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傲娇遭遇病娇(穿越)中——搏仔糕
搏仔糕  发于:2014年0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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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黑鸢之眼,秋毫之末(三)

 “认真你就输了!”安纳斯不耐烦的回一句,拧着眉对酒保道,“什锦水果冰淇淋有吗?来一份。” 小个头的酒保麻利得像是魔术师,一会儿就上了一杯彩晶冰莹、诱人食指大开的水果冰淇淋。 “二炮,你要点什么?”安纳斯扭头讥笑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猜出你人到中年后只会点一种冰淇淋——阿月浑子水果冰淇淋。呵。” ……阿月浑子,属漆树科(Anacardiaceae)黄连木属(Pistacia)植物,约有20个种,分为中亚类群和地中海类群两类,其中50%左右是坚果,其仁可食用。主治肾虚腰冷,阳痿,脾虚冷痢。 “安,不必担心我,”祈月烬以为安纳斯是怕他纵精过度、服务质量下降,“我定会伺候好安。” 正擦着玻璃杯,认真偷听两个漂亮少年低语的小个头酒保抽了抽嘴角。 安纳斯用玻璃制的冰淇淋勺狠敲一下杯壁,恶声道:“现在开始,闭嘴!否则我就用阿月浑子塞满你各种洞!” 酒保:“……” 祈月烬却没将注意力放在纠结安纳斯脱口而出的“各种洞”这三字上,而是抬手便拈起粉色冰淇淋球顶部装饰着的一小块苹果,放入口中—— “你再吐出来给我吃试试?!”安纳斯一见状,火气直冒!他的低沉怒吼吓得酒保差点将手里的毛巾甩进另一位客人的鸡尾酒杯里去。 “……”祈月烬本想吐出口中带着微弱异味的苹果,但听安纳斯这么一说,便沉默着咀嚼、吞了下去。 ……开始眩晕。 但还是飞快的思考着。 祈月烬的脑中,雷电般闪过内容恢弘的信息量,他如云海拾针般提取着所需的资料。 ……阿兰·麦席森·图灵(1912~1954),英格丽著名数学家、逻辑学家、密码学家,被称为计算机科学之父、人工智能之父…… ……1952年,阿兰·麦席森·图灵因为同性恋被定罪并被强行“治疗”,被迫注射大量雌性激素……1954年,阿兰·麦席森·图灵因食用浸染过氰化物溶液的苹果死亡,外界盛传其为自杀……不堪屈辱…… ……氰化物,剧毒物质。对于氢氰酸而言,人的口服致死量平均为50毫克,氰化钠约100毫克,氰化钾约120毫克…… ……氢氰酸(HCN),一种无色液体,密度为0.6876,熔点为-14℃,沸点为26℃,易挥发,可溶于水、醇和醚中。其水溶液有苦杏仁臭味,臭味可感觉的最低浓度为0.001毫克/升…… 液体。毒物。苹果。死亡。 祈月烬的呼吸开始艰苦,他闭上眼睛,深深的鼓动心跳,引导血气中的灵火去熔蚀那份侵袭心肺的剧毒恶意…… 安纳斯的手刚想拍上他的肩头,祈月烬就站了起来。 容姿艳丽,却带着出离沉静的表情,他的眼中,是一泊烟霞后的幽冥狐火,在那娴雅静好的表象下,深深掩埋着惨绝人寰的厉酷与残暴。 “安,暂容我离席。”祈月烬对着安纳斯浅浅一笑,可再扭过头、背对着安纳斯,便是由内而外散发出彻骨的霜梅寒意。 他迈开步伐,走入歌厅灯影缭乱的暗处。 眸子微抬,他就捕捉到了头顶那架筑音响、灯光设备的房梁间,瞬间闪过的诡暗银光。 祈月烬陡然抬手,一道人眼只可窥见其丝缕明华的赤光就袭向那银闪处,风铃脆响般的一声后,银光顿灭。 在用掉了从605号房间的卫生间壁柜里翻出来的一次性针线包中的唯一一根缝衣针后,祈月烬手上已经没有武器了。 但,也无妨。 他将隔断结界置于己身,沉静的踏入两具肢体正在交缠的某个卡座,摸走了桌上、果盘旁的不锈钢水果叉。 他踏入黑暗,穿越灯色与人影,以黑鸢展翼苍空、锐眸搜索猎物般的姿态,寻找着胆敢图谋安纳斯的无道之徒。 凶手……在房梁间扯了一条极细的钢线,通过操纵那条线,让滑落线上的毒液滴落盛满冰水的玻璃杯、以及点缀冰淇淋球的苹果块。 ……稳度,角度,耐心;毒的选择,毒的剂量,下毒的时机…… 天才的杀手。 而且……是个年幼的杀手。 从他/她逃跑时房梁颤动的幅度、灰层震落的频率就可以推算出来……身形,体重……年龄应是十岁以下……八岁。 祈月烬继续行走。 周遭的杂乱乐音全部屏蔽,身旁的喧嚣人语全部阻挡。 仿佛微不可闻的气味被寻血猎犬嗅入鼻腔,那些隐秘于喧哗中的心跳声,也尽数灌入他的耳蜗。 ……因情欲而狂躁的心,因名利而焦灼的心,因无聊而颓然的心……因暗杀失败而惊恐的心。 方才,被安派去读书时,利用现学到编程技术,在电子阅览室中顺利的突破了莲景饭店客户资料库的防火墙,记下了从今年一月一日开始记录的、足足上万页的客户进住名单。 配合记入脑中的、旅客于饭店大堂进行入住登记时留下的影像资料进行检索,近半年来没有一个这样身高、体重、形貌的八岁小孩入住。 说明他/她有极大可能是从饭店外部潜入的……从饭店外而来,专程为安而来,这个杀手,是受了谁的指使? 使毒……御三家都有涉猎,然,最精的家族莫过于施哀家。 其尸毒,世间至狠辣之恶。几近无药可解,一瞬致命。 祈月烬微抿红唇,嘴角浮现一个略微狰狞的微笑。 不管是谁,图谋安者,觊觎安者,对安不敬者,对安不轨者,一律杀之灭之,斩之除之,让他连奈何桥都到不了,就被彼岸的鬼花绞杀闷毙。 开始如飞划纱帘的落红一般行进,祈月烬追逐着那个小小的、惊慌失措的、恐惧万分的脚步,仿若追逐着一只小小白兔的黑鸢。他笔点绛墨般的瞳就是鹰眼,黑鸢激闪寒光的尖喙就是他杀意激荡的唇角笑意—— 他一脚踹开某扇门,只见这是一间空置的器材室,他反手一带、赤炎就缠绕上门锁! 他一叉就迎上高挥而上的黑影—— 不锈钢的水果叉深深刺入了白骨材质的弯弓,祈月烬的眉眼不显喜怒,可加载了他火之灵气的暴击力道几乎在刹那,就让水果叉穿透了骨头的弓箭,小小的杀手也因为后震力而摔倒在地。 灰霾般的骨渣铺头盖脸,小小的杀手瞪大了惊惧的双眼,只握着半张弓的手在剧烈战抖。 祈月烬绝不会因为对手的幼小单薄而心存怜惜,须知,战场,便是一片你死我活的肃杀之地,想要昂着头走出去,就得承受那亡魂的怨厉诅咒,就算是稚童,真的捅你一刀,也在情理之中。 他左脚上前、右手就是一记暴砍,直冲向倒地小孩的面门! 黑衣的小孩似乎发不出声,她大咬牙、将灵力全部催灌入半截弓,双手举起就拦上那残虐的炎刃! 几乎是爆炸般的一响,寻常人的耳膜早就刺痛无比了,但祈月烬却是不为所动,反而趁虚而入、飞起一脚,便将小孩如蹴鞠般踢飞,重重撞上暖气片,软软滑落下来,痛苦万分的抽搐。 现在,祈月烬有闲情逸致好好观察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幼杀手了。 ……是个小女孩…… 她身着漆黑洋装,柔亮的黑发长达腰际、好似装饰厅堂的人偶的假发;她那似要淌下泪的瞳子漆如点墨,失了血色的小唇颤抖着紧抿,好像也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了。 祈月烬闲庭信步般走向她,垂于身侧的右手中,赤炎已经凭依着不锈钢的水果叉、延伸出火舌跳窜的刀刃。他慢慢的抬起手,眸中只是象征死亡的冥色赤火—— “!!!” 小女孩无法发音,只能无声的惨叫。 她蜷缩在大理石地板上,仓皇无措的张嘴大呼,似乎在召来最后的杀手锏—— 散落地板的骨渣登时疯狂升腾!它们仿佛被什么凝聚了,难以细数的根根硕骨现于半空,化为骨刺的剑阵,以破空之势、齐刷刷袭向祈月烬! 而祈月烬的出手,也仿若戾天之鸢、厉声之啼,火光的舞蹿下,匕首般的骨刺全被削断、震飞! 与其说他有千手观音般的使刀技巧,不如说,他的火灵威震范围实在过广,加之其辨别骨刺袭击轨道的战斗预知力非凡,心定气闲的几番手起刀落,就瓦解了小女孩最后的指望——“骨之森”。 小女孩毫无退路了。她对上祈月烬俯视的眼神,墨色的瞳仁里,藏着纯然的恐惧与绝望。 她的灵力完全用尽,却伤不到祈月烬分毫;反而,她自身骨渣扑扑、灰尘满头,狼狈得像只在街头摸爬滚打的小黑猫。 “……”她张嘴,是很想说些什么的。但她发不了音、又不识字,其灵御力又高、让祈月烬也听不得她的心:她终是传达不了自己的临终之言了。 祈月烬听不到她的心声,更认定为她是灵能异士,当下判定:恶之苗、非得除之,方可不成大患! 他举高了手,血赤的刀刃闪出冤鬼厉笑般的邪光,他要将这个小女孩切头碎尸、燃毁灵魂,惩其害安之罪! 他的手,一顿,便是火光一闪、而下—— 第四十四章:黑鸢之眼,秋毫之末(四) 施哀央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暗杀,就碰上了“御三家之主”、“绯公”祈月烬。 更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从祈月烬手上活下来……听闻,这戾天的“黑鸢”绝无望峰息心之时,他的出动永远伴随着腥风血雨、遍野哀号,从来,无人侥幸、无人生还。 更更更是做梦也没想到,那个白头发的大哥哥会这么袒护自己,他怎么那么勇敢,去扇“绯公”的巴掌?而且,他竟然揪住“绯公”的衣领就大声怒骂!他真的不怕“绯公”突然回神、一个生气就把他撕得粉碎?或是扯出肠子、砍成肉糜、拔掉头颅、震碎胸骨?“绯公”可是能用上各种残忍手段杀人的恶魔!他为什么,就不怕? 大哥哥不是“御三家”的人,他是自己要杀的人,可他,这么护着自己…… 为什么?自己明明不认识他!为什么他要这么好心,去救一个要害他的人? 施哀央深深垂头,像个小巧而静默的黑色人偶。 而这小人偶,正规规矩矩的坐在莲景饭店A座605号房间唯一一张大床的床沿上,浓密的眼睫下,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显得既害怕、又好奇—— 到底还是小孩子,施哀央鼓足勇气,抬起眼皮—— “!”刚抬眼,脸蛋就被按上了一块湿热的毛巾。 本来想躲避,但雪发的大哥哥板着脸、掐着自己的下颌,就是不让自己躲闪,手里的动作既带着怒气、又很温柔,不轻不重的为自己擦去脸上的灰尘和骨沫。 近距离看,才发现他的眼睛颜色左右不同,右边是鸦羽般的黑,左边是水浸浸的蓝,面部的轮廓和一般看到的哥哥都不一样,棱角鲜明却不生硬,锋利中又有柔和,好像是图片里的外洋人。 虽然他看上去就很不好相处,透出随时随地都会骂人的威严,但他卸下毛巾、拍拍自己脸颊时的表情,却带着怀有深刻追忆般的玉似温润。 “施哀央,你个小蹄子!”他虽然掐了掐自己的脸,却一点都不疼,反而被他牵动肌肉、有些想笑,“听说你想杀我?还下毒杀?!用的是不是质量过关的鹤顶红、我都怀疑!你这木瓜脑袋也只能想出这种杀人法了,呵,其实你还不如自己吞了砒霜,把自己的木瓜脑袋卖去水果市场,我还比较容易吃了你、中个毒死翘翘呢!” “……”不能说话,只能瞪大眼睛看他。 大哥哥知道自己是要来杀他的,还…… 他真的和自己,在某时候见过吗?他甚至知道自己的名字!除了家里的少数长辈,没人知道的名字,他竟然知道…… 祈月烬虽听不得施哀央的心,但一瞅见那孩子警惕后迷茫、迷茫后羞赧、羞赧后眷恋的眼神,就知道……安深深扎根那孩子的心了。 ……不悦,十分不悦。 卑劣的杀手,竟然得到了安的宽恕,还无脸无皮的霸占了安的体恤、爱怜?! 可恨!当初就不该被安的一声唤止住手!要是安晚唤一瞬,自己就能斩杀这不轨之徒了! 祈月烬刺骨的杀意让安纳斯暂时放下了对施哀央的“管教”,转而拧眉、厉声道:“二炮!想什么呢你!争个小孩的风吃个小孩醋,你就这点本事?!话说你这远程中子弹,一旦炸开,该不会全是醋吧!你也别核打击了,直接当义务消毒员算了!给我进联合国卫生署奉献人类去!现在就滚!” “……”祈月烬咬住下唇,一脸的愤懑与不甘心。他狠狠盯住施哀央,活像是死盯着当红宠妃的冷宫弃妇,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格外孩子气,让施哀央都惊得……想掩嘴偷偷笑了。 “安,不要喜欢他,”祈月烬一开启“小娃娃模式”,干脆彻底撒泼耍赖了,“安是我的,不能喜欢别人!我才是安的小孩,安不能喜欢他!” 安纳斯冷笑几声,因势顺导道:“就算你是我小孩,那你也是男的吧!我想要个女孩儿了,你能变出来?你有本事割掉老二不如写本《葵花宝典》出来,让我翻印了好卖盗版赚钱啊!” 祈月烬一瞪眼,几乎是头一次低吼着反诘安纳斯:“他也是男孩!” 安纳斯被他的胡搅蛮缠烦出火来,特么的就算被小蹄子下毒了也不用砍死、烧焦她啊!她只是个小孩,绝壁是被人唆使了,才做出这种“我擦!敢杀老子?!”之事! “你瞎说什么!你以为她像你一样,只会想些变态杀人法出来,就是不给别人一条活路啊!她直接毒杀我就行了,用得着男扮女装么!世上哪那么多伪娘啊,更何况还是这么小的——” 安纳斯:“嗯?!” ……不对……自己还真没问过施哀央是男是女,反正这小蹄子留着长头发,又长着一张小女娃娃的脸……就算她在和自己相处的两年内,无数次把自己当抱枕,但她没胸,难道不是没发育吗……自己又不可能像个恋童的猥琐大叔一样摸小孩子的下面…… 安纳斯:“……” 祈月烬:“……” 安纳斯:“……小蹄子,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施哀央:“……” 黑色人偶般的洋装孩童站起身,毫不忌讳的掀开自己的黑裙下摆,另一手拉下自己的黑丝内裤—— 安纳斯:“……” ……在马力戈壁上,时常飞奔而过一群草泥马,它们活泼又聪明,它们调皮又灵敏,他们自由自在生活在那妈蛋的戈壁上,不时掀个后蹄子,给戈壁上最低级的植物——群粽一坨三聚青胺和地沟油的混合物作为肥料,让群粽们感恩戴德公务猿和河蟹,而不至于被宇宙中并不存在的有关部门气得抱真象的大腿,所以群粽们继续不明真象的在蜗牛壳中生长,仰望马力戈壁上最高端的食肉动物——天草的赫赫神威…… 咳,太愤青太反五毛了……不对!扯到哪儿去了!问题的关键难道莫非不应该是……施哀央怎么就是男的了!摔!跟她、不,妈蛋的他!跟他睡了整整两年这死蹄子都没露馅的?!还装得有模有样一副娇滴滴的小软妹样儿! 他不是伪娘了是萝太!萝莉加正太的超猥琐产物,男身女心,绝壁逆天!今后若能进化为伪娘,会成男挡杀男女挡杀女的神般存在啊! 安纳斯默默的放下捂眼的手,用不知是喜是悲的沧桑语气道:“裤子穿上,施哀央。” 小女——咳,小男孩听话的提上了黑丝内裤,放下黑色裙摆,两只玉雕似的小手交叠、置于身前,娴静秀雅得仿若画片上的哥德萝莉……哦错了,是萝太。 安纳斯再一次用双手抹了一把脸压惊,才摆出符合长者“身份”的表情,道:“施哀央,你现在,已经是灵薄狱的人了?” 小萝太的双手微微一战,但还是老实的点了点头。 安纳斯一步步证实着自己的推测:“是谁派你来杀我的?还是你自己想杀我?把我当成魔女了?” 施哀央用力摇头。他抬起双手、急不可耐的比划起来,无音发出的小嘴连连开阖,好像在拼命传达着什么。 安纳斯拧起眉。 原本,他应该在一年后,才在外地和施哀央相遇,不曾想提前一年,这小蹄子竟然要杀他! 安纳斯上下打量施哀央。他早就注意到施哀央的双手还是完整的人手了,那么,可以推测出现在是小男孩加入灵薄狱的初期,他还没碰上那毁掉他的双手、害他不得不向葛佳丝塔芙请求义肢的魔女。 也就是说,他还没来得及发现灵薄狱的真相,正死心塌地的为葛佳丝塔芙卖命! “施哀央,”安纳斯突然出声,制止了小男孩活像在耍猴戏的动作比划,“是葛佳丝塔芙要杀我?” 施哀央来不及放下手,赶紧点头。 空气登时凝滞。 小男孩既为沟通“成功”大松口气、又为善心大哥哥横遭厄运而担忧。 安纳斯陷入眉头紧锁的思考,而祈月烬……俨然化身为一谷桃花瘴,散发出誓将误入者蚀肤毁骨的邪意。 他的瘴气般毒素仿若迎风挥发了,一下子就将自幼对杀意敏感的施哀央吓得连连后退,惊恐万分的跌落床沿。 【要被杀——】光是祈月烬在身边,小男孩就耐不住铺头盖脸的惊怖恐惧了。 简直快挤出眼泪,他跳下床,慌不择路的就想破窗逃跑,可落地玻璃还是映出了祈月烬微侧过视线的邪然赤瞳—— 施哀央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个吸尽了怨气的活阎王凝视着,就算他艳色超绝盛花,也是一谷邪恶阴毒的夹枝桃,光是绯烟般的花粉漫天,就要将人毒杀于寒涧! 施哀央的双腿突然一软,他跪倒在地。 就算只面对着祈月烬的倒影,他也深陷入其人残虐凶暴的种种血色传说而胆战心惊了! 他再身手敏捷、杀技过人,毕竟只是单纯而胆小的孩子,面对着压倒性的强势,不由得跪倒在地板上、跪倒在掌管生死之人的倒影前,脑袋一片空,只知道打哆嗦。 安纳斯刚想上前,就看见他的泪水簌簌而下,无声的呜咽起来。 他的哭,才真叫做梨花带雨,丝毫私情假意都无,只有纯然的悲切惧伤。他跪倒在祈月烬倒映于窗玻璃上的侧影前,就像跪倒在自私得冷酷、自利得无情的家族前一样,他那么小,柔弱得就像如雪六出的梨瓣,反抗造物主的力量可称微薄,又怎么扛得住狂风厉雨的摧折。 他用柔荑小手紧紧捂住双眼,好像这样就能让祈月烬凭空消失。 他颤抖着,直到安纳斯搂抱住他的柔软身子了,才万分怯然的露出一点点眸子,好像为了躲避黑鸢搜捕、胆战心惊探出头顶一戳毛、继而瞪大圆溜溜黑眼睛的小仓鼠。 安纳斯可谓万分无奈的轻拍小男孩后背,嘀咕“别怕,二炮没那么容易启用核按钮,你很安全……祈月烬!吃撑了给我下蛋去,吓什么小孩子啊,蠢货!” 施哀央缩在雪发大哥哥的怀中,看着无人不敬、无人不仰的“绯公”似乎或许有可能的——嘟起了嘴巴,他猛然觉得,苦中作乐笑一笑,说不定也不错?! 第四十五章:爱与喜欢 童心就像一块通透的水晶玻璃,将周遭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纳入心中。 施哀央立马就发现,虽然自己怕被祈月烬杀,但祈月烬怕被安纳斯骂,安纳斯又怕被自己泪眼相对了。 一旦发现这一微妙的食物链,小男孩就彻底无所忌讳:只要祈月烬眼睛一瞪,他就蹿到安纳斯身后、揪住他衣袖扯来扯去,这样,雪发的好哥哥保准会放一记大快人心的惩奸除恶弹:“二——炮!你下不出蛋就打个蚊子明天烤来吃!补充补充蛋白质,自然明天日产万蛋不是梦!” 拍拍良心说话,施哀央一见安纳斯,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他还特意稀释了毒呢!不过兑了好半天水,普通人舔一舔也是能挂机的就对了…… 能够不杀安纳斯,施哀央非常高兴!其实他也不想杀这颗雪梨一般的大哥哥,要不是葛佳丝塔芙小姐命令灵薄狱的每个拥趸者都以“白色恶魔”为最优先狙杀选项…… 施哀央怀疑,葛佳丝塔芙小姐是不是搞错了?要杀的,也许是“红色恶魔”?虽然危害“绯公”也是大大的不敬、更是找死,但比起那个雪哥哥,“绯公”太坏了!与其让雪哥哥消失不见,不如…… 祈月烬看着安纳斯将小男孩从浴室领出来,修眉紧拧、仍无比耐心的替他擦头发,而小男孩色胆滔天的就往安纳斯的怀里缩,将满脖子的水珠儿都蹭到了安纳斯的衣襟上—— “安!”祈月烬忍无可忍,终于道,“他靠你过近!” 施哀央立马缩进安纳斯提供的宽大T恤中,几乎连发顶都看不见了。安纳斯见某二炮如此仇视青少年,立马不悦,道:“二炮,你是哪根线搭错了?是想让全球都陷入核恐慌么?!我不都跟你解释过、他一年后就会成为我的家人吗!你对我提前十二个月收养他有问题吗!心痒痒了,就自己开个济婴堂去!你养成自己的死忠军队攻克世界我都不表示反对意见啊!” 祈月烬抿唇又抿唇。他看着安纳斯用鼻子喷次气后转过头,继续温柔似水的给施哀家的竖子擦去脖子上残留的水渍—— “安!”祈月烬妒极攻心,一下子便扑上去,夺下了安纳斯手中的毛巾,还差点将施哀央推下床——好在施哀央被安纳斯拽住了手腕,才不至于摔个满头包。 “安,他想害你!”祈月烬气红了脸,就像是嫉妒着孱弱小梨树的漫谷赤艳桃,“安这是东郭救狼、姑息养奸!” “谁东郭了?!”安纳斯怒,“他像狼还是你像狼?!施哀央这小蹄子只不过扑腾几下、装装样子罢了,你呢,牙齿一亮就能吓死小朋友!还敢说我养奸?奸什么奸,这里哪有女的供我干?!(奸,‘女’字旁,‘干’字边)” 没想到祈月烬更急了,活像自涂胭脂的艳桃、面色红润更甚,“安,别要他!我来伺候安,我一定比他好!安,不要被他所惑,他——” “靠!我没有恋童癖!你到底要我说几次才信?!”安纳斯甩下毛巾就冲向祈月烬,扯着他去了有门格挡的浴室,还在关门前特意嘱咐了施哀央一句,“小蹄子,敢乱跑就把你腿卸掉,烤了做成‘骨肉相连’拿去买!” 施哀央很认真的点头,在目送纠缠的两人狠摔上门后,吐吐小舌头:“绯公”要被打屁股啦。 其实,施哀央不懂,打屁股也是一种独属情侣间的趣味。 被安纳斯按到浴缸边缘、狠抽了一把翘臀的祈月烬,立即情思荡漾,回过一双赤眸,桃花流水般的粼粼目光直逼得安纳斯……简直想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塞进排水孔! “别发情,二炮!”安纳斯严厉的斥责一声,掐住他的手腕,将他的身子拉了起来,“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收留了施哀央又不等于要赶你走,你别再黄花大闺女般小家子气了成吗!” 祈月烬直起身、与安纳斯双目相对,潋滟的桃绯中,仍闪过一丝雾瘴的阴狠,“安,”他轻声道,“他害过安一次,我便永世不信他。” 安纳斯厉声:“那你信不信我?” 祈月烬一愣。随即转过眼去,微弱答:“信。” 安纳斯道:“我信的人,你信不信?” 祈月烬微撅起唇,稚童般不服气。 安纳斯:“回答!” 祈月烬:“……信。” 安纳斯:“那不就成了!我自己赚钱,自己养人,你和施哀央,我一起供着!我就不相信施哀央那小蹄子再敢手贱下毒!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这大闲人帮忙看着他吗,核威慑你总会吧,光荣的第二炮兵?!” 祈月烬唇瓣开阖,混乱微浊的眸子清澈起来,他认真的点点头,上前半勾住安纳斯的腰,小心翼翼的轻声道:“安,若是你喜欢幼童的样貌,我也可以……” 安纳斯濒临暴走:“闭嘴!我不是萝莉控!我说了几遍啊啊啊啊!你再唠叨我捣烂你的嘴!” ……萝莉控:对于从6到15岁左右未发育或初发育的女孩有着极度喜好的人,多为男性。 祈月烬仍显愁色:“可,那施哀家的竖子是男儿身……” 安纳斯快疯了:“姐姐!(东北口音)你到底想表达什么?!你是想引荐我去变态集中营吗?还是你在搞传销、非得让我上了施哀央才甘心?!你正常点吧二炮!我不可能对那种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出手,你别自开脑洞再自我脑补了,成吗!” 祈月烬一听,登时展颜而笑。 他收紧圈住安纳斯腰部的手,十足热情的送上嘴唇,一下子就将(求欢)行动力不及自己的安纳斯吻得乱了呼吸。 “!你、等!”安纳斯轻扯他后脑勺的红发、将他的头颅拉开一些,气息微乱的道,“很晚了,我要洗澡!” “嗯,”祈月烬颔首,羞笑道,“终于可以一起沐浴了,安。” 安纳斯刚想一巴掌扇醒他“鸳鸯浴”的美梦,就被祈月烬一手按下了淋浴喷头的开关——“噗!你这——” 在冲面而来的火热水汽中,祈月烬将安纳斯按压在大理石的墙面上,滚烫程度更甚水温的舌钻探而入,勾缠住安纳斯的温软就贪婪的吮吸起香甜。 他那向来不安分的手此时更是不守己,不仅滑到安纳斯仅覆盖着一层软湿西裤的臀部,还略显银邪的隔裤握捏那份挺翘,更是小指一勾,就将安纳斯的长裤从后方扯下—— “打黄炮啊你!”安纳斯咬牙切齿,却意外反常的扒拉起了祈月烬的衣裤。 虽然动作粗暴、脸色不善,但安纳斯却反吻起了祈月烬,这让后者立即柔顺的任其采撷,仿若主动弯下腰肢、拱赏花人采摘的桃枝。 安纳斯在略带啃咬的微腥吻舐间,抬起眼睫、正好刷上了祈月烬颤动的睫毛,蓦地,就有双数层面的犯痒感觉了。 ……是知道的,他又替自己拦下了毒物,还一声不吭、笑颜相对,仿若壮饮鸩酒的死士。 就算他体质超凡、克得了剧毒,可那心骨锤刺的痛,他不可能省去! 傻子……这样,不就成自己害了他吗…… 哼,二炮二炮,不愧是二炮,二到极致的限制级中子炮,若他真去守卫国家了,华国都得换称呼:傻朝二国。 湿透的外衣裤全被掀落脚下,软塌塌的一堆,就像桃枝下厚厚的一层腐叶。 安纳斯的眼前一片水雾弥漫,高温的空气仿佛给心火又丢了几把干柴,意外的焦躁感觉更是翻来覆去的炙烤内心。 蒙眬的视线锁定祈月烬明显嚣张饥渴起来的那家伙,伸出去的手指还没触到那内裤,自己的就被祈月烬焦灼难耐的扯下、直落膝弯了。 “你急什么?”安纳斯眯起眼睛。 暂不提那水色的眸子,鸦羽色的左眼就是浸了水痕的墨玉,被水汽蒸腾,似乎泛起凝脂的柔光,怪不得养石之最高境界,便是养出有柔肌之色的美玉。 祈月烬看着安纳斯浅浅的笑,面容带着绛桃色的敛艳,手下动作却极银燥,几乎是兴冲冲的单手握住了安纳斯的性器,娴熟灵巧的抚动撸搓。 安纳斯轻哼一声,右手秉承“你来我往”的宗旨,摸上祈月烬的下体、耐心服侍起来。 “安……”祈月烬在行“事”时,总是喜欢呼唤那个单字。若说安纳斯以前还能听之若蚊喃,这个当头,那声轻唤却是如浇头的花之承露,柔软的直戳入心窝、翻起叠瓣般的肉褶。 “祈月烬。”安纳斯低低的回了一声,紧搂住他的腰、将他拉入自己怀中,两人便彻底置身于滚茶般热水的浇淋下,昂立的成双物事相互接触,激得祈月烬睁开了光色烟煴的眼。 他看见,他的安背靠大理石墙壁,与自己贴得紧实,就像不曾分离的连枝桃一般。 或者说,他们可共化为一株撒金碧桃,绯颜素肌相依、白华赤瓣相偎,在盛夏酥油般的温雨中,艳艳其华、灼灼其姿,是一番错季了的景致。 “安,安!”祈月烬白雾冲脑,他搂抱安纳斯脖颈的手臂收紧,声音中带着恍惚的泣意,“安,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 “你不说喜欢吗?”安纳斯的定力显然惊人,在即将喷薄前的眩晕中、他竟也能问出思维清晰的一句话。 就连幅度微小的摇头也让祈月烬下身震颤了,他难耐的呜咽一声,吐出的语句片片碎碎,像是被雨水揉化边角了的花瓣,“不说……喜欢……我……爱安……是爱,我爱你……安……” 这跟以往安纳斯凑到施哀央身旁,不慎窥见的所有小说都不一样。 一见面就将“我爱你”说得朗朗上口的,祈月烬是第一个。 他,简直在轻视着“喜欢”,他要的是滤了时间、担了责任、铭骨刻心、噬灵灭魂的爱情,而不是只能划过脸际、而化不作往日笑靥的“喜欢”——可以说,他不自量力,可他又是如此坦荡率直,令安纳斯也难以直视。 心潮澜动,安纳斯拥着他的桃源乡,终是在最巅峰的欢愉中,云飘也似的道出一句: “我喜欢你。” 第四十六章:三个人的同居 左抱幼妾,右拥嬖女,太特么符合安纳斯此时的状态了。 小皇帝在快被温香软玉闷死前,不由得对“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前一句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你确定是“春宵苦短日高起”而非“睡得忒晚还被压”么? “……你……们……两……个……”安纳斯在玉臂纤腿的层层缠绕下吐出的一句冷语仿若穿堂阴风,那叫一个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有声胜无声,“离,我,远,点,立即,即刻,刻不容缓!” 于是,祈月烬意味深长的凝视了施哀央片刻,松开了紧紧锢住安纳斯右胳膊的手和死死压住他右侧身体的腿。 同一时间,施哀央朝祈月烬嘟起娇嫩的小唇,松开了紧紧箍住安纳斯左胳膊的手和死死压住他左侧身体的腿。 安纳斯一从温柔乡中逃离,就右一捶祈月烬的脑袋,左一掐施哀央的脸颊,顶一副看上去纵欲过度其实是不厌其烦的表情,冷言道:“挨个去洗漱,你们先去,我最后。” 祈月烬/施哀央:“……” 这酸风醋雨的幼妾嬖女终于“暂结同心”了,一齐钻回被窝,装睡回笼觉。 安纳斯:“……” 安纳斯:“很好,我先去。不过我这人牙膏挤得多,如果你们洗漱的时候发现牙膏没了,呵,都给我滚去厨房要点盐,自制牙粉!” 言罢,安纳斯掀开被子,艰难跨越妃嫔们的玉体,终是下了龙榻。 盥洗室内。 安纳斯:“……” 安纳斯——转身便是一口白沫狂喷而出!好个雪山飞狐般的淋漓攻势! “你们两个兔崽子跟我玩一二三木头人吗!小心我三二一用牙刷刷掉你们的皮啊!” 扭头,吐掉一口牙膏水,扭头,继续痛骂那两个明摆着想偷袭的大小银贼:“你们不知道我面前有面镜子、我看得一清二楚吗!怪不得要我最先来刷牙,你们想干嘛?!说!” 祈月烬:“……”将意欲搂住安纳斯的腰、趁他惊愕回头时来个早安吻的手背回了背后。 施哀央:“……”将意欲扯下安纳斯的睡裤、趁他愕然弯腰时来个“啵!”的手交叠、垂放于身前。 安纳斯举起牙膏水直往下淌的牙刷,活像举着一把被战士们为了革命前仆后继的鲜血染红了的长柄砍刀,他露出阴恻恻的笑容,白牙沾着牙膏水,比沾着红鲜血还恐怖,“现在,在此,此时,你们两个如果再对我性骚扰我就把你们开膛破肚用来灌香肠,正好年货要早些准备,是吧?” 祈月烬/施哀央:“……”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安纳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祈月烬是被割喉都能鸡冠怒立着砍人的那号狂徒,施哀央家里有制作活死人的秘术、他要是不想死自然可以作为僵尸存活下来—— 安纳斯:“……一二三,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不许走路不许笑。祈月烬,如果在我回过头之前,施哀央动了,你就赢;施哀央,你也是,如果祈月烬动了,你就赢,了解?现在开始。” 安纳斯转身,终于能够安逸的刷牙洗脸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三虎呢,自然是一个大王两个兵,大王雄起兵跪伏——【一个死二炮一个小蹄子,还想偷袭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洗漱完毕,安纳斯就有点后悔了…… 本来是想止息争端于无形,没想到反而加深了妃嫔间的妒怒恨意…… 安纳斯不得不玩起了低级版的“鬼和人过桥游戏”:一个多管闲事的某人看管着一只死二炮和一只小蹄子,现在某人要安排死二炮和小蹄子去洗漱。浴室的洗脸池最多可供两人同时洗漱,可是,死二炮和小蹄子一起洗漱,死二炮会轰死小蹄子;死二炮或小蹄子单独和某人一起洗漱,某人会被骚扰至死;死二炮不愿意单独洗漱,因为他声称小蹄子会在他洗漱的时候勾引某人;小蹄子不愿意单独洗漱,因为他比划示意自己不会一个人洗漱(谁知道是真是假,摔!),问,某人该怎么做。 安纳斯:“呵呵,呵呵呵呵呵。” 安纳斯想出了一个奇招儿。 他站进了浴缸,脸上挂着白莲花圣母般云淡风轻的笑,柔声(?)道:“祈月烬,施哀央,挤一挤,一起洗。” ……安纳斯活像在唱儿歌。不过他这招,很牛X。 既给两人腾出了洗脸池前的位置,又有浴缸帘格挡二人的“袭击”;既达成了祈月烬的“目不离安”的要求;又让“会”洗漱的祈月烬给施哀央作了“如何洗漱”的示范…… 大王才是真绝智。 呵呵呵呵呵呵呵。 洗漱完毕,要领着大小老婆(特别是小老婆,肚子叫得特别响不说,大眼睛还水汪汪,大王扛不住啊!)用早膳去了。 安纳斯一瞅挂钟,八点,正好是饭店早餐开放的时间;老彼得办的短期居住房卡附带了免费早餐,不吃白不吃、一人吃不如三人吃,于是—— 安纳斯:“……死二炮,小蹄子,你们两个……” 莲景饭店好歹也是五星级,自选早餐汇聚全球特色,什么奇珍异肴没有,他们俩至于一人一个大馒头啃得呼哧呼哧欢天喜地么?!活像受了大王虐待、吃不饱穿不暖的两个冷宫弃妃!虽说祈月烬只套着老彼得松垮垮且暗打补丁的黑西装,施哀央只套着某安氏松垮垮且洗得起毛的白衬衫白短裤……可是早餐不要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虽说吃不垮饭店,但吃贵的吃好的吃稀罕的、总能得点赚到便宜的感觉吧! “你们就啃干馒头?!”安纳斯压低声道,“不去拿点别的东西?” 祈月烬和施哀央闻言,立马放下被吭得坑坑洼洼的馒头,貌似是你追我赶的去拿盘子、盛了些好东西回来—— 安纳斯:“……” 只见,祈月烬的大白盘子里,只有一块红油豆腐乳;施哀央的大白盘子里,只有三根麻辣咸榨菜。他俩把盘子放下,纷纷抬起眼睛凝视安纳斯,仿佛在争先恐后的讨宠:表扬我表扬我表扬我表扬我表扬我~ 安纳斯:“……” 想来,朕的妃子们真是娴雅朴素,真是母仪天下,真是给千秋社稷都带了个勤俭节约的好头……好有糟糠妻的赶脚啊哈哈哈哈哈。 求人不如己动手,安纳斯沉默着离席,回来时,左右手分拿一张大白盘子,上面满满当当五光十色的食物让祈月烬微愕、施哀央则睁大了圆溜溜的黑眼睛。 “……施哀央,这是麦片,泡在牛奶里吃……皱什么眉头?!专门给你拿了果味混合麦片,你还要怎样?!速溶麦片闻着香吃下去没营养你懂不懂啊小蹄子!” “……祈月烬,给,罗宋汤……看什么看,你不是喜欢红色的东西吗!还摇头,看你那腐乳,活像泡了红染缸的霉豆腐块!你爱喝不喝,我又不是专门为你拿的,我自己喝!” 于是,只知道早餐应该吃馒头包子豆浆油条、搭配腐乳榨菜米粥稀饭的两位传统人士终于尝试了西式早肴……安纳斯深感面对着这两人,自己活脱脱一位融会贯通各国民俗、交流沟通全球文化的国际型人才啊…… 对着恋爱对象和情义上的“儿子”,安纳斯终于克制了暴食的倾向,不过……恋爱对象和情义上的“儿子”是被传染了么……动作娴雅是娴雅,可这伸筷伸勺的频率,是想登上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么……他们俩嚼都不嚼就直接吞下去了么…… 两大盘食物,完,全,清,空。 如果安纳斯要写小学生作文,他一定马上凑够二百字:今天,我和XXX和XXX一起吃早餐!XXX和XXX吃了▁▂▃▄▅▆▇██▇▆▅▄▃▂▁(共222字)!我度过了一个快乐的早上! 呵呵,多好,不算标点符号都有二百字+了,老师一定会画上一个小红花的,呵呵呵呵呵。 大王的第一要求就是心宽体胖、忍得了幼妾受得了嬖女,所以安纳斯迅速从目瞪口呆过渡到了心平气和。 他刚想扯下两张卫生纸、丢给两位真·吃货,那两位却在放下筷子后又拿起——“你们还吃?!” 然而,却是祈月烬用筷子将一块腐乳分成了三部分,捡起其中一块、放到安纳斯食盘的边角,另一块,则是放到了施哀央食盘的边角。 同时,施哀央用筷子将一根榨菜捡起,放到安纳斯食盘的边角,另一根,则是放到了祈月烬食盘的边角。 这下,三人的盘边,都有一小块腐乳、一小根榨菜了。 默默做完此事的两人压根没有抬眼看对方,但他们低下头,很自然的吃掉了盘里的腐乳和榨菜,然后放筷抬头、直视安纳斯。 “……”安纳斯一时间,没说出来什么话。 终于,他清清嗓子,嘟哝道:“想撑死我吗。” 他皱着眉头,却也拿起筷子,吃掉了腐乳和榨菜。 在他板着脸咀嚼时,祈月烬和施哀央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虽然马上就挪开了眼神,面对对方时的表情还是那般冷然漠然,但这三个人同居的现实,他俩倒是都接受了。 大王的后宫从此一片歌舞升平、祥和安好,真是妙不可言哉。 呵呵。 第四十七章:女神之舞 古有鸿门宴化你侬我侬为你死我活,今有齐聚餐化妃嫔乱斗为歌舞升平。 安大王赞:二十一世纪最金贵的是什么?【删除线】娇妻在怀不打不闹【反删除线】和谐啊! 饭毕,安大王觉得此等红惨惨的上升趋势线需要继续保持、说不准又能爆出一个涨停板呢,便安排大老婆带着小老婆去了图书室,自己则回屋,为晚上的“摇身一变成歌女”做准备。 安大王曰:取消一夫多妻制是有理由的……他俩的脂粉钱+奶粉费米有那么好赚的啊亲。 于是……安大王就仰躺在自己被褥凌乱的龙榻上,嗅着那床铺上残留的如烟似雾美人香,举高持着张歌谱纸的右手,敛眉凝神气如吐兰钟灵毓秀笔走龙蛇…… 安纳斯:“靠。” 歌女曰:看来只能唱《后庭花》之类的老曲儿……想不出《前院树》之类的新调子了! ……没灵感ING。 果断的将歌谱纸揉成一团,用力一甩,就不知丢去了哪里。 标示音符的原子笔则被塞进了空调被里,安纳斯一踢蜷成一团的被子,小被儿就滚下床,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被剧”。 仰躺在床、双臂枕于脑后,安纳斯的心情绝不是“江郎才尽”后的呼天抢地,而是“妙笔生花”前的心不在焉。 他在琢磨着灵薄狱一事。 【葛佳丝塔芙那个女人……】千算万算,没算到灵薄狱会将自己列为追杀目标。那个以“屠魔女,护人类”为最高宗旨的异能者联合组织,为什么要将自己一介人类列入黑名单? 而且,据施哀央活像在用肢体书写甲骨文的动作比划,葛佳丝塔芙是将自己作为最优先剿灭对象考虑的……为什么?招她惹她了?弃暗投明白魔女那更有土豪气质的土肥圆、让葛佳丝塔芙嫉妒不平得牙痒痒了? ……女人是老虎…… ……嗯?投奔白魔女?! 嗤,怪不得!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星球圣女”的葛佳丝塔芙,认为自己加入魔女阵营了! 所以才派出各种喽啰,企图狙杀掉自己、以清理门户? “……嗤……”安纳斯从鼻子里喷出一腔闷气,心头却还是飘忽过一幕阴云。 施哀央是年纪小、容易被笼络,再说了,还有和自己“一见如故”的情感基础在……可灵薄狱的其他人,比如说金毛犬尤瑞安呢?一旦对上他们,岂不是要同类相残了?! 可恶……明明自己也是对魔女深恶痛绝的一方,只不过暂借了魔女跨越平行世界的力量,就被误认为是和魔女狼狈为奸、串通一气的不法之徒了…… 不能否认心中的抑郁,安纳斯用手臂挡住眼睛,深深的吐息了一次。 ……以后将要遭遇的敌人,不仅是魔女,更有灵簿狱的拥趸者了。 自己,能否像爆头魔女时那般决绝、对拥趸者们扣下扳机? 清剿魔女和屠杀人类,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前者,还能称为在“保卫世界”;后者,就逃不过社会对“杀人犯”的严刑酷吏了。 而且,可笑的是,众人皆不知你在含辛茹苦的“保卫世界”,你死掉,也只有葛佳丝塔芙像捡垃圾一般回收你的灵魂罢了;可你的枪口一旦溅上人血,人类社会的所谓公平正义就要义不容辞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会孤身曝于舆论之风口浪尖、仿若站在镁光灯之下,受尽千夫所指。 怪不得自古流传一句话:“留名不了青史,便遗臭万年”,这是何等疯狂的悲哀。 “……呼……”安纳斯又吐了口气。他既不想留名青史、也不想遗臭万年。 他只想牵住爱人的手,有一个家,无论日子波涛汹涌还是细水长流,他只想与所爱之人一起生活下去,从一而终,白头到老,最后还是手拉着手,一起含笑合眼。 现在,他有恋爱对象了,虽然这份关系似乎离“爱”还有段距离,“喜欢”却是能细若蚊喃说出口;他又遇上了命定的“亲人”施哀央,虽然小女孩变成了小男孩,但两人依旧相见恨晚、不消一夜就重成了亲人。 他更是与几乎能和“父亲”划上等号的俄国老头彼得洛维奇重逢,这样,他的“亲人”就增到能用四个指头数数了。 一个家,似乎唾手可得……安纳斯只想踮踮脚尖、摘下那枚伊甸园里的红苹果,而不想让捣蛋的坏蛇向上帝通风报信、被神赶出美梦般的庭园。 所以,就算手染鲜血,也一定要保住自己拼凑出的家。不管是魔女还是人类,只要胆敢危害自己的家人,都要给她/他一枪。 自己也是,不能有闪失。 愿得一家,白首不离。就算化身修罗,也要护住那个小天地! 仿若宣誓一般,安纳斯最后深呼吸一次,跳下了床。 他没有翻被子找笔,而是直接打开了台式电脑。 “超凡子”系统就是开机神速,安纳斯一会儿就连上了网,在“boogle”搜索栏中敲入了“女神之舞”四个字。 他决定不以歌曲的新意取胜,而以超高的演唱技巧夺魁。 首先,就要重温一番曲谱…… 房间内没有旁人,安纳斯便将音响打开,任由那音阶飙高至鬼魅地步的咏叹调于室内扶摇直上—— ……《女神之舞》,吕克·贝松执导电影《第五元素》插曲,由《香烛已燃起》及《女神之舞》组成。电影中,这看似安详和谐的乐曲,却巧妙地烘托了舞台后正在发生的激烈枪战,悲壮之中又不乏幽默,对故事情节的推动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也许是受到了祈月烬鬼神般反应速度的刺激而爆发出了某种潜能,安纳斯右脚一踢地,滑动扶手椅就直直后退,让那道瑞士军刀的白影砍了个空。 可趁着房间内音乐嘹亮、悄声潜入的杀手却仍贼心不死,稳住身形就重新劈砍过来! 她纤美的身体几乎要钻入安纳斯的怀中,她目眦欲裂、持刀的手暴起血红的经脉—— “嚓!”安纳斯猛一偏头,女子的惨白刀刃就刺入了柔软的椅面,她刚想抽刀而出、直划安纳斯的脖颈而下—— 安纳斯就一拳揍上了她两乳间、未有脂肪保护的脆弱胸口! ……《女神之舞》最难的地方不在音高,难度在于换气。由于本来就是电脑合成的,其跨度超越四个八度,某些地方的真假音飞速转换,或者瞬间2秒之内要完成3个8度的连贯跨越—— 安纳斯的动作如流水、如行云,他瞅准女子因胸口剧痛而弯腰的空当,身子一挪、就到了女子后方,双手穿过她腋下,如捆仙绳一般死箍住她的胸口,然后又是一个合掌暴击! 从身体后方而来的攻势令人防不胜防,女子发出一声痛极的惨叫,又因被安纳斯禁锢胸腔而呼吸不畅,从后方而来的男性力道带着虚软的她向后倒去—— 安纳斯在女子倒地的瞬间脱身而出、逃离了女子身体的压迫,他一撑手便来到女子正面,毫不怜香惜玉的一屁股砸上女子的腰腹,疼得女子又尖叫了一声。 安纳斯双腿紧压住女子的双腿,一手反拧女子的手腕,一手猛翻裤兜、一把M500转轮手枪就抵住了女子的下颌。 ——此时,音响里传出的《女神之舞》以一个绕梁的高音作结,仿佛敲响了象征战斗终结的铜锣脆音。 一曲终了,不过一分三十秒。 在满室沉重痛苦的女子喘息中,安纳斯突响而起的声音仿若猛折而坠的檐下冰锥,“拥趸者?”他抵住女子下颌的手枪向上顶了顶,更压迫着女子向后昂头、呼吸艰难。 见女子只顾着紧闭双眼、混乱喘息,安纳斯以为她在宁死不屈,便不咸不淡的道:“喂,女人,我可是拿着用来射杀非洲象的M500,你确定你要吃一记?这可不是‘手枪’的范畴了,而是‘手炮’哦?” 安纳斯耐心的等着女子回话,同时万分禁戒她四肢的动静、以防突如其来的反击—— 猛地,女子睁开了眼! 安纳斯对上的,是一双浓雾散去、重现清明的黑眸子。 “哎——?”女子发出懵懂不解的一声,接着又被直涌脑海的疼痛激得蹦出一串尖叫,“啊啊啊啊啊!” 安纳斯狠狠拧起眉头,这个女人——? “疼,呜呜……啊……”女子的秀眉都在抽搐,她那被安纳斯紧掐的手腕已然泛起乌青,安纳斯只感觉到身下的柔软躯体在不详的痉挛—— 女子庞杂混乱的思维迅速涌进安纳斯的脑海,他只读到刷屏了的“痛”字,和女子茫而无措的不解与疑问——【我怎么在这里?!】 “嗤!”她被操纵了! 安纳斯赶紧放开对女子的禁锢,转而焦灼的扶起痛至淌泪的她,急急询问:“你没事吧?!” “哈……啊……”女子终能大口呼吸,刺痛的胸腔让她紧闭了半天双眼,才重新撑开眼皮,怔怔的凝视安纳斯的异色瞳。 “呼!太好了,你没事……” 安纳斯刚松口气,却被—— “啪!” “流氓!” 女子好生勇猛,她迅速找回了力气,对准安纳斯的右脸颊就是一记暴抽! 安纳斯的头都歪到了一边。 不过,这也难怪,谁叫他为女子平顺呼吸时,不慎触到了女子胸口的那对高耸玉兔呢—— 欲知安大王的后宫是否会迎来新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八章:玩宠 两人都心知肚明,安纳斯在目送。 于是,在安纳斯的视线范围内,两人主动牵住对方的手、平排而行,虽然身高相距甚远,但一个挺拔似竹、一个娇嫩似笋,步姿优美的行进于铺就着精美红地毯的走廊上,活像一对无话不谈的豪门兄妹、抑或亲密无间的贵族父女。 如果此时有斜洒的夕阳,两人的橙色倒影几乎可以溶为一体、构成真正的血亲也嫉羡不已的美好画面了。 然而,在绕过拐角、同时听到安纳斯转身、脚步远去后,两人同时松开了手。 施哀央主动向后退了两步,让自己位于祈月烬的斜后方;祈月烬则不向施哀央投去一眼,自顾自的朝图书室走去。 一路上,面容奢华的赤发少年和相貌灵秀的黑瞳幼“女”赢得了路人频频的好奇回视,众人皆惊艳二人的好模样、不解二人穿着的过分素朴,以及二人站位颇近、却显得分外疏远,似亲人又不似——他们互相认识吗? 祈月烬行进于心声与思语中,毫不动容、不以为意。虽然他面容平静,凝视施哀央的心眼不喜不怒,可他无意识间散发出的疏离寒气,还是像凝于梅瓣的冷霜一样,微妙的、就寒凛了观花人的心。 跟在后头的施哀央头颅低垂,虽无心眼,却用眼神余光注意着脚下,这才将祈月烬的脚后跟框于眼中、让自己不至于走丢。 小男孩虽然看上去纯洁无暇、不解世事,其实心思聪慧、见解独到得很。 他很明白,“绯公”是看在雪哥哥的面子上,才手下留情、刀口留人。其实,他一点也不想放过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看到自己与雪哥哥接触,可他总是碍着雪哥哥的情面,忍气吞声、姑息纵容——他简直不像他了。 记忆里,传闻中的“绯公”果敢而决绝,没有他斩不掉的妖魔,没有他夺不走的性命,只要是残害世间之物,他连血亲都能痛下杀手。 他的面前,仿佛只有一条路,无比笔直地通向洪荒的尽头、岁月的终点。他坚守着“平邪妄、开太平”的使命,无视情爱、无视亲缘,他就是最锋利的刀,刃朝不义、寒光凛冽,剑气弘然、无人能握。 他仿佛从未质疑过、停滞过,带着冷然的表情,挺着孤傲的脊梁,行走在笔直向前的步道上。 这样枯燥的悠久生命,是会让人发疯的。他的出动永远伴随着血光,可在静候凶灵的时间里,他就像沉寂的偶人一般漠然,毫无娱乐,他也不理会“休闲”一词的存在意义,只是静默的跪坐在那仿若监牢的书房内,任由敬畏他的族人关上那扇禁咒密布的牢门。 他在独处的时间内,做些什么呢? ——连祈月家内,都几乎无人知晓,施哀央一介外族的小小辈,就更不可能得知了。 不过……好像听说过他有写平安符的……爱好? 那就是说,他也会写字消遣? 好古雅的嗜好……真是个老人了。 他……读书吗?他会看得上施哀家的珍藏古籍吗?虽然所谓的“古籍”,在他眼里跟当今的通俗读物差不多,是早已阅览、甚至快要翻烂的普通物色…… 施哀央毕竟是小孩子、还是小男孩,天性崇拜强者。他诱不住好奇心的勾引,大着胆子抬起头,偷偷瞅着祈月烬的背影看。 虽然他是难以深谙世事的稚童,但还是感到……那股气势真是力破三军……就连背影、穿着粗陋西装的背影,都显得傲然而挺立,仿佛他就是立根破岩的美人松,任由风卷云涌、怒雨狂沙,仍不弯折、仍不退却。 在豁然朗开的天光中,他是比红日与朝霞还要璀璨明丽的存在。 “!!!” 施哀央一个出神,就撞上了已经停下脚步的祈月烬的后背。 被那隔着宽松衣物与薄韧肌肤的背骨咯到,施哀央皱着小脸揉了揉鼻子。 可是一抬头,他便连退三步、脸色煞白! 全因为祈月烬后瞥了他一眼! 被那双鲜红的赤瞳单眼看来,施哀央又想起了家族里那具讳莫如深的最禁凶尸在浓睫轻抬、眸目初显时,露出的血色邪光! 凡人置身地狱都比这好些!在地狱,你知道自己一定会遭受严刑拷打,只要尖叫或哀嚎即可;但对着祈月烬意味不明的凝视,你的命,就悬在他一念之间,逃不得脱不得、离不得躲不得,那份恐惧是对生命被操纵的绝对惊恐! 施哀央鼻头一涩,马上又要泫然欲泣了,但祈月烬却平静的回过头,脚步移动、进入了安置着自动玻璃门的图书室。 小男孩愣愣过后,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志气”,一抽鼻子,就小跑着追赶祈月烬进入了图书室。 莲景饭店A座的图书室内。 窗明几净,冷气适宜,软凳沙发错落有致,四下惟有书香笔音,好一个沉溺书海的妙地。 书架齐整而立,活像守卫知识的沉寂卫兵,在它们的胸腔里,稳妥而躺的便是古往今来的诸多妙言奇句、沉思怪想。 祈月烬脚步轻缓的走过一排排书架,心眼却牢牢锁定着施哀央。 只“见”小男孩卷起过长的袖子,踮起脚尖、试图够到一本—— 绘图册。 根据那变形过的草体汉字,那是朝日国的出版物……漫画……一种艺术形式,是用简单而夸张的手法来描绘生活或时事的图画。 小男孩毕竟身矮手短,他的指尖摸索了半天,还是只从漫画书的棱角处蹭过、就是抓不住书棱。 施哀央脚尖踮麻了,不由泄气。他四处张望,想寻到一张可供踮脚的矮凳—— “?!!” 眼前突然一暗,然后头顶就被什么硬东西压住了。 施哀央下意思的抬手、扶住了压在自己头顶上的方状物,却透过漫画合集书的边角,看到了祈月烬背光的黑鸢色眼珠。 那种颜色,比赤红要深、比玄色要浅,被他框入长睫漆浓的眼眶中,竟是透出了小柔花般的嫩粉,让他侧光的身影都显得清淡而柔软起来。 见施哀央愣愣然后、取下头顶上的书本就是迅速埋头,祈月烬不动声色,走出了被漫画书占据的整排书架。 他去了门牌显示着“已预约”的特约研讨室,开门,反手关门,对着室内那个与他容貌别无二致的闲笑男人,面无表情。 “哟,烬弟,真巧,”魏语迟放下手中大硬皮的《史努比全集》,也不起身,只对祈月烬笑道,“坐啊,站着多累。” 祈月烬冷然凝视着他,不说话。 宽敞的研讨室内仅有的两人就这样,沉默无言了半晌。 负责开启话题的永远都是魏语迟,只听得他加深了笑容、戏谑道:“你们昨晚在开party吗,为庆祝添了一个小孩?要不是哥哥我听力好,你们俩还准备瞒着我吧?要不要哥哥帮你们给小央儿办收养手续去?哥哥我熟人多,办个证件什么的,还难不倒我。” 祈月烬仍是沉默。凝视自家兄长玄色柔瞳的眼神中,无情无欲、绝对冷然。 魏语迟见状,“哈……”的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罢了,那小孩本也是施哀家的禁物,怕是连出生证都没有……你们就这样养着吧,办证也挺打草惊蛇的。” 言罢,他又仔细打量了弟弟一番,才小心翼翼道:“烬弟,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祈月烬不置可否。 但毕竟是同父同母的兄弟、经历过漫长的岁月,魏语迟一下子就猜出了弟弟的小心思,先是一抽气,再是苦笑:“你不会——没把小央儿当人看吧?” 祈月烬眸色微暗,浓睫轻颤间,神情略露赞同。 “哈……”魏语迟又是长叹气。他注视祈月烬的眼神中,带了些不可思议、怜悯,但更多的是悲哀。 “告诉哥哥吧,烬弟,你把小央儿当什么了?你和安老大的家中,多了什么了?” 魏语迟的语气仿若在循循善诱,但他,其实也带着些微恐然,就算他猜到了自家弟弟即将给出的回答,他还是期待着兄弟能多一些人性与柔情—— “玩宠、花鸟,安与我生活的调剂。” 此答,若是被安纳斯和施哀央听见了,保准眼前一黑、大惊祈月烬之绝情冷意。 然而,魏语迟也只是更加柔声道:“不能让小央儿做你和安老大的孩子吗?烬弟,你也知道的,两个男人在一起,势必断子绝孙,你们有个小孩,家庭才完整……” 却听得祈月烬一番言语仿若寒玉坠地般泠然,“无需。我是安的小孩。安不需要孩子,有我便够。” 魏语迟再无法言语。 对着一个企图侵占爱人一切的癫狂痴儿,他的“未言之语”都“已迟”……他又能做得了什么。 魏语迟垂眸摇头,刚合上硬厚皮的《史努比全集》,却—— “烬弟?!” 只见祈月烬一指便破开了门边的消防窗玻璃,拿出了里面的消防斧头! 他一手紧捏斧柄,一手按到门把手上—— “等等!烬弟,你可不能——” ——杀那小孩—— 可是,门缝中透出的一股邪异气息止住了魏语迟的话语,而祈月烬恰时的抛来一句冷言: “安有危,扰我者,必斩。” 随即,祈月烬将研讨室的门大开,就冲进了黑雾弥漫的魔女结界。 第四十九章:女人是老虎 每个女人,这辈子都是一头折翼的老虎…… 安纳斯觉得,对于自己身边的这位女性,尤其是。 听吧听吧她又——“小流氓,怎么还没看到出口?” 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微朱槿敛起秀眉,不悦的抬高了声音,“你不是说跟着你走,肯定能突破这个……魔女结界么?” 见前方的雪发少年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微朱槿伸出玉臂就狠掐了一下安纳斯的胳膊,在他回过头来后理所当然道:“问你话呢!你又不是聋子,干嘛装作没听见!” 安纳斯:“……” 安纳斯:“……小姐,您能闭上您的金嘴、管好你的玉舌吗?我忙得很,没空跟您瞎唠嗑。” 微朱槿又拧了一把安纳斯的手臂,颇为骄纵蛮横的道:“跟我说话,怎么就成‘唠嗑’啦?你是不是不愿意理我?那你摸我的——嗯!干嘛?!” 安纳斯板着张教导主任般的脸转过头,阴气深深道:“大——小——姐,是你被别人蛊住了魂,亲手拿着刀要抹我的脖子好吗!自救是人类的本能,正如呼吸是你的本能所以你把你的胸往我手里送了一样!” “你!”微朱槿黑水潭般的明眸一瞪,怒中带娇,“好个小流氓!你父母怎么管教你的?!竟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知道我——嗯!我不是好欺负的!” “……”安纳斯勾起一个讥讽的微笑,冷淡道,“你也不用装成个冰清玉洁与世无争的小龙女了,我知道你是微朱槿,还算个有头有脸的女明星,对吧?” 微朱槿登时愣住。她、什么时候露馅的?!不是都放下了头发吗……语、语气也没遮掩,一点都不像大家熟知的……正式官方,优雅甜美,什么的…… “在某间餐厅见过你而已,”安纳斯不轻不重的拍开微朱槿掐住他手臂的嫩白手指,“还看到你在纠缠魏语迟,你跟他是地下情人?没被狗仔队爆出料来吧?” 微朱槿立刻煞白了脸,双手交叠掩嘴、微恐道:“你想要什么?你也是狗仔吗?还是说,你想绑架我,然后找公司要钱?!我、我家里不会放过你!” “……”安纳斯不带感情的瞧了那惊恐的美女一眼,不咸不淡道,“你的问题全部重复了,自己调出脑中记忆,反刍反刍、再问我。” 言罢,他转身就往前走,压根不招呼女明星跟上来。 微朱槿就像受了闷气的小女生一样狠狠一跺脚,才咬着贝壳也似的白牙、怒鼓鼓的跟了上去。 ……黑雾弥漫,好似月下凄然的鬼森林才会孕育出的邪恶怨灵的飘忽身影。绰绰的蜡烛灯影浮在墙上,花枝型的烛台因为掩入了雾气而像一张张怒开的凶嘴,烛光便是它们恶毒的红眼,狞笑着窥视猎物的一举一动:恶魔等待着某一时机、倾巢而出。 安纳斯和微朱槿刚走出莲景饭店A座605室,就看到这幅景象了:诡异的黑雾,昏沉的烛光,看不见尽头的走廊,偶尔可闻的脚步般声响。 据安纳斯估计,他俩已经走了十分钟,但眼前景色丝毫未变:一个拐弯都无、一个路口都无、一个死胡同都无、一扇紧闭的门都无。 眼前只有在不停翻卷、流动的黑雾,与仿似龇牙咧嘴阴笑的蜡烛微光。就连身禁百战如安纳斯,也不由得因疑惑而驻足了。 “你干嘛突然停下来?!”微朱槿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危险,吓得小心肝差点跳出樱桃小口,不由得愤怒抱怨道,“这到底是什么把戏?悬疑节目吗?邀请我客串?那也得事先打个招呼啊,我的行程表里可没这一项!” “……”安纳斯只当那是一只折翼的母老虎在边躲小老鼠、边虎假虎威。他屏息凝神,感知着周遭那污浊魔力的波动—— “你后退点。” 可微朱槿还没来得及后退呢,安纳斯就双手架起M500、朝黑暗的前方一通火光迸溅的暴力扫射! “啊啊啊啊啊!”微朱槿慌乱的后退,差点左脚踩右脚、跌坐在地。 她生性胆小,一部恐怖片都没接过,动作戏也是全派替身上场,陡然一见安纳斯这荷枪实弹的凶残架势,恨不得转身就逃、逃回经纪人和演艺公司职员的体贴包围圈中去! 然而,M500号称世界上威力最大的手枪,其名气就来源于它的大口径,0.50英寸的口径所发射的子弹的动能,是大名鼎鼎的0.50口径的“沙漠之鹰”的两倍,已经达到了大威力步枪弹的动能;正因子弹口径大,其装填弹数少,就算经过安纳斯的魔术改造,也只能打出平常子弹数的两倍、即十枚而已。 十发“手炮”打出,却都是陷入了沉沉的黑暗,好像立誓惩奸除恶的炮弹们也被黑雾蛊惑了,在袭敌的半途就气势大退、软绵绵的掉落地板,悄无声息的成了十枚哑弹。 “……”安纳斯双手一松,M500就在坠落地板的途中解体,化作了星辰碎渣般的柔金色亮片,漂浮于他身侧,让他看上去像是能够吸引星屑的重力体。 “……哼……”安纳斯轻哼一声,随手抓过一把碎片,拍于手心,碎片便随着他双掌的分开逐步凝结为一个短粗的柱状物——安纳斯右手一伸,一枚黑壳的闪光弹便落于他掌中。 “女明星,”安纳斯回头,对因好奇而睁大眼睛的微朱槿道,“堵住耳朵,闭上眼睛,下蹲,立刻执行。” “唉?!我才——啊啊啊啊!”幸好微朱槿说着气话,却乖乖照着安纳斯的叮嘱做了,可她还是被强光刺痛了眼皮、被声浪戳疼了耳蜗,更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未经专业训练,没被震晕已经很不错了。 安纳斯却丝毫不为足以刺瞎双眼的强光和造成暂时性耳聋的噪音所动,他稳稳的站着,修眉紧拧,用鹰眼捕捉闪光弹爆炸自身后、映出的前方异景—— 一个庞大的人形黑影蹿向了三点钟方向! 安纳斯大喊一声“女人跟上!”便将碎片们都汇聚于眼前、化为一把伯奈利M1霰弹枪,抓在手里,拔腿就追! “哎哎哎?!”可怜的娇弱女明星刚缓过那头晕耳鸣的难受劲儿,就看见她唯一的保护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她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鬼气深深的黑地方,只得咬牙站起,踢掉双脚的高跟鞋就追着安纳斯而去! “啊啊啊啊啊!”微朱槿刚追上安纳斯的白色背影,就感觉头顶一麻!她最怕天上掉虫子这样的恶作剧了,吓得尖声厉叫,疯狂的甩头发,“走开!走开!” “嗤,给你块碎片当手电筒用而已,叫什么叫!”安纳斯手一扬便从微朱槿头上抓下了他特意从霰弹枪上分离出的高光碎片,单手一捏,便出来一台德制狼眼手电。安纳斯将它的开关打开、反塞入微朱槿的右手,冷声嘱咐:“别对准自己眼睛,更不许对着我的眼睛照!拿好它,不要回头看,跟我往前走。” 微朱槿这才抖索着眼皮、睁开眼睛。她紧握狼眼手电手柄的手上全是汗,滑溜溜,害得手柄直往下滑。 “走了。”安纳斯扭头便往前,完全不知道要适时安慰安慰心灵脆弱的柔丽女性。 微朱槿从小被当成公主般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不服输的小性子一下子窜上来,反而让她吞下了眼泪,紧咬下唇就拿稳了手电,跟上了安纳斯。 俩人继续前行,可无论在走廊上怎么走,就是找不到除了笔直向前以外的出路。 安纳斯深深疑惑:明明看见那大黑个儿往三点钟方向去了啊?怎么一轮到自己和笨女人走,就无法拐弯了?难不成是墙壁上有暗门? 一想到那鬼灯色的墙壁上可能有猫腻,安纳斯立马又摸一把霰弹枪,仿佛抹下一层光粉般得到了一手的光片碎渣,他一合手、再松开,手心里赫然一枚方块形的电子计时式定时炸弹。 安纳斯单手便调好了爆炸时间,他将定时炸弹放于脚下、倚于墙壁,转身便抓住微朱槿的手、一阵狂跑! “呜!啊!你、呜呜!你、你又怎么啦——啊,慢、慢点儿!” 微朱槿几乎是被拖着向前,她光着的脚几乎要磨出血泡,这一脚一踩、就像换来人腿的小人鱼在刀尖上一步一步跳舞般难受。 微朱槿刚一气之下甩开安纳斯的手,便听得一声爆炸的“轰隆”巨响在身后炸开!似乎还听见炸弹碎片飞溅、即将刺入皮肉的“噗嗤”血溅声—— “哇啊啊啊!”微朱槿这次是脸朝下、摔到了地板上!她觉得自己的鼻梁都快被地板砖咯断了!做修鼻的整形手术可容易被狗仔看出马脚了! “呜……呜,好疼……”狼眼手电滚落在一边,吓得微朱槿又马上闭眼、怕被强光刺瞎眼睛。 “你可以起来了。”突然,微朱槿感觉身上沉甸甸的重量一轻,一只手就拽住了她的手臂,无礼至极的将她扯了起来,活像在拔一根野草。 “捡起手电,跟我往回走。”安纳斯的指令一如既往的冷淡,让微朱槿听了,几乎要气不打一处来的捞起手电、砸上他后脑勺! “都是你害我这样的!”微朱槿一站起来,就对准安纳斯冷静至刻薄的脸大声怒骂,“我本来好好的呆在自己房间里,怎么就去了你屋里了?!你,竟然跟我说我被人操纵了?!还说什么魔女、什么结界!你到底属于哪个剧组的?!这么玩弄我,小心我把你们告破产!” “……”作为回应,安纳斯竟是一声不吭。 他沉默的凝视着怒红了脸的微朱槿数秒,终是转过身,持拿一把霰弹枪,自己往定时炸弹轰开的黝黑洞口处去了。 微朱槿又一次被无视,怒火中烧,抄起脚边的狼眼手电就对准安纳斯的后脑勺,尖声道:“你个没教养的小流氓!你爸妈一定是更没教养的大流氓!要是让我看到你的父母,我一定骂死你!让你父母也骂死你!谁叫你——” 微朱槿一下子噤了声。 她本想将安纳斯骂回头,再用狼眼手电的强光晃毁他的双眼—— 可是手电的强光让她看见,安纳斯白色西装的背部正渗出一大片红色! 她刚惶惶然,又被依旧背对她的安纳斯冒出的一句幽灵般低语弄得更惶惶然了。 只听得安纳斯低沉却清晰、不带感情却暗藏悲恸的道: “我都不知道我父母在哪里,你怎么可能找到。” 整条走廊,整个异界,寂静无声。 只留下爆炸后的缕缕硝烟,与更加浓重的凄迷黑雾。 第五十章:恶鱼 “……” “……” “……” “嗯……你……嗯……嗯,啊……你、你,嗯……” “我还真不知道你有给AV女优配音的潜质。退隐后去混网配圈怎么样?继续发挥余热、另外捞点外快打肉毒杆菌?” 安纳斯的一句冷嘲热讽硬是让微朱槿把已到嘴边的歉语吞了回去,转而俏脸通红、气急败坏,“流氓!流氓!”的骂个不停。 “你的词汇量该是有多贫乏?就不能换个‘无赖’骂骂?”安纳斯一边冷视那被定时炸弹轰出的黝黑大洞,一边冷言朝女明星丢出“你2B啊”炸弹,轰得女明星那叫一个柳眉倒竖、粉面带煞,活像现抓住贾琏玩小三的凤姐,大观园都即将被闹成块平地。 不过,安纳斯倒是终于有了一些成就感,他的讥嘲神功余威仍存!看来,只要不是对着祈月烬那种把6颠成9的极品二炮,他的伶牙俐齿、黑心毒液还是很让人“我我我,我去跳楼你别拦我!”的。 “流氓……浪人,土混混,光棍,青皮,蝈噜子,混混儿,混星子,白相人,痞徒,瘪三,大棍,京棍,神棍,青皮光棍,游花光棍,游嘴光棍,痞棍,恶棍,奸棍,流棍,无赖光棍,无徒光棍,赌棍,刁棍……” 就连从小受顶级“私塾”教育、琴棋书画样样精(略)通的微朱槿,都为洋鬼子外貌的安纳斯那惊人的汉语同义词掌握量……给跪了。 “你是哪国人?”虽然狼狈、却自成一番零落愁怨之美的女子不解道,“你看上去不像华国人啊?混血儿吗?” “……谁知道。”安纳斯收回眼,将霰弹枪移到左手,伸出右手,猛然探进了那个黝黑的大洞! “呃!”微朱槿倒抽一口冷气,持拿狼眼手电的手一抖,照亮安纳斯的光就是猛地一晃,活像灵异录像里镜头突然一抖、鬼魅便是尖啸而出的场景。 安纳斯抬高持枪的左手,不顾右手还被洞中的黑暗吞没,对准那阴气缭绕的穴口便是十弹连发! 然而,只听到大口径子弹脱膛而出的啸风声,笔直的弹路一旦刺入黑雾,就再也听不见了火药正中红心该有的爆响。 “……还没来?”安纳斯轻喃一句,拧着眉头晃了晃自己陷入黑雾的右臂——他是想用自己的肢体作为诱饵,吸引墙壁内、黑雾中的魔物上钩。 “……”微朱槿完全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只好又拿稳了些手中的强光手电,为安纳斯尽可能的照亮黑穴——虽然黑雾就像饥饿期的饕餮,连光芒都要吞噬咀嚼干净。 “女明星,隔我远点。你待会别慌,拿稳手电,它一出现就照它的眼睛。” 微朱槿刚想询问清楚这一指示的意思,安纳斯就将左手上的霰弹枪往空中一抛—— 落下的,俨然一架深墨绿色的AT4反坦克火箭筒。 安纳斯只用单手持住这连成年人都要双手持拿、扛于肩头的强力军火,他想了一下,还是多匀了一些魔力出来,将这一次性火箭筒的内载弹改造为HP(高穿透力弹,可贯穿500至600mm的装甲),决定一击定胜负。 微朱槿一见他变出了那么具凶悍的、几乎打上了阿富汗恐怖分子标签的反坦克火箭筒,赶紧脚步后挪—— “啊啊!” 微朱槿尖叫起来,不过不是因为她自己遭到了袭击,而是安纳斯仿佛被黑洞内的一张嘴一扯、他整个人都向洞口栽去! “嗤!”安纳斯怒叱一声,抬起左脚、狠踩上洞口旁的墙壁,他以左脚为支撑,硬狠狠的和黑雾中、咬住他右臂的魔物拔起了河! 但那张妖魔的嘴力道如此之大,已经将他的腕骨以下都拖入了黑暗,并有吞噬掉上臂的歹意——“女人你后退!”安纳斯大叫一声,一发HP就轰膛而出,将黑雾卷出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仿佛外星人母舰突破地球大气层时、制造出的云海之涡! 接着,安纳斯猛一用力,就将自己的手臂、连带魔物,都拽出了黑穴! “哇啊啊啊啊——”这是微朱槿第一次见到食人鲳! 它就像一只胀大了肚子的河豚,但比剧毒的河豚毒辣千倍、万倍!只见它通体灰绿、脊背深绿,腹部和鱼眼却鲜红无比、像极了百鬼夜行时提着的灯笼。它下颚的锐齿深深的扎入了安纳斯的小臂,上颚的短小坚刺却是一拔一落,不断加深安纳斯手臂上的窟窿。 食人鲳巨大红眼中的浑圆黑瞳映出了安纳斯痛苦的表情,这让嗜血的它十分愉悦,更是疯狂的摇摆鱼尾,试图从安纳斯的手臂上扯下一块肉、再跳回对它来说如同溪流的黑雾中—— “照啊,女人!”安纳斯知道,自己根本甩不掉这咬定鲜肉不放口的凶鱼,盲目甩手只会让伤口撕裂得更大,便大喊,“照它的眼睛!微朱槿!”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美女猛一哆嗦,反射条件般的抬高了持拿狼眼手电的双手,本对着地板的破雾强光便冲着硕大的赤红鱼瞳而去! 在黑雾里成长的食人鲳当然耐不得如此生猛的一记强光,它浑圆的瞳仁睁得更大、几乎要覆盖赤红的整颗眼球,咬住安纳斯手臂的锐齿一松—— 安纳斯立即将食人鲳往黑洞旁的墙壁上一撞!“砰!”凶鱼也像晕了头,它的牙齿大开,让安纳斯迅速抽出了自己的手臂! 可安纳斯已经将右手手心握着的一枚金色碎片化为M26手榴弹、留在食人鲳肚里了,他的手臂抽出、手指已经一拉吊环,接着狠踢在地上扑腾着翻滚的食人鲳一脚,食人鲳就在落入黑雾的瞬间爆炸! 距离还是过近,炸弹的冲力连逼已经负伤的安纳斯大退一步,然而,他不能松懈喘气,因为黑雾之河已破堤,河中的食人鲳随时可能由倾群窜出,张大它们的血嘴、亮出它们的獠牙。 尽管剩下的碎片已经不多,安纳斯还是狠抓下来一大把,用窟窿遍布、鲜血淋漓的右臂配合被AT4反坦克火箭筒射弹时产生的后焰灼伤的左臂,持稳了M249机枪,就对准刚冒出头颅的新一条食人鲳扣下扳机! M249是军火大国亚美利加的三军制式班用机枪,亦是步兵班中最具持久连射火力的武器。经魔术改造翻倍的四百发连弹打得食人鲳体液四溅、来不及跳出黑穴就散成了一滩污泥——黑泥,魔女污浊灵魂的代象,看来它们要么是魔女的使徒,要么是魔女的真身——黑溪中所有食人鲳的合体形态便是魔女。 安纳斯更倾向于后者。他曾经付“费”看过一夜灵薄狱的《魔女图鉴》,将里面的内容背得滚瓜烂熟:这有八成的几率是分体散灵却群聚而行的“恶鱼魔女”,迎战难度得有A+了。 安纳斯边打退恶鱼的猛攻,边冷静的捋顺整个暗杀事件的来龙去脉: 1、自己遭到了微朱槿的暗杀,但微朱槿明显是被操控了。操控她的可能是人类方意欲借刀杀人的拥趸者,也有可能是突然犯贱、想看人类自相残杀的魔女。 2、自己碍不过情面,便答应去微朱槿的房间赔礼道歉。可是一和微朱槿走出605号房间,就进入了魔女结界。看来魔女早就下好了套子,等着自己打开房间门、主动钻进套子。 3、自己用闪光弹看到的那个巨大黑影明显不是魔女,而是一个大高个儿的人类。那么,他/她是拥趸者吗?他/她也陷入了魔女结界?可是他/她躲于暗处、一见自己就跑,恐怕意图不纯……有没有可能,他/她就是操控微朱槿杀自己的人?因为某种原因误入了魔女结界,却不想碰上自己,所以逃跑? 4、结界是魔女的,目前,身于此处的起码有三人:自己,微朱槿,和那个高大个头的拥趸者,以及一群恶鱼魔女。 5、走廊没有尽头,恐怕是个莫比乌斯环带(一个扭转180°后再两头粘接起来的纸条)的结构……黑雾怕是能够改变折光率,而那阴深深的烛光也散出能够扰乱视线的邪气,所以看到那个大高个儿朝着三点钟方向跑去、然后消失,其实并不是走廊有拐弯,而是大高个儿朝前跑走了。 6、封闭的无尽头走廊供人类使用,墙壁内侧则是恶鱼魔女聚集的黑雾之河,在这个毫无食品、饮用水供给的魔女异界里,要想逃出生天,只能杀尽黑河中的恶鱼。 7、恶鱼的攻势是一波一波的。 还真是一波一波,安纳斯的四百发连弹刚打完、M249的枪口刚吐出白烟,就再不见那黑雾卷起漩涡,蹿出双目赤红、嘴带獠牙的食人鲳。 “……”脚边是一地的弹壳,仿佛无数正中靶心的黑点儿。安纳斯幽幽的吐口气,慢慢的就地坐下,将M249置于脚边,垂下了头。 整条走廊,整个异界,寂静无声。 只留下枪击后的缕缕硝烟,与更加浓重的凄迷黑雾。 第五十一章:白发,玩偶猫,毒发 M249的子弹已空,枪身自动解体为了金色的碎片。然而,碎片的数量明显削减,光色也黯淡凄迷得慌,似乎下一秒就化为煤渣般的屑沫。 而M249的主人的呼吸几乎悄不可闻,低垂的白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微朱槿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一瞅见他衣袖尽裂、血痂狰狞的右臂,微朱槿就呆站不住了,小心翼翼的抬起赤足、向他走去,唤出试探般的一声:“那个,嗯!安——?安娜……嗯!安那苏?安那利?安那卡?嗯,那个……” 微朱槿挤破了脑袋都没想起安纳斯的全名,她更加不好意思,便在距离安纳斯三步远处慢吞吞蹲下,一边试图去看他的表情,一边试图用清甜的女声吸引他的注意力,“安那个什么什么,嗯……你没事吧?” 除了魏语迟,安纳斯是第一个让微朱槿感到诚惶诚恐的男人。她虽然还是大惑不解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但女人总是或多或少的尊敬拯救过她们的男人,就连心高气傲如微朱槿,也对尽说流氓话的“小流氓”产生了情谊复杂的好感和意欲接近的好奇。她见安纳斯一动不动、片字不吐,便想继续偶开金口—— “安纳斯塔西亚·芝诺埃尔利卡。你再问,我杀了你。” 微朱槿被他突然冒出的冷飕飕、阴狠狠的一句吓得鸡皮疙瘩又冒了一层,忍不住嗔怨道:“你早点说嘛!要不是你名字太长,我早就记住了!” “……”安纳斯本是曲腿垂手而坐,微朱槿话音刚落,他便直直的侧倒在地上,血痂似乎开裂的右臂软瘫在倒映着昏沉烛光的地板上,就像白雪公主刚咬下毒苹果便昏厥倒地、任由雪白的手臂瘫软在木地板上一般凄惨可怜。 “安娜!”微朱槿其实没记清安纳斯的全名,只好用最开头的两个字去称呼他了,“安纳”的音极似“安娜”,比起莫名其妙的前者,后者更有知名度,使用普及率也高得吓人。 “安娜,安娜,你没事吧?!”微朱槿顾不上矜持了,她扑到安纳斯身边,就想出手探他的呼吸—— “吵死了!叫什么魂啊你!” 只听得倒地的安纳斯冒出一句闷闷的忿语,他调整了一下卧姿,面对着那个黝黑大洞躺好,左手一摸,便用最后的魔力化成了一把0.5口径的“沙漠之鹰”,紧紧捏在手中,闭上了眼睛。 他又不言不语、不下指示、几乎没有呼吸了,这让一旁的微朱槿颇为尴尬。 “嗯,那个……安娜,我该做什么呢?”微朱槿诚心诚意的问了。 于是安纳斯就大发慈悲的解答了:“滚远点,我要休息。” 好在微朱槿除了“流氓”“坏蛋”等低级骂人语,根本吼不出火力更猛的“操蛋”“你妈逼”“日你祖宗十八代”等话,要不然……女人的口水攻势有时能胜过“世界枪王”AK47,你懂的。 “流氓!坏蛋!”微朱槿果然怒嗔也似打情骂俏,她就是不听安纳斯的话,就是要抱膝坐在安纳斯的头颅前方,就是不让安纳斯做个好白日梦,“喂,你真的要睡觉啊?那些有牙齿的鱼还会出来吗?它们就是食人鱼?我第一次见!果然和电影里一样可怕,是变异了吗?上次本来可以去亚马逊丛林拍戏,听说就可以看见食人鱼,可是我替身代我去了,我就没见到……我那时,在干什么呢?唔嗯……有点忘了……上节目?还是拍广告?C.C有段时间给了我特——别——多的通告,真讨厌,都不让我休息……” 罕见的美女用娇俏的声音嘀嘀咕咕半天,却压根没得到安纳斯的丁点带了怜惜的好奇,反而,又一盆安氏毒蛇(舌)血泼上了微朱槿的头!“说单口相声很好玩吗?也许你的演艺事业可以向二人转领域拓展?记得打扮得上红下绿,这才贴近民俗。” 微朱槿一口美人血哽在喉头。 然而,对于说完一连串讥嘲言语的安纳斯,则是更显疲累。他将眼皮闭得更紧,似乎在压抑着眼球的剧烈抽痛,侧卧在地的身体因为某种不适而轻微抽搐,看上去就像被捆缚于荆棘丛中,逃不出动不得的白蝴蝶。 微朱槿马上就被自己的联想吓到了。什么白蝴蝶,白蜘蛛才对吧!看着小不丁点,其实能毒死一大棵百年古树!同情他的自己真是笨蛋透了! 于是,美女(终于)再次找回了矜持。她将美臀离远安纳斯一些,重重的哼出一鼻子气,抱腿坐好,不再说话。 ……走廊陷入沉寂。 黑色的凄迷雾气滞留于走廊,半天才磨磨蹭蹭的滚动些许。双目可见的黝黑大洞则塞满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浆,就像是密度极大的泥水,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翻卷漩涡、吐出那些牙齿可怖的吃人鱼。 微朱槿对着黝黑洞口瞅了半天,突然就害怕起来了。 她刚想爬到安纳斯身边、叫醒他、让他跟自己一起远离这个洞口,可她的手指刚触上安纳斯的雪色头顶,她又愣住了。 因为,她终于明白了安纳斯坚持驻守洞口的理由:要是不在那些古怪的食人鱼出现时立即消灭它们,它们有可能蹦跶到地板上,一跳一跳的扑向远离洞口的自己和他! 虽然不知道食人鱼是不是两栖动物,但这怪地方无奇不有,要是食人鱼真有那流氓的路上行进能力,不就——? 怪不得他让自己“滚远点”,怪不得他“休息”的时候,手里都紧握手枪。 他甚至面对着那个大黑洞睡觉……摆明了要盯食人鱼的梢嘛…… 微朱槿俯视安纳斯白色头颅的眼神带了些歉意与羞赧,但更多的是尊敬、怜惜——她想报答这个嘴巴忒坏、但心肠特好的小男生。 “那个,嗯……安娜?”微朱槿俯身到安纳斯耳边,轻声呼唤道,“地板好硬,你睡着不舒服吧?嗯,我,要不要……嗯,那个……我,其实我可以——” 说到最后,微朱槿害羞得都抬高了声音。但安纳斯始终不回话,呼吸似乎比刚才沉重了些,紧捏手枪的手指也略松,微朱槿一掰,“沙漠之鹰”就滑落了他的手心。 “不说话就是默认!”微朱槿调皮的抬高了尾音,她抱起安纳斯的上身,“嘿咻嘿咻”的挪动安纳斯的身体、同时自己摆好坐姿——终于,她将安纳斯的头按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万千追星族心中的女神·微朱槿就将自己的膝枕献给了除魏语迟以外的第一个男人。 虽然安纳斯的身体比绝大多数同龄少年轻多了,微朱槿还是为自己完成了一项硕大工程而沾沾自喜。 她情不自禁的浮现出笑容,更是心情一好、胆子便大,小心翼翼的伸出两根手指,捻起安纳斯的一根白发,体会着其质感。 老实说,微朱槿虽为大众情人,审美观却传统朴实得很。她最看不得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烫得奇形怪状的男女,就算她因演艺事业不得不暂做牺牲,一完成通告,她也会立刻染黑拉直,活像民国时期的纯情女学生。 她的经纪人最近在考虑为她接一部根据大热(烂尾)小说改编的电影,她也略翻了一下剧本,在知道要演女主角必须染白头发后,不太高兴,老想着阻扰经纪人接下活计。 可是,现在她看到安纳斯的白发,突然就有些动心了。白色的头发……或者说,银色的头发,真的很罕见。明明是十分年轻的容貌,却有着老年人饱经岁月沧桑才得到的发色,这种年华刻就的矛盾感足够吸引人遐想。 微朱槿好奇心之后是玩心大起,她趁着安纳斯双眼紧闭、似乎睡熟了,便将五指插入安纳斯的发丝,给白猫儿捋毛般一滑而下——质感竟是意外的柔顺,似乎还凉浸浸的……他的体温可真够低?反正自己的头发干燥而头皮温暖,不像他这般雪人样。 挑起一束白发揉搓,微朱槿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母性的温柔情怀,她放下那束白发,转而抚摸安纳斯的头颅,因为他还是侧卧着,蜷缩的猫身儿般的后脑勺都在微朱槿的掌控中,“女神”那叫玩得个不亦乐乎,弄得她都想一回去、便养只白花花的布偶猫了。 可是,突然,她手下、安纳斯的头颅一颤! 微朱槿惊吓的收回手,却偷偷俯视到,他还是紧闭着双眼,不由得在心里嘀咕【没起来嘛,吓我干嘛……】 但马上,她又被吓到了,因为她终于清楚的听见了安纳斯的呼吸声!但那,还算呼吸吗?正常人呼吸的声音有这么痛苦吗?简直像在偷偷哭着、偷偷呻吟,因为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一呼一吸排解剧痛。 “安娜!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啊!”微朱槿顾不上会吵醒安纳斯、被他狂骂一通的可能性了,她将安纳斯的身体转正,让他仰面躺在自己大腿上,试图拍拍他的脸、强迫他睁开眼睛,逼问出他的疼痛之处—— 可眼神往下一瞟,就知道了。不必问他,就知道了。 只见安纳斯右下臂上狰狞的血痂完全破裂,翻起的皮肉正嫌血多般渗出血丝,周遭的毛细血管不详的暴起,透出毒入骨髓似的暗紫色。更可怕的是,他的经脉中似乎有毒虫在蠕动,血管一拱一拱间,他未被食人鱼咬到的上臂皮肤都泛出了些青紫色。 “安娜!安娜,醒醒,你醒醒啊!快起来,醒过来!”微朱槿拍过武侠剧,知道人一中某些毒,一旦睡过去,就毒入心肺、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急切的呼唤安纳斯,更是使力掐他的脸颊,但安纳斯除了疼痛着、粗重着呼吸,就是不睁开眼睛。 “醒过来啊小流氓!”微朱槿一着急,不顾淑女身份般暴力起来,她架起安纳斯的上身、拼命上下摇晃,试图将他“晃”醒—— “……”安纳斯似乎痛吟了一声,微朱槿以为他即将转醒,赶紧将他放下,用手去拍他的脸颊、帮助他清醒—— “好烫!”微朱槿惊呼一声,立马将手掌覆盖到他额头上去——却又是被他猛然蹿高的体温烫得缩回了手! 这毒会让人发烧! 微朱槿当下大乱,慌张的四顾,“来人啊!”刚想脱口而出—— 可这整条走廊、整个异界,除了凄迷浑浊的黑雾,又有谁能突然出现,帮助她? 黝黑的诡异洞口即将翻卷出新的漩涡,她失去了唯一的保护人,又能自保到何种程度? 回答她的,唯有鬼影般昏沉玄异的摇荡烛光。 第五十二章:两个阿迟 怀中的小男生本是个会狂喷毒液的低温雪人,可他现在的体温却在一刻不停的往上蹿,大有炸破水银温度计之势。 他本只剩下呼吸的力气,随着体温的升高,竟像被骄阳迅速催发的猫耳草冰种,不间断的抽搐与挣动让微朱槿简直快要搂不住他,他的白发更是挠动微朱槿环抱他的手臂、刺激着大美女万分想抠痒痒。 然而,却万万没有抠痒痒的时间! “安娜!快起来,快起来!你听得见我说话吗?你不能睡着,安娜!醒过来,我们一离开这里,就去看医生!安娜,快点啊,醒过来啊!” 微朱槿又叫又喊、又拍又掐,急得眼泪都快涌出,可安纳斯就算开始含混不清的说胡话了,也不睁开眼睛。 “怎么了啊,你醒来啊……呜呜……你、你不能死啊,安娜,呜、呜……”微朱槿泪眼朦胧间,突然看见黝黑的洞口已经开始翻卷出黑灰色的漩涡! 她登时大惊,脑袋中几乎一片空白,她的瞳孔放大、樱唇剧颤,然而除了目瞪口呆,她完全不知该做何动作! “安娜!快起来,它们要来了!安娜,安娜,求你起来啊!你为什么不醒呢!呜、呜呜,怎么办,你、你救救我,安娜——” 微朱槿抽噎着半抱起安纳斯,她惊慌失措着,用目光疯狂寻找那最有可能供两人生存下去的逃跑路线—— 她看到了:“手枪!” 微朱槿惊喜的叫了一声,赶紧抄起银白色的“沙漠之鹰”——可她甚至无法单手拿起这重力的“枪王之王”! 她倒是想着,只要举起手枪、瞄准冒出头的食人鱼、扣下扳机便可,但她一介完全未经军事训练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在强大的后座力下精确瞄准?“沙漠之鹰”极可能在射出一发子弹后便弹出她力道柔弱的双手,任由那凶残的食人鱼扑窜上她艳如桃李的脸颊,将她的美好容颜化为一坨去了皮的肉块! 更何况,这把“沙漠之鹰”是安纳斯魔力的化象,只要安纳斯还存活着、还残有魔力和微弱至极的战意,它便能保持“枪”的外形,可这子弹的填充,全需要安纳斯亲手持枪、亲自倾注魔力——所以说,枪膛内,一发子弹都无,微朱槿抱有的希望,实名为绝望。 微朱槿可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有枪,便可以保护自己和怀里的人了。 “安娜,我、我还没用过枪……”微朱槿狠命的咬牙眨眼,逼回即将蹿出眼眶的泪水,极力模仿着电视里、电影中肌肉大汉双手持枪的样子。她克制住双臂的战抖,瞪大眼睛瞄准那即将跳出黑色旋涡的食人鱼——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跳过了数不胜数的画面。 出现最多的人,是那个笑容随性、言谈闲散的魏语迟。 她,最喜欢阿迟了。喜欢得不得了。他是她的初恋、和一定要结婚的对象。 虽然阿迟有点不上进、到现在都只是个小小的娱乐记者,虽然阿迟对任何女人都很温柔、温柔到显得滥情,但他说过“喜欢”她,也说过“可以考虑”结婚,所以那些想劈腿的女人们,都由她来打倒。 她这辈子,只能爱阿迟一个人了。别的男人、抑或——女人……不管他们有多好,反正好不过阿迟。 她家里有钱,就算不当明星了,养起阿迟绰绰有余。其实她也很想向所有人公开这段地下恋情,省得经纪人和狗仔队老给她乱造绯闻、老来些坏蛋和流氓纠缠她—— 可阿迟害羞,也说“怕对事业造成影响”,所以算了吧。 但,婚,一定要结!去个很偏很偏的小岛,有大海,有椰子树,有白云和沙滩,找个花白胡子的神父,在花坛前、教堂的礼钟声下,立下誓言、交换戒指,献上真爱之吻。 她是真心想和魏语迟在一起。为了逼魏语迟答应尽早结婚、彻底占有他的人和心,她不惜撒谎,在两人刚购入的爱巢留下写有“我不爱你了!你年底回来,我已是别人的妻子!”的纸条,怀揣忐忑而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离开了那间小屋—— “阿迟,我是真的爱你……” 再没有回忆的时间了,她脑中最后的画面便是魏语迟柔和轻笑的脸庞。 略长的、黑中泛赤的玄色的发,清亮的、柔情缱绻的玄色的眼,总是带着体贴而温存的笑容,说出的话俏皮又贴心,他是真懂她,而她,真是爱惨他了!一离开这个流氓的地方,不论他再说什么,都要结婚、都要彻底在一起—— 黑洞中的暗雾就像被谁拧成了一坨的毛线球,漩涡后的躁动,连魔力微薄的微朱槿都感觉深刻到头皮发麻! 食人鱼的巨大红眼、红眼里的浑圆黑瞳,以及它们老虎般尖锐可怕的牙齿,都不能冲刷掉微朱槿脑海中、对魏语迟那仿佛带着温柔鼓励的笑容的印象! 她在心里大喊着,【阿迟!】仿佛这样就充满了能够拯救世界的力量,她瞄准着那条腾窜而出的灰绿凶影,扣下了扳机—— 如愿以偿的,食人鱼被冲击带回了黑色旋涡。 然而,没有子弹的爆炸声响起。微朱槿也没有因为后座力而脱手“沙漠之鹰”。 她还保持着双手持枪的姿势,但她也听到了一声手枪空膛的“咔嚓”声;她的手指还扣压着手枪扳机,可不再有子弹蹿出枪口。 她呆愣了半晌,终于也想明白,自己的手枪里,没有子弹了。 那么,那条食人鱼,怎么会——?! 回答她的,是轰然作响的金红火焰。 刺目的、亮度更甚已经熄灭的狼眼手电的光穿透了那黑色旋涡,微朱槿看到黑雾被撕裂般震荡开来,黑雾内部的黑雾像被谁扯拉着,连带着其中的食人鱼也被撕碎般扑腾,发出无声的惨叫! 很快,那星点儿般的火苗以奔雷般的速度扩大了炎势,黝黑的洞口也开始崩塌,微朱槿呆然的看着眼前的洞口溃烂般扩大,洞内的赤火汹涌澎湃、向着洞外而来,仿若一抽爆烈的火鞭! 几乎要横划开微朱槿两颗眼球的刃光猛然爆闪,竟是比闪光弹还夺目恢弘!女子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却仍未放下双手持拿的“沙漠之鹰”,虽然她也知道,这把“枪王之王”没了子弹,不过一把破铜烂铁而已—— “唉?!朱槿!?” 听到了,最最熟悉的声音! 微朱槿陡然睁开双眼,并且将眼球睁得特别大、几乎要暴凸而出! 她的眼前,便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 “哎……阿、迟……?” 在她眼前的,是魏语迟,又非魏语迟。 她的阿迟好看是好看,却没有这般寒凛锐利的光刃之美。 她的阿迟绝不会露出这般,冷如冰霜、冽如清月的表情。 她的阿迟是内敛中张扬的玄色,不是这般炽热中无情的艳赤。 她的阿迟身量更高、随性中带着成熟男性特有的稳重大度,而非这般清癯纤白,决然中混着专属于少年人的鲜嫩青稚—— 可,他一个跟安娜差不多大的男生,为什么要紧捏一把染血的斧头?斧柄淌下水淋的赤色和粘稠的黑色,滴在他脚下便是一个个圆斑,让他看上去便是一场大雨——一场赤红的血雨。 微朱槿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手枪就从自己手中滑落了。 因为身体本能的认为,持枪对着他,是一种大不敬吗?抑或他散发出的无形威严是如此迫人心脉,自己的心脏一个停跳,血液流通不畅,紧捏枪把的手便是脱力一松? 银灰色的“沙漠之鹰”“哐啷”一声坠落于地,赤色的他却是抬起了手,那把沾染了赤血与黑泥的斧头一挥、便是而下—— “哗啦”! 然后自己的头颅与颈部分离,划出一道勾月般的弧线,跌落于被金红灵火吞灭了烛光倒影的地板—— “烬弟!” 那把斧,终究没有挥下。 微朱槿近于麻木的仰视着,终于,那个最最熟悉的人的身影映入了眼眶。 ……阿迟……这次对了,这才是他,那个温柔微笑的阿迟,那个懂她、体贴她的阿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刚才没有注意到最爱的他?因为他和那个赤色的阿迟……两人的容貌过于相似吗?还是因为赤色的阿迟过于鲜明突显,连自己都忽略了真正的、玄色的阿迟? 魏语迟一瞥已然傻愣的微朱槿,就知道又有个女人被自家弟弟蛊去了魂。他无奈的收回眼,再次掐一把手心里紧捏的祈月烬的手腕,倾身于他耳边,柔声道:“烬弟,别生气,朱槿是在保护安老大,绝非想害他。你快去看看安老大的情——况……” 不待魏语迟说完劝语,祈月烬就一个使劲,从魏语迟手中抽出了腕,斧头刃光一闪,血迹与黑泥溅了魏语迟半根手臂,让魏语迟只得苦笑。 然而——“烬弟!” 祈月烬虽脱身,斧头仍然一闪而下! 微朱槿就看见自己的脚边,有一把深刺入地板的斧头在危险的摇晃,刃面与手把上的秽物倾数而下,将她的赤足染得红黑相间、脏污无比。 微朱槿无法言语,她连眼球都不敢动了,只能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赤色的凶神俯身,强硬而不失温柔的横抱起自己怀中的昏迷男生,脚步急促的走进又凝聚起来的黑雾、远去了。 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微朱槿才僵硬的动动脖颈,仰望的视线这才一移、接着便是眸中水光大盛。 “阿迟!”她凄惨的唤。 现在,她的眼中只有他了。可是,他的眼中,却还只有那个逐步远去的赤色身影。 她不懂他下不了结婚决心的原因。 其实,很简单。他的劫,永难解。 祈月家的情爱,永远只能藏身于阴差阳错的因缘夹缝中罢。 第五十三章:叫魂 用人眼看去,祈月烬带着安纳斯远远的消失在了凄迷的黑雾中,仿佛踏入了毫无回返之门的异界。 然而,他根本没有走远,更无走远的时间。在距离魏语迟和微朱槿约莫二十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万分谨慎的将安纳斯的身体放到地板上。接着,他手一挥,两扇金赤灵火构筑的栅门便将走廊隔出一个密闭的小空间——他和安纳斯独处的幽室。 在魔女密道内布置出新的密室后,祈月烬急切的俯身,语声中似乎带着激切的震颤,“安!” 他首先唤了一声,用此压住内心汹涌的暴虐之血和意图破坏一切的情感。就算安纳斯昏沉着、不能回答也无妨,因为仅仅只是唤出他的名字、就能成为他最好的镇定剂。 抑制住破坏的冲动后,祈月烬将目光投注到安纳斯因毒发而肤色险异的右臂上。 他狠咬下唇,眸中凶光大盛,但他的动作果断决绝而又干练奇速,只见他将青色冷火缠绕指尖,三两下便切割开安纳斯伤口处破烂粘滞的衣袖,接着指光一闪、便划开安纳斯的青紫脉络、放出毒血,最后更是将嘴唇凑近那血管拱动的血肉模糊处,白牙顿下、便是咬出一条寸长的乌青色毒虫,那邪物剧烈的挣扎抽弹,将他编贝似的皓齿都染上了污秽。 祈月烬当下就想咬碎、嚼烂这该死的邪虫!这畜生竟敢毒害安,定要将它打入地狱道、面那永世不得超生之浩劫之灾! 好在祈月烬理智犹存,知晓生吞活虫着实病态恶心,便愤恨的将那虫子吐到手掌上,五指大力金刚般一捏,毒虫便连魂渣都散尽于火中。 甩掉那畜生带给手掌的被玷污之感,祈月烬再次吐一次口中的污物,随即很有分寸的咬破了舌面,登时鲜血涌出、冲掉了那毒虫残余的最后污液,更是在他心目中、净化了他即将亲吻安纳斯的唇舌。 很快,血止。祈月烬吐在一边,然后便是扶起安纳斯的上身,咬破了上下唇,对准安纳斯因说胡话而开阖的唇瓣,送上了自己灵力充盈的鲜血。 祈月烬的唇舌感受到了安纳斯口腔异常灼热的温度,和他的重度烧灼相比,祈月烬的温血简直像是三伏天里的冷泠水,一滴上他的火舌就化作了白渺的雾气。 安纳斯那严重程度超乎想象的重烧症状让祈月烬心脏一颤。他收回自己的唇舌,一个指刀便刺穿了自己的腕部动脉,登时鲜血溅涌,纷纷滴落安纳斯的嘴唇和手臂。 人体自有凝血功能,祈月烬的恢复能力又惊人,他便数次割腕。于是,在指光作闪间,他的手腕就像被卖石人残忍劈砍了无数道而自凝出鲜润血痕的白玉,惨恸中不失凄美。 而安纳斯,也被浇灌成了个血人。但有了祈月烬强大的灵韵之血作为抵抗热障的助力,他暂时和缓了因剧痛而濒死般抽搐的表情,右臂上险恶的青紫色也消退了些许,翻卷的皮肉渐渐合拢,盖住了隐约而现的白骨。 祈月烬听得安纳斯的呼吸轻缓下来,便大松一口气,停止了切割动脉的自毁行为,转而重新抱起安纳斯的上身,用温热的唇舔下他脸颊上的血液、亲自送入他口中。 他的动作,仿若红色的阿比西尼亚猫在舔得食盆中的清水后、亲近而爱昵的送入主人的唇齿内。 与此同时,他用一手轻抚安纳斯的脊背,试图帮住安纳斯顺气宁神。 然而,在这祥和安然的表象下,是祈月烬阴沉而虐肆的心。 他一破开黑雾之河的阻碍、来到安纳斯所在的走廊时就发现了,除去安纳斯右臂上的咬伤,更有他脊背上的炸伤、左臂上的烧伤。 他的战斗直觉准如天神,通过蛛丝马迹摸清局势的洞察力更是超绝凡世。用着侧写家的想象力和逻辑思维,他极速的推测出了安纳斯昏迷前经历的一切。 过程暂且不提,他的安,总是英明神武的。然而……那个女人…… 缩手缩脚、软弱怯懦,比拖油瓶还可憎,是受尽谴责都嫌避重就轻的存在。 她,一介小妇人,竟然让安为了保护她而重伤,可谓罄竹难书、罪恶滔天。 必得除之……看在她是魏语迟女人的份上,给她个痛快,下世坠入畜生道、也算网开她一面了。 祈月烬正盘算着凶残至极的报复计划,突然听见安纳斯一声嘶哑的轻唤,他赶紧停下抚动安纳斯脊背的手,生怕传导过去的顺络灵力太过猛烈、让安纳斯感觉难受了。 “安,安……”祈月烬调整了一下半搂安纳斯的姿势,让安纳斯更舒服的倚靠在他的臂弯中,同时声声柔情的呼唤安纳斯的名字,仿若字字如珠玑,生生要在人心的湖泊中荡出经久不散的涟漪。 “安……是我,我在这里,安……我来找你了,我再不离开你,看看我,安……” 呼唤间,祈月烬不时俯首舔弄安纳斯的脸颊、唇瓣,就像试图尽量隐忍、却耐不住寂寞,而想方设法、温柔中不失急切的唤醒主人的猫宠。 于他气息温热而唇瓣柔软的舔舐间,安纳斯的眼睫轻颤,历来深拧的修眉平顺得像一脉春山,显然是被祈月烬伺候得十分舒适,甚至暂时淡忘了髓中虫毒仍存的激痛。 “妈妈……”陡然的,双目闭合的安纳斯喃喃而出二字,其声线之柔嫩轻和,简直闻所未闻。 祈月烬,却是陡然一颤! 妈妈? 妈妈?! 祈月烬首先是为安纳斯把他当做“妈妈”而惊诧,其次是为他并非唤出自己的名而微颓,再次,便是纷繁的思绪充斥脑海,让他因某种更为悚然可怖的想法而赤目骤瞪! 可他心魔袭身时,安纳斯却因陷入痴念母爱的美梦而继续轻喃,“妈妈……妈妈……” 他的呼唤此时却成了一记记重锤,死命敲击在祈月烬心头! 祈月烬再也忍受不住,带着杀意爆现般的速度,他几乎是凶狠的吻住了安纳斯的唇、堵住了他的轻唤!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古来流传的习俗:叫魂。人有疾病将死,魂魄离散,须招魂以复其精神,延其年寿,因而有“招魂”、亦称“叫魂”“喊魂”之俗。 而这,却又是母亲的专利!须得母亲烧香撒米,大呼儿名,那流散的婴魂方得回体、那昏迷的孩儿放得转醒而巧笑。 祈月烬不顾安纳斯晕迷烧热的现状而激烈的吮吻他,又何尝不是在表达一种晦然的嫉妒。 就算高洁孤傲如他,也是会妒、会怨的。 他,不希望安纳斯呼唤他的母亲,不希望安纳斯念想他的母亲。就算此等想法大逆天理人伦,他还是不希望安纳斯拥有除了自己之外的羁绊之人、牵挂之人。 他,就是想霸占安纳斯的全部。而且最好的最好,是世上只存他和安纳斯,旁人一概散为烟云。这样,两人便可如那兄妹结连理的上古神只,共度那因唯二而孤寂、却因永不分离而缠绵无休的日日夜夜。 但他在同时,又通晓世事人情。他深明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剥夺安纳斯对血亲的爱。在对方昏沉不醒的当下,他懑气难消,只得借助激烈的亲吻确立对爱人的占有。 发泄一般的、夺去呼吸一般的亲吻让安纳斯的眉不安的拧动了起来。被他的睫毛扫弄眼睫,祈月烬陡然回神,撤回了唇与舌,转而带着内敛的忧郁凝视安纳斯。 他的凝视,不敢耗用过多时间。 在梳理好灵力的流脉后,他又吻了一下安纳斯的唇,接着抬头便是一拳——碰上了黑雾浮动的墙壁。 他的动作真的是“碰”上,可他只不过用中节指骨隔着皮肤触碰到墙壁而已,没被开洞的另一面黑墙就开始了剧烈的震颤,更有金红艳光以他的指骨为轴心、激烈的化为了浮于墙壁的套圈状波纹,这显得墙壁仿佛黑湖、被大力投出的一颗颗巨石震荡得永难止息! 他的透视能力清晰的显现出墙壁后、难以计数的灰绿凶鱼被灵力的波动扯烂、撕裂的壮景。那些凶残而不可一世的食人鱼,甚至未见到敌人的面,就被山崩海啸般的灵力激荡得粉身碎骨。 这,便是祈月烬的武技之一:繁漪破。虽然俗世惯称为“隔山打牛”,但在这种情况下,唤作“隔墙灭鱼”更为合适。 随着两面墙壁内侧的恶鱼悉数消亡,魔女的结界不攻自破,下一秒,祈月烬便怀搂安纳斯,半跪于605室外的走廊地毯上了。 而魏语迟和微朱槿也同时现身于607室外。 这对分分合合的情侣刚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正“你侬我侬”着——虽然魏语迟的表情显出了些许阴郁的黯然,但他毕竟八面玲珑,自然不会在女朋友于他怀内泣泪哀诉的时候露出马脚。 然而,在微朱槿终于止住泪水、绽放笑颜时,他将手置于她的头顶,幽锢之属性的灵力一灌注,美女就双眼一翻、晕倒在他怀中。 魏语迟接住被消去了部分记忆的微朱槿,刚想扭头、对着弟弟笑笑,祈月烬就进了605室,关上了门。 他永远想不起来自己哥哥的付出,正如魏语迟从来未去真正理解微朱槿的爱一样。 第五十四章:蒹葭苍苍 安纳斯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仿佛身处一片云缭雾缠的仙境,眼目所及之处、尽是绵延青山、含翠草木,更有乳石小路绵延通往苍松云柏间,而那繁花璀艳处、错季的桃李灼晃了人心。 随着袅袅热气升腾而起的,是浓郁的硫磺味道。安纳斯的身子被这深青色的悠然热水温蒸得十分舒适,这让他虽然未通晓来龙去脉,还是如所有泡温泉的人一样、舒爽得长叹了一声。 感叹完毕,他挪动了一下倚靠温泉池岩壁的背部,将头略微后仰,闭眼思考起来。 在他意识朦胧间,好像听到祈月烬的柔声呼唤、魔女异界的崩塌响动、祈月两兄弟的简短交谈、电话的拨通声与轿车引擎的发动声……然后他就在温泉池里睁开了眼睛。 这么说,是祈月烬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看周遭景色,似乎是一处深山老林里的温泉疗养地。安纳斯见此处空寂开阔、景致宜人,清闲怡然中贵气十足,恐怕住价不菲,不由暗疑,祈月烬有这等闲钱? 还是说,这里是他家的私产?他知不知道圈地行为是可耻而罪恶的剥削资本主义恶举啊,土豪二炮。怪不得地价房价涨得这么厉害,全是他和他家侵占人民的土地搞出的幺蛾子吧。 安纳斯顶着一颗屌丝的心,磨磨牙,随即试着抬了一下自己的右臂…… 虽然伤口奇迹般的完全愈合了,但整条手臂就像没了骨头般软软沉沉、毫无知觉。又看到臂弯处漂远一丝暗紫色的流体,看来在大夏天泡温泉果然有加倍的排毒效果,也不枉死二炮终于聪明一回了。 四下张望,安纳斯才不会承认他是在找祈月烬呢。他只不过想讨来毛巾和衣物,上岸微服私访一下这温泉山庄而已。 在用魔力强化视力后,安纳斯发现在滚滚热雾的掩映下,这圆形水池竟另有一条支流绵延而北,像是悬挂圆玉的一条丝绳。 矜持淑男如安纳斯,才不会像个叫卖老面馒头似的粗汉、大喊祈月烬的名字呢。好像谁很记挂他似的,哼。 所以,他决定涉水而北,做那没师兄弟做拖油瓶的孙行者,探路去也。 温泉水滑,如洗凝脂。安纳斯左手扶右手,行进间,感到水温渐凉、雾气渐散,看来丝线的那一头是汪寒潭,不由让人感叹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才能自成这阴阳调和之地相。 安纳斯不断抬手分开那掩目的茂盛芦狄,忍不住吐槽祈月烬学什么蒹葭美人啊,非要自己逆流而上、溯洄从之,去寻他的伊人倩影么。 