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十年前未分出胜负的局,总算迎来它的终止帷幕 ……元素混搭,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你能看得出,是谁给谁暖床么…… 一个勤俭节约装穷卖萌的富二代之子vs黑道美叔收养的牛叉淡定养子 阴谋!暧昧!相爱相杀! 搅基搅基搅基,脚丫脚丫好嗨皮~ 一世情缘,三代恩仇,原来谁都不是吃素的主…… 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制服情缘 黑帮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远扬┃配角:段天罡,沈清砚,段恒,萧如涵,穆潇,沈珂,洛长安,陆展成,陆沉 楔子(上) 冰凉而带着一丝熟悉气息的液体,沿着坚硬的管道,慢慢注入一个男人的股间深处。液体在他体内突兀地横穿直撞,在肌理之间留下游移的痛。隐忍的疼痛一点点侵蚀着男人的理智,他伸出双手紧紧揉皱铺在身下的床单,一丝痛苦而满足的神情从他脸上浮现出来。 “好了,总算打完了……真够吓人的……钟副院!你来看看他的情况吧。” 脸上长着几颗小雀斑的圆脸护士长,驾轻就熟地将打完针的针管往门口的垃圾桶里随手一扔,就嫌恶地皱着眉,头也不回地小步跑出病房。 “他们就是这样,没怎么读过书,还以为你这病会传染……你不用往心里去,旁人的话,也别太介意了。” 本来钟远扬想说这帮人没什么文化,但转念一想,这样未免对别人太不尊重了些,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东奔西跑的工薪族,谁又比谁高贵呢? “钟远扬,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被手铐禁锢在病床上的男人,形容枯槁,萎靡不振,活脱脱一个瘾君子的模样,但他那双在痛苦中挣扎却依旧明亮的眸子,就像是浩瀚银河里唯一转动的恒星。 希望在他眼里毁灭破碎,希望也在他眼里温柔地浴火重生。 钟远扬看着面容狰狞的男人,露出了一个虚伪劲儿十足的笑容, “段天罡,其实我一直都挺想谢谢你的。” “你谢我?哼,这可真是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谢谢你能这么死皮赖脸地活着,供我玩乐凌虐,还倒贴这么多钱给医院。” “你……!咳咳……” 段天罡没有料到钟远扬的嘴巴竟然能这么毒,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脸被呛得通红,被迫听着他弥散在空气里的数落, “你根本不敢面对现实,一失败了却不敢振作,这样自暴自弃的人,还能称为人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恨恨地拽着对方的衣领,钟远扬一脸不屑地将他摔到床边的落地镜前,逼迫他看向镜子里那个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的自己, “如果你还想见到他,就给我活着;我不管十年前的你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现在是现在,你就是想死也由不得你!哪怕生不如死,你也必须撑到他回来!” 钟远扬微微扬起下巴撂下狠话,阴着脸,目不斜视地摔门而去。 而门口探头探脑的小护士,颤抖着偷瞄了一眼病历本上龙飞凤舞的名字。 段天罡。 这名字好奇怪啊,怎么会有给自己孩子起个古星名字的父母呢…… 小护士困惑地摇摇头,但仿佛也不想深究,打着呵欠,渐行渐远。 医院里不分四季昼夜,总是有那么多人。 钟远扬排着队上完卫生间,疲倦地拧开水龙头。 水流潺潺流过他肿胀酸涩的指头,缓解了麻木的痛楚。 哗哗的水声,流淌在每个人的心上,却遮不住一阵细微的咳嗽声。 钟远扬身体一震,连手都没有擦干就落荒而逃。 声音…… 那个人的声音,他还不至于认不出来…… 屏声静气了一会儿,钟远扬终于说服自己,是他的耳朵出了问题。 长吁一口气,他勉强地对前来催促自己的护士长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时间在枯燥冗长的问诊手术中很快流淌过去。 钟远扬低头看看表,正午十二点,刚好是人多的时候。 他不饿……? 工作量那么大,怎么可能不饿? 可医院的人实在是太多,他要错开人流高峰才好。 他把脑袋放到双手上,打算先在办公室里眯一会儿。 谁知这一睡就是三个小时。 医院大堂里悬挂的时钟指针坚定地指向三,饥肠辘辘的钟远扬拎着一个澄澄发亮的小铁饭盒,暗地里使劲攥攥拳头,穿着白大褂卖力地从医院依旧拥挤的人群中一点点挤出去。 这个时刻已经不是饭点,却还是医院的人流大高峰,而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家属毫无自觉地堵住他的视线;钟远扬饿的脑袋发晕,眼前发黑,恍惚中看到一个个馒头包子在自己面前你推我搡的排着队,脸红脖子粗的你戳我,我骂你……他被眼前诡谲的景象吓得一激灵,手中紧握的饭盒哧溜一下从掌心滑出去;他眨了眨眼,等眼前的星星消散掉才发现自己的饭盒已经在无声无息中不知所踪。 其实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作为一个还算有名的大夫,迷信本该被杜绝,可是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倒霉事要发生在他钟远扬的身上。 总之,还是一切小心为上。 他不满地蹙起眉头,这还是自己十年来第一次在去食堂的路上被人挤掉饭盒,医院的地本来就滑,自己的饭盒又是标准的鹅卵形,这么一滚不知道要滚到哪里去。 大概时间真的错过了饭点,医院里的人慢慢尽数散去,大厅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病人,坐在轮椅或是硬板床上,被焦急的护士推来推去。 钟远扬饿的全身都没劲儿,虚弱地四下张望,发现周围没有和自己一个科室的医生;在确定不会破坏自己在同事眼中一本正经的形象后,他蹑手蹑脚地循着饭盒滚去的方向低头搜查。 在医院里,人少的地方,空气自然是特别清新宜人的。 他不耐烦地弯着腰婆娑前行,双眼紧紧黏在视线触及的每一块瓷砖上,浑然不觉自己的姿势看起来如何不雅观。 闯进钟远扬视线的是通体被长款卡其色西裤紧紧包裹的修长双腿。 紧绷的裤脚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妙地上下起伏。 钟远扬咬咬唇,又一次把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很慢很慢地,终于把脑袋抬起一个微弱的角度。 而已经不是少年的男人,手里握着钟远扬再熟悉不过的饭盒,手指有节律地扣动着硬朗的盒身,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事过境迁兜转多少年,而钟远扬终于看到了沈清砚。 钟远扬又看到了沈清砚。 细密的阳光从医院随意砌成的窗口一丝一缕地渗进来,毫无章法地洒在沈清砚前额垂下的碎发上,午后温柔而静谧的光线把他整个人都晕染出毛茸茸的一圈光晕,看起来单纯而无害,而眉眼间却渲染着完全相反的倨傲跋扈;挺直的鼻子为他增添了几分成熟和张扬,让人发觉到他已经并不年少。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青涩和成熟,似乎并不矛盾地混合在一起,融进他的骨血。 钟远扬深吸一口气,结束了他近乎贪婪而肆无忌惮的注视,颤抖着闭上眼睛,打算保留自己一贯擅长的做法,那就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可他是沈清砚,是让人又爱又恨又想念的沈清砚,是从来不曾输过任何人的沈清砚,是永远都不会也从来不打算放过钟远扬的沈清砚。 这个简单直白得近乎残酷的道理,大概是出于人类自保的本性,钟远扬才总是假装自己不明白。 其实他只是努力地自欺欺人,总是不愿意去接受一些冷峻的事实。 而人要欺骗自己总是这样容易,毫不费力,皆大欢喜。 “钟远扬,” 沈清砚清浅的眉梢向上微挑,一丝笑意也无的双眼弯起一个稍显夸张的弧度,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仅用单手就毫不费力地勾住钟远扬近在咫尺的领口,他一脚踹开旁边虚掩的房间,两个人就猝不及防地一齐冲进了空无一人的屋子。 落地窗聚焦了本不强烈的日光,投射到两个倒在一起的人身上,耀目的阳光狠狠刺痛钟远扬睁大的眼眸,像在缓慢而持久地折磨他。 他这才发现无论过了多久,自己都逃不开也躲不过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 想要逃避却从未走远,无奈一路走来他们除了彼此折磨,一无所获。 钟远扬一瞬间只觉得想法太乱,幻觉多到像是做了一场醒不来的梦,只好不知所措地沉默。 沈清砚把一言不发的钟远扬夹在自己的双臂之间,咫尺的距离连双方的呼吸都感觉得一清二楚,彼此的心跳声更是难以启齿的贴近,沈清砚在他的脖子边轻轻呼出一口带着寒意的呵气,给予身下的人一种暧昧却不安的感觉。 不要再靠近了……沈清砚……不要再逼我了! 钟远扬眼看自己死死坚守多年的最后一道防线就快要土崩瓦解,心底的呐喊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回响得格外清晰。 楔子(下) 无奈双手被钳制住,他只能软弱地闭上双眼,等待着即将面临的深深羞辱。 “钟远扬,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无法克制自己吗?是不是只要别人不会反抗反而把自己乖乖送到你嘴边,你就都以为那是对你的默许,你就可以恬不知耻地来者不拒?” 沈清砚露出一个讽刺而戏谑的笑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钟远扬的脸。而钟远扬竟然在这种情形下一点点脸红起来,可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仅仅是恼羞成怒,还是因为面前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清砚的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滑过他僵硬的身体——皮肤的触感温热,但他的手指冰冷,留下暧昧不明的轨迹。 钟远扬突然幡悟过来,好像一头愤怒的小兽一样挣脱开钳制住自己的双手,奋力翻身将沈清砚压倒在他的身下,声音迷离而颤抖, “不要再挑战我的极限了!你回来干什么?!你十年前一声不吭就那么走掉,今天回来,是不是想看我的笑话?!” 沈清砚卷翘的睫毛,浓密得像是一扇百叶窗,让人捉摸不清那狭小而模棱的空间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伸出胳膊反手搂住钟远扬的脖子,微微阖上双眼,心底却在喃喃自语。 钟远扬……看你现在的样子,难道我十年前的选择是错误的吗? 沉默良久,钟远扬最终还是推开了他;即使这样自苦克制地爱着,他也还是选择毫不犹豫地推开沈清砚。 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还是这样一成不变,乏善可陈。 “咚咚咚”,敲门声仿佛解围一般骤然间在尴尬的空气中响起,门外传来了新来的小护士清脆的声音,“钟副院长,你在里面吗?” 钟远扬不慌不忙,仔细整了整凌乱的衣领,隔着门有条不紊地回答,“嗯,我在这儿。你先别进来,我马上就过去。” 说完他就俯下身,半是威胁半是恳求地在沈清砚耳边低声漫语,“你听好,我们是十年没有见的师生,走出这扇门,就把这里发生的事给我忘得干干净净;至于你来这里的理由,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吧?你放心,他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让他死呢?我死我都不会让他死!” 然后钟远扬就径直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走的时候他只觉得平日里柔软舒适的地毯,今天却是意外的硌脚;于是他微不可闻地皱皱眉,一把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处理完对于实习护士而言相当棘手的的病患投诉报告,钟远扬如释重负地耸耸肩膀,从休息室的桌上随手拿起一杯沏好的菊花茶送到嘴边小口啜饮。 然而半个小时后,累得还没缓过劲儿的钟远扬就在宽敞的休息室接到院长的电话,让他去亲自迎接新来的心外医生。 钟远扬不耐地站起身,边走在路上边活动了一下刚刚休息得有些僵硬的四肢,才做到扭脖子的动作,就猝不及防看见了一个人。 他仅是微微笑着起身,姿势随意地站在那儿,就打眼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有些人生来就是如此,再普通的动作都能把他和别人区分开,而这类人通常习惯于奢侈地挥霍着这份天赐的宠爱。 比起那些路人姿色却伸长了脖子想要变成绝世美人的小姑娘,又或是相貌有缺陷做梦都想变成路人姿色的小伙子,他对容貌的不在乎程度简直就是拉仇恨的最佳利器。 说句老实话,普通人长成他这个样子,就是每天早起两小时照镜子都乐意的很。 沈清砚风度翩翩地向满面错愕的钟远扬伸出手,带着一脸深深刺痛彼此的生疏:“好久不见,钟老师。听说你晋升成了副院长,真是恭喜。” 他翘起的嘴角含蓄地叙述着自己由衷的不屑,而那句恍如隔世的“老师”,则让钟远扬转瞬回到了久远的十年前,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起那些清晰如昨的爱恨。他做出略显无奈的模样,拘谨地抿了抿干裂的双唇,将骨节分明的十指紧紧握成一个大号豆沙包,像是要斩断自己对沈清砚所有的迷恋般用力;而后钟远扬抬起比馒头硬不了多少的拳头轻轻砸在他的左肩,心虚而刻意,仿佛在掩饰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小秘密:“原来心外的新大夫是你,居然敢瞒着我,真是欠揍。” 周遭有刚转来的年轻小护士,她们将毫无杂质的眼睛睁得老大,侧着稚嫩姣好的面庞好奇地向这边张望,仔细打量着眼前新转来的心脏外科手术医生,时而扭头偷看两眼,时而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 钟远扬蹙了蹙眉,目光不留死角地狠狠扫视一圈,小护士们立时噤了声,然后如鸟兽散。 沈清砚见他这样严肃便低声笑了笑,但他就连声音里似乎都带上了一丝魅惑的味道:“钟远扬,这么多年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钟远扬的心比被一万只蚂蚁转着圈地噬啃还要疼痛百倍,他的情绪有些不受控制,身体也随之猛地退后一步,瞬息就红了眼眶。 其实在他的脑海里,曾经构想过无数次和沈清砚的重逢,那应该是钟远扬人生中痛苦达到巅峰而幸福指数也迅速爆表的奇妙时刻。 而曾经的他,也在心中操练过很多种形式的对话。当然,每一次都是以钟远扬鼻孔朝天地俯视着垂头丧气的沈清砚,满意地看着他狼狈地跪在自己脚下抱腿求饶如此的场景作为结局。 钟远扬甚至极其恶毒地设想过,当年s大医学院的校草一把鼻泣一把泪地对自己忏悔会是一副多么壮观的模样。 可是事实说明,钟远扬永远都赢不了沈清砚。 不论他有多努力,一旦对沈清砚,战斗力就瞬间降低为负无穷的负无穷。 在沈清砚面前,钟远扬从来都是输掉的那一方。 就算他有理,就算他从来都没做错什么,可他就是赢不了。 输得毫无悬念。 钟远扬强忍着心中的难受,尽量抛开杂念,专心地向沈清砚简述手术的难度和需要克服的障碍:“是这样,成人的心脏有拳头般大小,但是婴儿的心脏却只有核桃般大小,”沈清砚刚开始还目光沉静地倾听,然而他在听到冗长的基础内容时,突然皱皱眉打断钟远扬;“等一下。这我都知道。请你挑重点的说。” 沈清砚不耐地扯扯领口,把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目光连落都不屑落在钟远扬的身上,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扰的气场。 钟远扬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沈清砚,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不懂事?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沈清砚的神色蓦然冷却结霜,停止了他乐此不疲的小动作。他缓缓将脸靠近钟远扬,嘴唇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伴随着挑衅似的动作,他轻蔑地冷哼:“钟远扬,你为什么总是用你那套老掉牙的准则来强加于别人?你能比我大几岁,又凭什么冠冕堂皇地来教训我?这么多年,我早受够了你的自以为是!我是看在穆大哥的面子上才回国来帮你做这个手术的,要不是他苦苦求我,你以为我凭什么会来这个破医院?” 他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的东西,脸上一闪而过阴霾的神色,厌恶地皱眉,“难不成你以为我是为了接近你,才千里迢迢赶回来么?钟远扬,你是不是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惨?够了,我不想把话说得太绝,你好自为之吧。还有这个手术,虽然难度不大,但至少是你我第一次合作,尽管我很讨厌看见你,却不希望你把私人情感代入这么重要的手术。总之,你最好不要让我太失望。” “还有,你家的那点破事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别再用那种怀疑的眼神打量我。” 钟远扬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决绝的背影,那样熟悉又漠然地离自己而去。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 钟远扬惟一能做的依然只有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目送他一分一秒,一步一顿地离开。 看着这个男人一点点离开自己的时间,隔绝自己的视线,却始终无法走出自己深邃入骨的执念。 他不后悔。 尽管事事都有例外,且总有例外。 只是遗憾,钟远扬所遭遇的,从来不是天道酬勤。 有时候,这种近乎卑微的爱甚至连天怒人怨都得不到。 而窗外日光静好,让人觉得夜色徒劳。 一切还要追溯到十年前。 第一章 十年前。 那个时候钟远扬才刚刚大学毕业,还不是s市赫赫有名的心外医生,不经意笑起来,总会露出浅浅的两颗虎牙,显得特别朝气蓬勃,活力无限的模样更是让他成为了小区里的师奶杀手,也荣耀地变身为大叔们的心头恨。 钟远扬的确是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可谁说富二代就全是坐吃等死的主? 相反,他还是个勤俭节约的富二代。 在s市这样一个可与魔都媲美的大城市,钟氏企业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生意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红火,名气响亮的可以震聋整个s市的居民们。 很遗憾的是,没有人真正清楚它到底在从事什么行业,主要营销的产品是什么;事实上,即使人们仅仅在逛街散步,在夜晚蹦迪泡吧,都会被迫注意到隐匿在夜色里的钟氏企业——无论是林立高楼上闪闪发亮的灯牌,还是冷艳贴合在大厦周身的广告墙,都张扬地向世人炫耀着钟氏企业的雄厚财力。 从市面上对它的宣传来看,似乎这是个无所不能的百货企业。上至跨国投资的金融项目,下至大包大揽的时尚杂志,洗发水,化妆品……甚至该公司新生产的某种女性用品也占据着销售排行榜上的前三甲。 总而言之,钟氏企业简直富得流油。 但钟远扬放着好好的家族产业不去挥霍,非要走穷孩子们的求学路,真是跌破了旁人的眼镜。 这不,毕业典礼结束的第三天,钟远扬就开始孜孜不倦地四处投放自己的简历,在席卷着冰渣的寒风中龟速前行;他天生就特别怕冷,所以每次临出门前都会把自己包成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保温粽子,仅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可一打开房门,呜呜呼啸的风就灌进他宽敞的袖口,吹得他俩眼发黑,恨不得回炉重造。 整个漫长而干燥的冬天,钟远扬都在拼命地找工作;而每一个天黑黑的清晨,他都非得把自己裹成一个造型惊悚的粽子才肯出门。 当冬天终于迎来了它失散许久的尾巴,钟远扬也终于收到了梦寐以求的任用通知——他成功被s大医学院聘为实习老师。 s大医学院是什么地方? 通俗点说,如果维也纳金色大厅是音乐的顶峰,那么s大医学院就是一个面对医学专业学生的殿堂级学院。 迷迷糊糊地抓起枕边的手机得知这个令人惊喜的消息时,钟远扬还睡眼朦胧地半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然而不到一分钟,他就突然睁开双眼坐起来,头脑一下子变得格外清醒,四肢就像体操运动员一样活跃而柔软。 好像血液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重新贯穿了他的身体。 清醒过来的钟远扬很不清醒地穿着薄薄的睡衣跑到楼下的小卖部买酒庆祝,寒风呜呜地灌进他的领子,扼住他的喉咙。 毫无意外,钟远扬在第二天惨兮兮地病倒了。 “段恒你听我说……阿嚏,”钟远扬虚弱地揉了揉红肿的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是这样,我找到工作了,是医学院的老师……咳咳”,钟远扬觉得嗓子有种沙沙的干哑感,喉咙里面像长了一只很久没剪指甲的小爪子,反复抓挠,乐此不疲。 电话那边传来段恒温柔而关切的声音,“远扬,你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你畏寒,以后要记得多穿点……” 钟远扬把手机夹在肩膀和左耳间,双脚站在窗边的沙发上,右手拉开把阳光尽数遮住的窗帘, “嗯。有时间我会去你那边找你的,先挂了。” 钟远扬微微眯起眼享受着冬日的清晨,日光照射在皮肤上,是那么地惬意而暖融融。 他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和煦的日光,最终决定只围一条厚厚的围巾就出门。 清早的大街上总是一片喧嚣忙碌的景象,每个人都经历着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演绎着自己的喜怒哀乐。 就好像现在,钟远扬嘴里咬着刚出锅还烫手的肉包子,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陌生男子震慑得打了个嗝。 他眯起眼细细打量这个一身西装革履,气质严峻,给人难以忽视的压迫感,静静伫立在面前的男人。 男人鼻梁上架着一副材质精良款式简单的眼镜,锋利的唇线只让人觉得来者不善。 终于,男人缓缓开了口,口吻像蒙了一层越冬的寒霜:“钟先生,你好。我是陵城公司的萧如涵。” 钟远扬的目光微不可闻地闪烁了几下,很快又变得一脸茫然;“什么陵城公司?萧先生,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萧如涵笃定地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装糊涂的钟远扬。 “看来钟铭和穆婉颜,竟将他们唯一的儿子保护的这么……与世无争。你说是吧,钟先生?” 说完他就侧身从钟远扬边上没事人一样走过去,仿佛刚才的对话都是钟远扬自己一个人的臆想。 这家伙…… 钟远扬眯起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继续自己的脚步。 这样的天气对敏感的钟远扬来说自然很难招架,随便一阵夹着冰碴的寒风都能让他的鼻头红过红领巾。 钟远扬皱了皱眉,只是加快脚步向他经常关顾的那所书店走去。 如果记忆没有偏差,那么今天一本他期待已久的新书应该已经被整齐地摆放在书店的架子上等待他的宠幸。 钟远扬远远地就听到一阵细弱的训斥声,他轻轻抿起唇,加快脚步。 等到走近他才发现,书店周围严严实实地围了一大帮人,而人群里一个纤细的少年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比自己脖子上还厚重的毛线围巾一圈圈缠绕在他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脖颈上,遮挡了本就不大的脸,只露出两颗宛如黑葡萄一样饱满的大眼睛。 眼窝深陷,眼圈漆黑,面无血色……看起来和健康真的搭不上一点边。 店主是个戴着圆片眼镜,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一手抱着沉睡在襁褓中的孩子,一手凶狠地指着少年的眼睛,嘴里不停吵嚷着,“把学生证给我!这学校的孩子怎么这样啊,你要真想看书就找叔叔借,干什么偷东西!” 围观的人群一脸幸灾乐祸地指指点点,嘴里还发出渍渍的议论声。钟远扬站在少年身旁都无法忍受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更不要提他本人的处境多么难堪。 少年抬起头,而钟远扬的面色一下变得苍白,好似初冬新生的雪,被从里到外蔓延的寒意包裹得渐渐窒息。 他长得很像她…… “哥,我没有偷东西啊,你要相信我哥,哥!呜呜呜……你带我回家去好不好……远扬哥……” 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少女,嘴角残留着被打出的血痕,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而满脸横肉的老板则是气得嘴唇发抖,凶狠地破口大骂,“你这么小就偷别人东西,还不承认!你个臭婊子贱货!有娘生没娘养的骚货!……” 一个满脸幸灾乐祸的少年则边吃糖葫芦边悠闲地站在人群外看热闹,沾着满满糖渣的嘴角勾起一丝鄙夷的笑,“沈珂,谁是你哥?你充其量就是我们家捡回来养着玩的一只狗。” 说完少年就丢给女孩一个嫌恶的眼神,无视女孩的呼救,若无其事地远远走开。 …… 披头散发浑身恶臭的少女,用脏兮兮的手指捂住双眸,污水顺着脸颊流淌到胳膊,一滴滴打湿了垂下的长发。 监狱的看管端着一碗饭菜轻轻推开虚掩住的房门,小心翼翼地试图靠近少女,谁知一靠近,少女就状如疯癫地用力嘶吼着:“滚!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前来探监看到这一切的少年面露不忍和悲伤,可是看在少女眼里,却是莫大的讽刺。 …… 钟远扬看着眼前酷似沈珂的少年,微微地出了神,陷入自己回忆的独奏。 而眼前少年的神态竟然依旧冰冷如初,自若地像在英国午后的藤椅上小憩,碎碎的刘海勾勒出清晰的侧颜,钟远扬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校服样式,原来他是s大医学院的学生。大概是他过于耀眼的面容容易让人忽视除了脸以外的部分,自己才迟迟未认出他身上的校服吧。 不过这年头,就算大学发了校服又有几个人肯穿呢? 好不容易摆脱了高考,谁还会把美好的身体拘束在那些千篇一律的运动服里? 这样看来,他应该是故意穿着校服偷东西吧? 想不到自己上班第一天就碰上这种学生,钟远扬心里只得暗暗苦笑,恐怕以后还有的受吧。 突然之间,人群中不知是谁在边上喊着,“报警!小小年纪就这样长大还得了!”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好事者纷纷劝摊主报警了事。钟远扬不禁有了一探少年表情的冲动,便颌首朝他看去—— 而从刚才起一直神态麻木的少年竟然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那是一瞬间倾倒众生,足以融化万年积雪,冲破埁叠乌云的明媚的笑。 少年笑起来尤其像她。 钟远扬咬了咬紧抿的唇,他想,这一次,自己再不要重蹈覆辙。 “你好,”他微笑着上前,把教师证出示给一脸愤怒而又兴奋的店主,“这个孩子,希望您把他交给学校处理,我们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趁着店主一脸呆滞,钟远扬一把拉起少年垂在身侧的手,十指和他交错相扣,紧紧纠缠。 第二章 他感觉到来自少年独特的温度,和被他握住那一刻时的颤抖,抗拒。 他的手很瘦,缠绵着没有温度的冷,仿佛积攒了一整个隆冬冰入骨髓的寒意。 无视掉少年因为不情愿而抿紧的嘴角,钟远扬回头冲他笑了笑,“别愣神,要开跑了。” 然后他就这样拉着一脸抗拒的少年,从厚厚的雪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去,绵软平滑的雪面上瞬间印下两个一前一后的足迹。 生命中这还是第一次,钟远扬和沈清砚所拥有的共同的记忆。 多少年后回头看,虽然残留的缝隙已经被时光一点点填满,谁也再找不回最初的痕迹。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处偏僻的小胡同,仔细地环视一圈,发现没有追上的人后便不约而同地对视起来。 钟远扬看着面前胸口起伏,面色赤红还忍着不喘气的少年,忍俊不禁。 这人可真是别扭。 这地方又没有别人……好吧,对于他来说,自己算是个怪大叔。 冰天雪地里只剩下钟远扬大口的呼气声,和着沈清砚压抑的喘息,听来令人浮想联翩。 他歪过头,看到少年紧紧抿起的唇线,知道他绝对不会先开口。 于是钟远扬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我不过是个实习的老师……今天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做类似的傻事了。” 说完他就被自己感动得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而沈清砚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用另一只冻得通红的手指向那只被钟远扬紧握住的手,表达着自己无声的不满。 不知道为什么,钟远扬隐隐感觉到倘若此时放手,自己可能就会永远地失去他。 可他终究还是放开了那冻僵的手。 钟远扬毫不见外地用手揉乱他精致的发, “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多笑笑,别一天到晚板着个死人脸。” 话音未落他就逃一样慌乱地离开了那里,因而错过了少年微微扬起的嘴角。 那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真实的模样。 但是沈清砚深切地明白,他永远不可能拥有普通少年的生活。 钟远扬感到鼻尖一阵入骨的沁凉,便疑惑地抬起头,只见漫天飞雪,风乎舞雩,试图将冬所剩不多的生命绽放到极致。 真好,他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胸腔里满是生命独特的芬芳。 雪过以后,将会迎来一个更加美好的春天。 一向怕冷的钟远扬不要命地站在雪地里诗意的赏雪,最终代价是被冻得一把鼻泣一把泪。他被冻得嘴唇发紫,晕头晕脑的胡乱走回家里。 他反复确认了三次才确定自己没有进错楼,之后又眼冒金星地爬了几层楼梯,好在楼道里充满了洋溢的暖,使得他被冻僵的身躯逐渐恢复了原本的柔软。 钟远扬元气满满地拿出钥匙刚要转开锁孔,虚掩的门不用钥匙就被自己推开,他转着星星的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双踩着人字拖,被紧身牛仔裤把曲线勾得完美修长的一双腿。 目光上移,映入钟远扬眼帘的是一张十分熟悉的倾城祸水脸,而此刻,这位不速之客正向四周不断扩散着即使睡眼朦胧也掩不住的万千风情。 他看到开门的钟远扬,愣了一下,就把眼睛笑得眯成一条妩媚的缝,让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他举起手中洗干净还滴着水的新鲜桃子反客为主地招呼钟远扬:“钟远扬,今天有新鲜的桃子吃~” 钟远扬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伫立在面前360度完美无死角的段恒,心里不禁深有感触,时光真是最最奇妙的东西,怎么当初上大学时那个一脸羞涩内向安静的男孩,被岁月磨砺成眼前这副玩世不恭,一脸轻浮纨绔相的……心外医生? 钟远扬顿时觉得头有点疼,一只胳膊颤抖着撑在墙上,抬起眼皮厚重的眼皮有气无力地看着他。 钟远扬始终戒不掉的毛病之一就是感冒,而且他一旦感冒,双眼皮就会变成三眼皮,这变化委实影响着生活质量。 “段恒,你是从哪里搞到我家钥匙的?你都多大个人了还搞这种恶作剧,都当医生的人了玩心怎么还是这么重,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你……” 钟远扬音色沙哑的话被他用蛮横而霸道的吻毫无章法地堵住,段恒慢慢地把舌尖探到他微微张开的嘴里,笨拙地向内探寻。 而被扑倒的钟远扬一边从他手中抢走卖相粉嫩诱人的桃子,一边轻轻闭上眼,触碰到他柔软的唇,然后狠狠地咬住他意欲侵略过来的舌头。 “你!”段恒疼得倒吸一口气,悻悻地离开了钟远扬的唇。 “小小惩罚,不成敬意,你个接吻狂。你要走就快点,对了走之前把钥匙放桌子上,别忘用拖把拖一下门口,我有洁癖。”钟远扬用力地啃了一口嫩滑多汁的桃子,舔舔嘴唇,挑衅地看着一脸委屈,扮可怜的段恒。 “还有,这桃子不错,送我的有几斤是吧?都搁在厨房就好了,好走不送。” 钟远扬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进屋后就四处找水喝,把段恒晾在了一旁。 “你!” 段恒本身性格就比较内向,也只有在钟远扬的面前才放得开;这一生气可倒好,把他又打回了原形。他被气得脸色通红,而钟远扬则冲他露出七颗牙齿的迷人笑容,心里有种邪恶的快感。 虽然是抖s体质,钟远扬还是隐隐期待段恒的回答,因为一个人斗嘴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就跟讲课似的,太枯燥。 然而下一刻,温柔的段恒就举起了双手,没骨气地认输,随后轻声叹了口气,“你真狠心。” “远扬,” 段恒把头深深伏在钟远扬的胸膛,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肌肤上,让钟远扬痒的几乎受不了,甚至有想逃离的冲动。 “我很想你,所以一下手术台就过来了。我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今天又在外面忙,不会回来了。钥匙是你上次落在我那儿的,你连这个都记不得了吗?” 段恒看起来是真的很伤心,细碎的头发遮住了他阴郁的眼神。 “钟远扬,你就会欺负我,为什么你能背下厚厚的课本,却从来都记不住关于我的事?” “抱歉,我最近实在是太忙了。” 钟远扬歉疚地笑笑,静静等待着段恒的回应,却意外地感到肩上的负担在加重,耳边居然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就靠在自己肩上这么睡着了?! 钟远扬看着他,想起不久前他跟自己提过的手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概他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劳累过度而不自控地睡着了。 谁能想象得到,一个在手术台上动辄指点江山的医生,在家里会是这付撒娇赖皮的模样。 钟远扬安守着他的睡颜,把沙发上五彩缤纷的靠垫在他周围拼凑成一个形状规则的圈,随手从乱糟糟的架子上取下用来装饰的香薰小烛灯,小心翼翼地点燃,空气中飘荡着薰衣草的微醺香气。 那是段恒最喜欢的味道。 烛光的映衬下段恒的面容格外安详,他邪恶的勾起了嘴角,恶趣味地揉乱段恒的发型。 他的头发可真柔顺啊,天天熬夜的人发质还这么好,想想就觉得很不公平。 钟远扬打横抱起段恒,向里卧缓步走去。 他真瘦啊,肩膀的骨头硌得钟远扬生疼生疼,不忍贸然丢下。 钟远扬低下头,俯身用情地轻吻他仿若染着胭脂的双颊。 段恒的皮肤滚烫得惊人,炙热的温度隔着肌肤一丝不差地传给身边的钟远扬,恍惚间让他想起在书店遇到的那个比寒露凌霜还冷漠的少年,想起他从骨肉之间传递过来的透骨寒意;而眼前的段恒则恰恰相反,身体温热得像一团永远不会燃尽的火焰。 钟远扬把盖在段恒身上的被子往他身下掖了掖,深深看了他一眼。 段恒和他,在读同一所医科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这份感情一直持续到现在,他们彼此的心意却丝毫没有动摇过;有时钟远扬都会怀疑自己对段恒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呆在他的身边,就感到很安全很全,平淡得连情绪上的大波动都很少出现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这个睡颜美好的男人,只是因为和他呆在一起很平静,才私心极重地把段恒放在自己身边。 这道理就好像你吃安眠药有风险会伤身体,但是吃掉段恒和安眠药的效果一样,却基本没有风险。 其实钟远扬根本不懂爱情,只是想忘记那些令他愧疚的过去,才拼命的向前冲,莽撞得毫无章法。 耳边骤然响起手机的来电提示,钟远扬低垂下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是,一个消失很久之人的专属铃声。 指尖有节律地敲打着床边,发出嘎达嘎达的敲击声,他若有所思地盯着亮起来的手机屏幕,表情复杂。 良久,钟远扬还是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我是钟远扬。” 第三章 又是一夜无眠。 清晨的咖啡馆充满着让人心安的气息。 桌上咖啡的热气渐渐消散,一点点氤氲了女人低垂的眼眸。 女人无疑就是沈珂,当下红透半边天的女明星。 在迷蒙的雾气里沈珂渐渐出了神,她心不在焉地摊开手掌,仔细打量自己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 她依稀记得有一次上综艺节目,在后台化眼妆的时候,曾经被一个会算命的艺人搭过讪说自己一辈子都是福薄的命,永远得不到自己爱的人;倒霉的她当时正处于身体的特殊时期加上被这个江湖术士这么一忽悠,心情也随之变得格外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对着给自己化妆的小助理呼来喝去;尽管她平时为人并没这么跋扈嚣张,那天的气焰也着实吓坏了画着烟熏妆,新来的非主流小助理。 