日光之下,随身保护主子的。可以说是摆在明面上的直隶于君主的力量。 “无妨。”龙越淡淡道。接着放下银箸,转向云华道,“你方才只吃了些许,再多吃些罢。不然到了夜里又该肚饿了。” 虽然龙越神色坦然,云华却觉出玩笑之意。回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不自在起来,只觉耳根子愈发升温。 “云华!”云生被扭着双手,推进了正厅中。一眼便见着神色不自然却完好无损的云华。心中总算稍微安心。昨日云华生辰,他未有资格跟去辰宴。苦等至深夜却仍未见云华归来。直至今日早晨才听闻云华吐血昏迷之事。 心中焦急,却无可施为。他先是令豹子去探听,却发觉似是受到阻滞,豹子一无所获。直至陈公公打探归来,才知云华竟被带去君上的寝宫。 他一路乘着豹子飞奔而来,却在接近此处之时,被识破了身影。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狠狠地打落在地。 云华自尴尬中醒过神来,见得云生如此模样,心内泛起些微愧疚之感。自己先是害得云生担忧,现今竟又因为龙越而忽略了云生。 “可否放开他?”云华转向云生身后,正紧紧扭拽云生两臂之人,言道。 一光听得只瞥了一眼云华,动作却未有丝毫改变。在他眼中,云华不过是以色侍君的低等人、弱者。强者,向来只尊强者。 84.朝堂 云华见男子不为所动,心中了然。怕是觉着自己未有发言权罢? “君上,不若允云华带着家侍回祥佑宫罢?”云华淡淡言道,似未有丝毫不悦。 “何意?”龙越猜出云华心思,却并不点破,只一眯眼问道。 “家侍因心切主子,才冒犯而来。而今主子安然无恙,怎能不返回祥佑宫主持大局?” 龙越瞥了一眼被一光所制之人,向一光言道,“放开他罢。” “……是。”一光放开手,却未有丝毫放松警惕。 “你先退下罢。” “君上……”一光皱眉,并不赞成。 “不足为患。”龙越轻浅回道。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愣。云生回过神来便怒目而视。心中亦升腾起异样之感。掺杂了诸多情绪。令他难受。 这个男人,令得云华留在这皇城之内。这个男人,令得他此刻无法接近云华。这个男人…… 云生不知自己此刻心中强烈的情绪是何,又是因何。只觉它们似要在心中生根发芽。 一光行礼退离。正厅中只余三人。 “我并未有大碍,你先回去祥佑宫罢。若有何要事,找小希子商量一二便是。”云华此刻不便多言。毕竟身份摆在明面儿上。龙越又在一旁,方才之事已然显示他与云生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若是再过多关切之意,只怕云生讨不了好去。 云生定定看着云华,半晌才从喉中蹦出字眼,“……好。”神色已是黯然之极。随即便头也不回地急速而去。 云华眼望云生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泛苦。不一会儿却被龙越打断思绪,“这侍卫倒真是尊上。竟敢直呼你之名讳。”虽唇角上扬,眸中却似风雨凝聚。 “是云华御下不严之过。还请君上宽恕则个。” “若是慕君无力管教,不若让寡人代为处理?”龙越唇角上扬,却似冷嘲。 “君上日理万机,如此小事又怎能劳动君上费心?”云华如今看似平淡似水,心下却已然不安起来。 何连走上前来,低语道,“君上,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 “如此便前去朝堂罢。”龙越看了一眼云华,起身言道。 云华赶紧行礼,“恭送君上。” “国君今儿个怎的迟迟未到?”一年约五十的官员低声问道。 “说的是呀。国君自执政以来,可从来都是一早便到。该不会龙体不适罢?” “二位有所不知。国君非是龙体违和。只怕是被那些个小妖精缠得脱不得身罢。”说话者怪腔怪调,嘲讽之意尽显。 “楚大人何出此言?”追问道。 “国君到!”太监唱宣道。 众官员本三两而聚,一听得此声,皆快速敛起神情,止言行礼,“国君万安!” 85.故纵 “众位爱卿,可有何本奏?” “回君上,臣有本奏。”御史大夫陈礼快步走至大殿中央,俯身恭道。 “允。” “近日有朝官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此事大不利于朝堂安定。还望君上明察。” 龙越稍后才徐缓道,“陈爱卿过于忧虑了。朝官来往交流,不过是平常之事。”说毕轻微一笑,似是不甚在意。 “君上,此等并非平常之事。小官勾结,可蒙蔽上者。大官勾结,可造成君上耳目闭塞……”陈礼高举双手,一揖到底。 “哦?大官?如此说来陈爱卿知是何人了?”龙越微倾上身,双眸微眯。 “臣下所说之人便是云丞……”话未尽,却再次被打断。 “云丞?据寡人所知,朝中并无此人。莫不是爱卿有所误会?”龙越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生硬。 殿中之人俱都屏息而立,唯恐国君一怒,血溅朝堂。 “君上……”陈礼抬头,急唤道。 “够了!不知陈爱卿从何处听得谗言,竟要如此诋毁洪噬朝臣。念你致仕以来为洪噬尽心尽力,此次便就此揭过。还望陈爱卿往后能辨是非!” “……是。谢君上饶恕。”陈礼黯然失色,俯身言道。 陈礼默然回到众臣队列之中,便感受到一道灼人视线。似要以目诛人。今日之事,必然得罪云执。陈礼并非不惧。只是云执哪怕再权力滔天,终究是个臣子。有了君上庇护,又何需过于顾忌此人? “今日之事不知中书令大人如何看待?”一人几步追上前方行走之人,压低声音问道。 上官俊坤只轻轻一笑,“今日天气着实是不错的。少卿可是有事要忙?”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近旁之人能够听见。 太府寺少卿周澹闻言尴尬一笑,“……是。”虽心有不适,亦知自己确是过于疏忽。胡乱瞄了一眼四周三两而行的官员。 “少卿若是无事,可到我那处稍坐。”声音极轻。说毕便大步行出皇城之外。几近令周澹以为是幻听。 “大人,今日之事可见君上极其信任大人啊。可喜可贺。”谄媚一笑,言道。 云执并未有丝毫喜色。反而眉间凝结。龙越今日究竟是在打何主意?今儿难得有人弹劾他,龙越怎会不大加利用,削弱他之势力?岂不白费大好时机? “莫要得意太早。龙越这厮不容小觑。”云执言道。 “是,是。”见云执似有疑色,便问道,“大人何故不喜?”想了想,又问,“可是有何处不妥?” “你说龙越那小子怎会如此轻易放过此事?” “一来是大人您身为肱骨之臣,不可轻易难为。二来嘛,大人一双儿女皆讨得君上喜爱,枕头风之力可不小。尤其是那云慕君,听闻君上宠得不行。今儿还听闻君上就是因着云慕君,才迟了早朝。因此大人不必担忧,此乃大人应得之福。” 86.交易 “君上,凤后请您前去凤翔宫。” 龙越微一颔首,改道向凤翔宫而去,“可有着人好生服侍云慕君?” “奴才使了个伶俐小子过去,该不会有所怠慢。”何连连忙答道。 “你倒是伶俐得很。”龙越轻瞥一眼何连。 “君上可莫要打趣奴才,奴才生来就嘴笨脑笨,最怕惹恼主子,得去挨板子呢。”何连讪笑着言道。 龙越轻哼一声,便不再多言。 “今日怎的起了心思唤寡人来?”龙越落座,问道。 “君上今日为何放过大好机会?”薛意依旧冰冷模样。只是似乎,比往日更甚。 “就为如此小事?”龙越不以为意,拨了拨杯盖。 “小事?怎的是小事?君上莫不是被美色迷了眼,轻重不分了罢?”薛意轻挑嘴角,却是冷笑。 “未曾想在凤后心中,寡人竟是如此不中用。”龙越未有怒色,抿了一口茶。 “自那云慕君入了宫中,君上便屡屡放纵云家势力。莫不是已然忘了当初合作初衷?若是君上不放在心上,便早日告知一声。省得耗心耗力,还白费功夫。” 龙越双眸一眯,随即又如无事人一般,笑道,“薛意,你该庆幸,你生在了薛家。”话音刚落,薛意便脸色大变,双眼直瞪向龙越。 龙越似是未有所觉,并不看向薛意,言道,“陈礼是寡人手下之人。话已至此,还请凤后仔细掂量。寡人与你交易,不过是为了薛家之力,莫要当寡人的容忍是平白无故的馈赠。” 言毕,便随意掸了掸龙袍下摆,大步而去。 只留薛意瘫坐于座中。脸色发白。 深觉龙越话中有话。容忍?莫不是龙越已然知晓他偷偷出宫,去寻林长河之事?林长河。林长河。只盼他莫要受到牵连。 他至今不知,与龙越如此交易,是对抑或是错。只知,这是唯一的道路。唯有如此,他才可得到自己所想。唯有如此,他才可以让薛家……一败涂地。 轻轻笑了一声。该庆幸生在薛家?庆幸? 双手捂上脸颊。若非他姓薛,又怎会入了这皇城?若非他姓薛,又怎会与林长河生时不得聚? 旧时惊才绝艳的薛子逸,而今不过是不得自由的可怜虫罢了。 以薛家之力,助龙越铲除云家。薛家上下欢欣一片。以为此事一成,便可取代云家,一人之下,权力滔天。 一群愚人。君主既容不得云家,又怎容得下薛家?至于那时。废后削势,便会是龙越紧接而行的举措。 待得事成。他便可以自由之身,与林长河重聚。世间再不会有人能够阻挡。没有人。 87.寻衅 “慕君可是有些闷了?不若奴才讲些个有趣的小段子?” 云华摇摇头,“不必了……”话音未落,骚乱之声便从外头传了进来。 “何事如此吵闹?”方才随侍在云华身边的太监向外走出几步,大声一喝。 “狐狸精给我出来!”少年尚未定形的声音传来。带着尖利之感。使人听之不适。 云华暗自疑惑,起身向外行去。随后便见得外院门口处,几个侍卫拦着一个着鹅黄衣衫的少年。 似是少年身份并不低微,因而侍卫们并不敢过于粗鲁。只勉力拦阻。一名侍卫神情为难,“还请郁贵侍回去罢。未有君上传令之人不得进入永曜宫,还请郁贵侍体谅一二。” 少年并不理会,只奋力去推侍卫,“狐狸精!有胆子便出来!” 云华微一偏头。这个少年倒是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是上次在鸢尾亭见到的那名少年。彼时这位郁贵侍便在柳尚君跟前落了一截。 狐狸精?这个称呼莫不是唤他吧?正自疑惑,少年便已看见了他,情绪愈发激烈,“你个狐狸精!竟然敢留宿永曜宫!” 云华顿感无奈。自来了这芜沉大陆,便事事离奇。“不知郁贵侍可有何要事?” “让我进去!你们这些狗奴才!”郁思胤大声喊骂。 “郁贵侍何需如此动怒?还请稍安勿躁。永曜宫规矩不可废,侍卫也只是职责所在。郁贵侍出身大家,犯不上如此。郁贵侍可觉得是这个理?”温声而言。 郁思胤却更是恼怒,“别以为自己一时得宠就了不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来教训我?” 云华不着痕迹地微一蹙眉,“郁贵侍何出此言?若是郁贵侍未有要事,便早些离去罢。这天是愈发冷了,可莫要伤了身子才是。” 云华自认不是软柿子。既然道理讲不通,便也懒得继续纠缠。不若打发了走。 郁思胤愈发挣扎起来,一手指着云华,“你这个狐狸精!竟然敢赶我走?真以为住了一宿永曜宫,便是个主子了么!” 侍卫还正自犹豫,便见得立于云华身旁的李公公使了个眼色。心下明了,便与其他几人强行将郁贵侍架了起来,往外而去。 “狐狸精你等着瞧!总有一天,你会变成那地上的烂泥,任人践踏!”声音渐行渐远,只是听起来依旧不堪入耳。 “还请云慕君莫要放在心上。”李立轻声言道。 “无事。”云华微一摆手,不愿再多言。径直入了内里。 自己只是于此留宿一晚,便已然引来如此事端。若是真随了龙越在此住上些许时日,只怕自己未必可以应付。 不若趁着龙越还未回来,先自行离去罢。 这该算不得逃跑吧?云华如是想着。 88.秋风 “云慕君现在何处?”龙越一踏入永曜宫,便问道。 “回君上,慕君此刻正闹着要走呢。” “为何?” “方才郁贵侍来过了。” 龙越心中明了。一路直行入内。 云华坐于内室,面色并不太好。见得龙越进来,便道,“还请君上容云华回去祥佑宫。”这永曜宫倒真是个铁笼子。郁贵侍想入入不得,他想走却亦是走不得。 与外头的侍卫好生言说了半晌,却终究被“规矩”驳回。实是让人有些气闷。 “寡人说过了,在你尚未大好之前不得回去。你便将寡人之言当做耳边风么?”龙越亦坐下,佯怒言道。 “君上,云华留在此处不合礼法,亦多有不便……” “又是这一论调。这并不能说服寡人。”龙越一挑眉,接着言道,“好了。知你有些闷了,不若寡人陪你到外头逛逛罢。不过不得太久,毕竟你身子还弱得很。”说着便揽过云华腰处,将人揽了起来。 云华微有不适,却又不似以往之感。不知是何处不妥了。云华不愿多去深究,便忽略不理了,“君上,云华未有弱到此等地步。”从龙越怀里退出来。 怀里一空,温度亦随着而去。有些怅然若失。 龙越很快敛去多余的心思,“可有何想去之处?” 云华摇头,默然不语。 “好了。莫要耍小孩子脾气了。笑一个罢。”龙越复又将人揽入怀中,一手抚上云华的脸颊,轻微用力一扯,摆弄出一个笑容。 云华一时来不及反应。这种亲密带些调皮的行径,完全不适合眼前这个男人。 “走罢。”不待云华作出反应,便牵着云华往外行去。 “今日可有何处不适?”龙越带着云华在御花园中坐下,眼带关切。 “……无事,君上不需挂心。”云华自认虽未有强健体魄,却亦终究是个男子,而非羸弱之躯。 “放心罢。寡人必定将那解药给你找来。那些个下毒之人,一个也逃不掉。”龙越直言道。 一阵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一小缕发丝被风扬起,拂向了如玉面颊。 龙越下意识顺着发梢舞动之处看去。见得它们轻轻落在了那淡红薄唇上。未有多想,便伸手将那一缕发丝拨了下来。指尖在不经意间触到了那面颊。明明微凉,却似要灼伤他的手指。 云华待得半晌才缓过神来,“君上……”,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觉面颊似在渐渐升温。却又不愿在龙越面前如此模样。有些手足无措。 龙越突地笑起来。声音低沉悦耳。伸手抚上云华头顶,轻轻揉了揉,“乖。” 89.行刺 十道影子飘忽现于宫墙之上。 “上!”一道压得极低的声音飘散于风中。随后影子们同时跃下墙头,疾奔而去。 云华手持书卷,正借着烛光翻看。寝殿除了书页翻动之声,再无其余。 突地,烛火俱都湮灭。寝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云华一瞬间有些心悸。似是将有不详之事将要发生。 如此想着,云华便迅速地从床榻上翻身下来,躲到了柜子后方。 一阵风自窗口刮进来。三道影子便落在了床榻前。寒光一闪,刀剑便已然出鞘,向床榻用力一刺。 来不及思索为何这些人并非使用唤兽或其他术法,而是使用最原始古老的手法,一道影子已然迎上那三束剑光。刀光剑影闪烁不停。 云华于黑暗中只能依稀辨别人形。后来那道人影会是何人?是龙越派到他身边的?是为了何目的? 此时已有人召唤出了兽物。是一只灰色巨狼。其余两人正围攻后来出现的那道身影。至此已然渐渐处于下风。 或许是分身乏术,并没有余力来召唤兽物去对抗。很快那道身影便被死死打压。云华心中焦急,却无计可施。 正此时,又跃入两道身影,加入了战局。似是想要速战速决。云华想着是否该以自身为饵,以减轻那人压力之时,寝殿突地光亮大盛。 寝殿已然被团团包围。门被狠力推开,五个人被丢入殿中。俱都一身黑衣,脸罩黑布。一道身影随后踏入殿中。挺拔高大,气势若虹。却是龙越。 “尔等臭虫也敢来此撒野?”一声怒喝降下。 本还在应战的五个人立即便要抽身而退,却被无形力量制住,动弹不得。就连命令巨狼行动亦不能。五人心中不由大骇。这是何等力量? 几乎是一瞬间。几人便到了那五人身后,将人一一制住。随即皆狠力一脚踹向刺客胸口,五颗药丸便被吐至地上。 “仔细审问。莫要让人死了。” 云华已然定下心神。望向龙越,却见他对着自己安抚一笑,向着自己走来,“可是吓着你了?如今无事了。寡人必会护好你。” 云华并未感到舒心。今夜这事,总归疑点重重。永曜宫乃是皇城之重,此处又是国君寝殿,竟能如此轻易闯入?岂不笑话?而龙越又能如此之快出现在此处…… 寝殿很快便被收拾妥当。其余人等亦如潮水般散退无踪。只余龙越与云华二人。 龙越见云华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心中泛上不喜之感。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寡人有意放人进来此处的。” “君上想要瓮中抓鳖?”云华蹙眉问道。 “对。寡人发现‘无恕阁’背后有一股神秘力量支撑,便想要一探究竟。” 90.龙羲 宫女取了把小剪子来剪挑烛芯。 “云慕君。国君稍后便回。君上吩咐奴婢,早些服侍慕君就寝,不必等候君上了。”宫女行至云华跟前,言道。 云华放下手中的书卷,颔首道,“也好。” 正要歇下,却听得外头似有动静,“外头可是有事发生?” “是大王子来寻君上了。”宫女答道。 “大王子?不若让他进来罢。这夜里怪凉的,莫要冷着了孩子。” “可是……”宫女犹豫不决。 “无妨。若是有事,我一人担下便是。” “……是。”宫女轻声而出。 “君父可在?”龙羲见得香浣出来,宛若黑葡萄般的眸子便是一亮。 “回大王子,君上并不在。是云慕君使奴婢来带您入内。” “云慕君?可是那魅惑君父的妖人?”龙羲一听,小脸便是一沉。 “若是大王子不愿见,便早些回罢。莫要让君上担忧。”香浣柔和了眉目,轻缓言道。 “本王子可不愿见妖人!”说毕便要转身离去。却又在几步过后生生顿在原地。一个转身,“不,香浣带本王子去罢。倒要看看,妖人究竟有何能耐!” 云华听得门被推开的声音,便向门处看去。方才的宫女前头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大约是七、八年岁。 神情肃然认真,却愈发显得可爱。只是,那眸中控诉般的视线竟是直刺他而来?怎的第一次相见便对他怒然而视? “你便是大王子罢?进来罢,里头暖和些。”云华轻轻招手,温和一笑。 “妖人!”龙羲见得那笑颜,竟先是一愣,随后便恼然怒言。 云华转向宫女道,“先把门关上罢。莫让冷风进了来。” “是。”香浣正要去将门掩好,却听大王子道,“妖人莫不是要犯上?为何要关门?”心里不由害怕紧张起来。 云华见小小人儿分明是怕了,却又强装镇定,一时未有忍住,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儿装大人模样,果真是有趣得紧。 “过来。”云华拍拍床榻,温声唤道。 龙羲先是望了望云华手下所及之处,才怒喝道,“放肆!” 云华心中好笑,又有些无奈。自己怎的就让这小孩儿如此忌惮了?只得掀开锦被,下了床铺。 走至小孩儿跟前,蹲下与他平视,“大王子,怎的一口一个妖人?云华自认可从未有犯着大王子呀。” “你魅惑我君父!就是妖人!莫要狡辩!”龙羲不自觉向后退了一小步。这一连串言语的气势便不由弱了几分。 “大王子真厉害。连‘狡辩’都懂得?大王子几岁了?”云华微微一笑,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现手感好得很。 91.入睡 “妖人!你竟敢!”龙羲甩开云华的手,往后连退好几步。对着云华怒目而视。 云华只一笑,并不多言,径直拉了龙羲的小手。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拉到了床榻处。“坐罢。站着不累?” “你有何目的?”龙羲被云华按着坐了下去。也不再挣扎,只全身紧绷,警惕地看着云华,“妖人莫要打甚主意!只要本王子大喊一声,君父必定会处置你!” “好,好。我可要歇下了,请大王子自便罢。”云华困意上来,也顾不得许多,便躺下了。 龙羲眼睁睁瞧着云华闭上双眸。这究竟是要如何?龙羲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香浣走上前来,“大王子,奴婢送您回罢。晚了让君上知道,怕要怪责呢。” 龙羲闻言有些心慌,正要随着香浣而去。却又再看了云华一眼。见得云华一副安静祥和模样,一股气无端窜上心头。 冲动之下,龙羲便抓过一把云华垂落在枕边的发丝,狠力一拉。便听得一声闷哼。 云华无奈睁开双眸,“不知大王子有何贵干?”这小孩儿不是来寻他父亲么?在此等候便是了,又何必来招惹他?莫不是自己当真如此讨嫌? 龙羲正要出言挑衅,一个大大的哈欠却冒了上来。正巧在他张口的那一瞬间。来不及憋住,便就如此打了出来。圆圆的双眸边缘冒出些许水花。灵动的眸子便更是水润。 云华见了由不得笑出了声,睡意倒是去了大半。“困了?不若歇下罢。”说着便俯身去除小孩儿脚上的小短靴。 龙羲心中恼怒,双脚用力一蹬。一个挣扎便将云华的手蹬了开来。留下一个红印子。 “好了,乖。”云华未曾想如此小的孩子竟能有如此力气。或是帝王家的孩子自小受到武力方面的培养? 对着小孩儿温和一笑,手下却使了些力气,将小孩儿的鞋袜快速除了去。这一次,小孩儿竟未有挣扎。 云华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正瞧着自己手腕上的红印子。红印子处被蹭破了皮,映着别处完好的地方倒显得有些丑陋了。 这小孩儿某不是内疚了罢?云华不着痕迹地挑眉淡笑。趁着小孩儿未有反应,赶紧将他身上的外衫除了去。 待得龙羲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只穿着里衣了。 云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睡罢。” 不知为何。龙羲心中的排斥之感竟淡了许多。只觉这声音真是,真是柔和?肯定是妖人使了妖法!如此想着,睡意却席卷上来,眼皮子便不由得耷拉了下来。 云华赶紧将人轻轻放躺下来。不一会儿,小孩儿便已然呼吸绵长,进入梦乡了。 “云慕君……”香浣轻声唤道,心中有些忐忑。待会若是国君回来,见得如此情形可会不悦? 云华竖起一指,轻“嘘”一声,便挥挥手示意香浣退下。轻手将小孩的被子仔细掩好,也躺了下来。睡意渐浓。 92.内心 “君上,此乃‘遥梦’解药。”一影奉上一个小瓷瓶。 “确认无误?” “是。”一影回道。 龙越微一颔首,转向虚无处,“一光。” “属下在。”一光单膝而跪,“君上有何吩咐?” “传令宗正寺着手处置之事罢。” “是。” “君上,属下已追踪到确切消息。纳兰复颐在纳兰灭族之时,便被当时的权臣司马赫带离。属下以为,此二人必在一处。” “继续查探。”龙越面无表情,只淡淡道。 “是。”一影应道。 龙越又接着道,“那股来历不明的力量必得时刻盯着。” “是。” “云慕君可歇下了?”龙越脚步未停,一路前往寝殿。 “回君上,云慕君已歇下了。只是……”香浣顿了顿,才接着道,“大王子方才寻您来了……” 龙越微一挑眉,便径直推开门。宽敞龙床上有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俱都已然熟睡。龙越步步走近。 龙羲平日里总是故作大人姿态。如今小脸微红,两颊微鼓,才真真是个孩子模样。想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见着,已然长大些许的大儿子睡着的模样。 或许,自己真是疏忽他了?往后,便多些关注这个孩子罢。 龙越转向云华看去。云华睡着之时,总是不自觉地轻微蹙眉。龙越伸手轻轻地将眉间褶皱抚平。 真像一朵睡莲。若是云华知晓他此刻想法,又该一副既无奈又微恼的模样了。那模样可真是讨喜。 香浣立于一旁,见一直未有动静,便悄悄抬头想要看看是如何情形。却见国君嘴角微牵,神情柔和,如此景象让香浣一时无法适应。 国君不是未有过如此模样。却从未如现在一般。这种真实,这种似是发自内心的气息。她能感觉得出来。 回神过来,瞄了一眼国君目光所及之处,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她跟随国君已然八年,自国君还是少年之时起。却从未见过国君这般。大王子口口声声的妖人,莫不是……果真是个妖人? “香浣,莫要存些多余的心思。”龙越淡淡言道。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云华身上。 香浣一震,“……是。” “退下罢。” “是。”香浣轻步而出。在反身掩门的一刹那,只见国君轻轻上了床榻,拥着那人而眠。 龙越将云华整个身子揽入怀中。鼻尖嗅到云华特有的气息。一瞬间,心中便似是定了下来。 弯月高挂。如水光辉透过窗页。照在那容颜上,似镀上一层银光。 93.更衣 云华意识渐渐清醒。自己整个人似乎被揽入一个怀抱之中。暖和,带着熟悉的气息。不必多想,便知是龙越。 自己竟一直未有察觉。云华自认是个醒睡之人。来了异世之后,由于环境的不安全,更是常常保持一定的警醒。 而他竟在如此情况下一觉到了天亮。是因为习惯?抑或是其它原由? 这些许时日以来,每一个夜晚,都与他相伴入睡。每一个清晨,第一眼都是他那宛若雕刻般的俊朗容颜。 不安之感泛上心头。似是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云华深吸一口气,压下思绪。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榻,生怕惊醒那对父子。却忘了龙越是何等人物。 “醒了?”沙哑低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云华转身,便见龙越正看着他。幽深的眸中,印上了他的身影。 “君上,时辰还早,不若多睡会罢?”云华轻声道。 “过来。”龙越向云华伸出一手。 云华有些迟疑,看看龙越的脸,又看看他的手,这龙越又打甚主意?最后终究将手放在龙越手上。一瞬间,有些天旋地转地,自己便已然到了龙越怀中。 “你陪着寡人睡会罢。”暗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云华有些不适地挣了挣。却奈何龙越抱得死紧,自己竟动弹不得。 云华放弃了,便由着龙越就这么搂着。反正,咳。反正这些时日也没少被这人搂来楼去的。反正都是男人。该不会有吃亏一说罢? 如此一想,云华便心安了。 “主子,该早朝了。”何连在外头轻声唤道。 龙越睁开双眸,一片清明之色。随即便放开云华,坐起身来,“起罢。” 云华自床榻上起来,便见龙羲正慢慢睁开双眼。似是醒来了。“大王子可是醒了?” 龙羲第一眼便见着床榻旁的云华。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心中一恼,一句“妖人”便要出口。却瞄见了君父竟在自己身侧。心里一惊,“君父……”这可如何是好?自己竟然在此处睡着了!君父必定会责骂自己!这个妖人!若不是他…… “睡得可好?”龙越嘴角微勾,抚了抚龙羲头顶。 龙羲却是愣住了。一脸呆滞模样望着他的君父。 这真是自己的君父么?龙羲不由得去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君父?” “去洗漱罢。”龙越言道,“今日不是还要上学堂?” “是。”龙羲应声道。云华听得便将床榻旁放置着的衣衫取来。打算帮小孩儿穿衣。 “何连,帮大王子更衣。”龙越先是将云华手中的衣衫丢给何连,接着又取来何连手中的龙袍塞入云华手中,“难得你有闲情帮人更衣。” 云华搂着龙袍,不禁抽了抽额角。这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直直看向龙越,却见龙越张开双臂,俨然一副等候他为他更衣的模样。 94.幽深 夜幕降下。 龙越半卧于床榻之上,一手揽着云华,一手拿着奏章。 云华忍了又忍,终于道,“君上,不若我先行回避罢?”若是被自己瞄到些许内容可怎么好? “回避?何以需要回避?”龙越先是问了一句,随后见云华目光落在他手中的奏章上,便是一笑,“无妨。” 云华听闻并未放下心来。却又听龙越道,“解药可服下了?”云华一怔,才答道,“服下了。多谢君上。” “乖。”龙越抚了抚云华的头发,挑眉一笑。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很喜欢羲儿那小子?” “喜欢。羲儿几岁了?” “八岁。不,七岁罢。”龙越想了想,言道。 云华顿时无言。这人是怎么做父亲的?“怎的不多些关心羲儿?”一问出口,才觉不妥。不知真的是因着龙越过于“宠”他,渐渐让他忘了去顾及身份?抑或是因为这些时日以来的相处? 龙越面上并不显出变化来,“是寡人疏忽了。”心内却有些乐。他并不喜看到云华一副恭谨疏离的模样。如此便好。 云华见龙越似未有所觉,便不再去思索。不过,龙羲已然这般大,而龙越看起来不过是双十年纪。那该是何时生的龙羲? “羲儿出生那年,正是寡人开始攻打纳兰一族之时。动荡混乱,寡人并未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个孩子。那时就连寡人的命,亦是悬着的。待得一切平定下来,又要着手修整这许多烂摊子。到了后来,寡人才惊觉,羲儿已然这般大了。”龙越淡淡道来,将奏章随手置于一旁。 “那年君上年岁几何?”云华听着,不禁对少年时期的龙越有些许好奇。看向龙越轮廓分明的脸庞,不知这人少年之时会是如何模样?在一路攻打至洪京之时,又是如何的风姿? “十六岁。至次年,寡人才真正成了这洪噬之主。” 云华一边听着,一边于心里计算。如此看来,龙越竟是十七岁便已然称王。而今亦不过是二十三岁罢了。 “羲儿母亲是何人?” “他母亲后来在战乱中被掳去了。不久便死在了纳兰一族手上。” 云华正想要安慰一二,却见得龙越浑然不在意的模样。自己竟忘了,这人又怎会是一个多情之人? “寡人希望你能多多照顾羲儿。”龙越揽着云华,躺了下来。 “……好。”云华虽不知龙越为何有这一想法,不过他确是愿意的。 “若是你能给寡人生个孩子,那便好了。”龙越不知如何就道出了此话。似是未有过滤,便直接蹦了出来。 云华听得不禁有些尴尬。耳根又似在泛起热气。偷着瞄了一眼龙越,却见他眸中幽深,神秘却似隐匿危险。心中一凉。热度皆就此散去。 95.敲山 “云氏馥妃,心计诡恶,叵思吝容,言行有辱宫规。经宗正寺查处,今降为美人,褫夺封号‘馥’。” 太监字字缓慢唱宣,似要戳进云馥内心。心计诡恶,叵思吝容。呵,不过是旧人罢了。只可惜,未有弄死他。“遥梦”奈他不得,“无恕阁”亦奈他不得。 那日事败,她便预知了今日之命运。降为美人,褫夺封号。已比自己预想的好得太多。只是,终究……不甘心! 指甲深扎于掌心之中,痛感弥漫。铁锈味似泛上喉头,恶心难咽。 “请云美人接旨罢。”王福皮笑肉不笑,缓缓言道。 “嫔妾叩谢君上恩典。”云馥深吸一口气,伏下身躯。 敲门声响起,“云慕君,可要起了?” “进来罢。”云华坐起身来,龙越已然离去。床榻另一旁还残有余温。“君上去上朝了?” “是,君上嘱咐莫要惊扰慕君。”香浣放下银盆,躬身回道。 云华微一点头,“今日大王子可是不需上早学?”想着是否去看一看那孩子。 “是。”香浣应道,接着又言,“今日宗正寺查处了馥妃,降为云美人了。” 云华手中动作一顿,龙越竟真向云馥下手了。 他从一开始便不认为“遥梦”一事全是云馥功劳。因而费的这许多功夫亦并不指向云馥。另外亦是身为男子,不愿与女子为难。不过是打着“敲山震虎”的算盘罢了。 龙越更是清楚那些深处里的门门道道。之所以如此决策,只怕是要以此掩人耳目,并使那些背后之人掉以轻心。二来,何尝不是一个警告? “今日君上可有其它吩咐?” “并无。君上说若是慕君感觉身体大好,可去外头走走,只是……” “可是必得回来永曜宫夜宿?”云华轻微一笑,接道。 “慕君英明。” “劳烦通传大王子一声。”云华来到承辉宫,向守卫言道。 不一会儿,龙羲便自里头出来,恶声喝向云华,“妖人来干甚!” 云华走向龙羲,仔细瞧着小孩儿。却见小孩儿似有些怯意。云华缓缓走到龙羲跟前,“云华想念大王子了。想来寻大王子去玩儿。不知大王子可否赏个脸面?” 落音刚落。便见龙羲眼中闪过希冀与恼怒。两种如此矛盾的情绪。小孩儿自小丧母,龙越又并不多加关注于他,在这偌大皇城,只怕是孤单的罢? 本王子才不会心动!龙羲一咬牙,便要拒绝,却见那妖人笑着看他。一时间酸甜的感觉泛上心头。妖人如此模样可是夫子所说的……温柔? 龙羲垂下眼帘。若是母亲在世,可会对他如此笑? 云华静静等着,半晌才见龙羲舔了舔唇,“……好。”云华心中一喜,牵过小孩儿的手,向外而去。 96.言论 “今早的事情你可听说了?”女子娇俏的声音在一隅处响起。 “如此重大之事,怕早已传遍后宫了。昔日宠冠六宫的馥妃竟也有今日。真是可喜可贺呀。”一人欢快答道,似是快意之极。 “你可知是何原由?”先前说话之人问道。却似是对答案了然于胸。 “怎能不知?不就是向那狐媚子投毒了嘛。”顿了顿,又接着言道,“此番倒是便宜了那狐媚子。你说一个男人,不好好娶妻生子,偏生要入宫来与姐妹们争宠。真真是让人恶心。” “嗐,不然怎能是狐媚子呢。依我看,国君该是被他迷昏头了。也不知你我何日才能出头。”说着叹了口气。 “说的是。不知有甚本事。只怕误了国君不算,还毁了这洪噬呢。” 云华带着龙羲一坐下,便听了这一席对话。心里头并不太舒服。却也觉得犯不着为此挪开。 正要出言逗一逗小孩儿,却见小孩儿正狠狠瞪向那处。怎的了?莫不是为他抱不平?正要安抚小孩儿,却见龙羲回转头来,见他望着他,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她们二人说的真好。” 云华一时哑口无言。这孩子,倒是比一般的孩子别扭多了。轻掐了一把小孩柔嫩的脸颊,“你啊……” “哼。”龙羲一手拨开云华的手,“本王子怎了?” 云华收回手,眨了眨眼,言道,“真像是新鲜出炉的包子。” “你!”龙羲瞪圆双眸。 云华正要笑出声来,又听那处传来声音,“听闻君上有意让大王子跟着那狐媚子呢。” “可真?莫不是狐媚子自个儿下不出蛋来,便想要个有娘生没娘养的……” 未有经过思索,云华便已然现身在那两人面前。惊得正说着话的那女子,惶恐地顿住了言语。 “云……云慕君……”女子呐呐言道,似是不知该作何反应。正要弯身行礼,却见大王子从云华身后现出身形。心中更是害怕,赶紧俯身行礼,“见过大王子、云慕君,嫔妾……嫔妾……” 云华冷笑一声,“你们二人莫不是以为自个儿比王子还要尊贵了?你们二人如何评说于我,这倒是无妨。只是大王子终究是君上长子,若是传到君上耳中去,不知二位要落到何等下场?” “我……我……”二人已然连自称都顾不得,只惊慌看着云华与龙羲。 “今后好自为之罢。”云华说毕便牵着面色黯然的小孩儿快步离去,留下那二人面面相觑,心神不定。 云华待得走远些,蹲下与龙羲平视。心中有些担忧,轻唤道,“羲儿。” 龙羲却未有反应。只呆呆望着云华。 云华将人搂入怀中,“羲儿乖。羲儿还有君父……还有我呢。” 龙羲半晌未有动静。许久,云华才听得怀中透出似猫儿一般的呜咽声,“我想要娘……” 97.往来 “岂有此理!龙越那小子竟敢如此对待馥儿!”云执已然怒极,伸掌狠力一拍桌子。 “大人息怒。依着大人之力与大小姐之资,必定能够扭转乾坤。”云忠躬身安抚道。 “哼,打的倒是好算盘。先是放我一马,又削我之力……”云执手握成拳,“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 云忠欲言又止,终究将话闷在了心头。当今的国君可不是前朝的永乐帝。这可是从纳兰一族手中夺去江山、重整山河的君主。丞相如此……太轻敌了。 云执想起一事,提笔运走。写毕将宣纸折好,“将此信送至云华那处。” “是。”云忠接过塞入衣袖,又自怀中抽出一份信件,“大人,那边儿来信了。” 云执点点头,接了过来。看毕眉头深蹙,低声自语,“唤兽秘法?这是何物?”转向云忠问道,“我们云府可有这东西?” “这……小的并不知晓。或许是在隐蔽之处,因而一直未曾发觉?” “哼,这倒是个好东西。那些个家伙真是狮子大开口,应允了他们如许东西,竟还敢妄贪我府里之物?莫说我尚且不知,即便知了又如何会让他们得去?” 白鸽自远处飞入一条窄巷。却是云丞相府周边之处。 鸽子停在男子眼前的围墙处,收敛翅膀。男子自白鸽腿上解下一物,便将白鸽遣了回去。 “修剑秘法在洪噬皇宫之中,速速找回。” 男子微蹙眉头,修剑秘法?他并未有将自己找到唤兽秘法之事告知,那边怎会不再提及此事了?却又转而让他去寻修剑秘法? 看来……是对他产生怀疑了。如此说来,如今这是试探于他? 男子两指一搓纸张,纸张便化为飞灰,飘落地面。男子理了理身上青色长衫,离开巷道转入了云府后门。 “凰后,宋贵侍求见。”小兰快走几步到楚馨雅跟前。 楚馨雅闻言一顿,放下修剪花枝的小剪子,“让他进来罢。” “凰后吉祥。”宋颖然走了进来。 “宋贵侍今儿怎的有空来凤仪宫?”楚馨雅款款坐下,“坐罢。” “谢凰后。”宋颖然一笑,“凰后平日里事务繁杂,颖然不敢多来叨扰。今日确是有事想与凰后商讨一二,这便来了。” 楚馨雅隐晦一笑,“何事竟需要宋贵侍亲自前来?” “凰后是洪噬后宫之首,这男侍女妾们,无一不在您的管教之下。”宋颖然抿了一口茶,才接着悠悠道,“这后宫有后宫之礼法。颖然是不敢不从的,只是总归有那么些个不安分之人,仗着君上宠爱便置礼法于不顾。”说毕转眼看向楚馨雅,“凰后,您看可是这么个说法?” “宋贵侍句句在理。只是你也说了,那可是仗了君上宠爱。本宫即便是这后宫之首,可这后宫也终究为君上所有。而非本宫。宋贵侍聪慧明理,必是明白个中究竟。” 98.来意 不悦之色自宋颖然面上一闪而过,旋即又浅笑言道,“这人呢,总归有些许私心。颖然自是有的,想必凰后也该有一二想法。这都是人之常情,凰后何须避讳?” “本宫不如宋贵侍来得自在。毕竟本宫这身份摆着,又掌管这三宫六院的,一言一行必不能行差踏错。不然又如何服众?”楚馨雅平和言道。 宋颖然听罢心内冷哼一声,摆甚架子?别人不知,还当他也不清楚她是什么货色?“可不是。云美人便是与凰后不同,那私心大伙儿也都知晓。只可惜,手段不够便被撂了,也不知何日才能拾回来?” “可见私心要不得。只有一心向着君上,去了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心思,才能活得安好,活得长久。” “云美人这一降位,连着寝殿也挪去了偏远之处。素来听闻凰后与云美人感情‘甚笃’,今儿个离远了,凰后怕是想得紧。”宋颖然并未接着楚馨雅的话头,转而言道。 楚馨雅笑容一顿,复又言道,“大家同为这皇城中人,又怎能不相互照拂?” “是呀。听说前儿个凰后还遣了个宫女去助云美人行事?名儿好像是叫……小碧?可是这个名儿?”宋颖然见着楚馨雅脸色愈僵,心中得意一笑,“听说能力不差,只可惜,竟就死在井里了。想来凰后也觉得惋惜罢?” 楚馨雅定定看了宋颖然半晌,旋即一笑,“本宫倒是看走眼了。说罢,你究竟为何而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就明着了罢——联手除去那人。” 小希子走入殿内,“主子,云府传来信件给您。” “云府?”云华想了想便了然。也该是有所动静了。展开宣纸仔细阅看,心思快速转动。 与自己所料相差无几。果真是让他帮扶云馥之事。这云执倒也天真。他与云馥父女二人见着他挡了道,便给他下了“遥梦”想要除而后快。如今云馥被打落了,便想着让他拉人一把。 他今日荣华全是因着倚仗了云府?该当回报云府?云华看着字里行间的暗示,不由好笑。 云执当他是三岁小儿?云华自认并非恶毒之人,却也绝非能如此良善之人。 云华不好提笔下书,只怕字迹差异会让云执那老狐狸有所察觉。幸而自己先前教小桃习字,如今又可派上用场。 “小桃,我念你写。” “是。”小桃接过笔,端坐一旁。 “父亲于我之大恩,云华从不敢忘。襄助家姐,乃是云华分内之事。只是,云华人微言轻,又大病初愈,实是有心无力,难成大事。又何况君上圣明,一赏一罚都合情合理。姐姐资质甚佳,想必不日便能重得君上宠爱。还望父亲大人莫要过于忧心。” 99.亲昵 这日晴光正好。云华搬了躺椅到院子廊下歇着。 浮云飘荡于高高蓝空之上,微风徐徐。心情仿佛随之沉静安好。倦意渐渐席卷而上,云华任由自己沉入梦境。 梦境中,一股暖意靠近自己,不由得向暖源处靠了靠。 “君上……”香浣见国君与云慕君挤在一处,不由轻声唤道。 龙越轻一挥手,示意香浣莫要多言。幸而躺椅还算宽敞,云华又往他怀里挪了挪,因而并不觉得不适。又或许是因着怀里这人,才未有感觉? 在怀中人光洁的额头上轻柔印下一吻,搂着人闭眸睡去。难得偷了半日闲,如此渡过亦是好的。 “云侍卫。”小希子走近那道一直伫立着遥望他处的人影。心中有些担忧,自主子住入永曜宫后,云生便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云生转头看了小希子一眼,又默然转回了头。 “云侍卫,主子想必很快便能回来。”小希子想了想终究是劝慰道。 云生听得眼神一顿,便提步离去了。这一日复一日,他等了这许久。云华却还未有回来。是不是,不愿回来了?是不是,和那个男人相处得很快活? 心似是空的。又如以往那般。没有着落。 龙越看着云华缓慢睁开双眸,神情带着些懵懂,似是孩童。 云华看着眼前的怀抱,这是……龙越?将目光往上移,便见得龙越笑意盎然的脸庞。龙越怎的会在此处?此时不该是在勤政殿处理政事? “君上……?”云华唤道。声音带着些慵懒,给平日里的清朗之声添上些许风情。 龙越一手抚上云华脸颊,并未答话,直望入云华眸中。 时间仿佛停滞。云华有些慌,却禁不住回望,似是被龙越引住了视线,无法挪开。 落叶打着卷儿飘下,轻轻落于地面,近于无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龙越的脸庞在眼中放大。英气的剑眉,高挺的鼻梁。云华心中一悸,直觉想要躲开,却不知为何无法动弹。似是被施了定身术。连呼吸都似是停顿了。 第一次发现。龙越的睫毛既长又浓,尾部微微翘起,好看得很。正如此愣神,双唇竟被覆上了。 微带暖意。并不十分柔软。带着龙越独有的气息。 龙越见得云华此刻依旧不在状态,眼中一暗,便不再多加客气。一手揽过云华脑后,开始攻城略地。 云华脑袋似是“哄”地一声炸响。自己这是……被龙越吻了?自己被一个男人……吻了?自己竟如此后知后觉。心下一慌,便开始用力挣扎。 龙越用另一手便轻松压制住了云华,细致舔过云华柔软的唇瓣,心中却觉得并不餍足。似乎还想要得更多。 100.政事 勤政殿。 云华一手扶袖,一手研墨。不自觉用余光看着龙越。自己是不是该更早些离开此处?或许不该一直如此自欺欺人。 或许早在先前,便已然在渐渐萌发。只是一直掩耳盗铃,并不愿深想。如今走到如此地步…… 先不说两人性别之事。单就龙越是一位君主,便已然表明这种情愫要不得。在此种社会环境下,自己又怎可能获得多少平等与尊重? 若是与他一处,在他人眼里必是依附于龙越的角色罢?又是男子…… 无论如何想,都万万要不得。既如此,便该快刀斩乱麻。 “在想何事想得如此入神?”龙越放下奏折,从云华手中取走墨锭。正想将人搂入怀中,便见得云华立即往后一避。 龙越一怔,手顿在了半空中。 “君上专心处理政事罢。不若云华先行离去,以免扰了君上心神。”云华垂眸避开龙越的视线,疏离冷淡。 “不必。”龙越收回视线,只觉怒气自心头泛起。却亦并未发作。免得更是将人吓跑。是否自己今日的举动过快了? 暗叹一声。云华对自己意味着什么?虽然此刻他还无法明确,却是知晓,云华对他来说是不同的。甚至可说是,不同于后宫中的任何一人。 想到此处暗自心惊。原来,已到了如此地步。接下来……静观其变罢。 “近日频频有盗匪扰乱洪噬与两国通商之处,屡禁不止。却又因着位置敏感,不适宜派兵。”龙越淡淡道。 云华一愣,龙越为何对他说起这些?正要随口敷衍,又听龙越道,“寡人想听听你的想法。这通商一事还是听了你在文会之言,才下手去办的。” 竟是如此?云华未曾想当时为了应付刁难所说的一番言语,竟能起到如此效用。“云华怎能随意谈论政事……” “寡人想听。” 云华如今可算是知晓了。龙越定下之事又怎会轻易更改?“君上可有怀疑之人?”依龙越如此本事,又怎会没个较为准确的想法。 “通商一事是三国一同商定好的。洪噬除了三国外,便是诸弹丸小国。这些小国附属于三国,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游离于皇权之外的,便只有修武三族了。” “君上可是怀疑修武三族?”云华一听便知晓龙越隐藏之意。细细一想,修武三族倒确是嫌疑不小。 “你先前亦说过,拉拢修武族刻不容缓,因而寡人先前与唤兽族进行了协商。”龙越接着道。 若说龙越因了他才着办通商一事,云华倒还有几分信。若说龙越是因了他才萌生拉拢唤兽族的想法,云华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如此强势之人,怎会容忍唤兽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坐大?说不得早早便留了一手,用以牵制唤兽族。 101.怀抱 “如此说来,便是其余两族嫌疑最大了?” 龙越点点头,“有三种可能。” 云华仔细一想,修武族要阻拦此事的目的很明了。若是王权渐大,修武族必然面临被削弱的局面。 修武族敢如此行事,必是拿捏好了砝码。一来三国王权并不十分强大,二来通商口大多位置敏感,若是派兵便会引起三国纠纷。更是如了修武族之意。 如此该如何行事?若是将三族人手引走,便该未有多余力量来滋事了罢?只是,如何才能尽快将他们引开? 将自己的想法与龙越一说,龙越眼中闪过笑意,道,“你果真聪慧之极。”云华见得龙越如此模样,便知龙越是早有对策。如今对他说来,怕不过是另有目的呢。 龙越见云华已然不复方才疏离模样,便知自己方才引导话题引对了。心中欢喜些许。随后不等云华反应,便迅速将人一把揽入怀中。 云华意识到自己坐在龙越腿上,便浑身不自在。双手去抵开龙越,以保持距离,想要离开龙越的怀中。 “你若是再乱动,寡人可不能保证不做些什么了。”龙越声音愈发低沉,似是带些戏谑,又似是认真言道。 云华低头一看,才觉自己手抵着龙越胸膛,在他怀中挣扎是多么不明智的举动。赶忙收回手,亦不敢再轻易动弹,只道,“请君上放开云华。” “不。”龙越直截了当道。 “君上!”不由得加重了语气,瞪向龙越。亦顾不得龙越会否因此生气。或许说,他其实明了龙越对他的纵容?明了龙越不会因此而动怒?不得而知。 龙越闷声笑起来,掐了一把云华的脸颊,“你啊。” 云华见龙越对着他一副宠溺的姿态,无端有些气闷。自己又不是女子,犯得上如此么?还是说平日里对着后妃们惯了? 将人往怀里搂紧一些,“让寡人搂着你罢。”说毕便收敛神情,正经批阅起奏折来。 云华见得如此反倒不好逆着龙越了。若是再多加异议,倒显得自己别扭,扰着龙越处理国事了。 如今只觉自己似是一拳打入棉花,落不着实处去。却也只得按捺心思暂且如此待着。 龙越感受到云华的乖巧,不由得悄然一笑。云华真真似个宝物。 戌时已过三刻。龙越停下笔,正自惊讶云华怎的仍旧一动不动,便听得绵长的呼吸声。竟是已然睡着了。不是刚歇了半日? 龙越有些哭笑不得,云华莫不是睡神转世?还是自己的怀抱太过舒适?他倒愿意是后一种。 刚把人搂起来,便听得云华道,“床怎么会动?” 龙越一愣,这是醒了?却见云华眼眸紧闭,唯有淡红唇瓣一张一合。原来是呓语。龙越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不由得手上一拍云华的臀部,以作小惩。 102.消息 “今日若是闷了,便让香浣带你去书房罢。那里该有些许你愿看的书册。” “好。”云华点点头,没禁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龙越抚了抚云华的额发,“寡人去上朝了。若是还困,便迟些再起罢。” “不行。待会可得去请安。”云华摇摇头,坐起身来。 云华的衣襟稍有滑落,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龙越见了眼神便是一暗,随即若无其事道,“天冷了,多穿些罢。”说毕便不再看云华,大步而去。 今日是例行的请安日。耽搁不得。若是迟了又该落下话柄。其实想想,倒也无甚所谓了。反正无论如何,自己也落不到好去。 “云慕君到!”凰仪宫管事太监守在门口,见得云华前来便唱宣道。 “云华参见凤后、凰后。”云华领着香浣入内。 “本宫瞧着云慕君气色是愈发好了。” “或许是大病一去,便显得好些。”云华不动声色回道。 “未曾想云美人竟如此心思。明明是亲姐弟。还望云慕君看在血亲的份上,多多原谅。”楚馨雅一脸惋惜地劝解道。 “是。有言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云华又怎会弃家姐于不顾?”云华淡言回道。 这是反讽?还是自己多心了?楚馨雅半晌回道,“云慕君如此识大体,如今身份倒是委屈你了。” “云华愚钝,在如此位子已是高攀了。” 云华自凰仪宫离开,经过一处拐角时,却见一道影子似在躲躲藏藏。身形倒是眼熟得很。莫不是…… “香浣,我有些累了。想在此处歇一会。帮我取些糕点和茶水来罢。”云华在石凳处坐下。 “不若奴婢唤个奴才去罢。君上吩咐,不得轻易离开慕君身旁,怕有不妥当之处。” “君上可曾说过你需听我吩咐?” “……奴婢明白了。”香浣只得离开。 待得香浣远去,拐角处之人便现身了。果真是小希子。 “主子。”眸中竟似有些湿润。 “祥佑宫可一切安好?可是有何要紧事?” “一切安好。只是小希子想您想得紧。还有云生,奴才瞧着他情况不太好,整日魂不守舍。不知主子何时回来?”陈希一直都想见云华一面,却奈何永曜宫轻易不得接近。若是借了旁门左道传消息,只怕引来国君忌惮,反倒更是不妥。 “云生如何了?”云华不由得有些担忧。自己多日未归,不知云生可有顾好自己? “大约是想念主子了。常常望着永曜宫的方向便是一整天。虽然嘴上不说,面上却是消沉得很。” 103.孟极 “香浣,永曜宫的书房在何处?” “奴婢领您去罢。这糕点和茶水可还要?” “不了。现下便去罢。” 永曜宫的书房就在寝殿不远处。整齐肃清,书卷排满了架子。“香浣,你去歇歇罢。我一人在此处便可。” “奴婢在外头守着,慕君若是有何吩咐,唤一声便可。”香浣说毕便直接退出门外,掩上了门。 云华微微蹙眉,这香浣似是对他心存不满?虽未曾逾矩,态度却总是稍显不恭。 书卷散发着夹杂墨香的陈旧气息。可以想见大约都是些有个把年头的典籍。云华细细去看,在最底下抽出了一幅卷轴。 平展开来,却见其上绘有足足上百的兽物。其貌皆不凡,更有些奇异之处。右侧竖写一列小字:上古神兽图。 上个神兽?这倒是有些意思。云华在一旁坐下,想着随意瞧上一番。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皆在头一列。这些神兽的形貌倒是与前世的传闻相仿。看来这两个世界确是有许多相通之处? 云华正自想着,余光瞄得一只兽物,似是与云生手臂上的图纹相似。定睛一看,那兽物其状如豹,而文题白身。果真是一模一样。 旁有一列小字:“兽,名曰孟极,是善伏,其鸣自呼”。 孟极?如此说来,云生所炼的兽物竟是上古神兽?云华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忧。 云生能有如此资质自然是再好不过之事。 只是,匹夫无罪,而怀璧其罪。云生本为狩崛国人,修炼了唤兽族的唤兽术法已是犯了忌讳,若是再让人知晓云生炼成神兽,岂不是容易招来祸患? 云华将卷轴整理好,放回了原处。心下决定尽快回去祥佑宫,好将这事跟云生仔细说上一番。 正要推开门离去,门却被从外往里推了开来。 “可有找着喜欢的?”龙越走了进来,向云华问道。 “君上。”云华顿了顿,接着道,“云华已然无甚大碍,久居永曜宫终究不妥,还请君上允云华早日归去。” 龙越听了却是目光落向窗外,沉吟不语。半晌,龙越轻微一眯眼,旋即又平复开来,“明日你便回罢。” 云华本已做好艰苦周旋的心理准备,却未曾料到龙越竟如此爽利便应了。 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龙越,却换来龙越的戏谑一笑,“既你明日便要弃寡人而去,那可有何奖赏补偿于寡人?” 云华扯了扯嘴角,僵硬一笑,“不知君上要何奖赏?” “依你之智,怎会不知寡人所想?”龙越轻一挑眉,戏谑之意更甚。 104.苦涩 今日一早待得龙越前去朝堂后,云华便回了祥佑宫。一踏入院门门槛,小希子便迎上前来,“恭迎主子回来。” “今日可是云生当值?”云华直接问道。 “并非。不若奴才寻个由头将云侍卫召进来罢?” 云华颔首默许。 祥佑宫的侍卫并不能宿在后宫院舍之中。皇城分为外廷、内廷。外廷有专设的侍卫住所。而一宫的侍卫们若是小憩,便是在宫院的宫仆住所旁的一间小房舍。若非是当值,便该是在外廷专设的侍卫住所里头。 云华在厅堂中稍等了片刻,云生便已来到了。却亦不唤云华,只抿唇望着他。 门被小希子从外掩上,厅堂中的光线稍稍暗了下来。 “先前之事,是我不对。不该未有和你提起,便不见踪影。”云华还记得自己那夜因昏迷未归,云生焦急来寻却被他打发走了之事。如今见了云生如此冷淡模样,便疑是那事之故。 云生半晌微微动了动,“我知晓你并非有意。只是那日……”终又抿唇不语。 云华听得有些歉疚。虽是无意令云生担忧,却亦是忽略了云生。“下次不会了。我往后定当注意。” 见云生还站着,便将人拉过来使人坐了。云生却有些不自在,“陈公公向我说了规矩……”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何谓规矩?”云华笑睨一眼云生,想起寻云生的初衷,肃颜道,“昨日我凑巧见得一幅‘上古神兽图’,其中有一只神兽与你手臂上的兽物一模一样。” 云生听得疑惑地看向云华。 “若是未有差错,你所修炼的兽物该是上古神兽‘孟极’。”云华顿了顿,“此事重大,半点懈怠不得。平日你多加小心,以免引来忌惮。” “我明白。”云生点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又寻不着话语。一时间,心中有些憋闷。 云华随后欣慰一笑,“此事其实亦是天大好事。既能炼成上古神兽孟极,可见云生是极有天资的,将来前途必定无量。” 云生不知如何作答,只微红着脸闷闷应了一声,“嗯。” “这天气是愈发凉了,记得多穿些。若是有甚想吃的,直接向我言说,或是说与小希子也行。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可不能挨饿。不然可要长不高了。” 云生听得一恼,处于变声期中的嗓子更显粗哑,“我必定会比你高出许多!” “是,是。你如今便已比我要高了。云生长得可真快。”云华不由一笑,言道。 云生见得云华笑,心中亦是有些欢喜。只是欢喜之中却又夹杂了些许苦涩。究竟何故,却又无法明白。他必定是要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好生护着云华一世的。必须如此。 105.旧事 “今儿个冬至,可要好好整一桌主子爱吃的。”陈希忙不迭地奔走各处吩咐下去,“把这些屋子都给弄干净了,甭管用不用得上,这节日就该有个新模样。” 云华见着一副忙活不停模样的小希子,不由一笑。未曾想这异世也有冬至一说。真真怀念前世冬至时吃的汤圆与馄饨了。 前世他亲生父母弃他而去,后来被容氏夫妇收养。容氏夫妇结婚多年一直未得孩子,便想着抱个小孩儿冲冲,果然在他五岁之时,容家有了一个男孩儿。 其实容氏夫妇从未亏待过他,只是终究少了些东西。不知是因为他太过淡然,还是因为他们之间未有血缘的羁绊。 他尊敬容氏夫妇,遵循他们对他的要求。容氏夫妇给予他生活的条件,让他接受教育。 容氏是个较大的家族,人情势力错综复杂。自己不过是一个养子,身份终究尴尬。莫说容氏夫妇已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即便没有,许多事情亦由不得自己插上一脚。 因而在知晓身世后便一直秉持着低调沉默的姿态。衣食无忧,出行自在,已然是一种幸福。便不必要再去强求。 只是,即便自己如此终究还是死在了阴谋之下。那蓄意而为的车祸,让自己来了这芜沉大陆,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这不得不说是幸运之极。 至于前世的种种,他已不愿再去计较。只想保留些美好的回忆。安排车祸的容珂也好,默许此事的容氏夫妇也好。都不愿再去记得了。 “主子,国君派人传话说今夜要过来和您一块儿过冬至。”小桃面带喜色,进了殿来。 “如此便该去御膳房搬些膳食过来了。”云华闻言倒有些欢欣。多一人过节倒也不错。如此想着却又想起云生。龙越一来,只怕又会冷落了云生。 云华有些犯难了。 “是,小桃省得。小桃这就去办。”小桃应声而去。 是夜。寒风在外头呼啸而过,枝叶晃动不已,在纱窗上投下阴影。一列子太监提着纸灯笼,随行在国君身后,一路去向祥佑宫。 “主子,膳食皆已准备妥当了。”小希子向云华道。 “用食盒装些膳食,送去云生那罢。”云华想了想,吩咐道。 “是,主子。”小希子应道便推门而出,却见得国君已然到了殿门前,于是复又回转至云华处,“主子,君上到了。” 云华微一颔首,披上厚重的外袍,出门恭迎龙越。“国君万安。” 龙越将人搀起来,触碰到云华冰冷的双手,不由蹙眉,“怎的不捧个小暖炉?”说毕便解下身上的黑色大氅,披到云华身上,仔细绑好带子。 云华瞧着龙越认真的神情,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多谢君上。” 106.冬至 云生远远望着那对人影,情绪翻腾而上。盯向那高大的男人,手不由紧紧握住手中剑柄。 几乎在一眨眼间,那男人竟似是感知到他的所在,朝他这边看来。云生立即隐去身形,消失在夜色之中。 “君上,酒菜皆已备好,进殿内用膳罢。”云华见龙越突地看向远处角落,不禁有些疑惑。 龙越收回视线,看向云华一笑道,“走罢。”自然而然便牵住云华的手,向里行去。 “你虽尚未及冠,不过今日难得,不若饮一杯罢?”龙越手执银壶,斟了两盏酒。 “好。”云华接过银盏,高举齐眉,“恭祝君上身体康健,心想事成。”言毕微扬头一饮而尽。 龙越低笑一声,也举盏一饮而尽。 “华。” 云华刚放下银盏,便听得这一声唤。有些反应不及。龙越怎的如此唤他了?“君上?” “用膳罢。”龙越执起银箸,眸中含着笑意。 “……是。”云华索性撇开多余心思,亦执起银箸,对付起膳食来。 龙越夹了一筷子鱼肉到碗里,细细挑去鱼刺,才夹至云华碗中,“试试这鱼罢。” 云华一愣,随即便要言谢,虽然他并不喜吃鱼肉,但总是君恩不是?这时却又听龙越接着道,“寡人知你不爱吃鱼,只是挑食对身体不好。多少吃上一些,总归是好的。” 云华已不知该如何接话了。只好沉默不语,轻缓夹起鱼肉送入口中。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御膳房所做膳食果真不同。竟觉得鱼肉似也不错。 滑嫩鲜美,鲜香可口。心中更是有些欣喜。 吃毕抬起头才见龙越正含笑看他。也不知看了多久。云华不禁有些赧然。说不上是为了掩饰还是为了别的,云华亦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小碗中,学着龙越挑去鱼刺,随后放入龙越碗中。 龙越一挑眉,执了银箸夹起鱼肉,送入口中。 云华定定地看着龙越,心里竟似是有些期待。至于期待些甚,却并不明了。 “咳咳,咳咳咳。”龙越突地咳嗽起来,手握成拳掩在嘴前,似是难受极了。 云华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莫不是被鱼刺给卡住了?自己并不经常吃鱼,因而挑刺儿这活也使得不大利索。该是自个儿漏了些个刺儿,入了龙越喉中罢? 云华有些急了,赶紧倒了杯清茶递给龙越。随即又走到龙越身后,轻拍他的背脊,“君上,可好些了?可还难受?” 正拍着,却见龙越放下茶盏,开始轻笑起来。 云华手上一顿,有些惊疑,莫不是卡个鱼刺儿还会疯魔不成?龙越怎的就这般了? “你呀,真是好骗。”龙越拉过身后之人,拽入自己怀中。 云华眨了眨眼,上下左右环视龙越一圈,才明白过来。龙越这厮莫不是还年幼?竟玩这等幼稚把戏! 107.情意 “君上!”云华又是气又是窘,用上双手去推拒龙越。 “老实坐着。”龙越一拍云华腰侧,见得云华安分了些,便取过云华的碗与银箸。夹起一块素菜,便要送至云华嘴边。 云华看着眼前的菜,龙越这是要喂自己?“君上,云华不习惯如此……” “就一口。”龙越见得云华眼中的抗拒之色,虽有些不喜,却也不好逼得太过,只得让步道。 云华只好张口去吃,一滴汁液却落在了唇边。下意识地便伸舌去舔,谁知龙越竟凑上前来,似是也要舔去那一滴汁液。 来不及刹住自己的动作,便直接碰上了龙越的唇舌。云华赶紧要拉开距离,后脑却已被龙越一掌按住,愈发靠近龙越。 云华慌了手脚,双眼直瞪向龙越。谁知龙越干脆闭上了双眸,不去理会云华的怒视。