到后来,甚至有些不耐烦,想怒吼:“死二炮,再不出来是小狗!”了。但雪白芦花恭敬的一俯身,开阔的清澈寒潭便映入他眼帘,让他也愕然的瞪大了眼。 只见这寒潭水域甚为开阔,岸边的苍苍蒹葭如雪色的海洋,就像《芦花荡》中描写的那样,苇子自有一番冲天的气度,其长势只能用“狠狠地往上钻”形容。在这通彻的水塘上,天际无比辽远,仿佛是羽化飞仙了的湖泊,清蓝透明得两两相映、自成一趣。 圆潭尽头是青苔攀岩的峭壁,岩上激刷而下的瀑布仿佛一条坠落九天的银河,洪涛乱溅处、琥珀光辉映,湍流飞扬处、紫烟雾缭绕,宏伟壮阔之境全纳于一方圆镜般的寒潭,可谓以浅小容博大、内涵气度非同一般。 然而,安纳斯的注意力全在那飞流直坠入水潭的一处。只见水花迸溅间,是一块乌青色的巨石,而石上正襟跪坐的人影,让安纳斯当下便是倒抽一口气。 ——祈月烬。在初生的深浅紫芦花摇曳下,他就像芦荻花中的一点灯,水风呼啸间,仍不散其光华。 安纳斯其实很无语,他至于学朝日电影里的愚忠武士冲瀑布修行么,又不是要保卫雅典娜的圣斗士……还是说他想练出庐山升霸、横行天下炮(真的不是“泡”)遍妞? 肯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安纳斯感觉自己被一道阻力拦在寒潭外,而且听不到瀑布潭的激烈轰鸣声。 强行突破祈月烬的结界是十分犯傻、类似于以卵击石的行为,安纳斯只得满腔怨气的瞅着那妄图晋升黄金圣斗士的秋水伊人瞧。 可瞧着瞧着,就有些疑惑了。那跪坐于巨石上、双手置膝的祈月烬,脸色明显惨白不说,连唇色都泛起了冻伤严重的乌青色,他既然冷得发慌,为什么不去热水区泡泡、偏自找寒气浸体?想尝试一下风湿病和关节炎的滋味? 而且他明明在冲水,怎么连衣服都不脱的?这么怕走光?还是说这里暗藏监控录像器?这可不符他发骚时裸露狂般的“坦荡”特性啊…… 在碧空下、寒潭上,在浩渺的天地间,他果真像一盏水幕中的孤灯,用生命燃烧般灼灼其华着。瀑布噪音大,水击不规律,冲瀑布其实是一项极为严酷的定力修练。而他却岿然不动、表情平和若飞鸢止息,真像是超脱红尘的隐者,要拈花一笑间、神通千亿年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安纳斯百思不得其解。就连万般不服输如他,也认为祈月烬够鬼神般强大了,他还用得着修炼吗?还是说他其实是个老妖精,在汲取天地精华、好为下一次残虐屠杀储备灵力? 一想到祈月烬凶残的战斗方式,安纳斯又忍不住回忆起了他初遇祈月烬时,某二炮重伤休克的惨样儿。那时的敌人究竟有多逆天,才能让轻易拧下巨灾魔女头颅的祈月烬战败濒死?他也有难以为人道的弱处?难道他是巨人安泰,双脚一离开大地就怏成只小软虫? 安纳斯那又一次被祈月烬所救而大受刺激的自尊心终于恢复了点儿。他清清嗓子,一声“河东狮吼”:“死二炮!听不见也回答!” 祈月烬果然登时睁开了眼睛。他的湿浓睫毛颤动片刻,眼神迅速恢复了焦距。一个腾云飞鹤般的跳跃动作,他便下了青石。接着,他用足尖轻点水面,来到安纳斯跟前,再稳稳落入水中,一点水花都没溅到安纳斯身上。 “安……”祈月烬青白的脸色好转得甚快,他抢在安纳斯开口讥嘲之前就搂住了他的脖颈,水淋淋的赤发和上身瞬间干燥,没让安纳斯感到半分水兮兮的难受。 可是,他倒是上身干爽、穿着严谨了,安纳斯可完全裸着! 安纳斯登时不悦的抬起左手掐住他右脸颊,将他浅笑盈盈的脸蛋移远,接着冷言道:“你冲凉跑到这里来,也太高端大气了吧?怎么,莲景饭店的水龙头满足不了你?嫌它太细牙签了?黑洞受啊你。” 祈月烬顺道抬起右手,抚摸安纳斯的手背,轻声道:“安,这里水冷。” 安纳斯反手打掉他的手,道:“这好办,饭店里不是有二氧化碳灭火器么,你用它喷喷自己;或者吃块干冰,保准不买雪碧也透心凉。” 祈月烬不言语,但孜孜不倦的又反握住安纳斯的手,眸中一片水淋淋的鲜润赤色。 安纳斯瞪他一会儿,撇开眼嘟囔道:“喂,谢你带我来泡温泉。虽说你在饭店浴缸里放满热水、再丢块硫磺皂,和来这里效果差不多。” 若是别人,听到安纳斯这犯傲娇的名褒实贬之言,保准忍俊不禁或大喊“我擦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可祈月烬却是在认真琢磨安纳斯的话后,正色道:“安懂的真多。我回去便服侍安如此泡澡。” 安纳斯:“……” 祈月烬趁安纳斯“我囧”!之际,再次饿狼扑身,将安纳斯熊抱在怀里,不停揉蹭,嘴里软软糯糯道:“安终于醒了,我好欢喜……” 安纳斯别扭极了,却不好意思推开救命恩人,又听得他此番肺腑之言,更是心潮暗涌,老脸全丢般重复道:“谢了,祈月烬。” “……”祈月烬用动作回答了他。 安纳斯:“……” 安纳斯:“……你回答‘不用谢’的方式还真特别……找报答么……” 祈月烬神色定定,一派正直。 安纳斯可不淡定了,直接脸抽抽:“……呵,怪不得你冲瀑布找凉……怪不得还撅个屁股抱我……你硬了多长时间了?死二炮,回答!” 面不改色的将安纳斯的手置于、且逼迫其不得离开自己裆部的祈月烬这才娇羞垂头,低喃道:“自替安宽衣解带时起……” 安纳斯:“够了,我不想知道我泡了多长时间,你也不必做口型!伟哥都该请你去做广告吧,持久战神!谁准你脱老子衣服了?小心我告你骚扰、让你吃一辈子牢饭啊蠢货!” 祈月烬低着头,但却持着安纳斯的手柔抚自己的裆部了,他那超乎想象的犯骚劲儿直让安纳斯喉头一哽、气血上涌,“你他妈再回去冲瀑布行不行?!老子右手君废了,没空陪你打灰机!” 祈月烬不屈不饶:“安,莫急,三天后便能恢复如常……”他干脆将安纳斯的左手君拽入裤内、拖到了自己小兄弟跟前,再情动的一呻吟—— 安纳斯快要泣泪三千尺了。 如果祈月烬真是秋水伊人,《诗经》改名《诗春》(思春,死蠢)还比较贴切吧。 或是将《蒹葭》编入《离骚》(你骚)得了…… 第五十五章:茶花女 折腾了半天左手君后,安纳斯终于被扑进了溪流中…… 别想太多,安纳斯的左手君还是很强大的,以至于它在打完祈月烬的飞机后又扇了祈月烬一巴掌,活生生的银液四溅、水声旖旎啊…… 鉴于祈月烬又含住了安纳斯淌下浊液的手指且一派眼神迷离,后者囧到默许了他搀扶自己上岸、给自己穿衣的痴汉行径…… 安纳斯:“你有必要把我的衣服藏在瀑布后的水帘洞里么,没那个毛当什么孙猴子。” 祈月烬:“不藏,安不会来找我……” 安纳斯:“哈,这里这么多树,我随便摘片叶子下来不就行了?更何况,看到我裸着的人也会被你砍死,对吧?” 祈月烬深感赞同的大力点头。 安纳斯:“……”丛林内病娇出没,偷窥傲娇要小心…… 你侬(挨)我侬(打)的顺着卵石小路出了温泉区,祈月烬领着安纳斯进入翠竹掩映下的一院宅落,在轻敲推拉式门扇前,祈月烬亲自弯腰为安纳斯脱掉脚下的木屐,接过一旁华服侍女手中的棉质白袜,为安纳斯穿好,看得周遭侍女那叫一个“哎哟我的妈啊你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安纳斯呢,则是“哎哟我的爹啊你快停手我又不是上大学了都不会剥鸡蛋壳的二世祖”……不过祈月烬素来果断决绝,安纳斯还没来得及膝盖中箭,就被他开开心心的领进了木质房屋内,活像被领去见公公婆婆的傲娇媳妇儿。 8过……公公婆婆,就是魏语迟和巫黎家的女老大么…… 安纳斯有预感,他又要后悔自己没过多涉猎文言文了。 果不其然,那满头银丝、少女面容的巫黎家当主还是穿着那件藕荷色的、上绣夏莲的抹胸襦裙,她一见两人入内,便起身后庄重一拜,轻声道:“奴家有礼了。”她典雅静美得不似现代人。 “花衣。”祈月烬颔首示意,同时决绝果断的无视了兄长。以致魏语迟只得苦笑自嘲:“哎哟,哥哥我还没披上隐形衣呢!” 祈月烬毫无愧疚,堂而皇之的拉起安纳斯的手,不顾他的挣扎,带他走近梨木矮桌,这才放手、规规矩矩跪坐在地。 安纳斯想“呸”祈月烬又觉得时机不当,想找个软垫子垫屁股又担心太粗鄙,只好磨磨牙、有样学样的跪坐在地,在低头时狠狠翻了个白眼。 魏语迟刚想开口调节气氛,就被站起身的祈月烬打断。 于是,三人就看着祈月烬出门,跟侍女说了些什么,然后进门,手拿一只白色软垫。他亲自搀扶安纳斯半起身,将软垫塞在他臀下了,才移回自己的座位坐好。 看得公公婆婆那叫一个五味陈杂,连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全被一只小野猫尝到那蜜也似的甜头了。 安纳斯:“……”野猫被凭空泼了一盆水,哪有闲工夫去管他甜不甜,这活生生一碗飞来横翔啊。 接着,祈月烬在桌下按上了安纳斯的一面手背,其态度之坚决强硬,害得安纳斯以为他要学那看上青楼女子的锦衣子弟,跟包公面似的父母果断摊牌。 见状,魏语迟挑起眉笑问:“花衣,满意你看到的吗?” 巫黎花衣垂眼笑道:“当真一个‘好’字。” 安纳斯:【……‘好大’‘好长’还是‘好粗’‘好硬’……】 然后二“老”便不说话了,只对着俩人四面八方的笑,活像两尊弥勒佛,笑死人不偿命但希望你捐点善款改善僧侣伙食的那种。 祈月烬本为见巫黎花衣而来,看她也只是笑而不语,便无再逗留的意思,道:“花衣,若无旁事,容我告退。” 他刚拉着安纳斯的手,试图搀起他,巫黎花衣就突然一句:“烬卿,您先带安公子四处游玩一番,待晚餐后与奴家单独一叙,可好?” 安纳斯一听,就知道她要避退旁人了;加之巫黎花衣的表情总透出那么点令人膈应的疏远,安纳斯便拍开祈月烬企图献殷勤的手,自个儿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出屋——他最不愿自讨没趣。 而祈月烬则是无言的瞥了巫黎花衣一眼,便追着安纳斯就去了。 甚至没听到离去的木屐声,看来两人都不太痛快、气得连鞋都忘了穿。 淡雅幽香氤氲的室内沉寂无声。半晌,巫黎花衣才低声道:“烬卿……当真清醒?” “哈,当然,烬弟的性子,花衣又不是不知道。”魏语迟闲闲一声后,彻底改变坐姿,毫无礼数的四仰八叉起来,和这古典清雅的茶室极为不搭调。 巫黎花衣默默抬眼,凝视与祈月烬面容别无二致的魏语迟一会儿,终是慨叹一声,轻拍双手,吩咐垂首而入的侍女道:“上茶。” 茶花开在火辣七月,总有些怪异。安纳斯沿着山路漫无目的的行走,随兴所至的瞅几眼阳光间隙中的红山茶。然而,明明空气阴凉湿润,他还是觉得干燥发毛得慌,莫不是这玉茗花太过火艳、才勾得人心火大起? 一想到这,后头那个轻而又轻的脚步声仿佛也变刺耳了。在安纳斯听来,他踩碎细小落叶的声音也像极了砸头劈身的凶猛炮音,扰得他一驻足便不回头的骂:“你跟来干嘛?学牛虻绕着我屁股后头转?我可没晃来晃去的牛尾巴,你好自为之就回去找你的闺蜜去。” 祈月烬却是前进几步,蹲在安纳斯脚边,想为他穿上木屐。 安纳斯皱着眉偏头,踢了他膝盖一脚,已然污黑的白棉袜扬起一阵草屑松针,极为冒犯的扑了祈月烬一脸。 安纳斯见他登时灰头土脸,仍旧试图去抚自己的另一只脚踝,便心头一惊、一苦、一涩,穿过他的腋下拽起他,用宽大的浴衣袖子给他擦了擦脸,才沉下声道:“你自己穿着就行了,我脚发热,就愿意光脚。” 祈月烬却用指尖夹住安纳斯的一角袖口,柔声道:“寒从脚底生,安,深山内阴气重,莫又染病了。” 安纳斯哼哼一声,扯回自己的衣袖,背手道:“病自心中生。我穿不惯这鞋,穿着就恶心反胃,你非要我穿,是想恶心死我?” 祈月烬些微一怔,随即为安纳斯的机敏反应喜上眉梢、活像安纳斯是他金舌不烂的争气儿子。他笑道:“安不喜欢,我也不要了。” 安纳斯:“……”眼睁睁的看着祈月烬指尖一晃,一双木屐就消失在金红火焰里。 安纳斯:“……跟屁虫要是像你这样,绝对可以统治地球了。” 言罢,转身就走。虽然他没穿袜、容易磨破脚,可还有那逆天的治愈力擦屁股呢,更何况是他自己不带两双鞋来、非要把本属他的鞋让给……他活该。 萧萧的,凉风生,林壑清。方才没想起问时间,看天色,才确知是到了山水沉静的日落之时,若有那松声为君起,可真不枉这苍山丽景了。 安纳斯呼吸着那松香味,明明应该心旷神怡,耳边却似乎总传来饶人心弦的杂音……总是先有伤、再治愈的,就算他皮糙肉厚,脚板心扎进硬木渣,还是不太舒心。更何况,他皮糙肉厚? 美人的颜貌就是容易软人心,安纳斯也忍不住了,扭头便道:“祈月烬,你先回去,那女人不是喊你一起吃晚饭吗。” 祈月烬停步摇头,道:“安,一起。” 安纳斯垮下脸:“一起个屁,不要把打灰机术语随地乱用,你还嫌没把我搞早衰呢?!” ……早衰,早衰症(儿童早老症)属遗传病,身体衰老的过程较正常快5至10倍,患者样貌像老人,器官亦很快衰退,造成生理机能下降。患病儿童一般只能活到7至20岁,大部分都会死于衰老疾病,如心血管病,现时未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只靠药物针对治疗。 祈月烬幽笑后道:“安,不打紧,我会随你,不管去哪里。” “穷碧落,下黄泉”这等话,觉得晦气,祈月烬就没说。不过在安纳斯听来,却又是牛头不对马嘴了。他只好自己带头往回走,边走边琢磨祈月烬的脑回路到底是搭到了哪条外星球轨道上。 回走时,祈月烬趁机站到了安纳斯身旁,与他并肩而行。 安纳斯瞅见了,忍耐一会,还是拧眉道:“走我前面去,祈月烬。” 祈月烬偏头,赤色的眸子又大又亮、水润生光,“安?”他问。 “没理由。”瞧一眼祈月烬,安纳斯避重就轻道,“算我给了你一个探路的光荣使命,满意了?” 祈月烬果然满意,很快就走到安纳斯前头去了。 半路无言。 安纳斯看着他瘦削挺拔的脊背,不知为何,或者说很不该或很不幸的,想到了莫悱。 他也不清楚,为何有时会对祈月烬那般尖酸刻薄、甚至无情冷酷,他想,难不成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对莫悱抱有歉疚? ……可这对祈月烬太不公了。 他鲜血的味道仿佛还缠绕在齿间,他的呼唤更是摇荡在耳旁,在恶鱼魔女异界中的瞬间,自己甚至将他当做了母亲。 都说,忘记一个人的最好方法就是“不要见,不要贱”,自己已经打定主意不去见莫悱了,而,自己真能够做个彻底遗忘前任的贱人吗? 如果真忘记了莫悱,祈月烬他……假定自己被他抛弃了,难不成要再贱一次,继续遗忘? 有太多不确定,有太多“犯贱”的可能性。一想到这里,忍不住灰心丧气,自甘懦弱了。 突然,安纳斯眼前出现了一朵白山茶,他猛然驻足,鼻子还是扎进了那朵花里,后退几步便是一个喷嚏。 “祈月烬!”安纳斯揉揉鼻子,责怪道,“我又不是牛,嗅什么鲜花!想嚼牡丹自己去买鲜花饼!” 祈月烬笑笑,将白茶花凑到安纳斯脸颊边,羞涩的讨好道,“安,比山茶花好看。” 安纳斯:“……哈哈哈哈,你才是,干脆随身携带茶花,做新一代的茶花女吧,二炮?” 祈月烬固执:“花,送给安。” 安纳斯:“读过《茶花女》吗?脑经急转弯一下,‘阿尔芒·迪瓦尔’是谁?‘玛丽·杜普莱西’呢?《茶花女》是第一本流传到华国的外洋小说,你这老尼姑要是没看过,可以滚回藏经楼、坐冷十年板凳了。” 祈月烬眼珠子一转,立马答道:“前者是小说中的男主角,后者是作者的情人。” 安纳斯:“……” 安纳斯:“……得得得,我收下,行了?” 祈月烬展颜而笑,清雅的白山茶都要染上他的艳色了。 在回途中,照例祈月烬走在前,安纳斯走在后。 把玩着那朵白山茶,安纳斯百无聊赖,便回忆起了《茶花女》的细节。 白茶花……女主角玛格丽特死后,阿尔芒在她的坟前摆满了白色的茶花。这么不吉利,死二炮怎么想的。 阿尔芒在茶花女死后才拿到她的日记,上面有一句话是……“除了你的侮辱是你始终爱我的证据外,我似乎觉得你越是折磨我,等到你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在你眼中也就会显得越加崇高。” 妈啊……瞅见前方的祈月烬,觉得代入感好强。 赶紧转移思绪,去想想那一书成名的作者小仲马。 常人有所不知的是,《茶花女》的故事取自于小仲马的真实经历。他也像文中的阿尔芒一般,爱上了一位高级妓女,可两人终究轨道不同,连小仲马的父亲都质问:“你同这位姑娘交往,究竟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同情她?” 最后,两人的“爱”以小仲马写下绝交书“且让我们一起遗忘,你忘掉一个你应该不会关心的名字,我忘掉一份不可能的幸福”告结。 如文中一样,那妓女咳血而亡,二十三岁便凋零。小仲马有感而发,写了《茶花女》,成名,改编而成的歌剧首场便爆满,作者受尽赞誉。 安纳斯旋转着白茶花的枝,总是有意无意的将自己和祈月烬往故事里代。 终于,他忍不住了,一丢白山茶,和祈月烬走到一处,装作冷淡道:“走快点!” 祈月烬眨眨眼,笑如山茶。 这故事中的故事、抑或故事外的故事意味着什么,此时,安纳斯塔西亚还无从而知。 待他知晓,已是一切终结、抑或再开始之时。 第五十六章:空山冷雨(上) 山中气象变化莫测,进晚餐时,先是“滴滴答答”的清音坠落房檐,接着淅淅沥沥、淋淋漓漓,树杪百重泉间,天地便也一片萧萧索索、料料峭峭了。 餐室四方通透,边品味考究雅致的和式料理、边赏览冷雨阶前的清透景色,用餐者再粗鄙俗陋,也要装模作样那豪族的矜持贵气了。 ……以上,不适用于安纳斯。 须知,怀石料理的意蕴就在于其繁复严谨的用餐程序,一顿饭吃下来,没个两小时还真难解决战斗,可安纳斯最厌烦装腔作势不管饱的吃饭法了,还没过二十分钟,他就在心里把大和民族挖根揭底的骂了个痛快,接着在一席人等待又一轮上菜时相当潇洒的起身,落下一句“我出去走走,祈月烬,不许跟来”,便两袖带清风、昂首阔步溜号之。 安纳斯前手刚关上推拉门,祈月烬后手就撑着桌子、想站起来。 不料,这回却是巫黎花衣亲自起身,一席吴侬软语就将祈月烬生生拦下。 表情微寂的凝视一眼拉门后,祈月烬重新坐下,却已然垂眸掩眉、食之无味。 他的颓然让整间餐室仿若荒废在秋雨中的古庙,沉重而消颓的气氛颇为压抑。 巫黎花衣和魏语迟对视了一眼,均明已无强撑场面的必要,便由巫黎花衣合拍双掌,唤来华服侍女收拾了餐桌,换上古朴的茶具。 期间,又有一位服饰更为考究的侍女入内,俯身到巫黎花衣耳边说了些什么。 垂首漠然的祈月烬在不经意间听得后,略松一口气。 原来是侍女来汇报安纳斯的行踪了。那白发白衣的少年其实没饱肚,便找侍女问了去厨房的路,跑进去顺走了两枚鸡蛋,再往温泉区那处去了,恐怕是想玩温泉煮蛋的游戏。 “安带伞了吗?”祈月烬突然出声,其泠泠之音堪比玉石之响,让从未闻其真言的侍女大为惊神、恍惚。 巫黎花衣好笑的看着自家侍女红了脸,便戏言道:“若是未带,烬卿会做那许公子,亲自送去断桥否?” 祈月烬古井无波,抿唇不答。 还是小侍女贴心,立马抢答:“回祈月大人,带了,奴婢也为安公子指明了安歇之处,安公子说,他戏耍完后便去那处。” 不待侍女话音始,祈月烬就通过读心窥得了安纳斯与侍女的交谈画面,但他还是颔首道谢,让侍女强自镇定的面色又泛起了酡红。 直待魏语迟拿腔捏调的清嗓,侍女才大回神,羞涩的深深一揖,出了门。 “红鸾星动啊,烬弟,”魏语迟却是对巫黎花衣笑道,“花衣,烬弟的别称是不是该改改了?‘黑鸢’犯邪气,还是‘红鸾’天喜嫣然,多情而无悲鸣。” 巫黎花衣勉强一笑,强转话题道:“烬卿,奴家有些谬见想与您恳谈,您看,当下方便否?” 祈月烬点头,但随即便冷扫魏语迟一眼。 魏语迟立马用“呵呵”打太极,却就是不愿识趣离席。 祈月烬的表情,登时由滴打阶前的冷雨变作那席卷床榻的寒雨了。 还是由巫黎花衣打破了此番兄弟暗战的窘境。她道:“烬卿,不碍事,语迟已经知道了。” 祈月烬撤下与魏语迟目光激战的攻势,垂眸不语。 巫黎花衣巧笑后敛色,道:“奴家想告知烬卿,您的贵体……” 安纳斯寻了一处气泡汹涌的泉眼,将两枚鸡蛋放入沸水中,持伞蹲下,看着白蛋在水中沉浮几下,便摇荡荡坠入池底,周边冒起“咕噜咕噜”的小沫花。 冷雨打热池,更是水烟袅袅。安纳斯听着那潇潇之音,看着那雨幕下倏忽沉暗倏忽明润的山色,不禁感觉周身潮润润、思想也要水晃晃了。 虽说最正统的温泉煮蛋法是先将鸡蛋置于低温区3到5分钟,以防鸡蛋壳破裂,而后再移至高温区15分钟左右,但安纳斯没那个先温后热的耐心,便直接将鸡蛋往滚开的泉水里丢了。 他想,反正这里是“御三家”的地盘,就像只日产万蛋的肥母鸡,自己煮破一两个鸡蛋,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怡然惬意的在雨中、凄寒中,撑一把牢固的白布伞,便自得一方干净小天地,他又有温泉水的热气滋养,等待蛋熟、倒也悠然。 估摸着过一刻钟了,安纳斯挽起左袖子就想出手—— “莫烫着了。” 仿若空谷足音,却比那疏雨滴梧桐之声更为清婉悦耳。安纳斯闻声,便扭头看去,却忍不住惊愕得陡然起身、瞠目结舌。 那是个……女人。不算上自家母亲的话,她是安纳斯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 在阴灰色的山雨中,她一袭红衣,容色在无情中顾盼艳然,润如朱砂。又见她骨轻神幽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美得似乎要烽火万里那长城、灰飞烟灭那樯橹。 安纳斯当然知晓她是女人,而且是个清俊娉婷的女人,但还是为她的火发赤瞳忍不住脱口一声:“祈月烬?” 女人微微一笑,颇有倾国之色、揶揄之意。这下,就连死厚脸皮如安纳斯也感到了不好意思,瞥过眼嘟囔道:“抱歉,认错人了。” 女人闻言,不答。只是一转红纸伞,水花如海棠花瓣般绽扬,溅到安纳斯的白布伞上,韵律清脆,一如她美好胜仙。 安纳斯被水花袭面、本该恼怒,可他深深陷入了“我的妈啊祈月烬变女的了?!还是这女人照着他的样子整容了?!不管哪样够好玄幻啊!”的吐槽脑风暴中,甚至来不及说话。 女人安静的等着他开口,如黑潭白鲤般净亮的手刚伸出红袖,掌心一松便是两枚鸡蛋,她隔空取物的能力又让安纳斯哽了一下。 “嗯……您,认识祈月烬吗?”安纳斯见她前行几步,递过一枚鸡蛋,便在接蛋时问道。 女子默不应答,抬眸扫一眼安纳斯,只见她胭脂色的眼珠子里暗光沉沦,似藏了千万言语。 在安纳斯想接过第二枚蛋时,女人突然收回手,轻声道:“烬儿为本宫独子,怎能不识。” 看着安纳斯又一次瞪圆了眼,女人突感心情大好般捻蛋玩耍,谑道:“汝记得住烬儿,记不住本宫,果真好记性。” 安纳斯快要苦瓜脸了,这女人该不会下一句就是:我XX时跟你XXX过、XXXX过,还XXXXX过……了吧。 女人倒是没揪出安纳斯的“桃花债”数落,她用指尖顶起鸡蛋,随着鸡蛋的摇摇晃晃浅浅淡淡而笑,颇为自得其乐,隐约间透出股男儿般的豁达磊落。 “嗯……”安纳斯苦心琢磨着对于祈月烬母亲的称呼,好半天后才纠结的一小声,“阿姨好。” 女人道:“祈月烛。汝不妨直呼本宫名讳,一如当初。” 安纳斯垮下脸。果然,第一条“你当年——!!!”出来了。 这祈月家的人都是怎么回事,开口闭口遥想当年,看他们那么年轻、像也没活多少年啊? 祈月烛观察着安纳斯的表情,被逗笑了,便抛给安纳斯那枚鸡蛋,道:“时候不早了,汝归家罢。” 语毕,她便是转身—— “阿——祈月烛!祈月阿姨!”安纳斯赶紧叫住她,“你去哪里?” 祈月烛回过一只艳桃红的眼,眸中掠过暗色的流光,宛如红鸾星过,颇为惑人春心。她无甚感情道:“烬儿见到本宫,怕是要顿感天崩地灭了罢。汝若疼他怜他,就勿轻言本宫之现形。” 安纳斯挑起眉,暗想,祈月烬还在叛逆期不成?他妈正好在更年期?所以他才离家出走,见到他妈像见到阎王爷他老婆? 祈月烛好似知道安纳斯想歪,又附一句:“然,本宫毫不后悔拆散汝等。原本殊途,何必纠缠。” 言罢,她再也不理会安纳斯的惊声追问,撑一柄艳红桐油伞,步入了苍叠山影、俱寂雨幕,仿若一盏孤灯、一立傲烛,燃烧天地间,直至洪荒尽头。 目送她的安纳斯忍不住想,不是母子才没人信吧—— 她走远了。 安纳斯才:【——切!和死二炮一模一样,都好装13!】 第五十七章:空山冷雨(下) 祈月烛在确信自己出了安纳斯的视线范围后,才收了那艳红纸伞,持于手中,肃然前行。 奇的是,雨水纷纷避开她的身,似乎她周身皆带斥力,让她仿若出水红莲,滴露不扰。 她行到寒潭口、苇荡前,蓦然驻足,冷声道:“再不现身,休怪本宫无情。” 一阵“窸窣”的拨枝拂叶声,旋出来一面青伞,和青伞下鸦青长衫、乌青细辫的男子:施哀诉。 祈月烛见到他,不惊不怒,好似与他深交已久,方才只不过一时不悦、才出言严厉。 “烛夫人。”施哀诉在伞下行了一礼,借助暗沉的雨色湖景遮掩了自己的表情。 祈月烛得了礼却不作回应,仿佛不屑于与施哀诉一介小辈讲甚礼节。 她一扬红衣下摆,显露出惊人白净的优美裸足,接着足尖轻点,于寒潭上一阵凌波微步,神似河神甄洛,翩若惊鸿间,婉若游龙、柔如飞燕。 施哀诉就看着她孤闲适宜,忍不住微拧乌眉。 他可清楚得很,她闲云野鹤般的悠然表象下,有着怎样一颗残虐厉酷的心。 戏耍毕了,祈月烛白足一晃,便在寒潭上勾画出一个钩月状的圆弧,她一弹指,瀑布仿佛被冻结般停止了倾泻,那一道银河便滞于半空,仿佛被生硬截断的白鹊桥。 “小儿有何指教?”没了瀑布的噪音,只听得祈月烛微带嘲弄的笑道,“汝等施哀,想困住本宫,未免太狂妄了些。” 施哀诉一俯身,恭言道:“祖上嘱托,我等仅在奉命行事,还请烛夫人不要见怪。” 祈月烛冷哼一声,道:“好个榆木脑壳的施哀辛,下辈也一样榆木脑壳了,本宫深感可笑。” 施哀诉垂首不言。 祈月烛挥袖背手道:“本宫未灭汝族,已是网开一面。汝等再扰本宫,杀之无赦。” 施哀诉好一阵沉默。 半晌,他启声道:“烛夫人,在下只有一言相问。可否请教,您执着千载,意图为何?” 都说施哀诉笑容薄凉、颇为冷情,可他相比祈月烛,还算柔情似水了。只听得祈月烛如那暗中的血昙花般一笑,便悠哉而言:“往事休提。如今,本宫只想好好的疼爱烬儿——” “——那小情夫。” 施哀诉敛眉。他看着眼前的艳妖,斟酌后道:“烛夫人……他好歹算你儿子的……” 祈月烛用幽深的眼神凝视施哀诉,远远望去,她赤衣如火,仿佛冥界的曼陀罗,森然而笑那凡世的愚妄。 “汝等不都宁愿烬儿做那孤家寡人,也好过他心有所属么。” 施哀诉再也寻不得言语反驳。他明白如果不辩驳,自己就被祈月烛默认为同党了,但他还是眸光微暗,不置一词,正如那凝滞的寂然银河—— 他宁愿做那断了白鹊桥的恶人,也好过虚叹流水只逐晴雪的无情。 他向祈月烛垂下头颅,声音喑哑:“烛夫人言中了。” 祈月烛只是微笑。她一扬手,便是瀑音恢弘,雨声倾洪,暗色的天地间只余一柄鲜红之伞,如灯如烛,魅然灼灼。 天潮地湿,料峭晋升为严寒,只凭一把红布伞,如何躲得过袭体凉意、侵身冻气。 祈月烬独自撑伞,慢慢行走于黑白片似的雨景里,他感觉自己像在彷徨于迷宫似曲折的长巷短弄,蓦然的,就在寒流中找不到了出口。 想来,那杏花春雨的江南景致,永远只能在书中读到了。他所见所嗅的,除了冷雨和腥气,怎可能有别的什么。层层叠叠、荒荒寂寂的回忆里,春色仅和大哥哥一起,出现过那么一回而已。 “安……”轻轻念出他的名字,捏紧了伞把。愁肠在淅沥雨声里,百结而缠,似要碎烂般痛彻。 甚至于……不敢回花衣安排的、自己与他的住处了。 祈月烬原地驻足,垂眸,浓密睫毛颤动,像是上压欲滴下屋檐的沉重水珠。 他的脑海里,还在回荡着巫黎花衣所言的一切…… 简明而言,他那和安纳斯一起,再看一次傲骨梅、玉雨花的祈愿,是不可能实现了。 在坠海、被安纳斯所救后,他不知为何,魂魄与现在的肉身极度契合,以至于肉身彻底困死了灵魂,他再也行不得那移魂换体之术。 若是肉身如平常人一般稳固健全也罢,但其原型本为泥与水,回归灵穴地脉的执念过于强烈,完全禁不住使用……想要延长使用时间,就得时时压制灵力流涌、采用那彻日彻夜昏沉的龟息之术……可这样就平白无故没了与安相处的时间,就算苟活着,又有何意义。 花衣的最乐观估计也只是撑到年底,在一年尽、一年始的当头,就要与安道别了。 人人都道周而复始,他的轮转之圆却破了口,必要倾颓为屑渣、灰飞烟灭。 这就是所谓“长生”的代价,老天爷见他觅得所爱,终是忍无可忍,要报复他一遭了。 ……不可谓不伤悲。正如古来听雨便是愁,哪怕美人在怀、温香艳玉,也要凄恍其百年之后的灰骨尘气、金陵草生。他的害怕,则是他的白燕子飞去了新人家,徒留他一抹荒魂,在孤坟上垂泪。 默然转了转伞柄,雨玉碎而飞溅,又像是蓦然绽放的八重雪昙,如安一般暗中鲜明着。 满天地的溅落声,敲打声里,松草味席天卷地,好似要造出个只凭味觉活着的新世界。 ……山河仍在,身世却如雨打之萍、风飘之絮……终是得不到最爱的大哥哥…… 祈月烬已经站在独院栅门外了,可他深垂头颅,再也不敢迈出一步。更是撤下了伞,让自己暴露于凄风寒雨中。他只觉: ……好似,没有痴恋安的资格了。生的时候,还能血溅觊觎安的人;一旦去了,那株梨花树就要被人挖根窃走了。 光是这样想着,就产生了杀尽一切的暴虐,与自卑哀痛的惆怅。 他听着那宛如轻叹喃诉的冷雨,凝视着脚边漂浮荡漾的水光,像个最冲动幼稚的小孩儿般,泪意涌上眼眶—— “祈月烬你给我上来!” 一声怒吼仿若劈云裂雾的冽光,将黑暗都撕碎! “站在那干嘛,当浮标测水位呢?!与其被雨淹死,不如我把你的头按进浴缸,蠢货!” 愕然抬头,便是骤然而亮的整间楼栋与上层阳台上怒目俯视的安纳斯。 “你还愣着?研制出冻伤膏了想拿自己做实验啊?!我数一二三,你再不滚进来,我就熬了你,用你的人脂冒充猪油、替你扩大冻伤膏的产量!”(冻伤膏主要成分:炉甘石、猪板油) ……他就站在无尽的光亮中……祈月烬这样想到。 他极为快速的眨了眨眼,极为快速的进屋上楼,来到了安纳斯面前。 安纳斯则是,极为恨铁不成钢的夺过他手里的红布伞、甩到一边,极为痛骂朽木不可雕的拽出袖口里的白毛巾、替他擦头发,极为鄙夷粪墙不可圬的扒拉下他的湿浴衣,摔给他一件新睡袍。 祈月烬就像个痴痴愣愣的弱智儿一般被随意摆弄,直到安纳斯怒敲他脑门一记,讽道:“二炮!你还等着大爷我替你脱内裤?!干脆你以后成为帮宝适的忠实使用者得了,防尿之余防雨,一物两用多好啊!”——祈月烬眨眨眼,这才大梦回神般点头,却在安纳斯没来得及扭头前就—— “你他妈知不知道避嫌?!要想随便向世人展现老二而不被抓进精神病院,推荐你去原始部落当酋长老大啊笨蛋!”(生殖器崇拜是原始社会普遍流行的一种风习) 咬牙切齿的回身,安纳斯抱手而立,一脸冷嗖嗖的不悦。他可是无比厌恶等待的那号人,没想到自己煮了蛋回来,他还在外边瞎晃着,左等右等不见回,到最后连温泉蛋都凉了!安纳斯那个“操气”啊,直冒冒的。 为表愤慨,安纳斯冷峻一声:“你再晚点,我就睡了。别指望我为你留灯,最近实行阶梯电价了,电费涨得快。” 祈月烬原本已经在系垮裤腰带了,这么一听,立马就撤了手,肥大的宽筒裤即刻坠于他脚下,像是一垫雪绒,衬托着一株艳桃。 安纳斯没听见身后窸窣的衣料声了,刚疑惑、欲回首—— “?!!”被祈月烬从后方抱了个满怀。 “祈月烬?”安纳斯侧过眼光,却只看见祈月烬湿润水亮的赤发。他将头颅埋在安纳斯的颈窝里,环抱安纳斯的双手则是五指相扣,好像安纳斯就是归巢,而他是眷念归巢的倦鸟,因为害怕喜占鹊巢的鸠,必得手心手背不相离般守好归巢。 “祈月烬?”安纳斯又问了一次。他开始觉得某二炮有些奇怪了。他一向雷厉风行,怎么今晚竟像个爱沾巾的懦喏女儿,傻淋雨且不言语? 受什么刺激了不成? 祈月烬收紧了环抱安纳斯的手臂,他向内的掌心贴住了安纳斯的腹部,那里隔着布料,似乎传出归巢亘久的温暖与柔情。 “安……”他没有抬头,只是用睫毛扫过安纳斯的肩,喃喃而问,“会为别人留灯吗……” 安纳斯的冷哼气冲斗牛,他道:“我又不是政府用纳税人的钱养着的路灯,凭什么用生命带来光亮、奉献社会啊?要不是看在你——咳,我呸,得了,管你用没用隐喻,我说开好了,你要是滚蛋,我就再也不捡任何一块石头了,跳进我手上的也会被我丢进海里,懂了?” 安纳斯说这话,也有些气不稳、脸发燥。他怪祈月烬指桑说槐,自己更是声东击西,隐喻比谁用得都熟。不过,真要他说出“你走了,我就不找别人了”这种话,非得把他燥得脸可蒸蛋了。 他有点担心祈月烬会得了巧卖乖,发骚模式大开而彻夜不安宁,可他又侧过眼,却看见一道浅浅的水痕从肩头开始、蜿蜒而下自己的右袖,盘横而坠间,好似堕天的细软白纱,象征着又一个被苍天恶罚的苦情仙女。 心陡然一动,几近脱口而出“祈月烬,你哭了?” 但无奈生性傲娇,出口的只是一句:“头发擦干没啊,我衣服都弄脏了!” 后来想起,才知那是他唯一的一次哭泣。 就这么错过了,不免惘然。 第五十八章:游山 安纳斯真是觉得奇怪又奇怪,这一晚上过的,比施哀央突然男体化还匪夷所思。 祈月烬竟然没发情、没耍泼、没闹病娇威胁人,这不科学! 他是被哪个(好样的)TJ师改造成良家妇女了?叫他去睡就真去睡了!一点也不带夜间偷袭、凌晨袭胸的!虽然被他十八足蠕虫般蜷缠了个死紧,差点没两眼一翻背过气去——可好歹度过了(貌似是唯一的)一个清心寡欲的晚上——保健计划终于迈出了第一步,甚好甚好! 然而,一早,在安纳斯揣着两枚冷掉的温泉蛋,优哉游哉踱步游山,兴之所起便打算和悄无声息跟上来的祈月烬闲扯时——“死二炮你真哑弹了?去了哪个窑子,整出这么个精快尽人要亡的惨样?!” 祈月烬闻言抬眸,愣愣然、后摇头,喃喃辩解:“我一直都和安一起……” 安纳斯敛眉瞪他,左手转着两枚温泉蛋,活像晨练的老太爷转着两颗保健球。“你怎么了,祈月烬?”安纳斯问,“出什么事了?” 祈月烬刚垂下的眸子又抬了起来。他的眼中昏昏沉沉,赤光也褪成了晦然的殷芒,虽然眼下并无黑圈、脸色也还如常,却总透出那么股深感万事萧条的颓唐糜废、精神不济来。 “……”祈月烬旁顾左右,并不言语。 安纳斯见状,忍不住嘲道:“哈,让我猜猜,该不是复古女终于跟你告白了?昨天赶我走,又和你唧唧我我聊到深夜,我就不相信魏语迟还在那儿当电灯泡,你们两个孤男寡女,还算尽兴吧?幸亏昨晚雨大,要是让你们这干柴烈火烧了山林,那才叫毁坏国家与人民的财产。” 祈月烬心思愁郁,又听得安纳斯开口那声冷笑,本大有万念俱灰之势,可一听下去,安纳斯竟一时漏嘴、泻了些醋味出来,登时抬眼惊异、惊喜,目中立马亮如明炬,好似要媲美那朝霞晨光。 就连安纳斯,也被惊了一把、艳了一跳。但同时,他暗呼不好—— “安,我是你的,仅是你一人的,”祈月烬捞起安纳斯软绵绵的右手、就往自己心口按,还盖章子般按得死紧,“安不喜欢我在别人处久留,以后我定长话短说,再不叨言扰语了。” 言罢,他似乎觉得隔着衣服不够真诚,干脆就一手扯开浴衣上襟,一手将安纳斯的手往自己胸口里塞,就连安纳斯的手指触到他乳首了,他也不自觉,反倒柔柔一笑,眸光璀璨,轻轻的言语好似滴落嫩叶的朝露,“我只爱安。” 安纳斯苦了脸。他想抽出自己“被袭胸”的右手,无奈右手软搭搭、动不了;他想用左手拽回右手,无奈左手掌心还有两枚温泉蛋、没空闲。他就只能被迫感受从祈月烬胸口传来的温度,而且手指好死不死的一动、那下头的触感变硬了——这可怎么破! 看着祈月烬璨璨然的双眼变得迷迷离,似乎要吐出乳首被爱抚时情动意切的呻吟了,安纳斯赶紧打住这光天化日下的不当之举,喝道:“放开我的手!小心我把鸡蛋塞进你衣服里,让你上面也长两个蛋!” 安纳斯此番流言秽语可算是丢尽了老脸。祈月烬领悟后羞羞一笑,却乖乖的带出安纳斯的手——用嘴唇亲吻爱怜了。 安纳斯那个悔啊,都怪自己是个深知“蛋蛋皆辛苦”的爱惜粮食好少年,要不然,早两个蛋上去,砸他个蛋黄蛋白双飞二百尺高了! 祈月烬将安纳斯的右手五指都舔了个遍,活像在用唾液义务消毒。 安纳斯垮着张脸,等他舔完了、意犹未尽的抬眼巧笑,才嘴抽抽道:“得,省掉洗手液了。放下我的手,蛋给你——我不是叫你拿了蛋舔我左手啊我勒个擦!”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山路边的石椅上,吃蛋。 ……当然是祈月烬喂安纳斯吃了。 另外一提,祈月烬在安纳斯坐下前,店小二般麻利的用自己的袖子擦干净了石凳上残留的雨水——安纳斯:“……小二,来半斤牛肉,二两好酒……”祈月烬:“安,我即刻为你取来,好吗?”安纳斯:“……不用。” “郎情妾意”的食过蛋后,两人稍作歇息,抬头看天。 在闲静的此时,安纳斯又很有“事后诸葛亮”风范的纠结了:“虽然我右手还没力,左手还是能剥蛋的——砸你脑袋一下就开了好吗!死二炮,多管闲事!” 祈月烬特意勾起安纳斯“逃不掉躲不过”的右臂,将头颅倚靠在他肩头,做小鸟依人状。 安纳斯想抖肩这可怎么破……安纳斯:“人一天吃超过两个鸡蛋容易胆固醇飙高,我还不想早死于心血管病,你懂吗死二炮。” 祈月烬沉默一会儿,动动头颅,赤发微扬间,表情难抑落寞。 他小声道:“安不会早死,我会保护你。” 【——直到我终结的那一天】 祈月烬默默想。 安纳斯嘲道:“你在说‘安’还是‘俺’啊?我怎么觉得就凭你这个祸害,活得一定比我长呢?听别人说你很‘高寿’,庵龄有没有七十年了啊老尼姑?还有你们家也是——对了,真没想到你妈挺年轻的,和你长得特像,我还以为——” “祈月烬?!”本在讥笑着,一见他悚然的惨白脸色,安纳斯差点咬到舌头,“你怎么了?!” 安纳斯惊愕,祈月烬是在害怕?!这就更不科学了!谁能让一枚原子弹害怕?除非那是未来的宇宙级武器——可惜还没研制出来! 祈月烬紧捏身旁人衣袖的手指剧烈颤抖,他对着安纳斯,瞪大了眼癫乱道:“安!我没娘亲,我没有!” “那不是‘它’,我没有,我没有,真的没有……”他的眼神哆嗦失焦,像是暴雨中惊惧的晚桃,因错季而荒无人援,“安!我只有安了,我不要娘亲,我只要安,你别离开我!” 再一次被紧抱住、肋骨快被挤断的安纳斯可谓直想翻白眼:至于么,不就是个叛逆期遭遇更年期么,至于么?!这一子一母,活生生在上演你死我活的复仇剧啊!搞得像是祈月烬捅了他妈一刀、才离家出走,结果心有不安吓得要死、神鬼叨叨只能靠乱发骚排遣恐慌;现在他妈追来了,他要是真知道,还不得口吐白沫、晕厥过去?! 还是暂时瞒瞒他,等到他想通了,或是开解他成功了,再让他俩母子相见…… 安纳斯心肠软的时候少之又少,可他一旦心肠软,可谓软到没骨头、放弃原则了。 他装作开玩笑般安慰祈月烬道:“至于么你,不就说错了个字,把‘你哥’说成‘你妈’了么。再说了,你怎么没听成‘尼玛’?就是那个‘你他妈’的简称!紧随时代点,祈月老尼姑。” 祈月烬慢慢平静下来。他略显尴尬羞赧的放开怀抱,但还是要抓起安纳斯的右手,微嘟唇把玩。 安纳斯忍着他的耍性子,但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道:“祈月烬,我能问下,你爸……” 祈月烬迅速且大力的摇头。安纳斯见状,只好闭嘴。 毫无目的的远眺了片刻苍翠林海,嗅着满世界的松香草气,疑惑在安纳斯心头激蹿,但他还是没发问。 因为他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往。他能有,祈月烬如何不能有?他不全盘告知祈月烬,又如何让祈月烬倾囊而诉?凡事都是相对的,要求旁人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本身就是一种错。 想到这,登时联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安纳斯便问道:“二炮,你是怎么跟彼得洛维奇和施哀央解释的?他们还在莲景饭店吧?” 祈月烬用左手五指扣住安纳斯的右手五指玩儿,闻言后点头:“在。” 安纳斯抽手不得,冷道:“回答前一个问题。” 祈月烬低头道:“……彩票……” 瞬间想通的安纳斯可谓一代逻辑学与推理学的人才。他板下脸道:“你该不是骗他们说,你抽中了张彩票,赢到了温泉旅馆双人游的机会,事不宜迟所以我先走、你殿后了吧?” 祈月烬垂首点头。 安纳斯追问:“你怎么就不愿带他俩来了?你不喜欢他们?” 祈月烬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 安纳斯不耐:“说话!” 祈月烬:“……他们占了安的心……我不喜。” 安纳斯冷道:“别说得你们好像在排排坐、分果果,而果果就是我的关注啊!?你还真是有够变态的,他们算我家人了,你连我的家人都要嫉妒?” 祈月烬愣了好半天才说:“我只要安……” 安纳斯打断:“所以我也只能由你一个人陪着?开什么玩笑!你不要父母兄弟,我可要!彼得是我爷爷,施哀央当我儿子,我养着他们,你有什么意见?!” 祈月烬不说话了。他的眸色一下子暗下去,就像对准桃花的聚光灯骤然关闭,愣是他再光艳耀目,也扛不住暗夜逼其沉沦的胁迫。 他还是与安纳斯十指相扣着,但他的手指刹那间颓唐的瘫软下来,好似被瞬间抽空了骨头,变得和安纳斯的右手一样软绵绵的了。 安纳斯见自己一番话就让他受尽了打击,不由为他那极端的孩子气而嘲笑道:“怎么了?霜打了的小白菜——怏了?我爷爷不就是你爷爷么,正好你缺个爷爷?反正我俩在一起也没娃可指望了,把施哀家不要的孩子拐来做儿子,不也很好么?反正又不用你出养老金和奶粉钱,你不满个屁。话说,我还得付上你的脂粉费呢,身为一家的主心骨,老爷我可以被评为国家的栋梁才了。” 祈月烬听了安纳斯一席调笑,瞥眼瘪嘴,颇有一股任性劲,他闷声道:“我活得足够久了,安可以把我当成爷爷。安想要孩子的话,我可以……” 安纳斯再不打断他、就拍死自己!“我的个亲神!你想变性?!我屮艹芔茻(疯狂竖中指)!你搞没搞错,拍惊悚悬疑片呢你?!你你你,你想气死我啊死二炮!当初施哀央看男男生子文,我差点没打死他!你敢在三次元里干这种事,我现在就阉了你、把你卖到泰国,捞把银子回来数钱玩啊!” 祈月烬:“……安,我不去泰国,我要跟你在一起。” 安纳斯:“你他妈偶尔抓住一点重点行吗?!我屮艹芔茻!” 祈月烬:“嗯……那,安还是只需要我便够。” 安纳斯:“……” 病娇射出的箭,永远直中傲娇膝盖,真是……给跪。 第五十九章:惊梦 打打闹闹,韶光也贱。待安纳斯肚内唱起了戏,才拽着浅浅偷笑的祈月烬踏上回程。一路上,两人亲密得好似真情人。 午饭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且无人叨扰,让安纳斯颇为满意,便也忍耐了祈月烬的亲自喂食——导致这顿饭虽非怀石料理,竟也用了两个时辰有余。 恐怕是祈月烬的意思,某某某和某某某某两大灯泡皆避退,待侍女奉上新茶再退下了,两人就置礼数于一边,小打小闹起来,昂贵龙井泼洒了一地,染得竹垫如浸了婆娑的叶影,和纸糊拉门外的山光水色一映,整世界的悠然闲适。 黏在一起整个下午,入夜,祈月烬又替安纳斯系好了浴衣腰带、穿好了木屐,带着他踏着山路,去隐秘于山间的小村庄看戏。 安纳斯可不懂什么戏曲,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腔,也是困困欲睡。祈月烬倒是能将戏曲史说个前清后明,但夏蝉懒散、萤虫幽然,大好夜色间,戏子又在宛转一段: 这一霎天留人便 草藉花眠, 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 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 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 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我欲去还留恋 相看俨然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行来春色三分雨。 睡去巫山一片云…… 正是一段《山桃红》。 祈月烬心思悱恻,拉着安纳斯就躲进暗处。在与安纳斯缠绵低吟时,却是啼红了杜鹃、醉软了茶靡,林荫草海间春色暗流转,刹那姹紫嫣红开遍,良辰美景奈何天。 隔日,巫黎家的纯黑轿车到来,预备载着两人下山路、归旅店。 藕荷色华服的巫黎花衣终于现身,但只是朝祈月烬遥遥一揖,就算道了别。 安纳斯瞥着眼,刚想抹几句“孤男寡女”的黑,祈月烬就牵住了他的手,在魏语迟意有所指的眼神注视下,两人一道坐入后排,十指相扣。 虽也别扭过、迷惘过,但7月7都已经共度了,生死劫都算击破了,像也不必贱人般矫情,便坦然扣了手,预备回饭店便和爷爷、儿子说开,让他们正式接受不知该算老婆还是——算了还是老婆吧,的祈月烬。 然而……昆曲《游园惊梦》最出名的一段却是: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春,终不留。韶光过贱,总是伤人心。那梦过美,惊醒更是痛。 巫黎家的车在进出枫羽市区的收费站处被拦下,乘客三人直接由警车带去了莲景区公安分局。 被隔离开来,在公安局的审讯室内得知一切的安纳斯,整个人都傻了。 他独自一人走出警局,暴烈的夏日阳光倾泻而下,几乎要将他刺激出泪来。 而他也真的抹了抹左眼,再抬眸,只见车影人流穿梭不息、热气袭头好似焦烤蒸煮,满世界——竟没他的去处了。 安纳斯到现在还不敢相信,那真是祈月烬?在那警察给他看的莲景饭店楼道录像里,真是祈月烬进了607室、再出来,身影消失于走廊尽头;半小时后,清扫女工一进去,便只见血溅四壁、腥气满室,而彼得洛维奇死无全尸、惨不忍睹? 本该同彼得洛维奇同处607室的施哀央则是,失踪。 在那个赤红的身影出607、反手带上门后,清扫员一进入,便没有施哀央了。 那个小男孩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监控录像毫无显示。 他们……一死亡一失踪,案发约在7月6日上午10时,而7月5日安纳斯被恶鱼魔女袭击,已然昏厥,7月6日上午10时……安纳斯怕是正转醒于黎山的温泉池中。 虽然魏语迟能够证明,他在7月5日下午3时已经开车、带着祈月烬和安纳斯前往黎山,但他是祈月烬的直系血亲,证词难免惹人怀疑。更何况,祈月烬称,他在7月5日晚8时一到达黎山、就带着安纳斯去浸温泉去毒了,但直到7月6日上午10时,他都毫无可以证明其在温泉饭店出现过的目击证人! 安纳斯大约在7月6日上午11时找到他,但此前,他会一直呆在瀑布下、寒潭中吗? 凭他的脚程,是有足够的时间来回黎山与莲景饭店的!可他为什么要害彼得洛维奇和施哀央?仅仅是因为—— “他们占了安的心,我不喜。” 就因为一瞬间的嫉妒,他便杀人,还连杀两人?! 这,算什么?这理由算什么?可笑吗,荒唐吗,还是莫名其妙? 到底怎么回事—— “小心啊!”安纳斯正觉天旋地转之际,突然从后方被大力一撞,就像被顶杆一冲而出的台球,他立马双眼全黑的往前栽去—— “吱吱吱——!”巨大的车轮摩擦声惊天动地,反射刺目光斑的柏油马路被硬生生拖拽出两道凶险的黑痕,因嗔闹而不慎撞到安纳斯的那对年轻情侣发出恐惧的大叫—— 然,Z&K公司的顶级大作,全球每年限产三辆的巨型豪车“银灵”可绝非虚有其表的白色大块头。须知最好的车往往不是跑得最快的车,只有将迅电般疾驰的速度与惊人灵敏的刹车相结合,才能诞生出一辆当之无愧的“好车”。 “银灵”在只距离安纳斯几乎一根头发丝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其车头的金色默祷女神立标熠熠生辉,仿佛车主真能用钱买来女神亲赐的福祉和世间一切的平安喜乐。 安纳斯撑起上身,因阳光与撞击而头晕目眩,更因周遭人瞬间滂湃的心声而恶心犯呕,他立刻用左手捂住嘴,脸色惨白而痛苦的深俯下身—— “您还好吗?!”突然,一只肌肉紧绷的粗壮手臂穿过安纳斯的腋窝,试图搀扶起他,“撞到哪里了?能站起来吗?” 安纳斯狠咬舌尖、恢复神智,他打开那只大手,摇摇晃晃的自己站了起来,却差点没因低血糖而重新倒下去。 大热天还西装革履的汉子见安纳斯又捂住了嘴,便沉默半晌后回到了后车窗处,敲了敲防弹玻璃,好像在请教车内人的旨意。 也不知得到了什么指示,大汉摘下墨镜,恭敬的对安纳斯一欠身,低沉道:“我家主人深感抱歉,能否请您上车一叙?” 安纳斯将反胃的腥酸味压迫下去后,冷眼一瞥面容刻板的大汉,冷声道:“没空。” 刚想抬步就走,大汉却极为不符他巨硕体型的大步一迈,便飞快拦在安纳斯面前,重新垂目,再次低声道:“我家主人有请,请您看在不打扰交通的份上,进车一叙。” 安纳斯随便扫一眼,就看见车道确实因为大块头“银灵”的停驻而开始拥堵、混乱了。鸣笛声刺耳而烦心,扰得安纳斯不爽的大哼一声,便很不客气的一指车门:“你愣着干嘛,帮我开门啊!” 肌肉男司机似乎没把安纳斯的无礼当回事,他自然的弓腰、为安纳斯旋开了后车门。 安纳斯一进车,就不合时宜的为车内怡人的冷气陶醉了。“银灵”足有三排座,内部空间极为宽敞,可整辆车只坐着除司机外的一个人—— 安纳斯的心,不知为何,数十年间第一次被拧动的发条般紧了紧。眼前的男人优雅斯文,带着一副水晶金丝眼镜,容貌深邃冷峻而略透刻薄寒凉,纯白的西服套装衬得他更有大托拉斯巨鳄的菁英气质,一看就是踩在众人头顶发号施令、冷漠绝情的那类财阀头子。 他的双瞳是极深的黛色,比蓝暗、比黑浅,然而却毫不透光,正如他吸血鬼般的苍白脸色,他便是不欢迎光明的暗夜掌权者。似乎有何种隐情,他那打理得当的短发却是灰白相杂,显得他平白间多一分沧桑萧颓。 安纳斯对上他冷然回眸的视线,不由得深深拧眉,可蓦地,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人! ——谁?! 还未等安纳斯想出答案,男人就发话了,嗓音低沉、听着无比耳熟,“安纳斯塔西亚·芝诺埃尔利卡,很高兴见到你。” 头次见面的人却知道自己的名字,安纳斯意外的既吃惊又不吃惊,他沉着一下思路后答道:“我可不怎么高兴。你是谁?” 这是男人迄今为止为数不多的“被反问”。他用白蛇一般森然的眼神凝视安纳斯,好半天后才道:“诺克提斯·泽佛奈尔。” 安纳斯毫不畏惧那个在金融界显赫三百年之久的贵姓,强化自身的气势后道:“找我有事?