于是人家作为回应,颤抖着把眼线笔不小心地戳进她的眼皮…… 据萧如涵事后绘声绘色的描述,她被尖利的笔尖戳到眼睛后,就立马暴跳如雷地把人家小姑娘一脚踹开,丝毫不顾自身形象,嗷嗷嗷地边叫边捂住眼睛冲向电视台特地准备的卫生间。 她拧开光泽尊贵的水龙头,尽管头痛欲裂,依然坚持着;扒开眼眶在流动的清水下专注地清洗。 “你是……沈珂?” 身后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心下一惊,不由得张大嘴,于是本应流过眼眶的潺潺生水就被她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沈珂的胃口本来就比一般人小,加上今天心情不好又被灌了一肚子水,她只能默默地苦笑,这下连减肥都省了。 她回过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面前的少年。 以娱乐圈专业毒辣的眼光来看,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孩儿——姑且称他为男孩,在外貌上绝对不输于自己;只是这个圈子里,向来就不缺少拥有极端美貌的艺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外表只起到投石问路的肤浅作用;想要真正登上事业的巅峰,还需要不顾一切的疯狂和追求完美的偏执。 至于他…… “你好,我是萧如涵的朋友,他是你的经纪人吧!请帮我转告他,我会在节目结束后在门口等他。谢谢。” 少年拘谨地扣上又解开,解开又扣上……反复摩挲着那两颗衣襟上摇摇欲坠的袖扣,礼貌地向她低头致谢。 那时已是深夜,窗外透进来的夜色很浓;就像这个穿着漆黑的少年,神秘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雾。 “等一下,”望着少年瘦弱的面庞,她似乎受了什么触动,语气也变得出奇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半响,她见少年僵硬着不肯回应,便机灵地转了转眼珠,语速极快地说,“这样我才好转告萧如涵,你也知道匿名来骚扰他的粉丝那么多……” “沈清砚。” 她愣愣地望着少年的身影,暮然间心如刀割,痛得无法呼吸。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长大的沈清砚。 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不迷信只是因为不敢相信。 但是不敢去相信,却并不能阻止事情的发生。 “还要再来一杯咖啡吗?”扎着麻花辩的服务生细心地问道。 “不用了,谢谢。” 沈珂隔着墨镜冲他笑了笑。 这里的环境看起来格调高雅,尤其是现在的时间点,就更是清幽静谧。漆成浅棕色的墙壁,则是沈珂一贯偏爱的简约冷色风格。 她唯爱艺术的奢侈与高贵;因为生命太过短瞬寂寞,总希望能得到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而奢侈的代价,就是她出卖肉体。 很多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的良心都受到强烈的谴责;她不断扪心自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和妓女有什么区别? 一开始她找不到答案。 可没有答案她就无法生存。 而人这种生物为了生存可以做出任何事。 于是她不断催眠自己,沈珂,你只把身体出卖给了一个男人。只要他是干净的,你的身体就不会脏。 (沈珂的故事会在《金主攻略》里详细展开) ……现在的她过得不好也不坏。 而为了弟弟,她甚至可以,原谅那个人…… 抬起手表看了看,她不屑地扬起嘴角。 钟远扬,你要还是个有愧疚心的人,你就不会迟到。 钟远扬刚推开门,就看见了一身纯白吊带裙静坐在椅子上等待的沈珂。 “沈珂?” 沈珂闻声缓缓抬起了头,映入钟远扬眼帘的是赫然架着一副硕大蛤蟆镜的高挺鼻梁:“咖啡都凉透了,你才姗姗来迟。钟远扬,你知道这里的咖啡有多贵吗?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工资也能买得起一滴这样的咖啡吗?” 她巴掌大精致的脸被造型夸张的墨镜遮住三分之二,一张一合不停翕动的嘴上精心涂抹了全球限量版的蜜色唇膏,整体造型颇具风情,惹得几个男人用露骨而火辣的目光不断向这边看来。 钟远扬淡定地撕开一包糖,往咖啡里狂撒了一通,用勺子轻轻搅拌均匀,悠然在杯沿抿了一小口。 “行了,沈珂。我又不是为了和你喝咖啡才来见面的。说吧,这次要我帮你做什么? 事先声明,杀人放火的事我可没法干。” 而一贯刻薄的沈珂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沉默地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钟远扬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喂,沈珂?你该不会又得抑郁症了吧?” 她终于抬起头深深看了钟远扬一眼。 随即她就立马颤抖着纤细的指头戳向他的鼻尖:“你才得抑郁症!你们全家都抑郁症!!” 钟远扬只得讪讪地笑,边笑边没骨气的点头,“是是是。” 她又瞥了钟远扬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别吞吞吐吐,有话快说。” 她听着他的语气,咬咬牙,似乎又要发作,可奈何周围的人太多,到底还是忍下这口气。 “钟远扬,你欠我多少东西,你想还,可还得清吗?” “当年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才没和小砚道别……所以他才会执着地以为是我不肯要他,才会那么地恨我,才会从孤儿院出走,害我找了他这么多年……当年也因为你的懦弱幼稚,把我送入少管所……所以,钟远扬,就算我要你替我杀人放火,你也根本没有资格说不。” “哪怕我今天……在你们的眼里,我今天看似风光,其实我每天都要陪我不爱的男人睡觉!在你面前,我也不必遮掩什么,反正我到今天这步田地,全都是拜你所赐。” 钟远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保持沉默。 沈珂说的一点都没错,的确是他欠她的。 亲情,自由,对女孩子而言最重要的贞操……这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他再做什么也不过是减轻心里的愧疚感,对沈珂其实于事无补。 沈珂端起咖啡的手颤了颤,一些咖啡就晃荡着从杯子中溅出,濡湿了洁白的桌布。 “我要你帮我照顾我的弟弟沈清砚,但是你不能告诉他,你是受我的委托才会接近他。” “那,我到哪里去找他?” “呵”,沈珂形状好看的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笑,“钟远扬,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蠢啊?知道为什么你一毕业就被安排到这么好的学校任教么?因为我的弟弟就在这所学校,因为是我卖的人情求校长雇用你!怎么,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如果你不出示自己钟氏少东家的身份,就凭你的能力,根本进不去!” 钟远扬震惊地看着沈珂,脸色瞬间阴沉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她, “你真是个疯子。”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透明的液体顺着尖尖的下巴滑至嘴角,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钟远扬,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疯子!可这疯子也是你逼出来的,你逼疯了一个正常人,就要想办法让她痊愈!我如今无法再过正常的生活了,但是我不想我的弟弟重蹈覆辙。既然你欠我,就答应我,帮我照顾他。” 钟远扬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粉红的人民币,用力地甩在沈珂妆容精致的脸上,冷声说 “我一定会帮你照顾好沈清砚。因为,我最讨厌欠别人的。” 钟远扬起身打算走掉,耳边就清晰地传来沈珂沙哑的嘶吼, “钟远扬,你混蛋!” 他突然扭头,朝她报以讽刺的笑,“沈小姐,反正在你眼里,我不一直都是个混蛋么?可即便我是混蛋,你曾经不也爱我爱得死去活来?遗憾的是,我钟远扬这辈子,再加上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绝不可能爱上你。” 沈珂倏忽红了眼眶,她紧紧握拳,又反复松散掉绷起的手指,最终卸掉了全身防备,坐在原地,捧住脸低声呜咽。 离开咖啡店,一阵怒吼的风卷着凉凉的冰渣,把他吹得呲牙咧嘴,狼狈不堪。 抬手看表,正好七点半。 大概,该去学校报到了。 七拐八拐过几个巷弄,终于到达了神圣的s大市立医学院。 夹着公文包,钟远扬先去办公室采了采风。 空无一人。 他望着挂在墙上的石英钟,默默地发现自己的表不准。 还有一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 第四章 钟远扬一路小跑,终于在还有十秒的时候到达了教室。 重点大学的人……可真多啊。 钟远扬从讲台上向下望去,五十多个大小不一的脑袋晃得他有点头晕。 他清了清干痒的喉咙,向大家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同学们好,我是新来的生物老师。我叫钟远扬,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说完钟远扬就用白色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飘逸有力的字体。 转过身,他大致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座次表,果然发现了沈清砚。 “沈清砚呢?沈清砚在吗?” 故意提高音量,钟远扬好奇地询问全班。 “老师,”一个戴眼镜的胖男生兴奋地举起手,“沈清砚还没来呢。” 哼。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真不愧是沈珂的弟弟。钟远扬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表情。 “好了。接下来我跟大家谈一下今后的课程安排。我……” 只听砰地一声,门被人重重打开,一个身形修长单薄的少年拎着书包,垂下头走进来。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钟远扬看了看手中的座次表,果不其然,这家伙就是沈清砚。 而当他坐在座位上,抬起头和钟远扬四目相对的时候,钟远扬才真真正正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只要你见过就不会忘记的脸,所以钟远扬认出了他。 那个和沈珂长得极像,一脸理直气壮去偷书的奇怪少年。 怪不得长的那么像……原来就是她亲弟弟啊。 而下课铃一响,钟远扬就顶着众人充满兴味的目光在门口拦住沈清砚。 “同学。” 他满脸不耐烦地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钟远扬,眉梢上挑,示意他有话快说。 “搬来和我一起住吧,让我来照顾你。” “噗!” 洛长安险些把刚喝下去的水尽数喷出来,明显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轻抚着胸口阴阳怪气地说,“远扬啊,不是我说你,你对咱们的小段恒怕是都没有这么热情过吧?” 钟远扬鄙视地翻给他一个白眼, “不然呢?那你叫我怎么办,沈珂的要求我又不能不答应!” “好吧好吧,不过钟老师啊,”洛长安诡异地笑了笑,“虽然这句话对小段恒是很有杀伤力啦,但是你不觉得一个新来的老师对自己的学生说这话实在是……” 钟远扬伸叉子从面前的餐盘中叉了一块油腻腻的肉,抬手就塞进罗长安喋喋不休的嘴里, “吃你的吧!哪那么多意见。” 说实话,其实那句话说的钟远扬自己都心里泛酸。 看着他被噎得眼皮直上翻,钟远扬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晴朗起来, “不过你说得也是。所以他无视我,直接从我面前走过去了。” 洛长安一脸同情地看着钟远扬,表示深切的哀悼。 “对了,这几天段恒找你找得快疯了。” “洛长安!你敢告诉他!” “……老大,我就随口提提而已。” “哼。” 找洛长安帮忙真是浪费时间,问题果然还是得靠自己解决。 冬天的天本就黑得早,加上找洛长安闲聊了很久,午夜已经悄然间降临了。 走在这条新家所在的陌生街道上,总是感觉心里毛毛的有点害怕。 钟远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夜路,终于走到了家门口,却在不远处望见角落里晃动着一个鬼鬼祟祟走来走去的人影,心里不禁一沉。 不好。难道他昨天搬家动静太大,就这么被人给盯上了不成? 可是这么晚,哪有别的地方去,宾馆全都关门了呀。 钟远扬咬咬牙,蹑手蹑脚靠近停在路边的车,从后备箱里找啊找。 最后,他找到了一直没来得及运回家的塑料脸盆和羽毛球拍。 钟远扬二话不说提起羽毛球拍,屏气悄悄靠近那个可疑至极不停晃动着的黑影。 “远扬!” 黑影温柔地转过身来冲他笑,白白的牙齿在背景色的衬托下显得特别阴森。 钟远扬长嘘了一口气,语气有些烦躁, “段恒,这么晚你为什么在我家周围鬼鬼祟祟的?” “还不是你突然搬家!要不是洛长安告诉我,你是不是都不肯把新地址告诉我了?” 钟远扬的眉头愈发深锁。 不知道为什么,段恒最近越来越爱粘着他,把他的私人空间与时间压缩得几乎一点不剩。 这种近乎监视的模式,让他活得喘不过气来。 他是真的有点倦了。 “对不起,你今天先自己回去吧。我很累了,需要休息。” 段恒见他神色疲惫,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保温瓶递到他手上, “知道你怕冷,长安下午告诉我你新家地址的时候,我就开始给你煲汤。这盅四物汤暖身活血,我熬了整整4个小时,你如果不爱喝,就倒掉吧。” 钟远扬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会煲汤?” “没,没有啊。是我下午刚学的,不过你放心,喝不死人,我亲身试验过了。 段恒朝他羞涩地笑笑,显然开始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是我太烦躁了,不应该把气撒在你身上。” 钟远扬伸出手把段恒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 第二天清晨。 段恒围着围裙做早餐时,钟远扬才刚刚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拿着刮胡刀在整理仪容,他低头看看手表天哪,只剩下20分钟了。 “来不及了……段恒,我先走了!” 来不及等待段恒的回答,钟远扬就像一阵风一样夹着书跑向学校。 “老师,您错了。世界上是有完全靠厌氧呼吸存活的真核生物的。蛔虫不就是吗?” “……生化通用课不用了解这么深的。” “可这是事实,科学事实怎么能随便否定?” “……” 钟远扬看着一本正经第n次回答问题,拆他台的沈清砚同学,无语凝噎。 而沈清砚则是面无表情,紧紧盯着他,等待他更加高级的回答。 可所谓更加高级的回答嘛…… 钟远扬就算记得,仅仅运用大一的专业术语,也真的讲不明白啊。 总而言之,钟远扬整整一天都在沈清砚众多超纲的问题下饱受摧残,痛不欲生。 而这样的事情,一直持续了一个礼拜,钟远扬终于熬到了梦寐以求的周末。 所以本应夹着课本和烧饼豆浆,匆匆早起跑去授课的钟老师,总算得到了些许的 喘息。 周五的傍晚照例寒冷,可是钟远扬却感到无比的温暖,独自走在渺无人烟的林荫道上,觉得远方就是天堂。 钟远扬就这么轻飘飘地走到了校门口,觉得自己一身轻松神清气爽,一个熟悉的背影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瞬间觉得头部条件反射一样地绷紧,神经兮兮地停住脚步。眼前这完美得让人浮想联翩的背影,不是学校里那个叫沈清砚的祸害又是谁? 沈清砚把手机贴在耳边,低声而专注地打着电话,认真而一丝不苟的模样很是唬人,引来路过女孩子含羞带怯又按捺不住的回头张望。 晚风袭过衣着单薄的肩头,钟远扬觉得鼻子痒痒,不禁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当然,刚打完他就地感到一阵蔓延全身的悲伤。 完蛋了。 钟远扬本打算趁这个魔王没发现自己之前就悄无声息地溜走,谁曾想这个洪亮的喷嚏声引得背对着他伫立着的沈清砚缓缓地……将头转了过来。 少年的眸中墨色很浓,目光却灿若晨星,薄薄的唇线勾勒出一个耀眼的笑容,放下手机垂手在身侧,一步一步逼近呆若木鸡的钟远扬,声音充满磁性, “老师,今天周末,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一起回家吧。” 这一刻,钟远扬很想干脆两腿一蹬两眼一闭,豁出去了。 “沈清砚同学,老师跟你好像……没这么熟络吧?” 其实他想说的是没熟到一起回家的地步,可想想那天自己惨不忍睹的言论,还是决定不说。 钟远扬装傻地跟沈清砚打着哈哈,没注意到他微眯的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望着沈清砚逐渐靠近愈加清晰的脸,钟远扬的瞳孔惊诧地放大,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他凑近的双唇猝不及防地紧紧堵住,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眩晕。 他感到沈清砚的舌头有技巧地伸进自己嘴里,挑逗着他紧绷的神经和紊乱的呼吸。 良久,结束了这个近乎侵略的深吻,沈清砚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角,戏谑地盯着钟远扬被他咬得红肿,娇艳的要滴出血的唇瓣,离开钟远扬僵硬的身躯面含桃花地对他说:“老师,这下,我们就很熟了吧?” “对了,你之前那个提议我考虑过了。我同意搬来住。但是我需要一张单人床,呵呵。” …… 钟远扬躺在卧室硕大的双人床上,双眼盯着一直趴在天花板上的小蜘蛛,耳边传来客厅里沈清砚打电话大笑的声音,顿时感到欲哭无泪——不要误会,他当然没有失身,只是感叹一下人生的不幸。 他他他……就这么被人给咬了一口! 他按了按自己仍旧肿起的唇边,疼得嘶嘶抽气,心里觉得很窝囊。 他这算是被夺去贞洁了么…… 还是说,即使他被强吻也算是背叛了段恒呢? 钟远扬觉得非常沮丧,又伤心又气愤,受这混杂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影响,在床上放肆地翻滚了几下,就一动不动地把头一歪,沉沉睡去了。 第五章 钟远扬醒来的时候,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外是一张眼熟的脸。 “我说那个谁谁谁,你不是白天在学校说让我搬过来么?不会现在就反悔了吧?嗯?” “……” 你要不要这么速度,我也是才大包小包搬过来没几天的好不!钟远扬恨的咬牙切齿。 “喂,你倒是说话啊。要不是因为不想和那么多人挤一个宿舍,我怎么会搬来和一个陌生人同住?不是我想说你,你看看你这地方小的,连游泳池都没有,更别提后花园了,有100平米不?哼,要不是怕你把我的事抖给学校……” “……” 我知道,所以住在我这里白吃白住还对着我训话真是委屈少爷您了 钟远扬已经羞愧得捂住了脸。 “对了,以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可不想天天听到你像白天一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哪有人威胁别人是用你那种语气的?” “……我什么时候威胁你了?……” 他用诡异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钟远扬,良久才开口,“你不是威胁我说如果敢不搬来和你住在一起,就会向校方告发我么?” “……”您想象力真是丰富。 钟远无语地望天,天高云淡,风清辽阔。 “喂,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别以为我是怕你,我只是怕麻烦而已。” “喂。” “沈清砚!” 钟远扬终于愤怒地指着从刚才起一直说个不停的沈清砚,气得嘴唇发抖。 而他终于恢复了初次见面的面瘫模式,停止讲话,冷冰冰地看着钟老师。 “那个,咳咳,” 钟远扬抹了抹出汗的额头,思考着怎样才能不得罪这位沈家的小少爷, “沈清砚同学呀,你可能不记得老师的名字了。老师叫钟远扬,是教你生物的。还有,我是不会威胁你的,你想太多了。希望你搬来同住也是因为老师想帮你改掉迟到的坏习惯,仅此而已。这样吧,你什么时候不迟到了,我就同意你搬出去。” 还没等他故作严肃地说完,沈清砚就拉着浑身漆黑的行李箱,再一次从某人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然后,钟远扬就开始了自己和沈清砚悲惨的同居生活。 “老师,我饿了。” “老师,烤箱好像坏了” “老师,热水器用不了了。” “老师……” 钟远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干脆一个巴掌迎风扇过去把他呼倒完事。 又想起初次见面时的惊艳,对比着眼前这个自理能力为零的少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真是人不可貌相,沈清砚不可斗量。 自从和他住在一起,钟远扬就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应对,白天在学校判卷子判到手软,晚上回家还要替他收拾残局,搞的钟老师精疲力尽一沾枕头就着。 很快又一个周末来到了。 冬天的天本就亮的晚,所以在天色还浓稠乌黑得抹不开,大片笼罩在熟睡中的人们头顶上时,钟远扬就抖了抖睫毛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眉心,为驱除困倦在黑暗中点起一支长尾的雪茄。 火苗在灰暗的背景中簇簇跳动挣扎,一点一点,闪烁在他迷蒙的视线里。 就在今天,他要告诉父亲自己最后的决定。 钟远扬起身走到床边,拉开衣橱被装点得精致夺目的立式把手,只伸出一只骨节细长的手,仅凭借手感看也不看地在被烫平整的礼服间摸索;不过一会儿,他的手中就赫然出现一套剪裁合身样式高贵的正装。 钟远扬拉开床底的暗格,随手从里面扥出一条领带。 对着镜子,他规规矩矩地穿上白衬衫打好领带,看到了镜中映照出来的自己,额头上和眉眼间仿佛印着放大加粗的“我是高富帅”这五个一号斜体字。 钟远扬下意识用指尖在自己的眼角戳了戳,又好奇地拿手指比划着眼睛的长度,无聊又自恋地发现,原来自己长了双货真价实的杏眼。 眉目含情似笑非笑,皓齿顾盼,颦笑生辉。 这样的笑容让他想到沈清砚,那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桃花眼,眉梢眼角是说不尽的风骚,可是言语间又是时而令冰冰的让人打哆嗦,时而热情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钟远扬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冷起来,忍不住凌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抬起头,发现已经有些许的晨光投在偌大的双人床上,闲的整个房间空荡荡而冷清;钟远扬这才想起沈清砚,以他的性格,不是应该聒噪地在客厅制造声响旁敲侧击地催促我准备早饭么? 可是房子里的空气却安静的诡异。 难道是他因为良心发现决定搬出去一个人住? 然而不到一秒钟他就推翻了自己天真的想法,沈清砚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么。 钟远扬怀着疑惑匆忙地穿戴好衣服,推开屋门,走进空无一人的客厅,试探地轻声问,“沈清砚?” 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这么早不在家,沈清砚……他去哪儿了? 钟远扬不解地歪了歪头,目光扫了一眼表盘巨大的腕表,发现已经是时候启程了,顾不得仔细探求沈清砚的去处就冲走出了房门。 他要去的地方是s市数一数二的钟穆公司。 钟穆公司是一个不论对外界还是业内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它的创始人则是不管过了多久都被人们视为传奇的钟铭——在当年,这个年仅18岁就拿到医学博士位,成功攻克了国际上一个百年医学难题,身世成谜的少年,成为了所有年轻人追捧模仿,和各大重点院校争夺的对象,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是很快他就消失了,社会上流传着他隐退的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而其中流传最广也是最荒唐的一条,就是他疯了。 而疯了十年以后,还能在s市卷土重来,建立这座规模庞大的公司? 钟远扬自嘲地笑了笑,所谓人言可畏,真是不能不信。 “钟少董,早上好啊~” 钟远扬本想低调地从人群中穿过,为此还在来时的路上就暗中设计好,到时候紧紧贴着墙根小心前行,不想还是被人眼尖地发现,只得硬着头皮抬起了眼看向来势汹汹的对方。 “唔……尹秘书,早啊。” 钟远扬摆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对着面前这位穿着暴露,脸上扑的粉厚得笑一笑都能抖掉一层的秘书挥了挥手,算是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而哒哒哒踩着17cm高跟鞋穿着紧身包臀小黑裙,满脸堆着谄笑的尹秘书,顿时露出一副像是受宠若惊,又故作羞怯的样子:“侬做撒这个样子噶……” 钟远扬瞬间觉得他好像要涅盘了,强忍着头痛敷衍地应和了她几声,就马不停蹄地冲进了大门洞开,刚刚停在自己面前的电梯,不抬头看就习惯性地按下了钟铭所在楼层的数字。 冬天的空气本应该是一股席卷着冰渣的冷寂,带着它独有的干燥火气,但钟远扬却觉得周身的空气里流动着一股令人不易察觉的暗涌,有些不对劲。 于是他耐不住压力和好奇开始环顾左右,刚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 在娱乐圈,他拥有一张比王牌还要王牌,充满着难以抗拒的诱惑,惹人犯错的脸;多少女明星为了这张脸的目光能在自己身上稍稍停留一秒都费尽了心机?又有多少男明星勾搭不成反因他轻轻蹙起的眉,而被迫离开演艺圈终身不得回? 他是娱乐圈的金牌经纪人,更是陵城娱乐的鼎立支柱;他可以朝夕捧红任何一个几年都接不到通告,不入流的小明星,也能在一夜之间使名流巨星身败名裂,成为人人争相唾弃的对象。 他是无人能匹敌,更无人可以替代的萧如涵。 钟远扬那以堪称诡异的速度变换着的表情丝毫没有打击到萧如涵,反倒是尽数落在了他噙着笑意的眼底;钟远扬恶寒地看着笑得一脸春光灿烂花枝乱颤的萧如涵,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想要不要提醒一下自我感觉良好的他,他外套的扣子其实……扣串了行? 萧如涵很快恢复了他气势逼人的常态,推了推架在挺直鼻梁上的眼镜,毫不客气地用眼睛打量钟远扬,恨不得把他从头发尖上的一滴水珠到脚底小小的皮鞋logo都看得一清二楚。 蓦然,他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声音低沉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陈述给钟远扬一个事实,“原来如此。” 萧如涵顿了顿,最终留给钟远扬一个如玉山般的身影,他的声音依旧毫无感情充满刻薄, “钟远扬,不要以为事情总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一个小时以后,你平静的生活就会彻底改变。”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好好珍惜这最后一小时吧;还有,不要再问我一些白痴的问题了,那只会让我觉得你很蠢。” 第六章 萧如涵走出了写字楼,把自己脸上那副没有度数的眼镜摘下,径直走向他那辆毫不起眼的车,轻轻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他的车内基本没有什么摆设,就连靠垫和座椅的颜色都是乏味的黑;在这样的环境下,被整齐叠成方块摆放在车前的白色毛巾就显得格外突出。 萧如涵的指尖颤动,看着面前的它,脑海里恍惚着全是他的一颦一笑,车内静止的空气被思绪扰乱,而回忆却渐渐清晰起来。 第一次见到段天罡是在一个昏暗的酒吧,迷乱的夜晚,他被人揍得头破血流,尊严尽失,像一只狗一样被人肆意凌虐。 “你不就是出来卖的么!跟爷装个屁啊!” 而深夜来喝酒的段天罡,恰恰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他似是不能容忍的皱皱眉,目光落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满身是伤的萧如涵,脸上突兀地浮现了一抹淡淡笑意。 他全然不在乎身上长长的风衣被酒吧的地弄脏,在萧如涵面前慢慢蹲下身来。 萧如涵虽已经遍体鳞伤,可眼神却还是清醒得可怕,目光灼灼望着这个黑夜一样的男子,嘴角带着一丝明显的嘲讽,“先生,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陪你么?” 而段天罡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从兜里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尚未干透的血痕和汗水。 “萧如涵,离开这里,我带你回家。” 他的口吻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萧如涵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呵,家……那是什么地方? “好,”萧如涵抬起头,神色笃定地看着面前眉目如画的男子,“我跟你走。” 就这样,萧如涵被第一次见面的段天罡带出了这个酒吧,告别了他惨不忍睹的过去。 萧如涵拘谨地站在宽敞的玄关处,用余光偷偷打量这座被装潢得无比豪华的房子。 正当他聚精会神仔细观察时,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大跳。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你是不是又……” 里屋的房门突然被打开,走出一个身形修长容颜俊美,流着眼泪打哈欠的少年。 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 少年揉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客厅里凭空多出一个人,脸上立马生出一层冒着凉气的冰壳,眼神里写满了浓浓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萧如涵警惕地看着这眉目如画的少年,他睡得发皱的睡衣掉下去不长不短的一截,裸露出形容瘦削的肩头,隐隐间明白了这个男人之所以收留自己的目的。 “沈清砚,”男人站在萧如涵的身后看不清表情,声音有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冷漠,“他叫萧如涵,将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多照顾他一点。” 沈清砚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面色如常,目光却如炬在段天罡身上不断徘徊,连一眼都不曾看向萧如涵,声音客气而疏离,“你好。” 敷衍地打完招呼,沈清砚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的力道震得萧如涵的耳朵嗡嗡直响。很明显,沈清砚对于他的到来非常不欢迎。 “他就是这样,从小就很任性,又霸道。”段天罡有些抱歉地对他笑笑,口气比月光透彻的夜色还要温柔,“先去洗个澡吧。” 泡在偌大的浴缸里,萧如涵感到一阵不真实的眩晕;他伸出浸得湿淋淋的手臂,仔细翻看浴室里那些眼花缭乱的物件,昏黄的暖灯打出暧昧不明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觉得很安全。 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从包装精美的洗发液里挑出一瓶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挤出小小一坨,揉在掌心,指尖按摩着紧张的头皮,揉搓出丰富持久的泡沫。 如是这般,他仔仔细细洗干净自己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偶尔被沐浴液沙到伤口,也只觉得这一切都无比缺乏真实感。 等到终于洗完,他湿漉漉地从浴缸里走出来,这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自己眼前摆放着一面巨大的磨砂镜。 萧如涵看着镜子里瞳仁漆黑,笑容腼腆的自己,微微一怔。 有多久……没看过这样的自己了? 其实,这才是原本的他……不是吗? 段天罡把长长的腿架在矮胖的茶几上,一手端着咖啡小口啜饮,一边优雅地低头看书,书页摊开,在柔和的灯光下也被磨平了锋利的棱角。 呆在客厅里许久,他都不见浴室里有声响,不禁有些担心。 放下手边的咖啡,他回房找了一条很大很大干燥柔软的纯白毛巾和一身睡衣,抱着它们敲了敲浴室的门。 “洗完了吗?” 萧如涵听见段天罡的声音,终于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答道,“……嗯……可是……” 可是,他没东西可以擦干身体,所以只能在暖灯下面自然风干…… 耳边传来段天罡促狭的轻笑,他正疑惑着转过头,就看见一只胳膊从门缝里伸进来,枯瘦的胳膊上还搭着一条白布…… “呵呵,这我昨天刚买的,以后就是你的专用毛巾了。” 门外的肇事者还在继续友好地保持微笑,殊不知他带回来的某人已经被自己吓得两眼一黑,面色苍白。 萧如涵心有余悸地接过段天罡递来的毛巾,胡乱把身体擦干,又迅速地穿上他送过来的衣服。 他穿戴好睡衣,浑身上下只有满头的发稍显蓬乱,可比起他在酒吧时的模样,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萧如涵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天罡,欲言又止。 “你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段天罡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干脆放下了手中的书;尽管被人不礼貌的打量,他的口气还是那么温柔。 “那个……”,萧如涵心虚地垂下头,犹豫了半天,还是咬咬牙: “你收留我……是不是……要我和你那个啥……” “我知道我长得还行……那个什么清砚也很好看……所以他也是你收留的吧……?” “你……如果你……真要和我那个啥……我我我……不……” 段天罡神色古怪地瞅瞅他,眸中染上一抹笑意,眼角噙着晶莹的泪花,突然笑出了声。 “萧如涵,你真是聪明,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 段天罡眉眼弯弯,笑得倾国倾城,“我收留你,不是让你出卖你的身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一件非你不可的事。” 大概是脑袋里装了太多难以消化的东西,萧如涵翻来覆去,还在硕大的弹簧床上蹦了几下,都彻夜未眠。 理所当然,第二天中午他顶着一头鸟窝挂着两个掉到胸口的眼袋心不在焉地飘下了楼。 冬日的阳光从来没有这么刺眼过。 沈清砚一脸宠溺地看着身旁的段天罡,端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而段天罡却一脸的不耐烦,推开了他递过来的牛奶。 萧如涵尴尬地进退不得,正想溜回房间去补眠,就听到一个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你醒了?一起吃早饭吧。” 他只得硬着头皮,拉开沈清砚对面的椅子坐下,吃面包时不经意抬头,看到少年向自己投来的凶狠眼神,噎得直翻白眼。 怀着忐忑的心情吃完这顿brunch,萧如涵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他趴在天台的窗口,怀揣着一颗踌躇的心,开始对明天隐隐有了期待。 然而第二天,萧如涵就再一次被段天罡带走,离开了这栋房子。 而他的任务,就是成为一个鼎鼎有名的经纪人,然后,才有资格替段天罡做事。 临走的时候,他只拿走了那条白色的毛巾。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无意识的动作,仅仅因为毛巾上面残留着段天罡的气息。 他永远也无法拥有的气息。 等到他终于有资格替段天罡办事的时候,和他见面的次数,却愈发的少起来。 有时候,强大会带来只有自己能体会的痛苦。 在弱小的时候,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可以恬不知耻地骗自己,我是幸福的。 终于有一天。 萧如涵已经足足半年没有回去过,这天手下的明星都没有通告,他便十万火急地往家里赶。 那个名为家的地方。 生疏地用钥匙开了门,萧如涵感觉家里静得诡异,死气沉沉。 他换上拖鞋走进卧室,就看见了一脸茫然赤裸身体的沈清砚,他身上布满了惨不忍睹的吻痕和淤青,落在白皙的皮肤上斑驳而触目惊心。 