待得手脚并用半晌,终于明白自己的武力值在龙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若是自己能习得武术该多好?云华心中不由有些悲愤。 半晌,龙越终于停了下来。面上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用膳罢。不然该冷了。” 云华更是愤愤不平,这罪魁祸首怎的还敢装到如此地步?半晌只得又瞪了两眼龙越,自龙越腿上起来便要回座。 手腕子却又被龙越拉住,云华正按耐不住要发作,却见龙越一手拉过了椅子,放到了近旁之处,“就在此处坐罢。寡人离你近些,也好给你添菜。” 云华亦懒得再去搬抬椅子,便就这么坐下继续用膳了。 戌时已过。龙越带着云华在院内散步消食。“寡人明日便使尚衣局给你多做几套厚实衣裳,瞧你今日这身装扮,可别冷着了。” “云华已有许多衣裳了。君上就莫要费心了。”这话倒是实话,入了这皇城以来,龙越从没断过给他的赏赐,包括布匹、绸缎等这类物件。 “无妨。再给你做几件大氅,或是狐裘外袍也保暖些。护手的东西也不能少了。平日夜里可会觉着冷?” 云华听着龙越句句念着这些琐碎之事,心泛涟漪。且不去管龙越一开始的目的为何,亦不管今日今时龙越的情意有几分虚实。单凭此刻之举动,云华便不得不心存谢意。 龙越等了半晌不见云华回答,便道,“怎的神游天外了?莫不是寡人太过无趣了?” “怎会。”云华微微摇头,接着道,“君上早前便送来那许多保暖之物,云华又怎会冷?” “当真?若有不满意之处,直接告诉寡人便是。”龙越觉着这风愈发大了,便牵了云华往里而去。 “时辰不早了,君上可是该回去永曜宫了?” “今儿夜里可真冷。寡人有些受不住,不若收留寡人一夜罢?”龙越挑眉一笑。 108.共眠 “君上,祥佑宫并不若永曜宫暖和舒适。云华只怕君上睡不安稳。” “怎会?回了永曜宫只有寡人一人入眠,在此却有你在,可以互相取暖。”龙越一本正经言道。 云华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这是把他当做人形暖炉了么? “不过,这祥佑宫的供暖着实不行。连这铜鉴里的炭火亦非上佳。看来得给你换个住处,去暖阁才行。不若迟些便该受不住了。”龙越说着便将人带入床榻,扯过锦被半盖于云华身上。 “云华又非女子,不需如此劳师动众的。”云华将锦被匀出一半来,盖到龙越身上。 龙越却拨开不要,将整张锦被绕着云华围了一圈。见得云华圆滚滚的,又配着此刻有些呆愣的神情,让他觉得可爱极了,“你如此模样,倒真像只小熊。”笑意显然。 云华闻言,便立即扯下身上的锦被,学着龙越的手法也将龙越裹了起来。随后严肃言道,“你如此模样,倒真像只大熊。”眸中的得意之色却点点泄露。 龙越有些失笑,“你倒真是个睚眦的。如此都要向我讨回来。” 云华轻笑道,“云华可就是来向你讨债的,莫不是怕了罢?”见龙越要掀开锦被,赶紧两手成环固定住它。 如此一来,倒像是要将龙越拥入怀中。 龙越本还要打趣一二。见得如此情形,心在一瞬间,竟似是静到了极致,又似是有暗潮在底下涌动。说不清道不明。或许该唤为——悸动? 微微上挑的眼眸,不过分细长却又别有韵味,精致难得。秀气却又不失俊气的修长双眉,恰到好处。直挺却并不过于高耸的鼻梁,仿若巧手工匠精心雕琢而出。较薄却看起来十分润泽的唇,淡粉柔软。 龙越见过无数美人。却从未如此细细去看那眉眼。亦从未有哪张面容能让他的内心受到如此牵动。 “华。”龙越轻轻抚上云华的面颊,微凉,却触感极佳。仿佛无暇美玉。 云华只觉龙越似要直看入他的内心深处去。又似是枷锁,牢牢锁住了他。自己,竟动弹不得。即便心中不安,即便知晓气氛已然不对。却终究只能定定地回视着那如千古深潭般的双眸。 似要将自己吸入那漩涡之中。如此令他心惊。内心却又似有不知名的小火苗,幽静轻微地蔓延。似要酿成大势。 眼前愈来愈暗,龙越的面容在逐渐放大。云华想要出声制止,口中却是呐呐唤了一句,“君上……” 尾音便已湮没在了口中。 云华连甩自己一巴掌的心情亦有了。自己怎的如此木讷?作甚唤了那一声?平白错失先机。这下可好,别的话也无法继续说了。 只好学着那河蚌,紧闭“城门”,固守“城池”。 109.认贼 在一只手透过衣襟抚上他的腰侧之时,云华心中立即警铃大作。这是甚状况?云华全身都僵硬住了,下意识便伸手按住龙越的手。 龙越手下感着一瞬间僵硬的身躯,便抬起了眼眸。直直看入云华眼眸深处,动作便顿了下来。 腰侧的手未再动作,颈上的温热触感亦退离开去。云华由衷地松了口气。只是,龙越又是怎个想法?如此便……放过他了? 龙越将云华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松了一口气也好,疑惑也罢。他身为君王,又怎会去强迫他人与他行房事?犯不上。自有那许多人趋之若鹜。用强实是太丢份儿。更何况,他要的是云华心甘情愿。 抚了一把云华的墨色长发,“睡罢,该累了。”说毕便除了外衣,平躺于床榻上。 云华默然。亦除了外衣,躺在了另一侧。 思绪纷杂混乱。各种念头一一闪现又消失不见。龙越有无入睡,云华并不知晓。或许是练武之人吐纳不同于常人,龙越气息清浅得很,无从分辨。 却是不敢出声询问。亦怕扰了龙越睡意。便只好按捺住,一动不动地闭眸忍耐这悄无声息的夜晚。 至深夜,云华混沌的脑子终究被睡意侵袭。在沉入睡梦前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即逝:龙越这人,倒似是也不赖…… “从你手下调几个人去云华处,把那小子控制起来。”云执淡淡道,一丝厉色却自眸中划过。 “父亲大人这是何意?”云锦神色随意,似是不过随口一问。 “对于不听管教之人,便该要扯断翼翅。不若便以为自个儿能飞了。为父说得可对?”云执转眼又是笑模样,端的是一个尽心教导孩儿的慈父。 云锦微一敛眸,轻浅一笑,“父亲大人既是云锦父亲,便自当谨遵您教诲。至于您的吩咐,您大可放心。” “如此甚好。有子如此,为父心中大慰。”云执闻言抚掌一笑。 “夜深了,云锦不打扰父亲大人休息了。” “去罢。” 脚步刚一迈出,便感知到那寒冷之意。又是年关将近了。许多之事,也该有个动静了…… 接下来的日子,只怕更是如履薄冰。云执这些时日来,防他防得厉害,更是不断寻着由头收去他手中势力。 如今晚这“提点”更是成了每日功课。父亲大人?他倒真是敢。莫不是以为当年捡了他回来,便也姓纳兰氏么? 若不是当年幼小,不懂得这所谓“救命恩人”的野心与欲望,又怎会认贼作父?更痴傻许下重誓:终生视恩人为己生父,听之孝之。若有违背,永世为纳兰氏之罪人! 110.弟弟 “咱们宫里可还有甚保暖衣料?”云华唤来祥佑宫负责衣物的女官。 “回慕君,宫里还剩着许多。可是慕君想要打造衣物?奴婢这就吩咐下去。”女官躬身答道。 “虽是要打造衣物,却并非是为我。稍后我让小希子将尺寸拿去给你,做几件保暖厚实的里袄和褂子。”云华仔细瞧了一眼女官,状似无意道,“你唤什么名字?可有兄弟姐妹?” “回慕君,奴婢唤作墨翠。家中还有两个弟弟。”墨翠垂眸敛目,恭顺回道。 “我亦有一个弟弟,虽未有血缘关系,心中却亲得很。这季节一变,便总愁着是否会被冻着。” 墨翠在这宫中已然多年,便猜出几分云华之意,“慕君说得是。奴婢也常在此时给自家弟弟捎上几件衣物,虽不值得银钱,却是切切心意。” 云华微一颔首,淡淡言道,“你先下去罢。此事微小不过,却亦是切切心意。莫要出甚漏子。” 墨翠赶忙应道,“奴婢省得。”说毕躬身而退了。 小希子见墨翠离得远了,才问道,“主子可是想给云侍卫做几件衣裳?” 云华点点头,“你去云生处取他的尺寸罢,亲自交给墨翠。” “是。奴才懂得。”小希子应道。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慕君如此关心一个侍卫的穿着用度,总归是不妥当的。让有心人拿捏了去,可就变成男侍与侍卫私通了。 云华亦明白此间。只是总归无法因此便冷淡以待。想来也有些时日未见了,不若今日便亲去看看云生罢。 “我与你一道去罢。”想着便起身,准备前去。 小希子有些犹豫,最后才断断续续道,“主子,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云华听得有些疑惑,随后便笑道,“若是觉着不当说,便不说罢。” 小希子一时反应不过来,“主子……”又整了整神色,接着道,“即便不当说,奴才还是要说。” “那你便说罢。”云华云淡风轻地,微一颔首,允了。 “主子身份尊贵,却也是尊贵不过国君。小希子知道主子把云侍卫当做亲人,只是这事儿小希子信,别人却是不信的。这有朝一日被国君知晓了,十有八九会介怀于心。届时主子怎能讨得了好去?” “此事我自是明白。只是你也知道,云生还是个孩子。又无依无靠的,若是连我都不去顾及,又何人会去照顾他呢?”云华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多当心便是了。” 小希子正要言说,听得云华此句便知此刻已是劝不动了。只好默言跟着云华一路去了。 若是未有记错,今日该是云生当值。只是不知是在院门守卫,还是在那小房舍中小憩。云华想了想,便决定直去小房舍。若是不在,亦可在那处等候。 111.少年 穿过曲折的回廊,经过了宫仆居住的住所,便见着那小间简朴的房舍。有休息的侍卫在门旁坐着,见了云华前来,赶忙弯腰行礼,“见过云慕君。” “起罢。我此次前来是随意看看,毕竟这入冬了,也不知你们可会受冻。” 侍卫听得又是讶异又是欢喜,搓了搓手,才道,“别的倒无甚问题。只是这屋子似是年岁久了,抵不住寒气。先前和舍缮司说了,却一直不曾搭理。” 云华点点头,“此事我记下了。看看是否可以挪出别的房舍给大家使用。” “多谢慕君。” 云华踏入门内,温度确是与外头无异。亦不知云生会否在此。紧走几步,便见一道身影伫立窗前,身形已有挺拔模样。 却正是云生。 云生听得响动便回过头来,见是云华脸上先是一愣,又是一喜,随后却泛苦涩。云华见了却不知究竟何故。只觉或是因着自己多日来冷落了云生。 走至云生近前,才觉云生身上单薄得很。伸手揪了揪云生身上的衣裳,便知这侍卫服里头该只着了一件薄薄的里衣。 “怎的不多穿些?先前不是叮嘱过你,要好生照顾自个儿?”云华不由蹙眉问道。赶忙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到了云生身上。系好带子却发现这袍子已然不适合云生的身量了。 复又言道,“我让人着紧给你做几件保暖的衣物。到时可要好好穿着。你现在虽有武艺傍身了,可也该多注意些。” 待得语毕半晌,云生依旧只默然看着云华。灰眸竟似是不复以往的清澈透亮。转而深了许多。云华突觉自己好似看不懂云生所想了。 “云生?”云华轻拍云生的肩,唤道。 云生径直转开眼眸,解开身上袍子的系带,将袍子递还云华。 “你这是怎的了?可是我有何做得不对,惹恼你了?”云华已然确认不妥了。云生自入了宫来,便一直沉郁寡欢的,却又总似个闷葫芦。云华又无法分出那许多心神于他身上。 云生却依旧不看他。兀自转了身,继续瞧着窗外了。 云华有些急了,想要拉过云生的身子。谁知气力不够,完全无法完成此举。只好放弃,“云生,你莫要如此。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的亲人。若是我有何处不对,你直说便是。只是千万莫要像现今这般。” 云生听得身形一僵。久久之后,才哑着声音道,“你若是不需要我,当时何苦捡了我来?”虽极力克制,语中却还是隐露怨怼。 云华心里一惊,紧接着回道,“我需要,怎会不需要?” 云生转过身来,瞧着云华,“……当真?” “自然了。我怎会不需要亲人?”云华见云生态度松动,心里缓了一口气。即便云生变了许多,却依旧是那个宽和纯良的少年。 112.查探 一抹深蓝光芒一闪而逝,在沉黑夜色中如同幻影。 “有人潜入。”龙越停笔,蹙眉言道。 一影现出身形,暗自疑惑,为何自己竟未能感知到?莫不是来者比他要强上许多?“属下这便去捉拿。” “你实力不足。来者是修剑之人,武力不弱。”龙越站起身来,“寡人亲去一探。”未等一影劝阻,便已然掩去身形离去。 一影在原地思索,修剑之人?虽说武术种类不同,但仍是能够有所察觉。若现如今这般,能够瞒了他去,那么这人该是绿色剑体以上修为罢? 甚至已然修成蓝色剑体。只是,矗戮国已然许多年未出如此高手。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龙越未免打草惊蛇,将气息凝神运转一周天。再次于夜色中起落时,已然毫无踪迹可寻。似是全然隐入自然。 依着前方之人此等速度,可见功力实是上佳。淡蓝色的剑芒?矗戮国不是多年未出此等高手了?现今修剑之人不是以矗戮皇室萧恪为至强?而萧恪也不过修炼出绿色剑芒…… 他自信并非暗部消息闭塞。至于这其中的玄机,便让他亲自查探一番。包括那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强大力量。 那人竟在祥佑宫处停下。一个纵跃,便落入了庭院之中。 龙越微一蹙眉,调整步伐亦随之落入庭院。这人,莫不是奔着云华而去?那这人与云华又是有何关系? 人影果真接近了寝殿。在窗檐处停下,贴身侧耳以听。 龙越全身警备,以防那人会闯入内里,对云华不利。却又见那人轻轻推开了窗,往里探视。又似是并无冒犯之意。龙越兀自寻思,这微一走神间,那人竟立即御剑而行,身形瞬间已然远去。 龙越跃上屋顶,见那人一路去向宫门,似是要离开皇城。龙越见状便不再尾随而去,打算暂时作罢。 无论此人目的,都得着紧加强暗部与光部的实力。此次让这人如入无人之境倒也罢了。只是他这皇城怎能任由他人来去自如?岂不笑话。 神思闪动之间。龙越便落地往云华寝殿而去。来都来了,便去瞧瞧他罢。 推开门,便见云华一手扶袖,一手持笔于纸上游走。画面已初见风貌。却是一副山水图。虽尚未成形,却可预见那山的巍峨,那水的壮丽,那扁舟的悠然,那渔翁的闲逸。 画可见人。龙越正要仔细观察,云华却以身形相掩,稍显局促,“云华不知君上前来,有失远迎……” “怎的还不歇息?”龙越拉过云华双手,触之果然冰冷一片。垂眸看去,凝脂般的皮肤已泛上淡淡的青紫之色。 113.王室 “王弟,你且放心罢。待得大事一成,王兄必然不亏待于你。”健硕高大的男子枕着虎皮,两腿肆意前伸。即便口中如此言语,单看其态度,便足显其目中无人。 “是。王弟自小便明白,唯有王兄才是正统。王弟又素来与王兄亲厚,自是信得过王兄的。” 男子闻言想起一事,眸中划过戾色,“王弟明白便好。为长者方为正统。往后有我一日,便自然少不了王弟的好处。” “是。时辰不早了,王弟先行告退了。” 百里连信离开大王子府,谦卑的笑容渐渐淡去。直至面上再无任何表情。 “主子,今日是去‘莲香楼’还是‘菊欢阁’?”仆人见主子似是心情不豫,便出声问道。 “回府罢。”百里连信脚步一顿,眼神闪了闪,才提步言道。 仆人搓了搓手,“主子,大夫人今日回府了。您看,是不是先去别处消消时间?” “你的意思是,我百里连信已然到了顾忌一介妇人的地步了?”百里连信一个转身,咬牙切齿。 “主子,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知错了,求主子原谅奴才。”仆人说着便要当街而跪。 百里连信赶忙喝住,“你要让整个狩城都知晓我苛待下人?”即便他如今已然沦为整个王亲贵族的笑柄,亦不愿再有任何差错成为他人谈资。 若不是那件事,他又怎会沦落至此!那件事,果真是自己走错了。本以为靠着百里连盛好乘凉,却未曾想那人从未将自己放在眼中!即便未有他,亦有他人出手,除百里连祁而后快! 为长者方为正统。真真可笑。既然如此自信,又何需对百里连祁心存芥蒂?想必心中亦是清楚,为嫡者比他这为长的更为名正言顺。只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 若是真让百里连盛继承狩崛…… “主子,苏氏婉嫔前来求见。” “苏氏婉嫔?可是苏婉柔?”云华对于苏婉柔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如此出众。 “正是。主子可要一见?”小希子回道。 “带她前去正厅处罢。”云华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暗自寻思。苏婉柔因何事来寻?他平日与她并无交集。毕竟男侍与女妾皆身份特殊,男侍又不似太监那般,因而总该有些许避讳。 待得到了正厅处,便见得一娉婷女子轻踏而来,素色装扮掩不去女子姿容,反而更衬风姿。 “见过云慕君。苏婉柔冒昧前来,还望云慕君海涵。”轻柔却不甜腻的嗓音,使人闻之舒适。又有这周到之礼数,得体之言语,即便不是云华这等平和之人,也难生刁难之意。 114.长谈 “久闻云慕君盛名,却一直无缘得以结交。婉柔一直心有遗憾,今日终究是忍不住,前来拜访。” “婉嫔说笑了。云华何德何能得婉嫔赏识?”云华随着苏婉柔打太极,心里倒也挺惬意。苏婉柔有种本事,能使人心里熨帖,明明知晓那不过都是些场面话。 “云慕君过谦了。曾听人说云慕君虽是年幼,却是谦然有礼之人。如今对坐闲聊,果真是名不虚传。” 云华见苏婉柔说得认真,心中不由好笑。自己何时有如此美名?他倒从来不知。从苏婉柔口中道来,倒真似是煞有介事。 茶添二回。苏婉柔切入正题,“苏氏在前朝之时是名望之族,虽说不上权势滔天,亦是众人敬之。改朝换代是古来常有之事,只是这苏氏上下几百口,在那时死死伤伤。偌大家族便似沦落成土。” 不着痕迹打量了云华神色,又接着道,“婉柔父亲这一脉侥幸些,不过沦为平民,从此不得封爵。按理说人该知足。只是父亲一直因此事郁结于心,颓唐不已。如此一来,便将希望寄托在婉柔身上。” “婉柔不过一介女子,却要肩负复兴家族如此重任。虽有些许自恃才能,亦觉苦累。”苏婉柔言至此处,便巧妙地止住话头。眸光停落于云华身上。 云华毕竟通透,一番话下来如何不知苏婉柔之意?只是,苏婉柔如何就选中了他?“婉嫔今日之话本不该对云华提起。人言可畏。若是云华添油加醋道向别人,对于你是何等不利?” “婉柔相信自己的识人之能。又何况,这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局。若是赌赢了,便自是再好不过。若是不幸输了,不过命而已。”苏婉柔掩唇一笑,举动内敛端庄。言语之中却自有一番洒脱之感。 不过命而已?听来倒似是有双重含义。输了,至多赔了性命去。输了,不过是天命而已。云华此时深感有趣。且不说与苏婉柔合作,自身可获的好处。单说苏婉柔这人,便值得结交一番。 “此言甚好。如此,云华愿与婉嫔同入赌局。只是,婉嫔可知云华所需?”云华直问道。并不避讳。 “依云慕君平日行事看来,所需该并非婉柔给不起之物事。还请云慕君道来?”苏婉柔得了云华准信,心中更是安定。 “云华希望这后宫之中,再无云慕君此人。只有云华。”云华淡淡言道。却似有坚定之意凝结其中。 苏婉柔似是并未有料到这一答案。不过转瞬,便应下,“婉柔自当尽全力而为之。今日该多谢云慕君。与云慕君长谈话事,舒逸之极。” “如此云华也该多谢婉嫔。”云华回以平和一笑。语中却平添了些许玩笑之意。 苏婉柔先是一愣,后坦然回道,“云慕君果真是个有趣之人。” 115.落雪 云华起了个大早。天色还兀自昏暗。这一番动静倒是惊动了外室守夜的小希子,“主子,天还早着,不若多歇会儿罢?” “不了。”云华惯来是一旦醒了,便不愿再走回笼觉之人。下地将窗稍微推开些许,竟有细碎雪花随风飘入,落在了边沿上。白白小小的一片,很快因着室内暖意,融去不复形貌。 竟是下雪了。云华后知后觉想着,伸手探向窗外,冷意侵袭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待得片刻缩回手来,便见得细碎雪花有的落在指尖,有的落在掌心。 “主子,今儿个竟落雪了。”小希子该是在外间发觉了,向他喊道。语中些许欢喜。 “这是迟了还是早了?”云华问道。 “早了。往年都要过些时日。”小希子入了里间,立于云华身后。见云华身上单薄,立即将窗子掩实,“主子,若是要观雪等得穿戴整齐罢。不然惹来风寒可了不得。又何况主子您的身子骨单薄,一倒下可难好。”小希子絮絮叨叨说着,俨然像个管家婆子。 “你倒是愈来愈碎嘴了。胆子也愈发地大,连主子都管上了。看来得给你封个大官才行。”云华似真似假说着,心里头却有些开怀。 “主子恕罪,主子饶命。奴才这不是为了主子好嘛。”小希子嘴上讨饶,神情却全然一副邀功模样,旋即涎脸一笑,见牙不见眼,“主子要封甚大官给奴才?” “瞧你这样儿。”云华无奈摇头,“我一人在此间看会子书。你若是累,便去歇着罢。” “是。”小希子摸了摸鼻子,讪笑着退了。 辰时一过,云华便收起书卷,开始穿戴洗漱。今日虽有降雪,日头却好。晴光落入里间,细小尘埃起起落落的轨迹清晰可辨。 “这些时日来,祥佑宫的宫仆可还安分守己?”云华用早膳之际问道。 “奴才得了教训,平日不敢稍有懈怠。因而倒也未出甚纰漏。只是,别的宫院总寻着法子要往咱们这儿塞人。如今恰逢祥佑宫的仆人确实不够数儿。倒当真难以推脱。”小希子脸泛难色,可见确是有些困扰了。 “可有记下是哪几宫?”先前那一闹腾,这后宫几乎人尽皆知。怎的还有人不识好歹凑上跟前儿来? “来得最多的便是郁贵侍那处。其次便是宋贵侍了。凰后那处也来过好几次,只是态度随意得多,似乎只是照着规矩来走一遍。” “这些人倒真是无法安分。”云华低声念了一句。郁贵侍曾公然挑衅于他,有此番举动倒也不出意料。依他平日观察,宋贵侍也该是视他不豫。至于凰后,倒是有待商榷了。 照着规矩来?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云华总觉有些许之处不妥当。 既然恪守所谓规矩,又怎会态度随意?既然态度随意,又何需几次三番前来? 116.梅园 雪下得愈发大了。如那鹅毛,翩翩飞舞,直至坠入地面。 幽幽清香自香炉中弥漫而出,染透了居室。铜鉴中的炭火烧得正旺,红得已然通透了。 云华随意抚弦,音不成调,却也自有一番意趣。 “主子,温侍者求见。”小桃轻叩房门,却并不入内,怕是担心冷风入了里间。 “唤他来罢。”云华拢住音,将琴搬去一旁。 “云哥哥。”温文披着雪白的绒毛袍子,踏了进来。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步子稍显急切,走至云华跟前,“外面落雪了,出去瞧瞧罢?听说饮梅园的梅花都开了,艳红红一片可美了。” “外头不冷?瞧你这脸面可也是艳红红一片。”云华打趣道。 “不冷不冷,穿得厚实呢。云哥哥多穿些衣裳,跟温文去外头罢。”温文的脸颊虽是被冻得通红,精神却是十足的。 “好罢。”云华瞧了瞧外头天色,便妥协了。“小希子,取件袍子来罢。” “穿这件狐裘袍子可好?主子还没穿过呢。”小希子捧着狐裘袍子,问道。 云华转眼一看,却是先前龙越亲自猎来的银狐做成的那件。伸手拂过那毛绒绒的袍子,温暖舒适。心里莫名有些喜欢。“那就这件罢。” 取来袍子径直披了,系好带子后顿觉热乎不少。 “云哥哥,这袍子瞧起来真是好看。”温文似是想碰一碰,却又不大敢。温文家中虽算得上是殷实富贵之家,却也未曾得过狐裘。 一般的狐裘本就是珍稀之物。更何况这成色光亮的银色狐裘?银狐被整个芜沉大陆视为珍宝。轻易不可得。亦是极难猎得。 “不过是身外物罢了。”云华见得温文眼中神色不定,不由开口言道。 “云哥哥说得是。”温文回神来,一笑而过。 推开门去,寒风伴着日光倾洒入内,使人精神为之一震。 地面已积了一层较为厚实的雪。一脚踩踏下去,微微陷入。虽有些妨碍行走,可见着这白茫茫一片的景,亦觉得不枉此行。 深一脚浅一脚前行,终于行至饮梅园。却未料那处已然热热闹闹的了。温文见得便有些纳闷,“怎的如此早就有人在此了?”说着往里张望着。 云华眼尖,一瞥便瞧见了龙越的银色大氅。却并非披在龙越身上。而是郁思胤,郁贵侍。 龙越背对他二人,负手而立。郁贵侍手持一株梅,正笑意浓浓,对着龙越言语。身上的大氅对于少年而言过大了些,衣摆垂落在雪地上,沾染点点白雪。些许宫仆躬身而立,些许宫仆正四散折枝。 不知是否今天日光过盛,云华只觉有些明晃晃的,刺得双眼有些不适了。 117.解围 正自恍神间,却又有人入了这饮梅园。 龙羲自旁处而入,并未看见云华、温文二人。直奔园中的龙越而去,“见过君父。君父万安。” “羲儿。今日落雪可冷得很,怎的出来了?” 龙羲还未回答,郁思胤却笑言道,“该是今日落雪,难得不需上早学,大王子玩心起了罢?” 龙越听了,脸上无甚表情变化,转向龙羲问道,“可是?” 龙羲有些恼意,却不愿君父因此不悦,“回君父的话,羲儿听闻饮梅园的梅花开了,想来折几株梅花送与君父、二位君后。” “羲儿倒真是懂事。”龙越稍稍柔和了神色,抚了抚龙羲发旋。 龙羲正要谦言几句,郁思胤却抢先了一步,一副疑惑模样问道,“不送与我便罢了。怎的不给云慕君送?我可是听闻大王子与云慕君交情甚笃呢。”嘲讽之意却难以遮掩。 龙越微一蹙眉,又隐而不见。 龙羲听闻郁思胤之言,愣了一愣,却又不知该如何去接此话。正有些不知所措间,便听得一道清澈柔和之声,“我素来不喜梅花,又何况大王子何等尊贵之人,怎能屈尊为我折枝?” 银色狐裘在日光下熠熠闪光,本该是耀目至极。却因着身穿它之人,平和如斯,竟使得那狐裘张狂之气顿去,只余贵气萦绕周身。 如此合宜。龙越不由于心内暗叹一声。 “云华见过君上、大王子。”云华先是向二人行礼,起了身,才转向郁思胤道,“郁贵侍,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郁思胤咬了咬牙,才绽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自是无恙。想来云慕君养了这许久的病,该是好全了罢?” “托诸位的福,云华早前便好全了。多谢郁贵侍关心。”云华淡淡回了。双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一并握了,“怎的来此处了?” 云华正要答,龙越却蹙眉道,“怎的这手总如此冷冰冰的?”见着云华身上衣物,亦知并未少穿。莫不是天生体温较低之故? “君上莫要挂心,云华并不觉着冷。”云华回以一笑。 龙越听得眉头蹙得更深,因着觉察了云华脸上的笑容似是有些不自然。 “莫不是先前之事留了病根儿罢?云慕君也真是的,明知自个儿身子娇贵,怎的不好生注意?这再要吐血昏迷了去,偌大后宫可都要提着心儿吊着胆儿呐。” 这一番冷嘲热讽直接让龙越沉了脸色。郁思胤却依旧不觉。他本是跋扈恣意惯了的人,就这也还是多少顾忌了龙越,才曲折讽了逞逞快意。不然还得如上次一般,直接骂了才好呢。 “闭嘴!”一声低喝,君王情绪已然尽显了。 118.折梅 “你是何等身份,他是何等身份?由得你在此阴阳怪调?”龙越斥道,竟不留情面。 郁思胤当下白了脸色,“君上……”又是气恨又是惧怕,竟也顾不得告退便跑开了。这一跑,身上披着的大氅便落到了雪地上。 当真是少年心性。云华心道,走前几步拾起大氅,用力抖了抖,点点白雪便自上头簌簌落了下来。 递向龙越,“君上,你的大氅。”清淡如斯。 龙越去看云华的眸子。竟看不透其中神色。却也不接大氅,使了个手势,何连便上前接了下来。 “可要折几株梅?梅花香气最是宜人。”龙越牵着云华,到了一株开得极盛的梅花树下。 朵朵粉白无暇的梅花,于寒风中微颤,却依旧如此盛放。只是,如此之美,也不过一个花期。待得开春,终究该谢了。 云华于心内叹了一口气。转向龙越道,“云华有些乏了,还请君上允云华先行告退。” “怎了?可是觉得冷了?”说着便要从何连手上取来大氅。 云华见得眼神一黯,温声答道,“不必了。君上的大氅怎是我等之人可用之物?还请君上将它留待他人罢。” 言毕便慌了心神,急忙从龙越掌中抽离双手,行了退礼,就转身往外而去了。 龙越待得回过神来,只见得云华走远的背影了。他在听得云华方才之言时,便生生愣住了。起初是有些不悦,随后却是不敢置信。至如今,便是欢喜。 云华平日是何等平和淡然之人,若非十分不喜决不会如此言语。更何曾对他说过这般话? 他在意了。他开始在意了。这几句在脑海回旋,唇角早已在不自觉之时上扬。 云华愈行愈快,心中暗恼。自己怎的就如此言语了?简直似是一个妒妇。想及此,又暗骂自己一声,什么妒妇?自己又不是妇人!都是这糟心的异世,这糟心的风气…… 复又想起龙越。罪魁祸首还有此人。若不是他,自己怎会如此模样?果真君王最是无情。朝三暮四,理所当然。大氅能为他披,自然也能为别个披…… 思绪乱飞之时,狐裘却被一股力道拽住。莫不是龙越那厮又缠了上来?一个回身便要言说,却见得小小人儿。 龙羲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瞧着云华,见云华疑惑看向他,却又不自在了,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赶紧收回抓着云华狐裘的手,眼神游移着。半晌手握成拳,置于唇下假咳一声。亦不知这个动作是学了何人的,模样十足,俨然一副小大人姿态。 云华心情好了些许,“怎了?可是有事?” 龙羲瞥了一眼云华,又赶忙收回来,盯着雪地,“你……,你……真的不喜欢梅花?”说着声音愈发小了,至后来竟如蚊吟。 云华反应不及小孩儿究竟何意,一时间默然不语。 龙羲等不来云华答复,心中又是羞又是窘,急速道,“你喜不喜欢梅花你若是喜欢我去给你折……” 119.探亲 云华听得欣喜,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孩儿头顶,“梅花于我可不打紧。我倒是喜欢大王子。” 龙羲抬眼瞧了瞧云华,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旋即又转开头去,“本王子如此高贵,怎能随便让他人喜欢?” 云华见着龙羲别扭的模样,不由失笑,“说得是,那不如我就不喜欢罢。”语气中认真得很,说着便做出要行礼告退的模样。 “慢着!”龙羲未见了云华脸上的笑,便不知云华正逗着他玩,一时间急了。头也转了回来,皱着一张小脸。 “不知大王子还有何吩咐?”云华端得正经,问道。 “本王子允许你。”龙羲将小手背到后头,摆出一副神奇样子,却也未有遮住惴惴不安的神色。 云华一听,便知小孩儿何意,却还想着逗上一会儿,“大王子允许我何事?” 背在后头的手紧握成小小的一个拳头,想是以为云华看不着。却不知云华高出他这许多,早已收入眼里。心下却有些内疚了,见龙羲憋红了脸,要挤出字儿来,便更是觉着自己逗得过了。 