先说一声,我很忙,非诚勿扰。” 诺克提斯似乎是习惯性的扶了一下镜框,镜片骤然被白光尽染,安纳斯一瞬间没看清他的表情。 “你那位朋友……”诺克提斯极为巧妙的刚起了个头,安纳斯就上钩了,他怒喝道:“是你在搞鬼?!你和祈月烬有什么过节,要害他背上杀人罪?!” 言罢,安纳斯陡然一怔!他潜意识里已经相信祈月烬是被冤枉的了!他没有因憎恨杀害彼得的凶手而发狂疯乱,却是在第一时间心思念想着仍有可能是凶手的祈月烬! 相比自找慌乱的安纳斯,诺克提斯镇定到冷酷:“和我无关。但我可以帮你调查,让他清白的几率更高一些,你觉得如何?” 安纳斯凶悍的剜他一眼。可就算再怎么不屑嗟来之食,当下还是祈月烬的清白比较重要! 安纳斯答道:“很好。你需要我做什么?” 诺克提斯黛色的眸子中暗色轮转,他那西洋人的立体容颜透出股与生俱来的刻薄味道,安纳斯骤然就明白,他到底像谁了。 第六十章:虎父与毒母 就算早已猜到了个大概,当诺克提斯面无表情的将DNA亲子鉴定报告丢在安纳斯面前时,后者的心,还是如许久不上油的僵硬发条般紧了紧,发出“吱——呀”的沉重噪声。 安纳斯曾经幻想过千万遍生身父亲来寻找自己时的画面,曾经幻想过无数种再见面时、要怎样对待那个抛妻弃子的混蛋男人的手段,更是曾经忍住泪水与抽噎安慰吵闹着要“情哥哥”的弱智母亲:“爸爸出差去了,下个月就回来!” 可他不曾想到,生平第一次见到的父亲会冷着一张刻薄寒凉的脸,骨感修长的苍白手指只是一甩鉴定书、便收了回去,而非摸上自己的头,带着掺杂了巨大愧疚的泪意说:好久不见。 安纳斯低头,空茫的眼神一扫纸张,就看到了特意加大字码并标粗的鉴定结果:亲权概率大于99.99%,肯定父权关系。 安纳斯吞咽了一口唾液,只觉得自己喉头一动、仿佛吞下了一整块密实的黄金,那份突如其来的富贵对于人来说毫无毒性,但无比沉重,缓缓下坠而压迫肠道,既不能排出、一时又不会致命,让吞金者受尽难忍的疼痛,不堪折磨而死。 “哈……”安纳斯干涩的笑了一声,抬起眼直视诺克提斯,淡淡的道,“然后呢?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别以为我带了你的基因就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了,人的受精卵可发育不出虫子。” 诺克提斯微微敛眉。他生来高贵,举止矜持,还从没人对他这么冷嘲热讽过,更没人敢。可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他的内心一瞬间闪过的竟然不是带了鄙夷的怒火,而是对儿子和自己冷淡性格相仿的欣悦,这让他也感到诧异了。 “你是想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诺克提斯压抑住内心毛刺儿般的父爱躁动,低声道,“跟我走,回家。回泽佛奈尔家。” 安纳斯这会儿则是大笑一声,干哑的声音仿若老鸪,难听刺耳而深含嘲弄世间的隐痛,“家,什么叫‘家’?上面是”宀“,指房子;下面是”豕“,指猪。你只不过要把我放进你的房子里,当头哼哼唧唧的猪吧?储备年货至于这么早么,还是说你嫌我太瘦,要快些喂肥、喂得油光蹭亮,到时候好下刀?” 安纳斯看着诺克提斯略带青白的脸色,又笑道:“与其去你家等死,我还不如不去呢。不过我这人心地好,给你个建议!你的房产不是遍地开花么,不如多包养几个干儿子干女儿,既可以当猪又可以当鸡鸭,玩完了屁眼就割肉吃,多省事!” 诺克提斯自幼家教甚严,但毕竟四十而不惑、他又学识渊博,如何不知道安纳斯在用污言秽语讥讽他,立刻就勃然大怒,一个耳光抽了上去。 安纳斯被打得偏了头,右脸颊像被铁钳子炙烤过一番,火辣辣的肿。他只觉右耳“嗡嗡”响一阵,就听不到声音了。 到底是真听不到声音了,还是惨痛的灰暗心理作祟,安纳斯暂时想不明白。 “至于么你,拿份赤脚医生在网上复制粘贴来的东西给我看,就想充我爸?呵,就算你是我爸——你凭什么打我?!老子自从生下来就没被人打过脸,谁敢打我脸,我——” 安纳斯从裤兜里抄出魔具就化为54式手枪,用足了力气拍在莲景饭店总统套房内的会客桌桌面上! 只听得“咚”的重重一响后,他对诺克提斯露出个扭曲的微笑,“我连我爸都杀。” 立于桌侧的诺克提斯望入儿子充满了挑衅意味的眼,不再抽出巴掌,而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登时,数个鲜红的亮点就出现在安纳斯胸口、背心、额头、太阳穴,那是狙击枪在用红外线进行瞄准! “你!”安纳斯察觉到从窗外、吊灯上方、虚掩的门后射来的红外线光,气得声音发抖,“你、你竟然!” “噌!”安纳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双手持枪便对准了诺克提斯,“我就杀你了,怎么着吧!看谁的枪快啊!你敢打我我就敢杀你,我就是要让你死!我老早就巴不得你去死了!你到今天都没死是不是踩了狗屎走了霉运啊!” 诺克提斯盯着那个黑洞洞的枪口,早就移到背后的左手猛然合拳,安纳斯便感觉后颈一阵针扎般刺痛! 防恐用枪载麻醉剂的生效速度极其凶悍,安纳斯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眼前就大摇大晃起来、手指也极速麻软,他“咚”的一下坐回座位,只靠精神力痛苦的维持着意识。 诺克提斯观察了一阵安纳斯的反应,才沉着的走近他,低声道:“不要耍脾气,跟我回家。我会弥补你。” 安纳斯的眼皮直打架,他连咬舌尖提神的力气都丧失了。可他还是挣扎着抬起持枪的右手,要给那贱到无与伦比地步的男人一颗子弹尝尝—— “嗖!”随着袭空的一声,却不是诺克提斯倒下,而是安纳斯的手再次坠落,他蜷缩在高背椅中,极为不甘的堕入了沉沉的睡眠。 奢华却空寂的总统套房内好一阵沉默。诺克提斯看着54式手枪从安纳斯手中滑落、悄无声息的坠入白虎皮的地毯,水晶金丝眼镜的镜片上一阵白光掠过,遮蔽了他的眼神。 “咔嚓”,门响了。进来那位驾驶“银灵”的肌肉男司机。他摘下墨镜后的面容平淡无奇、瘦到骨头都显了出来,但搭配上他筋脉纠葛的壮实肌体,无端给人他“换了脑袋”的印象。 “主人,”他深深弯腰后道,“直升机已准备好,随时可以起飞。” 诺克提斯收回了犹疑着要不要触碰安纳斯白发的手,转身背对安纳斯,只吐出了一个字:“走。” 肌肉男闻言,极为自然的上前、想抱起安纳斯随行,却被诺克提斯突然伸出的一只胳膊拦下。 “主人?”然而,精瘦的诺克提斯力气却不小,他气不喘就横抱起了已成年的儿子,大步流星的往外走了。 肌肉男给了潜伏着的狙击手“撤退”的手势暗号后,加快脚步跟上了主人。 魏语迟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出枫羽市莲景区公安分局的审讯室,他一屁股坐上坑坑洼洼的来客用塑料椅,埋首撑头便是苦叹。 【麻烦了啊……】魏语迟简直快要呻吟出来。虽说他对于祈月烬突遭冤枉的原委猜出了个大概,但他潜意识里希望自己猜错了!也许祈月烬真杀了彼得,都比不得不面对“它”来得好! 魏语迟出离烦躁的揪拔着自己的鬓发,似乎在借助疼痛找回理智。他深深呼吸,慢慢梳理起思路: 1、烬弟杀了人,满足了“它”诅咒的条件,“它”破除封印“复活”了; 2、“它”苏醒没多久,要不然不会在7月6日才出手; 3、“它”竟能如此完美的假扮烬弟,说明其已经开始侵蚀灵穴、补获灵力,用以使用化形之力了。“它”的恶意会污染灵穴,让身为灵穴连通现世之“结点”的烬弟加速崩坏; 4、“它”肯定操控了祈月家,借助祈月家的势力对警界施加了压力,否则警察局不会在证据还不算充分的情况下就给烬弟定罪,又匆匆把他塞进了看守所; 5、“它”污蔑烬弟、让烬弟身陷囹圄,却没有直接下杀手,看来还是存有一份人性。但也不能排除“它”对烬弟的憎恨,须知,五百年前一次灵脉倾歪、浊气狂泄,“它”趁机夺回力量、半破封印,刚登门就亲手挖出了烬弟的右眼!要不是那时“御三家”竭力合作,烬弟疯了般与“它”连战三昼夜,“它”怕是要毁掉整片灵地! 6、上一条却也说明,“它”找到了新的复仇对象,那是比烬弟更诱人、更值得被“它”憎恨的复仇对象——安纳斯塔西亚!曾经亲手毁去“它”的肉身、将困魂之封印加诸其上的安纳斯,才是“它”最终极的目标与最扭曲的执念! 7、凭“它”的个性,绝不会让安老大死得痛快,照“它”现在的手段来看,估计是要离间烬弟与安老大,待安老大心灰意冷了、再—— 魏语迟忍不住捂住脸,苦笑两声。 “它”对安纳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他和祈月烬,都是不明白的。 可以肯定的是,“它”在失去“他”后,把安纳斯当做了心灵的慰藉,兄弟俩曾经偷看到“它”试图对安纳斯……可“它”又主动停手了,看来还是忘不了“他”。 但安纳斯却是一心向着祈月烬的。虽然不知道时光流逝到现在,他为什么会缺失了记忆,但当初,他可是舍不得祈月烬被别人碰一下的那号极品独占狂,其病娇程度几乎要超越现在的祈月烬。 现在想想,还觉得安纳斯当时的恋童十分病态,但也许正因为同为病态之人,“它”才会对安纳斯情有独钟。 安纳斯对“它”则……要不是顾念着陪伴祈月烬,他估计一天到晚都操劳着明害暗杀“它”了。搞得一开始,祈月烬都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只是“它”和安纳斯“相爱相杀”游戏中的一个备胎式牺牲品。 可到最后,安纳斯还是“杀”了“它”。虽然不完全,还是将“它”封印了千年之久。安纳斯在完成“讨伐”后骤然消失,遗留给祈月烬无穷的等待与无尽的苦楚…… “唉!”魏语迟夸张又夸张的大叹气。他在心里想道:【安老大,你这一屁股的桃花债,怕是没有还清的一天吧!】 第六十一章:千里起解 菜鸟警察李海博刚脱下制服就接到了一个紧急任务:押解两名嫌疑犯去城郊的看守所。 年轻的他都答应好了要带女朋友去逛江滩、游夜市,可偌大莲景区公安分局,就他资历最浅,老鸟们不残害他残害谁。于是,李海博外貌冷肃内心苦闷的重新套好了夏装警服,全副武装的去了上头通知的“暗房”领人。 他见到的是一个颇为憔悴的男子。看他瘦得皮包骨头,很难相信他能凭他骨棒儿般的手抡起硕大的柴刀、砍下一个男人的头。 “伊莱……呃,”李海博皱着眉头想了想那个绕口的洋人名儿,“克雷孟特?” 骨男眼神空空,他反应很慢的愣了半天,才低低一声:“哦。” “他们说你会汉语,这就好办了……走吧。”李海博侧身,示意伊莱走出临时羁押室,后者怔然的眨巴一下眼,在李海博不耐烦的又发出一声“走啊!”后,才浑身一颤、步伐不稳的走出了“暗室”。 李海博跟在伊莱后面,觉得既奇怪、又不奇怪。 奇怪的是,伊莱好端端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怎么就到华国来杀人了?看他瘦成一把骨头,怎么就能挥动起那把巨大的柴刀、一下子砍下一个壮男的头颅? 不奇怪的是,他身为一个洋人,之所以杀一个华国的痞子壮汉,全是因为……他是个“鸭”,是出来卖的。客人变态,他终于受不了了。而那壮汉也算倒霉,原本想尝尝洋货图新鲜,却被一根骨头绊到了脚、磕掉了头。两个人都算罪有应得了,传播艾滋病的男同性恋……听说要是没有男同性恋,就没有艾滋病,姨妈也不会因为输血而感染…… 李海博狠狠摇了摇头。他还在工作,不能夹杂进私人情感!就算再怎么憎恨艾滋病毒,姨妈也回不来了;就算再怎么厌恶同性恋,也改变不了同性恋群体存在并日益扩大规模的事实。 【做好我该做的!】李海博这样对自己说。 但是,在走到一号审讯室门外、叫伊莱停步,而伊莱回过头时,李海博还是压不下眼中的鄙夷、轻视之光。 他万般不明白,怎么就有人看上伊莱了?他可是皮肤松垮、面黄肌瘦的老“鸭”了!绝对过了三十五,看着都反胃!就算有洋人的深刻面部轮廓作为资本,可看他那瘾君子似的气质!难不成是那种“技术”惊人的好的“鸭”?怪不得要找壮男了,这不要脸的同性恋! 李海博再不拿正眼看他,转而敲了敲审讯室的门,背对伊莱道一声“等着”,就进了阴深深的屋。 好歹是押解犯下重大杀人罪行的嫌疑犯,司机一人、警察两人,其实都算少的了。 李海博和他的同事分别挨着一名罪犯坐。李海博虽然和骨男伊莱坐到了一排,却心不烦意不怒,反倒,他自觉比他那明明想看个够、却始终看不尽兴的同事幸运多了! 李海博看着那赤发的嫌疑犯,觉得自己要更新一下对“杀人犯”的固有印象了。 普通人都觉得,杀人犯应该有树干般粗壮的肌肉、恶鬼般狰狞的表情吧!可眼前的男孩真是——太不符杀人犯的传统形象了! 虽然他的发色和瞳色十分奇怪,但考虑到他还处在爱表现的年青人的年纪,染发和戴有色隐形眼镜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他一看就是华国人,眼睛大而立体、但眼眶不像洋人那般深凹得活像骷髅人;鼻梁挺但秀气,不似洋人那副鹰钩鼻的尖酸样儿;嘴唇红润而形状优美,薄却柔软的质感应和了他锋利中柔丽的气质,真是个顶顶好看的少年。 李海博看着他,觉得既羡慕嫉妒,又淡然欣慰。 羡慕嫉妒的是,他真是好相貌,摆在哪儿都讨人喜欢,现在的华国女孩最爱这种中性的相貌,加上他冷漠的态度,保准是既当得了校花、又成得了校草,被男的喜欢也正常。 淡然欣慰的是,他是个绝对会蹲监狱的杀人犯,听说还一口气杀了一老一幼、可谓穷凶恶极!一“进去”,这辈子就算毁了,看他年纪轻轻,也算可惜了。所以老人常说的“男生女相,命途多舛”以及似乎不太符他性别的“红颜薄命”,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一想到这,李海博觉得,自己虽然没他相貌好、气质佳,但能干份伸张正义的工作、讨个贤惠温柔的老婆、有个祥和美满的家庭,怎么都比他光有皮相来得划算。 心情一好,李海博温和的问对面的少年:“嘿!你叫什么名字?” 赤发的少年登时就抬起眼。偷看垂眸掩眉的他时还不觉得,他一旦正眼看自己了,李海博心神都要一悚!后来仔细琢磨,也不算是害怕,也许只有“惊艳”二字能形容了。 那个染发又戴有色隐形眼镜的少年郎,明明浑身上下都透出股冷浸浸的疏离感,却意外的适合暖色系的赤色,仿佛他的出生就是为了印证出那种颜色的顶顶艳丽。 只见他浓墨漆染般的眼睫下,是一双眼白纯净而赤瞳如灯的眼睛。李海博自己曾因彻夜打网游而眼球充血,更见过犯红眼病的同事那兔子般血红的眼,但他们的红眼都是眼白血丝密布而黑眼珠黯淡灰蒙,水肿的眼睑还渗出粘稠的眼部分泌物,怎么看怎么恶心,哪能像他一样,白是白、红是红,干净清澈得像是白玉砚里的胭脂墨,倒显得满十分的天然且纯粹了。 还是斜对面的同事别有用意的大声清嗓,李海博才回过神来、赧然一挠头,但顾着脸皮,还是要问出他的名字的,“咳,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赤色的少年沉默着,李海博又看他的正脸,直怀疑他化了烟熏妆,会有男人的眉眼这么玄黑鲜明吗?衬得他有些像妖里妖气的山野精怪了! “你化妆了?”李海博一个漏嘴便将疑问脱了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后,他更为尴尬,为了躲避同事嘲笑的视线只好低头看车地板。 车厢内好一阵沉默,只听得到两个警察偶尔的咳嗽声清嗓声和独属男性的粗粗呼吸声。被忽略了老半天的骨头男伊莱似乎只剩出的气,漂亮得过分的赤色少年则无波古井般好似没有呼吸。 在这死气沉沉的气氛中,原本因天降鸟屎般的任务而郁闷的李海博刚因看到了个好看孩子而稍稍开朗,又马上心情抑郁了。 虽说从莲景分局到远郊的看守所最少也要三个小时,但公里数绝对不上千,可李海博就是在蓦然中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千里起解”,要带着两个杀人犯奔往千里之外、寻求遥远又遥远的正义。 然而他又在潜意识里,觉得那“正义”莫名的隔离疏远,似乎永远处在千里之外,遥遥看去、遥遥跪拜倒好,在现实中却是永远也触碰不得的。 就像他永远也不可能明白,这么个好看的孩子为什么要连杀两人,还是一老一幼,极尽残虐凶暴之能事。 李海博又看了看赤发的少年,心中的惋惜一浪接一浪,到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喂,我是李海博,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想记住你。” 他本以为少年又会冷峻的无视,但音色清丽的回答几乎是随着他落下的尾音而响起: “祈月烬。” 李海博微张嘴,再闭上。他点点头,重复了一遍:“齐月静。我记住了。”心里却想:【名字挺女孩子气,莫不成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可坐在祈月烬身边的警察却在眼珠子一转后、倒抽一口凉气,“咦!祈月?!你、你,你姓‘祈月’还是‘齐’?!” 李海博看同事不只是激动还是害怕,脸一红一白,活像在玩川剧变脸,便好奇的看向祈月烬,问:“‘齐月’还是个姓啊?” “……”祈月烬沉默无言,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李海博瞧,弄得后者眼神乱飞、老大不好意思。 发出异问的警察见祈月烬不愿回答,便也吞下了其余的疑问。同样是为了排遣尴尬,他冲正对面的伊莱道:“喂,外国人,我们华国言论自由,你可以说话的。” 游魂般死寂的伊莱见两位警察都看向他,呆愣了数秒,昏蓝色的眼珠才慢慢一转,嘶哑的声音可谓刺耳:“啊……哦……” 李海博一见伊莱就没好气,他下意识的想在祈月烬面前逞逞大男子主义,便颇为反常的戳人隐私的道:“伊莱,到看守所还早着,你想不想聊聊你的事?我能问下你为什么喜欢男人吗?” 一语道出,李海博刚想扭头、递给祈月烬一个“看好戏吧!”的眼色,却被他骤然冷酷的眼神吓到,只见那如鲜血般似要渗出的赤色里,似乎汹涌起某种残虐的杀意! 李海博顿时明白,他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孩,为什么能碎尸一老、并让一幼凭空消失了! 他拥有嗜血狂鲨般的暴虐眼神,似乎可以在一个水花喷涌间、就让一沙滩的游泳者支离破碎,让沧海化为血色的汪洋! 李海博重重的吞了一口唾沫,他的右手下意识的移向腰间的枪套,而祈月烬的眼神又暗光流窜了些—— “我只喜欢过一个男……孩,”突然,伊莱气若游丝的发话了,而他接下来吐出的名字,让祈月烬瞪大了鲜赤色的双眼! “小安……他的名字很长,是安纳斯塔西亚……芝诺埃尔利卡……我取的名字。” 伊莱微微一笑,终于显出了他年轻时曾经俊美的些许端倪。他用嘶哑的声音缓缓道出一个遥远的故事—— 第六十二章:鹤之泣(上) 我的名字,叫做伊莱·克雷孟特。不像组织里的大多数人,我的真名就是我的“艺名”。 我出生在艾美利加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爸爸在华尔街小有名气,妈妈结婚后就做了家庭主妇,生了我和弟弟妹妹。我们一家住在一栋白色的二层别墅里,养了一只狗……我记不清它叫什么了,但我们一家都喜欢它,它也是我们的亲“人”。 你知道的,艾美利加几乎是所有金融危机的源头,我刚进入哈尔维德大学读书,爸爸的公司就濒临倒闭,爸爸被炒了鱿鱼。 当然,这很不公平,因为公司是爸爸创立的,为了挽救公司,爸爸用个人的名义替公司背上了一屁股债,我们家还不起房贷,就搬出了那栋白色的二层别墅,最坏的时候只能挤在汽车旅馆的一个房间内……而我们家有五个人、一只狗。 时局很坏的时候,工作非常难找,就连应聘洗盘子的小时工都要排队递简历。哈尔维德大学反而迎来了更多前来“进修”的人,我没有申请到奖学金,就退学了。 我和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了。我换了很多份工作,但每份工作的薪水都十分微薄,我也干不长久。 有一次我向一个人抱怨,他却跟我说,凭我的条件,很容易得到一份既轻松又进账多的工作……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就是出去“卖”。 虽然时局糟糕,红灯区仍然那么繁华,而且更多烦恼的客人需要在黑暗中找到慰籍……我顺利的闯出了名堂,并且加入了一个组织……一个国际卖银团伙。当然,这样的组织还有很多,但我当时选择的那个势头最旺,听说做得最好的孩子甚至接待了某国的元首。 还有一个理由,是这个国际组织可以让我在不同的国家都找到客人,这就满足了我急需离开家的要求……我每次拿回家的钱太多,爸爸妈妈已经开始怀疑,我需要出去闯荡,避开他们的耳目。 我去了很多国家,与其说我在环游世界,不如说我在进行一趟环球淘金之旅。期间,组织也会派给我一些硬性任务,比如说,连夜赶去附近的某间五星级饭店,为某位名流提供服务……但这都很简单,我不会因睡眠被打扰而烦躁,毕竟我已经属于黑夜。 我觉得自己的自由时间还是非常多的,特别是我有了名气后,向组织点我的人越来越多,我正式成为了组织的头牌,组织老大都曾亲自接见过我、体验过我的服务。 家里的情况也迅速好转,虽然那只狗死了。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十分适合“高级男妓”这个职业,虽然唯一的缺憾是……我不能随心所欲的回家,也因为回答不出家人的诸多问题而遭到了更多的怀疑,到最后,爸爸妈妈不知听谁说了些什么,和我大吵一场,爸爸心脏病突发,被送进了医院,妈妈把我赶出了家门。 自那以后,我再没回过家。 直到现在都没有。 我也不往家里寄钱了,既然他们觉得脏的话,还是由我自己用掉比较好。 我更加自由。像一只白鹤一样,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 直到我退出一线,组织慢慢的把我淡忘……可我已经掌握了常去国家的客户资源,我不愁吃不到面包、喝不到牛奶。 我还是很自由。那是我最自由的一段时间。虽然我要自己去寻找客人了,但我掌握着主动权,在站街的男妓们中,只有我有胆量挑人。 咳咳……抱歉,我有些激动了,因为马上就要讲到和那孩子的相遇…… 那是一个圣彼得堡的冬天夜晚,我裹着很厚的皮大衣站在路灯下,当然,里面什么都没穿。 和我约好时间的那个人发短信说,他老婆突然到访,所以我只能无聊的往旅店走。 路上下着雪,我脚底打滑,正想招辆出租车……可是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非常痛苦,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 声音从我头顶传来,我往上看去,那里亮着灯光,玻璃窗上映着动来动去的人影。 我又看了一眼楼房的招牌,发现那是一家收容所。 也就是突如其来的念头,我想进去看看女人到底怎么生孩子,我进去了。 收容所的房间又小又破,人也少,员工们忙着为那个女人接生,没空理我。 我和一个个子高大的俄国老头等在外头,老头告诉我,他也是收容所的住户,他和他夫人刚被儿女抢了房产,只得流落街头。 我们俩很耐心的等着,不时交谈几句,但我们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因为那个女人难产了,血流得非常多……她的血型和我一样,但我无法提供给她鲜血,因为我是男妓,说不准就在昨天染上了艾滋,我可不想害了还没出生的孩子。 好在临近圣诞,上帝总是格外宽容,血库很快送来了血袋,她也终于生下了孩子,虽然不剩几口气了。 我和老头都凑上去看那婴儿的样子。 那真是个非常小的家伙,头形古怪,脑袋太大,像是没有下身。眼睛半睁充血,眼睑也是浮肿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油腻的白色胎脂……皱皱巴巴的,非常难看,一点也不像书里说的安琪儿。 我觉得有些失望,便走了。 但第二天我睁开眼睛,总想到那个小小的丑八怪……他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孩子,但昨晚那个男人明显不在,是我目睹了他的出生。 我很明白自己无法找女人了,更没有领养小孩的资格,这么一想,感觉……那个小丑八怪就是我的儿子! 我跳下床,又跑去了收容所。 自此,我每天都去看他,陪他一白天,然后晚上工作。虽然几乎没了睡眠时间,但我一点都不困,只要一想到能看到他新的变化,我就激动到像是打了药。 他一点点长大,我和老头、以及老头半瘫痪的夫人一起养他,我们商量过后,给他取了我提供的名字:安纳斯塔西亚·芝诺埃尔利卡。 因为他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一只蓝,一只黑,和历史上的东罗马帝国皇帝“安纳斯塔西亚一世”一样。而“芝诺”则,一指“安纳斯塔西亚一世”前任的皇帝,二指提出“芝诺悖论”的古希腊埃利亚城邦的哲学家……Zeno(芝诺),Elea(埃利亚)……我把“Elea”改成了“El Lika”(埃尔利卡),听起来比较有男人味。而且,“Lika(利卡)”可以拆成“Like”和“a”……我喜欢(Like)小安(a)。 你一定会问,为什么不是他妈妈给他起名,而是我们三个陌生人? 那是因为……他妈妈,那个小仙女般的女孩,是个不折不扣的弱智儿,以至于很快的,小安都比她懂得多了。 她完全照顾不了自己,也说不出她的家在哪、有没有家人,她就像个没头脑的漂亮洋娃娃,只能供人观赏。 在小安不到一岁的时候,组织最后一次派给我任务,我不得不离开了圣彼得堡……离开了我的儿子。 等我回来,收容所已经被拆除、建起了新的便利商店。 我问了很多人,才知道在收容所被拆除前,老头就带着他夫人和小安母子二人,离开了。 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我一下子丧失了生活目标,变得……咳……在以前的我看来,那是“自由”,但现在的我觉得,那只是放荡而已。 我在整个俄罗斯境内游荡,我始终相信着他们不会离开俄罗斯,因为老头就是俄国人,他对自己家乡熟,容易找到工作。 但同时,就算他们真的去了国外,我也没办法。 我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我在慢慢老去——做我们这一行,老得格外快,因为我们的青春都被换作钱、拿去挥霍了。 可是,我的儿子却在日益成长着。每天早上我回到自己床、在睡觉前都会想,他变成什么样了? 他一定不是小丑八怪了。但也一定长不胖,因为他骨架子小,不显壮。他会上幼儿园吗?会被幼儿园的小朋友欺负吗?他的个头在孩子们中,算高还是矮?和他妈妈不一样,他很聪明,教他说“爸爸”,他很快就学会了,所以老师会喜欢他。也许以后还能和我一样,进入哈尔维德大学……世界排名第一的顶级名校。 可我始终没有见到他。 我就只能幻想,他成长的每一分、每一秒……虽然见不到,我儿子却在成长,我高兴得快要哭出来了。 然后,俄罗斯的冬天又到了。 我在俄罗斯的客源已经枯竭,为了生计,我去了乌克兰。 在一个小城市里,有以前十分爱慕我的一个小伙子。 我投奔了他,他十分吃惊,但也好心的收留了我。 我尽己所能的为他服务,但看得出,他嫌我老了…… 但没关系,我的厚脸皮早就练了出来,只要他不主动赶我走,我不会放弃那有吃有穿的生活。 他的态度越来越差,在床上也越来越不温柔,而且他贩毒……同时吸毒。 我无所谓,和他一起吸能讨他欢心,所以我小小的尝试了一下。 染上了瘾。 被甩了。 我又流落街头。 我继续站街。 但好不容易赚到的钱还要分给街角暗处的毒贩子,我不爽。 我去戒毒所。 但是逃了出来。 ……戒不掉,太痛苦了。 我觉得日子已经一片绝望,我想回俄罗斯,跳进贝加尔湖,让世界上最清澈的湖水洗净我的罪孽…… 但是,我遇上了我的小天使。 那天,和他出生时一样,下着雪。 我在明斯克那个以白鹤闻名的国家公园里,见到了我的儿子。  第六十三章:鹤之泣(中) 我会进入那个公园,完全是偶然。 那天,它对公众免费开放,我正好心灰意冷,想着就算看不到已经南飞的白鹤,看看北极熊再去死也行,便去了那里。 虽然下着雪,公园里的人还是很多。 我混在人群中,跟着人群走,别人看什么、我就看什么……至于去没去北极熊的园区,我已经不在意了。 人群停了下来。因为在游客休息处,搭建了一个小高台,正在上演某个大公司的赞助表演。 我听着他们用乌克兰语唱歌……我听不太懂。 我想走了。 可是,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我啊……直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初说了些什么。 他说:“走开!真难听!话筒给我。” 用的是俄语,我还是能听懂的。 他一下子就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大人还是小孩,无论正准备离开还是刚到休息处,所有人都抬起眼睛、看向那个演出的高台。 被抢去话筒的歌手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唱出了一首歌。 那首歌,在乌克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那是乌克兰国宝级歌手Vitas的作品: 《鹤之泣》。 “Взглядвстречаютвой,/我迎向你的目光 Мыдавностобой/在这段有你相伴的漫漫长日里 Неговорилиолюбви./我们却绝口不提爱情 Яночнымдождем/但我将凭借着夜雨 Расскажуотом,/诉尽情衷 Тышумомлистьевговори./你的悄声回应如同叶子轻摇般传来——” 他用孩子的声音,唱出了那首海豚音王子的歌。 所有人都在听着,伴奏也很快响了起来,毕竟这是首闻名整个乌克兰的歌。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段鹤唳般惊人嘹亮的歌曲高朝—— “Крикнуклиномжуравлиным,/我将以鹤悲鸣的姿态,大声说出: Ятебялюблю,/我爱你! И отвечу,ветромвстречным,/我也将如此回复呼啸的风声: Ятебялюблю./我爱你!” 他竟然唱了上去!那海豚般的音高,他唱了上去……他还只是个小孩! 根本没有破音的错误,他就真是一只小白鹤,对着白雪飘落的天空啼叫着: “Крикнуклиномжуравлиным,/我将以鹤悲鸣的姿态。大声说出: Ятебялюблю,/我爱你! И отвечу,ветромвстречным,/我也将如此回复呼啸的风声: Ятебялюблю./我爱你! Пустьветра,дождиикрики/让那风声、雨声 Птичьихстайвдали,/以及鸟群渐渐远去的鸣声 Будутнашимразговоромолюбви./都化为我们之间爱的絮语 Крикнуклиномжуравлиным,/我将以鹤悲鸣的姿态。大声说出: Ятебялюблю,/我爱你!” 他的音域极为宽广,肺活量仿佛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拥有的,他竟然实现了完整到不可思议的、对Vitas原曲的复唱,最后的连续高音更是让全场人都瞪大了眼睛! 不管他有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他就像白鹤一样,叫声高亢到令人心碎的地步。 我愿意相信,他就是一只白鹤,因为嫌弃人类的歌声,他亲自化作了一个小孩,专门登台……炫耀。 所有人都准备好鼓掌了,可是——他刚放下话筒的手,抬了起来!接下来他的话语,才是真正的“鹤之泣”: “妈妈!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了!” “你回来,不要再走丢了!妈妈!妈妈!” “妈妈!露露!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啊!我是安纳斯塔西亚,妈妈!” 他拿着话筒尖叫嘶喊,几乎震聋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他不停的呼唤“妈妈”,喊了几句后,突然抽噎痛哭起来:“妈妈你到底在哪里!露露,你快出来,不玩捉迷藏了!你出来,出来!妈妈,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妈妈!” 我只觉得,有一只哭泣的小小白鹤盘旋在我的头顶。他因为翅膀太柔弱,跟不上鹤群,被抛弃在北国的寒冬,只能悲惨的独飞,尖声厉叫着、呼唤抛弃他的亲人。 工作人员很快就堵着耳朵跑上去,夺下了他手中的话筒。 紧接着,一群人涌了上去,将哭成个泪人的小男孩紧紧围住,他小小的身影很快被成人高大的背影遮盖。 小白鹤还是被人类捕获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冲上去。是因为忙着听别人的议论,还是台上的人已经太多,我根本挤不上去? 我跟踪他去了后台。 警察也到了。 我知道他不认识我了,毕竟我们分离时,他一岁不到。更何况,我吸毒,我很脏。 我不敢靠近他,只是站在帐篷外,向进进出出的每个人打听。 我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他和他妈妈“露露”一起来公园,因为人太多,露露走散了,他急着找到弱智的母亲,干脆跑上演唱台,抢了话筒,先唱一首露露喜欢的高音歌,再大声呼唤露露……他以为露露很快会被她喜欢的歌声、被她儿子的声音吸引来,可是她没有。 没有弱智的傻笑女人上台找他,他在台上也看不到母亲,他还小,一着急、一伤心,就哭了。 我在帐篷外,听着他嗓音嘶哑的低声哭着,不时因发烧而剧烈咳嗽,我的心都要碎了。 但更令我心碎的是,他以鹤悲鸣的姿态大声说出的“我爱你”,是对他的傻母亲露露,而不是对我这个思念了他七年的爸爸…… 那天,雪很大,很多人合力,找到了露露。 他撞开大个头的成年人,一下子就扑上去,抱住傻女孩大哭,烧红了的脸上全是泪……露露却很不解的偏过头,还因为害怕他的泪水、鼻涕弄脏裙子,不高兴的想推开他。 我躲在人群的暗处,同样失声痛哭。 小安,我的儿子……我很后悔自己不像你那样会唱歌,我很后悔自己不是白鹤,明明是我、是我该以鹤悲鸣的姿态大声说出“我爱你”的。 我找到了我的小天使,我的生命又有了意义。但在我改头换面之前,我不能见他。 我去了戒毒所。 这一次,我成功了。 我发现,只要一想起他那可爱的小脸蛋,一切恶魔的勾引都只是一缕烟雾,手一挥便不见了。 我出了戒毒所。 我在见他前,去找了俄国老头。 老头的夫人患上了帕金森病、完全瘫痪了,老头也早就没了染发的、喝最低等伏特加的钱。 他告诉我,他既要照顾夫人,又要对小安母子二人施加援助,实在是力不从心。 他还跟我说,小安打死都不愿上学,更是偷跑出去找工作,害得他总被误认为是虐待儿童的不良家长。 我拿出最后的钱,给他,让他换个国家,让他带着小白鹤往南边去。 他问我要去哪,我说,再等等,我一定会去找你们。 他们去了地中海边的一个小城市。给我寄了明信片。 我摸了又摸上面小安的签名,那个“Anas”似乎是我写出来的。 不愧是我的儿子。 我最后一次约那个抛弃我的毒贩出来,勾引他,喂他药,逼问出他的银行卡号码,杀了他。 我将他肢解,把他的尸体用水泥埋在他家地下室的墙壁后。 我拿走了他所有值钱的东西,去温暖的希腊寻找我的小天使。 我去了那个小城市,老头向他介绍了我,虽然没说我是他爸爸这一点让我失落,但他撅着嘴、不高兴的允许我牵他的手,已经让我泪水汹涌了。 他和露露住在一起,老头和他的夫人住在一起,他们两家住对门,这让我有些烦恼,因为那栋小楼已经没有多余的出租屋供我住下。 我只好在附近找房子,便宜的房子……因为我要省下钱来养我的儿子和那个傻女孩,我要像个父亲、像个男人一样撑起一个家。 我在一家酒吧找到了住处和工作。这让我忍不住想到了我大学刚退学、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在酒吧暂住、当清洁工。 很苦,很累,但我没有衰老,反而变得年轻了,因为我和我儿子在一起! 现在想想,那段时光是多么快乐啊!老头和我买了很多书送给小安,我们俩轮流教他读书,露露也在一旁认真的听着,我认为,她也是能变聪明的! 我变着法子劝小安上学,他一不高兴就换着语言骂我,可他不知道,我喜欢听他骂我!我儿子真是个天才,他才七岁,就会那么多语言了!也许哈尔维德大学都满足不了他了吧! 为了他,我也学他会的语言,我仿佛回到了做学生时的日子:在温暖的阳光下,坐在玻璃窗旁,手边一杯热气袅袅的咖啡,窗台上是绿油油的盆栽植物,我戴着黑框眼镜,皱着眉头读一本本厚重的大书……虽然我经历了这么多污秽肮脏的事,却觉得现在比以前更干净、更充实——我儿子在我身边! 他用稚嫩的声音,不耐烦却严肃的指出我发音的错误、语法的错误,还让我摸摸他的嘴唇、口腔,记清每个音标的口型、舌头的位置…… 我匆忙的摘下眼镜,抽一张卫生纸就捂住脸。他屡屡嘲笑我“鼻涕虫”,可他不知道,我哪是在打喷嚏、擦鼻涕,我是在为你而哭啊,儿子! 总有一天,我会练好那首《鹤之泣》,向你唱出父亲的心声: 我爱你! 第六十四章:鹤之泣(下) 希腊有多慵懒,就有多美丽。 我牵着我的小天使的手,沿着石板铺就的甬道慢慢行走,湛蓝的爱琴海反射温暖的阳光,青翠的橄榄树点缀着白色的房屋。 我教他各种花的名字,陪他数风车一分钟能转多少圈,给他买一杯街边小摊上现榨的柠檬汁,他会瞥过眼睛、撅起嘴巴,让我先喝。 有时,我会和他一起,带着傻女孩露露出来散步。我牵着露露的左手,他牵着露露的右手,我们共同制止为了扑蝴蝶、大笑着往马路上冲的傻女孩,并带着胡搅蛮缠哭鼻子的她去吃冰淇淋。 有时,俄国老头也会带着他夫人出门散步。白发苍苍的老头推着一把轮椅,上面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阳光洒在他们深刻岁月的苍老脸庞上,刺痛了我的眼,提醒着我衰老的可怕,与白头偕老的可贵。 我那时想,我们五人就是一家人。老头和他夫人是祖父祖母,我是爸爸,露露是妈妈,小安就是受尽我们宠爱的小儿子。 虽然爸爸是个过气的男妓,虽然妈妈是傻子,虽然祖母痴呆了,但我们一家人悠闲的在爱琴海边的山道上散步时,倾泻在我们身上的阳光一直那么温暖,甚至比它倾泻在完全正常的一家人身上还要温暖。 我仿佛在做梦……那是个多么美好的梦。我反复提醒着自己,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是我抓住了幸福的现实! 然而……那件事发生后,我确信了:我确实不在梦中,因为残忍的,永远是现实。 露露的脑袋里,长了肿瘤。 她突然晕厥,我们才送她进医院。 小安大声问我,他妈妈到底得了什么病…… 我说,是肿瘤。良性肿瘤。 我儿子非常聪明,知道良性肿瘤还有得治。他抿了抿唇,很快的擦了一把眼睛,露出个泪汪汪的笑容。 当然,你们也能猜到……怎么可能是良性。 我不能陪儿子了,我要疯狂的赚钱,我要尽可能的延长露露的生命,并赚到足够的钱、送儿子进学校……住宿学校,我必须瞒着他!我必须瞒着他,他母亲正在死亡的事实! 我不再教他读书,也不再向他学习外语。 我找到了当地的卖银组织,成为了其年纪最大的新手,并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快速爬升。 我进驻了一个新的酒吧,一个跟《索多玛120天》银乱程度相仿的地方。 我没日没夜的做,把生命全部耗干的做。 我重新嗑药,虽然不是正宗的毒品,但依旧会上瘾。 小天使带给我的青春被我用到了污秽肮脏的地方,客人们都惊叹于我不符年龄的容貌与极符年龄的技术。 我虽然过了二十五,仍然成为了酒吧里最红的男妓。 就算我没日没夜的做,还是有源源不断的预约,所以我打破了我的规矩,一次性接待多人……加高价码,仍有人来。我将在地狱里陷落得更深…… 可我就算堕落到了地狱里,我也是为我的儿子、为我的小天使而堕落! 我只要能够仰望到我的小天使洁白的羽翼,听到他白鹤般的啼鸣,就算身体再怎么肮脏,我的心灵也是干净的! 我不怨恨,不后悔,我用自己的身体赚钱养活我的儿子、救活我的“妻子”,我高兴地不得了。 我只要我的家人能进天堂,就够了…… 小安像我的父母弟妹一样起疑,问我到底去哪里了。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带回来的钱这么多。 我含糊其辞。对着他蓝黑异色的漂亮大眼睛,我除了苦笑,又能说出什么。 我很少去见我的儿子了。露露的医生说,要最好的药,要最好的手术,要最好的专业护理,所以我要用陪伴儿子的时间去赚钱。 我以为自己是聪明的。我和老头串通一气,我以为很好的瞒住了他。 可我忘了,他是我的儿子,他比我更、更、更聪明,他是真正的小天才—— 他跟踪我,偷偷记下了我存留在手机上的客户联系方式。 他以“找工作”为名四处乱跑,终于找到了我卖身的那个酒吧。 我该是有多不幸,上帝该是有多厌恶我,才让他一冲进酒吧、随便踹开一扇虚掩的门,就看见了我同时服务两个男的…… 我在做之前,被他们喂了药,会更热情的那种药。 我的灵魂与身体仿佛分离了,我就清醒的看着自己疯狂吞吐男人紫黑巨虫般的性器,高高翘起自己的屁股,任由另一个男人用紫黑巨虫般的性器疯狂抽插,我听着自己的银笑和污言秽语,看着自己红肉外翻的小穴淌下腥臭的污液,那“啪啪”的肉体撞击声仿佛一记记凶狠的巴掌,抽打着我罪恶的灵魂…… 清醒的我看到他吓得跌坐在地,好几次,他似乎想爬起,可他颤抖得过于厉害,小小的柔嫩手脚全是软的,他爬不起来。 身后的人射出后,我身上的药效稍消,我趁着灵魂占据主导地位的关头,吐出嘴里的巨虫,对他大喊:“离开这里!” 但我的喊叫提醒了我的两位客人。他们惊奇的看向小安,打量他片刻后,不约而同的露出了银秽的笑容:他们以为,他也是出来“卖”的!岁数再小的他们都见过,何况快八岁的小安! 我彻底清醒,我惨叫,疯子般打他们,不断求小安快些跑—— 可是我的小天使,却是一股脑的冲我跑来!他撕咬掐住我脖子的男人的胳膊,他想救我! 男人们生气了。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小安更不是。 他们准备现场TJ小安,便用我做教具,分别捅入我口中,让我向小安示范口交的技巧。 然后双人捅我后面,将我最丑恶的一面掀开,给我儿子看。 我在极度的痛苦中,还是感到了极度的欢愉……我果然没救了。 而……我可怜的小天使,连哭的声音都没有了。 他彻底吓傻了。就像另一个露露。他和露露都有着白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珠,纯洁得就像蓝天下的小雪人,可他们痴傻了…… 我又笑又哭,他们以为我是爽的,其实我是在痛,我好痛!神啊,我要死了,我想去死…… 我的神灵,你放过我儿子吧!我愿意用今后再也见不到他作为赎罪! 我求您了,我的神!您庇佑我最后一次,别让他们走进小安,“他是普通孩子啊!”我跪在地上,抱住其中一人的大腿哀求,可是另一个人,依旧走向了我的小天使—— “安——!”我的神啊,如果我现在死了—— “安纳斯塔西亚!”一个高大的身影踹门而入,那是俄国老头彼得洛维奇。 他给了试图触摸小安的男人一拳,力气大得掀飞了他。 老头抱起小安,飞快的逃跑了。 我软下身子。 ……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我的神终于庇佑我了。 但同时,我失去了我的小天使。 那天,我被愤怒的客人施加了性事上的残酷刑罚。 我卧床一个月。 卧床期间,我一清醒就请人将我的工钱送往医院。 但我忘了,神灵是不可违背的。 在我昏迷的三天里,一切都改变了: 老头带走了我所有的亲人。 他在小安曾经辅导我外语的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只写着对我的感谢,以及: 再见。 我很明白,我在小安心中留下了沉重的阴影,恐怕他以后,会对性事触碰极为恐惧憎恶,会对口交肛交极其恶心犯呕,会对像我这样的男妓鄙视轻蔑一生…… 老头带他离开我,其实是件好事。 老头很久以前混过黑道,知道一点洗脑的小把戏,他会趁着小安记忆混乱时对他进行心理暗示,抹消掉我的存在。 这样多好……我的小天使,还是干净的……他永远那么纯洁,不像我,这么脏。 其实我没资格做他的爸爸。我一厢情愿,我无脸无皮,我痴心妄想。 我更没有资格唱出《鹤之泣》,我不配对他说“爱”,因为我不是白鹤,我浑身恶臭,我只能发出地底恶魔的诅咒声音。 我彻底没了指望。 混混沌沌的活着。 随便被人玩,靠着身体吃饭。 要我笑我就笑,要我哭我就哭,赚到钱就走,也不怕得病了,反正我早死晚死都是一样。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活了十年…… 我活了十年,走过了多少个国家,终是没有再碰见我的孩子。 神灵确实实现了我所有的祈愿。 小安得救了,所以我再也见不到他。 有得必有失,这便是我的得失。 我一边诅咒着自己的污秽,一边幻想着他的成长。而我也只能靠着想象填充自己空空如也的皮囊。 可是,想象着,想象着……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存活的理由! 就算他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中,我还是想看他长大! 一年,两年,三年……十年!我的小天使,今年即将成年! 你们懂我的喜悦吗?我的儿子要成年了啊!你们知道今年对于我的意义吗! 小安快到十八岁了,他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的未来一定与我不同,光是想着他会做些什么、遇上什么人、经历什么事,我就高兴、比任何时候够高兴! 我走向黑暗,但我的儿子背对着我,他走向的是光明! 我用不见他换得神灵庇佑他走对方向的允诺,我赚到了,是我赚到了! 虽然我吃了太多药,面部神经大多坏死,做不出什么高兴的表情,但我诚挚的告诉各位,我高兴,比在场任何人都高兴! 就算砍掉了最后一个客人的头,我也高兴!他再也不能说出像“你怎么可能有儿子”这样的话了,多好,小安就是我的儿子,没人能够否认! 我啊,就算被小安忘记,只要我记得自己有过这么一个小天使般的儿子,就够了。 我的一生,再无所求。能够“目睹”他成年,我已经没有遗憾。 死。更是值得,一点也不怕死,因为这辈子已经遇见过他,那个我最爱的小男孩。 我就在地狱里边被火焦烤,边以鹤悲鸣的姿态唱出“我爱你”吧。 “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朝我的听众努力一笑,慢慢的说: “以及我深爱的男孩。” 第六十五章:误导 伊莱·克雷孟特叙述完自己的故事后,含着浅浅的笑意,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他就像终于得到了一剂安乐死药针的癌症晚期病人,既然心事已了,便再无牵挂。 李海博抽了抽鼻子,打破了车厢内的沉寂。他的警察同事则是翻白眼般挤下了眼中的湿意,毕竟,他也是父亲,深明那份深沉的爱恋。 整节车厢内唯一不做任何感动表示的,是祈月烬。 他在伊莱说出安纳斯全名的时候就启用了“心眼”,将伊莱的整个大脑都扫描了一遍,可是说是图文并茂的知晓了安纳斯的过去。 他用微妙的眼神凝视面黄肌瘦、骨头棒儿般的伊莱,玉石般静美的容颜表情肃穆,赤瞳深处却闪过几近于嫉羡的奇特情感。 他吃味于伊莱与安纳斯的羁绊,更不甘是他、而非自己,陪伴了幼年时期饱尝苦难的安纳斯。他觉得伊莱就像一粒瞧之碍眼、拂之不去的饭黏子,卑鄙下作的粘在安纳斯的衣角;更像一只苦行僧般奉献了自身的蚊子,那滩血迹虽然黯淡,仍在安纳斯的心头留下了痕迹:祈月烬不甘心。 他始终认为自己应该是安纳斯的全部。他宁愿自成一片天地,都要将安纳斯与世间隔离开来;他宁愿精神分裂般角色扮演,科学狂人般改造身体,他自认为可以成为安纳斯需要的所有人,因此,安纳斯只需要他一人便够。 ……可仍有伊莱这般见缝插针之徒,就像一只用自身去突破桃花瘴的蚊子,令人防不胜防…… 祈月烬计较起来,远胜最骄纵的二世祖。他能在几乎所有人面前保持冷静完美的战刀形象,可一遭遇上跟安纳斯沾边的事,他就林妹妹耍脾气般任性专横到世人皆概叹的地步了。 他猛然开口道:“最爱安的人是我。” 见伊莱陡然睁大了眼睛,他又有些小家子气的得意了:“安最爱的人也是我。” 最后是极为挑衅、大含胜之不武意味的一句:“你比不上我。” 