萧如涵沉默地打开衣柜,从里面撤出一件衣服丢到沈清砚的身上,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小心地掩上房门。 倏忽间,身后传来少年低声的呜咽。 此时此刻,萧如涵突然就明白了六年前段天罡对自己说的“说对一半”的真正意思。 原来段天罡想要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他。 萧如涵狠心抓起自己一直舍不得用的毛巾,从车窗用力丢出去,然后一脚踩在油门上扬长而去。 他只怕开得稍微慢一点,自己就会忍不住调头,犯贱地后悔。 可是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了。 哪怕这份失去,会让他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痛彻心扉。 但他终于透彻的看清。 盘桓希冀,都不过是一个人的冷暖自知。 第七章 手术室的灯光从来没有白得这样刺眼过。 比起清晨在窗外啾唧个不停的鸟儿,段恒此刻正身处在气氛紧张的手术室里,精神高度集中, 连他周围的人,也俨然是一呼一吸都怠慢不得的严肃模样。 大片安静的空气中,人们仅仅能听见自己毫无节律性可言的心跳声。 这是一场从技术上来讲将会进行得异常艰难的手术。 通常来说,生长于体表的肿瘤有时可能生长得很大,而滋生于密闭狭小腔道内的肿瘤一般都有着肉眼难分辨的大小。恶性肿瘤生长迅速,短期内即可带来不良后果,因此常长不大;所以下刀也就需要格外的小心谨慎和滴水不漏。 而最要紧的,其实是眼疾手快地切除。 其实在给这位脑瘤患者做头颅的CT检查和核磁共振时,段恒就深刻地明白这场手术对于自己的意义。 在医学界,颅内手术的研发本就难于登天;何况这位患者,由于肿瘤膨胀的溢发性生长已在颅内占据一定空间,不论其性质是良性还是恶性,都势必使颅内压升高,危及生命从而给下刀带来无法言说的困难。 消毒水发出熟悉的气息,意外地刺激到段恒紧绷的中枢神经,他心情沉重地戴上纤尘不染紧紧扎住袖口的胶皮手套,拿过冰冷的瓷盘上码放整齐陈列有序的手术刀里跳出一只弯刃刀放在身旁,眼睛不自觉地瞥向裸露在眼前散发着莫名寒意的冰冷肌肤。 刚才在消毒器械的时候,段恒就感到有些体力透支,精神不集中了——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他总是感到困倦,而这恰恰犯了一个医生的大忌。 就在换衣服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换鞋,差点就踩着蹭亮的皮鞋进入这个庄严的地方。 医生从来是个神圣的职业,不在于他手上有把能置人于死地也能救人于水火中的手术刀,而在于他对这个世界难以言说的包容,对所有病痛的一视同仁。 所以对于一向敬仰自己职业的段恒来说,他今天简直就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闭上眼狠狠地眨了几下,他总算纠正了自己心不在焉的状态,咳了咳嗓子,向周围的医护人员发下命令,“现在,我们先开始消毒。” 不知道为什么,段恒隐隐觉得今天的手术有些不对劲,至于具体细节在于哪里他一时也说不清;只见眼前正在小心涂抹碘液的男医生手脚生疏而笨拙,大失以往的水准,段恒不禁皱了皱眉,自己身边的医生不是比自己优秀就是比自己有经验,什么时候多了这号人物。 等到终于将头部涂满了淡黄的碘酊溶液,那个鬼鬼祟祟的男医生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事人儿一样站到了一旁。 试探地地等待了许久,男人都毫无动作;只呆呆地站在一边当摆设。 段恒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怎么涂完碘酊就停下了?!你不知道还要再涂两次酒精溶液么?” 房间里的医务人员疑惑地面面相觑。 男子尴尬地低垂着头,蓝得近乎透明的的口罩遮住他面部所有牵扯到肌肉的表情;而段恒却觉得这家伙更加可疑,眉头愈发拧成一团解不开的疙瘩,正想走上前去把这个人的口罩摘掉,就被身旁的洛长安不由分说地拦下。 “小段,在手术呢,你别那么冲动!快点救人才是要紧事。” 洛长安按住了段恒伸出的手臂,目光无声定定地看着他。 段恒冷着脸从洛长安身边走开,刻意拉开了他们两人的距离,又回头用犀利的目光打量了那个畏畏缩缩的男医生一眼,就低声发令,“继续。” 他俯下身执着粗篙哿刃的刀柄,指压着在脑颅上切开细小的切口…… 当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段恒突然觉得背后发痒,只得硬着头皮想叫人过来帮忙;余光在手术室扫荡一圈,看到了那个行为处处透着古怪的男人,不禁计上心头开口说道:“刚才那个消毒的,过来帮我挠后背。” 男人畏畏缩缩的一步一停蹭到了段恒背后,替他挠开,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正在段恒全神贯地切割着皮肤底下呈现出的肿瘤时,男人突然在他身后轻声低笑一声,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只能让段恒听到。 那个熟悉的笑声,让段恒本就沉重的脑袋嗡滴一声炸开了。 男人就一边挠着他的背,一边在他的耳边旁若无人地轻轻吹着风, “怎么样,表弟?表哥的演技是不是好的让人赞叹?” 说罢他全然不顾段恒的苍白面色和一旁滴滴直叫的血压器,愈发凑近了段恒的耳边,“知不知道这场手术失败的下场是什么?嗯?” 尽管隔着密不透风的口罩,段恒还是能感受到来自男人脸上那透着恶意志在必得的笑;那么多年来在自己的噩梦里反复重现的笑容。 “呵呵,” 段恒忽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快弯了腰,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而刚才还嚣张跋扈的男人突然皱了皱眉,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后退一步,而后又抬起头看看四周一动不动围在自己周围的医组人员,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掌心里满是粘腻淋漓的汗水。 “表哥,你不觉得这一切都进展得太顺利了么?” 段恒抬手摘下禁锢自己的口罩,露出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面对着男人,然而眼睛却直直朝着门口望去, “穆院长,你终于做完手术了。要不是你的配合,我恐怕很难毫无破绽地演完这场戏,要抓住这个狡猾的家伙也就困难了。” 穆潇只是朝段恒微微颌首轻笑,就轻轻侧过身去,身后赫然出现了穿着警服戴着警帽的一排警察。 为首的一个圆脸长官绷着圆得滑稽的脸,上前制服了这个毫无反抗,行为迟缓的男人;拿出手铐咔哧一声铐在他枯瘦的手臂上,声音浑厚有力地宣判, “段天罡,你现在正式被警方逮捕。” 事情到此为止仿佛很顺利,段恒也总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什么,他看着那个男人嘴里发出含糊不清声音的模样,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对了,他的口罩还没有摘下来—— 这样想着,段恒就快步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扯下了他的口罩。 露出脸的男人惊恐地看着大家,面颊焦急透出不正常的得红,嘴唇徒劳地上下翻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明显,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他是一个哑巴。 而此时段恒的心里不禁蓦地一沉,胸膛里的不安终于找到了它的源头。 这个男人,他根本不是段天罡。 穆潇见段恒的脸色十分不对劲儿,皱了皱眉,伸手摘下使呼吸紧绷的口罩,疑惑地问伫立在旁呆呆不动的段恒,“段恒,你看起来脸色不好,怎么了?” 而段恒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像瞬间被浇灭的火焰,从光芒点点转变为暗淡无光,“穆院长,他不是段天罡。这一次都怪我,没想到他可以把提前录好自己声音的微型录音机安装在这个男人的牙齿里。对不起,这一次又让他跑掉了。” 穆潇转过身拍拍警司的肩膀,微笑着说,“抱歉,今天让大家白跑一趟;有时间我请你们吃顿饭;以后还希望大家多多合作。” 为首的警察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但左右翕动的嘴唇还是描绘出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穆院长别客气,这是我们分内的事;警局还有事,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再联络。” 穆潇云淡风轻地点点头,目送着警察们分明充满怒气的背影愤愤离开。 “今天医院放你们半天假,还不快走?”穆潇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旋即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在场的医生护士发号施令。 屋子里先是静谧了几秒,而后就变得空气沸腾起来。 一旁端着器械的小护士趁机捅了捅身边塞若木鸡的闺蜜,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她拎出气氛热烈的手术室。 “亲,你要不要那么迟钝??难得那个工作狂肯放咱们一天假,你不是那么喜欢他想赖着不走吧?我承认院长是蛮帅的啦~不过他怎么可能看上咱们啊……对了,待会儿去哪里吃午饭我知道城东那里新开了一家西式餐厅,那里的主打招牌重乳酪蛋糕听说超美味的!” 后知后觉的闺蜜医生脸上逐渐染上一片清晰可见的红晕,声音却反差一样无比洪亮:“你怎么这么八卦!我不过是反应慢了一点吗!还有人家还正在减肥哎!让我吃那么高热量的东西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 这样的喧闹在医院里并不常见,更何况是在手术室里,由医务人员制造出这样的喧闹,在s市就更是闻所未闻了。 穆潇耐心地等待人群散尽,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到段恒身边。 尽管运用了解剖尸体来做障眼法,在精密的高科技仪器上做了手脚来增强这场戏的逼真程度,他们还是失败了。 这是他穆潇第二次败在段天罡的手下。 考虑到事件的特殊性,他在段恒脸色开始骤然大变的时候,就打起了心里的小算盘。 先遣散在场的医务人员,这样才可以和段恒面对面仔细地讨论如何扭转这个微妙的局面。 可是现在最令他担心的,并不是如何想出对策来应付段天罡这个令人头疼的家伙,而是要用什么方法安抚段恒的情绪。 每次一旦涉及段天罡的事情,这个素日冷静的外科医师就会情绪失控,甚至失去理智。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从段恒的心理医生那里,穆承得到了他的病历资料。 段恒的家庭相当畸形——根据段天罡所制造的案件,研究所的精神科医师一度怀疑段家患有严重家族性遗传的精神病,为此医院被一些知情的病人家属差点闹得沸沸扬扬,最终还是穆潇出面澄清了这场诊断。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场诊断的正确与否,但他宁愿不知道。 如果不知道的话,段恒今后的人生就不会再因为段天罡的存在而受到影响,所以穆潇彻底封堵了所有消息的来源,并且决定亲手保管这份让人尴尬的病例报告。 段恒从小就活在哥哥的阴影之下,因此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疙瘩;这片阴影随着兄弟俩的分别并没有渐渐散尽反而是愈发浓重,总是压得段恒喘不过气,精神上倍受虐待。 是段天罡带给他无尽的幸福,却也赠与他无穷无尽的恐慌痛苦。 穆潇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所以他能够深切地体会到弟弟曾经在自己的阴影下有过多么痛苦的过去;因为自己自私的行为,他伤害亲弟弟伤得多么多么深,那是任何金钱和感情都再无法弥补的曾经。 穆潇的目光落在段恒瑟瑟发抖抱成一团缩在角落的身影,睫毛翕动,像一声缠绵的叹息。 “段恒,”穆潇轻轻蹲在段恒的身旁,伸出手拍了拍他深埋进手臂的脑袋,眼眸低垂,“其实……我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 段恒像是受到很大的震动,不再瑟缩地发抖,而是渐渐镇定直到恢复平静才抬起头。 他的目光一下变得很温柔很温柔,像是初生的婴孩,又像是抛掉所有防备警惕,老得满口牙都掉光的老头子。 这是穆潇看到段恒抬起的头时,瞬间跳进脑海里的形容。 “你能不能原谅他?”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急促起来, “刚才我收到一条匿名短信,说要从钟远扬开始下手,我不认识他,就在想他会不会是你的朋友?” 段恒抿了抿几欲皲裂的双唇,抬起晕晕的头,恍惚的目光定格在头顶炽热的白光。 他再一次深刻地觉得,手术室的灯光从来没有白得这样刺眼残酷过。 第八章 如果说作为一名专修生物的富二代,科学头脑颇为灵活的钟远扬还有什么迷信的东西,那一定就是他父亲的每一句经意或不经意的话语。 在钟远扬迄今为止二十几年的生命里,父亲就像一位不容侵犯的神砥。 而此时此刻,钟远扬就直愣愣地傻站在父亲的办公室门口,内心盘算模拟着即将到来的谈话; 路过的茶水小妹眼光犀利地瞅见这个满眼敬畏的男人,忍不住伸出手捅了捅他,挤眉弄眼道: “你新来的实习生吧?怎么小胖没带你认路吗?这是总经理办公室,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来过的,快走吧!” 钟远扬耳边不断嗡嗡回荡着这个瘦巴巴的女人那响彻云霄的洪亮嗓音,皱皱眉,狭长的眼眸不悦地挑起, “小姑娘,真是谢谢你了;不过那个什么……哦,小胖,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男人,和我一样也姓钟?” 玩味地观望着她五彩斑斓变化着的面色,钟远扬顿时觉得心情好极了,刚才心头堆积的压抑拘谨都顷刻间烟消云散;没有再搭理这个聒噪的女人,他弯起清晰分明的骨节,小心翼翼地敲响父亲的房门。 “进。” 一声低沉沙哑,充满了浓浓禁欲意味的嗓音回应了满脸热忱的钟远扬。 只要一想到每月月底爸爸给自己那数量可观的零花钱,钟远扬就愈发觉得父亲的形象是那么高大伟岸,愈发觉得自己深深地继承了钟铭的优点。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推门而入,奈何还要注重自己一贯沉稳的形象,只得步履稳重地轻轻拉开门。 “爸,你今天怎么……怎么想起叫我来公司” 钟远扬一边拿余光崇拜地瞄着钟铭,觉得他身上简直金光闪闪,一边找了个靠近门口的沙发舒舒服服地一屁股坐下,看他那欢脱的那情形估计后面有根针竖着他都不知道。 从刚才起就一直伏案工作的男人终于抬起头,他很瘦,瘦得深深突出脸颊两侧高耸的颧骨,看起来就像从杂志上撕下的一张纸。 他扬起平板一样的脸,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不满,伸出手指点了点门口,语调里流露出深深的疲惫, “谁让你坐下了?钟远扬,给我站到那边去!” 钟远扬只得不情愿地起身,因为对长辈命令的绝对服从,是钟家祖辈就立下的不成文的规矩。 “爸,那到底有什么事,非要让我亲自来?平常你不是把生活费直接打给我吗?” 钟铭用审视的目光淡淡地在儿子身上打转一圈,随即扬起嘲讽的嘴角,口气不咸不淡,神情充满鄙夷, “钟远扬,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你是不是还和那个姓段的小子纠缠不清?!” “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丑闻,多大的污点!你是真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影响,还是在跟我装傻充愣?” 说到这里,钟铭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深邃,里面像在流淌着一条幽深潺动的河流。 “……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 回应他的是钟远扬一脸天真的迷茫。 钟铭不安地皱皱眉,似是心下认定了钟远扬失败的事实,气急败坏地训斥他。 “你以为你把自己藏在你那个租来的小破屋里就安全了?你以为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你?” “别忘了,你是我钟铭的种,你眼珠一转我就知道你要杀人还是放火!不过,你行事百般纰漏愚蠢至极,连个重要点的事都干不成,还真看不出来是我的儿子!” 只见钟远扬面部那故作天真的表情一点点褪去,显露出气质凛冽的神色,伸出手在下巴上摸了几下,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逼人! 他是尊重自己的父亲! 但是,那不代表他是个没有头脑绝对服从的傀儡! 先开始不回应,只是想看看对于父亲来说自己的价值! “钟铭,叫你一声爸是因为我尊师重道;不过,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你认为,我钟远扬会像你一样做事莽撞,急于求成吗?” “我不像你含着金汤匙长大,但妈从小就常跟我说,做事要沉住气;我现在都记得她在面摊上吟诵的‘虚一而静,人定胜天’,可是你呢?你甚至连她会读书写字都不知道,连她的模样都已经忘了吧?” 钟铭的笑容微微僵硬,瞳孔渐渐紧缩,凝视着钟远扬的目光渐渐染上一丝痛心的温柔,仿佛在透过他的眼眸深处看着另一个人。 “很好。你比我想象的要厉害,那么,远扬,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钟远扬眸色幽沉,面上强装镇定,微微颌首,心里却泪流满面地捶地腹诽。 “自然是放长线钓大鱼,给我一点时间;放心吧,我不会搞砸的,毕竟你百年之后,这家公司就会由我来继承的;况且,” 他的一双眼睛生得极尽媚态,虽然同钟铭有七八分相像,仔细看来实则更加漆黑沉静,仿若一处见不到底的深渊,声音却有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有些私人恩怨,我想在一切棘手的麻烦都解决完后再妥善处理。” “那么,我先走了。” 钟远扬本来还想逞逞口舌之快,但经过深思熟虑,还是决定保存体力回家好好休息。 他正拉开厚重而豪华由雕花蚀刻而成的房门打算离去,就被身后骤然响起的翻找声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扭过头,发现钟铭正手忙脚乱地在文件堆里找东西。 目光聚焦在象牙白,棱角分明的方桌,他这才发现上面那呈现出一片罕见的凌乱。 “在找什么?” 钟远扬从没见过这样慌乱的父亲,在他的印象里,钟铭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远扬,” 钟铭的脸变得煞白煞白,颤抖着扶住冰冷的桌沿;看得出他在努力维持临危不乱的气势。 “那份证据……那份证据……” 他瑟缩着本就瘦弱异常的身躯,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暴露了自己最不为人知的脆弱。 “我想,应该是……被人给调包了……” 钟远扬蹲下身,从他手中抽出那被捏得皱巴巴的信封,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是说,现在这封信,内容已经被人调换过了” 钟铭强撑着让自己的内心慢慢平静,语气却很快恢复了一贯的波澜不惊, “错过这次,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他想自己正在叙述一个不愿接受的事实 不知道从何时起。 一定要亲手收拾对方的想法,已经逐渐笃定。 他已经误打误撞输掉了最爱的人。 更加不想,连自己最亲的人都会失去。 现在的他,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在拼,更希望藉此来进行漂亮的反击。 但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的东西,偏偏不翼而飞。 看来,他命里注定是必输的那一方。 “爸,” 尽管钟远扬着实看不惯父亲的薄情,他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仍旧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所以,他完全没法对着钟铭眉宇间浓浓的绝望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如果我说,我知道是谁掉包了证据呢?” 他眸色沉沉,像一团晕染的水墨,勾勒出无尽河山。 清晨的s市刚刚醒来。 世界一点点地发出耀眼的光亮来。 苏醒的日光渐渐弥散晕染,把数以万计的生命绘成一幅幅未曾停笔的水彩画。 颜料随着岁月而褪色流失,漉出的光华遍布每一个角落。 但是。 此时此刻,在璀璨奢华的水晶灯下,他和他保持沉默地彼此对望,仿佛身已坠入万丈尘寰。 好像头顶的是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深渊默世。 无尽的煎熬痛楚。 “之前我还没发觉到,”钟铭开口先打破了这令人紧张的沉默,手指抚上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轻轻按压,似乎在艰难地回忆着什么, “不过你一说,我才开始注意到这封掉包信的内容。” “里面的东西,足够让我被关进去,或者被一枪解决,然后身败名裂。” “但是,你说这是……” 钟铭皱皱眉,眼珠艰难地在眼眶里滴溜打转,好像死活记不起来什么一样。 “我说,这是一个娱乐圈里的经纪人做的。” “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可思议,但是事实表明,他八成就是段天罡神秘圈养在家的那个天才少年。” 钟铭的眉头皱得更加的深了,他稍显烦躁地扯了扯领口。 “原来如此。我还说娱乐圈的人,平白无故怎么会来捣这种乱?” 第九章 他有些苦恼地伸出手捂住额头,震颤的声音里带上一丝前所未有的挫败, “就算找到他,他不给,我们又能怎么样?况且,他既然肯把证据直接让我看见,就说明他手里一定有无数的备份。” “呃……” 钟远扬苦笑着拉开冰箱门,拿出一杯冰冰的柠檬水。 “喝一杯?” 他微微侧过头,还是看不清钟铭脸上藏匿在一片阴影中的表情;透过雾气蒙蒙的杯身,他的轮廓看起来和自己简直如出一辙。 “别垂头丧气了。” “不补充点水分,我们怎么接着讨论?” “……” 钟铭还是执拗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向他妥协的意味。 钟远扬无奈地叹口气,把杯子送到自己嘴边咕嘟咕嘟不顾形象地牛饮下去。 看样子,他真是渴极了。 “爸,萧如涵既是沈珂的经纪人,暗地里又作为段天罡的同伙,你觉得他会蠢到把嫌疑最大的自己,通过那么一两句言辞闪烁的话暴露在我们面前吗?” “可是,你刚才说……” 钟铭的神色更加迷惑了,下巴上有着淡淡的胡茬,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落拓气质 “其实不一定是萧如涵亲手做的,但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可以说是他,也可以说……与他完全 无关。” “倒不如说,他更希望我们认为,事实和我刚开始得出的结论一样。” “但是有一个人的存在,让我在喝水的时候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 钟远扬嘴角漾起了然的笑容。 他目光玩味地在将注意力定格在钟铭的眼睛上。 “钟董事长,你难道是年纪大了,听力下降啦?” “还是说听到她的名字,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嗳色沉沉的乌云仿佛笼罩在他们的头上,层层聚拢,汇集成大片蔚观的云海。 钟铭长而卷翘的睫毛,因酝酿在眼底汹涌的情绪不自禁地抖了抖。 一直以来,他活得都像是一个精致虚空的假人。 他不知道什么是自己喜欢的食物,不需要充足的睡眠,甚至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健康;他可以腾空驾雾,无所不能,随时随地都能保持着抄起手机来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完美状态,不管前一秒他是衣衫零乱地睡倒在沙发里,还是睡眼蒙眬地含着牙刷打领带。 但是每个人,只要存在于世就会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死穴。 作为人,还是一个颇为成功的男人。 他自然就不能例外。 现在,这个死穴正不断咕噜咕噜地向外冒着莫可名状的毒液,腐蚀着钟铭的记忆。 时影山A区108号。 男人赤着脚在沙发上翻看杂志。 迷蒙的光影斑驳着他的发梢额角。 他手边夹着一根名头显赫的雪茄,照理来说应该无比逍遥,然而男人看起来却心不在焉。 他的眸子里深深映出厨房里那个忙手忙脚,熟悉得让人心动的背影。 那个少年很纯也很蠢。 八岁的那年,这个少年用充满水汽的眼眸祈求他,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开。 如果不是,如果不是…… 如果他不是生来就要面对这样一个家庭,去负担一些同龄人所远远不能承受的责任和压力。 那么,他或许,有勇气纵容自己去爱上这个少年吧…… 但是。 棋子毕竟是棋子,投入过多的感情,对自己绝不会有好处。 况且身家利益,总是要排在所谓的感情之前。 即使在面对沈清砚的时候,段天罡总会流露出闪纵即逝的温柔目光,他也可以毫不脸红地安慰自己,那只是为了赢得对方的真心。 好像为了自己,爱情都可以变成一场幻觉。 盛世华章,软玉温香,都只为成全他一朝富贵荣华。 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摘,沈清砚就迫不及待地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目光亮亮地放到了客厅的桌子上,满心期待,低头轻瞥着靠在沙发上眯眼小憩的段天罡 恍惚中他为自己看到的那抹淡淡的温柔心跳不已。 但是不到一秒的功夫。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发现呈现在面前的依旧是那张冷口冷面冷心的脸。 什么嘛。 沈清砚感到有点气馁。 从小到大,他就铁了心跟着段天罡亡命天涯,没办法,谁让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 可是这个家伙。 这个姓段的没良心的家伙。 自己对他那么好,给他做饭还帮他暖被窝,可是他从来不给自己好脸子看。 就连偶尔碰上楼下卖鸡蛋饼的胖婶,段天罡都会颇有风度地对她笑,笑得旁边买山楂丸的店员都感到如沐春风。 但是。 他的目光一碰上自己,脸色瞬间就臭的可以去做臭豆腐! 他从来不对自己笑! 就连那个后进门的萧如涵,在他那里受的宠爱都比要自己多得多!! 这不科学! …… 仿佛是感应到了少年愤愤不平怨毒无比的目光,一身白衣的男人悄无声息,慢慢地睁开了眼。 “这个东西,” 无视面前怨妇一样,楚楚可怜的美少年,段天罡的声调和眼神里里满是浓浓探究的意味。 他从手中铜板厚的杂志里抽出一沓沉甸甸的纸。 “是谁——让你擅作主张,胡乱插手的?!” 沈清砚的心一下子变得冰凉无比。 是的,这些案底的确是经由他手调过包的。 其实这些所谓的证据,不过是段天罡用来引诱对方上钩的计策。 因为……那些证据都是他自己捏造的。 掉包了证据,看起来是在大力帮着段天罡,然而实际上,却是明目张胆地逆了他的意。 他的目光闪烁着,渐渐灰暗下去。 他知道……可是。 这件事一旦有了警方的干预,将会变得非常棘手。 他不想看他伤神自己像个蠢蛋一样这么做,只是想保护一个人。 一个他和萧如涵,倾尽所有都想守护的人。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人,不仅毫不知情,此刻甚至会怀疑自己对他有二心。 眼前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男人,竟然怀疑自己企图把他推向无尽黑暗的万丈深渊,让他永无翻身之时。 从小到大,他生存的唯一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这个男人的一切;利益,欲望,甚至委屈自己去迁就他一些旁人无法容忍的小习惯。 他可以容忍别人说他虚情假意,不得善终;他可以背叛伤害全世界都不眨一下眼睛。 但是他唯独受不了他的不在乎。 其实在答应帮萧如涵的忙时,他就在赌。 他赌自己在这个一心只在乎名利的男人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遗憾的是…… “……是我做的。” “段天罡,老子不陪你玩了,老子不干了!” “我为什么要出卖身体去陪那些恶心的家伙!” “……至于那些恶心的烂摊子勾当,你自己去收拾吧!” 他终究还是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原谅他的软弱,痛苦。 他只是,不想再被伤害了。 少年闪躲受伤的目光仿佛激起了段天罡压抑在眼底强烈的兴味。 看着颤抖如小兽的沈清砚,段天罡一直以来伪装得恰到好处的温柔,被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撕碎。 他皱皱眉,伸出骨节粗大的手指,摸索着沈清砚敏感的下身。 那是少年是渐渐涨起的羞涩。 一点点的肿胀起来,像他此刻耻于说出口的欢愉。 少年挣扎地涨红了脸,和他在拉扯间碰掉了斜放在桌沿上的水。 杯子里的水毫无悬念地倾泻在段天罡身上,水珠从风情万种的眉眼,滑至清晰魅惑的锁骨,最后停止在线条流畅性感的胸肌上。 “……自欺欺人,” 他终于笑了,手指游走在他的身体,狠狠压了上去。 沈清砚跪坐在他火一样炽热,毫无感情的躯壳上,显示出这样卑微的模样。他紧咬着牙关被男人无止境的欲望煎熬着。 他感到不断有异物探进,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虽然不是最激烈的,可他就是有种想哭的冲动。 在被段天罡深深占有狠狠侵略的那一刻,泪水打湿了他的鼻尖。 都说爱情不求回报。 可是这一刻。 在被这个伤害他无数次的男人贪婪索取的这一刻。 他突然很想念一个人的笑容。 那个自诩为他老师的自恋狂。 那个被他骗去穿喜羊羊拖鞋都毫无自觉的大叔。 那个腰间围起海绵宝宝围裙,在厨房里任劳任怨刷碗的居家好男人。 那个受自己姐姐所托来照顾自己,还要颇为辛苦地瞒着自己,殊不知他早已身在圈套中心的傻子。 那个明明笨的要死,却还要佯装聪明的家伙…… 轻轻阖上发红的双眼,他将手一点点插进段天罡浓密的黑发,从最开始的抗拒变成了婉转的承欢迎合。 第十章 尽管以前和各种各样的男人,进行过更激烈疯狂的的做爱。 可是从未有那一次,像他现在这样痛苦;肉体的欢愉和精神上的羞耻就像洪水般朝着他席卷而来,翻滚而去。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段天罡一直是他不曾改变的信仰。 支撑着他拖着肮脏的身躯走到今天的,是他。 但此刻这个男人将最后的残酷赤裸裸呈现给自己,毫不留情地打破他最后一丝美好的幻想。 他明白,他只是想要他透彻地明白。 他最不能爱的人就是自己。 眼眶里不断涌出的泪水就像他对段天罡永不退却的深深爱意。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光线暧昧,声色迷离的午后。 他忽然又开始想念属于另一个人的,毫无心机的笑容。 钟远扬,我爱的好痛苦;你说,要怎么样,才能像你一样笑得无忧无虑,不谙世事? 或许,那就是单纯的爱恨所给予他的馈赠。 眼尾舒展开,像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果忽略现在的状况,那么将自己压在身下的这个男人,床上功夫实在是好得令人赞叹。 指尖游走的地方,处处都是敏感点,挑逗着他异常脆弱的神经。 “没想到,你骨子里这么贱,” 段天罡眼角一挑,一副轻蔑了然的样子, “这里都硬了,还说不要?” “……”沈清砚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身体惊人地滚烫起来。 忍耐,忍耐。 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时,不论欢愉还是悲伤,他都只能忍耐。 这是他悲惨的宿命。 逃不脱的轮回。 “谁让你反抗我了?你是不是爱上那个男人了?我跟他,谁比较厉害?” “你说啊!” 段天罡毫不怜惜地狠狠揉捏着他白皙的身躯,手上的力道渐渐大起来,语调的冰冷更胜平常十倍。 段天罡喘息着在他身上浮动着,一下一下地进出,毫不怜惜,无比粗暴,想在发泄他无尽的怒火。 窗外的天气明明是阳光明媚。 然而屋子里却是狼藉不堪。 我们就这样了吧。 沈清砚最后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身上累得筋疲力尽的男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这样想。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爱上自己制造出的幻想,再亲眼看着它一点点支离破碎。 “这是最后一次,” 看着男人在黑暗中突出的层层烟圈,沈清砚突兀地开口。 “……等我把这个男人骗上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就一拍两散。” 长久的沉默过后。 男人沙哑地回答,慵懒的声线,恰到好处地隐藏着多余的感情。 “好。” 沈清砚从桌子上的餐巾纸盒里随手抽出好几张,漫不经心,胡乱地擦拭着双腿间粘稠的白色混浊;那些液体,周围还残留着难以启齿的灼热温度。 等到擦拭干净,他依旧习惯性地,想转过身看一眼段天罡,看看他的表情,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歉疚的表示。 目光定格,他才发现男人早已背过身去,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空气中甚至响起段天罡均匀的呼吸声,随着他满是汗水的发梢一起一伏。 看样子,他是累得睡着了。 双手扶着桌角,沈清砚艰难地站起身,下身不断袭来的酸麻让他感到胆战心惊。 他默默地穿上裤子。 沈清砚望着饭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觉得那就像是自己的隐喻。 有时候,饭菜之所以可口,只是因为你看着它热气腾腾的模样,羡慕着其他吃菜的人;嫉妒之心炼成火舌,膨胀了你想要吞入它的欲望,然而解决了基本的欲望之后,谁还会去看那盘菜一眼。 看一眼,都是对时间的浪费。 此刻他的手腕上正残存着段天罡刚才留下的齿痕,被心爱之人啮咬的感觉,就像在世上最美味的毒药。 他想。 这就是他引以为豪的爱情。 这就是,他的爱情。 淡淡的血液残留在价值不菲的木地板上,血迹一直蔓延到富丽堂皇的门口。 沈清砚就跌撞着,拖着麻木到没有知觉的双腿,打了辆出租回到了家。 那个为了完成任务而居住的地方。 在他的潜意识里,其实希望那是自己的家。 裤子后面已经被血染成淡淡腥味的红,他面色苍白地按下门铃。 钟远扬本来想窝在沙发上大睡一场的。 然而一阵最炫民族风的门铃声骤然响起,听得他喉咙发紧。 他设定的门铃声明明就是典雅的钢琴曲,怎么会变成这种歌曲? 钟远扬想了想,记起除了自己也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得碰过门铃。 动动脚趾头都知道,这一定是沈清砚那个祸害干的好事! 于是头顶隐隐有小火苗蹿起的钟远扬干净利索地穿鞋开门,前后不到三秒钟。 唔…… 只是,一向比骡子还健康的沈清砚怎么突然就蔫成了这幅德行?? 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像席卷了一个夏天的海浪。 莫非这小子……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看起来病弱弱的沈清砚,伸出手触碰他汗涔涔的额头。 天啊,好烫手的温度…… 这家伙…… 直到沈清砚强硬地推开他的搀扶,想要自己颤颤巍巍地前进时,钟远扬才眼尖地发觉,少年的腿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又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面前秀色可餐惹人犯罪的沈清砚,良久才把眼珠越瞪越圆,越整越大。 “你你你,你该不会是被、被那个啥了吧?” 沈清砚不耐地抬起手冲他摆了摆,犯了个白眼,嘴里的声音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能让彼此听见。 “……白痴。” 这人怎么这样? 不过好在他想起医学上有一个名词是闹觉,于是他估摸着该是因为沈清砚昨天睡得太少,导致他见人就翻白眼。 “……你怎么一瘸一拐的?” 对方满脸恹恹地不理他。 “……难道,你……” 钟远扬咬咬牙,上前一步扯下少年被血浸透的裤子。 果不其然。 少年的下身惨不忍睹,红肿可怖,潺潺外渗的血液顺着笔直修长的双腿汩汩流下。 “你以为自己是血袋啊?” 钟远扬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瘦弱苍白的沈清砚,把他安放在汽车的后座上。 沈清砚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这个举止疯狂的男人,差点忘记自己有伤在身。 这个怀抱,好温暖。 是他成长至今一直不敢奢求的温暖。 他闭上眼,嗅到男人令人安心的气味萦绕在自己身边。 不知为什么,莫名地有些熟悉。 