这小孩儿虽是稚龄,心气却奇高,今日如此已是难得了。又何况,小孩儿心里该是盼着,有人能告诉他,他是被喜欢的罢? “不管大王子是否允许,我可是都要喜欢大王子呢。大王子如此聪慧可爱,谁会不喜呢?”云华蹲下与龙羲平视,脸上绽出轻柔的笑容来。 龙羲平日本就清澈透亮的眸子,在这一刻竟似要亮如星辰。欢喜之意点点滴滴,自眼眸中倾泻而出。 “主子,今日午后便是探亲时辰了,可要做甚准备?”刚一回到祥佑宫,小希子便问道。 “探亲?” “宫中每逢此时都会允许宫外之人入宫来面见亲人。上至二位凰后,下至宫女太监。” “云府那头可有消息?” “未曾。奴才还想着是否您另外得了信儿呢。” “如此便随便打点些罢。整些好茶佳肴和礼品,备着就是了。”云华对此事并未有多少在意,毕竟这“亲”着实不那么亲。 “是。”小希子应了,正要退下却见云华突地脸色一怔,“主子?” “我竟将温文给忘了。”云华此时才省起来。不过想来也该无妨。“无事了,你先去备好东西罢。” “温文见过郁贵侍。”温文心下有些忐忑,不知这郁贵侍怎的去而复返?如此气势汹汹…… “你莫不是方才在这里看了一出好戏罢?”郁思胤咬重了“好”这一字眼,冷笑道。 温文有些慌了,忙道,”温文什么也未有看见,温文并不爱看戏,还请……”话未尽,郁思胤一脚踹来,身子便狠狠落在了雪地上。 “你那交好的云慕君呢?怎的不与你一道?”郁思胤怒极离去后便觉失策,本该留下与那狐媚子好好较量一番,这一走倒是给他留了空子,继续魅惑君上去。待得回过头来,这饮梅园便只剩这傻小子,真真是碍眼不过! “把人给我带走!”郁思胤见温文期期艾艾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也懒得再费心思。既然折腾不了正主儿,用这傻小子杀杀狐媚子锐气……倒也好得很! 120.面见 “主子,府上来人了。”小桃前来禀道。步伐稍显急切。 “来的是何人?” “回主子,是大公子。”语气微颤,脸颊微红。若非云华一向细心,想来也未可察觉。 只是,即便落花有意,也终归无疾而终罢…… “你去迎罢。”云华话音刚落,小桃便似不可耐,即道,“是,奴婢告退。” 云华无奈摇头,“小希子,备好一干物事。”“是。” “云锦见过云慕君。慕君万安。”清俊男子俯身而揖。行云流水,不见卑态。 “云华怎当得大哥如此?快快请起。”云华忙走几步,轻扶一把云锦。 “云锦不过庶民,慕君乃人中龙凤,如何当不得?”说着这话,却洒然清淡,如往日一般无二。 想来也是。云锦何等人物,若因为身份改变便失了以往态度,便不是那个“洪噬第一公子”了。 “大哥请坐。”引了云锦坐了,云华才在旁处落座。却并未去了上座。宫仆已手脚灵活地上好了茶水,复又静悄悄退净了。 “云华倒未曾想大哥竟会亲来。” “慕君可是盼着见父亲大人一面?如此竟是云锦扰兴了。” 云华暗道,与其见那老狐狸,倒不如见云锦。好歹处之舒适,又兼之赏心悦目。虽说云锦比之云执更让他看不通透。但莫名总是戒备少些,因而心神也未有过于紧绷。 “大哥说笑了。有大哥亲自来探,云华是喜不自胜,又怎会扰兴?” 云锦听了只轻微一笑,不甚在意。“听闻慕君前些时日大病了一场?如此身子可还好?” “早已无碍了。大哥不必挂心。”云华缓道,复又言,“大哥唤我小弟罢。你我之间是兄弟,无需恪守这宫中之礼。” “如此云锦便放肆了。小弟。” “我为父亲大人与大哥备了些精巧物事,虽登不得大雅之堂,却亦是有些许用处的。稍后我便让些个宫仆将它们送至府上。” “如此谢过小弟一番心意了。”云锦倒也不推脱,后又道,“说来父亲大人也使我给小弟送来了心意。” 父亲大人?云锦怎的单说是云执之意?内中是否有何深意?心思转了一圈,欣喜模样问道,“这倒真是让云华受宠若惊了。不知是何物事?” “父亲大人得知你遣走了大部分宫仆,忧心你起居上无法周全,便使我将府上几个办事得力的仆人给你送了来。如此父亲大人方可安心些。” 竟是往他这里塞人来了?监视?还是动别的手脚?云华面上不显,只道,“有劳父亲大人费心了。云华在此谢过父亲大人与大哥。” “不过小事。见你无恙安好,大哥便不多做耽搁,这就离宫回府了。” 121.和君 “主子,温侍者的随身太监说是有事求见。” “让他进来罢。”莫不是温文那处出了事儿?不若怎的独自来寻? “拜见云慕君,慕君万福。”俯下身子,言行之间难掩急躁。 “可是出了何事?”云华摆摆手,使人起来,问道。 “我家主子自和您一块走了后,便一直未有回来。奴才放心不下,便四遭走了走。听说我家主子似是被郁贵侍‘请’了去。”接着“噗通”一声跪下,“云慕君,还请看在您与我家主子的交情上,救救我家主子罢。” “我明白了。我现下便与你同去郁贵侍处,将你家主子给带回来。”云华当机立断,便应了下来。 “多谢慕君,多谢慕君。” 幸徽宫峦裕殿。 “主子,云慕君前来了。”宫仆轻声入了内里,禀道。 “哟,今儿个是吹得什么风?先是颜和君来了,接着又是云慕君?莫不是四大侍君都要来我这峦裕殿走一回罢?”说着睨了一眼正自端坐的颜卿。 颜卿像是并无所感,视线都未有挪动分毫。似是那袅袅而起的水汽中有甚奥秘。 “那主子是见还是不见?” “你个没眼力见儿的!还不把人给我‘请’进来!”郁思胤横眉怒目,正想下脚,瞄到颜卿又生生按捺住。 “郁贵侍,这宫仆们虽出身不高,可平日里悉心照料这殿中上下,即便未有功劳,亦有苦劳。可莫要过于苛待了。”颜卿娓娓而言,绝无教训之态。 “我省得了。”郁思胤撇了撇嘴,才回答。语中多有不耐。 “郁贵侍。”云华带着几名宫仆踏入殿中,却见得一张并不熟悉的脸。于这后宫之中何其平淡,不过秀气而已。从容有度的姿态为之平添一些光彩。在郁思胤那精致稚气的脸庞映衬下,倒不至于过分黯淡。 小希子在旁处轻声提醒,“主子,这是颜和君。” “云华见过颜和君。” “云慕君可是为温侍者之事而来?” “正是。”云华有些讶异,却也直言以回。 “我方才听闻了此事,便速速来了此处。云慕君还请放心,这不过是误会一场。郁贵侍不过想请温侍者前来一叙,或是态度强硬了些,又或是好事的宫仆添油加醋,胡言乱语,这才惊扰了云慕君。” 云华微一蹙眉,复又平展,“如此倒是云华小题大做了。云华代温文谢过颜和君的关心。” “我代管男侍众宫,自是当尽心而为。因而云慕君无需客气。云慕君若是仍不放心,现下便可带走温侍者。” 云华听得此言,只好迂回道,“既有和君调停,云华自是放心的。只是这温侍者离开得久了,他殿里的宫仆难免有失分寸,总归不妥。” 122.猜忌 “可有受伤?”云华领着温文回了他的兮阑殿,初初看来倒是未有不妥当。只是有些魂不守舍。 温文迟缓地摇了摇头,飞速瞧了一眼云华,复又转开了眼去。 “今日这事都在于我。若是你心中不痛快,我现下便随你处置了。”云华稍一联想前事后情,如何不知温文成了替罪羊?若非自己惹急了郁思胤,想来温文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温文却并不搭理云华,径直绕过他回了里屋。闩门的声音传来,留得众人呆立原地。 “这……这,云慕君莫要见怪。我家主子许是受惊过度,这才失了礼度。” “无妨。你好生照看着罢,莫要出甚差池。”今日怕是无法解决了。或许稍带时日,温文的怨怒之气便会消去了罢。 “是,奴才明白。恭送慕君。” “主子,主子……”刚一出了兮阑殿,便见小桃疾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唤道。 “发生何事?”怎的如此慌慌张张。 “君上方才便来了祥佑宫,等您至今不见您归来,此刻正大为不豫呢。”满是惊惧之色。 听得如此,云华心里也有些不顺。他不过在外头耽搁了几刻钟,何以在他宫里吓唬这些个宫仆? “现下便回了。”云华淡淡回道,见小桃听了顿松一口气的模样,挑眉问道,“君上有那么可怕?” “怎能不可……主子您不知,君上那脸色一沉,咱们这些底下的人,都不敢轻易动弹。奴婢还是陈公公使来寻您,这才稍微透了透气呢。” 云华刚一踏入殿中,便见得一溜子躬身俯首的宫仆,气压低沉得很。肇事者正于上首处坐着,见他回来,脸色才和缓些许。 “君上这是怎了?”云华轻道,接着又若无其事般,“你们都退下罢,在这里杵着做甚?” 宫仆们如获大赦,忙不迭地退出了大殿。 龙越亦未多言,只是云华如此事不关己的模样可真是让他有些牙痒痒。方才传来消息说云锦亲来探望云华,就在他刚查探出云锦与纳兰氏有密切关系之时。那一瞬间,自己竟有些慌了。 猜疑浮上心头,由不得自身控制。 云华与前朝有无关系?是否与云锦在同一阵营?会否连云华进宫亦是他们的手段之一?会否连他如今的心动都测算在内? 诸如此类的念头一一闪动而过,便再也按捺不住要来一趟。可是来了之后,等待了足足半个时辰,依旧未见云华身影。 心头又是慌乱又是急切。从来未有人能使得他如此。从未。如此一想,又更是烦躁不堪。 “君上可有用茶水?”云华说着便去揭开龙越的杯盖,茶水依然是八分满,却是已然凉了。向外头唤了一声,“将沏茶的用具拿进来。” 123.沏茶 云华自小养在世家大族里。毛笔国画,茶道品酒。都是必修的功课。云华向来又是个心静的,虽说不上大有造诣,却亦足够摆上厅堂了。 虽有些时日未有摆弄,手感与记忆还在,倒也不显得吃力。只是未知这芜沉大陆可有这一手法。 龙越未有出声,云华亦不是多言之人。大殿之中便只有器具轻微碰撞之声。 夕阳余晖染红了窗纱,透了淡淡橙红,照在少年侧脸上。细细的绒毛在亮色中柔软淡红,显得那般可喜可亲。 心尖儿上有一点点的暖,一点点的涩,还夹着一点点的酸。萦绕着,徘徊着,似是要找了最好的位置,久居不去。 “君上,尝尝味道可还好?”云华端了茶盏,递向龙越。“若是不太好,君上可莫要怪责。”说至此处,有些赧然,便轻笑了笑。 龙越忆起初见之时。这个少年起初于他眼里并无特别。那一抹笑却如雨后新芽。他身遭多是一些或为名利所趋,或被名利所困之人。因而这是他极难见着的姿态。 “君上?”云华见龙越迟迟不为所动,似是走神走得远了,这便唤了一声。 龙越回了神,接过了云华手中的茶盏。方一接近面前,便闻得一股浓郁茶香。轻微抿了一口,甘甜之中香气不绝,入喉仍有余味。心下不由有些惊奇,未曾想云华沏茶还有如此功夫。 抬眼瞧了云华,眼中似有些许的不安与……期盼?心中的乌云似是一瞬间俱都消散了去,道,“还不错。” 云华点点头,却有莫名的失落感。垂下眼眸,摆弄着器具。这时眼皮子底下却出现了一只茶盏,“你自个试试看罢。” 未有多去思索,云华便接了过来。小抿一口,即觉爽口醇香,犹有余甘。只是比起以往,手艺终究稍有退步。如此一想,便觉有些可惜。却又不知可惜在何处。 云华轻放下茶盏,不经意抬眸间,竟见得龙越一副笑模样。先前不还乌云密布,怎的现下便晴空万里了?这君主,倒是变脸变得比翻书还要快。 又瞄了一眼龙越,那笑模样似是有一股得逞意味。这又是因何而来?顺着龙越视线而去,便落在了自己手旁的茶盏上。茶盏怎的了?不就一只茶盏么…… 一只茶盏……云华顿时察觉关键在何处了。若是在平日,云华完全不觉与他人共用了一只茶盏是紧要之事。只是在龙越如此暗示,如此想法之下,自己竟觉得脸颊发烫。 这该不是自身问题。这必是龙越之故。 “寡人先去处理政事了。你今日折腾了一日,也该累了,早些歇息罢。”龙越站起身,执了云华的手,“这些个器具平日里便别摆弄了。” “如此岂不让云华荒废了这一手艺?” “今后寡人若是想念了,你便给寡人沏上一道。你若是担心手艺荒废,寡人日日都来,可好?” 124.大势 “主子,唤兽族族长传来信件。”一光呈上信件,后退下与一影站在旁处。 “其他两族可有何动静?”龙越随意浏览而过,问道。 “尚无。不过想来也该不远了。毕竟唤兽族已然应下此事,两族该无法按捺太久了。”一光回道。 “从手下找几个得力的,去唤兽族督着他们准备‘武术大会’。” “是。”一光回道。“你先退下罢。”龙越一挥手,打发一光下去了。 “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一影壮着胆子言道。 龙越睨了一眼一影,“何事?” “主子曾经计划筹备好一切,转眼便是祭祖之日了。属下斗胆相问,主子可还打算就着原先的布局来?” 龙越的气息一瞬间冷凝下来,“你这是甚意思?” 虽是冬日,一影却似有汗滴流下,道,“主子,原先定在祭祖之日借云慕君狠削云执的计划,您可是不愿继续了?” 龙越轻笑一声,“你现下是揣度我之意?” 一影听得那一声笑,更是胆颤,只是如今这不好干的活儿唯有他来!即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忧主子,担忧洪噬。” 龙越微一闭眼。终究是到了这个时机。方才竟还猜忌云华是否别有用心而来了他身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为着某一目的而半推半就允了云华入宫的? 早在最初,便拟好了每一步。让云华宠冠六宫,使他招来嫉恨与敌视。间接影响朝堂,使云执受到孤立。制造云华魅惑于他从而祸害朝政的假象,再将这些推至云执身上。接着便是祭祖。在祭祖之日本该携君后登上祭坛的他,将会不顾反对携云华登上祭坛。待得一落脚,便人为制造灾祸。 如此,云华便会真正成了“不祥之人”。而云华又是云执之子,他布置好的朝臣便会群起而攻之,攻讦云执有意借子媚害君王,祸乱洪噬。 顺理成章。一步步铺就而成。如今已然走完大半。 即便他护好云华人身周全,却终究损了他之名。或许就此被载入史册,受后人唾骂。哪怕是云华这般淡泊清透之人,亦该无法承受罢? 不,不可说是无法。他可并非那些个懦弱之人。若是当真发生了,他必定是咬牙吞忍,挺着挨了这一重击。 只能说是不该。不该将如此后果让他去承担。他凭甚要受如此委屈?若他当真无辜的话…… “主子,如今三国都想要称霸芜沉,而修武三族又坐壁观火,蠢蠢欲动。现下虽是达到了一种平衡,却是暂时之状。只要一个契机,这芜沉就得乱了。若是洪噬内患未解,届时要如何应对?又要如何赢得矗戮、狩崛?还请主子三思!” 125.废棋 “主子,该歇了。”小希子站在寝殿门口道,一转头,却见君上踏着夜色疾步而来,赶忙跪下行礼,“君上万福。” “他歇下了?” “还未曾。奴才方才提醒了一句。” 龙越推开门,入了里去。小希子识趣地将门带上,轻手轻脚退了。 “君上?”云华正褪着外袍,便见龙越冷不丁地出现了。“如此晚了,君上怎么还不回永曜宫歇息?可是有何要事?” 龙越只一语不发,坐到了椅上,面色凝重。云华有些惶惑,亦有些不安。少见龙越以如此表情对着他。似是有何不好之事…… 云华倒了一杯温水递予龙越,“君上可是有烦心事?” 龙越先是一闭眸,再睁开之时,里头竟出现了怪异的色彩。像是害怕?云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龙越这种人,怎会在他人面前流露如此神态? “寡人原本在行一计划。与你有关。”龙越终究是以此开了话头。 云华微一思索,大约知晓龙越所说,如今龙越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自个儿也没必要遮着掩着,便道,“云华其实有所察觉。” 龙越似是早有所料,面上未有丝毫变动,接着道,“不日便是重要一步。寡人却发现……下不去手落子了。” 云华先是一愣,又是不信,最后心里却冒出丝丝暖意来。竟找不着由头。 “我不愿你承担如此罪责。”龙越坦言,随后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长气。 龙越所说,云华都懂了。只是仍然惶惑:这确实是极好的一步棋。又如何要因为他这颗棋子而废了一盘棋? 或许自己懂得?不。不论懂得不懂,切莫深想。云华截住自己的念头,“多谢君上手下留情。”感恩报恩便好,其余的……便罢了。 久久的沉默。之后云华等来龙越一句,“只是如此?” 云华竟觉无言以对。或许自己真是太过无情冷漠了?心中闪过歉疚,道,“君上之情之恩,云华难以为报,却会铭记于心。日后若有云华可以襄助之处,必当竭力。” “铭记于心?你之心可有曾在此处过?”冰凌之意自字句中点点泄露。 又是久久的沉默。之后云华才道出一句,“是云华怯懦,不敢将心留于此处。” 此句一出,整个寝殿里唯有火盆中火舌窜动之声。 “你竟是从一开始,便未有想过停留?”话是疑问,却似陈述。 半晌,“君上圣明。还请君上成全。”破釜沉舟之意尽显。 又是半晌。“甚好。好一个成全。寡人成全了你,何人来成全寡人?” “君上坐拥江山,又志取天下,万般美好皆为君上所有,怎需他人成全?”竟是不为所动了。 126.寿面 “云生?你怎的过来了?”云华本是在寝殿门前搬了躺椅歇着,却见云生倏忽落到了他跟前儿。大约是使了唤兽术罢。 云生摇摇头,并不答话。只站在云华近旁,时而瞧瞧云华,时而望望别处。 云华暗自叹气,云生这孩子就是太过闷了些。“今日不用当值?” “不用。” “你去里头搬张椅子来坐。” “不合规矩。”云生瓮声瓮气来了一句。 云华被逗乐了,“你私自入了里来,便合了规矩了?去罢,我躺着你站着,我和你说话瞧着累。” 云生似是认真思索了,一小会儿后才依言搬来了椅子坐下来。 “在那头住得可还舒坦呢?”云华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云生说话,心里宁静舒坦。自己所求不多,不过是要自在随意地活。 这个皇城里头规矩重重,说话行事无一不需仔细斟酌。那一大群的男侍女妾们,便是要在此处枯度一生。可甘心? 自己是千般万般甘心不得的。莫说此处未有牵绊,即便有了,那又如何?他怎生能熬得?一生脱离不得这方天地,虽富丽堂皇,雕栏画栋,却终究冰冷。 作为他人的附庸品而存活,可能欢喜?用数十年去盼一人,可能不心冷? “今日是我的生辰。”一句话断了云华思绪。 眨了眨眼,才省得了云生之言。“你怎的不早说?”云华一个讶异,便自躺椅上起了来。 “说与不说没有差别。”云生抿了抿唇,道。 “怎会没有差别?你这早不说,我如何能有所准备?”云华听得有些气,云生那一句倒似是自己不在意他的生辰。想想又觉得罢了,自己也确实未有主动问询过。又何况云生今日是寿星,再大过错亦大不过他去。 如此想着便径直下了地,“我去给你整个面条,你在这等会儿。” 云生有些反应不及,“不,不用了。” “怎会不用?很快便好,你等等。”云华说着便已走出好几步远了。 留下云生直盯盯向着云华离去的方向。背影消失了,动作却依旧。 云华并不懂厨艺。却惟独会做长寿面。在知晓自己非是容氏夫妇亲生之前,因着他们对他冷淡的态度,时常惴惴不安。以为是自己不够乖巧。在一次容夫人生日前,云华花了一周的时间,跟着容家的厨师学做长寿面。 “主子,让奴才端着罢。您亲手做了面条,便足了心意了。” 云华不予理会,一路便回到了寝殿。一打眼,却未见着本该在门口坐着的云生。“云生?”这孩子莫不是等不及走了罢? 云华四处张望半晌,云生才又倏忽出现在他跟前儿。云华心下定了些,使小希子搬来了木桌子,“这是长寿面,你吃吃看罢。” 云生缓缓地执起双箸,夹起了滑溜雪白的面条,送入口中。未来得及下咽,便听得云华在一旁问,“味道可还好?” 云生用力一点头,便见云华欣喜一笑。似月华初绽,美极了。 127.纸鸢 “一影大人,先前的布置可是悉数撤下?” 一影沉吟半晌,道,“先不动罢。”或有变数亦不定。即便未有变数,自己也或该为着主子、为着洪噬自作主张一次? 龙越独立于亭上,背负双手,风拂衣襟。察觉一影回至,便问,“祭祖大典可准备妥当了?” “回禀主子,一切皆准备妥当了。只待祭祖之日到来。”说至此处顿了,才又接着道,“请主子三思。” 龙越一摆手,却是不愿听了。一影见此只得默言不提。 此时影九出现,却是来汇报近日所得。“回禀主子,近日云慕君并未有甚异动。前日与侍卫云生来往过,所谈未有特别之处。昨日又与苏氏婉嫔会面,二人相谈甚欢。今日云慕君独自于寝殿中,未有走动。” 龙越听毕微一颔首,便使人退下了。半晌,身形微动,却是往祥佑宫方向去了。 一路行至寝殿处,却并不显现身形。只于外头站着,盯着那雕花木门,似要透过门看入里去。 天色渐暗,屋里该是点了烛火。窗纱透出片片暖黄色来。龙越移步至窗前,此时那道模糊的人影亦一步步走近了来。龙越难得地心里一惊,以为是自己被察觉出来。 最后竟是在龙越身前的窗台边停了下来。与龙越仅是一墙之隔。 若是未有记错,这窗台前边便是书桌。如此晚了,他还在书桌前做甚?龙越就这般待着,那头之人似是在做甚物事,一会儿是纸张翻动之声,一会儿又似是竹条被扭动之声。 三刻钟已过。云华推开了门,手里抓着一件物事,向四周唤道,“小希子?” 不一会儿,小希子自旁处快步而来,“主子,怎的了?”“你可会放纸鸢?” “放纸鸢?这,奴才自是会呀。”主子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放纸鸢他自是会的,以往服侍那些个妾侍们,少不得要陪着放来玩儿。又见着主子手中的玩意儿,“主子,这是您自个儿做的纸鸢?” 云华点点头,“是不是做得不好?”云华有点赧然,他从未做过这类东西,今日是闲得有些闷了,便突发奇想整了个纸鸢。 “好,好。主子身份尊贵,能自个儿动手做出这个来,已是了不得了。”小希子从云华手中接过纸鸢,仔细打量。这才知是简易之极的纸鸢。 不过几根竹条支着,上头糊着两张叠加而成的宣纸,长长的线绕着一个小巧的椭圆玉石。宣纸上是寥寥几笔勾勒而出的山水图,旁还有几列小字。就着月光细看,轻声念了出来,“寄心于遥山远水间,心驰骋兮;寄愿于阔天广海处,愿长往兮。” 小希子直觉这几句表露了主子心境,偏又于这深墙大院中显得不妥当。“主子,这大半夜的,当真要放纸鸢?”云华颔首,“当真,不若唤你作甚。” 小希子无法,只得试探着风向,开始放线。一边愈加放线,一边走至院中,纸鸢乘着风势愈来愈高。在夜色中似要奔月而去。 云华仰头瞧着,心里不免喟叹。回寝殿里取来了小剪子,待得纸鸢放至极高时,利落一剪,纸鸢便于天边渐落,又被风卷走不见了。 128.变数 龙越手里抓着纸鸢,有异光于眸中跳跃。不知是烛火的照映,抑或是……心中的怒气。 这一字一句,这一笔一画,无一不在彰显他盼离之意!此处有何不好?偏就心心念念着外头!枉费他如许心思! 龙越闭眸,忆起那日,他对他说,请君上成全。眉头愈蹙愈深,手愈发收紧,“咔嚓”一声,却是竹条被拧断了。突地睁开眸子,眼中异光更盛,银色之气自手上蔓延,不消一瞬,纸鸢便了无痕迹了。 “一影。” “属下在。” “部署照旧。明日警惕心神,不得出任何纰漏!” “是!”一影心中既是欢喜,又是隐忧。欢喜于主子更改主意,却又忧心于云慕君对主子愈来愈大的影响力。云慕君此人,当真是个祸害…… “退下罢。”龙越只觉疲惫自心内溢出,此刻只愿不想不动了。“是。”一影倏忽而去了。 “主子,明日祭祖大典,您看看穿哪套衣裳去合适?”小桃拎出好几套衣裳,问道。 “平日里的就成了。”云华看一眼都未曾,只对着书卷慢悠悠看着。 “这哪能成?主子您平日里总是着素的,明日如此隆重,怎可随意打发了?岂不让人看笑话?说不得还有人以为咱祥佑宫可劲儿寒碜人呢。” 云华被小桃吵得是一个字儿亦入不了眼,这气便躁了,“得了得了,哪这么多计较。照我说的做便是,怎的如此多言?”已然隐隐有了指责之意。 小桃手上还拎着好几套衣裳,听得云华如此言说便直接愣在当场了。她除了在云府时经受过一次主子施压,往后何时见过主子如此模样?主子是个温和体贴的,怎的今日就对她如此了? 往日她即便是逾矩了,主子都不甚在意。今日她一心为着主子打算,怎的倒成不是了?想至此处,心里又是惊疑又是委屈。 云华缓过那个燥劲儿去,才有些不是滋味,“罢了。你退下歇着罢。衣裳明日再挑不迟。” “……是。”小桃把衣裳俱都摆回衣柜子,便行礼退了。 门被轻缓关上了,云华才长叹出一口气。自己这几日是怎的了?日头里若是有个事儿做,或是有个别人来坐坐,心里头倒是还好。只是这一入了夜里,静静幽幽的,心里头却静不得了。堵得慌。 总是于这般的夜里,忆起那一个夜晚。他踏着夜色寻来自己这里,说,“……下不去手落子了。”每每忆起了,便是彻夜的无法入睡。即便好不容易浅眠了,梦里亦是这句低低沉沉、轻轻柔柔的话。 今夜本想着看会子书,看累了便能入睡了。谁知竟是难以投入那字句中去,入不得脑里心里。 129.祭祖 天还暗黑着,伸出手仍见不得五指时,小希子便在门外唤道,“主子,该起了。今日是祭祖大典,可耽误不得啊。” 云华睁开酸涩的眸子,“知道了。”小希子推门而入,手上端着温水和一干洗漱用具。 “主子,您可是未有休息好?”小希子见云华眼下有些青黑,便问道。 “无事。去给我挑一套衣裳来罢。”云华用盐水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这才觉得混沌的脑子清爽了些。 “主子,今儿一早君上就派了人来,送来了一套衣裳。”说着便走出门去,从那宫仆手中取来了叠放着衣裳的木托板。 “主子,奴才服侍您穿上?” “不必了。从我原先的衣裳里挑一套便是了。”云华只瞧了一眼,便不理了。 小希子面浮难色,“这……主子,君上特意吩咐了,今儿您必须得穿这件儿呢,”话落半晌,才听主子道,“罢了,就这件罢。”这才松了一口气。 服侍主子穿戴整齐了,小希子却被唬了一跳。这金线纹绣的分明是金凤!这……不该是凤后才能有的纹饰?怎会如此?莫不是君上弄错了?还是说尚衣局那处弄混了? 云华见小希子直瞧着自己身上的衣袍,面上阴晴不定的,便问道,“怎的了?” “主子您等等。”说着便快步出了门,见那宫仆还在旁处等候,忙问道,“这衣裳可是弄错了?上头的纹饰怎会是金凤?” “陈公公,您放心罢。这绝未弄错。云慕君可是换好了?若是未有别的问题,奴才就先回去复命了。” 这到底是如何一回事?小希子隐隐觉得不妥,却又不知究竟,“主子,这如何是好?” “无妨。既然君上如此吩咐了,便必有其用意。走罢。”云华表面倒是镇静得很。心里却有些乱了。龙越曾坦言说,今日本是有重要一步棋。不是说下不去手落子了?他,这是反悔了? 云华踏出殿门,只觉心里纷纷杂杂的。又有一种莫名的冷意。 冷风自那头呼啸而过,在宫墙间发出一种类似悲呼的声音。衬着这昏暗天色,似是风雨欲来。 一路行至万盛殿,里头已有好些人在等候了。殿中亮着一排烛火,使得殿中通明不少。“云华见过颜和君,颜和君吉祥。”“免礼罢。”“谢和君。” “云慕君吉祥。”比云华位阶低的,都起了身行礼问安。温文也在其中。 “免礼。”云华暗自思忖,或许是因着旁处有他人,温文才这般生疏?可又不像。那避开自己眼神的动作,那神态举止,都像是仍在介怀先前之事。只是此处偏又不是适合说话的地儿。 先前好几次要去探他,亦被他婉拒了。因而便想着或许过些时日,便无事了,如今看来倒不是这般。 130.行进 将近辰时。君主携着二位君后而来。 众人俯身行礼,“见过君上、二位君后。君上、君后万福金安。” “免礼。” 众人纷纷起身,待得云华直起了身子,便直觉众多视线落至自己身上。云华不去理会,径自垂眸站着。 “君上,时辰快到了。”何连轻声提醒。 龙越微一颔首,便率先踏出殿门,往外而去了。经过了三重牌坊,便至祭坛底下。这祭坛是洪噬宫殿之中至高之地。若要登上祭坛,需得走上九十九阶青石梯。 而登上这祭坛的资格,唯有君主与君后方有。 此时天色已亮了许多,却总有灰霾。众人仰头去看祭坛,祭坛上一尊银色大鼎,鼎下三足。鼎前有一巨型玉石碑,上刻:龙氏始祖。 祭坛底下已聚集了一众官员,俱都身穿官服,面色隶齐。云执亦在其列。却并非站在最前头,最前头是一名身穿独特服饰之人,说是官服却又不同,倒是有些像祭司的装扮。 “小希子,那是何人?”云华轻声问道。 “那便是洪噬的司祭官了,掌管有关祭祀的一切事情。” “吉时已到!请,君上携君后登坛!”司祭官朗声而宣。 龙越却未有动弹。众人皆垂首以待。 “吉时已到!请,君上携君后登坛!”司祭官只得再次朗声宣道。 龙越此时缓缓转过了身,楚馨雅温柔一笑,等待龙越执起自己的手。龙越一步、两步,缓缓走向众人。 楚馨雅僵住了笑容,却是龙越经过了她,未有丝毫停留与犹豫。他竟不携自己!莫不是要携薛意!顾不得礼仪,便抬头去看。眼神追随着龙越,与龙越一道停在那身穿金凤华袍的少年。 原来是他!怪不得……怪不得,竟敢如此装扮来了众人面前!竟是早有准备!莫不是君上早有许诺?今日便金凤于身,明日莫不是要登上后位…… 云华眼也不抬,半晌跟前之人便执起他的手,要牵着他而去。这一举动惊了所有在场的人,司祭官忙道:“君上,此举不合礼法。还请君上携君后登上祭坛!” “你要替寡人做主不成?”龙越一个冷眼,司祭官便两手直颤,却依旧坚持道:“臣绝无冒犯君上之意。只是洪噬法典有言,祭祖之日当是君主携君后登上祭坛……” “不必多言。”龙越牵着云华方走了不过两步,众人竟齐齐俯身唤道:“请君上三思!” 龙越先是震怒,却终究是一言不发,径直牵着云华,一步步往祭坛而去了。众人面面相觑,俱都内心纷乱,却又无人敢忤逆已然动怒的君主。 众人眼睁睁瞧着君上牵着一位慕君,一阶一阶地逐渐临近了祭坛。 云华能感知到自己的手冰凉得很,即便有一只手被龙越握在手里。却似是未有血液流径,亦无法自龙越处得到暖意。 手冰凉,心亦冰凉。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这九十九阶“天梯”竟是已走了一半。“砰砰砰”一声声地,在这极静之时,心跳竟是如此明晰。 手上传来力度,却是龙越紧了紧他的手。云华抑住自己不去看他。维持着平静镇定的表象。 就在这时。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入耳中。不甚明显却连续不断。因着此处离下方众人较远,此时只有龙越与云华二人有所察觉。 这是……要来了?云华虽不知龙越具体要在今日整何花样,但是听闻晕异动之声,想来是要在这祭坛上做文章了。龙越倒真是舍得。为了一个奸臣,便要将这祭坛做牺牲品,保不得还要殃及那许多人。 而自己,不正是其中一员?王权底下多白骨。便是他,亦不例外! 细碎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龙越不为所动,云华亦佯装不知。二人相携着,终于到了顶上。 龙越引着云华一同朝着大鼎俯身一拜。直起身后,龙越便朗声道:“洪噬子民承蒙先祖庇佑,得以安居乐业,丰衣足食。龙氏子孙承蒙先祖庇佑,得以壮大洪噬……” 话未完,异变陡生。先是细小的石块沙粒纷纷向下滚去,接着是青石阶从中断裂而开,渐渐地,大块大块的青石砖往下直落而去。下边传来阵阵惊呼声。 此时祭坛中央裂开长长的缝,银色大鼎与玉石碑已在晃动。一切不过转瞬。轰然一声之后,“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竟是自祭坛开始倒塌,蔓延至长长的青石阶。 “究竟发生何事?快往后退!”“快离开!”“保护国君!国君还在上头!”喧哗嘈杂,间杂呼痛之声,一时竟混乱交加。 云华自方才的惊慌中渐渐镇定下来,身子被身后之人紧紧护着。未有言语。龙越快速地寻着落脚点,纵跃之间小心至极。 此时倒塌渐缓,势头已不若方才那般吓人。好些人都平定了些,见龙越携着云华平安落地,纷纷问询,“君上未曾受伤罢?” 龙越一颔首,手上依旧紧牵着云华。 从人此刻皆已站在安全之处,有个别受了伤的,亦不十分严重,便就地等待太医到来。云华思忖着,这如许大的变故,照常说来,伤害程度不可能如此之小……瞧了龙越一眼,该是他提前做好了布置罢……让几个知情人混在人群当中,在事发之时引导众人尽快退离,这并不难。 看来,他倒还是有此仁心。不至于为了自己的统治,而拉上如此之多的无辜之人来做垫背。只是,这与自己又何干呢?今日之事,对于云华来说,便是龙越之举出尔反尔。 虽说在他惹怒了他之后,亦有所预料。只是,终究于心底留了份念想。今日可算是碎得彻底了。 云华这厢还兀自游神,那端事故亦渐渐平息,可戏,不过刚刚上演。 几名官员结伴行来,气势十足。几人面上既有惊惧,又有担忧,“君上可还安好?” “无碍。众位爱卿可有受伤?” 一位官员满面愧色道:“都怪臣督工不力,竟出了这等事故!幸而君上无事,不若下臣万死也难辞其咎!” “王大人莫说此等话!你是何等人,君上、众臣都清楚明白!今日这是天灾,又岂会是王大人之过?” “柳大人所言甚是。天灾岂是你我可加以更改?你我都未有这等本事!这六年来,年年祭祖,却从未发生此等事。依老臣看,这怕是老天予以警示!” 龙越不动声色,“陈爱卿何出此言?如今洪噬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又何需予以警示?莫不是陈爱卿以为寡人有失妥当?” 陈礼闻言当即跪下,面带惶恐,“臣绝无此意!国君实乃哄噬难得的英明君主。先是自纳兰氏手中解救苍生,后又励精图治,不仅福泽黎民百姓,还使洪噬于三国中崭露头角。这一件件的功绩,足以流传千古!” 说毕深沉伏下身子,“只是!再英明之人亦会被周遭之人所迷惑!君上,容臣斗胆言说一句!您身边正是有如此之人,迷惑国君,以图祸乱洪噬!今日之事便是天神之子予以警示啊!” “一派胡言!”龙越怒斥一声,“信不信寡人今日便治你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即便君上要治臣之罪,臣亦要在此言明,云慕君便是那个迷惑国君的罪人!云慕君媚惑君上,使君上重奸臣轻忠臣,使君上沉浸美色荒废朝政!又于后宫之中不守礼法,恃宠而骄,视法度为无物!今日公然身穿金凤华袍,践踏祭坛,视二位君后为无物,冒犯祭祖大典!如此无国无君无知无礼之人,岂能还容于世?” 最后一句落下,众人的呼吸声几不可闻。皆在凝神观望事态发展。有人心生期待,有人心生快意,有人心生惧意。目光俱落在场中几人身上,见国君已然怒不可抑,见那陈大人手脚俱颤,面上却正直凛然,见那云慕君……却是淡然从容! 该是惊吓得无从反应了!不若怎会有人于此等场面还坦然自若!如许人皆是如此想法。 云华不去理会诸多目光,只静静等着。等着这次事情的结果。既然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好,便不需焦急了。只管忽略心中寒意便是了…… “陈礼!你怎的如此危言耸听!云慕君不过少年,如何能祸乱洪噬?如若你再如此胡言乱语,寡人绝不姑息!”君主眼神狠戾,难以气平。 “待得臣说完,君上再赐臣一死亦不迟!云慕君不过少年,便对君上、朝廷、哄噬产生如此影响,将来更为大患!更何况!竖子身后是奸臣!臣得到消息,那奸臣无时不在收刮民脂民膏,金银成山!臣怀疑那奸臣意图谋反,因而攒财以招兵买马!” 131.求见 不待龙越言语,云执此时再无法沉住气,“陈礼!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作甚要这般诬赖于我?!”急转身龙越,“君上!陈礼无证无据,便要将如此罪名强加于我,可见其心险恶!还请君上明察!” “云大人,我从头至尾都未提及云大人,云大人何故自己辩解”陈礼却是面浮笑容,已有气定神闲之态,似是胜券在握。 “你!你不由分说将天灾归咎于我儿,又言说我儿身后有奸臣!我又不是耳聋愚笨之人,你口口声声不离奸臣,若非针对于我,你倒是说说你口中奸臣是何人?” 陈礼却不理会云执,自广袖中取出一物,递予龙越,“君上,此乃老臣收集而成的证据,上头不仅有奸臣所收刮非而来的钱财账目,还有……奸臣私自锻造兵器,匿养壮丁之处的地图。如若君上不信老臣所言,可以派人前去查探,便知老臣一心为君,绝无半点虚言!” 云执面色灰白,急忙辩道:“君上,此等子虚乌有之事,怎可听之信之?我六年如一日,忠于君上、忠于哄噬,又岂会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复又转向陈礼,“陈礼!我一而再再而三对你忍让,你却愈发变本加厉,信口雌黄!你……” 话未尽,龙越已然喝道:“住嘴!”龙越面色黑沉,已是怒极了。威压点点泄露,便让在场之人不敢直视,心惊胆战。 “来人!将云执收押司判府!给寡人整个水落石出!”话毕便甩袖大步而去。 “君上!臣忠心耿耿,几近为洪噬耗尽心血!君上如此举动,实是让臣寒心!实是让哄噬所有忠良之臣寒心!”云执在侍卫手中不断挣扎,口中凄厉呼喊,却得不到君上的丁点迟疑。 君上离去了,云执亦被押往司判府,留得众人面面相觑,这还有一个“祸害”呢,君上却未有判处,现下又该如何算? 楚馨雅雍容上前几步,“今日虽是混乱不暇,但是君上英明,赏罚不偏。本宫身为后宫之首,掌管后宫事宜,今日既是涉及后宫之人,本宫自是该管上一管。” 今次总算是落到她手上!何等快意之事!楚馨雅亲和一笑,“云慕君,本宫知你并非那等下作之人,只是,这宫廷之中,有宫廷之法,今日既是出了这等事,只好……” “慢着。”语调冷然。却是薛意出声截断楚馨雅话语。 “薛后可是有何异议?”楚馨雅按捺不快,淡笑问道。 “楚后确为后宫之首,只是本廷亦为后宫之首。哄噬后宫向来男侍女妾泾渭分明,楚后掌管女妾众宫,本廷掌管男侍众宫。今日之事确是涉及后宫之人,却并不该幸苦楚后管教。”薛面无表情说了,紧接唤道:“来人。请云慕君前去凤翔宫。” “慢着。”楚馨雅不着痕迹地微一蹙眉,复又笑道:“薛后向来不管后宫事宜,更是将从宫交由颜和君代管,想来处理事情也不够熟稔了。今日之事,事关重大,本宫实是担忧将来君上会怪责薛后。毕竟这从轻从重,不好拿捏。” “楚后多虑了。本廷谢过楚后一番好意。本廷还有事务要忙,便先行一步了,楚后请自便。”说毕便向宫仆道:“怎的还不请云慕君前行?” “是。”几名宫仆应了,向兀自站着的云华道:“云慕君,请罢。” 云华微一颔首,便随着薛意走了。留得楚馨雅原地暗恨咬牙。众人见戏已完,便各自散的散,离的离了。 “主子,听闻今日出大事儿啦。”大王子的随身宫仆小跑着入了里室,言道。 “何事?”龙羲放下毛笔,揉了揉酸涩的手臂。他从未去过祭祖大典。小时便在自己宫里待着。自五岁后,每年的祭祖之日,他都得在此抄写天经。管不得那字懂得不懂得。 每当他有所怨言之时,嬷嬷便只会说,“这是规矩,大王子。”可偏偏那些个弟弟妹妹们,只要身体康健的,便可前去祭祖大典。 他记得去年他去询问君父,君父只说:“身为大王子,便要背负常人所不需背负的东西。”他便信以为真了。 直至前几日,才听底下的几个宫仆在嚼舌根之时说,“可怜大王子哪。不过是因着生母死在敌族纳兰氏手里,便连祭祖大典都去不成。” “这你可说错了。关键不是他生母死在何人手里,而是他生母姓纳兰。这你可不知罢?” “你竟连这都知?怪不得,怪不得君上这一直以来也不给那位夫人追封甚的。原来如此。” “云慕君被狠狠痛骂了,却也是面色不改,可见这云慕君真是个祸害……”宫仆也未有注意自家主子是听没听,只絮絮叨叨说着。谁知说至此处,主子竟一跃而起,“你说什么?” “什么?”宫仆反应不及,大睁着眼问道。 “你方才说的什么?”龙羲有些急了,追问。 “说的是今日祭祖大典上的事儿呀,主了怎的了?”宫仆仍旧不解,迷糊着问道。 “你方才说云慕君怎了?”龙羲这回是真急眼了。 宫仆这才恍然大悟,“云慕君被御史大人指着鼻子骂是祸害,什么迷惑君上,不守宫规。那祭坛今日塌了便是上天提醒大伙儿,那云慕君留不得,不然将来要毁了洪噬呢。”完了又摇头晃脑道:“唉,这回可真是了不得……” 没等感慨完,便被龙羲打断:“接着如何了?” 宫仆疑惑了,这主子怎的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 虽说主子与那云慕君常有来往,旁人亦说二人交情甚笃。只是这宫中的交情,哪个能当真?可现在看主子这副模样,倒真像是真的…… “接着,去慕君的父亲,就是那云丞相,便被收押去司判府了。云慕君后来就被薛后带走了。也不知能不能讨得好去……薛凤后冷冰冰的,怕不是会手下留情之人。倒是那楚凰后,像是个好说话的,平日里也不苛待人。” “被带走了……可是带去凤翔宫了?” “主子怎的知道?”宫仆疑惑道。 龙羲不答,径自披了外袍,往殿门方向而去了。 “主子您上哪去?”宫仆忙追上问道。 “凤翔宫。”龙羲一路快行,听得宫仆唤他,亦不停步。 “主子!这事儿您就别掺和了……主子!”却是龙羲走远了。 “通传薛后,本王子要拜会他。”龙羲向守在凤翔宫殿门前的守卫言道。 “君后有令,今日不见任何人。请大王子回罢。”守卫一板一眼回道。 “本王子乃洪噬大王子,竟连见薛后一面都不可?”龙羲皱起眉头,已是不悦了。 “请大王子见谅。”侍卫直接如此回道,亦不多说场面话了。 龙羲亦不多言,立即转身走了。却是往永曜宫而去。 “通传君父一声,就说本王子求见。” “君上有令,今日谁也不见。还请大王子回罢。”竟是与凤翔宫相似的拒词。龙羲听得只觉心头万分不舒爽,“包括本王子?” “君上说的是谁也不见。大王子,今日天寒,赶紧回罢。” 今日竟是连吃两次闭门羹……现在可如何是好?龙羲又是气又是急,却奈何无计可施,只得回了承辉宫。 凤翔宫 “人我可带给你了。你也要兑现你的诺言。”薛意带得云华入了偏殿,便对着殿中之人道。 “自然。”说着便取出一块令牌,“三个时辰,多不得。” 薛意冷嘲一声,“你倒真是大方。” “若不大方,单你先前私会林长河一事,便足你后悔了。” 薛意面色一白,却又是冷笑,“我这便走了,您自便罢。” 殿中因着殿门及窗户俱都紧闭,显得昏暗不明。那人端坐在殿中,神色莫名。眼神直对着他,却不言语。 云华亦无话可说。却是不愿对上那人视线的。亦不行礼,径自寻了椅子坐下了。位置并非与那人相对,因而视线直去之处并非那人,而是一幅画像。 不知何人所画,画卷上未有落款,亦未有印章。画上是一男子,执扇遮面,独留一双眼眸,清冷却隐含情意。 云华直觉是薛意,却也不过是猜测。 “你倒是宁愿瞧着一幅画入神?”低沉的声音于殿中响起。不豫显而易见。 “君上倒是宁愿荒废时辰在此干坐?”云华亦不恼,视线不移,清淡淡地回了。 “你现下是在与我怄气?” “不敢。君上何等尊贵,云华不过是一祸害,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怄不得。”即便说着这般讽刺言语,神态语调却毫无讽刺之味。似在谈论与已无关之事,无可无不可。 “你在怪我?” “不敢。” 龙越却是怒了:“你有何不敢?寡人为你放弃如许,你却让寡人成全于你!” 云华不动不语。心却是突地狠跳了一下。 132.发病 “成全?让你去遥山远水,广天阔海?让你长往不归?”龙越怒极而起,声声反问似要戳进云华的心窝子里去。 云华的身子在一刹那间轻微颤动。很快又镇定如常,“我在此处只会祸害君王,扰乱纲纪,还不如放我离去,众人皆好。” “离去?你倒是说说,你现在能在何处安身?”龙越闻言一笑,却笑得冷意非常。 “天下之大,总有安身之处。”云华莫名有些不安,定了定神,回道。 “国民不时便皆知今日之事,你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地‘逍遥自在’?” 云华未曾想过龙越竟是抱着这般心思!本以为今日之事,龙越一来可以打落云执,二来可以报复于他。原来,却是要斩断自己后路! “国民即便知晓今日之事,亦不知我为何人,而云慕君又是何模样。”云华抱着一丝希望,此言既是为了稳住自身,又是试探。 “你好自为之罢。”龙越半晌才如此回道。说完便大步离去了。留得云华一人,不知该作如何想法。 好自为之又是何意?于这宫里好自为之?抑或是在宫外好自为之?不!他又怎会轻易放他离去?若他愿意,自己又怎需苦苦在此处熬着? 罢了罢了,总有法子可图,不消再去与他多些纠葛。 “主子,可要贴示公告于城楼下?” 龙越半晌未答。后才言道:“暂时先放着罢。”龙越揉了揉额头,只觉这几日身心俱乏。自己今日这步棋可是下错了。 那淡然之极的人,在今日却是漠然了。对自己漠然,对他漠然。其实早在做下决定那时,心中便隐知,今日之事毫无助益。除开铲除云执之事以外。 只是,怒火难消,念想难平。因他毫无留恋的去意而怒。因他对他毫不在意的态度而怒。却又念想难平。盼他留下,盼他不再将心摘除在宫殿之外。 即便知晓此举该无法真正留住他,该将人推得更远。却终究是忍不住,落了子。真真可笑,因他一人,下不了子,又是因他一人,狠狠落了子。 不,落得并不够狠。若要狠些,就该方才便让人贴满告示于洪京各处,昭告天下。待得他无处安身了,便会想要回来他处罢? 如此想着,心底却又有个声音,他,不是如此手段便能留住之人…… “大公子,老爷被收押司判府了。”来人脚步匆匆,却是云府的大管事云忠。 “我已知晓此事,劳烦管事稳住云府上下,此事我会寻求法子,父亲大人必会平安无事。管事无需过于担心。” “云忠定当尽力稳住大伙儿,还请大公子多多费心。”云忠回道。 “此乃云锦责任,父亲大人有难,我自当尽子之孝,又何谈费心?管事现下还是去打点府中上下,以免人心涣散。” “是,大公子所言甚是。”云忠回道,躬身退了。 “潜雨。”云锦唤了一声。 本该再无他人的室内倏忽出现一道人影,“属下在。主子有何吩咐?” “现在云执手下之人该是出发去护着狼栖山与钟彤山了,你带上百个得力之人,潜伏四周。待得官兵一来,便去帮着抵抗。记得要伪装,让官兵以为俱是云执之人。” 潜雨不解,“主子,何故要襄助他们?主子莫不是当真要救云执那包藏祸心之人?”云执几次三番打压主子势力,一心想将主子培植成傀儡。如此恃功妄大之人!莫说云执本人就是不怀好心才救下主子,即便初始是出于忠心,其后行为亦是难以让人容忍。 若不是打着主子的旗号,他怎能招揽来那许多有能之士?若不是主子这几年奔波行事,他怎能如此之快便建立了这许多势力? 此之后,却又将主子排出事务之外,剥夺主子的势力。分明是想要取而代之!今日出事,他心中又是快意又是松了一口气。少了那老贼的掣肘,说不得行事更为便利。 “自然是救。至少要让他手下之人以为,我在救他们主子。” “主子是要先稳住云执之势?” 云锦颔首,“一来,我若是不救,便难以于理上立足。更是留下漏洞招来诟病。二来,若是不救,便会与他们对上,我们势力现下并不如他们,犯不上。” 潜雨虽有失浮躁,却是因着年岁过轻,又未经过大风浪,但确是个聪慧的,“若是救了,一来,可拉拢人心,愈发认可主子。二来,避免冲突,便可浑水摸鱼,甚至以牙还牙,取而代之!” 云锦赞许一笑,“此去狼栖山与钟彤山,既要让云执之人知晓我们真心救人,亦要让官兵未有注意到除云执外,还有另一股势力。” “属下明白。只是,这一百人会否太少了?” “宜少不宜多。云执一直在防范于我,若是人多,即显得我有另辟途径之心,又会让人怀疑,我保留了更多势力,未有尽力。” “主子想得真是周全。如此属下这便前去部署了。” “去罢。”待得潜雨离去,复又唤道:“随风。” “属下在。” “云执认得你,你便今夜潜入司判府,探一探云执罢。想来他该有所吩咐。”派云执知晓之人去,才不至于暴露自己其余的势力。 “是。” “入夜,你去盯着云忠,我疑他并非忠于云执,而是另有其人。” “是。” 云华独自于殿中静坐。心里冰凉。身上亦是冰凉。他累得极了。此时完全没有了对于时间的感知。不知自己在此处坐了多久,亦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龙越离去之后,他随即便想离开此处,却被守卫告知,在薛凤后未有处理好此事之前,他不得离开凤翔宫。 只好在殿中枯坐。本来自己是个心静的,枯坐倒也不是甚难以忍耐之事。只是渐渐的,身体难受得紧。 脑中浑浑噩噩,响起杂声,眼睛酸涩疼痛,已看不清明。自己这是病了? 殿门突地被推开,殿中显得亮了些许,云华迟缓抬头,却是一宫仆入了来,手上提着食盒。云华瞧了瞧外头的天色,竟是昏暗了,莫不是即将入夜了? 宫仆一言不发,行了礼便走至桌边,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取出来,摆放整齐了又行了退礼离去了。 云华却丝毫未有食欲。此刻只想歇息。起了身,看亦不看菜食一眼,直接入了内室,整了整床榻便睡下了。 热。迷糊中云华便觉热得很。胡乱掀开了被子,复又闭眼睡去。仍是热。云华眼眸半睁,褪去了衣衫,只余得里衣,复又沉入睡眠。 殿门被轻轻推开,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月华下显得莫不可测。因着入眼一片黑暗,不由地蹙了蹙眉,暗自疑惑,怎的这个时辰便休息了? 待得眼睛适应黑暗,便一路行至内室,一眼便瞧见了床榻上躺着的人影。这是睡着了?紧走几步,借着月光去瞧,这才见床上之人只穿着里衣,亦未有覆上锦被。 龙越心生怒气,这是折腾自己玩儿?在这大冷天,竟如此对待自己……莫不是以为如此,他便会心疼了?他才不会心疼如此不照顾自己之人! 如此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拉过了锦被,给那人盖了上去,完了还细细掩了掩被角。 龙越不再去看那人。只仰头瞧着那窗外月亮。 “热……”呓语响起,龙越一时未有听及。转过身去,便见床上之人用手去推锦被,现下已推至腰下了,手却仍在乱动,似要将剩下的一并推开了。 龙越大步行至床边,将锦被又盖了上去,一直拉至上头,此时手指却在不经意间,触到了那人的面颊。龙越先是触电般缩回手指,接着回想了一下所触到的体温,顿觉不对。复又伸出手,轻轻触碰那人面颊,竟似火烧一般。 额头、双颊皆非平常热度。龙越赶紧去摸索云华的手脚,却是冰凉一片。这可是受了风寒?“来人!请御医!”龙越朝外头急喊道。 待得宫仆点上了烛灯,龙越才瞧清了云华。双颊泛红,眼眉紧蹙,似是难受极了。连忙用锦被将人裹成一团,拥入怀里,“你们这些个人是如何做事的?寡人吩咐你们照顾他周全,便是这般照顾的么?” 宫仆俱都跪下连连磕头,“请君上恕罪!请君上饶命!” 若是他今夜未来,岂不是要待得明日才有人察觉!这要是病得严重了……龙越止住思绪,“还不快滚!” “谢君上开恩!”宫仆与守卫听得赶忙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 御医喘着气迈入殿中,顾不得顺一口气,便要俯身行礼。礼未毕,“速速来瞧!”却是君上等不得了。 御医瞧了瞧云华气色,后道:“君上,可否让臣把一把脉?”见君上将人搂得如此紧,便有些心急了,这若是治不好,岂不是要被狠狠降罪? 眼前递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御医赶紧敛了心神,伸出手指去把脉。 133.悲喜 半晌。 “如何?可是受了风寒?” “这……君上再稍等片刻。”御医回道,却是打算再三确认。不若诊错了,瞧君上这态度,怕是不得善了啊。 又是半晌,御医才移开手指,道:“回君上,依臣看,云慕君这病或是由劳倦怠食或七情变化,导致气血虚衰所致。” “那究竟是何病?” “亦是风寒的一种。属于内伤而非外感。慕君可是有何忧思不解?抑或是身心倦怠?” 龙越黯然不语,只道:“哪些御医速去抓药罢。寡人要他尽快恢复。” “是。臣这便去。”御医行了退礼便快步离去了。 “热……”龙越听得这一声呓语,却又不好掀开锦被,只怕会愈发病重。碰了碰自己的面颊,比之云华的是凉多了,将云华往上搂了搂,贴近了他的面颊,“可还热?” 未有回应,云华似是好受了些,身子亦不若方才那般挣扎得厉害。 “君上,药煎好了。”宫仆端了药来。 “给寡人便是。”龙越自宫仆手中取过青玉碗,“你退下罢。” “是。”宫仆轻手轻脚退了,掩上了门。 龙越向泛着热气的药汤吹气,直至觉着未有烫手之感了,这才递至云华唇边。用碗边轻轻碰开云华的双唇,再倾斜玉碗,将汁液倒入云华口中。 未料只倒进一小点,药便至云华唇边溢开,再进不得了。龙越瞧了瞧云华,又瞧了瞧药汤,随即便将玉碗递至自己唇边,灌入一大口,接着贴上云华双唇,却是要以口渡药了。 将药都渡入云华口中后,见云华唇边残留些许汁液,便用袖子轻轻擦了。 “来人。将云慕君的随身宫仆带来此处。” “是。” 龙越亦上了床榻,将人半搂在怀。只觉似是搂了一个人形暖炉。轻触了触云华面颊,仍旧热得发烫。又抓过云华双手来,用一手便俱都握住了。 “奴才见过君上,君上万安。” “进来。” 小希子推开门,便见国君半躺于床榻之上,怀中半搂着一个用锦被裹实了之人。迅速瞄了一眼那人面颊,却正是自己主子。心内又是担忧又有些心安,见君上这副着紧模样,自家主子怕是不会受到苛待罢。 “你家主子怎的无端端地受了风寒?可是你们这些上做奴才的,未有照顾周全?” 小希子闻言先是一惊,主子竟是受了风寒?后却是心生疑惑了,君上何时变得如此仁慈?竟这般问询一个宫仆?君上大可直接将他丢出去棍杀了,完全不需唤他来此。又何况,自己先前叛变君上,转而投靠主子,不该是罪不可恕? “回君上,主子这几日都歇息不好,用膳时又总说未有食欲。奴才看着主子似是心情也不太好的模样,却不知究竟了。” “你倒是不趁机表表自己功劳?”龙越本以为会听到满口的“尽心尽力”,却一字未闻。 “主子发病,便是奴才不够用心,未有提前察觉征兆。” “他从何时开始这般的?”龙越不过随口一问,却见陈希一脸难色,稍后才道,“正是那日主子与您之间产生了龃龉之后,主子才这般的。” 龙越半晌不语。后才颔首道:“寡人知道了,你先退下罢。” “君上,可否让奴才留守此处,照顾主子?”小希子终究是出言求道。 “不必。此处自有人可照顾周全。你在祥佑宫等着便是,自会还你一个好端端的主子。”让云华的随身宫仆留在此处终究不妥,毕竟在外人眼里,云华可是将要被问罪之人。 “多谢君上。”小希子得了君上的允诺,心内大为安定,便行礼退了。 龙越面上神色阴晴不定,两种思绪在脑中纠缠。他是因为无法离宫才忧思难解?还是……因为与他产生了嫌隙?是因为对他有所在意? 可能如此?抑或是自己想多了,又是一番自作多情?两种想法开始于头脑中掐架,心内亦是时喜时忧。百般折腾。 罢了罢了,不再想此事了,一切待得他痊愈再说罢。 如此想着,却又终究有怨难消。盯了眼云华,终究是狠力吻上那因发热而鲜红的薄唇,辗转啃咬。 “龙越……”含混轻极的声音。 龙越顿住,莫不是自己幻听了?将自己撤离些许,直直盯着那因了自己更是红艳的双唇,久久。 寂静无声。 果真是幻听了。龙越心中空落落的,失望感弥漫上心头。有些难受,叹出一口气,正要有所动作之时,“龙越……”又是一声。 龙越这次听得清楚。确是自己的名字。他,唤自己的名字?在睡梦中唤自己的名字?是美梦,还是噩梦? 复又陷入悲喜交加的猜测中。 龙越褪去衣衫,只余得里衣,轻轻将锦被掀开些许,将自己也裹入其中。紧紧圈着云华,亦闭上眼睛,打算歇息了。 不知是因着龙越的怀抱舒适,还是因着龙越比云华自己的体温要凉,竟是又往龙越怀里钻了钻,后寻好了位置这才安定下来,不大动弹了。 龙越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倒真是因着这个人,变得自己都不认得了。不知是福是祸。 他不敢当真沉入睡眠,只怕云华半夜时会病情反复。便半睡半醒地,守着怀中之人。 卯时,龙越揉了揉酸涩的眼,云华的体温似是降了些许,不若先前那般烫人。抚了一把云华的面颊,确是不那么热了。 唤在端来热水,给自己与云华俱都洗了个脸,吩咐宫仆道:“今日做些清淡菜食来,不消米饭了,熬成粥罢。” 云华还未有转醒迹象,龙越便让人取来奏章,一边守着云华一边批阅。 卯时已过四刻钟。 轻轻的呓语声引得龙越注意,便放下奏章去看云华,却见云华蹙眼眉,似是将醒了。 眼帘渐展,黑白分明的眸子睁了开来,随后眨了眨眼,似是未有缓过神来,脸上是迷茫之色,显得比平日讨喜许多。 最后视线却是定在了龙越脸上,又是眨了眨眼。 半晌云华启唇,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会在这?” 龙越不答,却向外头道:“将洗漱之物端进来。”待得宫仆进来放好一干器具,龙越起身下地,拧了一把湿毛巾,又给云华擦试一次。先是面颊、脖子,接着却是自衣领处深入里衣,擦试起来。 不过只擦试了两下,云华便不干了,用两手抓着龙越的手,不让龙越继续动弹。直用澄澈的双眼瞪着龙越。 “你昨夜出了一身汗,不觉难受?”面上全无表情。 云华感知了一会儿,身上确是黏黏糊糊的,不大舒爽。自己这是病了?昨日迷糊中有些许印象,似是还被喂了药!现下口中仍有淡淡的药草味,甘苦带涩。 脑仁仍有些疼痛,脑中亦不吕清醒,却是比昨日好上许多。未曾想,自己两次病卧床榻,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俱是这个男人。 云华兀自神游,手下便用力轻了,龙越瞧好时机,便一举得手,细致擦拭起来。 这一错失良机,再要纠缠便显得扭捏了。云华只好作罢,由得龙越去了。只是心内终究不自在,本来让一男子为自己擦拭身体,便已是尴尬之事。又何况他们二人先前还那般不合? 云华不知龙越作何想法,只觉自己恨不得快些结束。 掌下是如凝脂般的肌肤,寸寸柔滑。想着这肌肤是何人所有,竟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龙越心中暗恼,于心底骂了一声:真真是个祸害。 加快些许速度,云华的上身便已擦试完毕。龙越目光下移,犹豫着是否要替云华擦试下身,却听云华道:“下,下边不用了。” 说毕云华本就还余有浅淡红色的脸颊,顿时红艳得直逼昨日之状。 龙越听得正合他意。倒并非不愿。只是这要再擦试下去,保不得便出事儿了。而今日,显然不适宜。先不论二人间这重重状况,单说云华身体,便绝不可。 放下毛巾,取来盐水递给云华。云华接过漱了漱口,才觉口中清爽些。 不一会儿便有宫仆送来早膳,却是清一色的素食。 龙越帮着云华穿戴好,便扶着人到桌旁坐下了。将白粥放在云华桌前,龙越便自顾用起早膳来。云华偷着瞄了一眼龙越,闹不清心中如今是何滋味。 134.醉酒 其实这一病,有些东西还是明白了些。这却是拜昨夜之梦所赐了。他梦见自己如愿离了宫,离宫了才知洪京各处皆贴满了自己的画像,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害,因而在宫外的日子并不十分好过。 四处躲藏,颠沛流离。后来离开洪京一路辗转,寻到了一个市镇,一脚踏入进去,却是前世的景貌。高楼大厦,车群穿梭。 可是自己无户口,无身份证,无一切证件。依旧是流离失所。失魂落魄地过马路,却被横穿过来的汽车撞了。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瞧见驾驶座上之人竟是龙越。 梦境中的自己心生怨恨,在血泊中声声地唤龙越名字。既是怨他如此对待自己,又是企盼他能来救助自己。 刚一醒来之时,虽是记得,却并不在意。后来脑子清醒了些,细细去想,才有所了悟。自己确是对他有怨。为何有怨?却是因为心有期待并有那么些许的依赖感。 他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容忍,他作为君主的智慧果断,作为男人的勇武刚强。这些俱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便心生期待。 这样一个男人,接下来又会如何?心底会这般潜意识地等着。连他自己亦不曾发觉。 “用膳。”龙越见云华喝粥的动作愈发慢了,现在几近未动,便僵着脸色、僵着语调言道。 云华回神,舀了粥送入口中。却是有些冷了,云华亦不说,又用汤匙舀了一勺,此时手却被人按住,转而往另一方向而去。却是送入龙越口中。 龙越微一蹙眉,“来人。重新做一份粥来。” “是。” 又是无言。 龙越觉得心凡烦燥不堪。原先吃着的膳食亦不想吃了。便就如此干坐着,亦不看云华。而云华,亦不去看龙越,于心里慢慢地理着自己的思绪。 突地,“你昨晚梦到甚了?”龙越终究是出言问道。 “为何这么问?”云华反问道。 “昨晚你唤了寡人名字。”话一出口,龙越才省起一事。自己竟一直未曾察觉名讳之事。现在却亦无法生出计较之心。而昨夜便是只顾着在猜测中悲悲喜喜。 云华一愣,自己竟是于现实中京唤出了他之名? “不过一个梦罢了,我不记得了。” 龙越气息一滞,竟是突地起身,甩袖而去了。 走了也好。云华叹出一口气,现下两人之间这般模样,倒不如少接触的好。他对他有怨有气,而他对他亦未尝不是。 “云执那处可有招出何事?” “尚未。云执那奸臣咬紧牙关,是一字不招。臣在想是否该用大刑伺候了?” “你看着办便是。总之宜早不宜迟。” “是。君上,臣还有一事。” “何事?” “是关于张贴告示一事。现下市井之中议论纷纷,或是该给百姓一个说法?” 消息竟传得如此之快?“市井之中都有些甚说法?” “大多是说祭坛发生天灾,乃奸臣佞臣作祟,因而上天予以警戒。” “佞臣?” “这……自是指的云慕君。” “嘭”的一声,却是国君狠力一拍桌子,“何人传播出去的?寡人不是吩咐暂时不要提及云慕君?” “这,臣以为,即便未有人走漏风声,百姓亦会加以揣测。云慕君终究是云执之子,实是很难将其从此事中摘除出去。” 龙越一闭眸,忆起昨夜那人的一举一动,那两声呓语,心中百种滋味掺杂。 “告示一事缓至明日,让寡人再好好想想。在此之前,不要再走漏有关云慕君的半点风声,可明白?” “是,是。臣省得了。” “嘭”的一声,却是有人狠力推开殿门。薛意晃晃悠悠地迈入殿中,手上还提着一个酒壶,面色酡红,两眼迷离,唇边挂着一抹冷笑。 “薛凤后?你这是怎的了?”云华放下盛药的玉碗,询问道。 “莫要唤我薛凤后!我才不是甚凤后!”薛意已然尽失仪态,摇晃着嚷道。 云华走前几步,掩上了殿门,“凤后你这是喝醉了?” “没醉。我倒是愿醉。一醉万事休……一醉不醒!”薛意喃喃说了,复又提起酒壶饮了一大口。 “你醉了。凤后莫要再喝了,酒多伤身。”说着便要自薛意手中夺过酒壶。 薛意避了开来,“他当时教你时,可是板着面孔,不近人情?” “谁?” “来,来。弹首曲子来听听。倒是让我看看,他教得如何。” “凤后说的可是林长河林大学士?”云华有些了悟,在文会之时,他第一次见到林长河,亦是第一次听闻“薛子逸”之名。 那时那位竹老前辈不过说出“子逸”二字,便是满堂寂静。昔日名冠洪京,才情卓绝的薛子逸,与眼前这位薛凤后着实有些对不上了。 传闻薛子逸飘逸俊美,风流不羁。而后宫中的薛凤后却是面若冰霜的冷漠之人。眼前这个似是失意伤痛之人,亦不过是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大学士?他算个甚学士?他不过是一个懦夫!可怜虫!”薛意激动起来,两手挥舞着狠狠骂道。手上的酒壶因着他的动作,有酒液被晃悠出来。 “凤后莫要如此,或许是有所误会?”云华暗中猜测,这薛意与林长河是何种关系?薛意如此,莫不是因为林长河? “误会?是我误会了!我误会他是一个君子,是一个有能有识,敢作敢当之人!是我误会了!原来,原来他不过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伪君子!” 未曾想云华的一句劝解更是激起了薛意的情绪,云华只怕继续如此会引来外头之人的注意。薛意这一句一句的,难以不让人产生联想。这要是被那些个不安好心之人知晓了,岂不是要桶到龙越那处去?届时后宫又是一团糟。 他虽与薛意无甚交情,只是见人现下这般难受模样,却难免心生同情。 “好好好,不管是你误会,抑或是他误会,只要是误会,便可以澄清解决。你说可是?”云华一边说着一边将人往内室带去。入了内室,多少能隔绝声音。 将人扶上椅子坐好了,云华又去将窗子俱都掩实了,这才开始想着如何能让薛意安安静静的。 薛意趴上桌子,使劲地摇晃头,“并非所有事情都可解决,并非,并非所有误会,都可弄明白。不是的……”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云华心中松了一口气,照这样子他该是快要睡着了罢? “不是!不是这般!怎么能不是这般!”拨高的声音在内室中响起,却是薛意猛地站起身,嚷道。 随即又灌下一大口酒,“莫要劝我了,劝也无用。我这辈子,这一世,便就是毁了,毁了……” 举起酒壶递予云华,“来,你也来!一醉……一醉万事休!一醉不醒!” 云华自他手上取来,却不喝,而是拎着快步走至窗边,想要将酒给倒了。谁知薛意似是知他要做甚,竟快步跑至他身边,开始抢夺起酒壶来。 薛意毕竟是成年男子,云华不过是一少年,又何况现下身体还未痊愈,自是抢不过薛意去。 薛意将酒壶抢至手中,快意地笑起来,“哈哈哈,我胜了!胜了!……胜了!” 云华甩了甩双手,方才被薛意狠狠抠了几把,现下好几处都在泛疼,有些地方亦破皮出血了。 谁知正此时,薛意竟突地将酒壶灌上云华的口,却是壶口凑巧碰开了云华的牙关,云华挣扎起来,想要合上牙关却无法。而薛意却是凭着力气优势将小半壶的酒俱灌入了云华口中。 薛意移开酒壶后,云华便狠命地咳嗽,却是呛得狠了,眼中亦泛起水雾来。未曾想薛意竟是饮这般烈性的酒,且是上劲儿快,云华本就不太舒爽的脑袋,此刻愈发晕乎起来。 云华呛了半晌后稍微缓过些许,便去看薛意如何了。却见薛意正仰头猛灌,云华正要扑过去阻止,薛意却似是喝完了,满意一笑,便将酒壶往地上狠狠一掷,一堆杂音响起,地上便是一堆残渣碎片了。 这一声着实过狠,终究是引得外头之人纷纷涌入进来,守卫不方便入内室,便在殿中警备着。宫仆跑入内室,便见一地狼藉,和两个狼狈之人。 “薛凤后?”云华唤了一声。薛意却未有搭理,身子突地软倒至地,两眼一翻,却是醉晕过去了。 “凤后?凤后?”宫仆连唤好几声,薛意却是人事不省了。 “来人!快唤御医来!” “云慕君,您可还好?”宫仆见云华晃晃悠悠地挪动脚步,便问候道。 许多的人。一个,不,是两个。等等,怎的又变成三个了?这怎会有三个人长得如此之像?莫不是三胞胎?真是神奇…… “君上,云慕君出事了……”话说至此处,还端坐在上的国君便转眼消失了踪影。 135.熟悉 龙越入了内室,便见得混乱不堪的场面。几个宫仆正准备用躺椅将薛意搬抬出去,而薛意双眼紧闭,面上是不正常的潮红,身上萦绕着浓烈的酒味。龙越顾不得薛意是如何烂醉成这般模样,只赶紧去搜寻那人。 怎的这些人如此陌生?好像都不认得。虽然没几个就会长得非常相似,可是自己未有丝毫印象,这些人是谁? 噫,终于见到熟悉的面孔了。心内莫名有欢喜。 龙越紧走几步,便见那人身子似是站立不稳,脚步在原地不断挪动。正要怒喝一声,问问他这是要做甚之时,却见那人先是迷茫地看着自己,后是欣喜一笑,接着竟是跌跌撞撞朝自己而来。 心脏似是漏跳了一拍,随后是剧烈地跳动。“咚,咚咚,咚咚咚”愈来愈快,愈来愈响,好像整个大殿都能听着似的。 一步,两步。渐渐地靠近了有着熟悉面孔之人。快些去,要快些去。脑中有个声音如是说着。加快了脚步,突地,脚上不知绊到何物,竟要阻拦自己。 龙越只觉心跳一瞬间停止,瞧着地上那一堆碎片,竟连术法都不记得用,只用身体一个飞奔,将那即将倒下的人搂入怀中。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温度,心脏终于归位,“还不快些收拾!” 早在众人见云慕君将要摔下之时,便都惊惧不已。幸而国君出手迅速将人救下,不若真要摔在那一堆瓷器碎片上,即便未有损毁容貌,亦是伤到身体别处。届时当真是唯有一死,方能平息君主怒火。 怀中之人并不太安分,龙越本是用手按住他的后脑勺,谁知他却挣扎着要抬起来。龙越只好松了手,看看他倒是要如何。 云华因着成功地抬起了头,不由欢喜一笑。这张脸可真是熟悉,是何人的呢?怎的一时记不起来名字了? 龙越见怀中之人一个劲儿地傻笑,不由微微蹙眉。这人怎会喝成如此模样?不是一向自制自持?怎会偏在今日身体尚未大好之时,如此放纵?这要是病情加重……倒真是要罚一罚! 众宫仆侍卫安静退离,只余满室的酒味,与一个清醒之人,及一个醉酒之人。 一只手抚上龙越面庞,口中喃喃道,“真熟悉……怎会这般熟悉。” 龙越任由云华动作,挑眉问道:“怎个熟悉法?” “唔……脑海中有一张一样的……一模一样的。”说着又兀自笑起来。眼眉弯弯,似是欣喜极了。 “可喜欢?”身体有些僵硬,却是紧张。 “好似……想蹭一蹭……”说着便踮脚,要往龙越脸上蹭去,却因着身高距离远了些,唯有光洁的额头蹭到了龙越的下巴。这一下子蹭的有些重了,下巴上又终归有些刺,云华便蹙了眉头,撇嘴道:“疼……” 因着云华所为而傻愣住的龙越听得这一句,回了神,伸手轻轻揉了揉云华额头,“不疼不疼。揉揉就好了。” “要蹭……” “好。”龙越将人打横搂起,坐上床榻。将自己的脸凑近些,“蹭罢。” 云华赶紧贴上去,来回地蹭了蹭。突地,又觉得不好受,觉得难过。见了与自己咫尺不到的面颊,张嘴狠狠一咬。 “嘶……”龙越猝不及防被咬个正着。这人倒是怎了?方才还要蹭,现下倒是不客气咬他了,“作甚要咬我?” “这里难受。”云华伸出一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道。 “哪里难受?”龙越问道。视线下移,却见云华手上几处红紫红紫的,赶紧用手小心地捧过来,“怎的弄成这样了?很难受?”问着便捧得高些,对着手轻轻地吹气。 云华却一把抽回来,“这里不难受……是这里,这里……疼。” 龙越蹙眉去看,却见云华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伸手贴上他所指的地方,“嘭,嘭,嘭”均匀平和的心跳。心脏?心脏难受? 龙越似有所悟,“为何这里难受你就要咬我?” “瞧着你的脸……我这里,就不舒服……想咬……咬了会开心……”云华皱着自己不过巴掌大的脸颊,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是对自己有怨气罢。不怕他对自己有怨气,就怕他未有丝毫感觉。“那为何先前却想蹭?” 云华转着眼珠子,半晌才道:“不知……见了觉得……觉得想笑,欢喜……”完了就自己乐呵呵地笑起来。这般笑着的面容耀目之极。 丝丝甜意钻入心头,龙越亦想随着云华这般无所顾忌地笑起来。 龙越唇角上牵而无所觉,云华复又抚上他的唇角,道:“好看……” “当真?莫不是寻我开心?” 云华认真地摇头,“真、当真……帅……” 帅?这是何意?“帅是甚意思?” 云华只笑不答,突地凑近前去,“啵”地一声,却是在龙越侧脸上印上响亮一吻。 轰然一声。似是有甚东西于脑中倒塌。 龙越久久无法回神。这是第一次。云华第一次这般主动与他亲昵。却又突地害怕恐慌,抓住云华的手,“我是谁?你可知我是谁?” 云华被抓的疼了,不高兴起来,“坏人!” “快说!我是何人?”龙越愈发担心一切的欢喜又是一场空。 云华睁大眼睛瞧,这张面颊这般熟悉,这个怀抱如此熟悉,连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亦是这般熟悉……是谁?谁让自己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半晌。 龙越双眸渐渐褪去光亮,面上黯然失色。手上愈发松了,云华的手便自由落了下来。 一颗,两颗。透明的水珠自那眸中落下,有事挣扎起来,“龙越坏人!混蛋……!” 乍然亮起。眸中似有烛火,冉冉升起,声音难以自已地颤动着,“龙越?” “全天下龙越至坏!是个混蛋!”云华恨恨骂着,瞪着眼前的面孔,似要灼出洞来。 “我是怎个坏法?”龙越深觉自己魔怔了,竟问询起这个来。 云华却不答,眼珠子掉得愈发厉害,最后才道:“我才不要在乎……不要在乎……不然就走不得了……为何这里不舒服……这里难受……”手抚上胸口,揪起了一大片衣裳,似还要揪起衣裳底下的皮肉。 龙越怕他真就伤了自个儿的皮肉,赶忙抓过他两手,“好,好。咱们吹吹就不难受了。”龙越对着云华胸前吹着气,心下又是喜又是悲。 喜他的在乎。悲他的冷静。他那近乎残忍的冷静。即便知晓自己这般在乎他,即便知晓他一依然在乎自己。仍旧要因着原先所想所求,不去看,不去懂。即便看了懂了亦要割舍开去,只因这在他预想之外,在他的自保领域之外。 怕要改道而行,便要快刀斩乱麻。怕要因为心生情意而受到伤害,便要逼着自己不去理会,甚至逼着自己除去那些个情意。 如此残忍。不仅对他残忍。对自己,更是残忍。 龙越停下动作,去瞧云华,却见云华眼睫圣还闪着泪珠,眼帘却已然紧闭了。竟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龙越不由苦笑,将人搂好轻轻放在床上。拨开云华面颊上被吮进口中些许的发丝,又用指腹轻柔拭去那残留的泪痕。 头一次见着这人掉泪。平日里总是镇静淡然的姿态,醉了却全然小孩模样。欢喜了便笑,难过了便哭。多好。 “龙越……”一声呓语。 龙越轻叹了一口气。将锦被给云华盖好。便轻声离去了。 “一影。”“属下在。” “吩咐下去,广贴告示于洪京各处,便说云氏有奸贼,将要祸害苍生,因而上天界祭坛破回来警示寡人。丞相云执聚敛横财,意图谋反,实为大逆不道之人。现收押司判府,不日将判下刑罚。” 这是打算略去云慕君了?“主子,现在有坊间流言说云执送子于君上,以迷惑君主进而图谋祸乱朝政。” “你便使人去改。将‘子’改成‘女’。寡人不想听到还有关于云慕君的任何贬词。坊间也好,宫中亦罢。” “……是。”主子竟还是手下留情到这般地步。 “主子,那云锦又该如何处置?”一影按捺住自己情绪,转而问道。 “时刻盯着,待他露出马尾,便一举擒住!” “是。”一影应后便悄声退了。 “君上!云慕君复又病重,现下昏迷不醒!”宫仆匆匆而来。 麟依即起而去,必是那酒!于病时饮酒甚多,怎能好的?又是心疼又是怒地,转眼间便至了偏殿处,直奔内室。 136.斗法 御医已在旁处号脉,神情凝重。似是甚很难解决。 麟依不由心忧,“御医,云慕君现下如何了?” 御医先是摇头,才道:“云慕君身体状况似是有些怪异。先前臣未有察,现下云慕君先是感染风寒,复又醉酒,这才让臣觉出不对来。” “有何不妥?”龙越蹙起眉头。 “云慕君体内似是受得甚东西的压制,导致气虚不聚,体质更是瘦弱。且云慕君心脉实在是弱了些,像是曾经受损。因而一旦有忧思沉积,便易病重难愈。一般指人服了臣所开之药后,即便饮酒过甚,亦不至于昏迷不醒。如此便可推断酒醉不过是外因,内因恐怕还得在云慕君身上找。”御医抚须缓道。 “压制?御医这是何意?” “这……臣怀疑是有人对云慕君动了甚手脚,而又不似药物所致。实是超出了臣所知范围。不过臣心中有一猜测,君上看看会否是会武之人所为?臣并未有习得术法,因而并不能探知一二。” 术法?怎会牵连上术法?据他所知,云华身上并无习武迹象,莫说高等武术,便是低等武术亦不曾会。不过,既然或有可能,用习武之人的特有手法探一探亦无不可。 御医给龙越让出地方,龙越几步上前,伸出一掌。浓厚银色气雾自那掌中弥漫而出,惊得御医一时不敢动弹。 他虽是不懂武术,却亦知这浓度、这颜色必是顶尖修为。世人向来说道洪噬国君乃修习唤兽术法之人中的第一人,他现下见了才有所了悟。 缓缓按上云华胸口,气雾钻入其中,抵达心脏,又自心脏弥漫至四肢百骸。龙越闭眸凝神,仔细探寻云华体内的异样。 一处、两处……无!上下探测完全,却一无所获。怎会?御医说非药物所致,而若是并非书法之故,那又会是何故?岂不更是疑难之症? 龙越心有不甘,又是再次凝聚斗气,再次自心脏处开始查探。正要自心脏处转移而去他处之时,突地,一丝强盛气体从自己斗气中穿越而过。便是它了! 龙越凝神捕捉那道气体,气体受到压制奋起反抗,挣扎不休。只是那气体却渐渐不敌龙越之气,势弱下来。龙越正以为将要成功之时,竟又涌现几丝不明之气,开始围着龙越斗气而狠力攻击,却是打着将龙越之气驱逐出去的意图了。 怎会有如此怪异又这般强大志气!他已是芜沉少有术法高强之人,即使非数一数二,亦是世间少人能敌。未曾想今日竟在云华身上碰到劲敌。 两大斗气在争斗着,每每龙越将赢之时,那斗气总会不知从何处又钻出几丝来。使得龙越不胜其烦。而龙越又不敢过于狠力进攻,只担心云华心脉会因此受损。 突地!异变陡生,却是那怪异斗气寻得机会俱都凝聚一处!就在那丝丝斗气凝聚而成之时,一道闪着银光的圆形符印闪现,不过转瞬复又消失不见。 虽然只是一瞬,龙越却看得真切。心中大震,便乱了心神。而那怪异斗气已成气候,便要举全力而攻之!龙越恐会使云华心力受创,赶忙抽身而出,龙越斗气一散,那斗气寻不着落脚点,便缓缓退散而去,隐匿在云华心脏深处。 怎会是……怎会是龙氏手法!龙越面上黑沉,心中更是震惊不已。他万万未有想到,竟会牵扯上龙氏之人! 那独特的手法,先是散气成丝不见踪迹,又是聚气以抵抗……那圆形符印上头的银龙正是龙氏独有印记! 云华如何与龙氏之人有了关联?为何会遭遇龙氏之人下如此强大的禁制?究竟是龙氏中何人所为?一个个疑问俱都涌上心头。 “君上,可有何收获?”御医在一旁小心翼翼问道。 “云慕君何时才能清醒过来?”莫不是禁制不解,便无法自昏迷中醒过来? “这一点君上倒是不必挂心,云慕君现下是体弱因而昏迷以自我修复,待得给云慕君摄取些健体的珍贵药物,便可苏醒过来。只是这终究治标不治本,即便云慕君此次痊愈了,往后却亦是易病难愈。” “寡人明白了。有劳御医了。不论需要何种药物,御医直去司珍房取来便是。” 这君上真是要为云慕君下足血本了。御医如是想着,嘴上应道,“臣绝当不得‘有劳’二字,这俱都是臣之职责所在。臣省的了,自是不遗余力。” 龙越颔首,“退下罢。” “是。”御医躬身退的外头,才松了一口气。皆说这云慕君将君上迷得不行,今日一见确是所言非虚啊…… “一光何在?” “属下在此。不知主上有何吩咐?” “你与暗部合作,查探云慕君生平之事,一丝细节都不得错漏。去司判府让他们加快审问云执,若是不招,任何大刑俱都在所不惜!” “是。属下这便去。” “主子。”却是随风夜探归来。 “如何?”云锦本是倦极,便在躺椅上歇了。听得声音复又打起精神。 “云执一见得属下,便激动万分。称自己为复辟大业立下汗马功劳,要主子务必营救他。属下只敷衍着应了,他才说道让主子去寻一人,与修剑族合作行事。这是他给属下的信物,说是将其放于云府后门的小巷中,便自会有人寻上门来。” 云锦接过那令牌,一边垂眸打量一边寻思着,“神色如何?可有受刑?” “神态不复以往,惊惧恐慌,这次似是着实受惊了。至于受刑,表面看去并无甚重大损伤。”随风一一回了,才问道,“主子可是觉得信不过?” “云执此人,狡猾奸诈。就怕他另有他法可获救,却故意在我跟前示弱,好哄的我落入陷阱之中。” “既如此,主子当做不知便可、不去理会他,他便无机可乘。” “不可不理会。狡兔三窟,若是云执重见天日,我必讨不了好去。至于他所说那人,亦去会上一会罢。只是,必得做好万全准备,方才动弹。” “是。属下明白了。” “此番辛苦你了。退下歇息罢。” “谢主子。” 云锦瞧着令牌上头的蓝色长剑,神色莫名。 永曜宫。 “本宫要面见君上。”楚馨雅等了一日,亦不知那薛意究竟要如何处置云华。亦一日都未见得那二人。现下心里是按耐不住了。这是轻是重都该有个下落,如此自己才可有对策行事。 “回凰后,君上在别处处理政事,这会子不在永曜宫。” “那别处又是在何处?” “君上吩咐了,他要专心忙于政事,若是有人问起,便只说是‘别处’。” “这!”楚馨雅险些崩不住面上慈和的神色,深吸一口气,才状若平常地款款而去了。 楚馨雅方才踏出永曜宫宫门,便见颜和君向这头行来。不由亲和一笑,迎上前去,“颜和君可是来面见君上?” “正是。楚凰后这便走了?” “君上说是要专心忙于政事,怕是无法得空见颜和君了。” “竟是如此?”颜和君倒是不变神色,只接着道:“看来今日是无法面见君上了。不若颜卿前去凰仪宫一坐,不知楚凰后是否介怀?” “颜和君说笑了。既如此,不若本宫与颜和君结伴同回罢。” “如此甚好。”颜卿一笑,便与楚馨雅同行而去了。 一回至凰仪宫,宫仆便迎上前来,“凰后娘娘,方才宋贵侍来寻您,您不在,奴才便让宋贵侍先回去。宋贵侍却说有急事相商,现下在偏殿等您呢。” 楚馨雅眼神一闪,转向颜卿,微笑言道:“不若颜和君先去正厅等一等本宫?本宫先去偏殿与宋贵侍相商一二,随后便去正厅寻你。” “倒是不知凰后竟与宋贵侍交情甚笃。”颜卿莫名一笑,却道,“只是今日这天气好倒是好,就是有‘云’,整得我这心里不太舒坦。却是亦等不得了。不知凰后可否开解一二?” 楚馨雅先是讶异后是欣喜,展颜道,“如此便请颜和君与本宫同去罢。” “谢凰后。”颜卿与楚馨雅相视一笑。 “见过凰后、颜和君。”宋贵侍见二人入得殿来,起身行礼问安。心中不免疑惑与不满。自己言明与楚馨雅有要事相商,怎会携了颜和君同来? 待得三人说了些场面话,宫仆亦将茶水糕点奉好。楚馨雅将所有宫仆打发离开,待得最后一个宫仆掩实殿门后,才道,“宋贵侍无需对颜和君心怀戒备。现在这殿中的三人俱是同一心思,因而宋贵侍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宋贵侍闻言一惊,竟是连颜和君亦怀着这般心思么?想想倒也是不足为奇,那人风头这般盛,又夺去了君上这许多宠爱,招来妒恨是再自然不过之事。 现下他们三人同一阵营,还怕斗不倒他一人? 137.首席 “今日本宫去永曜宫,却没见着君上的面。本想着探一探情况,却是吃了个闭门羹。”陈小宇轻拨杯盏,说道。 “亦不知那人在凤翔宫究竟如何。薛意究竟又是如何打算……”宋颖然接道。 “依我看,此次怕是雷声大,雨点小。”颜和君悠悠说道。 “何出此言?”宋颖然不解而问。 “我听闻昨儿个至今日,御医去了两趟凤翔宫。虽说是打着为薛后诊治的旗号,只是谁知诊治的到底是何人?”颜和君解释道。 “只是凭此怕是不能断定罢?”宋颖然却是不甘心于这般的,本寄希望于此次能一举将那人扯下马来,孰料却久无下落。就是心里恐防生变,这才急急赶了过来。 “若是我说,有人见着那人的随身太监入了凤翔宫呢?”颜和君依旧是态度悠然。 “竟有此事?”楚馨雅不由得放下杯盏,“为何本宫未有收到消息?” “能瞒过楚后耳目去,可见必是有人故意截下消息了。” 如此你又如何能知?楚馨雅如是想着,却终究未有问询出口,“颜和君似是极有把握?” “有无把握倒是其次。关键却是在别处。” “那关键究竟在何处?”宋颖然追问道。可见心中对于颜卿之言已是信了七八分。 “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需有一万全对策。若是那人的下场,我们满意了,便将那计划作罢。若是真真是狠拿轻放,我们也可及时布置一番,好趁此机会让那‘云’再无飘荡之机。” 此话一出,殿中一时静默。随后宋颖然点头,“所言甚是。”楚馨雅面上亦是赞同的神色。 “如此便来说说,他有何把柄可抓?或是,由我们来制造把柄?”颜卿满意一笑,随即问道。 楚馨雅沉吟半晌,才道,“本宫知其有一名侍卫,唤作‘云生’,与其关系匪浅。” “或可给他按一个‘私通’名头?宋颖然接道。 “只是,照君上对那人之态度,怕是不够罢?”颜卿回道。 宋颖然陷入沉思。随后却是楚馨雅接着言道,“那谋害皇嗣之罪?” 此言一出,颜卿与宋颖然却是不由心中暗笑。这一招倒是对她有利至极。凰后入宫多年,却除了一个公主以外再未产过皇嗣。 这位凰后虽未曾表露出来,但是众人心中明白,凰后对于此事是再着急不过的。若是无嫡,便只有立长。而大王子又素来不喜楚凰后。这说来倒亦是奇怪。凰后见人三分笑,对旁人是周到有加。亦曾在大王子身上费过不少心思。奈何大王子偏是不领情。 而即便不立长,立了旁的皇嗣,亦不见得楚凰后便可稳坐后宫之首。唯有自己的子嗣继承大统,自身才可光耀一世,帮扶楚家势大。亦才能安枕无忧,把持权利。 “若是施计不成反被噬,又当如何是好?”宋颖然闻言心有隐忧,毕竟谋害皇嗣可是重罪,却又免不了心动。 “此处可是有三人……莫不是宋贵侍不自信?”楚馨雅言道。 此番宋颖然还兀自犹豫,要求却又道,“依我看,不若双管齐下。” 这话一出,另二人皆是心惊。竟不知这颜卿是这般心狠胆大之人。先不说宋颖然,即便是楚馨雅要这般,亦少不得斟酌犹疑。现下看颜卿神态,却是坚定自若。 殿中自此句后,暂时无人出声言说。约是一刻钟,楚馨雅与宋颖然对视一眼,皆瞧见了对方眼中之意。既是要做,便一不做二不休。既是要赌,便不若赌个大的,赌个够本。 说不上究竟是一时冲动抑或是诱惑太大。三人就此达成协议,誓要将那人拽落下来! “何人?”一片寂静中,云锦突有所觉,一声喝道。 “后门窄巷。”简短四字。 云锦蹙眉,全身处于警备状态,方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吱呀”声中,一头戴黑色斗笠的男子显现身形。来人缓缓踏入室内,修长身姿挺直如竹,黑色斗笠遮住其神态容貌,却是莫测之感。 “阁下便是令牌主人?”云锦已是悠然姿态,心内却仍旧是警备之状不知这人是何来历,竟能无声无息入了内院。而自己亦是此人及至门前之时,才有所察觉。这该是何等强大功力。若非自己先前重伤未愈,或还可拼上一拼。 现下却是难有胜算了。 “正是。”又是简短之极的答复。 “不问我寻你为何?” “合作。” “甚好,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诚意。” 意思是出示诚意方可将名讳告知于他?云锦绽出一笑,“我乃纳兰氏末君之子,复颐。”这般“诚意”如何? 那人似是满意,便道,“修剑族首席弟子,楼向。” 竟是首席?倒也该是如此。此人身手绝非等凡,确是当得起“首席”二字。 “如此,还请楼公子暂在云府歇下,以待相商合作事宜?” “不必。若有事,将此令牌放至后巷。”自怀中掏出那刻有蓝色长剑的令牌,挥向云锦。 云锦接了,“亦好。”心内却有些疑惑,怎的这声音似曾听过? 如此想着,便不着痕迹打量此人。谁知不过一瞬,人便消失无踪,只余一闪而过的淡蓝剑芒以及一声:“告辞。” 云锦瞧见那淡蓝剑芒却是一惊。又是了然。怪不得,怪不得无从察觉,原来是有这般功力。只是,修剑族何时出了这等高手?竟从未听说过。看来,修剑族倒是藏得挺深…… 而这首席却又是这般寡言少语。寡言之人一般有两种。一是性格使然。二是以防他人通过声音,从而识出自己身份。只是不知这楼向,属于何种?云锦抓着令牌在原地久久寻思。 将黑色斗笠与身上装束解下放置好,换上平日的青色长衫,正要准备打坐修炼,却听有人于门外轻唤,“娄木管事?可歇下了?” “有何收获?” “回君上,这些是据线报所得,还请君上过目。”一光递上一沓宣纸,上头是密密麻麻的字。 待得主子接过,接着言道,“云执那处,却是一口咬定,云慕君乃是纳兰氏所遗留下来的皇嗣。” 龙越冷笑一声,“当寡人是傻子?不见踪迹的纳兰复颐,怎可能还这般年岁?” “属下亦是不信。只是不管如何逼供,云执却仍是一口咬定。” 龙越蹙眉,“继续审问。寡人偏还要看看他能编出甚东西来。” “是。” 那一沓纸张中,记录了云华自幼时至现在的生平之事。待得龙越看完后,却更是不豫,“你们是如何办事的?这等东西也敢拿来给寡人瞧?” 先是上头写着云华幼时相貌平平,无甚出众之处。而长至九岁时便宛若仙童,众人赞不绝口。这便暂且当做是幼时五官未有张开,随着年龄这才有所变化。 再是这记着云华幼时爱好习书,五岁能背诗词。而长至九岁时却空有其貌,不喜诗书,亦迟钝少悟。这亦可当做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只是还有那许多偏差之处。性情、自身偏好、生活习性俱都在九岁之时改变。全然不似同一人。 接着又是十四岁,云华入宫之前,亦是他首见云华之前。确切说来是那次落湖事件,又是一个转折。在此件事之前,云华偏激却又懦弱,自怜自哀,爱慕兄长却又不得,更使他心灵脆弱。在久等兄长不归,寄信无回之后,便心生死意,跳湖自寻短见。 而此之后的云华,却是温和淡然,有礼有度。行为举止之间谦然平和。宠辱不惊,面色未曾剧变过。 这全然似是三个人。九岁前是一个人,九岁至十四岁是另一人,而十四岁至现下的又是另一人。 “请主子息怒!属下等亦是因着此事实属诡异,拿不定主意,方才直接呈上与主子。”一光从未见过这等复杂难辨的身世。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云华”。 “继续给寡人查探。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是!”一光口中应下,却是开始头疼了。这般难办之事,竟是交由了他。 龙越按捺住情绪,这一情况是自己万万料不到的。 在先前,为了查清那云执身份,亦是颇费一番功夫。他本未曾怀疑过云执真实身份,在三年前,察觉他不轨行径后,亦只以为是权利熏心。 直至今年开春之时,竟才寻到些许线索。却是在追查“云执”之时,发现竟还有另一“云执”。 龙越让影卫找寻“云执”的直系亲属时,竟发现俱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这本身便是一个蹊跷。 而派了影卫盯梢,便知这“云执”平日常常私下密会他人。而那些个人俱都文人打扮,亦非朝廷中人,再平凡不过。便只以为是普通的拉拢之事,谁知一日一个人偷偷自云府后门出去之时,掉落了一块腰牌,影卫取了来,见上头却是“司马”二字。 138.真假 影卫见得心中一骇。司马氏于前朝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尤其是前朝丞相司马赫,更是狼子野心,挟天子以令诸侯。 只是司马一脉不是早已凋落?君上临政后,便一直着力打压司马一脉。而至于那司马赫,却是下落不明。 影卫直觉此事该是事关重大,便紧追那人而去,直至一座院落。随那人入了院中,却见得许多人正与厅中交谈。 那人亦入了厅去,坐下与众人共商。影卫隐了身形在旁处偷听,竟听得一句感叹,“不知我们的复辟大业何时才可成……” 心内一震,气息便顿时不稳。场中竟有武术高手,立即喝道,“何人鬼鬼祟祟行窃听之事?” 影卫只得赶紧遁去,幸而那人并未追出太远,这才得以回至君上处复命。 龙越得知此事后,便使影卫再次细查“云执”身份及生平。又去遍寻“云执”的亲属。后才在一偏僻村落中寻得一关系上较为亲近的亲戚,却是云执妻妹的儿子,唤作李延。那人却正是躲过他口中的“神秘人”的追杀,才得以幸存。 将李延伪装一番,带其去辨认“云执”,却说,“似是云姨父,又好像不是。不知是何处有点奇怪。或许是他面上的胡须……又或许是眉眼。” 让李延将他所知的关于云执之事,俱都一一说来,便觉出众多怪异之处。 云执本是一个穷乡里的秀才,几次参加文试,俱都不中。后更是狠了心,干脆在洪京中落了脚,发誓定要考取功名。 而在龙越执政的第一年,这“云执”便立即通过文试成了举人。第二年。更是成了榜眼。这本是屡屡名落孙山之人,如何在两年间便取得这般成就? 李延还说道,云执是个浅显之人,喜怒皆形于色,内无城府,脾气暴躁。而后来的云丞相却如狡狐。 在初始之时,龙越并未将“云执”放入眼中。不过随意封了个闲职。名头好听却无实权。谁知即便如此,却能屡屡立功,这才一级级地高升,真正参与了朝堂之事。 而此后一年,“云执”俱都安分守己,确是像为洪噬鞠躬尽瘁,又有能有识的好官。而又恰逢朝廷用人之际,这才将之封为了丞相。谁料不过一年。竟是开始私下结党,敛聚横财。 应允了李延保其平安,又允诺了赠其千金,李延才愿意去试探“云执”一番。此番试探,总算是让那“云执”漏了马脚。 既已确认此“云执”非彼云执,那么这渐渐势大的云丞相又是何人?与前朝紧密联系,能拉拢这许多人为之卖命以图复辟之人,又有那刻有“司马”二字的腰牌…… 便该是司马赫了。只是这司马赫究竟如何顶替了云执,而成了“云执”?寻出那司马赫的画像,再找画师添上胡须,竟与真正的云执像了七八分。如若再加上些易容术,便当真可以以假乱真了。 如此看来,云执的那些个亲属,也该是司马赫为了顶替之事,而下手谋害了。 而这一直顺藤摸瓜,才知司马赫竟与那日国乱之时,带走了纳兰复颐。而这纳兰复颐又在何处?不是未有怀疑过那云锦,只是偏生未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更何况,又有何人能在知晓侩子手已然盯紧自己之时,坦然自若,依旧随意走动来去? 