话音刚落,祈月烬被手铐铐牢的双手一挣,手铐竟脆弱玻璃般碎成了渣、让他轻易脱手! 两位警察还来不及拔枪,他就径直消失在行驶中的车厢内,只在众人眼球膜前余下烛光猛爆般的金红一闪! 将慌乱刹车的押送车撇在身后,祈月烬双腿微弓蓄力,接着猎豹疾奔般开始了跑动。 他将方才积蓄的灵力一下子爆发出来,于奔跑时,百年来头一次连通了灵穴。 极为恢弘的信息量劈头盖脸而来,仿佛毁地灭世的大洋海啸。 他的脚底刚离开地面,地表似乎就冒蹿起灿金色的火花,他狂奔的一路便是金红莲花灯盏盏亮起的一溪,就算他腾鹤般跳上了街边小铺的遮阳棚、再借力救火扶梯一跃而上楼房顶层,步行街上的人们也只当那是霓虹灯短路般的明艳数闪。 祈月烬就像滇金猴般攀枝而翔,很快就跨越了数个街区的楼顶,来到了枫羽市正待整治拆迁的半废住宅区。 虽然建筑商卷钱而逃,住宅区的楼群仍显出了雄壮的雏形。祈月烬矗立于完工程度最高的一栋大楼顶层,背对着一轮雪白的月亮,清丽的身姿颇有月下流丽的冷冽之感。凝薄的月光营造出朦胧暧昧的情爱氛围,他的面容也在夜景下浅漠着温和柔顺了。 灵穴能够告诉他枫羽市地界内发生的一切。他抱着濒死的决心用意识连通灵穴,却出乎意料的顺利,他立刻就知晓了安纳斯的所在——被世人废弃的此处。 祈月烬还是子宫内的胚胎的时候,祈月家就集结了一切的奇技巧术,在他灵魂内植入了惊人庞大且错综复杂的拟制灵脉,并强行歪曲他的灵动波长,使之契合灵穴的自然脉动,这才让他成为“御三家”培育出的唯一“制成品”:连接现世与灵穴的“结点”。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诞生便是对天理极大的逆反;而灵穴之源被强制拖拽入一个男孩的身体内、却无暴动污化的迹象,也可称得上是一大奇迹。 祈月烬是很愿意把枫羽市的灵穴当做自己的“母亲”的。灵穴迎来死灵、渡送生魂,是魂魄净化之地、信息集聚之地;灵穴雄浑壮阔而谦卑无私,接纳着芸芸众生的一切罪恶,是最为澄净而通彻的存在。祈月烬觉得自己的“母亲”不会骗他。 然而……到了此处,他满心激动的扩展视野,以脚底为轴心扩散灵感知圈…… 却发现整个废弃的住宅区内,压根没有安纳斯的身影! 怎么可能?!灵穴给予的信息怎么可能错误?!灵穴从来都是一面只映照出现世的镜子,它绝没有篡改世间信息的私念,除非—— 有人在灵穴内、“结点”前拦下了信息流,进行了改写! 祈月烬玉石般的面色骤然惨白!因为能在灵穴至纯的自然力之海内活动的,只有半死未死、“化虚”“拟神”后的“它”! 可,“它”不是被安封印、又被自己“二奏杀”了吗,怎么会——?! “——”仿若颈后刮过一阵穿堂风,祈月烬反射性的颤抖起来! 随风灌入他耳内的,是幽魅般沉郁哀宛的轻轻笑声,那是他万分熟悉的、一定会出现在噩梦中的声音—— “烬儿见到本宫,怎不行礼?” 祈月烬陡然转身,只见与他同处顶楼平台的,是一个艳绝芳华的红衣女子,她浅浅低笑间,月光都要心醉神迷般荡一荡。 “——”祈月烬吐出一句无声的呻吟,他一步步后退,直视女子的双眼中充斥着即将满溢的纯然惊恐。 见到女子一步步走向他,祈月烬的脑海中蓦的一黑,就涌出往日被抵死折磨的惨痛记忆—— 他是真怕!对着一个活生生挖出他右眼的女人,他怕极了!可是比照她为了发泄怨毒而曾经对幼小的他做过的剥皮、腰斩、车裂、凌迟、烹煮、刖刑、插针、活埋、棍刑、锯割、断椎、灌铅、抽肠、弓弦缢、俱五刑……只挖出一只眼睛又算得了什么! 可幼时肉身初成,恢复力强劲到能够苏死肌、生白骨,就算数次被她碎成千万肉片,仍能重聚而复生,然而现在却是不行了! 这具肉体一旦被毁,就再无与安重逢的可能!更何况……“痛……” 祈月烬喃喃而出的,只有一个字,然而这个字却涂黑了他的整颗心。 他光是在噩梦中回想起她清幽的浅笑,都要借助自切手腕的疼痛来压下更大的惨痛;当真正面对她时,他仿佛又回到了孤立无援的幼年时期,被蟒蛇般粗重的铁链锁在祈月家不见日头的地牢底层,受尽酷刑时凄厉的惨叫永远传不到地表,跪伏的哀求永远打动不了送来酸臭饭菜的看守的铁石心肠,就连好不容易重逢的亲生兄长都骇于他没了面皮的腐烂容颜而弃他奔逃—— “啊……”祈月烬被狠插入一根淬毒针般虚弱的叫了一声,随即,他眼一黑,便疯狂的冲向那个女人! 他必须抢占先机,必须在她还没有完全夺取灵穴之力前,杀了她! 就像五百年前那样,就算怕、怕惨了,还是要冲上去!要不然她会污染整块灵地,她会将灵穴化为腐臭的、只能吐出罪恶的死穴,她会在夺去一切之后找到安、报复安、玷污安! 她做得出来!安已经没有当初抗衡她的力量了,她原本就想将安变为她的玩宠、亵物,在遭到安的封印后,她的怨气更加扭曲,安的遭遇会比死亡还惨烈! 祈月烬将瞬间灵输力提升到极致,一记“崩岳拳”真有震撼五岳、崩坏神川之力—— 可是她轻飘飘的衣袖一挡、秀指一捏,就掐住了祈月烬的手腕,将他反摔出去! “轰隆”! 混凝土的楼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坑。她握住祈月烬的手腕,反力一拧,便将祈月烬的整条右臂扭曲,其筋肉和臂骨仿若绞缠的两股绳,鲜肉血淋淋的绽开,骨刺白晃晃的狰狞于月光下,将雪白的圆月也染上了咒怨般的诡气。 祈月烬只发出一声干哑的惨叫,就被她一脚踩上了嘴,那雪白的赤足曾经碾压过他无数次,而今次,只不过是无数次之后的又一次。 “乖……”她笑得非常温柔,她每次行刑前,都是这般温柔的笑着。她甚至会吐出清丽的音色,柔和的低声道,“烬儿……娘亲好喜欢你。” 可她在道出“乖”之后,便拆木桩般扯下了祈月烬的整条右臂,登时鲜血激涌出手臂的断面,浇淋在祈月烬的面部、她的赤足上,自成一汪血色的湖泊。 为了不让祈月烬的惨叫扫兴,她加重了脚上的力道,直将祈月烬的后脑勺都磕破,他的头部陷落于红浅洼,就像是要溺毙于血泊中。 “你疏于锻炼了。”边冷静的评价,边将手中断臂的血肉吸收干净,很快,祈月烬那被拧成麻绳般的断臂就成了一根焦枯的骨枝,随着她的手一扬,便化为了黑渣,散落于夜空中。 祈月烬在剧痛中挣扎着抬起仅剩的左手,想刺穿她的脚踝、至少让她行动不便—— 她却陡然撤回了赤足,在祈月烬悚然的目光注视下,伏低上身,对着亲儿吐出温热的气息: “你的小情郎早出了枫羽地界,你去找他,不也是个死么。” 祈月烛对着因剧痛和震惊而脸白如纸的亲儿,露出了个清淡的微笑。 若非她曲线玲珑、赤发齐腰,倒也像镜中的祈月烬在对着自己微笑了。 第六十六章:化蝶 祈月烬是祈月烛生下来的,这点毋庸置疑。 都说孩子便是母亲心头的一块肉,这点,祈月烛虽略有微词,但不打算否认。 她也确实认为祈月烬是分离自她的一团肉,只不过算不得出自“心头”那般重要的地方的肉。 因此,既然祈月烬只是一团肉,你能指望祈月烛怎么温柔的对他?纵然套上了一层皮囊,一剥下,还不只是一团肉,你对着自己掉下来的一块肉,还能黏黏呼呼的又亲又爱不成?说好听点才是肉,说难听点,便是痔疮类的秽物了,他没腐烂生蛆流脓发臭、祈月烛就谢天谢地了,要爱一坨痔疮肉,祈月烛可做不出来。 然而,折腾这团肉,却是肉之“生产者”几乎仅存的兴趣了。再坏也不过将他由人型的肉块变成一摊碎散的肉糜,既然是已经分出去的肉,剁剁砍砍又不干自己的疼痒,祈月烛为什么不折腾。 她扯着祈月烬的前发,将他拖出楼顶的大坑,随手一抛,祈月烬便头朝下倒下,其间几乎被她撕去半块头皮,散落的赤发根部更是全带着血。 祈月烛跨坐上儿子的腰,指尖一挑,便破开了身下祈月烬的短袖上衣,二分的红衫袒露出他如霜似月的背部;祈月烛倒像是破开了白蝶的赤茧,生生打扰了那生灵的休憩一样。 温热的玉手搭上祈月烬的精瘦腰部,顺着背脊骨抚摸而上,若是不知情的人,真以为这是一对姐弟在亲昵笑闹了。 可祈月烬清楚,每当祈月烛这么摸他,他的脊椎骨被完全抽出的几率接近八成。 他不想坐以待毙,但祈月烛卸了他的右臂,又控制着他的腰部与下肢,就算他轻微一扭身子,都要被她从颈后吐出一口热气、以示警告,导致祈月烬完全找不到反击的切入点。 “烬儿,休闹,”祈月烛也烦了儿子随时想倒打一耙的不肖心思,干脆亮出了杀手锏、让他服帖又乖顺,“不想知道你那小情郎的去处了?” 祈月烬果然一动不动,任由祈月烛亵玩。 就算她顿下指刀,一闪便将背部皮肤沿脊椎线分成两半,再优哉游哉的沿线切分皮肤与肌肉,他都一声不吭、分毫不动。 这下,他的皮肤成为白茧了,祈月烛在强行破茧、想拖出那只赤骨蝶,那只由他滚烫的血肉与跳动的血管掩映,却分明一只白骨构筑的光润之蝶。 她相当喜欢这类名为“剥皮”的游戏。她戏耍时极为耐心,可以彻夜不眠,专心的为自己的儿子去皮切肉、刮骨磨光,直待于血污中再现那只晶莹剔透的白骨之蝶,那只由他的胸骨构筑的展翼骨蝶——像极了明澈琉璃石的工艺品,而制作者是她,这让她颇为自得。 祈月烛仿若撕纸一般撕下儿子的皮肤,很快,祈月烬的背部一片血肉模糊,他眼前只是黑、再没了别的颜色。 戏耍中的母亲听得儿子沉重的呼吸大有式微之势,扫兴之感突如其来。 她的五指猛然抓入祈月烬的右臂断面处,猛虎掏心般狠狠一挖,祈月烬的痛觉神经全被惊醒,他反射性的发出一声叫,这才让祈月烛勾唇而笑,貌似轻柔的抽回蹂躏伤口的手,却故意掰断了残留在血肉中的一小节臂骨,让祈月烬痛得眼角渗泪。 “烬儿可是打定了注意,要去寻你那小情郎?”祈月烛依旧跨坐在祈月烬腰部,红衣的袖口恶劣的拂过血肉模糊的背部,携起藕丝般的血线,上面粘附着肉渣:这片荷塘月色倒也触目惊心了。 祈月烬几乎将牙咬碎,才吞下满心满肺的哀嚎。他的左手抠挖地面,似乎要将痛楚传给楼顶,这才能让他好受些。 “安……安……”他知道祈月烛一触即发,自己的任何言语都可能成为触霉头的导火索,但不表明自己的意图,祈月烛会继续用酷刑逼问,所以他几乎是怯弱的妥协了,只敢喃喃道出“安”一个字,表明:我要去找他! “烬儿莫非忘了,你出不得枫羽地界一事?”祈月烛伏在祈月烬背部,状貌慈爱,实则痛惨了祈月烬,她的衣料便像一把把锉刀,非得将祈月烬模糊的背部锯烂得更加蒙眬。 “安!”祈月烬干脆用呼叫安纳斯的名字代替了痛叫,他紧紧闭眼,墨浓的睫毛一片水淋,似乎要将他的眼目也模糊掉,自成一幅大水渲染出的胭脂图。 “……”祈月烛的表情微妙,她更靠近亲儿的左耳,在他耳畔吐出火妖般的热气,“出了枫羽地界,你便撑不过七天……烬儿真有按时赶回的本事?”她舔舐着祈月烬的耳廓,让后者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她故伎重演,一口气扯下整只耳朵。 “怎的,哑巴了?还是听不进本宫的话了?”祈月烛言毕,牙齿果真半咬住祈月烬的耳垂,她黏腻的吮吸让祈月烬头皮发麻,愣是冒着失去左耳的危险,也要道出 “有”了。 祈月烛满意的放开了祈月烬的耳垂,但照例给他耳垂上留下了一个未通的耳洞,只见鲜血立刻滴滴答答,活像断了线的、构成耳坠的红玛瑙的珠子,一粒粒滑下的宝珠颇有暴殄天物之感。 “甚好,本宫便允了你这一回,去带回你的小情郎。” 祈月烛从祈月烬的背部起身,却是又抓起他的前发,拖着他往楼顶边缘走,一路上也不许祈月烬挣扎,只要他敢乱动,便是一脚踩上、重碾他的背部,待他眼前发黑而肌体痉挛了,再接着拖他往前。 到了楼顶边缘,祈月烛一下子拉起祈月烬,让他面对自己站直,再一巴掌扇过去,逼他睁开眼睛。 “本宫自会派人送你去那处,不过……”祈月烛腾出一手,掐住祈月烬的下颌,细细观察后,巧笑倩兮,“烬儿还真是大了,细看来,颇有那男人的风采。” 她给了祈月烬胸口一掌,便将他击飞,那真像她强制放飞了一只只能看、飞不得的琉璃白骨蝶! 祈月烬倒也硬气,他就像一朵任人亵玩后抛弃的碎烂红百合,沉沉的堕于夜空。 在雪白月亮的沉默注视下,他就是一只沉没于夜色深海的白骨蝶,因为身体太过华美而沉重,再也没了轻灵飞翔的力量—— 祈月烛在发现那只白骨蝶还是未能飞起后,心有不悦焉。 她期待着自己的一团肉能够“化蝶”、给予她些许美感,可他到底只是一团肉,飞不起翔不动,令人失望。 但她自己也出不得枫羽地界,便让祈月烬做那替死鬼,先把安纳斯带回来再说。 她坚信祈月烬还会回来,因为他和她都一样,一旦没了灵穴之气的庇佑,虚弱的肉身会加速崩毁、直至化为灰渣。他要么选择七天后的绝对之死,要么赌一把冒险回归而守好安纳斯的可能性,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想与安纳斯相守、过完仅存的半年,就得回枫羽。 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祈月烛没有任何损失,就算祈月烬的灭亡同时意味着她的灭亡,但她本是已死之人,再死一遍又有何妨。 待他带回安纳斯…… 祈月烛清浅而笑,淡然的月色容颜艳绝芳华。她的炎发与赤瞳仿佛燃烧的地狱灾火,就算明艳,也明艳得诡而凶,大盛一股妖邪之气。 她看着一点火星突兀闪亮于黑暗深邃的楼底,就像深海中唯一带有光亮的灯笼鱼,接着一只炫目的火鸟扶摇直上九万里,高亢的啼鸣震荡出清净的灵力,它炽翼一震,便疾疾向南,雷般迅然。 “……”祈月烛的笑容更清晰了些。 她想到了祈月烬会反抗,却没想到他能反抗得这般倔气而刚强。 他明知施哀诉就在废楼下方等着接他,还是在半空中唤出了朱雀灵光。他不惜耗费灵力也要自救而逃,不惜加快出枫羽地界后肉身的损坏速度、也要使用四方镇守神当座驾,果真是叛逆母亲的小鬼头,傲到不怕死的地步了。 祈月烛微笑着,反手便挡住了后方袭来的一根锁链。 不用回首,便用心眼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赫然一个玄色的祈月烬。或者说,另一个玄色的自己。 “馀儿,还真是许久不见了。” 后方指使玄武执冥进行锁链攻击的魏语迟重重咬唇,迟疑半晌才道出对她的称呼: “……夫人。” 祈月烛玉手绕动,将锁链缠于自己手掌,顺着锁链渡过去的凶火之力逼得执冥大有后退的架势。 魏语迟深知玄武属水,操控玄武的自己灵力强度又有限,怕是抵抗不了连祈月烬都胆寒的祈月烛,便当下撤回了执冥,那锁链也骤然消失于夜空中,仿佛和那神兽一样、不曾存在过。 “夫人,”魏语迟站得笔直,极尽全力调动气势,“烬弟走了?” 祈月烛抱臂而笑,优雅如月下的朱色美人蕉,只听得她调笑道:“馀儿倒是终于懂那‘兄友弟恭’之礼了,可惜……” “晚了。” 祈月烛惬意的看着魏语迟周身一颤,表情满溢痛楚。 她可是清楚得很,那些祈月馀对祈月烬百般嫌恶、见死不救的往事。 虽然相比一团肉似的祈月烬,她更愿意把祈月馀当“儿子”看,但儿子又如何,她照样乐见自己的儿子痛苦。 毕竟,相较她自身所遭遇的痛,肉块与儿子遭遇的痛,又算得了什么。 第六十七章:囚禁 祈月烬终是没撑多久,给予成体朱雀的灵力供给陡然切断,他就如赤骨蝶般再次坠落下去。 已然变成一只拳头大小的红鸟儿神兽吓得不轻,赶紧俯身飞窜,想在主人坠地惨亡前接住他,至少用小嘴儿提提他的上衣领口、帮他减缓一下落地的冲力—— 仍未赶上。朱雀在俯冲的途中就失去了身形,被强制遣返回了灵界。几乎要丧失意识的祈月烬已经无法搭建起连通人间与灵界的纽带,也难怪朱雀会消失。 他砸落于山间的寒潭,爆开一朵袭天的水花。 “咕咚咕咚”的沉没,他蒙眬的视野里,雪白的月亮水浸浸、黑晃晃,然后终于一片极寒的漆暗。右臂和背部的疼痛也麻木了,他的左手无意识的往上漂着,似乎要寻求某块浮木的救援,可他虽然神思混沌、仍清明无比一点:安这次,不会来了。 在祈月烛未对信息流施加干扰的某一时刻,他通过再次连通灵穴,得知安纳斯正身处另一个半球的海中孤岛,那里漫天飘雪,空灵寂寥。 【安……】祈月烬的唇角泄出一串白色的泡沫,那些水泡儿往上腾去,他却沉沉下坠,好似要堕入地府、穿透地心,再到达南半球海岛上的安纳斯身边—— 他闭上墨浓的眼睫,意识在瞬间、如美人鱼化作的泡沫般散去了。 安纳斯用手指抹开窗玻璃上的白雾,映入他眼中的,是静静飘落的漫天白雪。 他放下手,登时响起一阵金属碰撞的脆音。只见他双腕间赫然一根合金链条,两端连接着智能启控的手铐,正闪烁着冰冷的银光。 他离开占据了整墙面积的落地玻璃窗,心情极为烦躁的小步行走,因为觉得自己像极了裹小脚而行走不便的旧社会妇女而更加燥怒——不过这也不怪安纳斯,他的脚踝上是一副18斤重的短间距脚镣,既沉重又限制步幅,让安纳斯联想到死囚犯的待遇。 他一屁股坐上天鹅绒豪华大床的边沿,手铐脚镣又是一阵“哗啦啦”的响,气得安纳斯狠狠“呸”了一口铺满房间的手工地毯,再仰面倒在床上。 沉默的凝视彩绘的天花板和真水晶的枝形吊灯,安纳斯一面怒火中烧,一面冷静思索: 他遭到了绑架。但可笑的是,绑架犯是他十八年来第一次碰面的生身父亲。 安纳斯还记得,他是被潜伏在莲景饭店总统套房内的狙击手打了麻醉针,才悲催晕倒,被诺克提斯弄到这白雪纷飞的地方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一睁眼,就看见了面部神情极为复杂的诺克提斯。 生身父亲见他醒来,竟然一语不发,逃也似的出了房间,看得安纳斯那叫一个“你搞毛啊?!”的震惊与不解。 最后,还是诺克提斯的冷面管家进入房间,来为安纳斯解疑答惑了。 他告诉安纳斯,其正身处南太平洋上的泽佛奈尔家私人岛屿“Luna”。北半球的华国骄阳似火,南太平洋上的“Luna”岛自然白雪纷扬。 而安纳斯所见到的奢华房间,正属于“Luna”岛上、泽佛奈尔家的姆恩古堡,距今已有两百年的历史,可以算作私人文物了。 当时,安纳斯刚想起身,便感觉手脚无比沉重、并且“哗啦”作响,管家替他掀开羽绒被,他登时大怒:“操!玩什么束缚系∫M啊你们!兼职TJ师也太傻了吧,绑架犯们!” 管家依旧冷面,只简短解释说,这是诺克提斯的意思,以防安纳斯逃跑。 安纳斯怒吼:“这还有没有人权了?!” 管家的回答非常微妙:“请少爷向主人讨要(人权)。” 于是,安纳斯虎落平阳,被困在了姆恩古堡。 自他醒来,已过三天,但诺克提斯仍然只是在他转醒时出现过,然后就再不见踪影。而纠问按时送来饭菜的侍者,也只能得到沉默作为统一的回答。 安纳斯不是没打算潜逃。可他的行动被手铐脚镣束缚,他的房间内更是安装了全方位的摄像头,那鲜赤的红外线在夜里、看上去像是眼镜蛇窥视猎物的视线,让安纳斯感觉自己藏不住一切,他的所有都要曝露于变态的生身父亲眼前。 这颇不平等,好似自己只是试验品,而他是观察者,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 气归气、怒归怒,安纳斯暂时没想出什么好法子逃出生天。他的衣服被完全换过,裤兜内的魔具明显被没收,他连挠一下头皮都要被一群幕后黑衣人围观,别提什么破窗而出、坐地夜行三万里而回枫羽了——“Luna”岛是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孤岛,安纳斯也得抢来直升机或偷渡船才能横跨那苍茫大洋啊! 深刻的理解了“困兽”的心情,安纳斯闷在只有一墙图书作为娱乐消遣的大房间内,几乎要周身长出蘑菇。 现在,他仰躺在柔软的羽绒床上,既睡不着,又不想装学霸去看世界名着,便对着天花板角落红光微闪的针孔摄像头大声说道:“喂!我要见诺克提斯那二百五的三八!” 他本来不抱什么希望,因为他对着每个摄像头既痛骂又嘲笑过,但隐藏的观察者们分纹不动,一连多少天、都只当安纳斯在对着空气练唇语,纯属自娱自乐。 可这次,竟是泽佛奈尔家的主人亲自打开房门,进入因窗帘深掩而白日里昏暗的房间。 他反手关门的姿势和安纳斯同出一辙,都是双目紧盯猎物而表情冷肃,硬生生将光亮关于身后,好似极为不欢迎光明。 安纳斯看到父亲驾到,也不起身,仰躺着冷哼一声,表达出刻骨的讥嘲。 他望向诺克提斯的眼神里,是纯然的蔑视与厌恶,看得诺克提斯心一寒、几乎又要反射条件的扶眼镜了。 “你找我。”诺克提斯只冒出这么一句,就再没话语了。 他肤色苍白,又穿着素白的定制西服,远看上去就像一根挺立的白骨,抑或癖好诡异的吸血鬼、偏爱那与他本性不符的纯洁白色。 而阴阴的暗光更加凸显了他深邃的面部轮廓,他的眼窝处、颧骨下似乎都泛起乌青。虽然只是阴影带来的视觉效果,仍让他看上去病入膏肓般萧颓无比,无端显出些苍凉的悲哀来。 安纳斯心硬的时候,是真硬。他冷冷开口,语气里似乎要掉出冰渣:“你就那么缺儿子,非得把我绑来?还是说你没生育功能了,只有我为你继承家产?呵,省省吧你,谁都没法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就算你能把我关一辈子,也得我先死才行,你这不就得不偿失了?劝你赶快找个地下密医,做做试管婴儿的手术。” 安纳斯话锋一转,下流间冷酷:“不过你要是不幸蛋碎,那就真没办法了。无睾症也很惨啊,我表示同情。” 他这一番话,听得诺克提斯怒从心起,低声吼道:“你怎么说话这么放肆、没大没小?” 安纳斯“噌”的坐起来,同样怒目而视道:“我放肆?我有你放肆?!你自认为是我爸,就能随便绑架我了?不打招呼只顾打针,你是麻醉剂库存过多、即将过期,所以不得不内部消化么!给我打那么多针,是想让我得肌肉萎缩症吗!” 诺克提斯一凛。原来安纳斯知道诺克提斯在转醒前、曾经反复给亲儿子打入了麻醉剂—— 可诺克提斯只是想呆在他床边,多看他几眼!他知道自己的叛逆儿子不待见他,一旦醒来,就再也不愿与他“和平”相处了,所以就算儿子在昏睡,他也乐见,更是近距离看儿子的睡颜都能看得心潮澎湃、哀思彻婉。 “……我只是想让你呆在家里。”诺克提斯斟酌后道。他无意识间用上了最诚恳的语气,那语气只有他对上更加尊贵的父母才使用。就连“觐见”所谓的王室成员,他都冷冷肃肃,语气淡漠到无礼的地步。 “啊哈?家?这里只是你的房子而已,就算你把这里当成家,干我屁事!”安纳斯露出与诺克提斯嘲弄商业对手时极为相像的讥讽表情,看得诺克提斯又是一阵恍神,“你到底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非得我天天诅咒你横死是么!你放不放我,给个准话!” 能与安纳斯流利交谈汉语的外洋人诺克提斯也是一代人才,他并不急于应答,反而跳转话题道:“你不喜欢这里?” 安纳斯冷笑道:“飘雪活像在飘头皮屑,喜欢的人绝对是洗发露厂商的心头大恨。我还不想与一整条产业链为敌呢,傻逼。” 诺克提斯忍了安纳斯的“傻逼”嘲笑,只当那是华国年轻人新发明的、与“老爸”一般亲昵的对父亲的称呼。他沉声继续自己的话题:“那我们换个地方,你喜欢哪里?毛伊岛?棕榈滩?不下雪的温暖地方有很多,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毛伊岛、棕榈滩:前者位于夏威夷,后者位于佛罗里达州,均为顶级富豪们的度假胜地) 安纳斯:“你他妈自己去跳草裙舞,别扯上我!”看着诺克提斯貌似无比正经的严肃表情,安纳斯咬牙,“你是不想放我走了?打定主意关我一辈子?” 诺克提斯敛眉道:“不存在‘关’与‘放’的说法。你想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你的选择是自由的。” 安纳斯将手铐弄得很响,“那你干嘛给我戴这个?这还不算关着我?你把我当囚犯,还说我有自由,你骗鬼去吧!” 华国的熟语向来博大精深。诺克提斯先把“你骗鬼去吧”在内心翻译成“go to hell with your lies”,才回答道:“如果我卸下你的手铐和脚镣,你会离家出走。” 面对安纳斯瞪大了的异色瞳,诺克提斯自以为理直气壮、其实颇为病态的道:“是我儿子,便呆在我家里。” 安纳斯活生生看见了另一个自我中心度max的祈月烬……他当祈月烬的老爸比较靠谱吧,我屮艹芔茻! 第六十八章:疯狂 安纳斯觉得,诺克提斯特他妈有“总裁酷帅狂霸拽冷情间邪魅一笑”的气质。见过专横的,没见过这么专横的,活像终于回心转意倒追极品小娇妻的“酷帅狂霸拽冷情间邪魅一笑”的总裁啊! 有事实为证,如下: 他打定主意“不能放走儿子”,于是各种扯皮拉筋瞎侃胡吹,表面上充分维护了安纳斯“选择自由”的人权,可惜有人权的大前提是身为“人”,在诺克提斯看来,安纳斯要是不做他的儿子,连人都不算了!试想,分离自你心头上的肉要是不承认分离自你了,他能来自哪里?剁肉板旮旯里的废肉渣么?只有承认自己分离自一个人,肉才能成为人,就是这么简单。 而产自他心头的男孩,必然是他的儿子了。做他的儿子就得呆在他身边,要不然要儿子干嘛,找情妇夫不就得了!等着巴结诺克提斯的女女男男可以绕地球三周半,可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才疼爱着呵护着,生怕他跑了逃了、再也寻他不着了。 “你想让我当一辈子囚犯?”安纳斯冷声问,“如果我一辈子都不承认你的话?” 诺克提斯微敛眉,略带疑问道:“你怎么可能不承认我?只有我是你的父亲、你唯一的父亲。” 安纳斯咬牙:“那我如果叫你‘爸’,你就会放我走了?” 诺克提斯在听到“爸”那个汉字后,用数十种语言翻译了一遍、增强其表达效果,才表情柔和道:“既然我是你父亲,你离开了我,又能去哪里?泽佛奈尔一族并无分家而居的传统,儿子就是要与父母居住在一起,直到……” ——父母双亡。 ——誓死方休。 安纳斯真感觉自己又对上了祈月烬!他简直想用手铐勒死自己所谓的父亲! “那我要娶老婆呢!如果我娶了个怕公公的老婆,她偏要和你分开住,我是不是得杀了你才行啊!” 诺克提斯答得一腔慈父口吻:“女子,必须嫁入泽佛奈尔家。我不允许你去当别人家的入赘女婿。如果她厌烦与我同住,就没有嫁给你的资格。” 安纳斯想喷他一脸翔。绝壁的。 安纳斯:“……”决定就是你了!“……祈月烬。” 诺克提斯:“你那位朋友?杰克森没告诉你他的消息?” 杰克森,诺克提斯的管家是也。他昨夜紧急通知安纳斯,祈月烬已经被证明遭到了诬陷,真凶另有其人,警方正在追查中。 安纳斯刚想松口气,却听得杰克森淡然道:“他在被押往看守所的路上逃跑,现在不知所踪,恐怕另有他逃不掉的罪名了。” 虽然安纳斯还疑惑到底是谁、怎样证明了祈月烬是被冤枉的,但杰克森不愿多提,安纳斯也就放过了这一钱权交易味道浓厚的暗茬。 所以,安纳斯便道:“他说了。但我想说的是,我喜欢祈月烬,如果我想娶他,你接不接受?” 好一阵沉默。因为诺克提斯手握部下能找到的祈月烬的所有资料,性别栏里的内容当然是经过反复鉴定、而确之凿凿的…… 男。 “他是男人。”诺克提斯表情微妙的强调了一遍。他因某种情绪而眯眼的习惯,也和安纳斯一模一样。 “废话,我都帮他打过多少次手枪了,能没搞清他有老二?”看着诺克提斯因自己的痞子语而嘴角抽抽,安纳斯感到了奇特的愉悦,“我喜欢男人,你是不是感到很羞耻?要将我扫地出门就快点,我巴不得呢!” 可诺克提斯不经意间又掌握了话题支配权,只听得他平静道:“你有后代了?” 安纳斯故意道:“有个儿子。” 可他小瞧了诺克提斯的信息掌握能力,他那等金融大腕,向来是靠各类渠道的信息先发制人、立足于世,怎能不知道儿子偷偷收养了个男孩——虽然施哀央只在安纳斯身边呆了半天不到,但莲景饭店人多而眼杂,监控设备又齐全,要弄清二人的关系,可谓十分简单。 “那只是养子,”诺克提斯道,“你必须留下具有血缘关系的后代,这样才能延续泽佛奈尔家族。” 安纳斯冷笑:“可祈月烬还真生不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诺克提斯表情冷然,却暗藏些许疯狂:“你确定,只愿意娶他一人作为妻子?” 安纳斯不耐:“确定!” 诺克提斯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会帮你找好医生,这样,你便少了找女人的烦恼。” 安纳斯觉得他这番话很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便拧眉强调:“你给我听清楚!我不会为了要个后代,去害无辜的女人!你不是应该有很多情妇么,你自己找人生不就行了!” 诺克提斯摇头,笑道:“只有露露能为我生孩子,而那个孩子,便是你。” 他那水晶镜片后的黛色双眼突然亮了起来,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计划,他道:“我只要露露,你只要那个男孩,我理解你。代孕母亲容易给家族带来麻烦,你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产自陌生女人的身体,那么,让祈月烬接受手术,他来生产。” 安纳斯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瞪大眼死盯同样站立而仍显稍高的诺克提斯,忍不住怀疑,眼前那个,真是人,而非人型的某种东西? “你疯了吗,”安纳斯气急败坏到了极致,语气竟然危险的轻柔起来,“你把祈月烬当什么了?就为了要个孩子,你要让他变性?你把人当什么了?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的玩具么?” 诺克提斯依旧微笑,语气清闲:“并不是要对他进行变性手术,只是在他腹腔内的特定部位模拟出女性怀孕时母体内的内环境,并随时补充适量的女性激素即可。如果担心受精卵的问题,我保有露露的卵子,你可以使用。等孕期将满,进行剖腹产,你的孩子就出生了。” 安纳斯看着科学怪人般的他,半天找不到回话。看着那个苍老了二十年的自己,安纳斯惨白的唇嗫嚅半天,才道:“妈妈的……?” 他也是实在驳不倒诺克提斯摆出的胜似三纲五常的论点了,才喃喃道出“使用母亲的卵子”这点的荒谬,“那,你不是也可以……” “体外受精是不被允许的。那是试管的产物,而非人类的孩子,”诺克提斯神色温柔,镜片后的双眼灼灼生光,“后代就是要由人类的身体亲自产出,才能成为人,才有资格成为人。” 安纳斯怔然了半天,突然雷劈般一回神,厉声道:“我不会让你对祈月烬做那种事!我永远也不要后代,施哀央就是我儿子!你不接受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敢对他们出手,我——” 安纳斯磨磨牙,还是切齿吐出威胁:“——杀了你。” 带着研究性质浓厚的眼光,一身白衣的诺克提斯看上去像极了怪癖缠身的地下密医。 他探寻着安纳斯的愤然目光,心中其实有些不解:【不该是我们父子共同劝那男孩接受手术吗?我的儿子,怎么可能不想要孩子?他既然是我的儿子,就应该跟我的想法一样才对,夫妻间的爱只有孩子才能证明,只有孩子才能将夫妻间的爱传递下去。没有孩子的夫妻,爱是虚无缥缈的——】 【——稍等,他心疼那男孩……他是怕那男孩疼痛?因为剖腹产?】突然找到的理由让诺克提斯恍然大悟般微颔首,他扶扶眼镜,柔和道:“不要紧,那男孩终有一天会同意。由我来劝说他,你不用担心。” 安纳斯快被气疯,刚想冲上去、用手铐勒死亲父,诺克提斯突然笑道:“还不知道那男孩在哪里,急着见他吗,我可以催人快点找到他。” “你够了!”安纳斯的手直抖,手铐“哗啦”的脆响声仿若砸地激碎的冰凌;他的眼角发红,他为亲父的病态扭曲而愤慨,“你又不是媒婆,我老婆用得着你去找吗!你敢接近祈月烬,我、我!” 安纳斯大踏步、刚想冲向诺克提斯,用手铐抡他脑袋一记、好将他打醒!可房顶潜伏着的暗枪早就将装载着麻醉剂针头的枪口对准了他,用于瞄准的红点浮动在安纳斯的胸口,逼他立即停止进攻性的动作。 安纳斯才不想继续昏迷,他不想再尝试被诺克提斯鬼怪般死盯着看的噩梦!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祈月烬那号自尊甚高的核武器,怎么可能听凭他摆弄,安纳斯拼命冷静下来,狠狠一挣手铐,让困束双手的合金发出刺耳的噪声:他就是要想方设法让诺克提斯不痛快! “你可以滚了!”既然诺克提斯不愿放人、更拿祈月烬相威胁,安纳斯也没了对他稍表孝顺的心思,语气凶狠道,“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诺克提斯单手扶扶眼镜,白光闪过镜片的同时,他露出一个微笑。 虽然儿子的语气那么不敬,但他还年轻,叛逆叛逆、闹闹别扭,也很可爱。 他相信自己的儿子总有一天会理解自己的苦心,就像自己的父母…… ……不。 诺克提斯在心里暗暗道,【不,不包括我的父母】 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何父母要反对他和露露结合。 就算他们是亲兄妹,那又如何?强行拆散他和露露的父母,间接夺走他的儿子的父母…… 死有余辜。 这样想着,这样看着像极了那个雪发的小妹妹的儿子,诺克提斯心中涌起的炙热情感,他命名为:幸福。 露露离开了他十八年,他就失去了十八年的幸福。 如今,幸福又重新涌出了他孤寂的内心,他该是多么幸运啊。 就算儿子叛逆,也不要紧,只要家人在一起,便已足够。 这样想着的他,露出了极为幸福的笑容。窗外白雪纷飞,他的心春意盎然,月岛的冬天,真的好美。 【对吧,露露?】 【露·莎乐美·泽佛奈尔,我最爱的小妹妹啊】 第六十九章:爱别离,求不得 日落山水静,松风起,暮云飞。 风铃音泻,霞光缱绻,不知思量。 祈月烬撑开沉重的眼皮,只感觉打在他眼球上的夕阳像是昏夜里幽幽的火炬,总透出那么些山精荒魂的哀苦。 他那鲜赤的双眸恢复了神采,瞳色如灯如烛。可实际上,他的右眼是完全人造的假物,一旦没了心眼的支撑、便要浑浊成一颗蒙灰的红豆了。 他还没来得及铺开灵感知圈,那个立于门外、斜倚廊柱的清癯身影就当即发言,打断了他自废灵力的莽撞举动:“祈月,想晚些死就收敛点。” 可惜,施哀诉之于祈月烬,从来都是只用一串省略号便可打发走的存在。 他连亲生兄长柔声细语的谆谆苦劝都不当回事,更别提生疏隔阂的外人施哀诉的微愠呵斥了。 他还是张开了灵感知圈,立即知道自己正身处巫黎家的领地——离山。前几日刚与安在此山的温泉庄园逗留,回想那番情真意切的亲密痴缠,相较如今天南地北的遥不可见,令人深感恍如隔世、命运萧索。 祈月烬扫了自己空荡荡的右袖一眼,坦然接受了现实;抬起左手往后背一摸,隔着绸衣都能感觉出那道纵贯背脊的坑洼伤疤。凭巫黎家的医技都平整不了的肌肤,看来是被“它”掺入了阻碍愈合的毒……自己倒是不在意背部破相,但安会不会嫌弃自己崎岖狰狞的疮疤? 看来以后要掩着些背部了……不能碍了安的眼。 祈月烬想想,这样总结来,自己被“它”折腾一场,只少了一条胳膊、伤了一面背,真算幸运。深知自己的自愈力已抗不过“它”的伤肌腐骨之毒,要是“它”再剥一次自己的面皮,就真见不得安了。 就算能请求巫黎家医治,要是被安知道,又得被训斥只求金玉其外了吧…… 推门进屋的施哀诉刚抬首,就看见祈月烬掩眉垂眸、浅浅微笑,一刹间轻了风淡了云,独属他的赤色竟是比晚霞还璀艳,横遭灾祸后的透白脸色未施脂粉、倒也纯然明丽得媚气了。 “祈月,有何好笑?”施哀诉轻拧墨眉,素来薄凉的语气微带愤慨,“你坠入阴潭,险些溺毙,要不是巫黎那女人及时发现,你的尸首早喂了鱼——你觉得很好笑?” 但更令施哀诉怄气的是,祈月烬抬起左手摸摸唇角,这才明白自己在笑,他那纯真无邪的妖魅丽娆简直是与生俱来的本性,明明一介男子,却和祈月烛一样红颜祸水、殃国殃民。 好在祈月烬向来谨遵安哥哥的教诲:不许在别的男人面前笑! 他立马收敛了月牙勾般的唇角,用浓墨染就的眼睫掩盖神情,试图从铺在榻榻米上的被窝内爬出来——施哀诉瞥见那两条笔直光滑的裸腿,立马深吸口气,咬牙低声:“祈月!你讲些廉耻行吗?!” “……”祈月烬还奇怪施哀诉怎么如此斤斤计较呢。他冷淡的瞅他一眼,再环视房间,去房间角落的衣架上拿了深绯浴衣穿。 施哀诉知晓那“非礼勿视”之礼,但对着块纠缠了千百载、却始终碰不得触不得的雪巅红玉,他也厚了脸皮,窥得了他脱衣褪裤的全过程,以至于后来施哀诉试图回想起仅得一见的他的裸体,也只能勾起如血夕阳的如泣回忆了。 见他缺了右臂,穿衣系带笨拙得可笑,施哀诉欲帮忙的心思轮转了数圈,终是没有上前搭把手。 他认为,祈月烬是傲气冷情的,最厌恶受旁人的情。却不知,他冷肃的表象下,藏着一颗极恐孤寂的稚童之心,要是施哀诉此时顺道帮了忙,他也不至于直到死去、都只觉得唯有安真心对他好。 祈月烬当然不会去求安纳斯之外的人。他马马虎虎系了腰带,抬脚就出了门。 他赤足经过施哀诉身边时,带过一阵微醺的风。后者默默目送他绕过回廊,轻不可闻的步履却能在他心头踏出一个个疼痛的脚印。 施哀诉目送他消失在拐角的霞光中,他明白,那个沉默的赤色男人自此、终究要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了。 【别了,祈月烬】施哀诉在心里念一句,转身,便反向离去。 他明白祈月烬永远不会想知道,究竟是谁、用怎样的方式救了溺水半亡的他。 若是自己说开了,他怕是要撕去上下唇皮、以示对那只小野猫的贞洁不二吧。 倒也慨叹:“施哀诉”的“求不得”传承千载,他却是苦等千载、仍旧“爱别离”。若比那凄凉,还真是不堪思量! 巫黎家的会客主屋内,祈月烬与巫黎花衣面对面、席地而坐。梨木桌上熏香缭绕,淡雅间,徒增幽叹氛围。 巫黎花衣一个眼神示意,立于房间边角的巫黎家双胞胎便搬了一个小皮箱过来,轻手轻脚放于桌上,再朝祈月烬深深鞠躬,接着退出房间。 藕荷色华服的银发少女打开皮箱,只见黑绒垫凹陷处,是七个内盛红液的玻璃小瓶。 将皮箱倒了个向、面对祈月烬,巫黎花衣的表情无悲无喜:“他的遗物。可容烬卿再撑七天。” 霞光璀璨的和室内,唯有幽香飘摇。夕阳斜下,阴影便滑下两人的面颊,宛如水痕。 巫黎花衣突然沉默着出手,关上了小皮箱,再将皮箱推向祈月烬。 她站起,后退几步,接着,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烬卿南下沧海,再无故人,”巫黎花衣重新跪坐,面露凄哀之色,“奴家只有一事相问,烬卿可否如实告知?” 祈月烬颔首。 “花衣苦苦保持旧容,能否让烬卿略得旧友仍在之慰藉?” 祈月烬的回答非常快:“能。” 他提起皮箱,再不逗留。但临行前那声“谢谢”,足够使巫黎花衣无怨无悔了。 她宁可霜白黑发、自毁肌体,都要保持青春的样貌,全是为了他。为他,不至于见旧友全部苍老故亡、而神伤悲切。可惜她最多撑个百年,即将驾鹤西归;而他,重逢所爱,却没了那自控轮回的神技,也要魂散异乡了。 悖逆天理,却终是难逃一老、一死。 巫黎花衣目送他消失在门后的霞光中,她明白,那个安静的赤色男人自此、终究要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了。 佛曰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我们终是,放不下七苦、成不了佛。 【别了,烬卿!】 祈月家最为禁秘的地下岩穴内。 魏语迟仰望岩穴中央那棵独伫焦土、参天立地的绯色巨榕,蓦然的,露出了个笑容。 立于他身侧的祈月烛背手肃然,侧眼瞧着另一个儿子的表情,她那冷漠的言语中掺了怒意:“馀儿,你真是好大胆子。” 魏语迟——不,祈月馀对着自己的家长站好,与她面对面,继续微笑。 “夫人啊!”他夸张的唤了声,“这是我唯一能为烬弟做的啦!” 祈月烛美艳绝伦的容颜略微狰狞。她的语气极为不善:“你与巫黎家的老女人沆瀣一气,把自身的血肉全做成了药,只为换得烬儿的另七天活路——好生可笑!你真以为他不会回枫羽?” 祈月馀耸耸肩,表情轻松又自在,他像在对一位铁哥们回话,而非对着自己凶残暴虐的家长:“烬弟那个大病娇,怎么可能把安老大让给别人啊!就算他打不过夫人你,就算他逃离枫羽后没几天可活了,他也要独占着安老大,这便是他的爱情。” “我估计,他要趁着最后的时间,让安老大记住他一辈子。十四天,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但要记住一个人,也够了。其实他只用七天也能占据安老大的整颗心,不过我是大哥嘛,多掺一脚进去,发发光凑个亮,也是理所当然的。” “……”祈月烛眯起眼,简直想一巴掌上去、震碎祈月馀的天灵盖,让他死得惨烈无比。 然而,她面前的祈月馀其实不值得她杀,因为他是真真正正只剩下一张皮囊的家伙,距离灰飞烟灭的时间实在是不远。 “馀儿倒是确定,本宫不会出枫羽而斩杀孽子?”祈月烛冷冷道,“你又怎能肯定本宫会毫无动作?” 祈月馀摊手笑,声音朗朗,色如春花,“因为夫人的善心仍未泯灭!” 见祈月烛瞠目,祈月馀毫不退却,反正他铁定一个死,何必害怕:“是夫人与彼得洛维奇串通,嫁祸于烬弟的吧!依夫人的性子,本该利用完彼得洛维奇便杀之除之,可您没有,只是把他关进了祈月家的地牢。” “施哀家的那个孩子,小央,您也没为难他,只是把他交还给了施哀家。不过,他已经逃出去了吧,毕竟阿诉不在本家呆着,那孩子逃出去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您容许了向来憎恶的巫黎家救助烬弟,还没怎么拦着我去找花衣,明摆着默许了我用血肉制药、送给烬弟啊。” “烬弟在离山呆着,您本可以亲自前去杀了他,可您没有。现在这个时间点儿,烬弟应该搭上南飞的客机了。” “夫人!”祈月馀最后一笑,光辉璀璨、明珠般耀丽,“您爱着烬弟!” 他闭上眼睛,迎接祈月烛暴怒的一记掌风,用最后的声音大喊道:“放下仇恨,立地成佛吧——” “爹爹!” 他的皮囊被掌风摧毁,焦黑的枯骨坠落于地,登时便成渣、而碎。 绯色的参天榕树静静凝视着一切。它枝条上的千万张许愿纸条无风而舞,像极了一首无声的祷歌。 其中一张最新的条儿依旧红纸黑字,上书的内容却与其它纸条毫不相同。 那是那棵绯榕上,唯一不由祈月烬亲手挂上的纸条。 它无风而动,翻飞着祈月馀的字迹: 烬弟,哥哥爱你。 第七十章:顿悟 自从对安纳斯发表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变性生子”言论,诺克提斯自觉和儿子大大拉近了关系,便热情“邀请”安纳斯与他共餐——“家人不该一起吃饭吗?”诺克提斯自认为严父面貌、慈母心肠,却是让安纳斯快喷他一身翔:“你他妈就是个欠揍的傻逼!有用枪逼着人去餐厅的‘请吃饭’吗!” 愣是一万美金一顿的山珍海味也被安纳斯吃出了香港老板脚的味。他在愤慨的咬了半天勺子后,终于一甩手,怒挣手铐,登时餐桌上合金大响、喧哗无比,“你他妈能不能解开我的手铐?搞得我吃饭活像在玩杂耍!你想看马戏,就直接包个马戏团啊!你、你还笑?!祝你下一口就笑到噎死!” “……”诺克提斯这才发觉,自己的慈父微笑有些出格了。 他收敛表情,垂眸动刀叉,姿势优雅无比,若非从小经历严酷训练,是不能达成这般自然而然的优雅的。 管家杰克森沉默上前,收走了安纳斯摔下桌的勺子。 安纳斯看着那面白如纸、表情刻板的管家极为迅速的又上了一副餐具,觉得他简直在嘲笑自己是个“永远讨不来人权”、势必坐穿牢底的无期囚犯。 “我不吃了!”安纳斯愤愤然离席,留下一桌的奇馐异珍、以及抬起双眼而面色冷肃的诺克提斯。 他给了心腹管家一个眼色,从无表情的管家就悄无声息的跟上了安纳斯,活像安纳斯的影子。 “……” “……喂……” “喂!”安纳斯愤怒回首,抬起手铐指着杰克森就骂,“我又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房间,你跟在我后面干嘛,想尝我的屁吗!老子今天啥都没吃,放不出屁!你还是去贴着诺克提斯大傻逼的屁股吧,笨蛋!” 杰克森:“……”管家拥有很是英俊的面容,然而他过于不苟言笑的冰冷态度打压了他的超群帅气,显得他倒像是个孤僻怪异的哑巴老学究了。 可安纳斯愤愤然继续往前,侧耳一听,身后仍有脚步声! 他本就因自己被无端囚禁而怒火中烧,一连几天手铐脚镣不离身,既沉重又噪音大,更是让他烦躁。不仅在吃饭时脱不下手铐,就连洗澡,都要万分艰难的带着枷锁抹肥皂,裸体更是被摄像头全部拍下,诺克提斯还大言不惭曰:儿子有什么不能让父亲看的? 安纳斯:“监控室的其他人呢?看GV不付钱的潜水霸王么!” 诺克提斯:“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纠缠你。” 安纳斯:“你他妈找不找得到重点啊!老子不想被别人看,你懂不懂!关掉摄像头省省电费吧,你这制造出温室效应的罪魁祸首!” 诺克提斯:“泽佛奈尔家一直致力于使用清洁能源,这座古堡经过改造,已经能由太阳能、风能、水能供电,我们准备——”安纳斯:“闭嘴!” 安纳斯快疯了!他决定就算咬断双手和双脚,都要脱下这手铐脚镣、重得自由! 这般烈士上刑场似的想法一冒出来,他反倒心态平和了。 深深吐息一次,他对着后方的杰克森平静的道:“喂,我问你,诺克提斯是真要把我关一辈子?” 豪门家族的管家怎么可能不懂联合国官方语言之一的汉语。他以同样的语言迅速回答道:“抱歉,主人的意图,属下不知。少爷可以自行询问主人。” 安纳斯冷笑一声,装作不经意道:“连你都不明白诺克提斯的意图,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是他的心腹帮凶,我是他的心腹大患,我们俩一比,谁亲谁疏一下便知。” 安纳斯的马屁可谓拍得水平一般,而赤胆忠心如杰克森,怎么可能泄露主人的计划。 他摇头,道:“少爷错了。主人最亲密的人,只有少爷。属下只是服侍主人和少爷的人,没有被评判‘亲疏’的资格。” 安纳斯又怒了:“你见过把儿子当个死囚犯般绑起来,还打算把他困在闹鬼古堡里一辈子的爸吗!这算亲密的话,我宁愿他隔我远远的,别招我惹我,跟我攀什么你是儿子我是爸的关系!” 言毕,安纳斯转身就走。他只顾扎头往前,气得额冒青筋、咬牙切齿。 杰克森依旧沉默着、一魂幽灵般跟在安纳斯后头。直到他径直走过属于他的牢房门口,杰克森才适时出声:“少爷!您的房间到了。” 安纳斯不理他,继续往前。 杰克森扶了扶耳廓上的微型对讲机,用轻之又轻的声音说了些什么,然后继续拔腿向前,跟紧安纳斯。 安纳斯的房间独占了半条走廊,而走廊的尽头则是一面蒂凡尼工艺的彩绘玻璃,整面落地窗上尽绘争奇夺艳的艳红鹿子百合,配合全镂空的机械怀表底图,正构成了泽佛奈尔家族的标志,意为:心本纯净,无奈染血,百年历练,荣光永存。 安纳斯驻足仰视上绘百合与怀表的彩色玻璃,倒不是想对族徽表达所谓的景仰之情,他纯粹是想看看那雪白花瓣灯笼般俏丽反卷、波状边缘遍布华丽赤斑的艳红鹿子百合。 这种百合名源于花朵白底红斑的艳丽色彩,又称“艳红百合”,被誉为“东亚最美丽的百合花”,属于珍贵濒危植物,目前野外只剩六百株左右了。它生于崇山峻岭,扎根悬崖峭壁,历经烈日暴晒、强风摧折,在反复无常的险恶环境中仍能争奇斗妍,好似一位乱世妙佳人。 可安纳斯看着它,却是在“看新奇”“放松放松”的借口下,思念着以赤红为代表色的祈月烬。 和他在一起时,只觉得他牛皮糖般黏得人脚底发痒、直想踹他几大踹!可一旦分离,他的黏腻肉麻全变成了温顺体贴,他的病态示爱全变成了撒娇亲昵,他的所有坏处都带上了些许可爱,认真想想,倒也能理解与忍让他的极端行径了—— 【他爱我】 “爱”便是能够解释一切的理由。 和诺克提斯相比,祈月烬的“爱”还算正常……吧。 同样在说“爱”,同样不放自己走,自己却是……与其与诺克提斯单方面受压制的相处,不如与祈月烬笑笑闹闹、扭扭打打,和那十足漂亮却傻气十足的二炮在一起,更快乐。 仰望那纯净雪白中红斑妖娆的艳红鹿子百合,又想到诺克提斯扯出的“变性生子”论,安纳斯虽然还是要浑身一个冷战,但莫名的,就有些熏熏然的得意且陶然了。 其实罢,祈月烬那么个冷情暴力、生人勿近的美人儿,主动跳下雪岭之巅、偏生落入安大王怀中,想通了的安大王还是很有些得意洋洋的。 安纳斯想,其实吧,祈月烬虽然人乖戾了那么一点,好歹没有诺克提斯那般阴险。他杀气煞气都重,但只针对招惹自己的人,也算贴身死士般愚忠得逗趣了。他很好看,对自己也好,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莫悱不用他的皮相、自己都不会和莫悱走到一起了。 莫悱依旧是心头的一道疤,但那株艳红百合就算扎根于那般荒寂死枯的恶土伤疤,也能昂首傲骨、艳绝芳华,还真是令自己也不由得惊愕而怔然、羞惭而暗赞、直至双眼再也离不开那株遗世独立的珍奇佳卉。 身为一个难免虚荣心暗存的男人,能够同时拥有朱砂痣与白月光,可以拿出去吹嘘酒席三百场、炫耀半生不枉活了。 安纳斯又想到,自己的所谓“只爱一人”论,说不定有些矫情……也只是在畏惧自身道德对“变心”的批判与谴责吧。可莫悱都说过不爱自己这个“鸡奸犯”了,自己伤心伤身归伤心伤身,若再把自己遭的罪横加于祈月烬头上,不才是让两个人都活受罪了吗。 “贱者,矫情”;“Bitch is bitchy”,也算是在说自己了。明明是自己犯着贱,还认为祈月烬是当小三的贱人,自己真不愧贱人中的战斗机啊。 莫悱再刻骨,也是过去式了。如今即将铭上自己心的,只是“祈月烬”这三字。 他若是甩了自己,便杀了他、再自杀。自己打不过他,就干脆被他打死。反正这辈子就这么个人了,他愿意过多久,自己便陪他过多久……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纵容他、活像自己在鼓励他出轨了。他想斩杀接近自己的任何人,而自己虽没他那般病娇,轰死一两个不要脸爬他床的小三,还是颇有余力的。 安纳斯想着想着,仿若拨云见日般、心思一下子就通透了,畅快了。他是一个渔人,一个在桃花源与红尘俗世间反复纠缠的苦恼渔人,可他一旦想通,便是一心奔向他的桃源乡,再也等不及待不得了。