或许,放弃段天罡,和他远走高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一闪而过凌厉的锋芒,深深刺向目光专注,垂头发动引擎的钟远扬。 只可惜,为了他的自由,这个男人……必须死。 离医院的距离很近,或者说是由于某人的心急如焚,车程很短。 深夜里的医院,格外安静,人说话的声音甚至能变换出好几层回声。 所以…… “要不要这么激烈?你干脆去奸兽,还不用负责拍屁股就走人!” 穿着白大褂一脸文静的男医生,说出的话却是意外地毒舌,让人想一脚踹飞他。 令人尴尬的事,这声音一直回荡在空空的回廊里。 大概是为了演戏逼真,沈清砚的眼睛里渐渐变得透明,一脸楚楚可怜地望着坐在旁边,浑身不自在的钟远扬。 他的模样就像一条祈求主人不要再施暴的小狗。 钟远扬在男医生无声胜有声的谴责目光下颤抖着签完了收费单。 走出病房,他终于扬眉吐气地冲沈清砚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哼,得罪我,看下次还有谁会管你?” “噢。那我就跟医生控诉你始乱终弃。” “……” 他完败。 开车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有理谁。 上车前钟远扬屁颠屁颠儿地跑去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温润可口的奶茶,和一块三明治;他对店主提醒,让他把这个凉掉的三明治拿到微波炉里转一下。 说实话,他觉得沈清砚确实是太瘦了。 第十一章 其实他平常在家里吃的也不少啊,学习上也不是很用功的,人又很宅,几乎没有什么社交活动。 可是,怎么死活就是吃不胖呢? 钟远扬一边假装全神贯注地打着方向盘,一边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了一眼后座上一动不动的沈清砚。 乖乖地吃完了他递过去的食物,沈清砚的脸色果然红润不少,这才有力气接过新开的药一口仰头吞掉。 很快他就睡着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睡着的样子很能唬人。 怎么说呢,就是一副很乖巧的样子,让人有想去摸一摸的冲动。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钟远扬的手已经不听话地蹭上了他的脸颊。 其实沈清砚并没有睡着。 事实上,他根本就睡不着。 钟远扬很细心,仿佛是知道他怕苦一般,把药丸刨好皮,又加上一颗球状的西瓜糖,一起塞到他嘴边。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像在自嘲一般。 这算是什么? 怜悯,同情,还是,他和那个男人一样,只是想要利用自己? 否则,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轻轻眯起眼睛,他透过反射镜悄悄观察着钟远扬的表情。 那样的表情。 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人配拥有的。 或许…… 是自己想太多了 一个身经百战之人的直觉,应该没有错。 可是…… “……谢谢。” 后座的少年突然开口扰乱了车内静止的空气。 “噢。” “说话大点声会掉几斤肉啊?” 钟远扬难得地发了几句牢骚。 不过,看起来还是挺和蔼的,没有平时那么大叔的感觉了。 这个家伙…… 沈清砚嘴角上扬,却没有再搭理满脸黑线的钟老师。 他按下开启车窗的按钮,玻璃直直地摇下来,任由初春的微风打在自己渐渐凉下来的面颊上。 窗外拥挤的人潮不断涌动,在这样喧嚣的夜晚。 街上有身材姣好妆容厚重,手中搀扶着多金的老男人的年轻女子,亦有穿着可爱一脸素颜,用好奇目光,四处打量的女孩。 偶尔有几个叼着烟的小混混,一手拽着半瓶子晃荡的酒瓶,一边诞着脸敲打停在路口的车,笃笃不停歇的敲击,都只是为了能把手中成本低廉的传单发出去。 当当当。 钟远扬本来想眯一会儿,谁知道听到从从身旁传来的咣当咣当声,不耐地皱皱眉,迷迷糊糊就摇开了车窗。 不过,他一睁开眼就后悔了。 任何人醒来看到一张这样的脸,估计都会被吓个够呛。 这真是一副堪称可怖的面容。 闯入眼帘的是一个半张脸上纵横着无数沟壑的男人。 这张脸,如果单从完好的那半张来看,应该可以称得上俊俏了。 男人衣着并不褴褛,甚至还颇有几分时尚的味道。 但是…… 此刻这个无处不透着诡异的男人,正抓起钟远扬的手,拼命地往里塞传单。 钟远扬其实很讨厌发小广告的人。 在他眼中,这种行为既不环保又无法获取什么经济效益,委实不值得推广。 不过人嘛,生来就有着善变的本性。 于是钟远扬谦谦有礼地微笑接过尚且温热的传单。 然而男人的笑容却愈发诡异,握住他的力道也逐渐加大。 红灯已经变绿。 耳边传来车子纷纷启动的噪音和愈来愈响的喇叭声,沈清砚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感觉得到,钟远扬并没有踩下油门。 他骤然睁开眼睛,伸着身子向前探了探,带着想看钟远扬睡觉时流口水的恶趣味。 面前的光景让他心里很不快。 一个垂头不语的男人,正和钟远扬形容亲昵,牢牢地抓着他的手。 原来他趁着自己休息的时候,随便和街上一个男人,就能隔着车窗在那儿暧昧不清的。 哼。 原来他也不过如此。 沈清砚面色厌倦地弯下腰,在车兜里摸索。 “放开他的手!” 沈清砚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瓶矿泉水,和刚才虚弱的模样判若两人,迅速向着前窗掷去,歪过头冲着钟远扬,怒气冲冲, “还不快点开车!” 然而。 那个男人不仅灵敏地躲过他的偷袭,还猛然抬起头,让沈清砚将自己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 “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清砚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目光里混杂着各种各样的感情。 “刀疤陈,你怎么在这里?” 两个小时后。 烟雾缭绕,血脉喷张。 钟远扬把脑袋裹成一个粽子,湿毛巾上淤出来的水吧嗒吧嗒滴落到他的脸上。 他虚弱地捂住胸口,用怨恨的目光望着一旁活力四射,正跑出桑拿房,打开冰箱,双手拿着牛奶雪糕的沈清砚。 没看错,就是桑拿房。 两个小时前,沈清砚在偷袭未遂后,又举起一本厚重的字典猛地拽向那个长相骇人的劲装男子。 这一次,总算证明了他不是废柴。 于是在一脚油门踩下去以后,钟远扬才后知后觉地向他询问。 “你后来扔的什么啊?” “没什么,一本破字典而已。” “!!!” 钟远扬双手虚弱地捧住脸。 什么破字典?!那是他的传家宝好不好?那可是老爸送他的生日礼物,精装限量的啊! 沈清砚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 “开车去这里。” 沈清砚不咸不淡地在他背后悠悠地说道,说着便递过来一张桑拿会馆的名片,看架势是俨然把他当成了司机。 不过…… 这么晚了,他居然想去蒸桑拿? 钟远扬不解地回头戳了戳沈清砚搭在他座椅上的美爪。 “你车里还有一本写真??” 带着些许嘲讽口气的沈清砚,在黑暗中仿佛感受到某只咸猪手冲着自己赤裸裸的侵犯,他面色不悦地皱皱形状好看的眉。 “……你要是敢开口说话,再动手动脚的打扰我睡觉,我就用这本书砸你。” “……” 钟远扬颇为胆怯地抖了抖,无声地转回了头;眼前是无尽茫茫的黑夜。 于是他心情沉重而郁闷地将车子开到了s市颇具盛名的温泉会馆。 这家店的生意真的是很好。 这光景已经是连星星都看不到的深夜,会馆门前还是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小咖。 疲倦地拔出车钥匙,钟远扬从车上麻利地跑下来,很是绅士地为沈清砚拉开了后车门,搀扶着遍体鳞伤的美少年缓缓踱下了车。 他一只手紧紧地搂住沈清砚瘦得有些硌手的盈盈细腰,一手在裤兜里翻来翻去,可是半天都摸不到自己的钱包。 大门口伫立着一个穿着暴露的迎宾小姐,她倦怠的神色在看到相拥而来的美少年和美青年后,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刹那变得闪闪发亮,将漆黑夜幕映成五彩光华的潋滟眸光。 她暧昧的眼神在两个英俊的男人之间来回打转,滴流转的眼珠像极了葫芦娃里的蛇精,嘴角弯起一个邪恶十足的弧度,泄露了她脑补的不纯洁场景。 钟远扬顶着这样火辣辣满是误解的目光,抹了抹额头上豆大的冷汗。 “沈清砚,我忘带钱包了!” “所以我们开车回去吧??” 话音未落,沈清砚就向他投来寒霜一样的目光,瞬间把钟远扬冰得一哆嗦,脸上好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大冰壳。 “哎,好啦我知道了,不回去就不回去呗……” “那啥,你能借老师点钱不?” 轻风阵寒,吹乱某人骚动不已的心绪。 “哦。那你自己拿吧。在裤子右腿上倒数第二个兜里。” “哼,就知道你靠不住!回去按利息还我。” 得到了这个小祖宗的许可,他颤颤巍巍地将骨节宽大的手掌伸进沈清砚的兜里…… …… 第一个兜里,什么都没有。 第二个兜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三个兜里,依旧什么都没有。 …… “!!!我说你小子到底在裤子上缝了几个兜!” 他以为他是口袋妖怪吗?? “哦,” 沈清砚的双腿渐渐恢复,终于有力气自己行走,一脸嫌弃地掰开了钟远扬禁锢在自己腰上烫得难受的大手。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钱包在右腿的兜里。” “……你是白痴吗?刚才在医院,你不还掏钱结账呢吗?” “哼,就知道什么事都指望不了你。” 钟远扬伸出手在他另一只裤兜里黑着脸一阵狂摸,终于掏出了一个外形名贵的钱包。 这一刻,他觉得他要被自己的执着感动哭了。 第十二章 作为一个富二代,尤其还是隐藏着身份帮老爸偷偷进行清理门户等诸多黑色行为的富二代,钟远扬从来就不知道缺钱花是个什么滋味。 他甚至一度以为钱算不得什么,影响不了他的一分一毫。 不过这一刻,他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愚蠢的认识,多么幼稚,多么可笑。 他钟远扬就是因为心地太善良,急匆匆地带着沈清砚出门看医生,才会把钱包忘在医院的! 然后,他就因为身无分文,被眼前这个毒舌的沈清砚明目张胆地鄙视了。 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何在! 不知道为什么,进大门的时候,钟远扬感觉到那个女人面上的笑容,灿烂得更加诡异了 钟远扬和沈清砚,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踏进了会馆的富丽堂皇的大厅里。 等到他们赤裸裸滴在澡堂里面面相觑,已经是天快亮起的时刻了。 钟远扬感觉自己的眼袋硕大得就快要梗到喉咙了。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着被一圈乌黑包裹的眼睛,余光里只能瞥到沈清砚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背影。 那个身体不着寸缕,仅仅凭借着背影就让人浮想联翩的沈清砚。 沈清砚在腰间围上一条毛巾,遮住了关键部位,就汲着拖鞋慢悠悠地走到他跟前。 “喏,陪我去湿蒸房。把这个用凉水浸透,不然过一会儿你被闷死可别怪我。” 沈清砚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扯出一条洁白的毛巾往钟远扬男性气息十足的胸膛上一丢,纯净无暇的颜色更衬得他肌肤胜雪,盛极了绝世的风华,黯淡了尘世的容颜。 而钟远扬就呆呆地看着他悠雅地迈开修长的双腿,闲适地哼着小曲,头顶一个湿淋淋的小粽子,一脸无畏大义凛然地走进了雾气腾腾的桑拿房。 他满脸阴云地盯着对面的水龙头,一声不吭地弯下腰,任凭寒凉入骨的水敲打着自己的胸口,一点点渗入蓬松的毛巾。 他决定了。 以后沈清砚考试,看他怎么整死这小子! 钟远扬正聚精会神地意银着沈清砚抱着自己的小腿,痛哭流涕道歉的美妙画面,就被一道刺耳的开门声戳破了幻想的泡泡。 “老师,你能快点嘛?我一个人呆着很闷哎。” “对了,帮我打一盆水来,这屋里的温度还不够高。” 钟远扬怀揣着一小盆水,晃荡着上前,侧身撞开被水汽迷蒙的玻璃门。 他的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白茫茫,因而看不清周围的摆设。钟远扬正被这温吞的气氛搞得昏昏欲睡,就被一把突兀蹦出来的小木勺惊住,木勺扭动着凑近他,居然开口冲他发牢骚,刻薄的口气里还盛满了嫌弃: “水呢?你怎么这么慢。喏!拿着这个玩意儿去舀点水,浇在门口那堆石头上就行,去吧……” 钟远扬这才发现热气的来源,是围圈在身后类似古代柴火堆的一群石头。尽管他一向怕冷,这会儿都已经出了一身的汗,觉得身上黏腻得难受;从室中心走到门口,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已经开始口干舌燥。 凉水“刺啦”一声倾注在火红的暖石上,扑面而来的温热蒸汽让他忍无可忍,跺着脚就冲出折磨死人的湿蒸房。 这之后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已经收拾完毕,行头整洁地端坐在大堂里,面面相觑。 钟远扬看着低头摆弄手机的,后悔自己不该多管闲事。 他自问并非善类,必要时亦会心狠手辣,大义灭亲都不在话下。 但是一旦处理沈清砚的事情总会乱了方寸,从不按常理出牌。 他估摸着该是由于自己对沈珂的愧疚才格外关照她弟弟。 钟远扬一抬头就看到立在墙面中央,造型奇葩的大挂钟。 上面的指尖华丽丽地告诉他,已经凌晨四点了。 而此刻,沈清砚懒洋洋的视线终于从手机转移到钟远扬脸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打量这个男人。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身为“公子”的直觉告诉他,钟远扬对自己摆明是有感觉的。 “钟远扬,你总盯着我看干什么??” 他语气淡漠,仿佛置身事外。 眯成缝隙的眼眸,加之犀利的目光,一起围绕着钟远扬打转。 钟远扬抽了抽嘴角,本想向他解释,老子看着你是因为挂钟的位置刚好在你丫后脑勺后边!可是话到嘴边,却被那若有似无的震慑活活怔愣住。 双手捧在脑后,有点此地无银的味道,钟远扬四处张望着,“也不是啦,因为很无聊啊。我又忘带手机,也不像某人一样有玩的。” 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沈清砚心情大好的样子,目光不再鄙视他。 “你为什么不问我,干嘛要带你来这里?还是在被人……了以后?” 你还知道害羞? 钟远扬看着他有点发红的脸,心里腹诽的很爽。 像是感应到某种电波,沈清砚偏过头,目光压迫,在钟远扬身上来回扫荡。 “那,为什么?” 既然他开口,钟远扬也不好悖了他的兴致,假装好奇地仰起脑袋。 其实他早就累得想大睡一场,哪有空听他扯淡? 饶是如此,其实他也有几分好奇。 凌晨的大厅,却灯火通明,能目测到的活物,除了他俩,就只有打着瞌睡的前台招待。 头顶暖茸茸的灯光,把两个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渲染成一条温暖的河流,水浪卷着夜风,拍打在厚厚的沙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沈清砚并不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起身从一旁庞大的冰柜里,特意挑选了左边的几瓶酒,从工艺考究的瓶身可以看出,这些酒的来历非凡。 他的动作还挺娴熟,刷刷两下就倒满了两个大酒杯,强劲修长的手指将杯子递到钟远扬面前,声音里夹杂着微妙的波动。 “尝尝看。” 一口吞下肚,辛辣的气味在舌尖徘徊,钟远扬被呛得轻咳一声,面色露出一点红润的端倪来。 反观悠然举杯的沈清砚,脸上却浮现出心惊的苍白。 他空灵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回荡在空旷的厅堂。 “我和他,我是说男的他——我喜欢男人。怎么看你不吃惊?莫非你也是?” 明明是个疑问句,却不给人回答的时间。 沈清砚很快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我和他,不清不楚地纠缠了很多年。” “我想他一定猜不到,从见他的第一眼起,我就迷恋他到不可自拔。” 他歪歪头,戏谑的眼神把对面的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钟远扬身上挪了地儿。 沈清砚低沉的声音,像翻滚的海浪,汹涌了静默的空气。 “他虽然对我严厉,却也十分关照。那个时候,他经常去参加一些名流云集的聚会,每次都要到深夜才能回来——不管多晚,只要感受不到他的声息,我都无法安心入睡。” 钟远扬从没看过这样真实的沈清砚。 所有的感情,都赤裸裸,一览无余。 他们认识不久,但沈清砚所呈现给自己的,总是恶劣到抵达两个极端的性格。 可他知道,这些假象,都不是真正的他。 这明明是他心底,最触碰不得的东西。 那么为什么,要告诉他…… 沈清砚其实并没有把事实和盘托出。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年纪,却死气沉沉。 他实在是很刻苦。 一切始于具有利用价值,那是段天罡收养他的条件。 然而渐渐地,他爱上了写字读书,甚至一度天真地以为,这就是他所向往的。 沈清砚凡事总是独来独往,酷爱静静读书,笔尖摩挲出沙哑的声音,是他少年时第二珍惜的东西。 这样干净的男孩,自然得到了女生的爱慕。 第一次收到女生情书,他还闹了个尴尬的笑话。 沈清砚一直渴望得到段天罡的认可,于是有天晚上,他不停找借口到客厅里,在难得回家一次的段天罡面前溜达,一边咳嗽掩饰着慌张,一边有意地晃悠着那封粉红的信。 在沈清砚第一百三十七次推开屋门,默默伸手顺了一个苹果,顺便晃了晃别在腰间露出一角的信后,段天罡终于忍无可忍,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国家地理,站起来。 他盯着沈清砚咔嚓一下停住的后背,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一下就抽出了他藏匿在腰间的情书。 沈清砚一动不动的背影变得愈发僵硬了。 “沈清砚,你让我很失望,因为我发现,你直到今天,还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第十三章 段天罡走到他面前,毫不费力就掰开他紧紧攥起的手,把那封有些皱的信塞了进去。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不过是每个少年都拥有的,期望自己被心爱之人所认可的心情。 可是这个男人,对他视若无物,冷酷地打破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十七岁的沈清砚站在浓重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用力撕碎发皱的信纸,好像在嘲讽自己的天真。 少年放在第一位的,从来无关自身,只念真心。 他是犯贱,贱到非要别人亲手扇他大耳刮子才肯清醒过来。 望着满天飞舞的碎纸屑,沈清砚一点点微笑起来。 从那天以后,他真正成为了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 他不再是那个总要趁段天罡洗澡的时候才敢偷溜出房间的少年。 不再小心翼翼,嗅着他弥散在空气中的味道。 不再是想看却不敢与他对视的羞涩少年。 段天罡亲手将他塑造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 不费吹灰之力。 在那之后,沈清砚就提出要搬出去住,没想到被主人毅然否决。 当然,凡事都并非那么绝对。 “……你想搬出去住给我个理由。” “……” 他紧咬住下唇,仿佛在忍受什么难言之隐。 “想离开我,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以后我们要在宾馆做了。” 近乎侮辱一般,他的手不规矩地在沈清砚身上游走,面色却溢满了不屑。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少年小鹿一般的眼睛,正氤氲着浮掠的水汽。 段天罡微微出了神。 沈清砚在床上从来是不吭一声,隐忍的模样,让人非常想凌虐。 不管做爱的时候多么激烈热情,穿上衣服,他们很快就只剩下主仆关系。 他不是不习惯。 只是日子久了,觉得有些东西竟然变得模糊起来。 行事的时候变得不再如斯果断,心头总像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似的。 自己竟然开始贪恋起那些不堪一击的温暖。 而这些改变,不经过深思熟虑也能看清。 尽数来自眼前的少年。 沈清砚有着年轻的身体,聪明的头脑,最重要的是,他深爱着自己,所以不会对自己不利。 先不论他对自己的影响,光是他带来的商业价值,就是一个无尽的宝藏。 况且他还有着磨不尽的耐心,对自己这样难搞的主儿,都可以侍奉的尽心尽力。 这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儿。 他的手在下巴上轻轻摩挲,好像在思考什么。 精明的眸子渐生疑窦。 大手掐住了沈清砚纤细的脖颈。 “……你是谁?——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不可置信,震惊,了悟,嘲讽,绝望…… 一时间各种情感混杂进少年因痛苦睁大的眼眸。 “当思念化成城池,浩瀚可叹却遮不住你离去的背影,当眷恋伴随着潮水,汹涌澎湃蔓延了你明目张胆的不耐;当我这样不求回报地爱着一个人,直到所有缠绵的爱意化成眼眸里将散未散的最后一点雾气。 我想所有悲剧,都始于我愚蠢的执念。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当我历尽苦楚为你披荆斩棘,跋山涉水,满怀期待地奔向你的怀抱,却发现迎接我的,是你手中熠熠发光的利刃。 那把剑,甚至是经由我亲手挑选,诚惶诚恐呈递到你面前的。 那一刻,除了生理上的窒息,我还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好像世界瞬间涅变,你所信仰的,纷纷轰然倒塌;你所依赖的,尽数反唇相讥。 原来你已被所有人抛弃。 就连最后一层虚假的壳,也被现实猝不及防敲打碎裂。 不可思议的是。 我始终无法否认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十七岁的我,深深爱着早已成熟的他。 尽管我们,隔着十年岁月的沟渠,两极身份的差异。” ——摘自沈清砚,十七岁那年褶皱发烫的日记。 那次争吵过后,沈清砚在第二天晨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气息阴沉的宅邸。 他不爱买衣服,所常穿着的,也不过就那么几件柔软合身的休闲衫。 所以走的时候,他只背了一个大小适中的双肩包,就算把常用的衣服杂物都塞进去,大黑包里还是空出一些较为可观的空间。 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的娱乐方式。 只是这些玩乐的行为,鉴于一些职业习惯,实在不敢在外人面前暴露。 相较而言,沈清砚唯一不那么变态的嗜好,恐怕就是看书了。 书架上的书,把本来宽绰的柜格挤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好一片环肥燕瘦,后宫佳丽三万本。 书清一色都是由段天罡花钱买给自己的。 他从小白吃白住在别人家就算了,毕竟他可以厚着脸皮搪塞说自己那会儿年龄小,早忘记了;不过,过去的事归过去,如今他既然要离开,又怎么好意思从段天罡手里,卡油似的把书拿走呢? 且不论那些有的没的,对于这些在市面上千金难求的精装书,他是真有些舍不得。 沈清砚在心底默默地催眠着自己,再看最后一眼,就再看这些书最后一眼。 就当是做个软弱者的告别仪式。 眷恋的目光在一本书脊上停住了。 其实单挑出去看,这本书在花里胡哨的同伴间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只不过…… 弧度圆润而不显臃肿的手指,轻轻取下那本卖相乏善可陈的小说。 翻动的书页透着股冷香。 像岁月的流逝一样不易察觉。 ——果真是它。 指尖爱惜地在封面轻轻划过,反复摩挲。 那是某人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啊。 上面还清晰地染指了他独一无二的体温。 书名是…… 《徒劳》。 沈清砚笑得有些心酸。 是啊,多像他和他的隐喻。 不。 确切来说—— 是他一个人要死要活的黏着对方,而到头来,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用书名剧透了结局。 要命的是,这本书的存在,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讽刺;而自己,竟然上赶着把人家的讽刺当做珍宝,傻傻地揣进心里最安全的地方,不舍得让他人触碰。 “啪。” 决绝的背影一闪而过,地上凭空多出一本四脚朝天,书页被揉皱成团的小说。 他以男人视若生命的尊严起誓,这是他最后一次犯贱。 然而,他终究算错了。 到头来,就连尊严,都被自己抛弃得一个渣滓不剩。 因为搬出去后一个月,段天罡就打电话call他。 男人的口吻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 沈清砚觉得哪里反常,皱皱眉,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才把手机夹在耳朵下: “……今天晚上十一点,温泉会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谈!” “……清砚……”段天罡一贯沉稳的声线,此时刻意添加了几许暧昧的味道,却毫不违和,甚至拥有浑然天成的魅惑之感。 “你一定要来。” “……我会等你。” 挂下电话的沈清砚,表情僵硬,肢体似乎也变得不协调起来。 他说,他会等自己。 是他听错了吗? 这个男人,居然说,他会等自己,他愿意等自己? …… 耀眼的顶灯。 寂静的堂厅。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抬起手看时间了。 思绪有些混乱的沈清砚,傻傻愣愣地盯着表盘上冷艳高贵的烫金数字,远远瞧去,冰块脸上竟透露出几分娇憨。 “先生,要续杯咖啡吗?” 路过心不在焉的沈清砚,服务生忍不住打断了他的沉思。 “额,不用。谢谢。” “先生!请问您是沈清砚吗?” 有些吃惊,他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起这个服务生来。 有些稀疏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笑起来暖暖洋洋,看起来,竟是比自己还要小一些。 不过他并不认识对方,既然没有印象,也就说明这个家伙无足轻重。 “是。有什么问题吗?” 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物,也不怕得罪他,而且自己都等了这么久了。 一想到这儿,沈清砚就不自觉加重了口气。 “太好了!” 哪知人家非但不害怕,还一脸的喜气祥和,激动得两眼放光, “我可算找到您了!段天罡先生让我传话给您,他在803房间等着你~这是钥匙。” “帅哥,预祝你有一个愉快的夜晚哦~嘿嘿~” 这家伙……卖的什么关子 恍然间,沈清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 是那个男人的宠爱,在乎,还是专属于一人的霸道? 叹了口气,他接过尚且温存的钥匙,敏感的触觉告诉他,这把钥匙上布满了斑驳的铜锈,或许,也曾有少年如同自己一般,陷入了他人精心布下的温柔陷阱里? 很遗憾,他拒绝这份施舍。 坚定了犹疑的目光,他脚步有力地踩在绵软的红毯上,透出一股无懈可击的气势。 第十四章 走廊里一片静谧。 也难怪,大多人到这里不过是为了消遣放松,已是深夜当头,放在古代是宵禁,搁在现代,这个时刻会面意味着什么,反而不言而喻。 脚步在某个房间前微微停顿。 房里传来引人遐思的喘息声,而且……好像还不止两个人。 呃…… 沈清砚有些惊悚地抬起头再看了看门牌。 ……好吧,晚上他视力比白天差,看错了数字。 抽了抽嘴角,他转过身去,静默矗立在门前一小会儿。 没有任何动静。 有种不好的预感啊。 难得地,一贯对温度没什么感知的沈清砚,竟感到几分寒意。 他安抚自己似的卷了卷松垮的袖口,这才将心情平复了些。 这间会馆的门很好开。 尽管不是最先进的磁卡钥匙,不过,这种带有原始质朴,略微粗糙的手感,反倒是更招人喜爱。 他微微晃了会儿神。 不出所料,屋里黑漆漆一片。 抬手在门口的墙上摸索,啪地按下开关。 满室灯火通明。 那竟是一连串花式各异鼎灯的开关——不同于其他的会馆,这间温泉会馆的最大特点,就是奢华醉人的灯光。 以单条线路可控,内充昂贵惰性气体用以保持色泽鲜亮的光而闻名。 不过,这还真是有些奇怪的说法。 象征性地扫视一眼屋子的摆设,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刚才在外面很冷,不过开个灯的功夫,沈清砚竟然感到热的不行。 随手脱下外套放在一边的椅子上,门就被莽然撞开。 闯进来的男人气喘吁吁,面色虚白,十分紧慎地轻轻合上门。 那张辨识度极高的脸,不是段天罡,又能是谁? 段天罡神色匆匆,一个箭步跨到沈清砚身边,神色里是无声的胁迫。 他在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多年来的默契,可不是白白培养的。 沈清砚颇有眼力地理解了这个讯息。 不过…… 装作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沈清砚瞳孔里尽是茫然,甚至起身要去按墙上的紧急呼叫。 段天罡明显是慌了手脚。 他伸手制止了这个莽撞的举动,然而动作似是牵拉到自己的痛处,他一下子捂住手臂,额角涔涔渗出细密的汗滴。 果然不正常。 沈清砚冷静地抱着双臂,原本还打算对他作壁上观,却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受伤了。 他的眉头皱得有些愁苦。 沈清砚在视线可以触及的范围内,努力寻觅一切质地柔软的制品。 清秀无比的少年,手中握着尚算干净的便携毛巾,小心翼翼为俊美皱眉的男人包扎。 弯下腰,单膝跪地,眸色幽深,似笑非笑。 而两人手指的接触,让室内萧瑟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 沈清砚低头仔细打量他胳膊上隐蔽的伤口。 黑色的一袭劲装装被人用刀划出道长长的缺口。 看刀子拉出的形状,应该不是把匕首之类的小型刀具。 之所以确定是道具,而非枪支,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反应。 如果是枪击的话…… 那么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恐怕就不是这样急着赶来见自己了。 况且,自己最擅长的是处理刀伤,如此,让自己在这里等着,恐怕就是想给他留条后路;倘若今晚计划成功,他怕是又要歌舞靡靡,把自己忘在脑后了。 如此,自己反而要感谢那个动手的人了? 脑中这样一想,不由得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变大了些。 “你在想什么?” 段天罡不喊痛也不恼,只是那若无其事的笑容在耀眼的灯光下刺目十分。 “……今晚是谁出手伤的你?陆展成还是……” “……这不关你的事!” 仿佛被揪住了尾巴似的,段天罡的声音骤然变得有些急切。 “哦?” 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刚才的温情消弥不见。 沈清砚解开了本已包扎好的部位,冷冷地与对方相视而不笑。 “那,这也不关我的事。” 仿佛在宣战。 又仿佛是在抗议。 唉。 段天罡有些无奈,又有些莞尔。 “别走。” 拉住沈清砚轻舞飞扬的衣角,段天罡低声嗫嚅。 嗯?不让我走? 沈清砚侧身白了他一眼。 “我不走,看你在这里失血过多上明天报纸头条啊?” 气氛一下有些僵。 余光瞥见身后一脸神伤低头不语的男人,沈清砚像是明白了他隐隐的担忧。 原来他以为自己又要离开他。 是这样啊。 沈清砚感到有些暖暖的。 “……我是去拿药,还有纱布。” “谁敲门你都别开。” “我去去就回。” 沈清砚今天异常啰嗦,或许这就是他表达快乐的方式?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门口,门铃就响了起来。 一时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毫无意外,他们都在对方冷静下来的眼眸里捕捉到一丝危险的意味。 两人不约而同,按了按别在后腰的武器。 “沈先生?” 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沈清砚皱皱眉头。 因为自小在单间的别墅里长大,他听过的声音,绝不可能是邻里街坊什么的,只有同学老师,还有在道儿上打交道的人。 这个时间地点,在门外的是何种人不言而喻。 只是。 他的子弹不多,况且段天罡手臂又负了伤,在摸不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要么不敢轻举妄动,要么就速战速决,将敌方的胜算降到最低限度。 而现在。 自己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房间内。 假如不采取先机,那么只能任人宰割。 于是没有再看向段天罡,因为知道他一定不会阻挠。 枪口瞄准了门的偏上方,按正常男人的身高推断,他有把握可以正中门外之人的眉心或脖颈。 即使自己打偏,那么边上那个正在掏枪的家伙,也会帮自己补上致命的一击。 手指聚精会神地勾起,缓缓扣动扳机。 他屏住呼吸。 一击即中,蓄势待发。 “我是刚才那个服务生啦!你的手机落在客厅了!快开门啊!” 嗯?! 先惊诧后无措的目光挪向了段天罡。 结果瞥见这家伙满脸的幸灾乐祸。 “快开门啊。” “开之前,别忘把枪收好。” 段天罡继续从兜里掏出刚才露出一半的物品。 沈清砚盯着他手中酷似手枪的玩具打火机,目光炙热得要喷出火来。 “你……!” 咬牙切齿地瞄了段天罡一眼,他就变换了脸色,和蔼地开了门。 门口伫立的可不就是那个在客厅向他抛媚眼的小少年。 大约是开门的神情太过阴森,连阳光美少年看了他的脸色后都变得有些颤抖。 “那个,我知道可以用备用钥匙开的,但是我吗虽然是个新人职业道德却很好呃!主要还是怕打扰你们啊……” “那样,总不太好吧……” 说着他还往两人凌乱的衣衫上不自觉瞄一眼。 嘭地一声。 门外的少年看着迎面扑来的尘土,一脸茫然。 隔着木板,沈清砚的声音依旧闷骚而不乏号召力。 “给你十分钟。” “听好,我要最贵的绷带和药水,只给你十分钟。”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你不出现,那么,你就永远不用出现在这所会馆里了。” “那个,沈大哥?” “……!!” 沈清砚脸上有些崩溃的征兆,明显散发出“谁是你的大哥你找谁反正不是我”的气场。 “我没带钱唉!” 砰地又一声。 一个心宽体胖的钱包癫癫癫滚出房门,落在红地毯上。 门外少年屁颠屁颠地捧着沉甸甸的荷包,飞速离去。 门内沈清砚满脸不自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微微撇过头去。 “我钱包都替你交出去了,你该怎么补偿我?” “本来就是给你的药,你自己不花钱,还要我帮你买单不成?” 沈清砚啪一下打掉某只心怀不轨向自己伸来的蹄子,不咸不淡地开口。 “……我还你钱而已……” 低头看了看,原来凑近的爪子里还抓着一张支票。 “既然认为我是奸细,就离我远点。” “说吧,你今天这么晚,还约在这种地方,究竟卖的什么关子?” “是钱不够用了?也不对,不够用给我塞这种支票什么意思?分手费么?” “那就是走私被警方查处来了?还是那个富婆又把你给……唔唔唔” 不是用吻堵住的,段天罡只是随手拿起一块床头柜上的花生糖,三两下去了皮就往他嘴里一塞。 “听好,沈清砚。” 好像无视他刚才所有的反抗,段天罡淡淡地在少年脸上扫视一圈。 这个傻子。 “我调查过,你不是奸细,所以我为怀疑你感到抱歉。” “还有,你刚才说对了一句话,这张支票的意义就是分手费。” “我要结婚了。” 第十五章 三十六岁的年纪,也许仍算年轻,但抵不住流言蜚语的侵袭。 身为黑白两道通吃的段老大,由于不近女色,加之对自己收养的两个少年十分之器重,导致道上人们对他的性取向问题,都保持了讳莫如深的态度。 这个问题是个默认的禁忌。 不过最近,一家跨越国界的渠道公司,正与段天罡密谋着一场重大的收购计划。 神秘组织的主人就是陆展成。 一个最厌恶同性恋的gay,声称倘若段天罡真如外界所传的那样是个喜欢男人的怪咖,不仅会拒绝与他的合作,还将撤回所有他名义下的投资。 众所周知,陆展成是国内屈指可数,又行为诡异的富豪。 想要得到他的认可比登天还难。 但毫无疑问,这家伙开出的条件非常诱人。 “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清砚怒极反笑。 “只是告诉你一声,” 段天罡淡淡地蹙眉,事不关己。 “兄弟们都知道了,只不过一直找不到你。” 沈清砚把头执拗地转过去,声音微微发颤。 “你是想用这个逼我回去吗?” “……我答应你,我会回去,只要你……” 只要你不办这个该死的婚礼。 我只要你。 但太过煽情的话语终归是说不出口。 “对不起。” 段天罡没有等来纱布就拿起外套走向玄关。 “等一下,” 沈清砚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 “不管你结不结婚,我都会回去。” “但是,既然你结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仅仅停顿一瞬,段天罡就轻轻掩上了门。 三个月后。 沈清砚独自驾车来到婚礼现场。 新娘是个很美的女人。 那种混杂着一切矛盾的美,毁灭诞生,高贵朴实,冷艳温柔…… 的确是个独特的女子。 不过这张脸,为什么,感觉好亲切…… 台上浅笑的女子,回转眼眸之间,一下看到了树下发愣的少年。 她的大眼睛中满是震惊狂喜。 有些失仪的,女子双手托起洁白飘逸的婚纱,满面笑容奔向伫立在树下的少年。 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少年才是她朝思暮念的新郎。 然而。 