这便才暂且让那云锦潇洒多些时日。 城墙脚下。聚集了众多百姓。羽扇纶巾的文人,腰间佩剑的武者,五大三粗的屠夫,佝偻年迈的农夫,俱都翘首以望那大幅告示。 诸多之人并不识字,便等着那些个文人一一念来,经查云丞相云执,乃是前朝奸臣司马赫假扮而成。其于纳兰氏掌政之时,便弄权把政,为祸朝野,唆使君主荒银无道,使得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今又伪装成一文人云执,结党营私,敛聚横财,又借亲女迷惑君主,以乱朝纲。更是私造兵器,招兵买马,意图祸乱洪噬。 今祭坛尽毁,却是上天予以警示:存在奸臣将害洪噬!故而将奸臣贼子投入司判府收押,不日将判以死刑。 众人听之哗然,议论纷纷,“这真是幸得呀!幸得有上天警示,不若洪噬又得乱呀。” “听闻君上极其宠爱一人,莫不就是那云家女罢?那云家女该是天香国色呀,不若怎的能迷得君上?” “奸臣留不得!现下可好了。我们国君可真是英明神武!” “是呀。若非现在的国君,只怕那末帝还得盘剥我们口粮!” “传君上意旨,云氏馥妃与乱臣贼子勾结,以色祸害君上,扰乱朝纲,今处以重罚,以示警戒!” “不!君上这是何意?为何要处罚于我?我何罪之有!”云馥不甘,她还未重整旗鼓,还未重登荣耀,如何能就此被打落! 宣旨太监笑道,“你之罪便是因着你有一个好父亲,及一个好弟弟。来人!将此女打入冷宫,终生监禁,不得踏出冷宫一步!” “不!这不公!君上怎能如此对我!怎能!”凄厉的呼喊回荡在宫墙之间,使人闻之心颤。 “醒了?”龙越掌中握着的手,轻微动弹,去看手的主人,却是缓缓睁开眸子了。 “疼。”带着沙哑的极低声音。 “何处疼?”龙越将人轻缓地搀起来,在云华背后垫了个枕头。 云华蹙额,想伸手抚抚太阳穴,却有一只手先他抚上了那处。 龙越伸出两指轻轻揉按云华的太阳穴,“可是这里?”云华无力的很,轻一颔首,便任由龙越动作了。 “可觉得身子舒服些了?”龙越一边揉按着,一边问道。云华轻轻摇头。 “你作甚饮那许多酒?”龙越忆起云华病重由来,便问道。 云华又是摇头,予以否认,却不愿出言解释一番。 龙越见云华似是难受,便暂且将这问题放置一边。“可好受些了?”见云华点头,才移开手指,下了床榻给云华倒温水去了。 “嗓子该是干了吧?”本是要将杯盏递予云华,却见云华动作缓慢,该是无力的很,便直接递至云华唇边,“喝罢。” 云华犹豫一小会,才就着龙越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起来。 难得云华这般乖顺。龙越心里亦觉得欢喜。说来他到极其喜欢云华刚一醒来的模样,往往不若平日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人平日里看着温温和和,容易亲近,却是个心房重的。淡然过甚了,便不免冷然。 “你若是觉得好些了,便起来用些膳食罢。这几日光喝些药汤,腹中该空空如也了。” 云华缓缓点头。 “来人,送些膳食来。”龙越先是开门去外头向候着宫仆吩咐道。后又曲江窗推开些许,不若这不通风对云华亦不好。一会功夫后,回至床边却见云华一脸神色莫名地瞧着他。这又是怎的了? 云华脑子渐渐清醒过来,昨日的一些画面便也俱都涌入脑海,却是自己酒醉后所做的一干事情。忆起在龙越脸上印下的那一吻,说的那些个胡话,便觉面上如火中烧。 “怎的脸这般红?莫不是又烧起来了?”龙越有些急,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云华的,想要探探温度。这好似未有发热?可怎的脸这般红? 云华只觉脸上更是烧的慌,想要退开却无法,只得哑着嗓子道,“无事。” 龙越轻叹一口气。想来云华是清醒些了。 “身上可是不适?” 云华想起那日龙越帮他擦拭身子之事,愈发觉得不自在。虽然身子着实不舒适,却又担心龙越又要那般帮他,便答,“我想自己去洗洗身子。”说完又觉自己过于咬重了“自己”二字,想来龙越必是有所察觉了。 果然,笑意自龙越眸中一闪而过,“可是这一沾水,容易着凉。还是先擦拭着好些。”这番话倒是说得认真,毫无戏谑之意。 “这……”云华犹豫着,这是要继续难受着好还是如龙越所言?“我自己擦拭便可。” 龙越几近忍不住要笑出声来。着人打了热水来,便在一旁等着。 云华缓慢地自床榻上下来,双腿却无力的很,便将要软倒在地。龙越及时将人捞起来,打横抱着放回了床榻上,“还是我来罢。” “不需劳动君上了,不知君上可否唤来我的随身宫仆?”云华想想,终究是这般言道。 龙越闻言,当即沉了脸色。“你之意是宁愿让一个宫仆来帮你擦拭身子?” 云华默言。龙越盯了云华半晌,终究是不豫而去了。 竟是又将人给气走了。仔细算来,倒当真不知是自己欠他欠得多,还是他欠自己欠的多了。 不过两刻钟,却是小希子的声音在门外唤道,“主子!” 云华未曾想龙越当真将人给他弄了来,这下心里又是百味掺杂。“进来罢。” 小希子这才走入内室,“主子,您可好些了罢?” 见云华缓缓点了头,才欣喜模样言道,“君上当真好,竟让奴才来看您。” “这就便将你给收买了?”云华缓缓说道。本是戏谑之语,因这虚弱倒像是疑问。 “这自是不够。奴才是见君上不解衣带地亲自照顾主子,这才心生感念。” 139.换魂 “你又如何得知?” “奴才先前亦来了一次。君上未有责罚奴才不说,反倒细细问着主子平日之事。奴才从进来这屋里,到退出去,君上是一直搂着您没松过手。而且主子您可不知,您病了的这几日,不论谁人寻君上可都寻不着。每日一下了朝便没了影儿。众人还猜着君上究竟是去了何处呢。” 若说当真未有丝毫感动,那是不可能之事。毕竟自己每次醒来,那个男人皆在此处。又是亲自端茶倒水,还给自己擦拭身子甚的……又是在他还对自己有怨气之时。能做到这般,已是难得之极了。 只是,忆及自己被困于这宫中,他还要这般斩断自己退路……自己当真是心生芥蒂了。 “主子,云馥被打落冷宫了。”云华本在游神,兀地听到此句,“为何?” “本来这坊间皆传言,那云执,不,那司马赫……” 云华听得奇怪,便打断道,“甚云执又司马赫的?” 小希子这才觉出问题,主子是云执之子,现下云执成了司马赫,那主子又是否那司马赫之子?当真是乱的不行,又唯恐主子不欢喜,虽知晓主子与那云执不亲近,只是总归是有感情的罢? “主子,原先的云丞相被查出来竟是由司马赫假扮。那司马赫却是前朝余孽,怀着复辟前朝,自个儿掌权的野心。现下已被收押司判府,听说不日便要问斩了。” 云华虽知此次云执必回落马,却不曾想竟还有这等身份?那这“云华”又是否他亲子?究竟是姓云还是姓司马?又抑或二者皆非? 小希子见主子蹙眉不语,以为主子听得心伤了,便道,“主子,咱们不说这些了。奴才还是给你擦拭身子罢。” “慢着。”这虽是一团乱,可终归得弄明白,“那云馥又是为何?” 小希子见主子是当真要听,便只好接着道,“那祭坛一塌,外头的百姓是议论纷纷。这便有人传言那云执借子来魅惑君上,以方便行事。总之是说得绘声绘色的。君上知晓此事,便不高兴了,让人今日贴出告示,就说是云执之女祸害君王。” 云华一听便明了了。龙越这是要移花接木。当日登上祭坛之人分明是他。可这君王一言,便生生改了事实。只是为何要这般?他不是要借此断了自己离去的心思? “君上可真是疼爱主子。怕宫里那些个人追着让主子受罚,便将主子藏在此处。现下那些个人既找不着君上,又不知主子如何让情况,怕是要气的跳脚了。” 云华久久不语。他这是又舍不得了?他现下做出这般举措,自己可还会怨?利用与伤害在先……即便那伤害未真正落到实处,自己却实是难受了许久。保护与疼宠在后。即使这并非自己原先所求所想。 这就究竟要如何算? 小匣子见主子听完竟是缓缓闭上双眸,主子这是累了?“主子?”主子不是身子不舒爽,唤自己来替他擦拭身子? “你先去歇着吧,让我歇一会。”云华缓道。现下是一丝一毫亦不想动弹了。身上的难受之感亦似是消失无踪。唯留心中千丝万缕纠缠难解的各种心思,使得心中沉甸甸的。 “那奴才就先退了。主子您好生歇着罢。若是需要奴才了,使个宫仆来唤奴才便是了。” 云华颔首道,“去罢。” 小希子退身而出。出了偏殿,便见洪噬的君主正背负双手站着,眼眸直望着内室方向。 “君上,奴才不负您所托该说的,都说了。”小希子躬身说道。 “怕是不该说的,亦说了吧?”那些个云执、云馥的事,他可一点儿亦不想被他知晓。虽不知他与那两人是否真有血缘关系,但怕是心里终究会不好受罢?想及此便不由生怒,不过小小一个宫仆,竟敢这般自作主张! “回君上,奴才之所以应允君上,为君上说些好话,却并不是因为您是君上。而是为了主子。奴才知您对主子是如何心意,而主子对您,虽不甚明显,奴才却知主子在乎您。您与主子有了矛盾,主子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心里却不好过。奴才却是不愿主子这般的。” 龙越从未想过自己竟会有朝一日需要一个宫仆去为自己说好话,更未想过竟会有朝一日由一个宫仆来告知自己,你在乎之人,亦是在乎你。 即便自己有所察觉,却从未肯定过。那一丁点的迹象,那一丝的痕迹,简直如风中幻影,如水中花、镜中月。每每见着了,欢喜了,却又消退不见了。 觉得有些恼恨,有些苦涩。只是这些个滋味,终究因着那“在乎”二字。烟消云散了。 “退下罢。” “是。”小希子偷偷缓出一口气。即便知晓君上因着主子不会轻易责罚自己,可君上那怒色,却着实让他胆怯。 “可曾听闻云馥之事?” “如何能不听闻?后宫之中何人不晓?” “看来当真如颜和君所言了。先是勒令后宫言论,不得肆意言及于他。后是将此事强加于云馥,隐匿了他。君上当真是……” “如此便只有尽快行事了!” “那何时联络颜和君?”宋颖然心里亦是有些急了。 “自是愈早愈好。早日来个商讨,便可早日让那人狠狠摔下。” 宋颖然点点头,后便自凰仪宫离开。 “君上,何义应召前来。”何连快步入里,眼神有显而易见的激动与欣喜。 “让他进来罢。”龙越见何连这般模样,接着道,“待寡人见完他,便让他去与你聊一聊罢。你们兄弟俩亦许久未见了。” “多谢主子!”何连欢喜应了,便转身去传召何义进来。 “何义见过主子,主子万安。”来人行礼问安,语气不稳,似有哽咽之兆。 “起来罢。” “谢主子!”来人起身,抬起脸来,却是喜不自胜的模样。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龙越亦有些情绪波动,不由叹道。 “不,属下并不辛苦。能为主子做事,是属下的荣幸。” “既然此事将了,你便在洪京寻个住处,安定下来罢。如此若是你大哥想念,还可出宫探望一二。” “属下有个请求。” “说来听听?”龙越有些讶异,便道。 “属下心生倦怠,已不想再待在洪京。望主子能允属下离去,属下想在别处寻个安稳之地,安度余生。” “怎的生了这般心思?” “还请主子应允!”何义却不愿解释,只再次请求言道。 半晌。龙越才微一颔首,“你跟随寡人多年,为寡人立下许多功劳。这几年你在云府蛰伏,做寡人的耳目,确是难为你了。” 何义摇头,“主子不需这般想。”顿了顿又道,“主子召属下前来,可是为着云二公子之事?” “正是。”心弦莫名有些绷紧。 “照属下看,云二公子落水后与落水前太不相似。只是属下观察许久,云二公子的身体并未有丝毫变化。” 何义本是易容高手,既然连他亦这般说,可见并非有人假扮。只是这又如何解释之前后的巨大差异? “属下不知君上可信神鬼之说?” “你认为,是……换魂之故?” “属下确是这般猜测。” 龙越面上阴晴不定,不知是该做如何想法。 “主子或许不必介怀。换魂有二,一是歹毒之人的‘夺舍’,二是天命所致。依属下看,云二公子就不该是能做出那‘夺舍’之事的人。”何义以为龙越是介怀于此,便开解道。 龙越却是轻叹,“寡人所忧,却并非于此。他是何种人,寡人是再清楚不过。只是这换魂之事,实属莫测玄乎,寡人是怕……”怕他突地又换魂而去。这天大地大,他又该如何寻他去? 何义一愣,他跟随主子这许多年,却是首次听的主子言说“怕”了何事。这云二公子当真如此大魅力? 自脑海中搜寻,便忆起那个秀美少年在污秽杂乱的猪猡圈中,向他道,“让你解,你便解。”本是淡极之人,那时却是这般隐含气势。让他心里一怔。 而唤他“阿义”,吩咐他做事之时,却全无凌驾之态,如水般温和,使人生不起厌恶之心来。 想来,这云二公子终究是个特别之人。不,他该并非云二公子。 何义敛了蔓延开去的思绪,正色道,“主子,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明。” “何事?” “却是关于云府中‘唤兽秘法’一事。”早在主子发现一府邸中有“唤兽秘法”后,便使人打造了两幅巨型画卷,铺于其上,以作遮掩。那时还并非“云府”,而是一保存得较好较完整的无人府邸。 接着三年前那“云执”扶摇直上,却恰好看上了这一府邸,便要改建为云府。主子又恰巧要派他来作为耳目,因而保存与藏好“唤兽秘法”的担子便亦交到了他身上。 140.擦拭 他为此亦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先是买通了负责改建的工匠师傅。又是寻来一个神棍,糊弄说藏书阁不可变动,否则会引来灾祸。这才让那云执未有发觉。 本来倒也一直相安无事。谁知那日他例行去查看时,那两幅画卷竟已有将要脱落的趋势。却是那强力难得的粘胶已被人动过。 那究竟是何人发现了“唤兽秘法”? “此事寡人交由他人罢。你既已有归隐之心,便安心离去罢。” “是。多谢主子应允!”何义拱手一揖,喜道。 “何连怕是等不及了。你速去与他一聚罢。待他知你要远离洪京,怕是得心伤不已了。” 何义面泛愧色,似是内疚不已,却终究是道,“到头来还是枉费大哥对我一番心思!” “去罢。”龙越轻叹一声,道。 “是。属下在远方亦会心牵主子,心牵洪噬!” 龙越颔首,何义行了退礼便快步离去了。 一时辰后。 “主子。”却是眼睛通红的何连。 “何义离宫了?” “是。”突地跪下,“主子!”“嘭”的一声响后又是“嘭”的一声,却是何连磕了个响头。 “说罢。” “请主子应允何义平安离去!”何连却道。 “寡人不是已然应允了?何义未曾告知于你?”龙越抬眸,语中不露半点情绪。 何连手脚俱颤,却毫不犹豫地接着道,“请主子应允何义平安离去!奴才以项上人头担保,何义绝无反主之心,更无叛主之意!” 话刚落音。“主子?”何连讶异出声。却是龙越亲自搀起了他,“寡人何时不让何义平安离去了?又何时疑他有反叛之心了?” 何连抖了抖,却终究未言。他跟随主子这许多年,见了多少这等事情。主子虽不是残忍嗜杀之人,却亦绝不是仁慈之人。今日何义求去,如何不让主子心生怀疑? “放心罢。即便寡人心中有疑,亦是下不去手的。你们兄弟二人,为着寡人牺牲许多,若是心狠至此,别的人岂不心寒?更何况,寡人现下想为着一个人,积攒些德分。”即便是向来不信鬼神的他,亦不由得有所忧惧。只因着那人。 若是真有上天,见他杀孽这般深重,便让那人离了那躯壳,离了他去,又该如何寻回?纵他坐拥江山,纵他武术高强,却难留一人。难留一心。 何连有所了悟,心中大为安定,“谢君上成全!”又是一叩头。 何连亦退离大殿。只余高座上之人,难得露出那般神色。他要如何,才能留住他? 夕阳余晖自窗口处投设进来,照得那高座,那人,在光亮地砖上形成长长的一道暗影。在那空荡荡殿中,显得那般形单影只。 夜降。风寒。烛燃。人影独坐。 药味还残留室内。弯月已高悬空中。 不知是否因着身弱从而心弱。心内陡升凉意。 云华就这般在床上半躺着。瞧着窗外,不知自己是否在等待。他知晓他会来。说不上是凭借甚来做下判断。只是知道,他必会来。 酉时刚过。门被轻轻推开。那已然熟悉了的面庞,正一脸复杂地瞧着他。 他不知自己在瞧着他时,又是否亦是这般。滋味百种,还偏要压抑。 谁也未曾先言。即便那人必是许多话,即便自己确有许多话。 自己是因着不能说,说不得。而那人又该是因了何? 龙越踏入室中,步步走近了云华。在旁处的椅上坐下,眼神几乎未曾离过他。推开门第一眼是他,现下依旧是他。 或是一刻钟,又或是两刻钟。“可还有何处难受?” 最先有所动作,最早打破僵持的,总会是他。不因别的。只因着他是那个先意动心动之人。 “不。已经好多了。”云华如是回道。 又是沉默。 门被轻轻推开。却是两个宫仆抬着一桶子热水,“君上,热水来了。” “放至里头罢。”“是。” 龙越起身,弯腰靠近了云华。云华不知其意,心下紧张了。 一手穿过云华双腿膝盖弯处,一手揽过那纤瘦腰肢,将人轻轻地打横抱了起来。又抓过锦被,将人细细围好了。 云华心中泛起各种滋味。又要下意识不去看,不去懂。却又突地警醒,自己不该再这般掩耳盗铃,故作不知了。事已至此,自己又能躲至何处,躲至何时? 逼着自己去听。心内的想法。龙越抱着他,抱得这般紧。排斥?不,并未有。厌恶?更是未有。局促?是的,自己感到紧张,感到不自在。为何会这般?那可有欢喜?那一丝丝稀薄却又活跃着的东西,可是欢喜? 龙越将人轻轻放置在躺椅上,褪去自己的外袍,卷起了衣袖后,便取来了锦帕。 云华只觉心脏快要自胸口处跳出来。明明不该这般。不过是他帮着擦拭身子而已。他与他都是男人。自己却是这般不争气。竟是紧张至此。 龙越解开云华里衣上的三个扣子。轻而易举,却极轻极缓。将里衣自云华身上缓缓褪了,便见得那白皙优美的身躯。虽是少年身形,却已可见未来的修长模样。 瘦削却不过分,线条流畅之极。这般美好。 云华却只觉那人眼神如同火苗,快要燃至自己。只恨不得寻得一丝地缝,将自己给藏进去。再不让那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不等云华缓过劲来,龙越便已解开了云华腰上的裤带。这一解,那锦裤便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胯骨上。要落不落。这般却更是诱人。 云华在任由那人继续与拒绝之间摇摆不定。只恨自己为何不让小希子帮着自己擦了了事。若是现下自己说道要自行解决,不知他可又会甩袖而去? 自己却已是这般在意他之情绪了?或许一直在意。只是自己装那鸵鸟许久,已是不知先前究竟何种心思了。 这一游神,那锦裤便已然被褪尽了。芜沉大际中人至里头的衣物便只有里衣、里裤。里裤里头是再无别的衣物了。 因而这一褪,云华便已如那剥了壳的鸡蛋般,光溜溜的,看起来可口嫩滑极了。至少于龙越眼中,云华现下是这般模样的。只是,却不敢再多看了。还是早些快些的擦完,如此才能让自己不在今日,成了那兽化之人,狂性大发。 却亦免不了叹一声。此时唯有他自己知晓,他是有多想将眼前之人拆吞入腹。 将锦帕放入水中浸得透了,取出来拧干了,便自云华面颊处开始擦拭。龙越以往从未干过这等活计。这几日连着干了两次。却是为着同一个人。 额头、双颊、下巴、耳后、脖颈。照着顺序而下。双肩、胸口、小腹、背后。无一不被细心擦拭全了。 洗了洗锦帕,才又开始下边。先是那男子皆有的物事。少年人特有的干净透粉。龙越只觉自己鼻中似有热流将下,赶紧运起功来抑制。不若这要是真落下了,这眼前人必会跑得没影儿了。 云华料想这副身体尚未产生情事上的萌动。虽说他向来清心寡欲,亦不至于这将近一年来,毫无动静。他现下是万分感激此事。若是这副身体已产生萌动,现下被这般轻抚着擦拭着,而又是眼前之人,保不得便会精神起来。 何等可怖。云华稍一想象,便觉想逃。 终究去了别处。胯骨,一双修长的腿,形状优美的双脚。及至双臀。 云华本来经了先前,现下也不那么羞窘欲死了。只是突地想起前世之时,听闻男人之间行爱欲之事便是使用双臀间那处,这一个忆起,云华便觉如坐针毡。 待得那锦帕离开自己的身体,云华不由得缓出一口气。终究是结束了。不若自己当真是忍不得要逃走了。 龙越又何尝未有缓出一口长气?终究是结束了。不若自己当真是忍不得要扑去了。 将锦帕往旁处一放,便赶紧用锦被将人围住。唯恐会使人受凉,届时又是加重病情。真不知何时才能将他身上的禁制解了。不若这虽然未有大伤害,亦是潜伏着的危机。留不得。看来何时必得带他回去龙寨一趟,好将那禁制给解开。 将人抱起回至床上,人此时却还是红着一张脸。倒是给因病而愈发苍白的脸平添几分健康之色。不由得在人额上印下一吻,才起身吩咐晚膳去了。 龙越起身一走,云华便伸出手指,轻触了触额头。似还有余温残留。见龙越回来,云华便赶紧缩了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几日你俱都躺在床上,可有觉着腿部酸软?”龙越问道。 龙越这一问,云华才有所觉。似是真有些不适感。这便轻轻点头。 一手抚上那大腿处,轻轻揉捏起来,“这般可会好些?” 好不容易才消退些许的红晕又愈发艳色起来。让那精致的面容如同上了妆粉。龙越一时间竟是看痴了。纵使遍览天下美色,又怎敌心中人的一抹羞色? 141.醒悟 自己是否不该纵容这人?方才擦拭倒也罢了。现下又是这般揉捏。虽是按摩之意,只是这眼神又是要如何?自己亦是男人,前世虽说不过二十几便离世了,却终究历经过情事。这般眼神,又如何能看不懂? 只是说来倒也奇特。即是曾历经过,便该于此种事较为坦然自若些。只是面对此人,终究无法做到。只觉又羞又窘,恨不能逃得远远儿去。 虽是笃定龙越绝不会于此时动自己,却免不了龙越现下会心猿意马。 罢了。由得他去罢。反正自己亦少不了一块肉去。反正自己与他皆是男人。 云华尽力地开导着自己,免得自己紧绷着身子过久,又让龙越觉着自己对他充满防备,复又产生不快了。 膳食被送入室中,除去这几日常见的稀粥与素菜以外,多出几样药膳。里头是极好的珍贵药材,得宫中的司珍房才有。龙越为了让云华身体尽快复原,可是不惜血本地用着那些个珍贵东西。 龙越端过粥来,执起汤匙却是要喂云华。 云华见了不由得一挑眉。龙越现下是当真消气了?忆起自己病重的第二日,他可是由得自己动手。而今日好上许多,却是要来喂自己。这几日他待自己确是极好,只是先前总归是板着面孔,而又极易动怒。 心里的欢喜细微地跳动起来。云华现下是懒得理会了。不去压制,不去忽视。便就让它这般。唯有让它们这般清楚清晰地存在着,自己猜可算得清,究竟是欢喜多些,还是愁苦多些。 亦才算得清,自己对他究竟是怒多些,还是恋多些。 如此一来,心里竟轻松了些。少了压制,便多了份可供呼吸的空间。幸而现下醒悟亦还不算太迟。亦不枉费自己今日静思冥想了一整个白日。 龙越轻吹了吹汤匙中的粥水,这才递予云华。云华回神来缓缓抿了,龙越这便弯起唇角一笑,却是俊逸极了。 云华向来知晓龙越生得好看。便是他,亦是喜欢这种容貌的。却偏生让自己来了这幅身躯里头。秀美有余,英俊不足。这容貌上便少了些男子该有的气魄。 现下已知眼前之人该与那云氏父女无甚关系,便问道:“云氏父女现下已然跌落,你心里是作如何想法?” 云华咽下粥水,闻言却是一愣。龙越怎的这般问?自己现下顶着云氏二子的壳子,能如何回答?正在斟酌着答复,又听龙越问道,“你是从何处来?” 此问委实怪异。云华不由得有些慌乱,龙越可是知晓了甚东西?他与原先的“云华”终究不是同一人,而自己也并未多注重地扮演“云华”。因而两人确是有那许多差异。 “君上何出此问?”云华反问道。 “今年开春之时,你落了一次水。”龙越这般言道。暗示意味已是明显了。 云华倒是不稀奇龙越知晓此事,只是未曾想龙越竟是这般敏感。如此便抓住了关键之处与关键之时。云华原先的慌乱已过,现下倒是有一种奇异之感。 他从未想过要将自己的真实来历告知于人。一来毫无必要,二来却是心防所致。而眼下,龙越极有可能察觉自己并非真正的云华。甚至是笃定。 但是因这察觉此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龙越,反而不觉不安与受到威胁。倒是莫名有种安定。 于是轻缓点了点头,“确实有此事。”这一个承认却亦是肯定了龙越隐含所问。 龙越一笑,却不再追问此事了。只道,“‘云华’此名与你甚是相合。这容貌身躯,亦是合衬之极。” 云华闻得此言却是红了面颊,却是想及方才之事。待得缓了些,才道,“君上最初之问却是白问了。于我而言,那二人与我无关。于世人而言,云执危害甚大,跌落是该得。因而,君上完全无需顾忌我对此事的想法。” 龙越听得那一句一个的“君上”,只觉刺耳。蹙眉道,“莫要唤我‘君上’。” 云华轻轻一笑,“不唤你‘君上,却是要唤甚?’” “你梦里如何唤的我,平日里便如何唤。你醉酒时如何唤的我,平日里便如何唤。” 云华听得龙越旧事重提,有些不自在。却又难得地起了玩笑的心思,便挑眉言道,“混蛋?”说毕便见龙越一副难得的呆傻模样,竟是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龙越只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过是想让这人唤自己一声“龙越”,这人却偏是不如自己的愿。又未曾想云华毕竟是忆起了醉酒时所发生之事,“既然我是混蛋,又何故抱着我非要蹭?还有那一……” “吻”之一字却是出不得口了。只因云华即时用手止住了他的口,“那是喝醉了,身不由己。”语毕又觉“身不由己”四字实是容易招来误会,“我之意是,醉酒之人行经皆非常理可得,你便莫要记挂在心上了。” 龙越点点头,将云华的手握了抓了下来,“下次你若是不想听,便莫再用手了。用口的效果会好上许多,要不要试试?” 云华又是闹了一个大红脸。双眸怒瞪龙越,这人怎的甚么话都说得出?亦不觉臊得慌。 龙越于心底得意一笑,便继续喂起粥来,“你呀,都已是有夫之人了,怎的还这般容易害臊?” 有夫之人?云华琢磨了一圈,这才知龙越何意。只怪自己平日里并无这般意思,甚有夫之人,真真是……亏得他说得出口。都是这异世的诡异风俗害的,甚男侍女妾的,竟还有男后、男妻。这些人究竟是如何想的?男子又无法生育,娶回家是要作甚? “唤声‘夫君’来听听?”龙越自顾逗着,心里已是喜不自胜了。 “我又并非你之妻子,如何能将你唤作‘夫君’?”云华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龙越却是面上一喜,“你愿意?”若是云华当真心甘情愿地作他的君后,他立即便要将后位封与他。还必须是独一无二的君后。 甚愿意不愿意的?怎的又扯到这上头了?云华稍后才省的龙越之意,心内想得他那两位君后,想得他那一后宫的男侍女妾们,心里堵得慌,便回道,“我可不愿意,你这一大家子的,挤得慌。还不若出去外头……” 话至此处,云华惊觉话头不对顿时止住了。却终究使得龙越沉了脸色。 一片静默。 “你终究还是想着离开。”顾不上云华难得表露出来的醋意,本来的欣喜皆被那“外头”二字湮灭了。 云华默言。他确实是这般心思。便不愿否认自己的真实心意,来哄骗于他。 就在龙越以为云华不会再答之时,却听得他道,“我之前并未想过要与一人共度一生。而后来有这般想法了,却是求一心一人,遍览天下美景,遍走天下山河。” 龙越答打不上来了。一心一人,遍览天下。这于许多人而言,都并不难。唯独对一个君主,对一个将要称霸天下的霸主而言,难如登天。 除非弃了这江山,弃了这权柄,弃了将所有希望寄托于己身的龙氏,弃了所有的野心。云华对他而言何其重要。只是这两厢权衡,自己当真能弃了这许多?或许答案早已在于心底,却不敢去知晓。 自己先前还这般怨他,为何要故作不知,为何要这般疏离于自己。却是他知晓,他要的,自己给不起给不了。这才要葬了那丝丝情意…… 放弃他?不,如何能放弃?走至这步,断然走不得回头路了。这请,已然于心底长成了繁茂大树,在将要开花结果之时,如何能放他离去? 方不得! “龙越……”却是云华出声唤道。终究是唤了他之名。却是为了请求。 “不若还是放我离去罢。我终归无法在此做一个男侍,与那许多人一齐,只为等待一个人,一生一世,都离不得。”只是稍一想象,他便觉内心荒凉。似破了一个大洞,风自那洞来回穿梭,发出“呼呼”之声。 他见了龙越神色,便知龙越是无法因他而弃了那所有。其实即便不见那神色,他亦能知晓。他如何能奢望一个志在天下纳入手掌中的君主,为他弃了这万里江山,锦绣山河? 却也不怨。因着怨不得。在龙越心里,自己抵不上江山与天下。在自己心里,他又何尝不是轻于广阔天地? 唯有离去,才是他好自己亦好。龙越手持江山,而自己脚踏自由。 龙越不答。深深望入云华眸中。似要望入云华心里去。 云华见得那眸中无怨,无怒,却有浓重的失望与伤意。自己确是又伤了他一次。只是,自己又岂是故意为之? 不过是二人之间实是得不到平衡与妥协。即便强意扭合,亦只能欢乐一瞬。就如今夜。云华现下却是明晓了,自己无需怨他,即便他因要强留自己而伤了自己,亦不过是心意难去,非是故意为之。 就如自己,并非偏要伤他。而是避之不得。 142.谋划 “颜和君,你现下可有想好详细对策?”宋颖然问道。 “我现下知晓如何引得那侍卫云水。”颜卿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来。 “如何?”宋颖然追问道。 “听闻那侍卫功夫了得,却心思单纯,又十分在意那人。只要向他泄露出点那人的消息,他心里着急,便必会去寻。” “只是那凤翔宫如此之大,若是寻不见呢?”楚馨雅悠悠问道。 “这你无需担心。我已查探那人就在东南方向最大的那一偏殿。” “即便寻见了,如何能让他二人行苟且之事?”宋颖然蹙眉问道。 颜卿闻言不由有些轻视宋颖然,这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自是用药了。” “药易被查出来。”楚馨雅眸中是不赞同之色。 “你们放心。我手中有难得的好药即便是整个太医院去查,亦查不出来。”颜卿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 “甚好药?你确认?”楚馨雅却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自己现下已是身居高位,要是栽在此事上,而那人完好无损,岂不是赔大发了? “你们可听说过修剑族的‘春梦’?” 此句一出,楚馨雅与宋颖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惊疑之色。 因着这几年修剑族中愈发缺少术法高强之人,便愈发投入制药之事了。且确是制出了许多药效甚佳的药物,并且千金难求。 像那云馥给那人下的,便是“遥梦”,使人愈发嗜睡直至于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而“春梦”便是药性猛烈却不留痕迹的春药。即便是武术高强之人,亦无法抵制。以香燃之,当真是“春梦了无痕”。 “自是听闻过。