愣是滚滚红尘再如何色诱勾引,他的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漫山遍野的红碧桃,再也没有空隙去装那闲人琐事了! 若还有人强行给他装进去,他则会爆心而亡!再有人说祈月烬的坏,他都要昏庸无道的把他捏成个“好”! 安纳斯可算是明白了为何有“红颜祸水”之说,可算是明白了古来昏君的一片痴心。他愿意祈月烬做那殃国殃民的妖姬,只要他陪在他身边,他愿意慢慢改变他,让他情感理智些、心胸开阔些、手段温和些、顾及生命些……而祈月烬曾经犯下的那些血腥残虐的罪过,就由他来帮他赎。他万分愿意顶替爱人,去做那千夫所指的杀人魔。就算他被乱石打死、烈火烧死,只要祈月烬还记得他、能够改过自新活下去,他也快乐。 安纳斯觉得,这才算“热恋”了。虽然对方远在千里之外,但自己陡然想明白,比两人毫无间隙的黏在一起、过完两三个年头还管用。 他仍旧指责着自己的不念旧情,但牵挂祈月烬的心情是如此强烈,“莫悱”的“怨念”似乎也微不足道了。他觉得,他就算要打破一切的道德伦常、污蔑一切的凛然正义,也要和祈月烬在一起。 很古怪,很荒谬,说不定会后悔,但现在,他只想着一个人。 他打定主意要逃出去,再次见到他,牵起他的手便不放开,一吻定情般说出那三个字。 【祈月烬……】 【我想见你】 一定得亲口告诉他。 这样想着的安纳斯,异色瞳璀然灿烂,简直可与艳红百合争艳了。 “恋爱总让人盲目”,安纳斯也成为了这句话的例证,却也甘之如饴。 喜,抑或忧,还待慢慢分晓。虽然,未曾改变的,永远是终局。 第七十一章:独属一人的雪天使 安纳斯一旦打定了主意,那是十匹马都拉不回。他以闲晃散心为借口,把姆恩古堡逛了个遍,表象是冷嘲热讽该古堡的烂泥破瓦,实则五感全部调动,在心中勾画出了一幅详尽的逃跑路线图。 待到他绕回自己那奢华的牢房,发现诺克提斯正等在房间门口,难免怄气,瞧也不瞧他一眼,便进了屋。 诺克提斯眼看着厚重屋门沉沉闭合,感觉竟像是安纳斯主动关上了对着他的心门一样。 然而他又清楚,是自己囚禁着儿子,要说主动关门,也应是他的权限才对。按理说他大可以用自己的瞳膜解锁,大刺刺的进入儿子的房间,可那么一来,想必儿子更不给自己好脸色……他这几天都吃得极少,大有绝食抗议的意图在,今日更是滴米未沾,只猫儿般舔了几口勺里的罗宋汤……不知要不要再给他一针麻醉剂,然后给他输点葡萄糖、营养液? 诺克提斯思忖片刻,皮鞋在高级地毯上原地不动了半天,终于还是转身,背对着儿子的牢门走远了。杰克森沉默着跟在他后头。 诺克提斯来到了自己的书房,照例由杰克森为他开灯拉帘,登时,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几乎是穷奢极欲代名词的开阔房间,好似一位穿着极致繁复的华贵礼服的中世纪贵妇。此房间内,甚至还有盘绕向上的镂空旋梯供读者取阅整墙的图书。暗金深绯的色调衬得这里庄严肃穆无比,倒像是王宫里的藏宝室了。 杰克森得了主人的眼神示意,便主动走向一面书墙,登上盘梯抽动了几本书,整面墙壁就缓缓左移,显出了一个漆黑的、可供双人进入的洞口。 杰克森打头进入密道,为诺克提斯开启了前方的照明灯。而诺克提斯一进入,密道的自动感应系统就检测到已有两人进入,便让书墙移回原位、自动封闭了通路。 走了大约五分钟的距离,密道就到了头。杰克森用指纹打开出口的防弹门,侧身让诺克提斯先行通过。 只见密道的尽头,竟是城堡的一处隐秘中庭。从这里往上望去,天空依旧阴云萦回,静静飘落的白雪像极了从阿尔卑斯山远渡重洋而来的雪绒花,融化在额头便是一片冰凉,却仍然打不消人心中对春天的渴望。 平整的地面铺着一层皑皑的白雪,诺克提斯踏雪而行,进入了中庭内唯一的一栋建筑物—— 一间再平常不过的温室。 虽然外表平常,进入温室却需要诺克提斯本人的瞳膜、指纹验证,且要输入多达二十七位数的密码。 诺克提斯照步骤做完,幽灵般进入了鬼屋般敞开门的温室。而他的贴身管家杰克森,这回却是矗立在温室门外,替主人当起了警备员。 一进入温室,便是满目满眼的艳红鹿子百合。在这红白两色构筑的炫目花海里,唯二的通路便是两条纵横交错的卵石小道,若是从空中俯视,赫然一根躺在绯艳花海中的雪白十字架。 诺克提斯深吸一口气,他的肺部尽是艳红鹿子百合幽静的淡香。他几乎是虔诚的,一步一步走向两条卵石小路的交汇点,那里,树立着另一根银光微芒的半锈十字架,它默立于一洼雪绒花盛放的小坑中,仿佛是由雪绒花的纯白凝固而来的神祷器,远远望去,倒不知它是不是也为一朵花了。 诺克提斯在那根雪绒花围簇的十字架前跪下,他的双膝被卵石咯得隐隐发痛,可是他毫不在乎。 他拱起背脊,以一个极为谦卑的姿态亲吻了一下十字架。他的嘴唇上还带着一分落雪的冰凉,他也就一并渡给那独立密室的圣洁器具了。 “露露……”诺克提斯低沉喃喃,雾气蒙白了他的眼镜片。他在最爱的小妹妹唯一的遗物前摘下眼镜,马虎的抹了抹镜片,再次戴上,表情是一片沉郁的哀婉。 他不信神,顶多被父母所逼,冷淡而烦躁的在进餐前画一个胸口上的十字。可他的小妹妹逝去了,他陡然觉得自己有了神——一位纯洁烂漫的小小女神,她既是神,又是他的守护天使,她小鹿般的海蓝眼睛眨一眨,他的天空都要沉醉到甘心坠落为海洋了。 他生来高贵,没对任何人下跪过,唯有那一次……对着想要强行拆开他和露露的父母下跪……可结局仍是分离,怀有身孕的露露被父母送去了北国俄罗斯的某个小城市,他则被带回这座南太平洋上的姆恩古堡,手铐脚镣俱全、在满城堡的监控器下度过了八年。 他装疯卖傻,买通医生,让父母以为他忘记了露露。可暗地里,他以仇恨为食量,欺天瞒地夺取了家族的控制权,更是雇佣顶级杀手暗杀父母,搅得族内一片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露露是父母极其失败的产物,可夺去妹妹全部智商的他自小就被誉为天才,聪明到没让任何人知晓他奸银亲妹、手屠父母的滔天恶行。而有幸知晓的人,都死绝便好。不慎道听途说的人,不口耳相传便好。他自诩矜贵,能不买凶,还是不愿下死手的。 他现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华尔街打个喷嚏,金融界都要人心惶惶的猜测评估一番。他本就生于豪族,现在更是立于千万人之上,就连亚美利加的总统,都要对他尊敬的一颔首——可他再没有了爱情的滋润,已然未老先枯。 全因为,他拥有调动资源、全方位搜索露露的能力时,已经迟了。 在那个寒冷的北国城市,照看露露的佣人一个不当心,露露在闹市街走丢,再也寻不着了。 顶级的私家侦探为他带回的信息只有:露露在圣彼得堡的一家收留所生下了一个男孩;露露在希腊的一家医院被查出患有晚期脑癌;露露的遗体在希腊的一家火葬场被火化,火葬场职员说,小男孩将露露的骨灰撒进了爱琴海;露露和他唯一的儿子从此下落不明。 诺克提斯真是恨,恨透了。他极其恨、抑或嫉妒报告里提到的,常伴露露的那对俄国夫妻,以及尾随他们的一个低贱男妓。 凭什么是他们,而非他,陪伴着露露走完她的一生?如果是他在她身边,她能够接受最好的医疗,完全不至于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他们害了她,更是他害了她!明明是那么爱她的……露露,唯一的小妹妹啊! 还有他的儿子……下落不明,竟是下落不明!怎么就下落不明了?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要去哪里闯荡、讨生活?他还那么小,世间如此险恶,他怎么能活下来? 如果能早一些赶去爱琴海边,说不定就能接回儿子、而露露也不至于孤独死去了…… 在没有接到安纳斯要求换房间的那个电话前,诺克提斯像具行尸走肉般活着。若不是家族沉重的责任塞给了他些许可供分散注意力的杂事,光是思念露露一条,就要把他压垮。 好在杰克森机敏过人,一下子就从纷繁复杂的电话留言中提取出来自华国莲景饭店的那一条,当他向他禀报时,他陡然站起、差点两眼发黑而晕厥。 莲景饭店A座606号房间,那是他带怀孕的露露离家潜逃时,逗留时间最长的爱巢。 当时,他以为父母不会在东方国度的华国花太多心思,便大着胆子带露露住进了华国大都市枫羽的最高级饭店,他们在A座606号房间度过了最为浪漫而私密的三个月,以至于诺克提斯不停的对痴傻的露露耳提面命般开玩笑:“乖露露,你要记住这里,华国,莲景饭店,A座,606号房间,我,你,我们的儿子,我们一起住在这里,过得很快乐!” 那时,安纳斯甚至没有出生,但诺克提斯已经把他当做能够记事的小天才来看了。他让几乎只能鹦鹉学舌的露露重复他的话:这个房间有我们一家美好的回忆,将来你一定要告诉儿子,我们美好的回忆就在这里。 ……就是这样依靠一个电话留言,发现了儿子行踪的蛛丝马迹。匆匆推掉山般高的应酬前往华国,守在莲景饭店的总统套房内,等待“抽中彩票而去旅游”的儿子归来—— 他没有住进606号房间,只是想把606号房间当做一件喜哀参半的藏品。而且,他原本准备,年底就解除对606号房间的长期租住合同的,因为606号房间同时还见证了父母发疯般追来,责打露露、痛骂他的血腥场景……好在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他的小女神露露借助606号房间,把他引向了他们的儿子! 虽然初次的相遇颇为惊险,自家的“银灵”险些碾过儿子的身体,但露露小女神在庇佑他们父子,他们完好无损的相见了! 他更是顺利的将儿子带回了家中。“Luna”,露娜,月亮,月岛。姆恩古堡,姆恩,“Moon”,还是月亮。他那雪白长发的小妹妹,就像月光一般纯洁,她已经是小小的女神了,她一定躲在月亮的后面,天真烂漫的瞧着她的丈夫和孩子,是如何重逢、重聚、重新成为家人—— “露露,小妹妹啊,”诺克提斯情难自制,再一次跪伏着,亲吻了那属于露露的十字架,“我爱你,我一直爱着你……” 若是更早一些发现,在你出生的时候便发现这份爱,就好了。 你一出生,就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见到你月光般的长发,天使般的笑颜,你只属于我一人,喜怒哀乐都是我的。 根本就不该同意父母送你去教会开办的贵族女子学院,那里有太多平庸肤浅的低贱女人,她们一定会因为嫉妒你的纯洁而嘲讽你痴傻。露露啊,小妹妹,你不用学习,不用懂那些难懂的事,哥哥就愿意你是一朵不谙世事、傻傻愣愣的雪绒花,你只要盛开在哥哥为你准备的温室里,乖乖巧巧的爱着哥哥、被哥哥爱,就好了。 【露露,露露,露露,露露……我现在拥有一切了,什么都无法阻碍我们在一起了……】 可你为什么不在了? 诺克提斯的眼角滑落一道水痕。他这次,却没有摘下眼镜而擦拭。 他希望自己的雪天使能看到自己在落泪,他希望自己的泪水也能成为浇灌雪绒花的露珠,他希望他和露露的爱情不曾消失,正如他如此偏爱这个终年落雪的孤岛,就是为了能与独属自己的雪天使在另一种意义上长相厮守一样。 都说雪落无声,诺克提斯在仰望透明的温室顶部的时候,却分明听到了雪落的声音、独属于他一人的雪天使的声音: “哥、哥哥,哥哥……你是露露的亲哥哥……亲……亲、情?情……你是露露的情哥哥!” 她学汉语,前后鼻音总是分不清,真令人苦恼。 那时的诺克提斯笑惨了,现在,却是哭惨了。 但无论笑与哭,归根到底只有三个字而已。 诺克提斯所做出的惨绝人寰的一切,也不过是他“爱惨了”而导致的悲剧而已。 最可恨,莫过于终局永无改变,他到底还是失去了独属于他的雪天使。 留他一人,独立于世间,听那无声的雪落,泪痕风干于心中。 第七十二章:计划 将逃跑路线牢牢记于心中后,接下来的,就是—— 安纳斯耐心的等待着晚饭时间的到来。果不其然,诺克提斯又派杰克森过来“邀请”他共餐了。 这一回,安纳斯装出一副饿得发晕的惨样儿,由杰克森扶着他去了餐厅。 他半是演戏、半是暴食症突发,吃得那叫一个饿狼扑兔、凶虎食人,把诺克提斯都吓得掉了刀叉。 自觉身兼严父慈母双重属性的诺克提斯见儿子终于肯“赏脸”一顿饱饭,心中又是喜、又是怜,低声招呼安纳斯细嚼慢咽,却派杰克森又上了好几样“御厨”的拿手菜,还连连问安纳斯要不要加菜——他自己却是神户牛排只动了一小口,活像临近夏天纠结体重的鸟胃女孩儿。 就连暴饮暴食症深度患者安纳斯都觉得“吃撑了”后,他故意在座椅上闭眼抚肚小憩了一会儿,再撑开眼睛,面无表情的望向坐在首席位上的诺克提斯。 “……”安纳斯拿捏着表情,嗫嚅了半晌,才偏头嘟囔道,“谢谢招待。” 诺克提斯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一句。 果然,安纳斯深深垂首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出一字:“爸。” 诺克提斯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扶了扶眼镜,这才压下内心狂躁汹涌的父爱情感。 他吞咽了好几口唾液,素显刻薄的深邃面容似乎染上些红晕,让一旁垂眸观察的杰克森都震惊到寒毛直竖:他可从未见过主人这般激动的模样!少爷一个字都能让主人欣喜若狂,主人是不是太……太想当爸爸了? 抑或,太把这个儿子当回事了? 这对泽佛奈尔家族,可算不上什么好事! 安纳斯板着脸,心中微微愧然,但出逃计划不能因心软夭折。他拧眉抬眼道:“你能不能给我些别的娱乐工具作为消遣?房间里只有纸质书,太无聊了。” 诺克提斯一听这话,觉得儿子似乎逐渐习惯了这看似是囚禁、实则是保护的生活。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不提离开一事,反倒想着怎么在屋内打发时间了。 “你想要什么?” 虽然诺克提斯问得温和,可安纳斯真开口、要电脑电视那类可以得知岛外消息的机械产品,诺克提斯是万万不能给的。 他还是没摸透儿子的心思,想在这封闭的环境中快速加深父子感情,但儿子放不下外面的世界,被电脑电视里花里胡哨的新闻八卦一勾引,又想着逃离的几率非常大。 他不能再次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就算囚禁他、孤立他、隔绝他,也想要他快些接受自己这个父亲。然后,父子二人一起生活,带着共同的、对露露小女神的爱,一起生活下去。 他只想要一个家,现在安纳斯终于回归,他就算用尽手段,也要保住自己迟来的家。 虽然暂时不被儿子理解、甚至被憎恨……到头来,儿子总会理解他,愿意陪他安享天伦之乐。虽然他也不太明白该把安纳斯关到什么时候,但儿子真正承认他这个父亲、愿意融入姆恩古堡中的家时,他总能知道。 毕竟,他们是父子,彼此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他们的心意,总有一天能够相通。 诺克提斯等待着儿子的回话,同时准备好了自己否决的说辞和接受儿子新一轮怒骂痛咒的胸怀。可,安纳斯的回答却是:“我要我的手机。你应该带到这里来了吧?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上面有我下载过的游戏,我想玩。” 诺克提斯凝视着安纳斯板起的冷淡的脸,登时就联想起了向父母谈条件的自己。他看着安纳斯,仿佛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他甚至感觉年轻时的自己就坐在安纳斯的位置上,那沧桑的二十年似乎不曾存在,他还是那个偷恋傻妹妹的豪门家族继承人,为了掩人耳目与妹妹私会,在餐桌上摆出一大堆要带妹妹出去玩的借口,想法设法搪塞过父母的刁难疑问。 他瞥了一眼身侧摆好的未动餐具,那是给露露小女神准备的。 如果露露还在,就应该坐在他身侧的夫人席上,略带苦恼的瞅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暗自交锋,她紧抓洋服下摆的手一定会动来动去,可爱得就像个不知所措的纯真小幼女。 她到底会帮自己的丈夫,还是站着自己儿子一边?这真是个难解之谜了。 诺克提斯在心里又苦又甜的一笑,面上却仍冷肃,他道:“我会屏蔽你房间的手机信号,想与外面联系的话,先告诉我一声。” 安纳斯动作幅度很大的撇了撇嘴,表示其不满,但最后还是点点头,接受了这一不平等条约。 杰克森用一块鲜红天鹅绒的软垫为安纳斯呈上了手机。 诺克提斯目送儿子笨拙的取了手机、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走,蓦地,心中涌起些许担忧。 这份担忧说不清道不明,可细细想来,对他的监视、拘束已足够严密,好像也没有担忧的必要,便不做考虑了。 安纳斯的“牢房”内。 他仰躺在床上,带着手铐的手并不灵活的把玩着手机。他知道房间内四面八方的针孔摄像机后,都有人在密切监视着,便打开了那个名为“小笨蛋历险记”的手机应用,再将音量调到最大,登时,满房间都是动感而活泼的RPG音效声了。 可安纳斯的本意却不是借助这一APP消遣。或者说,他连手机都可以不要,虽然这是那个温柔的小猪仔的遗物……他要的,是手机上、和大头猫玩偶挂在一起的魔具吊坠。 上次他心血潮来,将小手杖形状的魔具化形和大头猫玩偶的手机吊坠系在了一起,共同拴在莫悱遗物的黑色手机上,颇有魔具与手机一荣俱荣、一损共损的架势。 他不否认,这是在以另一种形式纪念莫悱,但他要回手机后即将做出的出逃举动,却是为了祈月烬。 刻骨的伤疤与铭心的桃花,都是他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存在。他一手回忆、一手现实,立誓要背负着过去而展望未来。 安纳斯的手铐发出响动,他因为摸了摸手机上挂着的魔具和玩偶而带动了金属。 他知道,魔具化形一旦重回他手中,他随时可以灌注魔力而得到武器,到时候一枪射开手铐,再一枪射开脚链,便可两袖清风的溜之大吉了。 万事俱备,欠的,唯有东风。 他想在夜晚出逃,因为夜色能够掩护他夺取停在古堡顶部的直升飞机。 一旦上了直升飞机,通过魔力进行驾驶,便可跨越重洋,回到华国枫羽市、回到祈月烬身边。 所以,现在万万不能急躁,要等待,等到夜深人静的那一刻…… 安纳斯用指尖弹了弹小手杖形状的魔具,转念一想,点进了“小笨蛋历险记”的“开始游戏”键,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状态。 最重要的两项分别是,MP(魔力值):714;HP(血量):830。 相比第一次看到的MP626与HP777的状态,算是有大进步了。果然与魔女战斗能够增进经验值与属性值,也不枉自己流血流汗、重伤昏迷了。 拉动屏幕,最下方便是链接到祈月烬状态栏的“召唤兽状态栏”方框了。 安纳斯紧盯那六个字,心思百回千转,既想尊重祈月烬的隐私,又想借助这种方式更接近祈月烬一些…… 他终究还是没耐住相思的煎熬考验,雀跃而赧然的,点开了“召唤兽状态栏”的链接。 祈月烬的形象是一条外形坑坑洼洼的红龙,安纳斯以前深表赞同,觉得它是祈月烬猥琐内心的代象,可他现在看上去,觉得颇为不悦,更认为白魔女的配图是在诋毁与折辱大美人祈月烬了。 皱眉研究了一下祈月烬耸动的二维形象,安纳斯发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红龙的右翼哪儿去了?!是这APP出了什么图像失真的幺蛾子,还是现实中的祈月烬出了什么事、导致他失去了——右臂? 安纳斯摇摇头,压下胡思乱想,安慰自己道,自己是关心则乱。 他下拉滚动条,却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数字: 祈月烬的HP,只有7! 怎么回事?!HP就是生命力,他以前77的HP就够低至诡异了,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少了个十位数,变成区区个位数的7了?! 他的回复力一栏打上了乱码,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没有回复力了?这不可能啊! 虽然祈月烬其他的属性都没变,但光是那个“7”,就够让安纳斯胆战心惊了! 过于低的血量只能证明一件事:祈月烬没几天活路……怎么可能?他要死了? 他怎么能快死了? 安纳斯猛地弹起上身,他想立刻给白魔女安娜利卡特娅打电话、确认属性值的可靠性,却又想到如果自己做出对着电话开口的动作,一定会让多疑的诺克提斯警觉大起,这样,就算不需要人间的电子信号也能和白魔女联系上,这电话,也是不能打的了。 可就这样,看到那悚人的“7”也只当没看见?! 要是在他远离枫羽的这些天,祈月烬真出了什么危及生命的大事,那—— 是不是要提前行动,抓紧一切时间、速回枫羽? 可抢不到直升飞机,仍然没法穿越浩瀚的太平洋啊! 安纳斯深深吞咽一口唾液,极力平复担忧万分、甚至于带上了些微恐惧的心,他思前想后,终于破了自己“不窥爱人隐私”的戒,点开了屏幕最下方的“主人特权”栏。 登时,“召唤兽心语”的界面出现在安纳斯眼前。 屏幕上显示出的,正是祈月烬从安纳斯拿到手机、直至今天,几乎所有的心理活动。 第七十三章:无恨引 施哀央逃出施哀本家的大宅后,没在枫羽市境内感觉到安纳斯的灵波,就知道他出事了。他只好径直追着祈月烬的气息而去,中途几番周转,终于见到了身处离山山脚、正待乘车前往机场的他。 施哀央还是怕他,但急于知道安纳斯的下落,小男孩心一横、就向祈月烬软下了膝盖。但祈月烬没有受他的跪礼,他很快的放下了左手提着的墨青色皮箱,搀扶起了即将膝盖碰地的施哀央。 施哀央被扶起,大着胆子仔细瞧了一眼祈月烬过于空荡飘忽的右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再一看祈月烬的脸色、揣摩一下他内在的灵力脉动,登时就明白,他的肉身距离崩毁不远了。 知晓这点的施哀央只觉天旋地转,祈月烬的濒死几乎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他完全不能明白,在他被陌生人打晕、被本家幽禁的这几天里,“绯公”怎么会横遭此等血光灾?他不是万能的吗,怎么会突然断了胳膊、又要死了? 施哀央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尊奉的战神仿佛褪去了神佑的金光,变得如同山间破落小庙里、烂土劣料捏就的泥壳儿神像般不禁一碰了。 他一下子就从天上摔到了地下……是谁?是谁给了他这般沉重的打击?是谁的强大超越了“绯公”,甚至更加心狠手辣? 施哀央感到了不解,但更多是恐惧。他直觉,“祈月烬重伤”以及“安纳斯失踪”两件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两人的背后仿佛都连着一条线,而交错的两条线的线头正被某个躲在暗处的人握在手里,那是一个隐秘而阴沉、强大而狠辣的最凶之敌。那个敌人,连神勇英武的祈月烬都抵挡不了,更别提自己!冷淡却善良的雪哥哥安纳斯说不定——!? 施哀央甚至不确知安纳斯是否涉足了“祈月烬重伤”一事。可他就是有那种直觉,猜中了祈月烬是为保护安纳斯而受伤,并且他此番乘坐飞机远翔重洋,是为了去找安纳斯。 这么一想,施哀央又欲下跪、求祈月烬带着他同去了。 祈月烬又一次没让他跪成。他一话不问,便极为反常的点点头,好像完全清楚施哀央在想什么。 他带着小男孩坐上了巫黎家的纯黑轿车,共同前往枫羽市星河国际机场。 紧紧跟随祈月烬进入机场的私人包机等候厅,祈月烬先坐下,施哀央才磨蹭半晌、忸怩着坐到了他身旁的座椅上。 小男孩有一大堆话想对祈月烬说,无奈他口不能言,刚找来纸笔,便发现祈月烬已然闭眼沉睡,只好将问题都憋在心中,乖乖等候祈月烬醒来。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落地窗外的机群不断起降,夜色愈发深邃,夕阳像被剜了肉般泣下血泪。 身着纯黑洋裙的施哀央颇为猴急的扭了半天小屁股,终于忍不住了,他抱着甘愿赴死的决心,轻之又轻的扯了扯身旁人空荡荡的右袖,然后迅速收回手,生怕他因不悦而瞥过危险的眼神。 可一向警觉的祈月烬依旧闭眼假寐,他的坐姿终于不再笔挺刚硬,而是斜斜的倚靠着真皮座椅,身材单薄瘦削到似乎能陷进皮椅中一样。 他的肤色素来白皙,可不曾这般病态的雪白过,眼睑下的青黑不知是墨浓睫毛投下的阴影、抑或过久操劳而导致的困乏外显。他的呼吸过于绵长而微弱,总给人一种他即将一睡不醒的错觉。 施哀央从未见过这样萎顿而虚弱的“绯公”,或者说,他压根没想到“绯公”也会有这样无力而困顿的一面。在他心里,祈月烬一直都是不倒金刚般的神人,一度,他甚至以为祈月烬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憩,如一把永不锈蚀的战刀般,恒久冰冽、凛然而刚强。 可傲然厮杀了千载的战刀,终究还是因为风迫雨害而脆折了。 施哀央极为害怕这唯一的“亲人”再不醒来,他唇一咬,跳下座椅,跑到祈月烬跟前,深呼吸好几次,这才抬起发抖的手,轻轻拍击他的脸颊。 拍打得来的手感却是忽冷忽热的不详,施哀央更怕了,干脆抱住祈月烬仅存的左臂、拼命晃动! 他虽然只是个小男孩,但用上了十足的力气,还是差点将祈月烬的座椅掀倒。 只见祈月烬慢慢睁开眼睛,漆浓的睫毛就像一面沉重的门扇般开启,露出了暗沉的赤色眼珠。 施哀央注意到他右眼的瞳色很不对劲,好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霾,又似乎连大功率的探照灯都穿不透那份浑浊的混沌。 施哀家自古以研究尸体为契机、琢磨人体之秘,其族人对人类肉身恙疾的敏感度非同一般。打小接受地狱式教育的施哀央更是灵感知力过人,他即刻察觉到了祈月烬的又一项残缺之处:他的右眼的“魄”早被废了,填充右边眼眶的、不过是由心眼支撑起光辉的人造假物。 之前的鲜润赤光,应该是他火灵之力的颜色。现在他体虚气弱,难怪灵光暗沉,再也隐瞒不了右眼已废的事实了。 施哀央的心一阵抽痛,他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貌似强大的人,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伤痕与痛楚。他其实和常人一样,也会受伤,也会疼痛,也会虚弱,到底是谁在散布传说,让大家不把他当人看? 他是不能失败的人,因为大家不容许他失败。一场战斗下来,没有人理会他是否受伤,他也不能喊痛,因为大家不相信他会受伤、会疼痛。他习惯了独自解决一切,大家更是习惯了由他独自解决一切,这份习惯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他一旦露出请求援助的眼神,大家都要震惊恐惧到连连后退了——连他都不能解决的敌人,我们更不行,快逃吧! 施哀央在心里痛骂所谓的“大家”、更是在骂自己:“胆小鬼!” 他终于接受了“祈月烬不是神”的现实,这下子,他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了,用娇小的双手替他擦去额角浮现的虚汗,更是捧住他的脸颊,用唇语问他“要不要喝水”。 近距离对上小男孩灵兽麋鹿般黑黝黝的大眼睛,祈月烬的头脑慢慢清醒,他闭上右眼,再睁开,用喑哑的声音问施哀央:“仍不正常?” 他指的是他的右眼。 而施哀央见那浑浊的雾霭仍未散去,只得摇头。 祈月烬抬起左手,按上小男孩捧住自己脸颊的手,轻轻一声“谢谢”,然后将他的手拿下,起身,弯腰提起座椅旁边的小皮箱。 施哀央以为他要带自己去坐飞机了,可祈月烬却是用单手将小皮箱放到椅前的圆桌上,打开,露出里面黑绒垫的内衬、和其凹陷处七个内盛红液的玻璃小瓶。 祈月烬刚抬手取出小瓶,想用牙齿旋开瓶盖,施哀央就机灵的踮起脚尖,接过祈月烬手中的玻璃瓶,替他打开了盖子,再塞回他手中。 深深的望了施哀央一眼,祈月烬仰头便将瓶中的内容一饮而尽。 服过“药”后,他重新坐回座位,闭上眼睛。 听见施哀央再次不知所措的窸窣衣料声,祈月烬破天荒的道了一声:“稍等片刻。” 给了小男孩指令后,他专心疏通体内的灵脉,感受从丹田处涌起的炙热灵流,虚冷软绵的身子这才缓过劲儿来。 他平顺着吐息,却在这万分祥和的冥想时刻,脑内蹿出某个男人的身影。 那个身影不是安纳斯纤长的雪白,而是玄色的、高挑的,略带了些随性世间的流气,不守规章而潇洒自如。 那是魏语迟——不,是祈月馀的身影。虽然祈月烬不愿启齿,但玄色的他实际上才是祈月烬真正的大哥。 巫黎花衣给祈月烬皮箱的时候,只说“他的遗物”,并未指名道姓,但那七个玻璃小瓶分明渗出了祈月馀的水性灵气,祈月烬又如何不知。 他知道“御三家”流传着一种秘术,能够生生剥离人的血肉,制成液体状的药剂,为使用者补充灵力、抑或续命。一人的血肉至多制成七份药剂,而传说喝了这药的人,就算对制作者拥有滔天的怨恨,也会逐渐淡忘而心如止水。 此药,是曰“无恨引”。 祈月烬手上的药,大概是祈月馀请求巫黎花衣或施哀诉,用自身的血肉结合外家的技术,做成了这七份“无恨引”,再由巫黎花衣转交给…… 祈月烬其实是迷茫的,他不知道自己对祈月馀的恨还在不在。 他们幼小的时候,祈月馀从来不待见他,想那原委,应该是受祈月烛的影响。 那时候的祈月馀,说不定比现在的祈月烬还要狠心。他和家族里其他的孩子一道嘲笑祈月烬,甚至更过分,将祈月烬受尽毒打的惨事当做笑话,讲给同伴们听。 由于祈月烬经常被折磨得伤痕累累、面容尽毁,祈月馀总骂他“丑八怪”,更是在“勇闯”地牢、发现没了面皮的祈月烬后,当他是怪物,对他一阵拳打脚踢,然后厉声惨叫着逃跑,将祈月烬呜咽着的哀求远远的抛在身后。 好不容易有最爱的安哥哥来救他了,祈月馀却一天到晚意图不轨的和他抢安,更是向祈月烛通风报信、挑拨离间,害得安差点被玷污…… 最后,他更是告诉祈月烬错误的路线,待祈月烬终于赶到安哥哥与“它”最终决战的地方,半胜利的安已经气息奄奄,不消片刻便亡去了…… 自打那时起,祈月烬就再也不把祈月馀当兄长看。祈月馀对于他,只是个长得恰好比较像的陌生人罢了。 他刻意封印关于祈月馀的一切记忆,因为那份恨意是如此强烈,他说不定会为了一雪前耻,而怒斩祈月馀!光是他欺骗他,间接害安消亡的一条罪状,就够让祈月烬杀意满腔,几乎要血洗全族。 祈月馀其实是没有长生不老之力的,就连祈月烬都只能借助移魂换体勉强续命,灵力远逊于祈月烬的他,怎么可能挨过千载、存至当代。 可祈月馀拥有名为“转生指定”的异能,可以一零八零年为一轮回,转生至祈月家,并在一定几率下拥有前世的记忆。 他这一次,正是降生到了祈月家位于枫羽市远郊的某处分家,随母姓了“魏”,待成长数载后才忆起前世的。 可他就算五味陈杂的回了祈月本家,祈月烬又怎么会认他。祈月馀终究是个故人了,祈月家的长老们并不欢迎新的当权者,更何况,历史上祈月馀在本家的地位也没有他最初预估的那么高,他不出意料的遭到了排斥,还是回分家居住得多。 虽然他跟祈月烬说过,他的愿望便是将自身的肉体交给祈月烬,使其免受灵与体不契合的魂魄撕裂之痛……毕竟是亲兄弟,转生后的祈月馀仍与祈月烬有着深刻的因缘,祈月烬在移魂换体时若能换上祈月馀的肉身,灵与体的排斥度会大大缩小,肉身的维持时间也长得多。 可祈月烬才不愿受嗟来之食。潜意识里的仇敌祈月馀给的身体,就算再好,也要不得。 百般无视,千般轻蔑,可祈月馀到最后,还是将恩惠施与了他。 而他,终于不得不接受。因为,只是刚到即将出枫羽地界的机场,他体内的火灵就极速衰竭,要是坐上飞机离开中华土地,说不准,他就真的一个倒地而不醒了。这种紧要关头,血亲祈月馀的灵力补给宛如雪中送炭,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最佳良药。 祈月烬睁开眼睛,凝视那个正被施哀央关上的小皮箱,蓦地,觉得那是祈月馀在替他暂时关上死亡之门。 而大哥的血肉,也被关进了小小的皮箱里面。 无恨引,魏语迟…… 用生命将使用者引向无恨之地的药水,以及那个名为“未语迟”——“未来得及言语,已是个迟”——的人…… 【你知道我恨你。但我不知道,你未来得及说的话语,是什么?】 “……大哥……” 祈月烬喃喃一声,垂下了眼睛。 他好像,真的不恨祈月馀了。 恨已远去,而他正要寻向所爱—— 他只祈祷,他的爱不要远去! 因为他最爱的大哥哥,始终只是安纳斯塔西亚。 第七十四章:情痴(上) 安纳斯马虎的洗漱完毕,早早的关灯睡了觉。 他闭眼躺在奢华“牢房”内的大床上,面上睡得安详,内心却一片火急火燎,几乎要掀被嘶吼几声,方能泄泻内心的燥火。 【祈月烬,你他妈个混蛋!】 安纳斯掩在羽绒被下的手狠狠抓捏床单。他的力道是如此之大,就算指甲(被迫)修剪得当,还是抓破了床单,留下十个黑洞洞的破口。 他万般没想到,祈月烬有那么多事瞒着他! 那个男生女相、貌似弱不禁风的人,真是个侩子手!他,竟杀了……活生生的,三个人!其中,更有…… ……不,不止三个,还有一个女人,一个安纳斯认识的女人。 祈月烬杀他们的理由,安纳斯已经不想再回忆了。 可无法否认的是,祈月烬杀人理由的中心,永远只站着安纳斯一人。 所有的罪恶都蒙上了一层爱的纱帐,手机应用揭示出的祈月烬的爱,让安纳斯又一次憎怒、困惑,甚至……恐惧了。 无法否认祈月烬是个情痴,他几乎没有自己的思想,心中的每每句句都不离一个字:“安”,仿佛一旦失去那个字,他就彻底成了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只能比行尸走肉还不如的过活了。 可安纳斯觉得,说不定比起祈月烬,自己才是害人不浅的侩子手。 甚至……想到快要头爆:自己到底对幼时的他做了什么,才逼得他一生情痴、爱至疯狂扭曲? 安纳斯将被手铐困束的双手捏成拳,指甲全部陷入掌心的嫩肉中,皮肉被刺破,疼痛传达给大脑,这才让他不至于尖啸出声。 不行了,真的等不及了。 必须马上见到祈月烬,必须!马上!祈月烬—— 见到他,就要质问。不仅要质问他杀人的罪行,更要质问…… 他的生命。 安纳斯陡然睁开双眼,他弹起上身,即将使用自己的魔具—— “她死了。” 猛地,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床侧响起! 同时响起的是,房间内监视器短路的电流紊乱声。接着,室内灯光大开,刺得安纳斯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床旁站着的—— 竟是!? 灿金发色、紫罗兰般眼眸的大明星尤瑞安·泽佛奈尔,正立于床边,静静凝视安纳斯。 他的凝视是如此静谧而深邃,让安纳斯禁不住寒毛直竖,抄起魔具就化为“沙漠之鹰”,置于被下,随时警惕来者的动作。 尤瑞安素来大大咧咧、嬉皮笑脸,整一个智力未开化的二愣子。可他三更半夜突然出现于安纳斯的床边,眼神却透出万籁俱寂般的萧瑟,更是面如表情到全然陌生的地步,让安纳斯不禁怀疑,他只是自己噩梦中的幻相吧? 只有在噩梦中,尤瑞安才会露出这般死寂而形容枯槁的表情。 “死了……”尤瑞安突然开口,仿若梦中喃语,“小卡莉,死了……小卡莉死了。” 安纳斯的心一寒。因为尤瑞安没有说错,他的贴身经纪人卡莉,确实死在恶鱼魔女袭击莲景饭店的那天,而且,是祈月烬杀了她! 根据祈月烬的心理活动记录,祈月烬是在恶鱼魔女结界外层、即黑河流淌的一侧偶遇卡莉,为防意外,用心眼窥探得她的心思,而一斧斩下她的头颅的。 祈月烬杀卡莉,当然是因为安纳斯。 卡莉,正是操控微朱槿去袭击安纳斯的人。她,一个明星经纪人,内在身份却也是灵薄狱拥趸者。而她成为拥趸者的原因,大概是为了向葛佳丝塔芙许愿,助尤瑞安的事业更进一步,以及……希望尤瑞安爱上她。 相应的,她得到的能力便是人脑暗示。 然而,就算她向葛佳丝塔芙许下了愿望,却还是担心应酬繁忙的尤瑞安无意识间被勾引,恰巧葛佳丝塔芙传来了狙杀“白色恶魔”安纳斯的最优先指令,她便借助近来和尤瑞安关系密切的“情敌”微朱槿之手,欲杀了安纳斯,获得葛佳丝塔芙许下的“免费一愿”的奖赏……仍是,希望尤瑞安爱上她。永远的。 她将尤瑞安对自己的爱加了个时限,却失去了自己生命的时限。 由于操控微朱槿的术法被安纳斯所破,她着急的出屋欲逃,却不慎误入恶鱼魔女的结界外层。她惊惶失措的偶遇祈月烬,然后…… 她死了。 她的尸体留在结界内,一定已经被恶鱼吃掉了。 而她的挚爱尤瑞安,则一无所知…… 不。 他还是知道了。 通过什么途径?向葛佳丝塔芙询问,还是—— 尤瑞安仿佛会读心,只听得他神情空茫的开口道:“小卡莉没有还清‘欠债’就死掉了,小葛佳丝让我帮她偿还。” 他一偏头,大孩子般呢喃道:“我很愿意帮小卡莉还的……我跟小葛佳丝说,我愿意……可是小葛佳丝没等我张开嘴巴说话,就……” 他又一偏头,紫罗兰色的双眸完全失去了光。他偏头的幅度是如此古怪,耳朵紧紧的贴上了肩膀,他似乎要扯断自己的脖颈。 “我醒过来,知道自己不是人了……因为我好想吃人啊……小葛佳丝告诉我,她要惩罚没有还清欠债的人,方法就是……把欠债者最爱的人变成魔女,让新的魔女去吃人,去猎食灵魂,当做还债……” 他自顾自的说着,似乎完全没看见安纳斯已经从被子下抽出“沙漠之鹰”,更似乎完全没感觉到子弹打入自己眉心的疼痛。 “我好怕吃人,虽然人闻起来好香……小葛佳丝告诉我,闻起来越香的人,能够还上的欠债额越高……你就很香,真的,比零食们都香……我已经很饿了,虽然,船上……船上的人,我吃光了……” 安纳斯一阵疯狂的射击,将他的头从颈部射下,“咕咚咕咚”的在地板上滚动着。 可就算失去了头,他的身体仍然站立,那地板上的单颗头颅仍在言语:“啊,我想起来了,我是和爸爸妈妈一起来月岛,准备见见我的……嗯……侄子吗……虽然叔叔不喜欢我们来访,但是……爸爸妈妈很关心叔叔的……我们坐的船好大,可是不够我……吃……” 安纳斯掀开被子,一枪射开脚链,又一枪射开手铐,他甩开那碍事的沉重金属,拔腿就冲向房门! 掉了头的尤瑞安依旧在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安纳斯几个狠射打坏门锁,也不怕自动报警系统通知诺克提斯了——先将魔女化的尤瑞安引到室外去、解决它,再夺取直升机逃跑! 知道尤瑞安会被自己的“香味”吸引来,安纳斯边赤足狂奔于铺着高级地毯的走廊,边朝走廊顶部亮起红点的监控器大喊:“有怪物!所有人别出门!” 可诺克提斯的声音已经在远远的后方响起了:“安纳斯塔西亚!儿子!” 安纳斯怒骂一声,又感到前方扑来一阵暴虐的狂风—— 安纳斯的反应速度快到离谱,在尤瑞安的利爪挥上他的面颊前,就已大退数步,手中的“沙漠之鹰”在迅速碎片化后重新整合,登时一架火箭推进榴弹RPG-7就扛上了肩头,随着一声轰响,一发“迷你大炮”就直中尤瑞安的腹部,将他带往走廊的尽头,在彩绘玻璃前爆炸了! RPG是一种无后作力武器,炮管轻,但对于已经用魔力强化过肌肉的安纳斯来说,扛起一头大象都是小菜,更别提再碎片化出一架新的火箭推进榴弹:69式40毫米火箭筒。 他继续炮击尤瑞安,直至将他射出窗外,于是彩绘玻璃纷飞间、艳红鹿子百合飞舞间,魔女体液化作的污泥遍洒。 身后的脚步声与呼唤“儿子”的焦灼声愈来愈响,安纳斯回首一声大喊:“爸爸!你呆在城堡里,我马上就回来!” 他特意用魔力提高了音量,登时,整条走廊都回响起他字正腔圆喊出“爸爸”的嘹亮声音,仿若鹤唳般高亢到灌天刺地的程度。 后方的诺克提斯听得他那声喊,当即脚步一乱而摔倒。他身旁的侍从赶紧扶起他,唯有特种兵出身的杰克森脚步不停、疯狂前冲,立誓要将少爷困在主人身边! 但他凭过人的夜视力看到安纳斯跑近彩色玻璃的豁口时,忍不住尖声大吼:“少爷!” 安纳斯一下子就跳了出去,将城堡抛在身后。 他没有下楼梯的时间了,心一横,就跳窗而出,并在飘雪的月色下,一发M252 81mm迫击炮就冲着已经张开蝙蝠般双翼的尤瑞安而去! 安纳斯跳下时,完全没考虑如何落地,他感觉自己就像一道流星一般、划过了雪白的圆月——这种死法,倒是挺有美感的。 可自嘲后定睛一看,下方的尤瑞安竟然突破了炮击带来的巨大硝烟,蝙蝠羽翼一震,便利剑般上蹿而来! 魔女化后的尤瑞安快到安纳斯来不及重新填弹,他利爪一挥,就劈开了安纳斯用来格挡的迫击炮炮管,同时用大脚重重踹上安纳斯的腹部,将他小羽毛般踢向墙壁坚硬的古堡! 安纳斯强忍腹部的剧痛,他反手一记RPG7射向城堡,靠着炮弹爆炸的风浪改变了身体的方向,同时依靠魔力急剧削轻肌骨的重量,他就像一片雪花般,朝着远离城堡的冰湖径直飞去! 他用数发“沙漠之鹰”半破开完全冻结的冰面,湖面“咕咚”一下腾起蹿跃的水花,将安纳斯拥入了它极寒的怀抱。 第七十五章:情痴(下) 严寒刺入骨髓,疼痛冲击着大脑,冰冷的湖水灌入鼻腔,让安纳斯顿觉眼前发黑,四肢像要被泡胀了般麻肿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失去全部的知觉与行动能力。 被酷寒与窒息的痛楚往下拽,安纳斯能一个激灵极速上游,完全是想到了祈月烬明艳至极的赤色。 在白雪纷飞的满月冬夜中,他的火焰仿佛炯炯燃烧在安纳斯的心中,带给他永无止尽的温暖与继续战斗的力量。 可实际上,安纳斯连牙齿都在打颤,他万分艰难的爬上岸,湿透了的睡衣睡裤就像手铐脚镣一样拖累着他,踏上雪地的赤足仿佛会被冰霜黏附,一抬脚便扯下一片血肉。 剩下的碎片全部握于右手手中,握得那么紧,似乎全部碎片都要嵌入手掌,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身后已经响起羽翼扑腾的刺耳噪声了,安纳斯不用回头都知道,尤瑞安这么久没有对冰湖发动攻击,完全是他在集中魔力,预备用一记最为凶悍的魔炮轰死敌人、轰烂整座冰雪森林。 完全没想到尤瑞安的魔防力会达到如此高度,他究竟吃了多少人?听他的口气,他连钢铁材质的船都吃了下去——?怪不得他会对自己的现代军火有如此高的防御力,那船体的钢铁属性一定引导他产生了抵挡机械类魔力组构道具的抗性。 真没想到……人类时的尤瑞安是个毫无战斗技巧可言肉搏体术党,连魔具都是脏兮兮的拳击手套,几乎没独自搞定过一只魔女。但魔女化后的他,借助吞噬人类灵魂,约摸魔阶已经达到接近A+的地步了——又一只恶鱼魔女! 安纳斯眼前一会儿歪、一会儿斜,他固执的扶树向前,似乎想离尤瑞安远一些、离祈月烬近一些的死去。 他将右手手心里的碎片全化作了纳米级的自控式炸弹,预想着要是自己没被尤瑞安的魔炮轰成飞灰,便自爆而亡、连灵魂都给炸烂——他就是不想被尤瑞安噬尸碎魄,他的灵魂是要去找祈月烬的! 如果运气再好一点,就等到尤瑞安接近他、准备撕扯他残缺的身体时,启动炸弹、与他共爆而亡。 【祈月烬……】安纳斯一步步向前,闷痛的喘息刚吐出去,就化为了蒙眼的白气。他的湿衣服已然开始凝结冰凌,灰白的眼睫上也挂满了冰渣,头顶更是飘落似乎来自满月的白雪,他抬起头看看前面,那个向来是他救赎的赤色身影摇摇荡荡,比月光还要不可捉摸—— 身后的噪音越来越大,仿佛不断被调高音量的短路喇叭。 在这搅动人心肺的噪声中,安纳斯还听见了从城堡内射出的枪击声,以及人们的呼喊声、脚步声、嘶叫声——可人类的细小武器怎么能穿透魔女由魔力编织成的盔甲?更何况是等级A+,连数发火箭推进榴弹都穿不透其皮肉的尤瑞安。 安纳斯的膝盖发软,他颤颤巍巍,好几次快要冻昏而倒地。 但就算是这样,他依旧固执的不断向前,似乎祈月烬就在几步外的地方,他走一会儿、再一伸手,便可触摸到艳赤而温暖的他。 安纳斯的头脑已经因为魔力消耗过度、严寒及缺氧而运作迟缓了,但某个感叹般的念头就像烟火一般,绚丽了他迅速沉暗的心空。 他在想,多么不可思议啊。 死到临头,只是想着祈月烬那个蠢二炮一人而已。 父亲就在身后的城堡中焦灼大吼,可他心里只有祈月烬腼腆犯傻而纯粹天然的浅笑。 因失去最爱的小卡莉而仇恨魔化的尤瑞安就在身后赤红双目、即将下死手,可他心里没有害怕,只有祈月烬。 和父母一道被残害的莫悱仿佛就在身后诅咒“鸡奸犯”们的不得好死,可他心里坦然到无视了愧疚,因为祈月烬占据了他内心所有的空间。 可真奇妙。 祈月烬是个杀人犯了,却还是想包庇他。明明和侩子手同流合污了,却觉得进地狱也很痛快。 似乎,能原谅他的自己,宽容到可以成神了。又好像,与他分摊罪孽的话,一起堕入畜生道也是甜蜜的。 总之自己为了他,完全没有道德心和羞耻感了。这非常奇妙,又非常自然。 正如自己在三年后,为了莫悱的存活而选择向葛佳丝塔芙许愿,杀死祈月烬一样;回到三年前的自己为了能与祈月烬在一起,甘愿替他背负屠杀莫家三人的大罪,就当是自己亲手杀死了旧情人莫悱。 【狠心的不是你,祈月烬……犯下错的,永远是我】 已经下定决心,便不再反悔。在这个三年前的世界里,唯一爱的人,只是祈月烬了。被莫悱恨也无所谓,自己与其彻底犯贱,都好过那自寻烦恼、陷入“三角关系”的矫情。 魔力的炮击已经吐出了尤瑞安张成黑洞般大小的嘴,安纳斯听得见那魔力啸动空气的尖锐噪音,可他却在这濒死的关头极尽全力露出笑容,他用最后的力气向前奔跑,朝那个月光下愈发明晰光艳的赤色身影张开双臂—— “祈月烬!” 安纳斯在倒入那空虚的幻影前,闭上了眼睛。他视死如归的等待着,等待着被冲噬全身的魔力撕碎、扯烂、化为灰渣—— ——可那包裹住周身的炽热又是怎么一回事?!眼皮前似乎腾起绚丽的光色,比烟火都要明艳,却持久到似乎能燃烧至天地洪荒的尽头—— “安!” 那个单字的呼唤,威力甚至大过A+级魔女的魔炮! 安纳斯在唇上迎来更为炙热的柔软时睁大双眼,那抹鲜明的赤色简直能将月光都醺然得羞赧,眼前顶顶华丽的面容充斥着与年龄不符的极致喜悦。 “安,我来了……”祈月烬恢复了神采的双眸深深望入他最爱的大哥哥的眼,他完全忘记了身后正提着皮箱跑来而气喘吁吁的施哀央,一个俯首,就深深探入了安纳斯的口腔,一片极尽痴迷的搅动与吮吸,直将安纳斯吻得真正濒死,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情真意切的盯牢了他瞧。 安纳斯本来就犯晕,再被他这么人工窒息一道,回神的速度意外的慢。 可待他双目清明了,登时就一个克制的巴掌糊了上去,打在祈月烬的右侧脸颊上,发出响而不疼的一声。 “二炮……你核打击我不反对,可有点准头行吗。” 安纳斯其实又有了冷嘲热讽的力气,可他光是瞅着祈月烬瞧、时间都不够,便腾不出空闲组织那讥嘲的长句了。 “很准,我跳伞下来,即刻便找到了安。”祈月烬抬起左手抚摸安纳斯触碰他右脸颊的手,搂住安纳斯腰部的右手则是适时一动作,安纳斯的额头便与他自己的相触了。 异色瞳对上鲜赤眸,彼此的双眼里都有对方,世界仿佛浓缩进了一个小小的怀抱,自成一弯日月星辰、春情冬意。 祈月烬蹭了蹭安纳斯的额头,墨浓的眼睫带了水般颤动,像极了微雨中振翼的黑绒蝶。 “安,我爱你。” 他宣誓般说完,也不奢求回话般钻入了安纳斯的肩窝,用力嗅着他身上逐渐融化的冰雪气息。 见他本圈着自己、反倒缩入自己怀中,身子明明修长挺拔,此时却像个手不盈握的小小稚童般幼嫩了,安纳斯一个情动,便是牢牢拥住他,抖着声音说:“我,我也——” 突然卡壳了。 全因为看到了缩在一棵雪松后,抱着个小皮箱探头探脑、既想看亲热又不好意思看的施哀央。 猛然又想起还他妈的有个魔女没解决呢,可扭头一看那魔炮应来的方向,已然变成巨大蝙蝠模样的尤瑞安竟然被从冰湖四方蹿起的炙红铁索捆绑住了,就连他的嘴都被五花大绑,几乎被裹成个棒槌。 安纳斯刚奇怪魔女吐出的魔炮去哪儿了,就见到一个扁扁尖尖的黑蛇脑袋漂到他眼前。那极深的黑眼睛仿佛不透光,却正好奇而无害的盯着他瞧个不停。 安纳斯倒吸一口冷气,刚想重新汇聚洒落于地的魔具碎片,就被一个苍老沉重的声音打断动作:“孩儿,吾非汝敌,莫急莫躁。” 发出声音的不是那黑蛇,竟是一只极其迟缓的转过头部的玄色乌龟。 被道教奉为“真武大帝”的玄武,看上去只不过一只被黑蛇缠绕的大黑龟而已。可它的灵防力、幽束力却在四方镇守神中出类拔萃,经由祈月烬供给灵力,更是可以显现于枫羽地界外,由蛇头一口气吞下A+魔女的魔炮,再由玄龟操纵缚仙锁链,将魔女密不透风的束缚。 “你是……喂,祈月烬!”安纳斯摇晃了一下还窝在他怀中的祈月烬的肩膀,“二炮,这乌漆麻黑的大王八,是你带来的?” 玄武:“……”王八…… 祈月烬留恋不已的抬起头,点点头,嘴唇又想凑近安纳斯——被躲过。 安纳斯当然不可能在既被施哀央虎视眈眈、又被黑乌龟和黑蛇牢牢盯住的情况下,堂而皇之的和祈月烬亲热吧。 对上祈月烬深表疑问的眼神,安纳斯咳了咳,又觉得自己矫情了。 不过面子还是要顾上的,安纳斯扯了个最为靠谱的理由:“还有只魔女在后面乱晃——” 安纳斯话音未落,金红灵火就从百十根锁链尽头凶蹿而上,吞没了魔女化的尤瑞安,将他的灵魂都化为了稀渣。 “……呵呵。” 这下可没理由了。 原本是被动接受某痴汉色狼般的亲吻,却在旁人旁龟旁蛇不注意间捏住了祈月烬尖尖瘦瘦的下颌,反掌主动权般深深回吻。 情痴间的较量总是令人忍俊不禁,直到玄武主动消失、诺克提斯带着人寻来了,两人还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面色通红的纠缠—— 简直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乐极生悲”了。 