刚刚跑得喘气不已,她就被一个戴眼镜的俊秀青年伸手拦住。 “萧如涵,你!” 沈珂的眼眶有些发红,音调都带上了哭腔。 “对不起,沈珂。” “但这是段的吩咐,你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 沈珂对面前冷峻的男人置若罔闻,她所有的心思都落在前方那个酷似自己的少年。 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少年。 当年她不过七岁。 孤儿院里最漂亮的一对姐弟就是他们俩。 幼年的沈珂已经很成熟了。 她冷眼在旁观察面前这对夫妇。 这里每天都有不多不少的人前来光顾,像丢垃圾一样扔给孩子们一些玩具,漫画,在给了他们希望后,很快就消失不见。 甚至有一次她亲耳听到一个穿着光鲜年纪不轻的女人,当面还对着她慈眉善目,温柔地捏脸,跟自己挥手告别。 等到上完厕所的时候,她刚想推开门就听到了那个声音,与刚才截然相反,那里面溢满了浓浓的不情愿和嫌弃。 “哎呀,你们这里有没有消毒水啊脏死了!这帮野孩子没有什么肝炎吧??哎呦真是咯了个命的作甚么死啊!要不是为了老公哦,我会来这种破地方!喂,扫地的,你这么看我什么意思啊??!快给我拿一瓶消毒液去!” 她只模模糊糊听到清洁工的承应声。 等到外面没有了声息,小女孩才一点点从门缝里探出头来,鬼鬼祟祟跑出卫生间。 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成人们的表里不一。 回到宿舍后,看着一旁傻愣愣捧着刚收到漫画书细细品读的沈清砚,不禁感到一丝担忧。 然而很快,她就亲手做了一件令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一个星期后,有个风尘仆仆赶来孤儿院的男人,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他说他姓钟,并且陈述自己前来的目的是希望能收留一个孩子;看那讲究的穿着和举手间落落有款的气势,他应该是个企业翘楚。 十秒之内,年仅七岁的沈珂就把这个看似捉摸不透的男人在心底透彻地品评了一番。 事实上,这判断还相当准确。 男人察觉到女孩犀利的目光,很快将注意力放在了他们姐弟身上。 然而沈珂却无视男人的注目,一把拉出弟弟来,假装和他玩得无比开心。 男人的眼睛一直在两人身上打转,像一头鹰一样锋利的目光,沈珂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他走到院长身边耳语了半天,目光在自己个弟弟身上循环。 院长爷爷笑容可掬地走向她。 “小沈珂,这个叔叔想收养你或者你弟弟?” “你说让谁去?”沈珂冷冷地看向笑得一脸得逞的男人。 当天夜里,她将睡着的沈清砚放进冷水浸满的浴缸里。 直到他哭嚎着醒来。 她先是麻利地为他擦干身体,将他抱到床上,再装作惊慌失措的模哭喊, “来人啊来人啊!救救我弟弟!” 如她所愿,最终男人不得不收养了她。 其实她最爱的就是弟弟。 只不过被人收养所冒风险之大,打到他愿意以自己为饵帮弟弟试水。 况且自从父母离去,她就变为这个家唯一的支柱。 她不能倒下,她还要和弟弟一起去找寻流离失所的亲人。 然而等她定下来。 再回过头去找沈清砚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杳无踪迹。 在隆冬的腊月。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里。 那一夜,她打开浴缸的冷水装满整个浴缸,将自己浸泡在其中整整一夜。 她是想亲自体会自己带给沈清砚曾历尽的痛苦。 这个与自己曾呆在同一个子宫,相互依偎取暖的亲弟弟。 “喂!你洗好了没啊?” 一个蛮横的声音响起。 尽管表面强装,男孩一开口还是显得稚嫩。 沈珂有些好笑。 却还是装作柔弱地回应。 “远扬哥,我想再多洗一会儿,要不你跟妈说一声?” “太恶心了,谁是你哥啊?!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行了行了,算是怕了你了!” 正太时期的钟远扬还未退去一脸的婴儿肥,语气也是异常顽劣。 他站在浴室门外,一脸不悦地嘀咕, “还找妈告什么状啊?以为我怕她?!哼,哼!” 说完就转过身火速跑到自己的小屋里。 沈珂听着少年特有的清澈嗓音,泪水顺着裂开的嘴角直直流淌下来。 终于……哭出来了。 她觉得心内某一处本来满满的位置被掏空,又有什么貌似柔软的地方被深切地触动。 原来那些自以为是的后果,就是失去至爱至亲之人,永世不得翻身。 来到钟家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她被那对和蔼的夫妇带走时,本以为自己的用处,就是弥补他们中年无子的伤感。 然而初到这个家。 迎接自己的是一地零落散乱的玩具。 那是小男孩喜欢的塑料喷水枪,变形金刚。 她有些哽咽。 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沈清砚由于天生病弱,在孤儿院总是被孩子们欺负,加上他们成长的地方太过特殊,对于自己的来历尽管一清二楚,也只能装傻充愣。 唯一与生俱来的骄傲,就是他们姐弟很能忍。 忍旁人之所不能,方可赢他人之所未及。 她隐忍受辱,偷龙转凤也只为保得胞弟一朝平安,他日二人共享天伦之乐。 只是世事难料,从来不提。 被捧着鲜花的伴娘不小心一脚绊倒,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沈珂只得微微叹息,脑海中映出几秒后,自己穿着绝美的婚纱,摔得灰头土脸的模样,暗暗叫苦。 不过狼狈从来不会让你有所察觉。 一双熟悉的大手,透着蚀骨的寒意,又隐隐环绕着长久虚假的温柔。 慢慢扶起她。 沈珂优雅地仰首。 “咣当。” 手中等待交换的婚戒,被它的主人惊诧地掉落,沿着鲜艳的柏油路一道翻滚。 沈珂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不顾刺眼的日光,一点点灿烂地笑起来。 “没想到你竟然肯来,陆沉……你这算是认输了吗?” 第十六章 段天罡看着他们携手离去,并没有多加阻止。 他只是将烟头扔在地上,抬起脚认真地踩碎。 力道很大,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一般。 抬起头,他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段天罡。 这个城市肯为他守着天亮以前最后一盏灯火的人,已经不愿意继续等下去了。 沉默地拍拍被泥土弄脏的裤腿,他起身离开一片混乱的婚宴现场。 萧如涵有些心疼地开口, “要不要我去把他们追回来?” 他只是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声音里有些疲惫。 “不必了。” “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对了,” 段天罡强撑着透支的体力朝他虚弱地笑了笑, “告诉沈清砚,他不用回来了。” “那……” 萧如涵有些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沈清砚婚宴之上的突变。 “你也是。” “……?” 镜片后面是一双惊诧的眼,里面与其说是讶然,不如说是充满了不甘心。 “……跟了我这么多年,你不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吧。” “都散了吧。” “可是你明明跟我说过,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沈清砚亲自出马才能完成的,” “为了这件事情,你甚至推掉了陆总的邀请,还放出那些流言。难道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段天罡的表情显示出自己的困惑,而后渐渐变得恍悟,最后是一脸的无奈。 “看来……我是不年轻了。” 萧如涵一贯清冷的脸色有些泛红的趋势,与平时的冷静判若两人。 “段天罡,你今天是怎么了?” 平日的段天罡虽然对他温和,却不肯多费一点口舌;更多时候,他责骂沈清砚的次数比和自己打招呼的时间还要多。 这一度让他觉得心里很不平衡。 “呵呵,” 段天罡对他咪咪地笑起来,萧如涵这才注意到他的额角已经有些不容忽视的细小皱纹。 但不仔细看这张脸,还是看不出来的。 说起来,这个男人也已经四十多岁了。 可是,萧如涵觉得这并不减损他的魅力。 “没什么,我自己去和他说吧。” “辛苦你了,这么多年…… “我很感谢你。” 段天罡只留给他一个温柔而客套的背影。 那种生疏冷漠的温柔,持续了多年的不在乎,比他的责骂惩罚更加刺痛萧如涵。 那种隔绝万水千山的温柔。 深深伤害一个人的温柔。 陌生人的眼神,像一扇掩不住的门。 想起谁的余温,召唤我们最后一刻相拥到死的温存。 沈清砚并没有耐心继续傻站下去,因而错过姐姐被另一个人带离婚礼现场的画面。 比起亲眼所见,他宁可选择委曲求全。 谁知失恋偏逢连夜雨。 刚才还晴好无云 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他不由得有些神思恍惚,走起路来失魂落魄的模样,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 脑袋晕晕的就走到了段家。 这大概是他潜意识里做出的决定。 这里是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 加不加快思念更深,为谁等候,为谁想念。 大门竟然没有锁。 段天罡坐在厅堂的沙发上,听见动静就回过头看着他。 他对他笑。 他竟然会对他笑。 众所周知,段天罡对自己的两个养子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例如他总是温柔和蔼地对待萧如涵,从来没有责罚过他,更不曾委屈他一丝一毫。 相较而言,沈清砚的处境就有些尴尬。 说难听点,他就是一条可怜虫。 但恐怕只有他们三个人心知肚明。 冷漠代表的从来不是拒绝。 温柔更不意味着真心的宠爱。 “我们做最后一笔交易。” “准确来说,是我请求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作为报酬,我还你自由。” 烟头在雨夜中半明半灭。 他的脸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中若隐若现。 沈清砚再一次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这个男人。 但答案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莫及。 沈清砚真想抽自己一个巴掌。 这哪里是上赶着的买卖;就算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他也能重获自由,更何况这分明就是他强加给自己的砝码,做不做本就与自己的利益没啥冲突。 可自己答应了,又不能不履行。 也罢,就当换他一个人情。 尽管有些不悦,沈清砚却不再反对,默认了他的决定。 大名鼎鼎的清衍堂堂主沈公子,他接受了这个任务。 内容很简单。 的确。 比起那些诸如大半夜偷溜进医院偷尸体,凌晨三点打开电脑破解竞争公司盈利程序的怪异任务,这个任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 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挺难。 一是他从来没有不单独地执行过,二是……这件事有点棘手。 那就是接近钟远扬,以俟赢得钟氏企业的信任。 不过…… 从回忆中一点点抽离的沈清砚沉住气打量钟远扬。 这个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靠近这种机密事件的样子。 会不会是,找错人了呢? 他的故事讲完了。 钟远扬已经喝得满脸潮红,像一只刚出炉的大闸蟹。 醉醺醺的脸蛋。 他的眼神都有点分散,快要失去意识的模样。 沈清砚不禁疑惑,难道自己灌下去的酒太多了么? 低头闻了闻。 他脸色大变。 糟糕了。 这是俄国进口那瓶,超高浓度的果味白酒,新研制出的品种,竟然被活生生与低浓度烘焙红甘搞混了。 他面色一下就变得很臭。 抬起头,伸出长长的手臂过去,摸了摸钟远扬的额头。 滚烫无比。 他皱皱眉。 搀扶着钟远扬走到服务台,打算在这里开两间。 尴尬的是,这时候毕竟已经是清晨,所有房间都满满当当;在跟前台说话的功夫,刚刚好有一位单身旅客,交出钥匙退了房。 那人看起来精神很颓废,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竟然都没注意到两个摆在自己面前的大活人,俩眼直直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前台接待一脸喜色,忙谄媚地将那把钥匙递过来。 沈清砚接过沾着少许酒气的古铜钥匙,一手则以接近公主抱的方式,缠搂着不省人事的钟远扬。 不出所料,空出来的房间就只有一张单人床。 算了,反正都是男人, 沈清砚也顾不得那么多,莫说是这个时间点买不到醒酒药,况且这周围连个卖创可贴的找不着,沈公子蹙眉而立,迫不得已,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给他洗澡降温。 他使劲捅了捅睡得死死的钟远扬,发现对方睡得跟一头死猪一样,纹丝不动。 黑线疯狂在他额头上涌现。 这家伙…… 于是娇生惯养的沈公子,挽起袖子露出弧线漂亮的小手臂,亲自帮钟远扬,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额,这家伙身材好像还不错不对,重点是帮他洗澡…… 这期间,钟远扬还颇不老实地在睡梦中打了几个滚,光着身子在浴缸里可劲儿的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沈清砚高高挽起的裤脚。 在凌晨一片充满活力的水声中,沈清砚挂着两个巨大黑眼圈的脸越来越黑。 在第一百七十九次被沉浸在睡梦中的钟远扬,大吼着用肥皂砸到后,沈清砚终于爆发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可他委实忍不住了。 …… 一番激烈运动过后的沈清砚感到透彻的疲惫,脱掉身上湿透的衣服后,天空已经被阳光晕染得红通通了;他疲倦地爬上了床。 当然,这之前他早已把烂醉如泥的钟远扬安置在软软的床上,保证他睡得舒服,睡得称心。 醒来时太阳高高挂起,烧焦了钟远扬的屁股。 他这一觉睡得很是舒服。 梦里他掉进了温泉洗澡,边上还有一大排搓澡工,肩上搭着一条一万块那种按摩毛巾,巴巴地诞着脸在一旁听自己差遣。 他甚至清楚地听到了一个挠背工那充满文艺气质的笑声,一切清晰地快赶上现实了。 揉了揉迷迷瞪瞪的双眼,钟远扬慵懒地伸个懒腰,轻轻地翻了个身。 等……等一下??! 他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刚才看到的画面是…… 仿佛确认自己是眼花一样,钟远扬颤颤巍巍地扭过头,打量躺在自己身旁的家伙。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和自己刚认识不久的学生,在宿醉之后,就这么同床共枕,生米变成熟饭了??! 空气中弥漫着沐浴液清新的味道。 那明明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可是一经过沈清砚的使用,感觉立马奇怪地不一样起来。 钟远扬带着比较的心情,再一次翻身细细打量躺在身边的人。 他其实见过很多长得好看的人。 他的父亲母亲,表哥穆潇,恋人段恒,甚至包括最近那个棋逢敌手的萧如涵,当然最不能漏的就是他自己。 可似乎没有哪一种好看可以概括眼前的人。 静寐中的少年一脸安恬。 轮廓深深的眉忽然动了动。 第十七章 钟远扬由于看得有些专注,被吓了一大跳。 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这是在干什么呢?刚才自己想干什么来着 …… 目光四处飘移,这才眼尖地发现两人虽然都赤裸着身体,但床上并没有什么狼藉,也就是意味着不存在所谓欢爱过的痕迹。 “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冷飕飕的声音传进他的耳廓。 钟远扬一个打挺坐起来,发现沈清砚已经睁开了独具特色的眼眸,不用手肘般支撑着他的侧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 那种带着淡淡嘲讽的笑容,让人不敢直视。 “那个,昨天晚上,我有没有对你??我是说我们有没有……” 沈清砚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凑近他的脸庞,一时间有些距离上说不明的暧昧。 钟远扬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沈清砚似笑非笑地伸出手在他头发上摸索着什么。 肤质细腻的手上粘着一点不怎么美型的肥皂块。 沈清砚把这块白白的物体放到他眼前晃悠一下,就面不改色地起身离开床榻。 三两下,少年就利索地穿上了衣服。 而钟远扬还是一头雾水地坐在原地不动,不明所以。 沈清砚很快开门走出去,留下一句淡淡的惊天霹雳。 “……昨晚的事,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就安心办好你穷老师的角色吧。” 他有点懵了。 那昨天晚上他们到底是哪个了还是没有那个啊?? 而且,这家伙怎么知道自己不是穷老师? 还是说这句话只是一句调侃?不能当真? 钟远扬抬手看看表,发现这该死的水货竟然没电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电话给前台才知道已经下午六点了。 钟远扬有点头疼。 自从和这个行为异常的学生住在一起后,头疼脑热什的么就成了家常便饭。 不过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因为生物钟的关系。 他决定,既然旷了整整八节大课,索性就放自己一天假。 这么一想,钟远扬就意气风发地决定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一定要好好吃一顿! 最终他咬着牙,揣着几百块现金,来到了离家最近的家乐福超市。 超市里的暖气融融,吹得他一时又有些瞌睡。 打着哈欠,他忽然对晚餐吃什么有了灵感。 吃火锅吧。 卫生问题的话,不是有那个什么鸳鸯锅么?刚好可以分成两个区域,自己和沈清砚就可以涮鸳鸯锅了。 等等,为什么要和他涮鸳鸯锅?! ……就当和一座雕像吃火锅好了。 钟远扬推着偌大的购物车,想起小的时候很穷,没有钱去游乐场,妈妈为了安慰自己就曾经推着他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大卖场里咣当;而他当时明显没有那么虚荣,觉得可以吃饱穿暖已经是最大的幸福。 但生命的美好就在于它的未知与意料之外。 如果不是父亲半途的出现,或许今天的自己仍旧在这样一座超市里,不过这一次不是顾客,恐怕是个切咸菜或者卖馒头的小哥。 “菠萝便宜卖啦~五块钱一斤啦!!” 旁边胖大婶的吆喝声打断他犹如林黛玉一般细腻的遐思。 有些自嘲似的,他摇了摇头。 这算是什么,初老症状么?自己才多大年纪,老这样感慨人生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推着走起来啪啪作响的小车,他在一排火锅调料边停下脚步。 正犹豫着家里的调料是不是快用完了,如电光火石一般,沈清砚眼睛亮亮十分专注吃辣的场景就跃入脑海。 他不禁有些好笑。 他们只不过在一起吃过一次街边烧烤,印象太深刻的是沈清砚挑战超级无敌辣的鸡翅,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吃下了十串都不带喘气,路人皆是瞠目结舌,纷纷驻足围观连带着小摊子的生意那一夜真是如火如荼,不知道的人恐怕要以为他是托了 摊主最后非常豪爽地大手一挥,说这顿饭他请客。 那以后他才知道,原来这家伙喜欢吃辣。 怪不得之前自己做菜,他总是兴趣缺缺的模样。 因为钟远扬从来不吃辣,这小子竟然也不向他提要求,一直这么好脾气地迁就他。 等一下,他在自己这里白吃白住难道还有什么资格来嫌弃么? 钟远扬挑了挑眉,气势汹汹地无视掉这排辣调料专卖区。 但是很快他就掉转了车头。 算了,反正老师不应该和学生计较。况且说不好,沈清砚还知道自己的有钱人身份,一个不爽抖落出去,自己在老爹那里就算是玩完了。 钟远扬有些无奈地撇撇嘴。 算了,还是顺着他的口味给他买吧;不然把他惹怒了可不好处理。 他微微笑起来。 那笑容里毫不掩饰的宠溺,在旁人眼中那么明显,除了他自己,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层层叠起的调料摆在最高层。 钟远扬微微踮起脚尖,伸出手去,刚触到瓶身,另一只同样温度的手也握住他的。 指尖是人体最敏感的部位。 聚焦所有说出口说不出口的爱恨,凝集回忆里最笨的微笑。 感知冷热,感知心情。 这一刻钟远扬有点大脑当机的错觉。 很他慢很慢,像转镜头一样的偏过头去。 一张熟悉的笑脸跃入眼帘。 竟然是段恒。 “远扬,” 他的手极其不规矩地搭上来,把钟远扬熊抱进怀里,均匀的呼吸在他耳边晕染自己的思念,双臂将他勒得紧紧喘不过气。 “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穆院长不让我来找你,我就申请出国出差,可是做完手术我就熬不住了,再不见你我就受不了了。我真的好想和你……” 说着这些让他脸红心跳的话还没完,段恒垂下葡萄般澄澈的眼眸里有一丝邪恶的狡黠,侧头便咬住钟远扬的耳垂。 他猛地颤抖一下,十分抗拒地推开了段恒。 “不要。” 这句话几乎是毫无预兆地跳进钟远扬僵住的脑袋。 段恒是个无比细心,有很严重感情洁癖的人。 他一定以为自己趁他不在背叛了他。 超市人头攒动。 可他竟然觉得一瞬间有些孤独席卷上心头。 他原来还是不信任自己。 仅仅是这样捕风捉影的所谓证据,就可以让他丢下自己头也不回地走开。 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与其说是相敬如宾,不如说是相安无事,各取所需。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得是爱? 两人之间很少会有争吵。 更多时候,只需要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就能领会对方心中所想。 他一度认为自己很爱段恒。 当年段恒主动抱住他对自己告白,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神,钟远扬竟然不忍推开。 夏日的风那么燥热,那一天却是两人记忆里抹不去的清凉婉转。 那么铭心刻骨,那么海枯石烂。 然而这样安稳的甜蜜,只能持续到大学毕业。 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感情出现裂缝就是在那个时候。 他宴请两人的好友,去学校附近的大排档还搓一顿。 他和段恒坐在一起,彼此的脸在火光的照耀下通红通红;一旁喝多的哥们儿打着酒嗝,目光迷离地调侃他们俩, “远扬啊,段恒怎么跟你媳妇儿似的?我看你们俩老是眉来眼去的啊!这桌算是喜酒啊??哈哈!” 洛长安笑的呲牙咧嘴,趁机到了一大杯二锅头硬灌给一脸腼腆的段恒,声音大的好像学校广播室音调最高的喇叭, “我敬嫂子一杯!干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炸糊,喝的本就七荤八素的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围攻羞涩地一言不发的段恒。 钟远扬见闹的太凶,有些担忧段恒的感受,刚想开口,就听见他清亮的嗓音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般响起, “我跟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嬉戏打闹的男生并没有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而钟远扬只是将手覆在了他冰冷的额头上,低声呢喃道,“没发烧啊。” 段恒什么都没说,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却仿佛是下意识的,甩掉他亲密的手。 冬天是冰雪覆盖的季节。 人的心情是否与季节有关,或许有很多专业的论文来阐述,但钟远扬知道那一刻的心痛觉非虚假,只是痛得有些麻木。 茫然无措的他,不知如何回应。 而段恒和他,终于迎来彼此的第一次冷战。 “我想我其实不喜欢男人。” “最近我心里很乱,我觉得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做朋友比较好。” 钟远扬一脸惶然地愣住。 随后他弯腰大笑,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才肯罢休。 “段恒,大冬天的,能不能别讲这么冷的笑话?” 段恒有些怜悯的看了看他,声音是一贯动听的音律。 “钟远扬,我没有开玩笑;我明天就要出国了。” 人大概是最聪明,也是最脆弱的动物,奈何真心换来的尽是虚与委蛇。 但恐怕,钟远扬还要算是个中极端。 第十八章 段恒办事从来说一不二,这点与他平日相处时优柔寡断的性格很是矛盾。 更确切说,在鲜为人知的潜意识里,他不像常人所想的那样争强好胜,相反他隐隐觉得,太过强大的能力会失去自己的所爱,在他们之间缔造无法跨越的沟渠。 事实上,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那甚至准极了,仿佛为他们二人量身定做的隐喻。 毕竟,当两颗钻石相遇,就算你肯为对方隐去一身璀璨的光芒,罔顾流言蜚语;有些事情也远非你一人之力可以抗拒。 世上太多种爱,奈何名利场上,你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还联系着整个氏族企业的命脉。 你不被允许,任性。 段恒耳边响起飞机起飞时呼啸的噪音,他支撑起昏沉的脑袋,却如何都合不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眼。 他想,当年表哥的心情,是不是和现在的自己一模一样? 忽然之间他理解了他一切忤逆的行为。 银色的双翼在云海中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青弧,美得像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 毕业聚餐的第二天清晨,当钟远扬揉着痛得快要裂开的脑袋时,眼见一幅景象所有人都因或多或少的宿醉瘫倒在床上,四脚朝天地呼呼大睡。 “喂喂,别睡了啊??醒醒!” 钟远扬捂着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手机砸中的脑袋,痛得快要哭出来,他伸手按了按,原地竟然很快鼓出一个小小的红肿山丘。 靠,流年不利,一大清早就这么倒霉?! 他明显是没睡醒,顶着一头乱乱的头发,挥舞着荞麦皮枕头随手就往上铺扔去。 “钟远扬老大哥,你干嘛啊?……我靠,好不容易毕业了,这都是最后一天呆宿舍了,还不让我多睡会儿” 洛长安闭着眼睛就嘟囔回去,看也不看就抬手打掉了逆袭上来的枕头。 “毕业?!” 钟远扬一个哆嗦从床上坐起来,目光渐渐明朗,思绪慢慢清晰。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这宿舍里,除了自己就洛长安和段恒走的比较近,他决定亲自去拷问上铺的洛长安。 洛长安本来还想睡会儿,然而钟远扬刚才非得在那里唧唧歪歪个不停,害他睡意全无。正当他 伸着懒腰,觉得舒服得可以骂人时,床铺突然一震,吓得他立马睁眼,打挺起身。 入目的是一双白得瘆人的手,正抓在爬梯上,向着他靠近。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整栋男生宿舍楼。 唤醒了美梦正酣的众人。 十分钟后。 “老大,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昨天不是跟你说完话才走的吗?我们都没注意,你们俩关系那么亲密,我们还都以为你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呢?怎么了,闹别扭啦?真是的,哥们儿嘛,他怎么这么小气?回头我替你好好教训他!” 洛长安讪笑着耸耸肩,做了个握拳的姿势。 钟远扬摆弄着手腕上的表带,戴了又摘,摘了又戴, “也不是,” 他弯下腰,动作很慢地穿上鞋。 “他并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我的。” 洛长安傻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在遇到段恒之前,钟远扬的字典里从不会有寂寞这个词。 而在他离开以后,这个词语只是变成了落寞二字。 他永远抹不去他留下的痕迹。 毕业对于他的意义,竟然是失去。 那之后钟远扬很多次都想拎起行李箱一走了之,但每次都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这个地方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他们在一起所有愉悦忧伤的过往,都被刻进s市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之间;好像只要停留在原地,就永远不会被背叛。 有些思念不需要坦白,正如有些迷惘只是借助岁月来将它诠释明白。 他就这样继续留在s市,攻读生物学博士,而一晃眼竟然已兜转了三年之久。 秋日的天气,有一种“战马长歌未有期,山雨欲来风满楼”都难以形容的萧索之感。 晚秋有些浅浅的寒意,钟远扬脸色发青地走出医院的门。 他刚刚完成了从学生到职业工作者的角色转变,至于代价嘛,就是亲眼在旁观看一场血肉模糊的手术。 已经是傍晚了。 昏黄的路灯将他本就修长的身材拉得愈发削瘦。 “钟远扬”, 好像怀疑自己的听力,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眼睛因惊讶而骤然睁大。 “好久不见,” 他身上的气质比起三年前更加冷峻,但是一开口却又承载了半明半昧的春意。 “我回来了,远扬,” “我终于回来了。” “是吗。” 钟远扬很淡然地笑笑。 礼貌而客套。 黑夜很好地隐藏了他的反应,段恒有些看不清。 是否于漆黑中分享彼此的眼睛,也是一种奢靡的陶醉。 此刻钟远扬和段恒就在昏黄泛着暖意的路灯下彼此对峙。 没人肯抢先开口。 就这么近乎尴尬地沉默对立。 “你不好奇我这三年去了哪里?” 像是按捺不住,段恒挑挑眉问道。 “我不需要知道,” 钟远扬回答得很冷淡,而且开始抬起了久久停滞的脚步,像在思索着什么,又看似不经意地抬头与他对视。 “但是很可惜,我虽然不算聪明,也不会蠢到,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地步,” 像是在反驳自己气势上凸显出的略输一筹,钟远扬很快挑明了他想说的主题。 “你走的那天,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我们在一起时遭遇的一切。我列举了种种可能,发现这是一个悖论;如果你不爱我,不会做出那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更不会跟我多费唇舌,说什么冠冕堂皇的鬼话。” 夜风拂来,钟远扬的面部几乎没有表情,平静得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 “而在我的回忆中,我逐条分析筛选,发觉我可能找到了想找的答案。” “不仅是在过去的每一次舞会也好,聚餐也罢,只要众人一对你的家庭感到好奇,你就脸色大变,扯开话题;甚至只有我们两个独处的时候,你都不会提起家里人的事情,”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现,或者,说的更加明白一些,这不该是一个身世普通之人的反应。” 像是有些累了,钟远扬稍稍停顿一下,又整理整理混沌的思绪,才继续开口。 “即使不发生三年前的事情,我也终究会亲自,找一天来问问你这个问题。” “而你的离开,不过是让我探求真相的行动提前一步而已。说实话,就算是感情上被人背叛,你觉得,像我们这样出身的人,又会难过几分钟?” “我一直以为你会懂,但原来,你连与我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段恒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什么,又生生忍住。 “你根本不配出现在我面前。”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段恒,他的脸色这下是完全黑了。 “钟远扬!” “我回来,是因为,我忘不了你。我离开,是因为我身不由己!” 钟远扬突然有些激动的模样,声音里甚至带上一丝颤抖,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蠢到不顾一切地赶回来,放弃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只是为了那可笑的爱情。” 但是这点软弱很快消失不见; 他其实说了谎,因为他的难过心碎,从三年前的那天夜晚开始,就与自己寸步不离,成为他魂牵梦萦的梦魇。 “那我呢?!你以为我没有尊严,我没有那样的家庭吗?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真正在意的是什……唔唔唔……” 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抗拒段恒堵上来柔软的唇。 记得上大学时,他总爱翘课让段恒陪自己去图书馆,往往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忍不住对他动手动脚;每逢此时,段恒总是羞怯地躲到一排排耸立的厚重书籍后面,而他们就与世俗,与社会,隔着一墙书的距离,在洋溢着墨香的房间里忘我地接吻,钟远扬深刻地记得,他的嘴唇柔软得像自己儿时疯狂痴迷的果冻,只是多了一些让人心醉的温暖。 一切恍如隔世,而今,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 身体里烙下关于那个人的记忆,过了三年,还可耻地在用细枝末节来提醒自己。 可是,他竟然无力去抗拒。 结束的这个持久的深吻,段恒面色潮红地凝望着他。 钟远扬竟不敢去触碰那炽热的目光。 他怕自己再一次沦陷在那片安静的湖泊中。 第十九章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面子太重要,自己怎么想,都不过是徒劳的分庭抗礼。 他抬手看看表,朝一言不发的段恒无奈地耸了耸肩,脸上刚才的阴郁狠戾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在路人眼中他们的模样分别是刚刚一起吃晚饭的好兄弟,只不过其中一个迫于时间的关系,只能暂时与另一个人分手。 怎么会是暂时的分手,如果对于未来没有要求,谁先走为谁做无谓的逗留。 钟远扬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留下了这个夜晚最令人唏嘘的话语, “段恒,如果你选择的是我,为什么三年前要离开?既然离开了,又为什么要在我对你绝望之后,还要回来?” 段恒的身体在夜色中微微颤抖,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远处的人影愈来愈渺小后,低声轻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我知道,你全都知道。” 那之后的日子,段恒就开始明目张胆地,重新追求钟远扬。 他死皮赖脸地守在千辛万苦打听来的房子边上,不论钟远扬做手术抑或是上课钻研到多晚,回到家里的路上,远远就可以望见一个挺拔矗立的身影。 但是毫无例外。 每一次,他都目不斜视地走进家门,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视线里闯进什么不明物体。 终于有一天。 他记得那天积雨云厚厚的就快挤出水来,像一块被人泡发没有晾开的白色海绵,但是很快这块海绵就蹭蹭地黑化,暑季的雨水真是说来就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钟远扬这天好不容易早早下了班,却在半路被大雨堵在路口,尴尬的进退不得;夏季天气暑热,他身上只穿了薄薄一件棉体恤,总不能光膀子撑着块白布回家吧? 就算能抵挡住大雨,可能还没回家就被路人举报,送进精神病院了;何况一块薄薄的布料又能抵挡多久呢,说实在的,有和没有恐怕都没什么区别。 正在犹豫要不要干脆豁出去,钟远扬就看到一辆红色的惹眼跑车刷地停在自己面前,久久徘徊不前;尽管隔着厚厚的玻璃窗,他还是感到某种不明生物的灼热视线正在往自己这里扫荡。 他皱了皱眉,心想真是世风日下,大雨天的还跑出来炫富,都什么心态。 车窗仿佛听到他的批评,欲迎还拒地一点点被人摇下来。 段恒笑盈盈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 钟远扬抽了抽嘴角,终于在无视他一个月后,正眼看他, “段同学,算起来截止到今天,你跟着我已经有整整一个月了,” 段恒挥手打断他的话,探出头来,笑容可掬, “先上来再说,学生物的,不会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吧?” 钟远扬有些犹豫,然而仰起头看看天,发现雨势明显越来越大,水流哗哗地打在车窗上,汩汩流下。 这地方位置偏僻,很少有什么出租公交出没;倘若还不找个地方避雨,今天晚上就真的别想回家了。 认命地叹了口气,他轻轻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子的后排座位上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杂物,看起来毫无落座之地;钟远扬只好硬着头皮默默坐到段恒身边。 一时气氛有些冷。 大概是雨天路滑,段恒格外专心地打着方向盘,钟远扬看他那么专注,也不敢开口,生怕一不小心出个车祸。 在一个红灯路口,段恒终于停下。 