不知颜和君从何处得来这般好药?” “这却是无可奉告之事,还请楚后谅解这个。” “既如此,那‘谋害皇嗣’一事又该如何谋划?”楚馨雅问出自己较为关心之事。 “不知楚后想对哪位皇嗣下手?”颜卿却是明知故问了。 “自是大王子。”不悦之色自楚馨雅面上一闪而过,答道。 “那楚后可知,如何能让大王子入得现下禁卫重重的偏殿?大王子尚还年幼,不若那侍卫武功高强。” “本宫尚未想出对策。不知颜和君有何见解?” “其实照我看,与其将二人引入那偏殿,不如将那人引出来。这才方便我们行事。不若现在君上看得这般紧,如何能施计成功?” “不若我们送去三封信函。一封让那人出去偏殿,一封让大王子前去‘抓奸’,一封让那侍卫对大王子下狠手。这般如何?” “何事?”头罩黑色斗笠,自窗口处落入室内。 “阁下是与云执合作,还是与手执令牌之人合作?” “令牌。” 云锦淡淡一笑,问道,“阁下可有把握自司判府中带人出去而不惊动守卫?” “死人还是活人?” “阁下觉得我是想要哪种?” “死。” “甚好。”云锦一笑,“如此可否请阁下为在下带回一个死人?” 楼向轻微一点头,那黑纱便微微晃动。 “如此多谢阁下。不知阁下要何回报?” “明日离开云府。” 云锦未曾想这位首席竟是提出这等要求。不过,这云府于他而言并不是甚重要物事,且云府已然愈发不安全。再者他本就将要离开洪京去行事,虽非明日,却也不在乎这相差几日。 “好。”虽不知这楼向为何如此要求,却不妨事,便应下了。 楼向得了答复,便御剑而去了。 “主子。”却是潜雨现出身形,满脸疑惑与担忧。似是按捺不住情绪,这便现身问询来了。 “想问便问罢。” “主子此举是为何?若是让那些人知晓主子谋害他们主子,岂不坏事?” “龙越依然准备向我动手了。”云锦淡淡道。 潜雨闻言一惊,“那如何是好?” “他现下应该会大刑伺候云执。而云执那老贼,保不得便要受不住,将我供出来了。” “怎么可能?云执若是招了,如何还能指望主子救他?” “他知晓我忌惮他那些个手下。便笃定了我是无论如何也得救他。” 潜雨听得糊涂了,“还请主子说得仔细些。” “他以为我无论如何得救,却忘了我可以救活人,亦可以救死人。龙越最近百般用刑,一是因为我,二是因为云华。而这大刑伺候之下,难保不就此陨了命去。” 云锦提笔运走,边道,“云执那老狐狸必定曾经向心腹提过,若他落难,将会有一修剑族人与我共同去营救他。他本是想借此牵制我,却未曾想这位首席并非与他为同盟。而是与手持令牌者。” “主子英明。主子是如何识破此处关键的?”潜雨闻言顿悟,问道。 “你可记得修剑族百年难遇的至强高手‘何楼’?” “自是记得!现下的习武之人都遗憾无缘得见此人。”潜雨有些激动,答道。 “那你可知‘何楼’真名不是这个?” “怎么不是?那又是何明?”潜雨第一次听闻此间事,压抑不已。 “唤作‘楼何’。世人已无几人知晓此事了。除我以外,大概唯有当个国君以及修剑族族长了。” “这又是为何?” “楼氏俱出不世出的武术天才,至楼何时,更是巅峰。楼何不过及冠之龄,便已然修炼出无色剑身了。那时楼何化名‘何楼’,在江湖上行走,却遇上了龙氏先祖,即盛帝,起了招揽心思。那时这芜沉的修武族之间并不似现在这般,划分明确。” 云锦抿了一口茶,接道,“只是那楼何是那般孤傲之人,并不愿受人所约束,便拒绝了盛帝。只是盛帝亦是那等好胜之人,便寻了数十个武术高强之人,日夜围攻,终擒得楼何归。” “这等大事,为何属下从未听闻?” 云锦不答,接着道:“这擒住以后,盛帝却起了别样心思。不久楼何求去便自毁一身功力,谁知盛帝却趁此将人据为己有,纳入后宫了。那楼何不过几年便郁郁而终,盛帝不久亦随之而去。在盛帝驾崩之前,却是派人毁去所有关于楼何的典籍,亦不准世人传说。” “只对外宣称说,那不世出的天才‘何楼’已然逝世了。只留下一部皇室秘典,详细记载了此事。如此百年之后,洪噬国力愈发弱小,两大武将判出洪噬,自立为王。一为‘狩崛’,二为‘矗戮’。如此便是三国共存。谁知龙氏五十年后,在一夜之间几近灭族,却不知是何人所为。只留的残余十来人,奔逃至现下的龙寨,却是顾不上洪噬了。便是这般,纳兰氏才得以统治了洪噬。” “会否是那楼何后人所为?”潜雨联系前后,猜测道。 “这是未知之谜。想来那龙越未曾停过追查,却终究难以查到。关键是在于楼氏。楼氏实属神秘,无人知其来源,无人知其定居何处。那皇室秘典中,只是记载楼氏以令牌为信物,无论何人持有,便于何人合作。而这位首席姓楼。” “主子真是英明。若是属下,决计联系不到一处去。” 云锦一笑,“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若非我翻阅过那皇室秘典,想来亦是错失机会。” “如此若是那云执未因大刑而死,亦是死在楼向手中。毕竟他答应替主子救一个死人出来。既非主子动手,主子便可避免与那些个人对上,况且主子出力救人,只是这人是死是活,如何能怪罪主子?” 云生平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眼眸睁着,似是无半点睡意。突地。一把飞剑射入室中,钉至墙上。 云生自窗口疾射而出,却不见人影。环顾四周,终究只得作罢。 回了室中却见飞剑上钉着一张纸条。取下飞剑,将纸条平展开来。 “有人要对云华不利,若要救他,便于十八日戍时四刻时,独身前去凤翔宫旁处的废殿。切记,独身,且早不得晚不得!” 云生揪紧了纸条,云华是落到歹人手里了?十八日?便是明日了…… 辗转反侧。睡衣全无。龙越走了后,云华便心思都重。这半夜过去了,竟无法入眠。 打算起身点燃烛火,做些它事以消磨时间。谁知刚一起身,有甚物事自窗口疾设进来。待得在墙上钉住后,在月华下泛着冷光。 却是一柄飞剑。飞剑上还有一张纸条。云华取下飞剑与纸条,只见上头写着,“若要云生活命,于十八日戍时三刻时,独身前往凤翔宫旁处的废殿。” 云华见了一惊。莫不是有人挟持了云生?只是云生身怀武艺,又不出风头,怎会有人挟持他?不,该是冲着自己去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在这宫中,因着龙越这般显眼的“疼宠”,已然成了许多人眼中的刺。 143.废殿 晨光起。 “大王子,大王子!” “叫叫嚷嚷的做甚?”龙羲刚一起身,便听得自己的随身宫仆这般喊着。 “您看墙上!” 墙上一柄飞剑钉着一张纸条。随身宫仆咽了咽口水,走前几步,将飞剑小心翼翼地拨下来。将纸条取下,递予大王子,“宫中守卫怎的这般差?竟有人扔飞剑给大王子!幸而扔到墙上,这若是扔到……” 龙羲瞥了一眼宫仆,宫仆便噤声不说了。 “云慕君与侍卫行苟且之事。如若不信,请与十八日戍时三刻之时,独身前往凤翔宫旁处的废殿。” “主子,上头写的什么?”宫仆见主子看着纸条面色剧变,不由问道。 “无事。此事不要声张出去,可知?” “是,奴才知道了。”宫仆赶紧应了。 戍时。“来人。”云华朝外唤道。 “云慕君有何吩咐?”宫仆站在殿中应道,却不往室内看去。 云华不由蹙眉,怎的是个宫女?平日里的太监去何处了?罢了,未免让人生疑,宫女便宫女罢。 “你入内室来。”云华言道。 “还请云慕君告知奴婢所为何事?不若奴婢不便入内。”如是言道。 这龙越至于防得这般紧?云华只得道,“我方才摔下床了,现下起不来身。过来扶我一把。”说着便坐到了床边的地上。 宫女虽是疑惑方才为何未有听到声响,却只得入了室内,便见云慕君坐在床榻边沿的地上,一副无力模样。紧走几步,走至云慕君身旁。 “慕君?奴婢扶你起来罢。”话音刚落,脖颈上便一股凉意。视线下移,却是一只银簪。 “不要出声。”云华即道。 宫女僵住身子,不敢点头亦不敢应。只得害怕恳求模样瞧着云华。 “你去旁处换上我的衣衫,将你的衣衫暂时借与我。”云华低声道。 宫女听得又是惧又是疑,复又听云华道,“你若是愿意便眨两次眼睛。你放心罢,我绝不看你。” 宫女犹豫半响,缓缓地眨了两次眼,却是同意了。 “去。莫想着逃。你若是有何异动,这只银簪便会戳至我身上,届时君上……”云华眯眼,声音更是低沉。 宫女闻言一惊,又是眨了两次眼,以示自己会乖乖行事。 云华移开银簪,将那锋利的簪子口对着自己的手腕处,“快去。” 宫女慌忙起了身,抓起了架上放着的云华的衣衫,隐入屏风后换衣衫去了。 不过一会儿。宫女身穿着云华的衣衫,因着云华身量不过少年,并不显得宽大。 宫女将自己的衣衫递予云华,“慕君,奴婢可否退下了?”声音轻轻颤动。 “劳烦你在此待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必会回来。”云华接过衣衫,言道。 “这……这如何能成?若是君上来了,奴婢必死无疑!”满脸惊恐之色。 “你无需担心。君上今夜是必不会来了。”龙越昨夜复又那般离去,想来今日该还未有与他相见的心思。亦是因着这般,他才敢如此胆大行事,私自离开凤翔宫,会一会那要诱自己出去之人! 门被从内推开,宫女躬身而出,掩了门,便要离去。 “你要去何处?”却是那守在门处的侍卫一声喝问。 “侍卫大哥,奴婢有些腹痛,想去……”话未尽,却听那侍卫道,“如此快去!快些回来,不若除了事情,唯你是问!” “是,是,奴婢省得。”云华捏了嗓子,赶紧应道,转身而去了。当真是心悬得很,幸而蒙混过关了。 云华一路低着头,躬身快行。倒也未有引起注意。 戍时三刻。云华轻轻地推开那废弃大殿的门。顿时一阵呛人的灰尘扑面而来。倒真是会选地方。这种地方,想来也不会有甚子人无端而来。 殿中一片漆黑,只有些许月光照着。却更显阴森可怖。 云华掩上了门,却亦不敢太走入内,只在门前站着,“可有人?”轻轻出声,却未有回音。莫不是还未有来?那纸条确是写着戍时三刻……即便自己早到了些许,也该有人了不是?即是冲着他来,难道不该比他早些,才好布置一番? 不过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小小的人影站在门处,见了已有人在内,却似是不识之人,这便有些惊疑。却还是先掩上了门。 随后适应了黑暗,仔细一瞧,才知竟是云华!他怎的穿成这般模样?莫不是真如那纸条上所言?怎的可以? 明明是君父的男侍,怎能背叛君父,与一侍卫苟且!枉费自己还对他产生亲近之意!亦枉费自己先前对他的担忧! 龙羲质问道,“你来此作甚?” 云华还未将心底疑问出来,便见龙羲一脸气愤地这般问道。 云华却不愿将龙羲扯入此间事来,又怕那耍阴谋之人,会对龙羲不利,便道,“我现下有些事情。大王子还是请回罢,天寒夜深,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龙羲听得更是气愤,看来那纸条是所言非虚了?不若为何要赶自己走?“你是否要见什么人?”瞪着双眼问道。 “大王子莫要问了。还是速速回去罢。”云华不知龙羲怎会深夜独身来此,心上起了不好的预感。只怕,龙羲的到来亦是背后之人的诡计!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要如何?若是怨恨于他,冲着他来便是。何故扯上云生,还有龙羲这般年幼的孩子! “你莫不是要做亏心事?才这般赶着本王子离开?” “大王子怎会这般想?我现下实是不能与你多说,还请大王子回去罢。”云华只得继续劝道。他怎能将此事对龙羲和盘托出?一来怕龙羲听了让他离开,或是要留下与他一起。二来是怕这一耽搁,便更是如了那背后之人的愿! 即便那背后之人并非要向龙羲出手,可那纸条上要求他独身赴约,现下此处却有两人,只怕那人会心生恼意,或是要除去龙羲以灭口。 “除非你与本王子同走。”龙羲这般言道。 “我现下走不得,有重要之事亟待解决。”云华回道。心中却是有些急了。这龙羲怎的偏是不走? “你可是要见一个侍卫?” 云华听得此言便知龙羲定是在那背后之人的谋划之中了。当真是心狠手辣。不知是如何哄得龙羲独自前来,与自己在此处纠缠这般久。 “正是。大王子究竟是因何来此?”看来龙羲是轻易不肯走了。便想着速速将此间事与龙羲说上一番,并从龙羲处得些线索,好想出个对策。 他竟还敢承认?不由得上前几步,抓住云华的手臂,“你为何见那侍卫?可是要行苟且之事?” 云华已顾不得为何龙羲这般小的孩子会懂得“苟且”二字,只得先回道,“大王子误会了。今晚确是有重要之事,并非如大王子所言。” 之事龙羲如何能信,“你怎能辜负君父!你果真是个祸害!”一边怒骂着,手上不由使力摇晃起云华来。 龙羲虽是年幼,却是自幼习武,摇晃起云华这还拖着病体又是毫无武术在身之人,却是容易之极。 正此时殿门又被推开,一人踏入殿中,见云华被这般对待,当下怒从心起,亦不顾得那不过是个孩子,便一步跃上前将人狠狠扯开,往旁出甩去。 而龙羲又如何是云水对手?当下便如一件物事般,向旁出狠摔而去。云华惊呼一声,跑上前想要去接,却不知一道黑影自殿中上方甩出一掌,斗气俱都狠狠没入龙羲胸前。 龙羲当下“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本还可凭着自己所学,在降落之时缓下冲势,这一下子重伤便是再提力不得了。 云华终究不得龙羲落下的速度。眼睁睁瞧着龙羲狠狠摔至地,那血还不断自口中涌出,一时心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狠掐一下自己腿处,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冲上前去,将小孩搂起来。小孩眸中惧是害怕与惊疑之色,直盯盯瞧着云华,还未说出一个字儿来,便已然双眼一翻,却是昏迷过去了。 “大王子!大王子!龙羲!”云华声声唤着,却终究是唤不醒。 转向云水怒喝道,“你作甚下手这般重?他不过还是一个孩子!” 云水兀自奇怪,自己并未用上斗气,怎可能将人伤重至此。正要解释一二,却觉脑中晕乎乎起来,一股热气自不知名处窜起。 云华脑中已顾不得甚阴谋,甚背后之人了,现下只想着尽快将龙羲送去救治。见云水还傻站在原地,不由急道,“云水快来接一把!得赶紧送他去诊治!” 云华本想将龙羲抱起,却未曾想自己却是使不上力。只得让云水来帮他。谁知他这般说完后,云生依旧是站在原地。脚步一动不动,只兀自甩着自己脑袋。 “云水你究竟在作甚?”云华心中升起气愤来。这云水怎的这般不懂事?先是伤得龙羲这般重,现下又装作听不见? 正这般想着,突觉一股香味自鼻下窜入。这废殿哪来的这般香味?云华暗自疑惑,不由得去寻那丝香味,仔细闻着。 不过一会儿。眼前投下一道暗影。却是云水不知何时走至自己眼前了。 144.异变 “云生,快!”云华以为云生是要来接过他怀中的龙羲,便道。 谁知云水蹲下身来,将他怀中的龙羲一把推了出去。云华心中大骇,这可还是云水?龙羲拜他所赐伤重至这般模样,他怎还下这般狠手? 正要怒骂,却觉脑中突地一阵恍惚。身上开始发热发痒。自己这是病情复发?可却又不像。不似发热时那般感觉。倒像是……情动! 怎的可能?现下这般状况,自己怎可能会产生情动之感!更何况,自己这副身体还尚未有初始的萌动,怎会如此轻易便有了感觉? 突地想起那香味,现下好似还在周围萦绕不去。糟了!却是当真中计了!好一个连环计,好一个阴谋!竟是脸面亦未露,便这般撂倒了他们几人! “云生!我们快快离去!”云华强自保持镇定,狠力忍耐身上传来的难耐之感。 抬起去瞧云生,却见云生眼泛红丝,表情有些狰狞,似是已然神智不太清了。 这药竟是这般强力!“云水!”云华惊呼一声,却是云生突地欺身而上,将他狠狠地压倒在地。 云华使力挣扎却亦不过是无用之功。云华现下是真心中惊怕了。手伸入袖中想要取出那银簪,云生却已一把撕开了云华身上的宫女衣衫。 云华只听得“撕拉”一声,胸前便是一股凉意。心下更是惊骇,正要取得那银簪之时,云生却因着嫌弃云华两手碍事,便一并抓了举至云华头顶。一个低头,便啃咬起云华的脖颈了。 这一咬下去,云华身上的燥热更是涌动起来。幸而神智还得以幸存些许,不断地唤着云生,望能唤醒他,“云生!停下!给我停下!你听见没有!” 云水却似全无所觉。只径自咬着云华的脖颈。因着身上燥热难耐,已是开始在云华身体蹭上了。 云华感知到自己腿侧有一发硬物事,顿时僵住了全身。这究竟该如何是好?现下手脚俱被制止,莫不是要大声唤来外头之人,予以解救? 不,不行,若是这般,云生岂还有活命之理? 真此时。光亮逼近了这座废殿。却是一列予人提着灯笼,快步前来了。 云华远远瞧见了那不断逼近的光亮,不知是喜是悲,用尽自己最大力气挣扎起来,以期能挽得一丝生机。谁知使力不过一瞬,便已然力竭。而那光亮还未至,龙越已然至了跟前。 身上之人被狠狠甩了出去。身上便是顿时一松。而后不过一瞬之事,自己便被提了起来。对上龙越那充血的眼神,云华竟是第一次对龙越产生了类似于惊怕的情绪。 “你便是这般对寡人的?”一字一顿,里头是即将爆发的滔天怒意。 来不及解释,龙越便瞧见了地上的龙羲。这一眼瞧见便是一骇,松了云华,任由云华在空中摔落至地,冲过去将龙羲抱入怀中,“传御医!” 将龙羲抱起快步走出了废殿,却是看亦不看云华一眼了。 随后那些个侍卫却是抓起了云生,将人押往殿外,“你们作甚抓他?这件事是有人陷害!他是无辜之人!”云华还未自这一连串的事儿缓过劲儿来,便见云生被几人押着往外走。而那口中还淌着血,该是龙越方才那一下子伤了他。 云生似是神智回笼了些,即便身子被压着走,眼神仍是定定地对着他。无声无息,亦不挣扎,云华却心生难受,“你们没瞧见他受伤了吗?为何还要这般押着他?放手!我要御医!” 那些个侍卫却是脚步未顿,头亦未回,却是全然置之不理了。云华想要追上去,却被几个宫仆拦在了身前,此时却是龙越的随身宫仆何连上前道,“云慕君,请罢。” 云华现下是身心俱难受之极,脑中更是疲乏不堪,偏身子因了那药,精神正威。自己竟在今日栽了这大跟头!现下自己要受到如何对待,倒是无心思去想了。 只可怜龙羲与云生,被自己连累至此!龙羲伤得那般重,又还这般年幼,若是有个……不,定当不会的。宫中能人这般多,必能救治得好! 若是龙越能信自己,能查出事情真相,倒还可救得云生,只怕龙越当真狠心不顾自己了。如此要如何磁能救得云生? 心急如焚。偏生无法可施。云华算是尝到滋味了。 不论此事背后之人是谁,他必会将那人给揪出来!那人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动那两人!待得揪出那人,他必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云华被带至宫中暂时收押宫中犯事之人的无应房。无应,无应。取的便是所求无应之意。是生是死皆有他人所判所定。求人不得,求天不应。 当真是个好名字。云华苦笑一声。今日之事自己纵是逃不开责任去,只是龙越亦别想将自己摘除出去。 若不是他利用自己在先,让自己成了那般出尽风头,享尽荣宠之人,若不是故意让自己成了众人眼中拔之后快的钉子,如何能有人费这般功夫使出这般歹毒之计! 他凭甚怒得那般?凭甚?云华至此忆起诸多关键,而自己身上还疼痛着,就因他那一个放手。 果非良配。他这是不信自己,才会这般行为罢?本来先前还盼着,龙越回过神来,气消了些,以他只能不会察觉不到蹊跷之处。 现下倒是不必盼着了。 幸好。幸好未将自己投得过深。此番若是自己还留得命在,便决计不再靠近与他。 “御医,大王子状况如何?” 御医摇了摇头,道,“此为重创,伤至心肺,怕是难愈。若是……”御医顿住未说,只怕君主闻之不喜。 “直说便是,吞吞吐吐作甚!”龙越蹙眉怒道。 “若是大王子明日醒不来,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来人!将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传来!若是救不回大王子,便都等着人头落地罢!”御医闻言赶紧跪下,“请君上饶命!” “君上可是在里头?” 守在承辉宫门前的侍卫应道,“回凰后,君上正陪着大王子,接受御医诊治。” 楚馨雅听得便带几名宫仆踏入承辉宫,直奔寝殿。 “臣妾见过君上,君上万安。” 龙越微一颌首,便继续等着一屋子的御医想出个诊治方案。 “君上,大王子情况如何?可严重?”楚馨雅关切问道。 龙越却不答,只一瞥楚馨雅便继续默言等着了。 楚馨雅面上有些不自然,不过一瞬,便蹙眉一副心忧模样,“君上不必过于担心,大王子此次虽是伤重,但有君上庇佑,必能安然无恙。只是未曾想竟有人敢这般对待大王子谋害请君上定要重罚那二人,还大王子一个公道。” “寡人自有分寸,凰后不需挂心。” 楚馨雅觉龙越话中有敷衍之意,便道,“君上,现下后宫众宫俱已知晓此事,已然人心浮动。未曾想后宫竟有人与侍卫私通,还因此伤害大王子。这等严重之事,还需早日给后宫众人一个交代!” 龙越半响缓道:“是该重惩伤害羲儿之人。” 楚馨雅闻言心内一喜,“此事不若交给妾身处理罢,如此好为君上分忧。” 龙越却是道,“不必。此事寡人自有定论。你若无事,便退下罢。”已然是赶人之态了。 楚馨雅只得道,“是。如此臣妾就先行告退了。君上需得好好保重身体,莫要忧思过甚。” 龙越只微一颌首,却是连一丝眼神也未给楚馨雅。 楚馨雅刚离去不久,“君上!司马赫被人劫走了!”影卫前来禀报,眼内惧是惊惧。此次自己竟失职至此! “咔嚓”一声,却是龙越所坐椅子的把手背生生掰断了下来。 “何时之事?”龙越咬牙问道。 “一刻前,属下还见着那司马赫在牢房中躺着。接着不过一瞬,便见司马赫身上迸出血液,随后便消失无踪了。属下不过见着一丝淡蓝色光芒,想追之时已完全不知去向。属下无能,还请君上责罚!” 淡蓝色光芒……必是上次胆敢潜入宫中之人!究竟是何人?这般武术高强又要劫走司马赫?只怪自己上次放虎归山! “司马赫是生是死?” “依属下看,该是活不得了。”司马赫受了那许多刑罚,本已是重伤在身,后又迸出那许多血液,使得那一面墙俱是腥红一片。想来该是劫走司马赫之人在他身上开了极长的一道口子。 “劫走一个死人……”龙越说着冷笑了一声,“云锦可算是露出尾巴了。速带二十人前往捉拿云锦!” “是!”影卫暗松一口气,君上这算是让他将功赎罪了。 145.消失 “凰后,大王子情况如何?”宋颖然见楚馨雅回来,便问道。 “还剩一口气在。”楚馨雅行至上座坐下,回道。 “听凰后的语气,似是对这一结果不大满意?”颜卿问道。 楚馨雅抬眼瞧颜卿,却是一笑,“怎会?颜和君于此件事上费了这般功夫,本宫怎会不满意?” 楚馨雅这般说着,心里却确是无法太过欢欣。一来是因着那大王子还剩下一口气。二来,去是因着忌惮了。 此事虽是三人合谋,却从始至终,几乎尽是出自颜卿之手。虽乐得不需自己费心费力,却不免因此心生忌惮,颜和君不过是一个和君,即便拥有代管男侍众宫的权利,亦不该如此势大。 这每一步,每一处,俱都需要有人在旁处小心行事。就如给那三人射去纸条与飞剑,都需得躲过如许人的察觉与追捕。 又如那三人会面时间,必得插在点儿上。不若早一刻,晚一刻,这计便会功亏一篑。那人先至,再是龙羲。在二人争执之时,云生才至。在云生对龙羲动手之时,必得有人暗中偷伤龙羲。 而正此时,便需开始燃起那制成香的“春梦”。还得有人引来龙越,好“抓奸当场”。 便是她,身为君后,亦做不到这般周全。 “如此便好。现下可算是大功告成了。”颜卿轻轻一笑,似是满足之极。 “颜和君未免想得过好了些。还未真正判下处罚,便算不得大功告成。”宋颖然这般道。 颜卿一愣,随即言道,“宋贵侍说得是。” “本宫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颜和君可否为本宫解答?”楚馨雅终究是出言问道。 “请说。凰后不需这般客气。”颜卿回以一笑。 “一是,不知颜和君从何处得来这许多得力之人?” 颜卿似是早便料到这一问,稍后便答道,“却是有高人相助。这才成事。” 楚馨雅便料到颜卿不会详细以告,这般答了与没答实是相差不大。但是既然颜卿不愿说,她亦是无可奈何。 只好转而问道,“二是,为何不在那二人事成后,才将君上引去?”若是那二人已然成了事儿,不是更能让君上厌弃?君上贵为千万人之上,至高尊严,如何能容忍一个不洁之人? 颜卿听得却是表情怪异,似有妒恨,又似有失落。虽然不过转瞬已消逝,但楚馨雅仍是看得清楚。这里头看来……是大有文章啊。 楚馨雅觉得心中快意了些,便听颜卿回道,“凡事不宜太过,若是过了头反而引来怀疑,不是更为不美?” 楚馨雅一听如何能不知这是托词?却亦不揭穿,只道,“多谢颜和君为本宫答疑了。” 颜卿微一点头,似有些许不耐了,道,“如此若无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去罢。既‘云’再扰不得颜和君,想来今夜该是能有好梦了。”楚馨雅微笑言道。 颜卿回以一笑,便举步而去了。 “我现下只盼,能快些给那人判下重惩,莫要再横生枝节了。” “担心?” “如何能不担心?那人总是能逃得这许多次去。云馥害他,却反被降位,现下更是成了他的替罪羊羔,在冷宫自生自灭。而祭坛尽毁,他却能在凤翔宫好生养身子。只是不知这次,他会否又逃脱了去。”宋颖然只觉现下实是有些难熬。 “你当真是想太多了。此次即便不重惩,他亦逃不了一番难受。本宫偏不信了,经了此事,他还能再次势起!” 一块刻有蓝色长剑的令牌被放置在宫墙脚下。与云锦手持的那一块令牌,却是一模一样。 不过三刻。一道人影出现在殿中。“何事?” “你可是今晚便要将那人带走?” 来人点点头,不语。 “娄木,你此次离去可是再也不回来了?” “不知。”怎可能不回洪京?许多事情必得在此处解决了。只是届时回来的,不是娄木,而是…… “可是因为那人?你究竟为何要从宫里带走他?”声音带了些悲戚。 又是不语。只隔着黑色斗笠瞧了一眼颜卿。 “你可是心系于他?可是?”眼神带着哀求,却是只盼一个否定。 这人为何会作这般想法?他与那人不过几面之缘,此番颇费周折要带走他,不过是因为…… 颜卿不得答案,已觉无望,“必定是了……不若你怎会在那二人未及苟且,便使你的手下引来了君上!” 说着狠推一把娄木,随即却又紧抓娄木手臂,“那我呢?我于你而言,是何人?” 娄木只觉这人心思委实奇怪。不过是一时的合作关系,他助他除去一人,他便回助他带走那人。何谈于他而言,他是何人。不过是过路人罢了。 “你是否从未对我动过心?”颜卿复又不甘心地追问道。怎么能?怎么能不对他有丝毫动心?自己这般心系于他…… 一直几乎不言不动的人,此次却是轻缓点了点头。那黑纱亦轻微摇晃。 颜卿见了一把打掉那黑色斗笠。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和一双深邃坚定的眼眸。 冲上前去一把抱住这身子挺直如竹的人,“带我一起走可好?我愿与你遍走天涯!不论你究竟是何身份,不论你究竟要做何事……”即便他现下不喜自己,但只要自己一直随着他,便必能得来他的一丝丝心动罢? 抱着之人却未有动作。未有答应,亦无一个回搂的安慰。这般绝情。这般冷漠。 颜卿缓缓自娄木身上滑落下去,却是昏迷过去了。 娄木收回手刀,捡起地上的斗笠复又戴好。并不理会软到至地。现下时辰已然不早了。只怕龙越会去瞧那人,届时可就无法带走他了。 趁此时将人带离宫廷才是。 淡蓝光芒一闪,人影已从殿中消失无踪。 燥热仍在身上肆虐。想得一桶冷水却不可得。究竟要这般至何时? 云华兀自苦苦忍耐,一道人影却已至他跟前。 “谁?”云华一惊,喝道。 来人撩起黑纱,云华见了又是一惊,怎会是邀华阁的娄管事?来不及细想,娄木已趁着此时一个手刀,云华便再无意识了。 云府后门巷中停着一辆马车,里头之人觉察动静,便掀开了帘子,“事成了?” “是,主子。那楼向竟是这般之快,进去司判府不到一刻,便将人带了出来。后便将人交给了属下,属下已将人送去了该去之处。” 里头之人点头,“甚好。那楼向现下去了何处?” “未说。只说让主子等他片刻,他稍后便来。”随风刚这般答道,却觉几十道气息正逼近此处,“主子!” 云锦亦已察觉,“看来是等不了了,走!” “是!”随风赶紧坐上马车,“驾!” 马车快跑出了巷子,后门涌出几十道影子,快速地迎上了赶至此处的暗影。 两厢交锋,那马车已快奔向北。 突地,大火自云府中徒然升起,惊得两方人马暂时停住动作。莫不是里头有高人?为何觉察不出气息? 不知是哪一方又再次动手,两班人马再次争斗起来。 淡蓝光芒一闪,却是往北处而去了。 “停下!”云锦突地这般命令道。 随风虽是不解,仍是停了下来。 不过一瞬,一道影子落在马车前。却是一头戴黑色斗笠之人,背上却还背着一人。 不是楼向又是何人?随风只觉心内有些惊颤,这人身上带着一人,竟还可让他无所察觉!这便是修成淡蓝剑身之人的功力么? “还请阁下上车。”云锦淡淡道,掀起马车侧边的窗帘子,瞧了一眼云府方向,便见那处火光正威。云府,是将要毁尽了。 却也不闻楼向所为何故。只放下了帘子,不去理会了。 待得楼向上了车,随风复又驾起马车,狂奔而去了。 云锦支持时才知楼向所背之人竟是云华,不由惊诧,“阁下为何带上这少年?” 楼向只道,“有用。”说着,便将昏迷的云华在一旁放置好。 “君上!云慕君消失无踪,许是被人带走了!”影九落入承辉宫的寝殿中,禀报道。 又是“咔嚓”一声,却是仅剩的那只扶手亦被龙越掰断了下来。银色斗气丝丝弥漫而出,待得影九反应过来之时,已不见了龙越影子。却是疾往无应房了。 “嘭”的一声,无应房的门被斗气狠狠逼开,里头却哪还有云华的影子? 龙越只觉此刻心肝俱颤,而怒火又似要烧遍全身,已然无可压抑了。斗气疾射而出,那墙,便轰然塌去。 云华,云华…… 是他自己要离去?还是被人劫走?又是何人所为? “来人!看好云生!即刻张贴告示,就写狩崛奸细潜入宫廷,不日便要问斩!” “……是。”随后赶来的影九见得这般狂怒的主子,想劝却不敢,亦是无从可劝。早知那云华能对君上产生这般影响,先前便该了结了他! “什么!”楚馨雅不可置信地急站而起,“怎会?” “确是如此。那云慕君无声无息地从无应房中消失了。君上知晓了还将无应房的墙给拆了。” “那无应房中可有什么痕迹?” “奴才这便不知了。那无应房现下一片废墟,如何能辩得甚痕迹?” 半响无言。这是让他逃了?还是有别的人要对付他?自己此次可是竹篮打水了?突地想起,不管那人是如何离开的宫廷,既然这般离开了,又何能阻碍她?而那大王子,现下又昏迷不醒,保不得明日便一命呜呼了…… 如此看来,自己该得的几近都到手了。 “下去罢,若是有人问起本宫,便说本宫在抄写天经,为大王子祈福。” “是,奴才明白。” 第一卷·殿宇魅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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