第七十六章:质问 此儿媳妇,还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以上,便是诺克提斯见到祈月烬后的第一想法。 不过,确定是儿媳妇?! 看到那个细细瘦瘦的赤色少年竟然毫不费力的打横抱起儿子,面色沉静、姿态落落大方,更是以柔克刚“镇压”了儿子蹬脚踢腿的激烈反抗,冲自己颔首轻语:“您好。” ——衣衫不整冲出来救儿子的诺克提斯略微面部抽搐。 他并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为生产的一方……真的不愿意。 可不管诺克提斯愿不愿意,众人还是要穿过一片狼藉的冰雪森林,回到更加狼藉的姆恩古堡。 鉴于安纳斯冻伤较重,祈月烬得了诺克提斯的指示,便将安纳斯和施哀央安置于城堡主人的卧房内,再与诺克提斯一个眼神交换,默契的同出屋,去了书房“秉烛夜谈”。 被老婆老爹抛弃在另一间“牢房”内的安纳斯边灌超热辣姜汤,边强烈悲叹自己的“夫纲不振”。他牢骚满腹的瞅了正准备偷爬上床的施哀央一眼,最终还是默许了小萝太钻进他的被窝,抱住他的腰无声撒娇。 “施哀央,”安纳斯将只剩姜渣的马克杯放到床头柜上,很不客气的弹了一下小男孩露在被子外的光洁额头,“彼得……就是那个高个儿的俄国抠脚汉,他……” 因为杰克森告诉过他,祈月烬遭到了旁人的嫁祸,所以安纳斯不禁怀疑起了那段杀人录像的真实性,他潜意识里觉得彼得洛维奇没有死,更产生了某种膈心的直觉:彼得对他有所隐瞒。 他本不愿怀疑自幼便悉心关照他的“代理祖父”,但某些时候总能感到彼得散发出不属于普通人的灵力脉动,那么,他那能够抵御“心灵窥探”异能的灵防力,究竟来自他极坚忍的意志,抑或他也是自带灵障的异能之士,比如说灵薄狱的——? “他是拥趸者吗?”安纳斯直视施哀央黑黝黝的圆亮眼睛,沉声问,“还有,你和他那天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施哀央的喉头立马堵上一腔的话,可惜他口不能言,手忙脚乱的比划活像在写锲形文字,看得安纳斯那叫一个连蒙带猜。 但安纳斯毕竟和施哀央生活过两年,彼此心领神会,就算安纳斯回到了三年前,“两父子”磨合片刻仍能亲密如初。 他过程曲折却结局光明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少量信息: 1、彼得是拥趸者; 2、施哀央听着彼得的催眠曲入睡,但醒来后已经回到了施哀本家,被族人捆缚住了。 安纳斯边思索,边缓慢的说:“警察给我看了饭店的监控录像,上面显示,是祈月烬进入了你们的房间,然后出来,接着一个清洁工进去,就发现彼得死亡、你失踪……告诉我你的想法。” 施哀央边皱眉头,边玩安纳斯的左手大拇指。 突然他灵光一现,用嘴型吐出两个字:易容。 接着是:御三家。 安纳斯道:“现在也只能那么想了。但祈月烬对于你们御三家来说,不是老大哥般的头儿吗?怎么会有小兔崽子敢害他?这属于宅斗的范畴了吧?” 阅文无数的施哀央用力点头。 在接到安纳斯挑起眉的揶揄表情后,他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又用口型道:绯公有敌人。 安纳斯拧眉:“谁?” 施哀央摇摇头,但又无声道出二字:胳膊。 安纳斯:“割脖?那二炮确实有自残的毛病,难怪‘人最大的敌人便是自己’。” 施哀央撇起嘴。 他刚想继续表达,就听见一声轻微的门扇开启声。 两人皆抬眼看向陡然突显的亮处,只见走廊上正站立着背光的祈月烬。他的双眼如灯如烛,仿佛是浮在空中的两盏天灯,即将飘向雪白的圆月,给那广寒宫也带去艳赤的温暖。 他身后是诺克提斯。 重整衣装后的豪族掌门人又显出了那副与生俱来的刻薄模样,他的唇线一抿,开口的声音极为低沉:“施哀央,跟我来。” 安纳斯身边的小男孩大有重新躲进被窝的趋势。 可祈月烬大步流星走进房间,眼疾手快,拔蒜般揪出了施哀央,再大步流星的将施哀央拎出房间,丢到诺克提斯身边,“咚!”的关上房门,“嚓!”的上锁。 排除电灯泡的整个过程中,他面无表情,肃穆冷酷。 可他落锁后的回眸一笑,不禁让安纳斯再一次怀疑他是否精分。 “安……”他三下五除二就脱下了双排扣的黑呢子大衣、放到一边,露出内里风骚无比的桃红色高领羊毛衫。他羞含浅笑的接近床上的安纳斯,双腿在收腰紧身靛蓝牛仔裤的包裹下显得更加修长笔直,一眼望去,颇有诱人街拍、引人回头的美人风采。 “安。”他没有猴急猴燎的跳上床,而是在床边蹲下,抓起安纳斯置于被面上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 安纳斯见他一副等人开口的娇气表情,第一时间不是害臊的抽回手,而是瞥过眼、嘀咕道:“我没要你来找我,我自己也能回去。” 祈月烬并不明白他的属性可称之为“傲娇”,只道安纳斯是在指正自己行为的不当之处。总之,只要是安纳斯说的,必然有其合理之处。 “安,莫气,我只是太想你了……” 安纳斯用余光瞧见他讨好羞然的表情,哼哼数声,示意他坐上床沿。可祈月烬摇头,就是愿意摆出伏低仰视的示弱姿势。 “怎么,负荆请罪啊?荆条在哪?”安纳斯本想调笑他,可心中陡然想起莫家的惨剧,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说吧,祈月烬,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异色瞳在上,鲜赤眸在下,彼此的双眼中又只有对方了,但沉凝冷肃的气氛一点也不搭这深深对视的情意。 “安……”祈月烬喃喃一声,仰视的眸子中水光潋滟,却是冷寂夕阳下深显萧颓的湖面了,“安,我爱你,别怀疑我……” 安纳斯深吸一口气,知道他果不其然又将“痴情”作为抵消一切罪状的借口了。他是个极度病态的情痴,是个因为爱情而心理扭曲的疯子,但安纳斯还是爱上了这样的他,并破心裂肺般、准备揭开他血淋淋的恶行。 就算会让他颜面扫地、混乱癫狂,安纳斯也想从罪孽中挽救自己深爱的人。 “告诉我,是你杀了莫悱一家,对吗?” 安纳斯说出这句话时,眼底都流露出一种柔和的痛楚,看得祈月烬心头一紧,便是脱口而出恨恨的一句:“是。他们抢安,我就是要杀。” 安纳斯极力克制、才没甩出愤然的巴掌。 他继续问:“你杀了彼得洛维奇?” 祈月烬迅速答:“没有。”他凝视安纳斯的眸中似乎带上了怄气的挑衅。 安纳斯问:“彼得洛维奇去了哪里?” 祈月烬答:“我不知。” 安纳斯问:“你认为他为什么会失踪?” 祈月烬十分难得的眯起眼睛,似乎在模仿安纳斯表达轻蔑的态度,“不知。更不在意。” 安纳斯怒声:“那你在意什么?!” 祈月烬扣紧了安纳斯的五指:“只在意安。” 他偏偏头,表情比一个未足龄的婴孩更纯真:“陷害我的人,都想抢走安。我不会让他们得逞,安是我一人的。” 他高升的体温传达出扭曲的激情,鲜红的嘴唇无意识的颤动着,要是他对着个不怎么讲廉耻的人,绝对会被疯狂压倒后啃咬唇瓣。 可安纳斯性冷淡倾向严重,又正在气头上,干脆收紧被他扣住的五指,让指甲刺痛刺痛他的手背,以示警告。 “祈月烬,你杀人,都是为了我?”安纳斯抬高音调反问一句,颇有戏唱至高朝的惊险感,“你也不问问我,希不希望你杀人?” 安纳斯脸上血色尽褪,显出些雪妖的惨白,骇得祈月烬赶紧伸出右手、按住安纳斯的右手——他生怕他气至摔手、甩门而去。 “安!”祈月烬言辞混乱的辩解道,“安心善,我、是我想杀人,不干安的事,我生气才杀,我不能没有安,他们都想抢,我不杀,安就要离开我了,总在……安总是看别人,好多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安身边的人太多了,我不喜欢,我生气,安却骂我,我——” “够了!”安纳斯一把抄起祈月烬搭在他手背上的右手,只是轻轻一捏,就感到了十足的异样:太瘦了。 那是一种好像没了皮肉般的瘦,似乎右手白手套下,只留下一副空虚的骨架了。 “怎么回事?!”安纳斯想抽出自己被他扣住的右手、拔下他的手套,可祈月烬使足了力气,就是不让他的右手离开。 “你个二炮!”安纳斯怒吼一声,干脆把一切都挑明,“蠢毙了!我知道你杀了哪些人,更知道你杀人都用我当借口!我问你有没有事瞒着我,是想问这个——” 他极为暴力的抽出自己的右手,飞快的脱下了祈月烬右手上戴着的手套—— 果然是一只白骨的手。 或者说,那仅是为了填充右手位置而生拼硬凑上去的骨架。 “施哀央帮你装上的?”安纳斯红了眼睛,恶狠狠瞪视祈月烬。后者在他的瞪视下也红了眼角,眼眶中是一片凄哀的氤氲,眸子里的雾水好似会漫出般满溢。 “脱衣服,马上。”安纳斯甩开他白骨的手,生硬下令。 祈月烬垂下眼,知道再也瞒不得了,便快速脱去了桃红色的高领毛衣,解下排扣的纯白衬衣,显露出赤裸的上身—— 第七十七章:傻逼爱傻逼 那真是一枝从血肉中开出的白骨的花。 见祈月烬站起身来,安纳斯强行勾住他的腰,将他拉近自己,抬手抚上他莹白色的上臂骨,万分克制才不至于发出颤音:“还疼吗?” 祈月烬被他搂着腰,情不自禁笑出酒窝,傻气得令安纳斯鼻头泛酸,“不疼了。” 安纳斯顺着那根细溜溜、滑凉凉的肱骨往上摸,直至触碰到他生出白骨的肩头断面。 那里如一刀切般十分平整,虽然颜色嫩红、仍像会随时淌血般触目惊心。 没了肌肉纤维的牵引与脂肪细胞的填充,断面径直延伸出一根上臂骨,仿佛焦红的枯土里径直长出了一株琉璃白竹,在月光下莹润得透明,却突兀可怖、细瘦苍白到令人痛心的地步。 安纳斯不敢再触碰他的右臂断处,便牵起他白骨的右手,细细查看。 眼光扫过,腕骨、掌骨、指骨。仿佛在看着一张活生生的X光片,又像在看着供美术学生临摹用的手骨石膏像。 安纳斯闭起眼睛,将祈月烬的骨手拖拽到自己的脸颊旁,强制他的手骨接触自己的面部皮肤。 ……轻微的凉……确实是坚硬的骨头质感。磨蹭在脸上并不舒服,果然还是裹层皮肉的好。 想来,那月光看着莹润,月球表面却也是坑洼一片。若是人手真触碰上月亮,得被磕破掌心皮吧? 见安纳斯垂下了头,祈月烬略有慌神,他更是因无法读出安纳斯的心而焦灼又起。 “安,安,你不喜欢,我就不要了,你别生气,我怕你生气,我只是,因、嗯,因为,衣袖太空,我怕碍着安的眼……” “傻逼。”安纳斯勾紧他的腰,一使力就将他带到床上,而祈月烬一个重心不稳,重重砸向并牢牢压住了安纳斯的大半边身体,两人的胸腔都是一疼,不仅是因为胸骨的碰撞,更是因为心灵的激触。 “安!”祈月烬怕压着安纳斯了,急于爬起,但安纳斯搭在他后腰上的手一用力,更是让两人的腹部紧贴,好像彼此间只剩下了一层皮肤的距离。 “安……”祈月烬自己不主动的时候,可谓格外的怕羞,他躲闪着安纳斯向下的视线,好几次想手撑床单、支起上身,却都被安纳斯拽了下来,只好玉颜通红的趴在安纳斯胸膛上,九分狂喜一分静谧的凝听他的心跳声。 安纳斯陡然吐出字句,让祈月烬一阵恍惚,甚至以为那也是他轰鸣的一声心跳。 “我有一部手机,上面可以显示出你在想什么。” 祈月烬动了动,却再次被安纳斯压制。 两人重叠在一起,真像是红白两色的艳红鹿子百合了。 “说准确点,是可以显示出你在想的绝大部分事。虽然偶尔也会漏掉一两句……碍不了什么大事。” 顺着祈月烬的背脊线抚上他的后颈,安纳斯想到他背上也曾被破茧般割开,更是满心凄凉:“你那个妈,太操蛋了。怪不得你那么怕她,她还算个人吗,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折磨,什么‘虎毒不食子’啊,她是永远吃不饱的极品暴食症患者,因为干光了库存方便面所以拿你充数么。” 因为是安纳斯在数落“它”,祈月烬奇妙的不恐惧了。他甚至想开开玩笑,更正道:“它”没吃过方便面。 好在他没说出口,否则安纳斯难得的抒情又要被他的间歇性脱线搅黄了。 安纳斯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看到你杀掉了莫悱和他爸妈,杀掉了尤瑞安的经纪人,我虽然气坏了,却不想让你进监狱,更不想让你受死刑……如果有人来抓你,即使他才是正义的一方,我也不想把你交给他……大义灭亲那种壮举,根本不是我能做到的。” 安纳斯抚摸着祈月烬的发尾,借助窗外的月光凝视他赤色的发旋,觉得自己真被他的桃花瘴迷晕了、痴傻了。 “我不知该拿你怎么办。既不想把你交给别人惩罚,又不愿姑息犯下杀人罪你……可我往后看,发现在我离开枫羽市后,你被你那死变态的我屮艹芔茻的妈整成那样,我想,你应该算是赎了罪吧?” “更何况……”安纳斯的手抚上祈月烬的下颌,将他的头颅偏斜着抬起,凝视他微昂的明赤瞳仁,“就算你瞒着我,我还是知道了,祈月烬。” 用指腹按住祈月烬的嘴唇,禁止他胡扯乱侃,安纳斯不经意间泄出微弱的哭腔: “你只有半年可活了,祈月烬。” “在巫黎那里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天知地知你知我不知,很有意思?我还奇怪你当时为什么既傻站着淋雨、又哭哭啼啼不停呢,原来是这档子事……你憋在心里,不怕心脏像个气球一样胀破?就跟你说了不要在游乐园的无照小贩那里买气球,破了也只能听个响,还容易炸坏耳朵……” 安纳斯嘟囔到最后,不知是在故作轻松的调笑,还是在悲哀的胡言乱语了。 他将祈月烬的身子向上拖,直待与他双目相对,直待彼此的呼吸都打在对方的面颊上,温热与炙热相交织,心的温度似乎要将整室的空气都给燃烧殆尽。 “果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祈月烬。你杀了人,自然要偿命。对于你半年后就要死了这件事,感觉如何?” 深之又深的对视着,祈月烬微抬脖颈、静默着俯视安纳斯,他看着他苍白的薄唇和蓝黑相间的眸子,看着他银灰色的睫毛和极分明的眉眼轮廓,他秀挺鼻梁上挂着的微小汗珠一定拥有姜糖水的味道,他露出额头的柔软短发上泄满了白雪与月光的气息…… “安会陪着我,直到我死吗。” 祈月烬想让自己的每一个字眼都成为一次情比蜜浓的亲吻,他虽然读不了安纳斯的心,仍旧用上了自信至盲目的陈述句语气,仿佛安纳斯的答案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给出了,现在的他只不过倒流起了时光,只需一手挥开光阴的迷雾,便能听见那掷地有声、令人心悸而爱惨了的回答: “真可惜,我要跟你一起死了。” 安纳斯的鼻尖几乎触上了祈月烬的,两人的气息分子仿佛充斥了整个房间,旁人进来,是会窒息、甜到溺亡的。 “我以前觉得,殉情的人都是傻逼,”安纳斯觉得自己和祈月烬靠得那么近,简直就像母亲子宫中的双生胚胎一样了,“不过你就个傻逼,爱着傻逼的我,早就比傻逼还傻逼了。” “这个情,我殉定了。” ——你就是个傻逼。 ——爱着傻逼的我。 ——我爱你。 祈月烬重重的抽泣了一声,眼泪未有涌出,但赤色的眸子全荡上了水,简直要成一汪赤洋淀。 自他成长后,这是安纳斯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而且还是这般深深的吻,让他一下子就没了呼吸,只剩下即将落向天幕尽头的泪。 就算安纳斯还是混淆了时限,又有什么关系? 半年和七天,千年和一生,转息之间、刹瞬之际,爱已在,便是永恒。 如果把安纳斯的亲吻比作终明真心的柔风细雨,祈月烬的反吻就是爱至疯傻的激雷厉电,他一个翻身就将安纳斯捆缚于自己怀中,狼撕虎咬般啃食他,白骨的右手润泽了月光,更显得那份爱恋即将超越生死,抵达宇宙混沌的根源涡流中去。 而安纳斯受到了挑战,也迅速升温,互殴般吻着他,素来缺乏血色的容颜极速涨红,似乎要用完一辈子的血液般激情外现着。 “祈月烬,烬……你只是烧剩下的小渣儿,为什么还这么烫?” 可安纳斯笑着祈月烬,自己却是发烫发烧到眼前一片摇摇荡荡的赤色了,他抚摸着祈月烬纵贯背部的崎岖伤疤、搂抱住他温泉赤鱼般柔软劲道而火烫炙热的腰,与他子宫内双生胚胎般密合,彼此的欲望相交叠,激情竟是比漫山遍野的艳红鹿子百合还繁盛,仿佛轰轰然后,就要炸毁天地、震荡乾坤、逆转命轮了。 就算用最后的理智吐出“等到明天,我跟你做”的话语,在他吞入最为火烫的某处后,还是崩溃到当下就想要了他,要了那个明赤而阴冷、残虐而纯真、愚傻而聪颖、决绝而痴情的傻二炮。 此等疯狂的欲求与爱恋,跟莫悱都没有过。 安纳斯在情欲的纠缠间,就算想到了莫悱,也是惊人的毫无愧疚,反正他都打算陪祈月烬下地狱、给莫悱做牛做马赔罪了,莫悱再诅咒又有个屁用。 安纳斯这才发现,原来比无耻,他傲视群雄。 他这才发现,自己和莫悱完全是“友人以上、恋人未满”,他真正“爱”上的,只是祈月烬一个傻逼而已。 他为莫悱落海,他以为那是殉情,可是在白魔女从海水中救出他后,他接受了魔女的蛊惑,前往三年前“保护”莫悱,试图找回爱情——但三年前的莫悱当他是个“鸡奸犯”,是个傻逼,是个配不上他的小白脸,他不可能爱上穿越时空追寻爱的傻逼,就算三年后也不可能。 操蛋的,原来三年后爱上他的那个傻逼,在三年前那么聪明。 聪明人不爱傻逼,所以傻逼傻逼了。 所以傻逼只能去找傻逼,或者说,一个比傻逼更傻逼,爱着傻逼的傻逼了。 ——祈月烬。 傻逼这一次,终于能真正的“殉情”了。 带着真真实实的、经过双方鉴定的爱情,傻逼要和傻逼死在一起了。 不再轮回,不再侥幸,不再玩弄时空,不再枉视天理。 殉情的都是傻逼,因为只有傻逼们才能如此相爱,只有傻逼才能和傻逼缱绻一生、直至归墟。 我为自己是个傻逼而骄傲。 只有这样,我和你才能相爱。 祈月烬,傻二炮…… 我爱你。 第七十八章:安夫人 半干半湿的软到了一块儿,安纳斯忍受着祈月烬的痴汉手挠弄,终于在自己的小兄弟被撩拨得再一次半硬之际抽出了他的手,愠怒着哑声道:“睡觉!” 祈月烬没尝够甜头,可瞧安纳斯眼帘半掩、像是真的倦了,便心不甘情不愿的扒拉来踢到一边的被子,先给安纳斯盖好、压住边角,再极富技巧的钻了进去,活像只拱天扒地的鼹鼠。 他和安纳斯同睡一枕,将头颅搭在安纳斯脸颊边,手臂环住他的腰,舔舔嘴唇控制欲望后,闭上眼睛。 满室寂静,月光搅合了呼吸声,仿佛是雪白的圆月在睡梦中呢喃。 安纳斯闭着眼,被下的手却抚上了祈月烬置于他腰侧的、白骨的右手。 冰凉的骨骼,坚硬的感触。 仿佛映照出他的本质:冷硬而决绝,不屈而刚强。 可是,这样冰净纯粹的他,竟然会有那么一个毒辣之至的血腥妈妈。 为什么,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那样的事?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狠心的母亲,狠心到扯下儿子的手臂、切分他背部的皮肤,再将他推下高楼? 说不定祈月烬的间或残虐,就是受他母亲的影响。就算一个孩子再纯洁善良,生长在那般险恶凶残的环境中,都会扭曲到变态。 安纳斯怨祈月烬的残虐,更恨自己的后知后觉。他应该在初会祈月烛的那时便有所警觉的!如果早绕些弯子解开祈月烬畏惧其毒母的心结,就能提前一步得知他的处境、从他母亲手里保护他了。 虽然那个手机APP未能告知,但安纳斯猜测,祈月烬的被冤入狱、寿命剧减,都和祈月烛脱不了干系。她会这么做……就是要阻碍祈月烬和他在一起! 清楚的记得,她曾在那个偶遇的雨夜说过,“毫不后悔拆散汝等”……她才是罪魁祸首,是残忍到毒害亲儿身体与心灵的侩子手! 可,为什么?她就那么看不得祈月烬和一个男人在一起?还是说她本就深恶祈月烬,亲儿做出同性相恋这等大逆之事,更让她暴烈狂怒、立誓斩儿卫道? 真是奇了怪了!孩子不该是母亲心尖上的一块肉吗,为何祈月烛要将祈月烬逼至穷途末路?她害了自己的儿子,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难不成她就是一个死不讲理的神经病,想害谁也只凭一时的兴趣? 安纳斯苦思冥想之际,愈发头昏脑涨。他想狠狠报复伤害祈月烬的祈月烛,但又忌讳祈月烬与她母子血缘的情分,更是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对阵祈月烛——她是毫无疑问的最终BOSS,是连祈月烬都恐惧后退的最厉恶鬼——他的战力远逊于祈月烬,能在劲敌面前保护爱人吗? 思前想后,愈发恼怒自身靠不上谱的力量。 一旦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渴望变强的心简直和渴望交合的心一样炽烈,如果给安纳斯一个成神的机会,就算代价是自身元神尽毁,他也甘愿!他简直想为祈月烬逆转天理、颠倒乾坤,为他毁灭悲伤痛苦的旧世界、创造出一个只对他而言完美无暇的新天地。 安纳斯从不否认自身的自私,他只是微渺的个体而已,顾不了全人类。他能倾神尽力、以自身为代价做到的,无非是爱一个人、护一个人、守一个人而已。 把祈月烬当作全世界的他,一辈子都不懂何为“大爱无疆”。 可就算没有所谓的无疆大爱,那又如何。任凭世人指责,他也只能、也只想抓住一人的手而已。 祈月烬就是全世界的话,他的爱早就渗透了全世界,他的爱,并无疆界。 心底满胀着如斯沉重而甜蜜的思恋,安纳斯沉沉入睡。 他也是疲乏过度了,没察觉到祈月烬装睡的端倪。 祈月烬等待安纳斯真正进入梦乡后,睁开双眸,安静的凝视咫尺之隔的他。 白骨的右手仍被他攥在手中,虽然粗劣拟制出的骨臂神经只能渡来他掌心微至虚无的温度,但光是凝视着他沉静的睡颜,祈月烬的心就滚烫火热得好似怀抱暖炉了。 他还是欺骗了安纳斯。他的时间,远比安纳斯猜测的要少。甚至是,大大少于所有人的预估值:就算有祈月馀的“无恨引”支撑,要毫无破绽的度过七天,依旧异常艰难。 终是离开了枫羽灵地的缘故罢。“它”被枫羽地界困住了,然而他又何尝不是。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远离灵地,可仍不被允许,无情的灵地加速了他肉身的崩毁,逼迫他回归“母体”。 但是……【安……】 完完好好的与他共度七天,已经是天赐的福分了。纠缠千年的因缘即将终结于七天后,却也无憾无悔。 当安说出“定要殉情”的时候……真是感动到死也甘愿了。 可,又怎能让最爱的大哥哥英年早逝、只为陪着业已腐朽的残烬? 他已经在千年前死过一次了,这一回,该是由他目送小小的灰渣儿远离、再不归来啦。 用最后的时间,即将飘零的灰烬要将你的容颜深深铭刻于心中。 烧剩下的灰渣儿最后的滚烫,全属于你。安,小渣儿最爱的雪哥哥! 安纳斯是被痴汉手挠弄醒的。同时,男性的晨勃不出意外的带来了一场不适时的激情,害得安纳斯下床时差点因过低的血糖而四脚朝地。 但洗漱中,安纳斯被冷水一激脸,又“雄风大振”,水没擦就回首骂:“我不想尝你嘴巴里牙膏水的味道,给我好好刷你的牙!” 偷吻失败的祈月烬撅起嘴,更因为想狡辩而吐出一个透明的牙膏泡,逗得安纳斯拽起他的牙缸就往他嘴里倒漱口水,更是抓住他的右手,作势要帮他刷牙—— 好一阵笑闹。两个人都向对方展现出自己最童稚无邪的一面,彼此间是真正的毫无隔阂了。 安纳斯不知道其他的情侣如何相处,可他喜欢上了被祈月烬烦、骚扰、打伏击,祈月烬再怎么闹他都开怀,虽然面子上仍在伶牙俐齿的讥讽嘲弄他,心里却怜惜喜爱得不得了,恨不得祈月烬就是个耍泼闹娇的小娃娃,他能将他圈进怀中,谁都不给看,只和他气息缠绕、心贴着心。 但祈月烬毕竟还是要见人的,首先的拦路虎便是极尽刻薄之能事的顶级精英男——诺克提斯。 两人都换上了杰克森送来的定制西服套装,安纳斯瞧瞧自己、又瞥祈月烬一眼,不由得嘀咕:“这算什么,黑白双煞?” 祈月烬颔首道:“阴极即黑,阳极则白,安一身正气,最好看了。” 安纳斯:“……一大早,禁止拍马屁。不过,你不是火属性的灵能者么,怎么就‘阴’了?难不成你这红,真是大姨妈红?!难怪能召唤出大乌龟玄武那种等级的水灵,烬——夫——人——?” 听到安纳斯阴阳怪调的取笑,祈月烬赧然摸摸赤发,羞涩道:“安不喜,我即刻便去染发……唔,可火灵之赤是自内而外显的,染发剂可能撑不过数时辰……” 为了制止他的较真,安纳斯赶紧帮他整理领带。 在推着他往外走前,安纳斯拦在门口道:“你昨晚,跟诺克提斯说了些什么?” 祈月烬回答得很快:“安的事,我的事,安和我的事。” 安纳斯:“他知道你和我……不是普通人了?” 祈月烬:“嗯。虽然为难,仍旧相信。” 安纳斯:“你说话能不那么讲究对仗么,祈月大诗人……呸,他还真相信了啊!不愧是神经异常的人类,对异次元事物的接受度就是高……那其他人呢?他准备怎么向他的手下解释?” 祈月烬:“我不在意。我只——”安纳斯:“打住打住!你不知道就直接回答不知道!再拿我当理由当借口当幌子,我把你扁成一滩姨妈红啊!” 祈月烬眼睛一转。因为脑内没有这一词条,远离枫羽的他又无法连通灵穴,只好烦恼的偏头:“姨妈红……?安……我不懂……教教我。” 他那句轻轻的“教教我”说出口,简直和“亲亲我”有着一样的魔力,安纳斯素来惯于掩抑真心,可一想到两人都没几天可活了,干脆放开一切俗世的拘束,只听凭想要亲近他的真心。 他快之又快的亲了亲祈月烬的唇角,并赶在后者狼化前推开门,牵起他戴了白手套的右手,“走吧,烬夫人。” 以前把供养祈月烬比作饲养一条寻血猎犬,现在看来,这比喻虽带了不适的污蔑,想法仍是合适的,“你对这城堡怎么这么熟悉?从哪里弄来了平面图么,还是你以前就是只会打洞的老鼠,从枫羽出发、游过太平洋,来到这里探路了?” 不需侍从领路就找到餐室的祈月烬回头笑笑,柔声道:“若是为了来找安,我能游的。” 安纳斯十分干脆的酥掉了一层皮。 用早餐间,安纳斯惊异的发现,施哀央已经深得诺克提斯的欢心,被允许坐到他身边,替他往烤面包片上抹果酱了。 安纳斯不禁怀疑,是否自己的父亲也恋童…… 嗯?!等等,“也”字还是去掉得了,虽然祈月烬口口声声他的“第一次”在幼时就献给了“安哥哥”,但自己没那记忆,就只当没做过那档子蹉事吧…… 饭毕,安纳斯让旁人避退了,和诺克提斯单独谈话。 祈月烬和施哀央等在餐室外,既想开启灵能偷听,又觉得偷听不是好孩子该做的,只好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各望各的天花板,互相较劲“谁才是听安哥哥话、能忍住不偷听的好孩子”。 而餐室内,泽佛奈尔父子真正的交谈,也不过几句。 安纳斯:“我只想告诉你祈月烬也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 他与诺克提斯面对面而坐,极为相似的苍白面容间,只隔着二十年的光阴而已。 安纳斯:“我加入灵薄狱,是为了救妈妈。我向灵薄狱的女主人许愿,以为摘下妈妈脑内的肿瘤,就能让妈妈好起来……可我不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妈妈还是病逝了。” 安纳斯:“是我的错。但你没来救妈妈,你也有错。” 诺克提斯重重的咬住下唇,狭长的黛色双眸透出十足痛苦的悲哀之光。 安纳斯看着微垂头颅的父亲,一瞬间便窥见了他的苍老:已然灰白的鬓发、皱纹深深的眼角,置于餐桌上的骨感大手筋脉纵横、显出岁月折磨后的粗糙。 纵使有用财富保养呵护身体的资本,失去了挚爱的他,再也找不回青春的心了。 目睹他的痛苦,安纳斯的心也哀然了。 就算父亲只有只言片语涉及母亲,安纳斯还是能从蛛丝马迹中提炼出他的后悔与绝望。 他深爱着母亲,绝对不是故意抛弃了痴傻而天真的她。 论那原因……恐怕是家庭吧。一个享誉百年的豪门望族,怎么会允许前途似锦的继承人娶一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弱智女人为妻? 他的父母逼他,也许和祈月烬的母亲逼他一般,毒辣而绝情,残虐而凶暴。 他失败了,永远的失去了露露。 可祈月烬逃离了,终于两情相悦,再无遗憾。 安纳斯既怨父亲抛弃他和母亲,又理解他的孤独苦楚;既遥思远在天堂的母亲、同情父母的生离死别,又感慨自己与祈月烬终于相爱、得以相守的极尽幸运。 虽然终局依旧逃不过一个“死”字,但能够与祈月烬一起笑闭双眼,比起隔了生与死的父母,不知幸福多少倍。 安纳斯深深的凝视父亲,轻声道:“爸爸。” 在诺克提斯陡然抬起惊愕的眼后,安纳斯露出个极别扭的、却仍可归入“微笑”范畴的表情。 “我不恨你了。” “妈妈死之前都叫着‘情哥哥’,她把我当成了你……她一直爱你,她没恨过你。” “爸爸,我就像你爱妈妈一样,爱祈月烬。” “我要和他结婚,就今天。” “你愿意帮我们证婚吗?” 一滴泪水划过诺克提斯的面颊,消失在他花白的鬓角。 他当初,拉着他的小妹妹,就是对着月亮,请求它证婚啊。 向着月亮祈祷后,两人结合了。 被迫分离后,小妹妹的生命之烛燃尽了。 那份烛烬却留了下来,飘过千山,渡过万水,来自爱琴海的灰烬落入了他们唯一的儿子心中,牵起了他和祈月烬的姻缘线。 祈月烬昨晚的话语又回荡在诺克提斯脑海中。 诺克提斯问他:“你是谁?” 其实,他早就知道“祈月烬”这个名字了,想必面前的少年也应该知道,泽佛奈尔家族的当权者掌握了一切信息,包括他的姓名与身份。 诺克提斯这般咄咄逼人,就是想试探祈月烬的胆识。 他想得到的是,一个一语道明他与儿子情爱的真切回答—— “我是安夫人。”祈月烬说。 诺克提斯哑然失笑,当下认输。 就算不是“我是他男人”那般强硬蛮横的大男子主义回答,其间尽泻的凛然情意,又岂是诺克提斯能够驳回的。 他懂汉语,明白祈月烬一字一顿的用意。 安,夫,人。 夫,成年男子;夫人,男性的配偶。 他坦然承认自己不是女人的事实,同时赫然宣告了他对安纳斯的占有。此句绵里藏针,竟是以柔克刚,霸道无比。 诺克提斯输得心服口服。 他向之祈祷的那轮月亮,竟以己身亲自成全了他的儿子,这,何等的因缘际会啊。 他流下泪水,有思恋,更怀带希望。 他身为一个父亲,将于今天,亲自为儿子证婚—— 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 第七十九章:婚礼与孩子 向来喜欢和世人反着干,安纳斯自作主张的婚礼极为不循规蹈矩,快刀斩乱麻到显得过于毛躁而随性了。 由诺克提斯带着,他、祈月烬和施哀央一起去了艳红鹿子百合的温室。两位新人在纵横卵石小道的交汇处跪下,给逝去的雪天使露露磕头行礼,然后安纳斯取下了雪绒花丛中的半锈十字架,亲手交给诺克提斯,希望他用来熔铸一对婚戒。 即是说,两人在婚戒都没有的情况下就成了亲,让诺克提斯都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息。 可他将露露的十字架紧贴于心口,由施哀央牵住他的左手,两人一起静听新人们的对诉时,一老一小都溢出了泪花。 安纳斯找来父亲和养子证婚,也只是让他俩旁观者般目睹全过程而已。 他才不愿意被旁人审讯般问“你说,你愿不愿意?!”呢。 他的婚礼,由他来做主。所以,他只牵起了祈月烬的双手,深深的望入他艳赤的双眸,仿佛对月祷诉般轻柔言语: “祈月烬,你愿意做安夫人吗?” 如果说艳红鹿子百合就是一汪情意深深的海洋,两人站在十字架般的交叉路口,仿佛置身一片雪绒花的浮萍,仍凭浩瀚苍凉的人世如何石烂松枯、斗转星移,无论无垠恢弘的宇宙如何浴火涅盘、生息生灭,两人只处于独属彼此的浮萍,将偌大的天地都圈入了永恒的对视,再也瞧不上身旁呼啸掠过的无限风景。 身着黑衣的祈月烬明明应该扮演男方的角色,但他却无比柔顺的听从了安纳斯故意错乱新人身份的安排。 旁人都认为他眼中藏着一潭深之又深的桃花水,可对于安纳斯来说,那是只是一弯浅之又浅的海峡,他一抬脚,便跨了过去,正如他蓦然回首,却发现他从未远离一样。 他就是桃花妖,携一谷幽哀的绯瘴,历经无数月圆月缺,乖乖巧巧含着眼泪,等待归人的哒哒马蹄。 在寂寞的城中,他紧掩了窗扉。永不揭春帷,却在心中构筑起一街青石向晚的江南乡。就算桃花的妖魅错过了无数的人,遗失了无穷的欢愉,他终是等到了他的一片雪,终于能将他的雪瓣拥入自己的桃花海,他喜极而泣、再无缺憾。 “我早就是了。”他以同样轻柔的声音回答。 安纳斯愣后,露出个无奈而怜爱的笑容。 ——你愿意做安夫人吗? ——我早就是了。 论狂妄,谁又能和桃花妖比肩。 但若他没有这般一根筋似的胆识与倔气、自大狂般的高傲与蛮横,是断然追求不到他那错季的冰凉雪的。 他的实质,怕是唯我独尊的逆天叛地罢。 可他就是要弑神,就是要颠倒四季,就是要得到本不属于他的冰凉雪。他就算倾没整座春桃山谷,都要困束并独占一瞬而过的那片寒冬雪影——他骄纵仍性到了极致,却也却纯真痴情到了极致,真是太过不可思议。 秉持着“男左女右”的原则,安纳斯持起他的右手,脱下他的白手套,在他白骨的小指上缠了一根红线——从他桃红毛衣上扯下、捻成的红线。 “安夫人,右手栓红线,左手戴戒指,有这么个双重保险,你是跑不掉了。” 用唇瓣堵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脱线顶嘴,安纳斯搂住他的腰,在父亲与儿子的面前,给了夫人一个吻。 就像艳红鹿子百合一般妖娆而纯洁,嘴唇只是相触、相吮,不带任何情欲,有的只是一吻定老的决意与深情。 自己主婚,父、子证婚,安纳斯与祈月烬的婚礼,至此结束。 他和父亲都知道,雪天使露露在天上看着。她一定也像施哀央一般,本有光明正大偷窥的资本,却看得羞涩赧然、躲躲闪闪,还把头掩在衣袖后,偷偷的笑了。 【妈妈,他是你儿子的夫人了】 【祝福我们,妈妈】 他和祈月烬肩并肩,走出了雪光柔馨的温室。他走出了父母凄美哀婉的回忆,即将迎来自己的崭新生活。 他将和他的伴侣一起,度过最后的半年时光。就算看不到彼此苍老的容颜,青春着笑闭眼,也是一种别样的欢喜—— 他愿意。 他也愿意。 世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 接下来的半天,安纳斯过得混混沌沌。倒不是古堡终处阴霾与雪天的环境给了他坏心情,纯粹是……他乐傻了。他乐到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了。 和祈月烬腻在已被诺克提斯指使人拆光监视器的旧“牢房”内,安纳斯光是和夫人同躺一床私言密语,都满足到甜腻尽溢的地步,真不知一入夜,他会不会淹死在桃花酿制的蜜水里。 不过,就算定了情也成了亲,安纳斯还是安纳斯,永远在该傲娇的时候傲娇,讥嘲神功对上夫人,更是用得炉火纯青——反正祈月烬总能用奇特的思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人也算棋逢对手了。 这不,一不小心扯到了诺克提斯,安纳斯忍不住嘀咕:“他真是我爸么,就算我娶了男人、算不上正常,他也不至于更不正常到要让你变性生子吧!他和妈妈都是极端,怪不得我基因变异到两只眼睛色不同,还这么个头发……” 安纳斯揪下根白发,把毛吹向祈月烬,自己求疵:“老他妈有人想扶我过马路,‘被雷锋’一词简直就是为我创造的……喂,老不了的安夫人,敢嫌弃夫君我鹤发童颜,我就把你殴残废,天天‘雷锋’你。” ……祈月烬真心听不懂。“雷锋”,不就是一名人民战士吗,就算安使用了将名词活用为动词的修辞手法,又是在表达什么呢? 可安提到旁人的名字,这可让大病娇不悦了。 他千脚虫般,用四肢缠住安纳斯,凑近他的面颊,吐出温热的气息:“安,不要想别的男人。” 安纳斯:“……” 祈月烬:“变性生子……父亲大人虽未言出,我却读到了他的心……安,想要我生孩子吗?” 安纳斯:“……夫人,你够了。怀个胎得十月,你想半年后带着我的娃、跟我下地狱?我才不帮你在地狱里找接生婆。” 祈月烬用白骨的右手牵住安纳斯的左手,将它拖至、按上自己的腹部,仿佛那里真的有一个会蹬腿、会撒娇的未成形小婴儿,正隔着祈月烬薄薄的腹部肌肤,向安纳斯传递着他生命的温度。 安纳斯的心陡然一惊。倒不是他突然想要孩子了,只是——“你他妈还真想变性啊?!” 他老婆的变态程度和他老爸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在关押、监禁他的问题上绝对可以达成一致,做到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要不是安纳斯以“出古堡度蜜月”为借口,祈月烬与诺克提斯的“暗中同盟”才不会悄无声息的土崩瓦解,他俩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非得将安纳斯关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可! 祈月烬按紧了安纳斯贴住他腹部的手,微微拱起腰,倒似安纳斯在迫害他腹中的小生灵了。 安纳斯越看他越觉得不对劲,脱口而出的声音都带着抖:“祈月烬!你想做什么,说出来!”难不成,他已经跟诺克提斯达成了某种勾结,现在正要先斩后奏……?! 祈月烬从下方瞅着安纳斯,赤眸显得格外大而圆润,倒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红鹿了。 只听得他呢喃道:“不想步‘它’的后尘……安爱我,而‘它’没有得到‘他’的爱……” 安纳斯活像在听哑谜,正当他准备声色俱厉的质问,祈月烬突然用上了病娇属性十足的空茫语气:“孩子,会抢占安的注意力,不想要。不想生。一生下来,我就杀。就算是安的孩子,也杀。安只有我一个孩子,其他的,别有用心,滥竽充数……跟我抢,都要死……” ……他活像呢喃着的孤坟怨鬼,听得安纳斯那叫一个毛骨悚然。 “祈月烬!”安纳斯抽回紧按他腹部的手,改为重拍一下他的脸颊,教训道:“我既然跟你在一起,就做好了断子绝孙的准备。虽然你答应做我夫人,但你好歹是个男人,不要真把自己当女性看了!你啊,不要瞎揽责任、胡思乱想,去承担什么女性的职责,乖乖做我的安‘夫人’就好。我那死变态的阴险老爸敢逼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懂了?” 祈月烬立刻笑开了层层绽放的红碧桃。 但安纳斯给了蜜糖,接下来就是大棒了。他狠掐一把他的脸颊,厉声道:“接下来才是重点!你,祈月烬!别认为什么时候都有人来抢我,老子又不是平胸万人迷圣母娘受,哪有那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算老子人见人想上了吧,老子又不是没有阉了他们的本事,至于你砍砍杀杀吗?!” “关于我的孩子,我在这里最后一次强调,施哀央就是我儿子了!你,祈月烬!既然答应做安夫人,就必须把施哀央也当成你的儿子!你敢像后妈一样对他,我就抽你,我家暴你,懂了没!?” 安纳斯这边倒是目眦欲裂了,祈月烬却像没事人儿般眼神飘忽,嘴唇嗫嚅了半天,就是听不见表出的决心。 待安纳斯又拧他的脸了,他才声音微弱的强词夺理道:“我才是安的小孩,安说过,我就是你的小孩,安已经有孩子了,我……” 安纳斯怒极必笑:“安夫人,这可是你在主动破坏夫妻关系哦?这样我家暴你,也算保家卫子了吧?” 祈月烬:“……” 祈月烬:“……施哀央……不杀了……” 安纳斯:“乖。” 真是——夫!纲!大!振! 以至于,安纳斯在携妻带子与父共进晚餐时,还一副降服了三宫六院的得志老爷们儿的表情,更是心情极佳的带着妻儿餐后散步,看那漫天的清凉飘雪映衬了清丽月光,折射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气氛。 待各回各房、洗漱完毕,考验一家之主、大老爷们安纳斯的时刻就到了。 他和祈月烬面对面,跪坐在床铺洁白的大床上,表情肃穆。 到了入洞房的时候了。可,问题是: 入谁的洞房? 只听得大老爷们安纳斯低沉又低沉的道出了一句—— 第八十章:桃花妖(上) 就算房间内没摆大红烛,安纳斯也觉得祈月烬火红的艳赤活生生提升了整间屋的温度,连空气都带上了黏腻的甜炙,气氛旖旎浓郁得逼人宁愿休克,也好过那无休止的眩晕。 他几乎是第一次在祈月烬面前深垂头颅,因为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是如此的……无下限,让他羞涩到赧于凝视祈月烬的双眼。 安纳斯用极力镇定的语气道:“祈月烬,你是个男人,但仍同意以我‘妻子’的身份和我结婚,算我辱没你了。” “你对外扮演女人,总有受气的时候……嗤,两男人结婚总有这种问题,但我没把你当女人,你懂吗?” 用余光瞥见祈月烬认真点头,安纳斯吸口气,抬眼坦然道:“婚姻和做爱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我不想你受任何委屈,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想在床上做一次主吗?” 祈月烬一听,明眸睁得老大,更像占据了大半张脸的鹿眼了。 原来,安纳斯的逻辑是:他娶了祈月烬,所以对外,祈月烬是他老婆,他是祈月烬的男人;但到了真正入洞房的时候,他允许祈月烬做他的男人,他同意雌伏一次,当作给“安夫人”的补偿。 祈月烬的脑袋瓜转过弯来,羞得满色通红,头扎得老底。虽嘴上连连喃语“我能服侍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渴望占有安纳斯身体的欲望丝毫不逊于他渴求拥有安纳斯爱情的欲望,他的胆怯推脱,只不过受了以往“安哥哥”不许他“在上”的禁制罢了。 安纳斯见他推推阻阻,本就窘迫的脸更加涨红,忍不住低吼道:“你他妈到底做不做?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过期不候!过了这个点,你就是再想反攻,我都给你压回去!” 一听机会只有一次,祈月烬再推就,就真成只有灭世杀伤力而全无头脑的傻二炮了。 他抬起赤光潋滟的眸子,十分郑重的点点头,首先道出“开餐誓词”:“我仍会伺候好安。” 他一膝一挪的移向安纳斯,并在隔安纳斯很近的地方做小兽俯趴状,深深的仰视安纳斯的双眼。 安纳斯面对他大而明润的赤眸,忍不住怀疑他要是自拍,绝对会被只看到他照片的人误认为是带了美瞳的女孩儿。 深明“舍不得老二套不着核弹”的道理,安纳斯叹着气,主动脱下了自己的上身睡衣,接受了祈月烬跪伏着的亲吻,倒像女王在接受骑士的吻手礼了。 深吻过后,安纳斯对仍位于视线下方的祈月烬低声道:“关灯和润滑,你选哪样?” 祈月烬眨眨眼。 选关灯的话,安纳斯估计就要自己躲进屋内的盥洗室润滑了;可选润滑,安纳斯就要下床去门边关灯,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中途溜号。 于是祈月烬卖了个关子。他用唇形说出了“关灯”二字,却在安纳斯试图起身的瞬间勾住他的腰,完好的左手抚上他的裆部,银邪的揉玩起来。 安纳斯刚想骂他贪心不足,整个房间就陷入一片黑暗,原来祈月烬那声暗语是对房间的光控系统下的指示,他操纵电子机械的能力丝毫不逊于他对燃油机车的驾驭度。 这下,由取一舍一变成两头讨好了。安纳斯被反将一军,不得已背对着祈月烬、被他圈入怀中,对着他隔着裤裆玩弄小小安的手,是制止也不是、放任又太怄气,只得咬牙压制声音,就是跟祈月烬对着干。 祈月烬可优哉游哉了,反正夜还长,整个夜晚,安纳斯都是他的,雪人儿主动跳进了桃花妖的绯瘴里,桃花妖不把他尽情肆意的往死里疼爱,真算枉费了压抑千年的欲求。 他隔着一层薄而柔软的裤料,将安纳斯的小兄弟揉捏出凸显的形状,待棉布在月光下泛起湿光、安纳斯轻哼着攥紧他的右侧骨手,他才将手探入安纳斯下裤的最内侧,将自己人手的高温真正传递给安纳斯的受难处。 祈月烬边撸揉安纳斯的双丸和茎身,边舔吮他的耳垂和脖颈、用骨手揉搓他已硬的乳头,刺激得安纳斯怎么也控制不了变粗重的呼吸声,紧攥祈月烬白骨臂膀的手指也收紧了,大有掐入那坚硬的骨质层的架势。 “安,请等等……” 安纳斯刚想反唇相讥“老子不早泄”,就被祈月烬带着、头朝床倒下。 床铺柔软,但真要将头扎进床垫中,还是呼吸略不畅。安纳斯想屈腿爬起,下身却仿佛被猛然一烤,他又跌了回去。 原来祈月烬并没有放弃对他小兄弟的疼爱,他的人手仍在安纳斯裤内,挠拨着他湿透了的下体头部。他自己的头颅则凑向安纳斯的翘臀,隔了裤料去舔那背脊骨顺下睡裤的凹线,他的舌尖携了布料,扎入安纳斯的臀缝处,就像妖异的桃枝在逗弄着戳刺一般。 安纳斯怎料得他有如此“奇思妙想”,气得又想骂、又组织不出完整的讥嘲神句,只能言简意赅命令道:“脱了弄!” 祈月烬当然非常听话,不过安纳斯忘记说主语了,他便按自我的理解,首先脱下了自己的睡裤。他的离舌收手让背对着他跪趴的安纳斯很不好受,干脆老脸一丢,自己扒了睡裤内裤,自己解决! 这回,祈月烬可算耍透了心机。他安静的凝视着安纳斯旁若无人的自渎,既不上前、也不出声,只是将他跪伏着的流畅背脊线跟寒勾月做了比较,脑中脱线的想着,其实安才应该跟他姓,唤作“月夫人”的。 而安纳斯一手撑床、一手撸管,就算知道祈月烬在身后胆大妄为的明窥着,也因爆发将近而不由得浅吟出声,撑起臀部的膝盖无意识的打颤,配合自他右手溅落的浊白液滴,就像被雪压弯腰的水杉在抖落负担一样。 桃花妖一看,着急了。他将他的小情郎撩拨出精,可不想让床单占了便宜。 他粗暴的将安纳斯按倒在床,后者的小兄弟和手都被重压在了一处,让安纳斯不知是疼是爽,登时一声大叫。 “你、你,你……找死……”被他这么一搅合,安纳斯感觉自己的经验活生生被压堵了回去?那几乎就是一口哽在嗓子眼的血,火气腾得他下体似要炸开,更是恼得他在被祈月烬翻过身来时目眦欲裂,脑袋里尽想着到时候怎么“S!”加“M!”自己的安夫人。 桃花妖可不在意情郎的狠话威胁,他拨开了安纳斯的右手君,呈上自己的双手,握住他战战巍巍的火热棒槌,凑上同样红艳的唇,浅酌般亲吻,捉弄着小舔,折腾得安纳斯有些后悔自己没早泄了。 “祈月烬!”安纳斯双腿大张的狠揪身下人的赤发,再凛冽的气势都成了虚张的声势。他咬牙切齿的“你”“你”了几声,终究因祈月烬明知故问的一句“嗯?”而掩面遮羞: “含进去!” 桃花妖乖巧的领了旨。安纳斯陡然就遭到了深喉的盛情款待,只觉自己陷入了桃瓣腐烂而成的泥潭,要伴着那花香的浓味没顶而亡了。 他的手指插入祈月烬的赤发,触碰到了他温热的头皮,似乎一指下去,就能穿透整棵艳桃,而他也是这般信任着他,将脆弱的头颅都置于他手下,一副任生任死的温顺模样。 安纳斯紧紧闭上眼睛,不再斗气。他顺从了他唇舌的勾引,闷哼着挺动腰身,倾泻于他嘴中。 祈月烬很满意的俯视到情郎的再次情动,可安纳斯好歹发泄了一次,他自己可是从头憋到尾,简直快要当一次强上的霸王了。 桃花妖决定大大的犒劳自己,便用人手搅了嘴中的经验与唾液,俯下身,试探着戳弄安纳斯的下穴。后者被火烫的手指沾了还热着的黏物轻柔着戳抚,竟感到了痒,不由得泻出声笑。 祈月烬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便运动灵气收缩人手的指骨,让手指像滑溜的火舌一般钻了进去,根本没让安纳斯疼到。 安纳斯刚开始只是些微的别扭,可更多柔若无骨的手指钻入他的后身,竟给了他自己在被触手怪操弄摆玩的错觉。他不由得挣动起来,遮眼怒斥:“你又在干什么?!认真点!” 桃花妖“嗯”了一声,心中却思索着“如何更加认真”。 是等于“快点”吗? 于是祈月烬托起自己饱胀的欲望,以极大的毅力克制,才浅浅试戳了一下安纳斯逐渐掩抑的菊口,发现真一冲而入了,安还是可能痛到,便神魔般隐忍着冲动,仍由自己的坚挺肿痛着,轻柔的将安纳斯又翻了个身,让他再次跪趴,自己则覆压上他的背部。 安纳斯也知道他要用后备式了。幼时记忆的阴影仍旧绰绰,但他心中已经盛放了一株银而不乱、艳而脱俗的桃花,便借助那赤桃的极明极艳逼退了对交合的畏惧阴霾,深深呼吸着,等待他扩张后的进入了。 第八十一章:桃花妖(中) 安纳斯被极尽温柔的对待,反倒恩将仇报,扭过头就大骂祈月烬的磨叽了:“你!上还是不上,给我说!” 祈月烬从来不觉得安纳斯的反咬一口是在“狗咬吕洞宾”,他在安纳斯面前,从来只有虚心受教的份,反驳狡辩都是羞赧微耻的。 “安,如果痛,请告诉我。”他忍得大汗淋漓,仍然恭敬有礼,对比安纳斯的暴躁暗怒,他高洁清净到简直不符“桃花妖”的名号了。 安纳斯双手撑床,一边诅咒他早泄,一边感受撑开体内的那份炙烫,只觉得施哀央看过的文里形容的有些错误,因为毫无痛感,有的只是无穷的胀与麻,一瞬间,他甚至有了离体的婴孩又重回体内的错觉。 这想象太过变态!安纳斯被不断的填充着,只觉股间麻肿中带了怪异的酸痒,好像内肉当即便期望他激烈的抽擦折磨一样。 安纳斯快被自己的联想打垮了。他神思胡乱之际,下面昂扬的小兄弟又被裹入了一个肌肤细软的炙热手掌,光是身后人揉搓一下柱体,安纳斯就忍不住仰起头颅,发出一声下意识的爽叫。 看到情郎苍白的身体尽染绯红,祈月烬清幽一句:“安,我服侍你。” “等——”可容不得安纳斯喊停了。 只有在这时,他才深刻了解到,祈月烬也是个男人。不管他前戏做得多么长,对待情事如何庄重隐忍,到了真正交苟的时候,他还是顺应了雄性最原始的本性,抽插激狂到逼迫安纳斯软了膝盖、叫喊般呻吟起来。 “祈、祈月……啊!你……哈、呜……烬……” 安纳斯最憎求人,但他头一遭般示弱了,祈月烬却不容他叫出一声“慢”,而是自己固执的变着音调唤“安”,一手枷锁般困牢他的腰,一手抚慰他的下体,身下激撞不停,水声仿佛另一种瀑布,要将安纳斯拍击到情欲更深的桃花泥潭中去。 在双重的刺激下,安纳斯不甘的射了。 他倒是高朝后虚软着感受余韵了,祈月烬却毫无释放的意思,撞得他一下子就倒了下去,又被祈月烬圈腰一翻,成了侧卧抽插的姿态。 