他转过头,盯着钟远扬的眼睛,神色里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认真,让人不自觉就紧张起来。 “远扬,我知道这么问对你很不公平,但是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为什么离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体谅我的苦衷。”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停车……” “远扬,我是认真的,我……” “我说停车!你给老子停车!老子要下车!” “钟远扬!你为什么不能多替我想想,你也知道,我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我不可以那么随心所欲!” 心情一下变得有些复杂,以及难以言语的晦涩,他艰难地开口,尽量避忌那火辣辣的视线, “段恒,我原谅你,” 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是眉梢都染上了不迭的笑意。 “但是,我想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做朋友比较好。” 钟远扬打开车门,向着红路灯旁边的车站走去。 “砰砰砰” 段恒很用力地将拳头砸在方向盘上,很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这句话是自己三年前籍以离开的借口,如今被他原封不动地返还。 很好。 他轻轻扬起嘴角,眯起眼睛,紧迫地盯着那个人,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相信谁,背叛谁,需要什么可以去原谅的辛酸,翻越千山,又何必激动着要理由? 什么样的昨天可以被任意妄断,他终究开始懂了,一些所谓的身不由己,都不过是动听的冠冕堂皇。 事情好像在以不可思议的状况发展下去。 段恒说既然是好朋友,那我就搬来照顾你吧。 并未出乎他意料的是,拒绝他的钟远扬依旧拒绝与他合住,还在电话里郑重跟他声明,自己和他只是朋友,不是什么“好”朋友;话虽如此,但对他的态度却明显改观了许多。 至少,那若有若无的敌意消失了。 段恒放下手机时,还隐隐有些不悦,他到底在想什么?既然原谅自己,那意思不就是可以和好如初了么。 拎着一袋水果到了他家,却犹豫不决地在钟远扬门口徘徊了很久。 等到换上拖鞋细细打量这栋房子,才发现根本不是他想得那么一回事。 客厅里堆满了各种杂物,硬纸箱的残骸东倒西歪,角落里还搭着一条崭新的毛巾。 凭着直觉段恒隐隐感到,房间里有第三个人。 除了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的钟远扬,任谁细心聆听,那么他耳边隐约传来的哗哗水声,都含蓄地宣告了第三个人的存在。 淅沥的水声有了停滞的趋势。 第三个人的加入使局面有点混乱。 金发碧眼的老外赤裸着身体从浴室里走出来。 那是个健壮的中年男人。 或许,不,肯定是一位身价倍高的男子,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艰苦留下痕迹。 老外拿起搭在洗衣机上的浴巾,遮住了关键部位,又拿起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 他偏过身子擦背后的时候,才发现了呆若木鸡手提一兜水果的段恒。 “我的天,累死我了!!” 段恒接过钟远扬递来的一杯水,咕嘟咕嘟毫无形象地灌下去,一阵甘冽的清泉滋润了涩极的喉,这才微微缓过劲儿来。 这个老外是钟远扬的室友。 钟远扬本来就是跟人合租,说起来,在段恒出现之前,那个老外已经一个月没回来了;这天他终于回来,却告诉钟远扬自己必须有急事要回国,而且一旦退了房,就再也不会回到中国来了。 毕竟是两个大老爷们儿,所以并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互相抱着对方,边抓对方边痛哭道“我必须要走,你放手!”的场景。 想到那样的画面,钟远扬不禁抖了三抖;抬手就拍了自己脑袋一下作为胡思乱想的惩罚,随即便一脸镇静地帮助对方打包收拾各种东西。 与段恒截然相反,这个老外实在是……太太太邋遢了。 而且他的东西还特别多,两个人只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怎么运走这些东西,正当钟远扬累得跟头牛一样倒在沙发上时,就听见了段恒按下的门铃声。 后来,理所当然地,他成为了免费的搬运工。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耗下去,两个人谁也不肯先低头,相处时却越来越暧昧,那种因为时间而沉淀下来的隔阂,也在慢慢磨损。 他们就这样暧昧地相处着,逐渐地他发现钟远扬的习惯基本保持这大学的那一套,譬如说不准别人在他睡觉时发出一点声响,有些意外的是,他似乎对段恒不时的来到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在意。 这一度让段恒对自己的存在感有些怀疑。 不过日子久了,钟远扬对他也由陌生转而变成松懈的防备,两人的关系,也随着日子和生活在一起而渐渐缓和,甚至变得有一丝暧昧。 钟远扬和他也始终保持著名义上朋友的关系,从不肯摊牌来把话说清,不是绕开话题就是找个理由遁掉。 然后…… 一直到现在,刚才那一刻是他自从段恒与自己和解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不合乎他性格的表情。 第二十章 “喂,” 呆呆地被打断思路。 钟远扬猛然地回过神来,这才感觉到超市的噪声,全然失去了刚才的幽静。 “钟远扬,你在这里傻站着多久了?” 钟远扬尴尬地干笑,用眼神示意对方快点滚出自己的视线。 沈清砚还是没有离开,只是有些不爽地挑起眉头看着他。 他心说你看我干什么,要看回来么?反正我长得不比你难看,让你看看也没有什么损失。 于是他挺直了腰板,也佯装挑衅地挑眉看回去。 沈清砚颇有些诡异地笑笑,手指向他的口袋,幽幽开口。 “钟老师,你拿走我的钱包,怎么非但不还,还一副我欠你钱的模样?” 他哑然,这才意识到昨晚是这小子掏的腰包,和自己泡桑拿的。 “这个,你不说我差点忘了,给你,那个,我会还你的。” 钟远扬对这个少年总是无法有气势起来,他把这自然而然地理解为是老师对学生的慈爱。 沈清砚虽然挂着你怎么不忘了吃饭的表情,但似乎并不急于收回钱包,而是将视线聚焦在离他门不远的地上。 “这个,是你朋友掉的?” 沈清砚拾起地上一张轻薄的纸片,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张有点发皱的名片。 “你看到什么了……?” 钟远扬皱皱眉,他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生活被别人探究。 “也没有什么,” 看他那么紧张的反应,沈清砚只是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只是看到个男人的背影,刚才他就是站在这儿跟你说话的吧?那么这东西,我想应该是他掉下的。” “是什么?你给我看一下。” 钟远扬愈发的好奇了,段恒是个极端的环保主义者,肯定不会给自己印名片,甚至他对这种一次性的纸制品有种怪癖似的厌恶,能让他随身携带的名片,会是谁的? 不过不看也想得到,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哦?你这么想要这玩意儿?” 好想看他上了心,沈清砚一下有些兴致涌上心头。 “不给算了。” 钟远扬最讨厌别人给他讲条件,脸上有些不悦,但看得出硬生生被忍住。 沈清砚见他这样认真,也就懒得再去逗他,翻开名片的正面,突然面色大变。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认识这人?” 钟远扬的好奇心再度被他勾起,而对方显然没有心情回答他,接过他手中钱包的同时,将被汗浸透的纸片揉进他的掌心。 钟远扬低头看向手中的纸片,上面龙飞凤舞地印着“萧如涵”三个字,字体虽大却不显臃肿,烫金色的样式很是抢眼。 一时间钟远扬的脑袋里十分混乱,像一团开了锅的浆糊;他于是慢慢列举可能出现的状况。 第一,沈清砚看到这张名片有反应,那么说明他一定认识萧如涵并且两人有着很紧密的联系,否则他不会匆匆逃走。 这条应该有百分之九十的正确性。 第二,沈清砚分明向自己撒了谎,因为段恒刚才与自己谈话,一直到满脸怒色地离开时,整个过程并没有经过那块捡起名片的地方。换言之,这是一个视觉上的死角,只能说,沈清砚刻意隐瞒他见过段恒的事实,不想让自己知道。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他想掩饰什么,又为何要提醒自己掉落在地上的名片?他这不是无意中泄露了明显的线索吗,那之前百般表演又是为了什么? 这条真的说不通,自相矛盾。 第三,关于段恒,他想到这里,思绪变得更加凌乱起来。段恒怎么会和那个家伙有关系?真的很奇怪,难道他知道了自己在做的秘密任务?不对,看他的样子完全不知情,况且他要是知道自己在做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任务,根本不会表现的那么随便。 他按了按皱成一团疙瘩的眉,脑仁发疼地缓缓走出商店的门。 “已经让他看到了,你放心吧。” “好。” 简短的对话,前后不到十秒就挂断。 沈清砚装作若无其事地在超市门口张望,像在等什么人。 一只冰凉的手搭在钟远扬的肩上,把他吓了一跳。 “谁?!” 下意识地,他一个后滚翻就要将身后的人摔下去,然而对方似乎不是吃素的主,见招拆招,与他势均力敌。 他想伸手去腰间掏什么,却被冰凉的手指制止了行动,脖子后面有热热的吐息,对方紧贴着自己的耳朵传来磁性十足的低语, “别动,钟远扬。是我。” 这声音是,怎么这么熟悉…… “刚说完话,你就把我的声音给忘了?” 沈清砚一个翻身跃到他面前,一脸虚假的伤心;经过剧烈的争斗,钟远扬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而对方却是面不红气很顺的模样。 “你怎么还在这里?” 钟远扬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但是一说完,他就想自己抽自己。 废话,人家等在门口,还能是为什么?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等我?你刚才不是有急事么?” “谁告诉你,我有急事?” 沈清砚线条分明的眉眼之间,模棱两可,悲喜不明,看不出态度。 “算了,不跟你瞎扯了。” 钟远扬看他不想回答的样子,也懒得跟他墨迹。 “我等你,是因为我认识那名片上的人。”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段天罡的身份,而且他是你的……” 语气里带着一丝诱惑,钟远扬紧张地走到他面前,不料对方也凑近他的脸,两人的距离就快要贴上了,一个踉跄,他提防着与沈清砚撞上,却被人猝不及防地搂住了腰。 “是我的什么?” 顾不得在乎那男男授受不亲的习惯,钟远扬丝毫不避嫌地抬头问他,脸上神色清明没有杂念。 “亲我,我就告诉你。” 指了指自己瘦削却不得恰到好处不咯人的脸颊,沈清砚语气认真地说。 钟远扬本来想痛骂他一顿,却看到对方认真谨慎的模样,心跳一下变得不正常,怦怦地剧烈运转。 这这这,什么情况啊这是。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不过今天终于可以告诉你了。没错,我认识他们,也参与过他们的计划,知道你的秘密目的,而且愿意帮助你。” “至于我帮助你的条件么,呵呵,” 沈清砚不坏好意地笑着,手指不安分地在对方身上摸索,画出把持的痕迹。 “钟远扬,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如果你喜欢男人,那我们俩干脆交往好了。” 钟远扬抖了抖肩膀,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不喜欢男……” 还差一个字完成的句子,被沈清砚义无返顾地扼杀在摇篮里。 钟远扬瞪大了眼睛,就这么不知所措地被人强吻了,这个人是他的学生,还是强吻了他 第二次的登徒子。 还什么在一起,这话也亏得他能说出口。 时间正赶上晚间购物的高峰,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慢涌入超市,两个人这样不清不楚的姿势行为很是惹人注意,他的脸在众人千奇百怪的目光中,渐渐红了起来。 天边最后一朵火烧云,像被人轻轻撕扯下来,装饰了他的面容。 “你还说你不喜欢男人么?” “……除了这个条件,能不能换成其他的?除了这种我都能答应。” 沈清砚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叹气道, “这点条件你都不肯答应,看来是一点诚意都没有了。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合作的好。” “不过嘛,你不跟我联手,我保不齐会跟别人合作哦。” 口气里有着堪称露骨的威胁。 “别,我答应你就是。” 钟远扬看他要走,一时情急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那好,就从今天开始吧。” 两人拎着一大箱罐装啤酒,咧咧这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住所。 钟远扬进门以后把鞋子一脱,就精疲力尽地摔到了床上。 没有注意身后那人在干什么,他有气无力地回想这两天自己到底在干嘛。 迄今为止已经整整四十多个小时,他经历了大清早给被人那啥的沈清砚开门,被扰乱清梦,随后带沈清砚看病,陪他发疯半夜泡桑拿,到被他强迫着做他男朋友,而且自己还非答应不可,因为这件事情牵扯到的核心绝对不能被泄露。 掰着指头数了一下公司暗地里交给自己的业务,加上要做的课件和没判完快要堆积如山的卷子,他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指头太少根了。 第二十一章 想象了一下明天校长那张死人脸,他就头疼得想着打滚。 等一下,重点好像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最关键也最让人头疼的地方是,段恒和萧如涵究竟有什么联系? “你在想段恒?” 清脆带着酒味儿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钟远扬把脑袋微微转过一个不费劲儿的角度,望见他拎着罐啤酒正在往嘴里灌,脚边还零散地乱扔着几个空罐子。 刚才碰上啤酒打折,他本着勤俭持家的心态,一时冲动就买了一箱回来。 谁知道这小子动作这么快,也太会揩油了吧? “你怎么知道?而且你刚才不是说你没看清我在和谁谈话么?” “呵呵,原来你还不算太笨,” 沈清砚眼神迷离地摇晃着手中的啤酒,面带艳色,语速很慢,一字一句地说道。 “看你这样子,压根不像知道他是谁啊。” 他是谁,难道还用你来告诉我? 钟远扬转念一想,不对,他说的应该不是这方面的身份。 于是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沈清砚身上。 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一点点将泛着青色的橘子皮剥掉,而真相似乎也要渐渐浮出水面,一时间室内静的心跳都十分清晰。 “我们都知道,萧如涵的身份是段天罡收养的少年帮凶,而段恒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与萧如涵的关系也就不言自明。” “你说,段恒是他的……?” “表弟” “等一下,” 钟远扬焦急地问, “我有几个疑问要你一一说明。首先,你说段恒是他的表弟,那么言外之意也就是段恒一直在瞒着我,甚至暗地里计划背叛我?” “我可没这么说,” 圆润的指头夹起一片晶莹诱人的橘子瓣,享受地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过嘛,你也不想想,他离开三年,有什么理由会突然回国?别告诉我你是觉得他对你余情未了,前三年把你完全抛在脑后,结果最近忽然发现自己还爱着你,一刻也不能等地飞奔回来,我知道你不会这么自恋的,是吧钟老师?” 味道有些酸涩了,他微微蹙起眉头,咂了咂舌。 “……这个先搁一旁,比起段恒,我更想知道的是,” 钟远扬一把夺下他手里仅剩一口的橘子,往自己嘴里一塞,结果扑哧一下差点没喷出去。 “喏,给你水。谁叫你图便宜卖的,买来的尽是酸橘子。” 接过水钟远扬狼吞虎咽地喝了进去,然而接过杯子的手一把抓住沈清砚的细弱手腕,力气大得惊心动魄。 “比起段恒的身世,我觉得更为可疑的是,你为什么会知道穆承和我的关系?我们的亲戚关系是从来不会对外公开的,即使你知道我是钟穆公司的少董,即使你是父亲身边的秘书,也没有理由有能力。更深一步挖掘到这么内部的消息。” 他浑身散发出一种魄力,与平时判若两人,抬起头时,目光炯炯。 “好,明人不说暗话,那么,钟少董,你觉得这样的我,有资格成为你的伙伴吗?” 怔愣了一下,钟远扬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转移话题,不过这家伙确实够聪明,一句话就扭转了对自己不利的形势,反而化自己的强势为威胁,使得合作方意识到自己的神通广大。 “哼。” “不过,” 终于放开了手,沈清砚活动着被他抓得隐隐作痛的手腕,十分镇静地抬头看他,眼神里是无声的等待。 “你必须要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穆承是我表哥的?否则,我无法保证其他人不通过你的途径威胁到整个钟氏企业的家族利益,如果你不说,那我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只能灭口。” 说到此,钟远扬一贯透着温和的眼睛经闪过一丝狠戾。 “呵呵,既然那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 “钟远扬,这些信息是萧如涵告诉我的,至于为什么,我想你比我会更清楚。” 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钟远扬的脑中阶段性闪过几个片段,拼凑成一点微弱的火光。 我们呕心沥血只为渴求心中的真相,哪怕步步为营,坠入万劫不复。 但是烈日余光,贯穿整个洪荒的余晖,是不是该坚信,积水成渊,焦土成灰。 脑海中如花火闪耀着她的微笑,她的哭泣。 她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然而作为哥哥,自己实在是过于失格。 “你是说,因为你的姐姐沈珂?” “是,没错,反正这也不是你收留我的目的么?” 沈清砚一敛慵懒与闲散,眼角嘲讽地斜起,似乎能向上窜入高耸云霄。 “原来你都知道?” “你废话,不知道我能跟一个喜欢雄性的单身男人这么危险地住在同一屋檐下么?” “也是,” 钟远扬摸了摸下巴,假装认真思考,神色里一股子天真无邪,有点装嫩的味道。 “行了吧你,别发动你的愁思哀伤了,我姐肯让你照顾我,就说明她原谅你了知道不?唉,我知道你们当年的事,” 沈清砚很是大度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不就是她单相思你失恋了么?但是那会儿连你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吧?” “……她告诉你的?” “嗯,他说你们是青梅竹马,后来她出国深造去了。” “……没别的?她难道没有说十七岁的时候遇到了什么?” “说了啊,出国玩去了,她还说那之前和你们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很愉快。” “怎么?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我有些记不清了。” 钟远扬的手心里都是汗,原来沈珂并没有告诉沈清砚事实的全部。 她的一辈子,甚至连最珍贵的处子之身,都是由于他的恶作剧,而被路边混混深恶痛绝地夺走的。 但是假以时日,这个极端聪明的少年,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对自己呢? “擦肩而过的人那么多 幸福要往哪走 谁才是对的人早已经有线索” 这铃声有些耳熟,好像经常听到。 不对,这是他的铃声,这分明是他的手机铃声! 可是为什么会在沈清砚身上响起? 两人对看的视线透着诡异。 沈清砚微笑着按下接听键,但那唇边噙着的笑意,分明窝藏着猫腻狡诈。 不好。 钟远扬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上前,想从对方手中抢回手机,他知道沈清砚分明是设局想引段恒上钩,测验他是不是别有目的的前兆。 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自信,还是没有勇气面对真相;所以他宁愿将这件事情的求证一拖再拖,能逃避便逃避。 “给我。” 沈清砚的呼吸没有些微紊乱,他却早已满头大汗,显然体力上已经处于劣势,所以无奈之下,只好采取半软不硬的政策。 因为这么试一试,或许他还会因为两人的关系而稍稍忌惮自己一些,但明显人都会高估自己低估别人,往往人性的弱点,就在举手投足中变成自己的死穴。 你想得到的,别人未必就不曾明白。 “钟远扬,给你。” 只见他在电话接通后,听了几下段恒一头雾水的“喂喂喂”,就挂断电话,把电池取出,整个过程流利的不超一分钟,就在钟远扬的目瞪口呆之中将手机扔到他怀里。 “现在,我们就坐在沙发上等着鱼儿上钩就越好。” “沈清砚,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钟远扬有些愤怒,手指紧握成拳暴露出根根青筋。 “都说了,等着就好。” “这是最快速知道答案的方法。” “不管他是爱你还是想利用你,他听到你有异常,都必定会赶过来看个究竟。” “这就是说,他不来的几率是近乎为零;因为我要刨去他在路上出个车祸死亡,或者被仇家暗杀什么的几率。” “你能不能闭上那张乌鸦嘴啊?” 钟远扬感到头疼,抓起被剥得一小块一小块的橘子皮,抓在手里蹂躏来缓解心情。 另一边,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的沈清砚依旧发表着他独到辛辣的见解。 “挺住啊钟老师,最残酷的时刻还没到呢,你要这么个萎靡不振的样儿,我们还怎么继续?” “你继续说。” 第二十二章 “我们假如他是所谓的卧底,三年后再度回来巴巴地找你只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好助他获取内部的信息,那么他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在你这里,一定会表现得极其宽容大度,因为他不想瓦解与你辛辛苦苦,重新建立的关系。” “你这说不通,” 钟远扬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这也太明显了,要是人人的思想都这么简单,那代表这个方法就是废掉的。 “对啊,所以这个方法只是概率最小的一个,仅次于他在半道上被干掉的概率。” “少跟老子胡扯。” 钟远扬一个抱枕就往沈清砚身上拍过去,被他掐大好处地躲了过去,那厮还十分郁闷的回头看了看他,好像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无辜气味。 门铃响起,不过这一次却是神曲忐忑。 钟远扬气的手指发抖,狠狠瞪着沈清砚作出“你丫等着老子待会儿收拾你”的口型。 他转身,腾云驾雾似地透过猫眼判断来人是谁。 尽管微微偏着侧脸,清秀中透着艳色的面容还是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果然,是段恒。 “我本来想要找你道歉,我想我是疑心太重了。”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肯回到我身边,我难免会……” “这是你买给穆大哥的?” 段恒有些腼腆地笑着,但是目光在瞥见从容坐在沙发上的沈清砚时,就骤然僵住了。 “他是谁,钟远扬?” 声音里埋没着席卷整个隆冬的冷,好像此时此刻他所面对的,是一口滋滋向外冒着水汽的冰窖,纵横交错的风口中,彰显着一种令人发指的动容。 钟远扬紧咬住牙关,用力在心里对自己暗示,一定要稳住,好有精力观察段恒的各种变化,正这么想着,眼神难免就像一条视力良好的眼镜蛇,向外喷射着没有温度的毒液,好不剑拔弩张。 但发亮的眼神不及身体的小动作,那些微表情还是泄露了他。 正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沈清砚就极其倦怠地走到两人面前,故意无视了段恒,把骨脉清晰的双手像水蛇一样环绕在钟远扬的脖子上,从背后故作亲昵,微微上下滑动,满腹柔情地蹭着他单薄的背,口气像在萧索秋季里,嘴上涂了薄薄的一层软糯枫糖, “喂,要不要继续刚才没做完的事。” 钟远扬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就快要被他搞得自己跳出来了,但还是把身上的鸡皮疙瘩逼退回去,强颜欢笑,反转过身轻轻摩挲着他亮亮的鼻尖,但厚重衣物之下,其实尽是冷汗。 但这种时刻,紧张好像只是一种助燃剂,反而加速了室内的一片旖旎温情,旁观者恐怕只觉脸红心跳,避尤不及。 两人衣衫半褪不褪,有些凌乱暧昧地交缠在一起,衣角怎么扯都扯不开。 段恒平静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怕。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抬起手,把钥匙咣当一下,却不失礼貌轻放在桌子上。 “钟远扬,这么多年,我死皮赖脸地在后面追着你,可是你即便知道我有苦衷也不愿相信, 我以为你会原谅我,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叠三下气的妄想。” “说实话吧钟远扬,你他妈的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 这还是相处多年来,钟远扬第一次听到他爆粗口,这样温柔的似乎没有脾气的人,竟然也会发怒。 “段恒,” 钟远扬的声带被牵拉得多了一丝沙哑疲倦。 “我想我曾经爱过你。” 是的,他很确定那年的心动不是凭空捏造,那一夜的心痛欲绝也不是想象中信手即可拈来的。 可三年的消失,难道还不足以抵消一切或真或假的痴情吗? 不管他的理由是真是假,都已不再重要。 只是因为他已不再爱他,而他亦明白,难得的那一分紧张兮兮也不过是愧疚。 他轻轻带上门,就像他从未走进那人的心房,声音低的犹如一声似有还无的叹息。 想起那年嘎吱转动破旧的风扇下,那个横亘在记忆里死活不愿离场,剧烈而甜蜜的吻,又想起那夜宿醉的头痛,那次撕心肺裂的离别。 一切恍如隔世。 但生活还要继续,且必须继续。 转过身,裂开嘴,弯起眉。 “沈清砚,我现在能肯定,你真是老天派给我的好助手。” “是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放下了首,沈清砚又恢复一副颇为清闲的模样。 深深凝视他的眼眸,沈清砚的睫毛低垂,淡淡呓语道, “你这算是与旧爱决裂,正式投入我的怀抱?” 没有理他,钟远扬从怀中抽出一支中华烟点起来,自说自话, “我现在很确定一件事,” 屋里没有开灯,摇曳的火光十分扎眼,让旁人的心绪与他的语气起起伏伏, “你说的没错,段恒果然背叛了我。” 扑哧。 沈清砚实在没忍住,因为怕把自己憋到内伤。 “孺子可教也。” 钟远扬鄙视地打开他的手, “一边儿呆着去,你这么说就乱辈分了知道不?” 但是那双手没有被自己打到一边。 钟远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想要干什么。 “你的手机还在我这里。” “知道什么时候到我这里的么?” 沈清砚故作神秘地眨眨眼,钟远扬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怕终会有一天,被这家伙偷去的不是手机而是什么不能公之于众的东西,那么自己就该要倒霉了。 “是不是你,呵呵,抱住我腰部的时候?” “错,是蒸桑拿的时候。” “哈?” “你忘了我喊你去加水的时候了吗?” “……别扯淡,那么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你偷个鬼啊。” “嗯,” 沈清砚抱住双手放到胸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我也没说是我亲自去拿的啊,哪家会馆的服务员都跟我认识;或者说,那是我前任的产业?” “……好吧,那你现在该还我。” “你过来点我就给你。” “啊?” “离我近点我就给你。” 沈清砚神色暧昧地冲他挥了挥手中的手机。 钟远扬一个惯性冲到他身上,刚想起身就被沈清砚紧紧揪住领带,一时室内有点蠢蠢欲动的意味。 “你又要干嘛?” 钟远扬有点累了,再没力气和他聊天,口语也就冲了起来。 “做我们刚才没做完的事情啊。” “你说的,可不要后悔。” 钟远扬一下子就浑身散发出暗黑的气息,狠狠压制住沈清砚让他不能动弹,以至于刚才十倍的力道攥住他细骨伶仃的手腕,让一向不怕痛的沈清砚都皱了皱眉头。 “你确定还要继续?” 钟远扬的眼里已经了无笑意,甚至透着一丝可怕的风雨前兆。 “……” 看着沈清砚因恐惧而微微蜷起的身躯,钟远扬突然有一丝后悔,这毕竟是个换没痊愈的病人,还是上在那种地方,自己这么移动,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他,万一…… 这一犹豫,狠辣的气场就柔和了许多。 “抱歉,” 犹豫了一小下,钟远扬终于俯下身轻轻碰了一下他发白的唇。 有些惊骇似的,沈清砚睁大了眼睛,甚至于接吻时都没来得及闭上。 钟远扬却是吻得很专注,眼睛紧紧闭起,虽然唇上感觉不到重量,却传递着他的体温。 他缓缓吸进一口气,站起来。 “是你说要在一起的。” 沈清砚强压着心中莫名的激动,淡淡地答:“是,你做的很好。” 这样的举动,令人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我先进去睡了。” 钟远扬示意一样地点点头,表示了解。 面前是少年落寞的背影,但分明只有在眼睛里才能看到。 我并不觉得疼,一点都不。 像是给自己灌迷魂汤,他在心里反复说着这句话。 第二十三章 沙釜山,午夜的歌舞厅里尽是一片靡靡之音。 一对模样出众穿着奢华的男女,以近得能紧贴住彼此身体轮廓的距离,警惕意味极浓地对峙着,万般柔情的表象下暗潮汹涌,一时间吧台上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轻轻握紧手中的酒杯,不一会儿那琥珀色的名贵液体就被体温焐热,像盛夏融化而成斑驳的柏油路,有粘腻的色泽。 戴着墨镜的男子,身形挺拔,虽瘦却不会给人弱不禁风的感觉,灰黑色的修身长外套紧紧包裹住他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身躯,画面感很温柔;当然,一切的前提是,忽略他压抑在眼底的忿满暴戾,以及颧骨上深深投下的阴影。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那个男人。” “你已经爱上了他,你没有办法再对我隐瞒下去了,对不对?” 大手紧紧禁锢在她不赢一握的腰身上,霸道而滚烫。 女人只是娇俏地一笑不置可否,随手从吧台上抓来一杯颜色缤纷的香槟杯,一个狠辣的姿势把玻璃杯砸在他的脑袋上,嘴角自始至终都带着一个魅惑众生的完美微笑。 一声枪响过后,整个午夜酒吧里的人尽数四散奔逃。 画面最后定格在她涣散迷茫的双瞳,那双大而无神的美眸,像悬在空中抓不到的虚幻之物。 女人抬起头,感到脸上湿湿的流淌过什么东西。 眼泪打在男人的尸体上,像一个口是心非的吻。 “卡!” 导演满意地大吼一声,美型的“尸体”就打着哈欠爬起来。 一时间现场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欢呼声, “杀青啦!!” “导演请客请客啦!!!” “好啊,” 胖胖的导演笑眯眯地应允,转过头正要邀请沈珂来晚上的庆功聚会,却发现萧如涵已经为她绅士地拉开了车门,她正在以及其优雅的姿势向内迈进一条细长白皙的腿,像一只高贵而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天鹅。 “唉,这女人,真是扫兴。” 导演不满地撇撇嘴,转头和身边的陆沉半是发牢骚半认真的抱怨, “小陆啊,你和她总合作吧?你说她怎么这么不识抬举!?这种女人,也不知道给多少男人睡过了,装什么冷艳高贵?” “导演,其实我也很不识抬举呢。” 陆沉朝面前这个宛如中年大婶一般喋喋不休的胖子灿烂一笑,露出整齐皓白的牙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陆沉早就已经离开,他正要去追,就被两个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粗鲁地拦住,加以强迫性的警告, “从今以后,你不会再有资格去导任何一部戏了。” 冷汗涔涔从他的额间渗出,日光下他看起来就像一头滋滋冒油的烤乳猪。 雕花刻纹彰显着它在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身份,这极尽昂贵复杂的车身,是奢侈品牌专门为sk量身订做的。 沈珂语调平淡地说:“萧如涵,你怎么有钱换这么一辆车?” 萧如涵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平常她对车这类的东西一直都不在乎;愣了一下,他很快给出了答案。 “因为贵,辨识度高;最重要的是,这是厂商专门为你订做的。” “所以呢?所以你就开着这辆标志着我的车子随便进出另一个男人的家,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知道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影响么?” “对作为妻子的你来说这不是很正常么?尽管你和他不过是假结婚,法律上你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要想瞒过沈清砚,我必须常常让你的车子出现在段天罡的车库里。” “他已知道?在他眼皮子底下,你也敢打这样的算盘。” 沈珂回报给他一个美艳的卫生眼,慵懒地伸腿甩开了高跟鞋,姿势邋遢地在后座上按摩着自己肿胀的小腿。 滋溜一声,车子硬生生地刹住。 沈珂的脑袋狠狠撞在硬邦邦的后座上,低声咒骂,怒火从心头燃起。 她抬头时看到的不是那个冷酷的经纪人,而是另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陆沉接过萧大经纪人从窗外递过来的钥匙,笑眯眯地摇上了车窗。 沈珂目睹着萧如涵匆忙离开的背影,不知所措。 “喂,沈小姐,在我面前不要想着别的男人啊?” 沈珂一个化妆镜丢过去,有气无力地说,“滚,他对女人没兴趣。” “就算是有兴趣,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啊。” 沈珂本以为他是在讽刺自己,但目光在陆沉刀削斧砍的面容上滞留片刻,发觉他竟然十分认真。 “你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真相就在咫尺之遥。 “钟氏夫妇收养你,你的亲弟弟背叛你,钟远扬无条件迁就你,他们所有人都为了维护一个有关身世的秘密,这个秘密一旦揭露会引发极大的恐慌甚至会威胁到所有核心人物的性命。然而作为最大受害者的你,对真相却一无所知。” “你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她快要哭了,锋利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划出深深的指痕。 萧如涵徒步走到了沙釜山一所位置偏僻的别墅前。 厅堂玄关的灯光十分明亮,晃得人眼花。 明亮之中必有黑暗,且总有黑暗。 熟悉的背影横亘在明暗微妙的交界处。 萧如涵走上去,发现坐在轮椅里的人早已陷入沉沉睡眠。 薄薄的手掌轻轻拂过他的发际额角,眼神里是充盈着无尽沉溺的温柔。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老管家低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像一片干涸的湖泊,四处皲裂,苍老得不成人形。 萧如涵接过递到自己手中的毛毯,仔细铺盖在段天罡瘦骨嶙峋的身上。 沉默良久,他艰涩地开口,嗓音像吞了一口淋漓不净的沙土。 老人刚要开口,段天罡就开始不自控地剧烈抽搐,两个人手脚慌乱地把他抱到卧室,老管家起身去拿药和水,脸上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萧如涵的心好痛。 在他不在的日子里,这个男人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这个男人已经这么瘦了,萧如涵把他抱到床上的时候,被这重量吓了一大跳。 颤抖的指尖滑过他表情狰狞的面部,萧如涵闭上酸涩的双瞳,缓缓俯下身将冰冷的唇印在段天罡滚烫的额头上。 细微的抖动透过柔软的唇传递过来。 他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冷淡的眸子。 段天罡头一次将自己这么真实地呈现在他面前。 目光里再没有那种嘲讽似的假笑,而是一种历尽风雨后看淡一切的平静,像极了那些垂老之人。 “你何必这么看着我。” 萧如涵不自觉地红了脸,心胡乱跳起来,紧张得语无伦次, 曾经翻云覆雨的男人只是不知所谓地瞥了他一眼,就用手肘支起上半身,试图坐起来。 “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呵,你也知道要是不回来,不仅得不到我的遗产,之前卖力的血汗钱也全都打了水漂吧。” 萧如涵一下子愣了,这不像是他应该说的话,在沈珂拍戏前他就在开着这辆车来看过他几次,算起来,离上一次来这里也不过是五天的时间;只是短短的一周不见,他怎么变得这样刻薄多疑健忘,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沈珂的新戏在香港取景拍摄,结局的场地设定是我费尽力气向导演争取来的,就设在沙釜山。” “而且对她多加留意,这不是你的要求么?” 段天罡又一次露出那种生疏的笑来,好似不相信他的话。 “只要你开口,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萧如涵就像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热血青年,失去了理智和沉稳,以近乎疯狂的姿态揪着他的领带,涨红脸大声说道。 “为什么?” 已经撑起上身的男人,尽管双腿无法动弹,却还是保持着一丝从容镇定。 “我……我爱你,段天罡,或许你觉得很恶心,可是我一直爱你。” “作为你的养子,我从小到大事事都和沈清砚争,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也放着一个不该放的人。” “萧如涵对段天罡,不是儿子对父亲的那种爱。” “那只是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而已。” “是吗?” 他嘴角扬起一丝讥讽的笑,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从缩紧的袖口里掏出手枪,对准他的太阳穴。 “既然你爱我,那么你就去死吧。” 第二十四章 夏秋交接的时候,s市被刮不完的风和淅淅沥沥的雨装裹成一座不伦不类的城市。 与日益飞速发展的经济相比,人们用冷漠的眉眼为他筑起一度度厚重的城墙。 “先生,你不该这样做。” 有些惊讶似的,段天罡抬起头看了看这个瑟瑟发抖,满脸涨红的老管家。 这还是老管家第一次对自己的决断表示反对。 “不,” 果决地否定了对方,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往日温柔的神色,摇摇欲坠的瘦弱身形与频繁的咳嗽声,给人以回光返照的错觉。 “倘若我不用手枪砸伤他,你认为以他的性格,肯毅然的离开我吗?” 一句话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他不得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但一闭上眼晴,就浮现起刚才紧张的画面。 血。 晕染成娇艳欲滴的心头血。 淋漓滴下的血液,并不致命的伤口。 顺着萧如涵惨白的脸流下来,一直蜿蜒到他清晰的发际处,凝成污黑。 “你就这样对我?!” 恍惚中他以为自己听到了哭腔,但后来想想,那大概是幻觉。 “今日不杀了我,你会后悔。” 捂住仅仅偏离太阳穴一寸的伤口,萧如涵面无表情地离去。 没有回头。 “先生?!先生??” 皱皱眉头,他被老管家摇醒。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您不告诉他,您的手枪里压根就没有子弹呢?” 老管家一张嘴就显露出黄黄的门牙,那里面刻满了被茶叶,烟筒染指的痕迹。 他竟然就扑哧一声笑出来。 “因为,不需要。” “这种事,他从来不需要知道。” 老管家傻傻地杵在轮椅边上,想了好半天都没琢磨明白,再一低头,嘿,人家早已昏睡过去。 被无视的老管家很郁闷,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准备去厨房煮青菜吃。 然而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摇起轮椅,看清来人后,他毫不迟疑地开了门。 段天罡嗖的一下睁开双眼,眼神凌厉地盯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与自己有八成相似的男人。 他表面平静地与来人对视,实则不动声色地从轮椅把手下的暗格中摸出一把崭新的小型手枪。 必要的时候,需要手刃至亲方能顺利逃脱,只不过…… 他余光向那人身后瞥了瞥,并没有发现警察的踪迹。 “真想不到,你竟然会找到这里。” 接受了现实,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段恒,深深陷下去的双颊并未减损丝毫气势。 但没人看得到的角度,他在剧烈地颤抖。 “我今天来,不是要抓你。” 仿佛看穿了他故作姿态也掩不住的狼狈,段恒不屑地开口。 “表哥,” 他忽然很亲热地朝对方笑起来,双手伸出去紧紧抱住精疲力尽的段天罡。 “我还是决定,站在你这边呢。” 而油烟弥漫的厨房里,老眼昏花的管家用勺子舀起一匙子香菇酱,忽然抖了抖肩膀。 他抬头看了看开得很大的窗户,喃喃自语, “夏天过得可真快啊。” 夏天是什么? 夏天是永远不够花的零花钱,是怎么都吃不够的冰淇淋,是大街上年轻女孩们裸露的鲜嫩诱人的皮肤;然而对于钟远扬来说,那只有一个意义。 暑假。 s市的暑假,与其他城市不同,总会晚放一个月,倒不如说是“秋假”更贴切一些。 放假的话,就要收拾东西了。 可是…… 看着面前乱糟糟的一坨书,他在低头看看身上背着的小包,一下子就犯了难。 “喂,你上次卖书剩下的牛皮袋还有没有剩下的?借我一……” “怎么是你!” 没有看到办公室里腆着啤酒肚的导师,他只看到了一个目光幽深的沈清砚。 一下子,某人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就知道你搬不回去。” 沈清砚一边语气轻蔑地说,一边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硕大崭新的酒红色旅行箱,耀眼的金属光泽,伴之以来不及撕下价格咋舌的标签,无一不昭示着它被人匆匆买下的尊贵身份。 “这,你。我回去把钱还你,多少?” 其实这点钱对他来讲真不算什么。 但是,他的任务可是扮演一个穷二代啊。 于是,钟远扬来回来去地倒腾着钱包,佯装作愁眉苦脸的模样,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沈清砚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面前的男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看起来假极了。 “喂,我又没说让你现在还我,你一副要卖身的样子的样子是想怎样啊?” “……那就是说以后要还你?” “不用了。就当房租吧。” 敛起了笑容,沈清砚弯下腰,手里抄起一根扫把就开始帮他整理被书籍堆满的房间。 这间房与其说是办公室,到不如说是一间供教授们小憩片刻的休息室。 不过,这间休息室却堆满了钟远扬的各种书。 真的,他太能读书了;每天除了上课,暗地里操纵一些公司的机密文件外,他还要抽出各种琐碎时间来看书。 怎么说呢,他每天阅读的文字量是二十万起步。 沈清砚捏着鼻子从角落里拿起一本满是灰尘看不清面目的书,还是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这什么?你还要不要?” 钟远扬这人性格什么的都算不错了,只不过最大的毛病就是爱乱扔东西——倒不是邋遢,他喜欢随手乱扔的东西,也只有书而已。 这真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癖。 钟远扬眼光发亮地扑向裤腿卷起,打扮家居的沈清砚,边扑边激动地抢夺那本布满蜘蛛网的书。 “你,等会再给你,我先找纸把它擦干净。” 皱了皱眉,沈清砚推开他温暖的身躯,但心里竟然有一丝不甘。 “不行,你快给我。” 钟远扬脸上猴急的表情激起了他的兴味。 “不要,你不怕脏?” “你别管那么多,快点给我!” “不给。” “……沈清砚!” “干嘛?我知道我名字好听,你也不用那么喜欢吧。” 咬牙切齿地扑向沈清砚手中攥紧的书,却被横在书柜边的椅子绊倒,钟远扬一个趔趔就头朝下地往地上摔下去。 他闭上眼睛等待即将与自己亲密接触的地板。 然而,嘴唇却碰上了一片柔软的东西。 好像,带点薄荷的体香,还有那么一点熟悉…… 睁开眼睛,却撞进了一双静静的眸子。 什么情况???! 他现在是,压在沈清砚的身上,和他接吻了?! 僵硬好一会儿,两人就这么保持着尴尬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空气里可以听到躁动的心跳声,和若有似无的,来自身下那个人独特的体香。 双手撑在他的身侧,钟远扬发现沈清砚的面颊染上了一丝不明显的嫣红。 忽然他就不能动了。 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他怦然心动。 有些骚动的场景,被骤然响起来的手机铃声打破。 强挑着嘴角对他笑了笑,钟远扬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而躺在地上的沈清砚亦无言地整理自己被压得褶皱的衣领。 “喂?” “远扬,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现在周围没有别人吧?” 是穆潇的声音。 “呵呵,王老师啊?帮你代课是吧?” “好,既然你不方便,那我就长话短说。那个被段天罡收养的天才少年不是萧如涵,他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替身罢了。” “真正会威胁到我们计划的人,如果不出所料,他应该已经成功进入你的生活了。” “如果他已经出现,你要提防。” “是吗?是哪班呢?哪个年级?” “沈清砚。他的名字,叫沈清砚” “怎么?暑假你还要给他们上课” 沈清砚挑挑眉,一脸表示被打岔很不爽的模样。 “也不是,就是有个学生的毕业论文有问题,老王找我去核对。” “还有,别装的好像你不是我学生一样。” “……” 一下子又陷入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的缘故,钟远扬隐约觉得沈清砚在用锐利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视, 明显不相信他脱口而出的话。 偷偷拿余光瞄了瞄沉静气质的沈清砚,刚好赶上他的眼神向这里投来,先是一愣,又暧昧地笑笑,最终变为瞳仁里混杂着着一丝说不明道不明探究的模样。 讪笑着,钟远扬在这无声的压力之下自己动手把汗牛充栋的书一本本搬到精心的旅行箱中,不敢再劳动沈清砚一点,恨不得给他端茶送水了。 真是奇怪,他又没干什么对不起这家伙的事情,心里干嘛感到这么愧疚? 大概,是因为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吧。 背对着沈清砚他叹了口气,但很快又回过神来,当务之急,是把沈清砚…… “喂,你又在琢磨什么坏事呢?” 骤然响起,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将他吓的一个激灵,差点扭到脖子。 “在琢磨怎么把你……” 完了,差点说出口! 第二十五章 钟远扬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我去,差点就露馅了,差点就因为自己而把这一切毁于一旦。 “把我什么??把我吃干抹净?还是把我先奸后杀?” 沈清砚放下手边纹理清晰的官窑瓷杯,慢慢走到钟远扬面前,唇齿间还残留着茶叶的清香,笑盈盈地看着脸色迅速变化的钟远扬。 钟远扬一下子变成了苦瓜脸。 他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招惹这个家伙,这个喜怒无常忽冷忽热的变态! “嗯哼,” 钟远扬故作轻松地请了清嗓子,继续为自己辩解, “不是,我是说,在琢磨怎么把你提供给我的信息好好利用。” “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提供什么信息了?” 沈清砚又凑近了他一些,望着对方呆滞的眼神,倏然收起了一副调笑的神情。 “我不是说过,不要在公共场合说出我们的关系么?” 面前的沈清砚与方才判若两人,身上环绕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息。 “啊?” 钟远扬皱着眉头想了一想,终于回忆起来,那句话是在两个人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 就在他夹起一只看起来十分诱人的荷包蛋时,沈清砚清冷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他晕晕乎乎的大脑。 “钟远扬,我们的事,不管是合作还是交往,都不要在外面提起。” 是了。 的确,他的确说过这句话。 可是,在这么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哪会有第三个人? “记住你说过的话,话一出口,答应别人的就是承诺。” 把这么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丢给钟远扬后,他就淡淡地看了对方一眼,打开门,挥一挥衣袖离开了。 钟远扬的笑脸一点点僵硬下来。 黄昏的光影把他的脸庞打出神秘的特效。 他拎起沉重的箱子,轱辘在廉价的水泥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好像鬼魅的吼叫呻吟。 离开以前,他把右手从身后绕了一圈,从床褥下悄无声息地摸出一件东西。 但是如果他回头的话,就会发现沈清砚并没有那么干脆地离去—— 此时此刻,他正屛住呼吸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外,透过清新的窗帘路的缝隙向里面窥视。 刚才面对还十分温暖的两人,一旦各自独处,就变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现在,我相信你了。” 钟远扬笑咪咪地低语,倘若靠近你就可以看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耳边塞上了一个亮晶晶看似耳钉的小型耳塞。 不仔细看的话还真是看不出来。 “你刚才不信我?” “对,因为有些事情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唇角飞扬拎着箱子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他面带微笑,嘴角微不可闻地翕动着。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相信了?” 有些好笑又好气,穆承无奈地问。 “我想,是因为他爱我,所以更容易暴露破绽吧。” “告诉爸他不用担心,我很肯定,这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我了。” “钟远扬,你真是天生的演员。” “谢谢夸奖,不过咱俩好像有血缘关系吧?还有,我想我应该要挂了。” 一脸惊愕地看着手中突然挂断的电话,穆承无语地扶了扶额,但眉眼间的笑意还是泄露了他对弟弟的溺爱。 “你怎么还在?” 从办公楼走出来时还没看到他,原来他是被中心的喷泉给遮住了,绕了一小圈才远远望见他,钟远扬迫于形势也只好挂突兀地断电话。 看看沈清砚身上的白色短袖,他本来就瘦弱,这么一件宽大的短袖一套上身立马把她衬得更加虚弱,甚至有几分病态。 看着他倔强抿起的唇,钟远扬觉得喉咙发紧,几乎是不经意间就脱下自己的鹿皮外套,脱口而出,字里行间连自己都觉得有几分肉麻, “沈清砚同学,现在是换季,天气那么冷,你又这么瘦,就不能多穿点吗?” 沈清砚看向他的眼神一下子就怪怪的,眼神像一头湿漉漉的小兽,看见食物在自己面前哭天抢地一班。 “不用。” 冷嗖嗖的声音伴着横扫过来的秋风,钟远扬觉得鼻子很痒,实在忍不住就低调地打了个喷嚏。 “老师,你自己的身体比我还弱吧?逞什么强?” 凉飕飕却带着一丝隐忍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钟远扬看到重新披到自己身上的外套,红着鼻子把头扭向近在咫尺的沈清砚。 “老师,其实我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弱,你说是吧?” 钟远扬的目光里承接了一整个夏季蓄积的炽热,赤裸裸而挑衅地盯着面前长身而立的男人, 看着在自己眼前骤然放大的,气息熟悉的脸,沈清砚惊诧地睁大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桃花眼,眸色深沉而略带不解地看着吻向自己的男人,他看起来的确有些偏瘦,有时候还会给人弱不禁风的错觉,但压在自己身体上的重量,却不如想象中那样轻飘飘,反而带着男性与生俱来的侵略与霸道,浓烈的带着占有欲望的鼻息喷薄在他绯红的脸颊上,就快把他蒸熟了。 “你干什么?快放手,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这么肆意妄为吗?!这里是公众场合!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吗?!!” 拼尽全力的挣扎,总算还不是一件徒劳的事,沈清砚把头偏转一个小角度,好不容易避开了这个毫无预兆的吻,就忍无可忍,声音沙哑面色潮红地朝对方怒目道。 空气里只听得到沙沙的树叶随风飘动,以及萦绕在两人周身那若有似无,暧昧十足的喘息声。 “沈清砚,我喜欢你。” “我这个人,虽然有点后知后觉,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正经,更算不上有多聪明。” “可是我知道今天才发现,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才有那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语调里压抑着一种让人惊心的情感,钟远扬伸出纤长的手指,慢慢抬起沈清砚低垂的下巴,从这个角度来看,他卷翘的长睫毛,加之被咬得中间艳红,两边苍白的双唇,无一不是最有效力 的催情剂,使人意乱情迷,无法自拔。 “所以,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要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要你成为我的男人,我要我们的关系不是由于某种契约而脆弱地存在,我要我们,真正的在一起。” “等一下,” 沈清砚脸色有点发白,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很多,看起来倒是有几分病歪歪的公子哥味道。 这家伙,又有什么事儿?和他在一块儿怎么总这么麻烦? 钟远扬虽然在心里是这么想,但换做是谁,哪怕面对一个捂着肚子疼得面无血色的陌生人,都不会没下限到袖手旁观在一旁幸灾乐祸,甚至还在人家身上摸来摸去的吧? 可是他可不是什么陌生人,他是自己秘密同居的学生。 于是钟远扬做了一件很没有节操的事情。 “哈哈哈哈,别别别,别闹了……” 沈清砚一会儿被胃部隐隐发出的痛弄得脸色惨白,一会儿被钟远扬咯吱的面色潮红,像涂满草莓酱晨曦时候的天空。 “你,你是真难受?” 有些后知后觉的,钟远扬搀扶起他,却在低头的刹那瞥见他额角涔涔渗出的冷汗,一瞬间心脏莫名地慌乱起来。 “喂喂喂,沈清砚,你到底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这个时间,该放假的人早已拎着大包小包奔上火车,没家可回,或者不愿浪费时间,放假依旧留守在学校苦读的学生,也早就爬上了宿舍的床坠入沉沉梦乡,薄暮的稀光里,他们仿佛看到了明天的早饭是小菜就着稀饭,吃到正高兴时还有前来参观身材火辣的美女,供他们目不转睛地欣赏,看得出神的人甚至拿错了彼此的粥碗。 但令人不安的是,这些人现在都不在校园里;确切的说,在这不知方圆多少里内,只有两个身影紧紧依偎形容暧昧的男人。 “我,我胃痛……大概,要吃点东西才能好过来……” 咬着牙慢条斯理地说出来,大概要用尽沈清砚残存的一点气力,听在钟远扬的耳朵里真是胆战心惊,恨不得替他捏一把汗。 “你还走得动吗?你……” 钟远扬先鬼鬼祟祟地环视一圈,再一次确定没有人看得到他接下来的动作之后,才两眼一闭狠狠咬住牙关,心想豁出去了,不就是背一个男人么,大不了就让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 沈清砚有点病态的嗓音竟然格外沙哑,有一点魅惑的意味,这让钟远扬无法直视他,只是别扭地转过脸,眨眼间就蹲在地上,宽阔的背部面对着沈清砚的正脸,声音硬梆梆的像一块放在微波炉里烤糊了的馒头,沉闷的好似迟来的晨钟暮鼓。 第二十六章 “上来。” “扑哧。” 沈清砚竟然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很快爬上了他温暖的后背,冰彻骨髓的手攀爬着他的脖颈,像蔓延一座城堡的温柔,却又带着内敛的倔强。 “钟老师,只是背着我,你就要犹豫这么久?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你别瞎想,我,我看看周围有没有其他人可以来帮忙。” 声音依旧硬邦邦,只是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下来一角,缠裹住沈清砚毫无规律的鼻息。 “……” “你怎么了?还醒着么?不会晕过去了吧……” 声音有点融化的征兆,但是围巾已经彻底成为沈清砚的帽子,把寒冷危险隔绝在目光之外。 “……饿,没劲儿……” 钟远扬背着他,在风里龟速前进。 他好像想到,自己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日子,一条围巾尚且嫌冷,可是今日,把所有温度都传递给背上的这个人之后,竟然比那一瞬还要暖意融融。 秋风呼呼地嚎叫,冷冽的空气洗礼掉蓄积一整个酷暑的闷热,钟远扬疲软无力地倒在饭馆温热的暖气旁,搓搓手哈了口热气,也不抬头看看菜单,就驾轻熟路地招呼年轻的的小伙计上两碗牛肉面。 “你常来?” 兴许是靠在暖气边上,加之馆子里面的温度实在宜人,沈清砚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握在手心里,依稀觉得胃部的痉挛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也不算吧,只是在这里吃比较方便,偶尔时间赶得紧,就会来这里吃一点。”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没说半句话的功夫,氤氲着水汽的面条就被端上了桌。 沈清砚的面容被弥漫在空气中的水雾熏得湿漉漉,让人用尽全力都看不真切。 一时无话。 而钟远扬看着沈清砚只是呆呆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牛肉面,迟迟不肯下筷子,难免感到有些疑惑,最终还是忍不住催促他, “你怎么不吃?” “烫。” 钟远扬先是皱了皱眉,随后又展开一个看起来阳光十足的标准笑容,伸手就把沈清砚的碗挪到自己跟前,鼓起一个青蛙似的腮帮子,缓缓向外吹气, “那好吧,我帮你吹吹。” 沈清砚看着这个人在阳光下显得略微笨拙却很真诚的动作,渐渐地眯起眼,目光里有一丝显而易见的阴霾。 “我吃饱了。” 他拉开椅子,转身就要往外走,全然忘记了自己脖子上还缠着带有钟远扬体温的厚重围巾。 “你这是干什么?!” 钟远扬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张粉色钞票,就忙不迭的追了上去。 别看沈清砚走起来的样子好似闲庭漫步,但自幼年起近乎变态似的体能训练,使得跑得气喘吁吁的钟远扬都被他甩在身后,且距离越拉越远。 “站住!沈清砚,你他妈的给老子站住!” 那个清瘦的身影终于肯为他停下脚步,代价是他喊得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你为什么总想逃避?就不能正面回答我么?” “我说,我要你成为我的男人,我要我们的关系不是由于某种契约而脆弱地存在,我要我们,真正的在一起。” “我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么?” 说话人的语气很是理直气壮。 恢复了常态的钟远扬面色渐渐缓和,又变成了平常的不冷不热,配上他有些紊乱的喘息,反而是他的眉眼显示出别样的风情;这种风情却在沈清砚脱口而出的句子中一点点湮灭成被一片死寂笼罩的漆黑夜幕,垂死挣扎。 “钟远扬,你这样看着我,想干什么?你所谓的真正在一起,其实就是想和我上床吧?” 沈清砚的目光被戏谑和嘲讽拼凑而成,漫不经心地得出了这个结论,那貌似清冷的眼底看不到一点正经。 “沈清砚,你!” 感到一丝恼羞成怒,钟远扬心头窜起一簇小火苗。火苗随着对面那个人愈来愈不屑的目光,渐渐加深燃烧,汇聚成滔天火焰…… “没事儿,反正这不是你帮我的条件么?” “既然你觉得我对你只有肉体上的吸引力,那么不如速战速决吧。” 沈清砚这个时候的声音已经带上一丝颤抖,通过暴露在寒凉空气中的皮肤,传达给握紧自己手腕的钟远扬,感受到彼此的瑟缩,彼此的颤栗,彼此的愤怒与若有似无的爱意。 “你放开我。沈清砚,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那个意思么???” “哼,你什么意思,自己知道。” “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反常?” 疑惑地伸出手覆上对方的一片冰凉的额头,却被这个家伙一脸不耐地打开。 “我没发烧,还有跟我合住了这么长时间,你应该知道,我是不喜欢别人碰我的。” “哦?怎么我不知道同学你竟然还有这个习惯?!” 钟远扬双手插兜,不怒反笑,声音的分贝骤然放大。 “是谁那么饥渴地说要我吻他要我跟他在一起?!别告诉我见到的不是你!” “……” “抱歉,我不知道。” “我现在心里很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是怎么样的,那天晚上,我好像把你当作了另一个人……” “是吗?沈清砚,你平常学习不是挺好的么?怎么连撒谎都不会?!把我看成别人还对我说着只可能对钟远扬说的话?!” “不,想让你吻我,的确是因为你这张脸;我看着你的脸总是会想到了另一个人,其实你们长得不像,只是,我就是会经常把你当做他……” “沈清砚同学,你的意思是,从最开始对我暧昧不清,就是因为把我当成了那个人的替代品?”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钟远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在仅剩他们两个的偌大校园里沙哑着嗓子开口。 空旷的甬道上只有被风卷落的簌簌树叶,树上已经熟透的柿子因为没有人来采摘,任凭自己的果皮一点点腐烂成尘埃沙烁,消失在茫茫世界。 “如果你是那么理解的,我也无话可说。” 长长的风衣勾勒出他瘦得令人心疼的背影,明明那么能吃却怎么都吃不胖,瘦而不给人娘娘腔的违和感,反而带着一丝迷人的倔强。 只可惜在这个背影主人的眼中,自己是一个替补罢了。 钟远扬悄无声息地走开,留下了满腔的愤恨无奈。 沈清砚留在原地,在风中矗立良久。 估摸着那人该是走远了,他从后腰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一次性手机,取出一张崭新的sim卡换了上去,娴熟地拨下了那个很多年前就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令他惊讶的是,这次竟然是对方先开口。 “都完成了?” “还差一点。不过这样发展下去,应该就可以取得他的信任了。” “呵,看来我们的计划很是天衣无缝。” “你所交代的我都办了,而他的反应,竟然和你所预料的一致;接下来,我要做的是什么?” “接下来,你只要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那样表现,就可以了。” “……喂??你什么意思??” 沈清砚皱着眉,听着耳边传来的忙音,迷惑不解地嘟囔着,脸上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迷茫神色。 “啊。” 他低声轻喝,只觉得腰身上一双炽热的大手在四处游走,而且,这双手还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钟远扬温热的舌舔舐着他的耳垂,一股叫人难以抗拒的电流刺激了他身体里每一个休眠的细胞。 逼仄的角落里,段天罡正盯着刚挂断的电话发呆。 他最近越来越贪睡,脾气也很暴躁,而且一件事要想好久,有的时候他会一声不响地盯着老管家收拾屋子,暗地里观察这个老人的一举一动,有的时候甚至会将老管家吓得摔坏手中的瓷盘子。 其实他只是想看看自己现在,是不是真变得和老人一样了? 即使老管家小心翼翼地将房间里所有能反光,能充当镜子的东西撤掉,他还是能察觉到身体里每一个细胞正渐渐挣扎着衰老死去。 分分秒秒,滴答滴答地走向他的死亡。 唯有那个计划,那个牺牲他一切心血的计划,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也只有与沈清砚对话的时候,他才会恢复那个思维缜密条理清晰的段天罡。 虽然对外宣称他在度假,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他恐怕挨不过多少日子,也只能永远地去“度假”了;保证没有警察可以抓到他,多么天衣无缝的计划! 第二十七章 自嘲的弯起嘴角,他就算是到了今日这个地步,还是可以指挥着沈清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沈清砚…… 对他的狠戾是自己所能给予,唯一真假难辨的温柔。 他一想到这个人,某处已经结痂的伤口就会隐隐作痛,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毕生追求的也不过是这种最痛的感觉。 痛掉了颜色,痛得无法再一次选择。 阐静之中,他闭上眼睛陷入了自己沉重的回忆。 很多年前,段天罡还不是今日的段天罡。 故事最初的时候,他家很有钱很有钱,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也能敌个城市;段天罡从小就是个不愁吃喝只管享乐的高富帅。 但是幸福总是很短暂。 在濒临高考前几天,段家遭人陷害倾家荡产,不仅失去所有财产还负债累累。 一把突如其来的大火,更是烧光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一切。 段家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陆展成的爸爸心怀愧疚地赠与他一张无限额度的信用卡,可谁曾想,这样子的段天罡他都不肯放过。 那根本就是个陷阱。 什么无限额度的信用卡? 别逗了。 清衍堂刚刚建立两年,总算有点起色的时候,这张卡却被姓陆的冻结了。 这不是摆明了陆家父子要联手玩死他吗? 好在清衍堂里还有几个颇重义气的哥们,拍着胸脯跟他保证暂时不会让清衍堂倒下,让他毫无顾虑地去北京闯一闯,兴许能挣点钱回来,继续维持这个堂的生命。 而段天罡也终于从最初的一味苦恼成长到了冷眼看待自己的地步。 他迅即地找出了问题所在。 一切都是因为他变穷了。 他是穷人,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天真无邪。 穷是一种他太想逃离的毒物,好像生物书里那些逆转录的rna病毒,使得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癌变的血液;据说癌细胞易于扩散,是由于它表面的糖蛋白十分稀松所以容易滑动,这就像贫穷之于他的感觉,好像一种无时无刻不在浑身上下蠢蠢欲动的灼烧闷热,他蒙上一层太过光怪陆离的面纱在自己身体里吼叫,那种挥之不去又难熬的饥饿吞噬掉他每一个存活的细胞,像癌一样不顾一切地冲向他身体里四处的空隙。 而此时,不过二十出头的段天罡,刚从一个工地满头大汗地跑出来,想在这所新开的会馆里点一份午餐。 但是,没有那张在这栋大楼里随手可见的南开卡,他只能把那张紧巴巴的十元钱在手里握着,焦虑不安地向前垫脚张望,掌勺的女人有点嫌弃地扁扁嘴,他有些绝望地舔舔龟裂的嘴唇,咽咽口水,又低头摸摸自己明显瘪下去的肚子,神情有些黯然;就在这个时候,一双带着清淡香气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手上有一张闪闪发亮的磁卡,声音是不多不少的嘹亮,不算阴暗也不很阳光,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煎熬, “你想要什么?” 男人问他,但脸上的肌肉却好像纹丝未动。 “……油麦菜……给!” 他慌张滴掏出那张汗浸湿的人民币,抓起打包好放在窗口的袋子转身就跑,耳边隐隐转来身后男人的呼唤,但他坚定地认为那是幻觉。 跑到分叉的路口,他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时节已经进入深秋,天气晚来秋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很恰到好处的诠释。 他慌慌张张地靠着一点微弱的路灯,辨认工地的方向,伸手就撕开了脆弱的塑料饭盒,端起盒子狼狈地边走边吃,冷风呼呼地刮进他的嘴里,段天罡口中含满了温热的油麦菜,想起那个人男人温暖的眼神,瞬间潸然泪下。 在这个残酷冷漠的大城市里,日夜照常交替,奏起熟悉的韵律,歌野晶午的思绪,从粗壮的拖地的水管一直蔓延到被落叶铺成一层海绵蛋糕的甬道;肮脏的水管边上是正在施工的机器,和着斑驳林立着沥青的三角窄型脚手架,成为了那几个抱着盒饭就餐的工人的背景。 段天罡对着他们白胖的馒头咽了咽口水,但是他兜里的钱早已尽数花完,只能在口腔里回味着那油麦菜残存的味道,迷蒙中仿佛唇齿也留香。 他很爱吃菜,只要是青菜,不管煮的炒的蒸的,他都很爱吃;所以尽管光吃菜无法填饱肚子,他依旧会竭尽全力花光手里最后一个钢镚儿,都不愿意向自己贫苛的现实低头,不愿意为之妥协。 他因此常被工友们嘲笑,但在那一片鄙夷的目光中,他自岿然不动,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但是这种直觉,这种为了梦想拼搏的感觉,在生活的残忍中被一点点消磨殆尽,被人类最原始最单纯的欲望在一点点吞噬,他看不到自己该去向何处,变为何物。 “哎呦!这不是咱们的段大才子么?!” 尖酸刻薄的声音在他露面后就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像一群嗡嗡的蜜蜂;当然,不得不承认蜜蜂要比他们有价值得多。 “呵,看你这样儿,是不是又没钱买馒头?” 他的身体因长期食素变得不可思议的瘦,仿佛一推就会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但他鹰一样犀利的眼神,却在熠熠生辉。 他只是那么静静看着出言挑衅的胖工头儿,一动也不动,却就连时光好像也为他停滞不前,被他所深深吸引。 “哼哼,你他妈还挺凶是吧?!你他妈瞪!瞪个翔!” 倏然之间,仿佛想到了什么,胖工头儿把眼睛笑成小小一条透着精光的缝隙,变脸一样换上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口气颇为善解人意, “小段啊,都一个工队的,何必闹这么僵?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今天这馒头,就算大哥我请你了,吃吧!?” 热腾腾软乎乎的白馒头,被保温效果极佳的饭盒保护的如出水芙蓉,在段天罡的眼中世界上任何一种形容词都无法形容这带给自己的震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刚吃完的油麦菜,也是他攒了整整一个礼拜的钱才咬牙买回来的,结果没几口就吃光了;相比更穷的他而言,工地上的人大多是没有受过教育的农民,都舍不得去买菜吃,每顿饭就一个馒头;记得有一次他带着简单的醋溜白菜回去,十里飘香的味道引得他们一个个垂涎欲滴,趁他一个松懈就把他的菜抢走分了个精光,还美其名曰好东西要一起分享。 呵,如果好东西要一起分享,你们为什么从来不分东西给我吃? 段天罡有些鄙夷地弯弯嘴角,但胃部传来痉挛的阵痛,使得他夸张地皱起眉,他心想,这下,是不得不受这嗟来之食了。 刚接过馒头咬下一口,缓解了身体上的痛楚,麻烦居然就如料想中毫不差池地来临。 胖工头从后面抱住了他,肥胖带着狐臭的身体在他的臀部蹭来蹭去,同身体一样巨大的某处部位,敏感地抵着他的后腰,带着口臭酒味的呼气把他熏得差点一个咧咧晕过去。 “好久没玩女人了,我听说上男人也很爽,是不是这样?真想试试呢……” 胖子邪恶地伸手就要去剥段天罡廉价,却勾勒出他修长身形的运动外套,段天罡厌恶地想挣脱这个肮脏的怀抱,却无奈实在太饿,真的没有力气,只得任人宰割;不幸的是他挣扎的动作却被别人看成是欲拒还迎,愈发激起了胖工头QJ他的欲望。 他闭上眼晴,等待末日的审判。 生活已经这样糟糕,他还会怕什么呢? 或许,以后他会像一滩烂泥,像这里所有的人一样,成为一个千篇一律丧心病狂的垃圾。 “住手。” 来人踩碎一地的阳光,冷冽的气质将这些垃圾吓的几个激灵纷纷躲开。 段天罡紧紧抿起嘴唇,脸上阴晴不定,目光犹疑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刚才,就是用了这个人的卡才让自己的处境不那么尴尬,勉强得到一点点温饱。 这个人的年龄与自己应该不会相差太大,男人却在举手投足间体现着他的沧桑。 段天罡看着伸过来的手,毫不迟疑地将十指搭在来人的掌心,模样乖觉得与平时判若两人。 男人的手心有种不出意料的凉。 而他身上又说不上是什么地方,让年轻的段天罡觉得这个人很亲切,好像靠近他就远离了危险。 “上车。” 简短的句子,却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竟有些犯傻地将目光尽数锁在眼前这辆价值昂贵的豪车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第二十八章 “你很正常,所有正常的男人看到令他们惊艳的车都会表现出你刚才的反应。” “……先生,你真幽默。” 车内狭窄幽闭的空间使他有点紧张,说话语无伦次,目光慌张地四处打量周围的摆设。 “你不用紧张,” 像是从后视镜里看到他欲盖弥彰的举动,男人安抚似的轻声说道。 “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对你,明天,不,以后都不要去做这种下贱的工作了。” “先生,不工作我吃什么喝什么?!” 言辞有些挖苦,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愣。 确实,有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对帮助自己的人这么说话吧? “不要叫我先生了,那样太生分。” 无视掉了他语气中显而易见的敌意,男人像个包子一样好脾气地笑道。 “可是先生,我们真的不太熟。” “给,看完再决定我们熟不熟。” 一个四四方方的牛皮袋子被男人从身旁的座位上拿起来,轻描淡写地砸向后座。 