在余韵中被狠狠进入、大力撞上敏感点,对于安纳斯还说,等同火上浇油,他又年轻欲重,立马就叫喊着眼冒金星、再次昂起了欲望。 “啊!啊……哈……祈……啊……烬!” 揪扯着皱褶凌乱的床单,安纳斯重哼而重喘,被桃花泥浆没脑的窒息感时时缠绕着他,这仿佛另一种催情剂,给予了他诡异的倍增快感,忍不住叫出极为秽乱的“快一点!” 桃花妖也真是在服侍自己任性的小情郎。他用清凉的骨手戳揉捏挤安纳斯坚硬的乳尖,高温的人手则伺候着他肿而淌水的火棒,舒爽得怀中人又抓又挠他的手臂,炙烫的内壁疯狂绞紧,让祈月烬深深埋头于安纳斯的颈窝,抖声一字“安”,终于泻出了他的热液。 安纳斯被更大的滚热一冲袭,死死捏住他的白骨手腕,喑哑低唤着,同样释放了。 这次,安纳斯吸取了教训,他在闭眼调息前果断下令:“出去。” 祈月烬虽意犹未尽、万分留恋,但安说不要了,一定是他累了或不舒爽了,绝对不可逼迫。 他用汗湿的赤发磨蹭安纳斯的侧颈,乖乖抽出了自己的下体。 随着他的抽离,安纳斯只觉下面一阵酥麻的磨酸,千忍万忍才没哼哼出声:他生怕祈月烬在抽出的途中反悔,又捅进来一通搅合。 除了软麻,更有黏腻的湿稠感,令安纳斯颇为不悦,只想下床洗个大澡、干爽干爽。 桃花妖一见情郎要跑了,赶紧束紧他的腰,用重新半硬的下身顶了顶他翕动的穴口,发出软软糯糯的讨好声:“安,还想要……” “你他妈有完没完?!”安纳斯扯下他的手,连拱带爬远离他,回首怒道:“都做过一次了,你不要得了好还卖乖啊!” 祈月烬像个小虫儿般蠕向安纳斯,若是不看他怒昂的下身,他手臂斜摊、乖巧侧卧的姿态真有作为天使画片原型的资本。 “安,安……”他不依不饶的撒娇道,“不够,我还要你,安……我还要服侍你,别离开我,安……” 被他水润的赤眸以仰视的角度深深凝视,安纳斯顿觉其夫人好不容易树立的猛男形象一下子便崩毁了。 敢问哪有强攻那般甜腻的请求欢合的?他甚至不会扒了裤子直接上,就算安纳斯给了他“做一次主”的机会,他还是用那般卑微的姿态居着上位,好像压根不明白自己的鬼神似力量可以用来镇压安纳斯讨人嫌的一切。 他永远只是接受着安纳斯的赐予,安纳斯不给,他至多砍别人,再怎么怨恨绝望,都不怨恨安纳斯、不对安纳斯绝望。 这么个爱至外强中干惨样儿、只在唯爱面前俯首称臣的桃花妖,直令他的情郎也要感慨、心虚、深深怜惜了。 可安纳斯毕竟是安纳斯,他攻心深种,主动让出一次上位已经接近他的忍受极限,更别提祈月烬操弄得他连射了三次,而相比才纾解一次的祈月烬,这重重打击到了他的自尊心,他愣是干脆去当和尚,也不愿被夫人压了! 可他翻转身体、面对祈月烬后,又发现自己夫人…… 鉴于自己已经不可能被祈月烬糙了,祈月烬的表现只能用两个字形容: 欠,操。 他又像在莲景饭店被下药的那次,用手臂环抱自己而苦忍欲望了。 只见他雪玉般的肢体泛着潮红,湿墨渲染的眉眼迷离而哀婉。他双腿紧合,只碍于安纳斯的眼而不敢摩擦解热,可激昂的下身已经颤巍而鼓肿了,更衬得隐忍的他可怜且可爱,同时透出一股引人施虐的柔软气息。 安纳斯不知何时,又开始口干舌燥了。 瞅见欲求不满而含苞欲绽的夫人,他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男人,在这大好的洞房花烛夜,不男人一(?)把,就太枉这良辰美景了。 哼一声,安纳斯克制着自己兴冲冲的小兄弟,摆出不情愿的脸色,犯贱般犯了傲娇病:“真麻烦。你是想被我上,还是被我的右手上?自己选。” 祈月烬答得容笼红晕,但仍坚定无比:“我只要安。” 他再次起身,小兽般俯跪着,手脚并用爬向安纳斯。 安纳斯支起上身,眼神不离又纯又骚的他,简直不明自己心头涌起的是痴恋、是酸楚、还是渴望蹂躏他的暴虐了。 或许都有。安纳斯让他坐上自己的大腿,勾下他的脖颈,舌尖直戳喉头般深吻他。 桃花的妖精到底还是承受惯了,他立即在安纳斯的大腿上扭蹭,急不可耐到昏了头,用自己的骨手为自己扩张,坚硬的骨质重刺入柔软的后茓,他没痛叫、倒把安纳斯吓到了。 “急什么啊你!”安纳斯飞快的腾出一只手,制止了他的骨手,并抬起眼,对怀中的他怒道:“我没准你动,你敢动?既然是我上你,你只负责浪叫就行了!” 祈月烬垂着眼,老大不好意思的点头,耳垂的颜色活像煮透了的螃蟹。 安纳斯哼哼一声,放下祈月烬的骨手,先道一声“闭眼”,再老脸全无的伸手到自己后面,抬腰抠挖自己穴内的湿润黏物,预备用来给祈月烬润滑。 祈月烬老老实实闭着眼,可他心眼大开,怎能没看见安纳斯这番颇为情色的举动。光是想着自己给予安纳斯的精华又由安纳斯还给了自己,并且他更会射入自己的激情,这份叠加的痴恋当即便将祈月烬震慑得只剩下了泪意与颤抖。 可惜,安纳斯虽有攻心,却丝毫没尽到上位者的职责。相比祈月烬尽善尽美、完备到无可挑剔的前戏,安纳斯活像个亟待出门玩耍的小孩,他的扩张就像小孩为了应付父母而潦草完成的作业,等到他尝试着挤入个头,才发现怀中人还是过于紧致了,只用两根手指果然太过草率。 安纳斯快纠结死,这么个紧要关头退出去,他还有没有资本当老公了?! 可安夫人从来十足贴心,他双手按上安纳斯的肩,不打招呼就坐了下去,整根埋入的火花般一炸让两人都发出了声音—— 安纳斯当然是爽的。 但如果认为祈月烬是痛的,那就错了。 搂住他的安纳斯感到有热液沁上了他埋于祈月烬体内的肿胀……估计是鲜血了。可他刚脱口而出焦急的一声“你——”祈月烬就抬起湿润的眸子,即将泣下般胡乱道:“安是我的,安,你是我的了……我不放开你,不许你再离开我……” 他反搂住安纳斯的脖颈,边暴风骤雨般狂吻,边主动起落身体,自虐般借助鲜血取悦情郎,让安纳斯既沉迷又疼惜,却也只能尽量照顾到他的小兄弟,分散他的疼痛了。 好似真有谁主动谁坚持得更久的定律,至少对于安纳斯和祈月烬来说,确实如此。 祈月烬在将头颅埋于安纳斯的肩窝、抖着身体喃喃“安”时便倾泻了,可安纳斯还早得很,被他的内穴一绞、泪眼一激,更是揭开了内心深处遮掩暴虐面的帷幕,眼一红便推倒了他,比他杀人时更加暴虐的抽插冲撞起来。 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助兴,更何况安纳斯就在他身体里这点让他欢喜到疯狂,祈月烬比银妖更甚的低叫宛吟着,不时的“安”字呼唤更是惹人施虐,水声与粘液的击打声甚为嘹亮,连月亮都羞赧的掩在了云后。 直到闹得再也出不了精了,两人才湿哒哒的面朝面、相拥而卧,由上位者、夫君安纳斯给这初夜作了点评: 安纳斯:“夫人,你真是个妖怪。” 祈月烬赧然而笑,颤动的眼睫下,既有汗,更有泪。 安纳斯勾住他的安夫人的脖颈,给了他一个羽毛似的睡前吻。 边瞅着安静享受亲吻的祈月烬,安纳斯边想到: 说是妖怪……其实是桃花的妖精。 不过“小妖精”一词听起来太含贬义,还是“妖怪”吧。 明明是凶残的杀神般怪物,却也有这么妖气媚娆的一面…… 【小妖怪】 安纳斯在心里叹口气,用脚勾来因处床脚而幸免于“难”的被子,替夫人和自己盖好,搂着他睡去了。 第八十二章:桃花妖(下) 祈月烬依旧装睡,待安纳斯沉眠后,他睁开眼睛,将水之灵气缠绕于左手。虽然身体依旧蜷缩于安纳斯怀中,他却极有分寸的移动手指,灵活而麻利的为两人都清洁好了身体。当然,让安干爽舒适是放在第一位的,他后面的翻肿破裂倒在其次。 做完这一切,他立即将安纳斯的右手重新搭置自己腰上,并同时更凑近他些许,两者的眼睫几乎都要触到一处。 他痴迷的凝视着,觉得怎样也看不够。安纳斯面容的每一棱每一角仿佛可以无穷变幻,这一秒看上去是新的,下一秒仍旧是,每瞬眨眼带给他的惊喜都是极致的,他光是凝视他,就永不餍足、痴迷到沉沦了。 当勾月西落、晨曦初显,就算祈月烬再沉迷,也不得不偷溜出安纳斯的怀抱而小心翼翼的拖拽出藏在床底下的皮箱。 他的灵感知力虽有下降,对于自己身体异样的敏感仍存。察觉到体内的火灵虽然接受了安纳斯的灵脉重调,仍旧有杂乱紊扰的趋势,且四肢又开始发软生寒,虚汗也滚落额角,让他忍不住思忆渴求服下“无恨引”后的安然舒畅。 打开皮箱,取出剩下的六瓶药中的一瓶,仰首服下后将玻璃容器放回原处,关好箱子。 可对着关严实了的皮箱,祈月烬犯起了难。 这个藏了药的皮箱,万万不可被安纳斯发现。但两人逗留在姆恩古堡还好说,一旦出门度蜜月了,自己总不能拎着这皮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安纳斯眼前吧,要是他心血潮来问起皮箱里装了什么,不就瞒不过去了? 要不然,将玻璃瓶都拿出来,裹进衣服里,再塞进两人公用的大行李箱? 可安纳斯喜欢轻车简行,两人不太可能拖个几乎要装入整人尸体的大箱飞往海外,小箱子能装的东西少,裹了五个瓶的衣服鼓鼓囊囊,太扎眼。更何况,安纳斯又是个外冷内热的习惯性爱操心,要是他突然冒出整理箱内衣物的想法,裹进衣服内的药瓶还不是得露馅? 祈月烬思前想后,简直有了将药一次性服完的冲动。就算很可能大补到鼻血狂涌,都比被安纳斯揪住把柄来得好。 他是真的不想让安纳斯知道,他只能活……算上今天,六天。他不想让安纳斯过早揪心痛苦,真的不想。 抱着能拖几天是几天的落拓感与寂寥感,祈月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干光了余下的五瓶救命药,带着瞬间烧红的身子爬上了安纳斯的床。 ……安纳斯是被热醒的。 他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深陷情欲的极赤眼眸。不知何时,祈月烬已经化被安纳斯搂抱为紧箍安纳斯,他极富勾引意味的舔吮吻咬安纳斯的脖颈,留下一颈侧的水光与红印,更是将一腿放荡的卡在安纳斯的膝间,用肿胀的下体不断撩拨安纳斯的小兄弟,发出若有若无的情动呻吟。 安纳斯只觉得他的银液又蹭上了自己的大腿,不由得一把抓住他的作乱鬼,不轻不重捏了一把,引得祈月烬提高声唤了一字“安”,眼神既痛苦又沉迷,一副受虐狂的模样。 虽然自己的体温也有逐步升高的趋势,安纳斯却不会被自己的夫人牵着老二走。他压住重重的呼吸低声问道:“火灵又乱了?” 见祈月烬瞪大眼睛,即将慌乱狡辩而唇瓣翕动,安纳斯的手顺着他的柱身往下滑,直待停在双丸前,边感受着满手的火热鼓动和湿黏滑稠,边拧眉训斥:“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能借助我的手机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你以前的心理活动全被我看光了!上次在莲景饭店,你不是因为魏语迟的鸡尾酒而发春,而是因为你自身的火灵,对吗?” 安纳斯略通五灵之术,知晓火属性的灵能者性欲杀欲都重。而祈月烬将火之灵力运用得登峰造极,更是难逃火灵反噬理智的宿命,加之听说他上十个世纪清心寡欢、不近情色,这么个禁欲法,早晚会出事,最坏的下场,便是火灵失控而肉身焚毁。 但现在,他捞着了真正愿意与之上床的人,便将苦忍了千载的情欲一下子发泄出来,也难怪他总是时时犯骚、刻刻发情了。 安纳斯原本打算照顾他的情面而避而不谈,可又想到夫夫间不可再多隐瞒隔阂,便扯下了那层窗户纸,坦然对他倾诉心声道:“祈月烬,我不会因为你总想‘做’就把你当成银魔,更不会认为你就是个欠操的骚货。你是祈月烬,是我夫人,我会负责解决你的性福问题。” 他玩了一把祈月烬下体的双丸,在对方浅哼时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问:“老尼姑,你没有我的时候,是不是总憋着?” 安纳斯这是在换着法子拷问祈月烬的贞糙了。不过,鉴于祈月烬传说中的妖怪级高龄,他在过去真的找了别人泻火,安纳斯也发不得脾气,谁叫他们相遇晚(?)呢。 可安纳斯内心的阴暗想法是:他不希望祈月烬找过别的男人。女人都好,别是男人。 他是真的想做夫人的第一个男人,真的想。他希望自己既是他心里的第一人、又是他身体的第一人,他的奇特洁癖深刻影响到了他的性爱观,就算与当今的流行思维格格不入了,他还是坚持着。 然而,他也做好了自毁贞洁观的准备,因为祈月烬都原谅(无视?)他心里还有莫悱的影子了,他不能把祈月烬过去曾有泄欲对象当做借口,轻易放弃他。 毕竟,现在的他只爱着自己,过去什么的,只算做过眼云烟就好…… 安纳斯还心悬在嗓子眼呢,祈月烬果断银魔了,他甜哼一声,将滚烫的欲望更往安纳斯手里送,并拿它摩擦安纳斯的掌心,用更多的浊水刺激他的皮肤,同时抬头舔一口安纳斯的尖下颌,那里的胡渣似有似无,却彰显出安纳斯的逐步成长,更激动了祈月烬求欢的心。 “我只要安……受不住了,就想安……”他挺挺自己的下身,赤眸璀璨、炫耀而笑,“想着安,用手……就不难受了。” 安纳斯的脑筋转了几个弯,终于脱口而出:“你意银我?!” 祈月烬也不说话,只顾讨好的舔安纳斯的唇角,刻意扭动腰部,整一个“欠操”了得。 又一次知晓了他的心,安纳斯虽迷惘自己到底和他有着怎样的过去,却立即开始了手下的动作,专心为他纾解。 可祈月烬毫不满足只被情郎的手伺候,他捏住安纳斯的右腕,目光饥渴着迷离道:“不要手,要安。” 安纳斯挑眉。可又想到自己的半水属性魔力可以为他调息,交合对他来说是更好的解渴方式,便坏心的轻笑道:“要我?怎么要?” 祈月烬紧箍安纳斯腰部的手顺势往下滑,可他刚将手搭上安纳斯的半侧屁股蛋儿,自己的昂扬下体就被安纳斯掐了一把,激得他赶紧收手讨饶:“安,安,别气,我不做了……” “胆子倒大!”安纳斯瞪他一眼,心想夫人的反攻欲还挺强的,得严!防!死!守!啊! 他腾出一只手,转而顺着祈月烬的背脊骨滑溜而下,直待触上他圆润挺翘的臀部了,才大捏一把,恶声恶气道:“夫人,这真是你屁股吗,不是拿老面馒头来充数了吧?干脆在上面也安两个,真当我‘妇人’,怎么样?” 祈月烬听到熟悉不已的“馒头”比喻,大感亲切,幼时与安纳斯玩闹的记忆激蹿脑海,他热烈的将屁股也往安纳斯手里送,简直是恬不知耻的求道:“安,摸摸,摸摸我……” 差点被夫人的“浪”吓出魂来,可安纳斯魂魄回位后,受刺激的雄孔雀般开了屏,受挑拨的雄狮般亮了獠牙,他往下一钻,张口便咬住了祈月烬半挺的乳首,让得逞的夫人轻唤着昂头,连眼睛都闭上了。 他的手先是大力揉捏几下夫人的屁股蛋,再顺着臀线滑入他的股沟,忽轻忽重的刺弄,让那昨晚刚经欢愉的穴口始终含不入完整的指尖,撩得祈月烬愈发火热,焦灼得下身汩汩淌水,偏生安纳斯又撤了安抚他肿胀的手,让他开始没脸没皮的叫了起来:“安!我要你,我要你!” 安纳斯舔舔唇,依旧问得坏心肠:“夫人想怎么要?夫君悉听尊便。” 然后他双手尽撤,就算自己也硬起了小弟,欺负所爱更为他乐衷,他就只是看着——祈月烬抬起湿淋淋的墨睫,阴影深掩的赤眸透出不安与羞窘——都能满足着自己的恶趣味。 祈月烬知道安纳斯又开始欺负人了,便抽抽鼻子,在床上翻了个身,变成背对安纳斯的姿态。 他重用水之灵气为自己润了滑,好在菊穴刚承雨露、依旧畅软,他很快就打点好了自己,便将屁股蛋儿翘向安纳斯,更是反手摸索着,握了安纳斯的坚硬,尝试着往自己穴内送。 此情此景,没哪个正常男人把持得住。更别提他原本是冷如冰霜的人,却只对一个男性艳似桃李,如花似朵般柔顺的绽放开来,这个男性不对这温香软玉一通癫狂捣弄,简直浪费了彼此时日无多的情深刻骨。 “烬。”安纳斯很难得的没带了他的姓一起叫,他磁感低哑的声音一出,让被唤名的祈月烬手一抖,刚入了头的小小安就滑了出去。 可安纳斯没在意。他的手臂钻过他的腋下,紧抱住他。两人再次紧贴,就像昨晚祈月烬侧插安纳斯的姿势一样。 “你再出血,我就打死也不弄了,夫人,”安纳斯揉弄怀中人胸前的鲜红硬粒,在他耳边吐出掺了热气的声音,“你怕我疼,我更看不得你疼。与其伤着你,夫君我的手和嘴可不是当摆设的,照样好好满足夫人……” 他警告性的咬了咬祈月烬的耳垂,又道:“我昨晚抓你,你为什么不挠我?还奇怪你怎么捏着个拳头呢,老公又不怕你的长指甲,你尽情叫,别的都别顾及,懂了?” 在祈月烬乖顺应答后,他将祈月烬的腰部更加高抬、腾出一只手托起自己的肿胀,缓慢的将其头部送入,并流着大汗观察祈月烬的侧颜。 可祈月烬一派沉迷,只图他快进的份,哪里有再出血的痛苦表情露出。 安纳斯这下才放宽心,他朝夫人的耳蜗呼了口气,初显风月手段道:“昨晚是我,今早就归你了。烬,好好感受你是怎么把老公我吞进去的。” 光是听了他的话,祈月烬就要泻了。他在被安纳斯缓慢插入时,想到了昨晚插入安纳斯的快感,被插的现实与插入的回想带来了双份的极乐,欢愉激切交织,他也不再忍,登时一声叫,在安纳斯完全进入后就颤抖着释放了。 安纳斯虽然大大叹气,可钢枪仍挺,他毫无放过夫人的打算,便就着侧卧的姿势,一记记顶撞频率欠佳、力道却十足,凶狠且精准,将夫人冲击得浪拍啸卷,几乎痉挛般停不住抖索,生理性的泪水与唾液纷纷滑落,再次湿成了一朵霏雨中的桃花。 可就算被这般折腾了,他还是没有疯狂抓挠安纳斯的手臂,或是换姿势后的背部。 他的手又成了拳,牢牢裹住自己的指甲。他宁可在情动时,由指甲刺破自己的掌心,也不愿让安纳斯破皮而疼痛——安纳斯看不得他疼,他又何尝不是。 他无法否认自身的银性,也做好了被污为“邪妖”的准备,可安纳斯只用轻飘飘几句话就“宽恕”了他,他真是,做梦都要笑出来了。 虽然更想进入他的身体,虽然任何调息都已经救不了他的命了,可只要他愿意,赤色的桃花妖还是甘愿低伏—— 他就愿意做安夫人。 真心的,永远的,他愿意。 第八十三章:飞屋环游记(上) 纠缠几轮,静拥片刻,两人就默契的起床洗漱了。 刚进盥洗室,安纳斯就给了祈月烬警告意味十足的一眼,后者这才打消内心燥燥热的未尽火苗,乖巧伶俐的爬进浴缸,三下五除二就清洁完毕。 安纳斯冲着本可以速战速决的淋浴,却还是慢祈月烬一步,只得由他服侍着擦身,顺便被十足暧昧的吃了豆腐。 整理好衣装,打点好行头,安纳斯提起装载完毕的中等型号旅行箱,携着夫人去了餐室。 午餐极尽奢华,看来诺克提斯的大厨们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安纳斯几乎要怀疑他爸是不是想“垂死挣扎”,企图用美食破坏他打着“度蜜月”旗号的出逃计划,借由收买他的胃、将他软禁在姆恩古堡。 然而,虽有诸种忧虑,一餐饭还是吃得其乐融融、尽显三代情。 也不知道施哀央耍了什么手段,还是他真的太讨喜,诺克提斯就像个甘受指使的老太爷般溺爱起了他,不仅一叉一叉牛排的喂,更热心帮剥虾壳、热情替吹热汤,看得杰克森眉头一皱一皱,深深怀疑起主人的性向来。 安纳斯瞅见了,倒是大感欣慰。他还是没忍心告诉自己父亲,自己即将和夫人共殒于半年后的决意。另外,不仅是不忍心,更是忧虑,他在内心里恐惧着被父亲监禁一辈子、而眼睁睁的看着祈月烬孤独赴死。 不能否认,他欺骗了父亲和养子。但他的命已经给了祈月烬,旁人再如何苦劝哀求、威逼利诱,他都无法回头了。 他只希望施哀央能够代替自己和祈月烬,好好陪伴父亲,让孤苦伶仃了小半辈子的他安享天年,最好能够孙儿满堂。 但这份祈愿却是无法传达给父亲和儿子的,因为他们要是通晓了真相,怎么可能放手,而安纳斯真的不愿再让亲情阻碍自己的爱情了,就算他成了世人口中抛父弃子的混蛋,他也只想陪着祈月烬含笑合眼。 于是,午餐过后,稍作休整,新婚夫夫就登上了泽佛奈尔家的私人飞机。 临行前,一家人深深拥抱、彼此祝福。诺克提斯更在此时递给安纳斯一方锦盒,安纳斯打开,里面正是一对迟来的婚戒。 安纳斯在父与子面前,将其中一枚指环套上了夫人的左手小指,并安然任由祈月烬牵起他的手、为他戴上了另一枚戒指。 两人在唯二的家人面前,交换了吻。 接着踏上登机梯,在机舱门关闭后,目送父与子远离,并深深明白,他们也在目送着另一场远离。 他们也许不懂,安纳斯却明白得很。 他紧紧攥住祈月烬的手,目光却牢牢盯住圆形机窗外、亲人们逐渐渺小模糊的身形。 他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亲人目送自己、自己目送亲人了。 一个人的一生,该目送过多少背影、目睹过多少离别?虽然地面上的他们仍未转身,但他们终会调头,手牵手走向属于他们的人生。 彼此的道路不可能亘古重合,所以缘分总是纠葛后的目送与远离。不管那些人的背影有没有透出阔达中萧索的“不必追”一语,一旦转了弯,山隔水挡、红尘纷扰,终是天涯永隔、再难相见。 小型飞机逐渐腾空、提升海拔,愣是安纳斯再怎么用魔力强化视力,也看不见极速微缩的地面景色了。 他终于收回眼,闭合眼帘,在心里最后道一声:再见。 待他睁开眼,便是开启了新的门扇,他即将永陷那片桃源乡,他要陪着桃花化作的妖精度过最后的春,再也不理世事了。 偏头凝视夫人艳赤色的柔情双眸,安纳斯抬起他的左手,吻了吻其小指的婚戒,再将他的手贴至自己心口,轻声道:“只剩下我和你了,满意么?” 祈月烬勾起俏皮的笑容,很喜悦的重重点头。 仿佛能听到他内心的独占欲终于大计得逞的仰天狂笑,安纳斯无奈却怜惜的掐一把他的脸颊,凑近他耳边道:“虽然你是我夫人了,但跟我出来度蜜月,还是由不得你选地方……夫人生不生气?” 祈月烬赤色的眼珠一转,虽然隐约知道安纳斯是在逗弄自己,要是自己埋怨他专横,说不定也可算得上夫夫间的某种情趣,但他毕竟正直谨肃惯了,下意识顺应了本心,答道:“不生气。安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只愿和安一起。” 安纳斯对他的习惯性正儿八经可谓毫无办法,只得貌作凶狠状、勾住他的脖子咬他的唇,并在唇瓣分离后,将他的头颅按到自己大腿上,勒令:“睡一会!看你那眼圈黑的,活像技艺生疏、涂多了下眼影的傻妹……嘿,话说,夫人该是真上了妆吧?熊猫妆?”安纳斯摸一把祈月烬的光嫩的脸蛋,坏笑道:“你卸了妆,是不是连看都看不成了?夫君我以后是不是要多给你点零花钱,供你去买胭脂水粉?夫人,投资你真是忒亏了!” 虽然嘲了笑,却不准他回击,安纳斯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唇,再次勒令:“闭眼,睡!” 祈月烬无法,只得扭动墨眉表达抗诉。可安纳斯只是再一狞笑,他就哆嗦后即刻紧紧闭眼,一动不动仰躺在安纳斯大腿上,直到飞机开始下降都毫无动静: 整一个“夫管严”了得! 泽佛奈尔家的私人飞机降落在希腊、那个幼时的安纳斯曾经逗留的小小城市。 与随行侍者交换了手机号码后,安纳斯一手拎起皮箱,一手牵起夫人,带着他消失在侍者们欠身道别的目送中。 洁白的石板甬道延伸而上,湛蓝的爱琴海反射温暖的阳光,青翠的橄榄树点缀着白色的房屋,悠扬的风铃声似乎下一秒就会泄入耳中、震荡心窝。 安纳斯对这个城市可谓既熟悉、又陌生。阳光璀然的希腊小城与终年飘雪的姆恩古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可他的记忆总像笼上了一层阴郁的薄雾,极不符合此处光艳至极的景色,好像……曾在这里发生过什么阴暗的往事…… 可祈月烬适时的轻捏住他的手,又在他偏过头时清浅一笑,彷如更璀璨的天光,刹那便挥开了他内心的阴霾,让他似乎身置彩金莲华,神化般周身灿烂,心头则腾腾的温暖,再也想不得了过去的灰暗。 安纳斯顾不得旁人,勾住祈月烬的腰,又是一亲他的唇角。 “随便找家旅店放好东西,然后我带你去看电影吧?就去我小时候经常光顾的那家电影院。” 祈月烬扣住他的右手,同样凑过去轻吻他的唇,用笑弯了的眉眼表达:再赞成不过。 旅店是小旅店,石墙上爬满了藤蔓,蔷薇甚至盛放在天窗上。 两人放好皮箱,由安纳斯跟和善的老店主打了招呼,两人便手牵手,走向了那个深邃里弄中的静默电影院。 电影是老电影,类型是安纳斯唯一感兴趣且愿意耐下心来欣赏的:动画电影。 这是祈月烬头一次来看电影,他好奇又好奇,瞅着那掉漆旧墙上的半新电影海报瞧个不停。 只见海报上画着,数不胜数的七彩气球正带着一幢独栋老木屋腾向蔚蓝的晴空。 正是《Up》——《飞屋环游记》。 安纳斯见他如未长成的稚童般耐不住兴奋,不由暗叹:【果真是我的小孩】。 他买了情侣票,得以与祈月烬坐在一张椅上,彼此倚靠着,在陡然黑暗下来的未坐满电影院中,紧紧扣住对方的手。 周遭黑暗,眼前却光耀耀的铺开一个只存于视觉与想象中的绚丽世界。 安纳斯只用余光便能瞅见祈月烬紧盯前方、专注至不可思议的容色,他不经意间笑了笑。 其实,安纳斯看过这部电影,此番只是想带祈月烬来“开开眼”而已。虽然他没有听祈月烬亲口证实过,但传闻,祈月烬千百载深居简出,孤僻更胜苦行僧,估摸他……至今没进过电影院吧。 电影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动画电影,基调自然欢脱,讲述了78岁的卡尔老先生,为了信守对爱妻的承诺,决心带着他与妻子艾丽共同打造的房屋一飞冲天的动人故事。 当然,途中,他不仅阴差阳错的遭遇了爱捣蛋的胖男孩小罗素,更被红喙的怪异大鸟“凯文”、会“说话”的二傻狗“达达”纠缠,一行“旅行家”闹闹腾腾、克敌制胜,终究只让那栋木屋到达了仙境瀑布,一老一小一狗在和怪鸟道别后,回了熙熙攘攘的大城市,幸福惬意的生活在了一起。 整部影片基调欢脱,然则深掩诸多遗憾。老卡尔终究没有到达自己与爱妻约定共往的“仙境瀑布”,更是丢弃了夫妻一钉一板垒砌的、充满爱情记忆的木屋,而选择了与小男孩一起回都市,展开新的生活。 喜庆的欢悦,深埋的缺憾,足以让这部貌似浅显的动画电影带给人深入骨髓的感动。 可其中最感动安纳斯的片段,如今看来,便是影片用蒙太奇手法表现出的,老卡尔与爱妻艾丽始终不渝的相依相守了。 年幼的他们在灰层扑扑的破旧房屋相遇,那里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 他们都想去“仙境瀑布”,小四眼卡尔向艾丽许下了“将来,用飞船带你去”的约定。 用心发誓,绝不反悔。 他们一起长大,后来,他们结婚了。 艾丽做了动物园管理员,卡尔则弄了个车专门卖氢气球。 一起修房子,一起整理房间,一起做邮箱,一起卖气球,一起躺着看天空,一起握着彼此的手、静静的看书。 感觉这就是天堂。 想要孩子,甚至做了婴儿室。 但事与愿违,艾丽哭得很伤心。 但没关系,还有彼此,以及彼此的梦想。 开始为了梦想存钱,但生活中总是有太多事,存钱罐一次次被打碎。 但彼此一笑,知道除了梦想,还有总得继续的生活。 每次卡尔出门,艾丽总为他打领带。 镜头不停切换,领带的款式与颜色不停改变,艾丽打领带的双手由年轻柔嫩变得苍老干枯,终于,镜头暂停,他们相视一笑,却已然老去。 但,越来越相爱。 艾丽继续陪着卡尔卖气球。 一个眼神就足够,他们依旧能够跳舞。 真的很快乐。 然而,岁月不饶人。万里碧空下,两人爬山坡,年轻的艾丽总打着头阵。 可暮色沉沉,她步履阑珊,落在了后面。 甚至摔倒,被送入医院。 病房的窗外是粉色的夕阳,床头柱上拴着一只蓝色的气球。 艾丽和卡尔最后一次抚摸彼此的脸颊。 先他而去。 黑暗的教堂里,坐着牵起一只蓝气球的老卡尔。 只有他一个人。 床边不再有人。只能借助滑椅艰难的下楼。餐桌旁不再有人。 都市要发展,满载爱情记忆的木屋即将被拆除,卡尔的反抗杯水车薪。 本该与老房子告别,却用无数的气球将老房子带上了天空。 气球们便是无数羽翼鲜丽的大鸟,共同带飞盛满了爱情的木屋。卡尔趴在窗台上,兴奋不已的俯瞰世界;屋中的大小相框内,黑白两色的艾丽都在朝他微笑。 安纳斯不再看。他闭上眼睛,头颅倚靠上祈月烬的肩,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牵起他置于膝部的手。 他将自己的安夫人圈入怀中。 祈月烬看得很认真,几乎是头一次忽略了他。 可他并不生气,只是闭着眼睛,想着自己的事。 他在想……他是真的,希望能和祈月烬一起变老。 就像卡尔和艾丽一样,他想和他一起变老。 就算生命中满是遗憾的小缺口,他也甘愿,也想和他一起老去。 他也想看到他苍老的模样,看他满头白发、坐在壁炉前打盹,火光柔艳于他眼角的皱褶,猫咪蜷缩在他脚边,书册滑下他枯老的手指,就像窗外一滑而过的白月光。 无论有多少人爱他青春欢畅的时辰,他的爱,只为夫人那朝圣者般的灵魂。 垂下头来,闭上眼去,却不想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安纳斯将祈月烬搂于怀中,在心里静默着淌下泪水。 看不了你老去,和你一起下地狱,也是幸福罢。 【我静候那天的到来……安夫人】 第八十四章:飞屋环游记(中) 影片的色调对于祈月烬来说,过于绚丽了。 一直以来,陪伴他的只有永无止休的、带着幽怨霉味的黑暗,以及宿命难逃的、掺了黏稠腥臭的血色。他能读透极大多数人的心,更能窥见常人灵魂的本质,这都导致他的视界严重扭曲,身携纷杂欲望的人类在他眼里,就像是全身脓肿的生蛆腐肉,那些晦暗的欲望喷吐出恶臭的浊液。人性的丑恶既将他人污染,也在污染着自身,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条下水道里的美人鱼。 可电影里的三维人物不同。他们的五官在一定程度上被夸张,暗喻出各人的性格特色,但鼻子是鼻子、脸是脸,眼睛连着心,绚丽得美妙、通透得可爱,就像是一朵朵高低胖瘦各不相同的七彩大丽花,纯粹本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听着蹦跶的小兔儿般欢腾的音乐,看着头身比例严重失调的人物们你打我闹、悲欢忧喜,几乎是头一次,全部的情感全被旁物带着走了。 他是真喜欢,喜欢电影里直率本真而勇往直前的人物,喜欢电影中七彩璀璨而光耀明媚的世界。 然而,他又是明白的。他明白,璞玉般可爱的他们只是由电脑CG技术构建起的虚拟人形,现实中的人类,不可能那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人们的面容总笼罩在纷繁欲求编织出的灰纱下,勾心斗角而斗角勾心。 那些光亮亮的景致同样不可能常见于现实,因为就连百年前桃源乡般的枫羽,都被阴霾污水浊染了。时代在变迁海田的同时更改变了人们的心,所以祈月烬才“看不见”了完整的“人”,只能看见无穷的“欲”。 可是,不管电影结束后又将回到怎样污浊腐臭的世界,他仍旧快乐。 这是和安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同时,大概也是最后一部。 但是,不愧是安!安总带给他最玄妙、最耀目的体验!他的眼睛第一次看到这番虚拟中真实、真实中梦幻的连帧画面,他仿若置身于一片色彩鲜亮到要命的大丽菊花海中。光是看着花朵们迎风起舞、有幸听得它们的嘀嘀叨叨,他都要兴奋激切的止不住微笑了。 他嘴角的弧度在影片打出“end”字样后勾至最美的一点,他那好似被七彩气球带上晴空的木屋般的心这才降下。他向半搂住他的安纳斯偏过脸颊,眉眼弯弯道:“安,好看。” 安纳斯微抬头,朝他一挑眉:“我选的片子,能不好看吗?这么老少皆宜、寓教于乐的好片子,最适合夫人你了,对吧?” 祈月烬果断没听出安纳斯话里,关于他妖怪高龄却童颜丽容、为人正直中道德败坏的讥讽。他的听觉神经一捕捉到“夫人”二字,笑容更加明媚璀然,简直像绽放了一海火赤色的花,“嗯,安总是英明的。” 奉承完,祈月烬极快的亲了亲靠在他肩膀上的安纳斯的额头,发出了带着温热气流的甜蜜一声:“啵”。 安纳斯赶紧抬起头颅,对夫人抽搐脸部肌肉:“注意点,光天化日,唧唧我我成何体统!” 他的话刚说完,放映大厅便一片灯火通明,不多的看客纷纷起身离席,刹时间,两人旁侧尽是同方向流动的绰绰人影,倒显得唯有静坐不动的安纳斯和祈月烬两人、倒像身处信息闭绝的孤岛了。 安纳斯瞥了一眼大厅后方黑暗下来的电影放映窗。接着,他拾起祈月烬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夫人,你先回旅店等我,行么?” 祈月烬眨眨眼,刚想道“不,一起回”,就被安纳斯握捏一把左手,听到了夫君接下来的话:“那家旅店的冰淇淋很有名,你先回去点两份,在院子里坐着等我,我一会就回……你那什么表情?!呸!实话告诉你好了,他们做冰淇淋磨磨唧唧的,我懒得等,想一回去就吃到,行了吧!?你到底听话不听话、回去不回去,嗯?!” 祈月烬吃软又吃硬,不过更多溃败于安纳斯抹了蜜糖的炮弹。他一听自己是要肩负安纳斯派给的使命的,又想到自己忍耐一路孤独,就能换得安纳斯一回旅店便品尝到新鲜冰淇淋的痛快与舒适,登时大感荣光,立即捣葱般点头,急不可耐的离开了电影院。 安纳斯送走夫人,光亮的放映大厅只剩下他了。 他将身体倚靠在椅背上,大口呼吸,紧紧闭眼。 待他睁开眼,整个放映大厅又陷入一片黑暗,眼前的荧幕上再次出现“飞屋环游记”的希腊文,大厅后方的放映窗传来胶卷滚动的齿转声——竟然仅为了安纳斯,电影又将播放一遍。 ……不对。 电影,竟然被静音了。只看见土豆头小身子的人物们动来动去,就是听不到他们各富特色的台词。 另外……放映大厅内,多了一个人。 安纳斯于那些色调光艳的画面在自己眼前无声的闪过时,突兀的发了音: “彼得。” 随即,安纳斯的旁座响起一个苍老而粗哑的声音:“小皇帝。” 正是那个传言中,惨遭祈月烬分尸、被他杀害的俄国老人:彼得洛维奇。 “老头,你还真厉害,竟然能避开祈月烬,往我的脑袋里传信息……你就这么想和我独处?我这么受宠,真令我若惊。” 安纳斯手按扶手、一动不动。他压根没想起身,去瞅瞅旁座的彼得的情况,或是直接掏出魔具化为火枪利器,隔着座位间的挡板、对准彼得的太阳穴。 他和他,一老一小,一长一幼,就隔着遮掩了彼此面容的挡板,以不向对方显露身形的、倚靠椅背的姿态,惊险对峙般随性闲谈。 邻座传来爽朗粗重的哑声大笑,极符俄国熊汉的剽悍特性:“小皇帝,你也算我的心头疙瘩了,临走前,再怎么着,我都得来见你一面啊!” 安纳斯静默半晌。随即,他开口:“走?你这么头又重又笨的北极熊,还有力气把自己移动到哪里?” 彼得笑答:“别明知故问了,小皇帝!你爷爷我,终于要归西了!” 安纳斯没了言语。他的后背瘫软下来,整个人仿佛要沉入椅背,沦入那亘久的黑暗中去。 “咚咚”!猛地,隔板晃动,竟是彼得在另一侧重重锤响了它。 彼得突如其来的动作好似在替安纳斯鼓劲,想让他振作精神。 “吵死了!”安纳斯闪了个机灵般弹起身子,大吼道,“我想听你捶自己脑袋的声音,才不听这个!” 隔板的激响声果然停下。 安纳斯座位的另一侧,彼得将额头贴上不薄不厚的挡板,尽量与安纳斯更靠近一些。 “小皇帝啊,”满头花白的大个老人闭上眼睛,以活泼的语气道出了悲凉的话语,“我来告诉你,我向你隐瞒的事。” 安纳斯眼前是电影跃动的鲜亮画面,可是他再也看不进去,只是静默的听着。 “那是几个月前呢……嗨,不久前吧!娜塔莎终于撑不下去了,她连遗言都没跟我说,就再也睁不开眼睛。” “你在露露死后不告而别,我已经够伤心了。我最爱的女人一走,我一无所有,再也不想活了。可是,在我准备自杀的时候,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女孩——葛佳丝塔芙。” “她向我介绍了灵薄狱,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她又说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我想,做梦就做梦吧,醒来继续自杀,就好了。” “我本来想让娜塔莎重新睁开眼睛,虽然葛佳丝塔芙说‘没问题’,但我又想,我这是在打扰死者,终究……她已经回到上帝身边了,我再将她带回这个罪恶的世间,不好。” “我许了很普通的愿望,葛佳丝塔芙答应了我的请求。第二天,我的银行卡上莫名多了一大笔钱,天文数字的钱。” “我还是放不下我的儿子女儿,就回家,资助了他们一点……他们对我好些了,大概因为是我终于有钱了吧。” “但他们不怎么伤心娜塔莎的离去,这让我生气。我离开了他们,四处旅行。” “在我单独旅行的途中,果然遭遇了葛佳丝塔芙所言的‘魔女’。那些怪物非常难缠,我好几次没能逃出结界,还受了大伤。” “我可不想被那些不是人的东西杀死,便向葛佳丝塔芙请求一种能力——一种能逃离魔女结界的能力。虽然对于一只魔女,这种能力只能使用一次,但足够我保住生命、环游世界,实现娜塔莎和我没能完成的愿望。” “华国是我的最后一站,那天,要是没有偶遇你,我会在晚上跳窗。” “你给了我新的希望,小皇帝……虽然感到你身上带着魔力的气息,但我只当自己多虑了,而且你不提,我也可以当做没发现,谁叫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喜欢包庇你呢!” “你在身边的日子,是娜塔莎离开我后,我过上的最好的日子。虽然你闷不吭声,但我是你爷爷,怎么能不知道你受尽了苦……我想,我得养起你啊!” 彼得突然笑起来,好似嘲笑命运般悲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是投靠了魔女的拥趸者……那天早上,我接到了葛佳丝塔芙的通知,她要全体拥趸者都去追杀你,我立马就慌了。” “我准备找你谈谈,实在不行,我带着你躲进山洞,再也不出来!可我也是太慌了,一出门,不巧就进入了魔女结界,那个没个头的黑走廊……” “我只走了几步,就有一连串子弹打向我,可我不能在魔女结界里丢掉老命,我还得去找你啊!所以我使用了逃出结界的能力,回到了房间。” “可我没在你房间见着你,我急啊,就下楼找,出门找……后来我想,你该不会也误入魔女结界了吧!” “我赶紧跑回去,却和那个打扮得像小女孩的小男孩一道,被魏语迟堵在你房间门口。魏语迟告诉我们,你和你相好,那个叫‘祈月烬’的孩子去泡温泉了,我虽然不太相信,但祈月家在枫羽市是很有名的大家族,他们应该可以保护你。” “魏语迟让我照顾那小男孩,那小家伙很不高兴,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你。可当天晚上,我好不容易把小男孩哄睡着,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我以为他是祈月烬,但他一抹自己的脸,就变成了个长头发的女人……她说她是祈月烬的妈,要带祈月烬回家,让我给她提供帮助。” “我本不该答应,但她保证说,祈月家会负责保护你,所以我同意了,由着她将房间布置得像是死了人,再带着我和小男孩……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术,我一下子就到了祈月家。” “呵,呵呵……就像我相信了我那没良心的儿子女儿、给了他们房产证一样,我又错信了祈月烛,她竟然带走了施哀央,把我关了起来,派人看守我,不准我与葛佳丝塔芙联系……他们比魔女还要可恶。就算我用上了自己最擅长的魔术,还是打不过他们……祈月烛那个疯女人,估计觉得我闹事得太频繁,断了我的水和食物,打我。” “不甘心啊,都这把年纪了,被一个疯女人打!连舌头都不让我咬,那真是世界上最毒最狠的女人!” “我被她打死了。” “我知道自己死了,但意识没有消失……我从垃圾堆里爬出来,遇上了葛佳丝塔芙。” “你知道她告诉我,我是怎么复活的吗?哈哈,真是,我都一把年纪了啊,遭到这种事!” 彼得洛维奇在黑暗中深深吸一口气,缓缓的,他向一板之隔的安纳斯道出灵薄狱的真相…… 第八十五章:飞屋环游记(下) 彼得洛维奇缓缓道:“我从太多的战斗中逃跑,失去了太多得到魔女结晶的机会。我背负着以前的‘债务’,又因为不断向葛佳丝塔芙要钱、要能力,导致‘欠债’越积越多……华国有句古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欠葛佳丝塔芙灵魂能量,葛佳丝塔芙不放过已经死掉的我,让我死后仍为她服务,也算应该。” “可是,她……” 彼得重重的吐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自己的痛至撕裂的心肺都给吐出来。 他说:“最有效率的猎取灵魂的方法,竟然是变成魔女,去吃人。” “葛佳丝塔芙告诉我,她本应该将我最爱的人变成魔女,但娜塔莎已经死亡、转世,她只能放过她。” “她又想到了你,小皇帝……但你已经是灵薄狱的敌人了,算得上半个魔女,她动不了你,只得放过你。” “所以,她只能找上我……她在我死前的一刹那,把我变成了怪物。” 彼得恶狠狠的抽了抽鼻子,继续粗声道,“变成了魔女的‘欠债者’,首先吃掉的,一定是自己的亲人。这是葛佳丝塔芙对所有‘欠债者’的惩罚,她就是不想让人欠她的!” 彼得舔舔干裂的嘴唇,又道:“我不信她,我以为自己抵抗得了体内魔女的诱惑。但我时常……饿啊,饿到什么普通食物都填不饱肚子……还渴,喝多少水都不管用……” “算是命吧!我那远在俄国的儿子女儿突然就想到我了,给我来了电话,我……我那时,已经被魔女逼疯了。我昧着本心,让他们来。” “他们来了,高高兴兴,好像我们从来都没分开过,始终是和和气气的一家人……” “……我把他们吃了,小皇帝啊……” 彼得的声音里满是带了血的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醒过来,满屋子都是血,他们都没了,大的,小的,年长的,年青的……所有人都没了,只剩下我一个。” “我知道,我完了,我已经是个怪物了,我甚至吃掉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没有什么人可以救我了,我只能下地狱了,我要被其他的拥趸者处死了。” “但我……我想到了你,小皇帝。” 隔着一面隔板,安纳斯陡然哆嗦了一下。 他知道彼得下一句想说什么,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恐惧着那句话的脱口而出—— “杀了我,安纳斯塔西亚,小皇帝。” 他还是说了。他的求死之语就像一记寒光冽冽的虎头铡,终于还是无情的落下了。 “吃了人后,我有了使用新魔术的力量,我马上就来找你了,小皇帝。” 彼得将手置于腿部,再次倚靠上椅背,深铭痛楚的枯老面容此时竟显得十分平静。 “与其死在别的拥趸者手上,我还是愿意被我的小孙儿打死……正好你是反灵薄狱派的,以后你推翻葛佳丝塔芙了,不给我功劳,也要给我份苦劳啊。” 他笑一声,又说:“我啊,小皇帝,不是个好人。就算是我贪婪在先,错误的许下了愿望,可我原谅不了葛佳丝塔芙那混蛋女人!她不仅欺骗了我,更欺骗了所有的拥趸者,这回我真的死了,一定要在地狱里诅咒她,诅咒她被所有魔女围殴致死!” 用鼻子里喷出一股豪情万丈的气,彼得仿若吼山歌般道:“动手吧,小皇帝!” 然而,回答他的,是安纳斯持久的沉寂。 满厅黑暗,唯有无声的炫彩动画在一帧帧闪过,像极了被宿命的大手一页页飞快翻过的日历本。 影片里,宽下巴的四眼仔卡尔总是系不好领带,他的爱妻艾丽便在每个早上抢过他手中皱巴巴的领带,带着宠溺而无奈的笑,不厌其烦的一次又次,用灵巧柔嫩的双手为他系上。 他们俩的日子在画面上领带花色与款式的变化中、艾丽不厌其烦为丈夫打上领带的那双手中,行云流水般逝去。 最后,镜头骤然切换到艾丽突变得枯瘦苍老的手上。这回,她终于停下了打领带的动作,转而抬头勾唇,夫妻俩笑得喜悦。 几十年相濡以沫的幸福尽凝聚于几秒而过的彩色镜头中。 就像是,他与彼得洛维奇八年的相依为命,尽凝聚于彼得那一声“小皇帝”的嘹亮呼唤中一样。 “死老头……”安纳斯用低之又低的声音道出了彼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俄语称呼,可下一秒,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看着大荧幕上不断回放的卡尔与艾丽的故事,几乎在尖利的嘶叫,“死老头!混蛋!你他妈自己去死,干嘛扯上我!以前就是这样,你每次喝醉了酒,都是我帮你脱衣服,把你拖上床,还帮你扫地又拖地!每次,每次,每次!你闹出一摊子一摊子的屎事,却让我给你擦屁股!你还算我爷爷吗!你算个屁啊,我凭什么为了你,脏了我的手!” 安纳斯看着影片播放到了,病床上的老艾丽埋头阅读保存了几十年的纪念册,小小的蓝色气球却悄然飘入病房,她有所察觉的抬头,而门外,正是那个前来探望她的老卡尔。 而许多年前,彼得洛维奇也曾那样,将他与娜塔莎共同写下的祝愿纸栓在捆扎蓝气球的细细白线上,任它飘进重病中的露露的小房间,给予整日整夜陪伴傻母亲的安纳斯无穷的惊喜与快乐。 蓝气球,蓝气球。彼得说过很多次,他蓝色的左眼和露露一模一样。他每次忙里偷闲带孙儿去动物园、游乐场,只要买气球,总买蓝色的气球。 电影里,现实中,蓝气球仍在,牵起蓝气球的人却再也无法回到恍若隔世的曾经。 病床上的艾丽依然没有忘却多年的习惯,垂暮的手仍旧抬起,为送来气球的卡尔摆弄好领结。 那几乎成了她不可磨灭的本性,然而,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为他整理那总是任性的歪掉的领结。 而彼得也是,最后一次慈爱的唤他“小皇帝”:“爷爷不对,都怪爷爷,你别气了!眉头皱得越多,老得越快。以后啊,你就算骂人,也要抽空多笑笑,小皇帝!” 卡尔在艾丽头上印下最后深深一吻后,艾丽就永远离开了他。 安纳斯发出一声幼兽被困般的凄厉呜咽,他掏出袖中早已备好的消音手枪,于座位上一扭身体,漆黑的枪口就对准了隔开他和祖父的挡板—— 他连射三枪。 彼得的眉心连中三发魔力的子弹,他枯瘦却高大的身躯立刻软软而落,无数次抱起安纳斯的小身子、递给他糖块或蓝气球的大手也颓然瘫倒在椅面上。 影片停止了放映。 在最后的镜头中,万籁俱寂,老卡尔表情哀拗的独自坐在承办了他与艾丽婚礼的那个老教堂内,手中的蓝气球寂寞的黯淡了,仿佛一个日落的时间,就让它光鲜的亮蓝褪了色。漭漭的喧嚣中,老旧的红木教堂中,只剩下了一个垂暮老者孤独的剪影。 安纳斯慢之又慢的收回手,慢之又慢的将武器化为手杖型的钥匙链、放入口袋中,慢之又慢的起身。他只看着大荧幕里,孤独垂首的老卡尔。他知道只隔着一面挡板,就是疼他爱他了十八年的老爷爷的尸体,可他的目光始终向着前方,一丁点余光都不给予咫尺之隔的彼得洛维奇。 泪水全部堆积在他的眼眶中,他毫无视力的右眼竟也看见了铺天盖地的湿光。他的鼻头无比酸涩,里面仿佛藏了幼年无数次痛哭时、未来得及流出的鼻水与浓涕。 可是他没有哭。他知道,自己只是达成了祖父最后的愿望而已。 如果他不杀他,如果他不迅速而果断的杀掉他,他会压抑不住内心的饕餮食欲,转而攻击他,一心吃掉他。 他甚至控制了电影放映室,本该在那里的电影放映员……恐怕已经惨遭不测。所以他压制不了多久,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散发出的腐肉味与血臭味是那么浓,浓得令人窒息。 如果不杀他,祈月烬也是会杀他的。安夫人更加狠辣,绝对让他不得好死。安夫人在临敌的关头,是连夫君的话也听不进去的,他要是不自己动手,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夫人将祖父剁为肉渣了。 他甚至敢欺瞒祈月烬,绕着弯子与他单独会面……就算是他直接骗走了祈月烬,但安夫人极度护内,绝对会更加残虐的迁怒于他,他照样是个死无全尸。 ……综上,杀他是有道理的。爱着身为爷爷的他,孙儿才亲手杀了他。 安纳斯凝视着眼前停滞了画面的荧幕,陡然的,就想到了影片的末尾。 在电影即将结束的时候,卡尔惊讶的翻着多年未启的相册,而相册上,陈旧的往日烟云一箧而过,记忆在斑驳的云影中终于渐渐浮醒……只见相册的最后一页,她写道: 谢谢你带给我的精彩人生,现在去开始一个你自己的全新人生吧! 爱你的,艾丽。 就像木头的房屋被老卡尔遗弃在仙境瀑布旁的山崖上一般,爷爷淌下黑泥的尸体也被安纳斯遗弃在黑暗中静默的放映厅。 他向出口走去,逐渐加大步伐幅度,到最后,他几乎是奔跑着,冲出了阴霾缭绕的放映厅,只留下荧幕中牵着蓝气球、孤独垂首的老卡尔,和双眼闭合、软瘫在座椅上,眉间涌冒黑泥的老爷爷。 他在希腊碧蓝的天空下奔跑,耳边呼啸而过的是混了阳光气味的风。道旁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爱琴海的波涛此起彼落,可全部的风歌海吟涌入他耳中,却只化为了一个字: 安! 成千上万只七彩的氢气球破袋而出,仿若神明的大手,将老房子的根基连地拔起,让卡尔与艾丽沉淀了多年的梦想终于起航! 他放飞了那栋盛满他与爷爷记忆的木屋,他眼看着无数的蓝气球腾空而起,将沉睡于木屋中的爷爷带往天国。 他没有哭,他愿意为了逝去的亲人绽开笑容。 现在他奔跑在延伸向旅店的洁白甬道上,仿佛有白鸽衔着小碎花与橄榄枝掠过他的发际,而唯有掺了阳光温度与海水味道的风知晓,他即将奔赴前方,迎来新的冒险。 他送走了亲情,正奔向爱情。 他的蓝气球和飞屋已经远离,但独属于他的桃花妖精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开。 他再也不会踏入那个电影院,因为那里已是天堂。 他离开了天堂电影院,却即将迎来独属自己的、爱琴海畔的美丽传说—— 他不哭,只笑。 为了逝去的亲人,更为了等待他的爱人,他不会停止奔跑,他的心就像飞屋环游世界的梦想那般,永不褪色,熠熠生辉、亘久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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