段天罡好奇地拉开缠绕在暗扣上的白线,一张轻飘飘的纸就沉甸甸地落在他手中,上面的内容 让他刚刚恢复精神的面容瞬间被褪掉最后一点血色。 “你是……?!!!” “莫非你不识字?……好吧,” 男人有点无奈,将车子停在路边,转过身对惊恐万分的段天罡淡淡地笑, “那是份dna血缘鉴定书,你和我,我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对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忘了做自我介绍呢,” 男人有点抱歉地笑笑,狭长的眸子里透着看不清的意味, “我姓钟,钟铭。” 年少无知的段天罡,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踏入钟铭为他精心设下的陷阱。 令人讽刺的是,当十几年后他的眼界越来越宽,终于也意识到dna鉴定书这类东西,早早多年前就可以以假乱真,编造得天衣无缝。 造假不可笑,可笑的是造假的人帮你找到了你的亲兄弟。 段天罡自以为无坚不摧,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但是有一些事情,始终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他艰难地摇着轮椅,气喘吁吁地来到偌大的落地窗边。 天际沙哑的嗓音,提醒着他,夜色已经垂垂降临。 “唔” 舔舐够了他的耳垂,钟远扬将嘴巴转战到沈清砚的温度烫人的脸上。 沈清砚被钟远扬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呼吸,口腔里有种记忆翻涌的钝痛感;而他却在这种将要溺死的挣扎中,沉迷而无法自拔。 沈清砚双眼通红抬起头,努力地去迎合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他紧紧搂住钟远扬的腰,却没发觉自己滚烫的泪水,已经顺着钟远扬的衣领,一颗颗掉到他宽阔的胸膛上。 这是一个长久而清晰的吻。 沈清砚很软弱地自我催眠,就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 请让我不虚假,请让我安静而真实的存在于这个世上,请让我,用心地去爱他。 生命历经坎坷荒唐,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负他。 这个吻在一声尖叫中被迫结束。 钟远扬无奈地停下来,有些烦躁地回了头。 “你们,你们……” 路灯下依稀可以辨认出,那是一个手里提着一大堆蔬菜瓜果的宿管老太太,她此刻正面红耳赤地颤抖着手指,身体则像一根解冻了的面条,伸出拿着黄瓜的手指向面无表情的两人。 “沈清砚,看来我不得不对你做一些事了。” 钟远扬露出阴森的小虎牙,朝着沈清砚冷涔涔的笑;笑得沈清砚背后一阵寒风倒刮。 “你干什么!把我放下来!这个大婶还在看着呢?!你是不是不想继续当老师了你!” 沈清砚这回是真被吓到了,一贯平静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颤抖。 而钟远扬则完全无视怀中人的意见,继续在大婶充满八卦与激动快要喷出血,赤裸裸的目光中,一路用公主抱抱着沈清砚,向着教师公寓的方向奔去。 “你放心吧,天那么黑,再说你又挡住了我的脸,她根本不可能知道我是谁的。” 边这么说着,钟远扬边紧紧勒住沈清砚的腰身,害得他很快就开始喘息个不停。 沈清砚的脸很快在稀薄的空气中涨得通红起来,“你快点放我下来啊!别闹了好么,我又不是个女人……” “谁也没说你是女人,” 钟远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头瞥了一眼沈清砚红得要滴出血的脸颊,“你这样多可爱,平时那么毒舌又冷冰冰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变态呢。” 沈清砚气得瑟瑟发抖,开始在他怀中扭动,挣扎着想要逃脱。 “你可别乱动,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 钟远扬抛给了他一个非常邪恶的眼神,“你如果再乱动,我可不保证我能保持得住自己。” 感受到腿部传来的灼热的异物感,沈清砚瞬间就僵硬起来。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妥协,乖乖地躺在钟远扬的怀里,像一只安睡的猫一样,一声不吭。 钟远扬满意地勾起嘴角,抱着一团火似的沈清砚,来到了自己的公寓。 他锁好门后,就毫不怜惜地把沈清砚扔到自己的硬板床上。听到肉体与钢铁冲撞的闷钝声后,钟远扬有些羞涩地抿抿嘴,露出一个非常迷人的笑容。 “沈清砚,你倒是说说,段天罡是怎么要你的?” “是像这样?”他说着便面色阴沉地撕碎了沈清砚身上单薄的白衬衣,沈清砚白皙瘦弱,带着点点未消吻痕的胸膛就这么毫无遮盖地暴露在他面前。 沈清砚苍白的脸色更是激起了钟远扬凌虐他的欲望,他被情欲染红的瞳中则倒映着钟远扬怒气上涌的脸。 钟远扬怒极反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俯身压在了沈清砚身上,两手则撑在他身体的两侧,牢牢钳住他;目光聚焦在沈清砚胸前的两粒红豆上良久,不肯离开。 “你……你都知道了?” 沈清砚被身上骤然多出来的重量压得胸口难受,说话也是喘个不停,面色愈发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我早就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就不用再在我面前装什么贞烈了,反正你都不知道被别人上过多少次了是吧?” 钟远扬气急败坏地低吼。其实他哪里是一早就知道了?他也不过是前几日刚从穆潇那里得到了真相,可是此时此刻,如果不那么说的话,倒好像显得他格外愚笨一般。 沈清砚紧咬着牙关,试图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顺着脸颊留下来,浸湿了他肮脏的肉体。 他自小跟着沈珂相依为命,在孤儿院时就因为总被大人们嘘寒问暖送点吃的喝的玩的,而成为其他小朋友们争相欺负的对象。睡觉的时候被人扒个精光,洗澡的时候突然停电被锁在浴室彻夜不能出,最严重的一次是差点被人推下楼——虽然多年后他回忆起这一切时也会为小朋友们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的窘状感到唏嘘,但更多的,则是对过去的恐惧。 恐惧让我们活得忐忑。 记忆则让我们活得真实。 后来他被沈珂放入冰水里整整一夜。他当时其实知道,姐姐是想自己去那户人家,那户人家却只想要收养一个孩子;而当时孤儿院里唯一对她有威胁的,就是她这个血浓于水的弟弟。 倘若沈珂知道,自己的一片苦心竟然这样被弟弟误解,恐怕真的要气绝身亡。 小小年纪的沈清砚,在经历了一夜的高烧之后昏迷不醒,正好遇到了前来孤儿院募捐善款的段天罡。 从此他就跟着段天罡打拼。 他知道自己的命是这个男人救回来的,因此他的一切都是段天罡的,对他的命令必须无条件的服从。 至于他的肉体,也不过是这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这么多年来,他无时无刻跟在段天罡身边,两人过从甚密,自然而然地也招致了一些及其肮脏银秽的传言。 他被人骂成鸭子,骂成万人斩,骂成想上就上的公共汽车,都不曾轻轻眨一下眼睛;因为他不在乎那些人说的话,他心如止水,偶尔的荡漾也只是因为段天罡的一颦一笑。 流光总易把人抛,红了往事,绿了今朝。 他确定自己如今已经不再爱段天罡。 他对那个男人的爱,在他强行进入他之后又勒令他献身给钟远扬的那一天,就已经消失殆尽,片甲不留。 但是。 为什么今天钟远扬这么说他,他却觉得心好痛,痛得无法再坚持着活下去了呢? 或许答案只有一个……一个他没有资格说出口的答案。 沈清砚转瞬便恢复了常态,冷冰冰地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钟远扬,声音迷离而沙哑, “跟我上过床的男人,每一个都比你好看。你看到我身上的吻痕了吗?这就是段天罡留下的印记,呵,你眼睛那么红做什么?嫉妒了么?!啊……” 钟远扬坐起来,一个挺身,没有经过任何润滑就进入了他的身体,沈清砚感到一阵夹杂着血腥气息的致命快感,挣扎着将手脚缩成小小的一团,像一只丢盔卸甲的西瓜虫。 第二十九章 沈清砚忍不住呻吟出来,钟远扬则更加狠厉地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像一只发狂的斗牛,牛角顶在沈清砚的敏感点,把他折磨得近乎昏死过去。 两人在床上折腾了足足五次才精疲力尽地停下来。 钟远扬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歪过头鼻尖便蹭上了沈清砚安详的睡脸。 其实说睡脸并不准确,昏迷的脸似乎更加贴切。 他的脸上此刻正蒸发着刚才激烈运动残留的汗液,有种散发着青草气味,生机蓬勃的美感。 “对不起……沈清砚。” 钟远扬看着他红肿的下身,和那堆红白相间的混浊液体,心里被异常懊恼的后悔填满,很快沙哑了喉咙。 “我们好好的,行不行?我不负你,你也不负我,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 钟远扬伸手把他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整理好,就趴在沉睡不醒的沈清砚身上,低声呜咽。 悲伤被黑夜无限放大,想念被寒冷无限拉长。 倏忽间。 沈清砚反手握住钟远扬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虚弱地向他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唇齿间的接触,在空气中划过一道淡淡的柠檬薄荷香, “嗯。我不负你。” 然后他的被咬得红肿破碎的唇,就这么赤裸裸地覆上了钟远扬错愕的脸庞。 段天罡望着自己费尽心力吩咐老管家做成的一桌,已经冷掉的菜,一时无话。 他颤抖着抬起手臂,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针孔,几乎头痛欲裂。 他不知道当年堂堂的清衍堂堂主,为什么会沦落到今日这样一副,靠着注射海洛因减缓病痛,死气沉沉的模样。 但是谁又明白他真正的想法呢? 也或许,他压根就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去明白。 自从他从堂主的位置退了下来,将这个重担继承给沈清砚后,段天罡就应该懂得,自己已经老了。 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可那毕竟是普通的男人。 而段天罡的心狠手辣,手刃至亲,都决定了他的不普通。 时间的脚步在他的身上,驻足的比谁都长久。 隐忍与仇恨,像一只追不过时间的白马,在段天罡脸上雕刻出一条条永不腐朽的皱纹。 闭上左眼,段天罡轻轻抚摸着左眼皮上那道割得很深的疤痕,恍如隔世。 年少的时光总容易被无知的少年轻易蹉跎。 在段家没落之前,段天罡除了成绩优异,为人低调之外,和一般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 学生时期的段天罡就同言情小说里描述的校草如出一辙,有着良好的家境,清俊的容貌和优异的成绩。而他与生俱来的这一切,使得他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女生们关注的焦点,当然,他的爱慕者们偶尔也会包括一些男生。 段天罡唯一的坏毛病就是花钱如流水,而这很大一部分要归因于他对枪支的狂热爱好。 无论是按照自动化程度分成的单发步枪、手动步枪、半自动步枪和自动步枪;还是按照用途分成的民用步枪、军用步枪、警用步枪、突击步枪、骑枪(卡宾枪)和狙击步枪,都被他在第一时间不计代价地收入囊中。 这些枪迄今为止仍然乖乖地躺在他的收藏柜里,而他对枪的感觉早已敏感到可以凭借指尖的触感就能分辨出哪怕一毫米的不同;而这种数量级的差异,用肉眼根本无法准确区分开。 段天罡在少年时期对枪的钟爱,简直可以用魔怔两个字来形容。 记得高三分班后的第一堂数学课上,因为刚刚拿到父亲从美国带回来的最新型步枪,段天罡就兴奋得整堂课都在拆枪然后组枪,组枪然后装枪……直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终于难以容忍他的目中无人,才有意无意地轻声低咳几下,边握拳咳嗽边扭过头把目光紧紧锁定在段天罡深低下去的头上。 一心一意的段天罡当然选择了无视头顶传来的火辣辣的目光。 直到数学老师发下一张高考模拟卷,并在课堂上大声而刻意地说, “这次考试比高考难度大得多,同学们不及格也不要紧,最主要是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 说到这儿,烫着满头大卷的老女人突然意有所指地提高了分贝,而段天罡也分明觉得头发快要被某种光线烧焦了, “特别是有的同学,别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就觉得怎么样,这里可是全国第一的高中,敢比谁考的分高,那才是真本事,” 段天罡继续无视她,摆弄着手中精致的小型步枪。 直到他终于对步枪的造型满意后,才摊开桌面上的卷子开始答题,而此时离考试结束仅仅剩下一半的时间。 在下课铃声响起的前一秒,段天罡才如释重负地把签字笔一甩,起身拿着自己的书包离开了教室。 狂奔出校园后,他才觉得自己像是获得了新生;高三的日子果真辛苦得让人难以置信。 天啊!这……这真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数学老师惊诧地把嘴巴张成蛋形,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气。 段天罡这家伙! 不仅只用了一半的考试时间就答完数学竞赛难度的卷子,还得了145分! 满分150的数学卷子,只因为他空掉了一道极其简单的几何填空题,才找到机会扣了他5分! “你为什么空着一道题,是对我不满吗?” 尽管不得不承认段天罡的聪明劲儿,数学老师还是见缝就插针,言辞不依不饶得犀利。 “没有啊,老师。我不过是不喜欢吃三角海苔饼罢了,而那道几何证明题涉及的刚好是三角形而已。” 段天罡单纯而无害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笑得数学老师脊背发凉。 她看着段天罡的背影,有种强烈的预感:不要惹这个家伙,不然你会死的很惨。 那个时候,世界步枪射击赛的少年组冠军陆展成的脸,频繁地出现在各大体育类杂志的封面,受到了10亿中国人火山爆发似的追捧;而他那张脸上过于严肃的皱眉头表情,就这么随着报刊的发行风靡了大江南北。 彼时段天罡正在经历青春期,年轻气盛,遇到这样强劲的对手,自然是心里痒痒的,很想和他一较高下。 世上的巧合有很多种。 而段天罡的爸爸和陆展成的妈妈从小青梅竹马,两家世代交好,颇具渊源。 于是,当段天罡前一天晚上熬夜熬到凌晨5点,导致下午一点起床,衣着邋遢地揉着眼睛下楼时,在客厅看到前来做客的世界步枪冠军陆展成就似乎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只是这对段天罡的冲击实在太大,他就在一片安静得诡异的气氛中与满脸冷静的陆展成,遥遥对视。 还没等一分钟,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不修边幅的形象,终于狼狈地落荒而逃;奈何楼梯太滑,他竟然甩出了一只拖鞋——拖鞋直直地冲着陆展成有些惊愕地眯起的眼飞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余韵悠长的抛物线。 还是要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段天罡才领悟到,原来所谓冤家路窄,真的是命中注定。 但指针倒拨回那一刻,自幼养尊处优的段天罡丢脸得只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而他的羞耻感,已经强烈到即使那个洞是标准的正三角形,都可以忍受的地步。 这次见面唯一的优点,就是让陆展成牢牢地记住了这张顶着鸡窝头却依旧英俊的脸。 而这张英俊的脸,在第二天就搞来了陆展成的手机号。 第三天就翘掉一节重要的复习课,去训练场找陆展一决高下。 陆展成一直无视着他。 直到有一天,他亲眼目睹了段天罡射击时无比认真的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这个贵公子对于枪本身的态度,并不仅仅是玩一玩而已。 于是陆展成再次,用理性的目光重新审视了段天罡。 而审视的结果就是,在段天罡再一次兴冲冲地背着书包来看他排练的时候,他主动递给段天罡一瓶运动饮料,在他惊诧而狂喜的目光中,努力地把嘴角弯成一个隐晦的弧度,声音像潺潺流动的溪水, “你以后别再翘课来找我了,我答应你,跟你比。” 穿着校服的段天罡和设备齐全的陆展成,比赛的结果似乎显而易见。 但事实是,段天罡赢了这场比赛,它胜于雄辩且难以雄辩。 而陆展成也是在这样一次始料未及的比赛后,才开始正眼看待段天罡,把他当作自己真正的朋友。 “老爷,这些菜都凉着好几个小时了,要不要撤掉啊?” 段天罡对往事的回忆,随着老管家细心的提醒戛然而止。 “不用了,就让它们这么摆着吧。” 段天罡神色疲倦地冲着老管家摆摆手,似乎是不想再多说话。 他的青春,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啊。 打开落地窗任脚下的风吹拂着自己干涸的面庞,段天罡低头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和被风卷起的裤脚,恍然如梦,而后长嗟。 第三十章 中午的太阳,无论哪个季节都有活力的像家里那几只怎么都拍不死的小强。 而此刻这束阳光正强烈地照射在钟远扬的脸上。 不留情面,不遗余力。 钟远扬被晒得禁皱眉头,甩出一句国骂后一个翻身,继续安稳地睡着。 “嘟嘟嘟” 迷迷糊糊中,钟远扬伸手从枕头边摸起一个长方体,按下了熟悉的接听键。 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几乎震聋了他刚刚苏醒的耳朵。 “钟远扬!你快点来公司!你爸出事了!” 钟远扬一个激灵便睁开双眼,睡意全无。 他起身刚想叫醒身旁的沈清砚,一转身,就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沈清砚不见了。 手机挂断后,钟远扬并没有动,而是愣在原地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有些缓不过劲儿来的迹象。 此刻他就像一堆发烫的冰雪,软塌塌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钟铭出车祸了,由于颅内低压已经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以自己强大的父亲为豪,一直觉得他是永远在自己身后,有求必应的坚实依靠。 尽管这些年来,他也在接受父亲专业而严苛的培训,诚实地说,他已经掌握了管理好一家公司的能力。 但是钟铭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听闻这个男人有可能就此永远消失之后,就不可控地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里。 小时候遇到困难他就只会逃避,等到长大,似乎也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还记得母亲去世的时候,钟铭因去国外出差没有赶回来,钟远扬悲伤过度把自己反锁在别墅的地下仓库内,管家却以为他跑到同学家去串门,竟然也就没有再注意他。年幼的钟远扬就这么活生生地饿了半个月,等到钟铭发觉的时候,他已经瘦的不成人形,在角落里目光呆滞地瑟瑟发抖,悲伤的感觉从发梢一直蔓延到赤裸枯干的脚底板。 那半个月里,钟远扬的心情从悲伤一直升级到漫无边际的绝望,一种死掉了都不会有人发现的绝望,一种没有任何人在乎自己的绝望,一种面临最爱自己的人已死亡这样残酷真相的绝望。 仓库里常年不见阳光,虽然每日有人清扫,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凄冷,钟远扬长大后之所以那么怕冷,很大程度上都来源于这段特殊的童年经历。 但是那种彻骨的寒凉,在钟铭推开门的瞬间,全部都消失了。 自那以后,钟铭对钟远扬的意义就变得非同一般起来。 除了父亲,钟铭更像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依靠,唯一敢信任的人。 直到遇见沈清砚。 而失去钟铭的钟远扬,就像一只脱掉了壳的蜗牛,卑微地把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逃避开自己不想面对的一切。 他不可遏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他与钟铭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脖颈处。 “老爷,沈少爷的电话。” 老管家突然响起的声音唤醒了正在打盹的段天罡。 他的脸在暗处看不清表情,但嗫嚅了很久,终于还是接过那只电话。 “段天罡,恭喜你,终于梦想成真了。” 段天罡在黑夜中苦涩地垂下眼,声音却是一如往昔的冷静, “我说过多少次别那么莽撞,你到底对钟远扬做了什么?” 沈清砚在电话的那头扑哧冷笑一声,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他, “我没对他做什么,以后也不会对他做什么。总之,现在局势对你很有利,劝你见好就收,”沈清砚顿了顿,音调突然变得活泼了很多,“你是不是以为钟铭那份dna鉴定书是伪造的?告诉你,那不是假的;你这个人疑心太重,从来不肯放下身段去相信谁,哪怕是曾经愿意为你去死的我,哪怕是为了你差点被人搞得死无全尸的萧大哥,在你眼里都不过是用起来顺手点的工具而已。可是现在我这个工具要告诉你,钟铭如果死了,就是被你害死的,被你这个他的亲弟弟害死的。” 段天罡出神地望着脚下,良久良久,终于熬红了眼睛;可他没有哭,再苦再痛,他都不容许自己掉眼泪,软弱这个词,似乎永远也无法在他身上驻足停留。 如果在世上还存在着可以撼动他的事,那么手刃至亲,似乎可以毫无疑问地拔得头筹。 他不能自已地浑身颤抖着,直到从坚固的轮椅上摔下来;出于人体自我保护的机制,他下意识地将头一转,却不料刚刚好磕在了身旁的钝器上。 猩红色的液体顺着地板纵横交错的纹路,一直蔓延到被朝颜铺满的阳台上。 一小时后。 咣的一声,钟远扬被踹开的房门吓得一抖。 洛长安顶着一头海带丝似的头发,衣着不整怒气上涌地冲到钟远扬床前,鄙夷地瞥了蜷成一团的他,伸手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巴掌;而伴随着巴掌声的,还有一声尴尬的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钟远扬苍白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个完整的巴掌印,而他破碎的领口大大地敞开,露出清晰的锁骨。 洛长安有些不安地清了清嗓子,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原本相当严肃的气氛也被他的举动渲染得暧昧十足。 “钟……钟远扬!你丫他妈的就是个大怂泡!咱俩自小一块长大,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清楚?你不就是怨吗?你怨你爸在外面找小三连你妈死了都不回国看一眼!可是这么多年你和他的关系一直都那么生疏,现在……现在他出事了你居然不去看!你怎么能这么狠?!又或者是你就是个懦弱鬼,连自己爹死了都不敢去收尸?!!” 钟远扬倏忽红了眼眶,冰凉的手紧紧抓住洛长安烫手的胳膊,喉咙沙哑而干涩, “你说他死了……他不是在抢救吗……你说他死了?!你为什么说他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钟远扬的双眼已经被通红的血丝充盈,他歇斯底里的状态让洛长安对胳膊上除了麻木再没有任何感觉。 “钟远扬,你已经长大了,你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你没有一丁点任性的资格;我想你应该不知道,刚刚由于你的任性,你没有赶得上见钟铭最后一面。就在刚才,他已经走了;告诉我,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吗?难道非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让你真正的长大吗?” 钟远扬松开了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坐在寒气入骨的地上,泪水在脸上无声地滂沱成河。 当我们谈论亲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当我们撒手人寰时我们在无望地留恋着什么。 在这样一个不平静的夜晚,连老天都在蠢蠢欲动;天空阴云密布,雷声轰鸣。 而沈清砚却是一反常态的微笑着,在酒吧里和萧如涵举杯庆祝。 萧如涵喝下一口度数超高的最新型特调酒后,不急不慌地开口, “沈清砚,没想到你这么冷血,钟远扬那小子就这么被你给玩完了?” “呵,” 沈清砚的睫毛在酒吧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纤长浓密,他一开口,就像是在叙述着一个古老而神秘的故事, “我现在还没对他下手呢,不过他我是一定要对付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喏,沈珂在那里等你呢,她明天不是有通告吗,你先走吧。” 萧如涵扭头看了一眼,果然,那个对黑色无比钟爱,身材无比瘦削的女不是沈珂又能是谁?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拍了拍沈清砚的肩膀,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你也早点回去吧,少喝点。” “嗯。”沈清砚迷人地笑笑,两人的谈话声被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打断。沈清砚看了眼来电显示,皱着眉接通了电话,而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冷不防地炸裂了空气,吓了他和萧如涵一大跳。 “少爷少爷!老爷出事了!” 沈清砚突然觉得世界都安静下来,而他的心脏也仿佛突然停止了跳动。 什么叫天崩地裂,什么叫无声的绝望,他在这一刻总算是全都明白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那个男人了。 可事实证明,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要长情。 十年一晃就过去,而残留在两人记忆里的唯一共同点,竟然是段天罡。 第三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开始回到开头,即十年后。 如果以一个词来形容钟远扬此刻的心情,那就只有两个单薄的字:坑爹。 就在前一秒他还在为换心手术的成功而沾沾自喜地洗着手哼着小曲,这一秒就被领导通知即刻启程去南京进修,其实这样倒也罢了,然而当院长严肃地告诉他沈清砚也要同他一起去的时候,钟远扬真的满脸都是泪。 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冤家路窄也不过如此。 钟远扬哭丧着脸拖着硕大的卡通印花行李箱从地下停车场里走出来,昏昧的光线描绘出他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和着他呼吸起伏的胸口,渲染出一种极其标准的美感。 他低头看了看表,离进站时间只剩下短短的十分钟,钟远扬焦躁地揉了一下头发,加快脚步向前走去;由于他过于专注,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双在黑暗里依旧狡黠,闪着征服光芒的眼睛。 钟远扬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步履艰难地上了扶梯,很快到达了冷风嗖嗖的高铁站口。 身上的燥热在阵阵清风的吹拂下完全褪去,钟远扬的心情总算安宁下来。 11车12d二等座,钟远扬略感郁闷地看着粉红色的火车票,心想老院长真是抠门,连个一等座等舍不得买。 钟远扬轻而易举就把行李扔上了顶部的行李架,随后便疲倦地坐在硬座上沉沉睡去。 持续了近十个小时的心脏手术,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当体力终于被耗尽,钟远扬被身体强制进入休眠状态。 当他醒来的时候,为了缓解长时间歪着脖子导致的酸痛问题,钟远扬掰着脖子向右侧扭了扭,这一扭,他就被惊得一缩脖,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脖子抽筋了。 钟远扬看到的当然是直勾勾盯着他的沈清砚。 沈清砚见他突然捂住脖子低声抽气,怔了一下,便伸出仿佛冒着寒气的手,光滑的指像一只刚蜕完皮的青蛇,缓慢地顺着血管盘旋而上,攀上了钟远扬僵硬的脖颈。 只听咔嚓一声。 “啊啊啊!” 钟远扬疼得哇哇大叫,然而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其他乘客们集体鄙视得无地自容了。 “沈清砚,你这是人身攻击你知道吗?!” 钟远扬气愤地盯着沈清砚毫无波澜的眼睛,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钟远扬先生,我是在帮你;你刚才的反应,让我对你s大医学院博士生导师的身份感到由衷的质疑。” 沈清砚嘲弄地扬起嘴角后,侧过身去远离了钟远扬,似乎连正眼都不屑于瞧他一下。 钟远扬后知后觉地转动着脖子,发现抽筋的毛病似乎已经被治好了。 额,好吧,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钟远扬小心翼翼地清了清嗓子,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眼沈清砚。 那家伙依旧裹着毯子,只是肩膀微不可闻地抖了抖。 真是个奇怪的人,跟十年前……一点都不一样。 钟远扬把道歉的话憋在了肚子里,腼腆地咳嗽数声后,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停止了纠结的挣扎,归于一片沉寂的黑暗。 他就这么着,再次睡了过去。 边上的沈清砚听到他终于安静下来,便一把挪开了腿上的毛毯,俯下身盖在他衣着单薄的身上。 他安静地靠近熟睡的钟远扬,手指在他安宁平和的脸庞上空停滞住,犹豫了半响,终于颤抖着垂下去。 他仔细地为钟远扬掖好毯子细碎的花边后,便偏过头去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外。 火车在视野中逆向行驶,跃入眼帘的是一片片广袤宽阔,修剪整齐的农田,再近一点,则是被低矮灌木丛装点的熠熠生辉的小砖瓦房……列车越驶越快,景物一件件消弭不见, 只给他留下一座看不清边际的山峰,沿着崎岖的山路可以眺望的很远,却 一直望不到天际的尽头。 沈清砚正看的出神,身旁的钟远扬突然一个翻身,骂了句脏话后继续若无其事地睡去。 沈清砚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第一次出现带有些许情绪的表情,他翘起弧度完美的嘴角,看着踹开毛毯如同孩子般的钟远扬,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 但是罕见的笑容随着钟远扬的一声嘤咛,消失得无影无踪。 “咦?我身上为什么会有毯子……” 钟远扬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沈清砚的笑容,然而等他完全清醒时,却发现沈清砚依旧是那个冷若冰霜,随便拍张照片就能给寿衣店做广告的老样子。 “钟远扬先生,我刚才本来睡得好好的,却突然被你一把扯去了毯子……你现在却来问我毯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觉得是我亲手给你盖上的吗??!” 钟远扬额头上骤然滴下豆大一颗冷汗,心想,自己又搞砸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两人的关系会更恶劣,诚然自己很想和他撇清关系,可是这次一起出去进修,不和他搞好关系只怕关于心脏手术的一些先进科研课题会因为他的不合作而延长课期。 钟远扬低头思索的时候,列车喇叭里音色嘹亮的女声播报着济南西站已经到达。 他感到沈清砚带给自己的低气压,逃也似的离开了12号车厢,奔到贩卖食品的9号车厢——火车上连一瓶200ml的水都要卖到十元的昂贵餐吧里,到处都是焚烧人民币后留下的游人的胡焦味。 踩着无数人民币战士的尸体,钟远扬成功买到了一瓶黄金矿泉水。 返回的时候他停留在车厢之间的缝隙处,短短的一个间隔,两扇对称的窗和一面把人照的臃肿不堪的镜子,构成了与嘈杂车厢完全不一样的小天地。 钟远扬在这片小天地中目眩神迷,样子不甚美观地伏在质地坚固的玻璃窗上,呜呜呜的一声,火车进入了漆黑的隧道,而钟远扬就在镜面的反射中照见了一脸傻气的自己。 “你在这里干什么?” 冷不防响起的低沉男声,如暗夜幽灵一样,把全神贯注照镜子的钟远扬吓了个半死。 “我……我出来逛逛,找找灵感。” “呵,你找灵感?你以为自己是作家么找灵感?你不过是个拿手术刀的,和屠夫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杀人而你救人罢了。” 钟远扬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提高了音量恶狠狠地回应, “沈清砚,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能公私分明呢?我们俩的恩怨私下谈,但你公然侮辱医生这个职业就不对了,拿手术刀怎么了?你这么瞧不起我,你还不是个拿手术刀的??” 沈清砚的尖酸刻薄让钟远扬倍感折磨,如果说时间磨掉了什么,那么磨掉的就是他对他曾经近乎痴狂的爱——直到此刻从心底涌出的那股说不清的厌恶,才让钟远扬恍然大悟,初始时自己对沈清砚的心痛希冀,都不过是因时间积累而成的无妄执念。 简而言之,钟远扬终于确定自己不再那么爱沈清砚了。 虽然不能完全消除心底的爱意,可现在的爱,已经淡去了太多太多。 钟远扬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和对方争辩的打算,却在刚迈开一条腿时被沈清砚紧紧地捏住了肩膀,他的手很大很宽厚,使起蛮力来让人无所适从,钟远扬只觉得肩膀被捏的酸疼发涨,他被强迫得不得不抬起头直视沈清砚森冷的双眸。 “钟远扬,你是不是觉得我玩的很开心?很乐在其中?” 钟远扬扬起漂亮的小下巴,腼腆地笑笑, “沈清砚先生,你当然不开心,谁天天说话像你这么阴阳怪气,不是没吃药就是刚从精神病院里放出来。你为什么要放弃治疗?” 沈清砚脸色一沉,松开了手,身体却一点点向着钟远扬倾斜。 “你怎么这么邋遢?” 沈清砚蹙起眉头,手指力道不偏不倚地点在钟远扬胸口处的白色污迹上;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纯黑色衬衣,白色斑迹慵懒地躺在上面,异常显眼。 钟远扬诧异于沈清砚的举动,不解地把视线下移到被沈清砚目光烧出洞的胸襟处,很快明白过来,尴尬地对着一脸平静双手插兜靠在墙的沈清砚,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一定是早上刷牙的时候不留神,把牙膏蹭在了上面吧……钟远扬这样想着,又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 “呵,跟你这种人共事,还真是让人提心吊胆。衣服沾上牙膏都不知道,夜里随意踹被子所以导致自己着凉……如果跟你同台手术,不知道要不要穿上盔甲,防止你‘一不小心’把手中的手术刀戳进我胸口呢?” 沈清砚挑起弧度讽刺的嘴角,问道。 第三十二章 钟远扬有些怔忪地看着他,一股怪异的感觉堵在胸口,怎么都下不去。 他这算是什么?对自己的关心吗?!难道他以为,十年前的一切,他沈清砚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后一走了之的事实,可以这么轻易地被自己原谅吗?? 钟远扬好不容易被时间冲淡了记忆里面有关沈清砚的一切,可往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还要来搅和他已经平静没有波澜的生活?!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可以为了所谓爱情,这种听得人多见得人少的东西愿意舍弃一切的天真青年了;十年,带给他的除了阅历经验上的积累,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上一些大家心照不宣潜规则的妥协。 而社会普遍排斥同性恋,只接受异性恋的潜规则,自然是毫无悬念地直击他的心脏。 医生的假期其实很稀少,而每逢休假的时候,他总会反复听着一首名叫《老了》的歌曲;这首歌的每一句歌词,每一处旋律都像是为他量身定制,无论何时,只要闭上眼躺在沙发里 聆听,总会得到不变的感动。 老了,真的感觉老了, 一切都变化太大, 再不说哪些狂话; 老了,纯真的心也老了, 不过仅仅二十几岁吧 却真的感觉老了。 老了!开始有了太多牵挂, 开始习惯虚假, 开始装的不再那么傻。 老了!开始渴望有一个家, 渴望有个女人, 有个孩子叫我爸爸。 我真的老了, 我已付出太多代价, 天真离我越来越远, 我却根本留不住它。 我真的老了吗 看到大家我好害怕, 已经习惯了别人背后骂, 很俗的话。 生存,说白了更像一种挣扎。 执着,其实只是没有办法。 理想,我已差点忘记了。 对不起,我不能再唱, 我有点累了…… 妈妈 这些年来,钟远扬不是没有尝试过与女性更深一步的接触,但关系的发展,也总是仅仅止步于象征性的牵手,不要说肢体上的缠绵,甚至连亲吻女性的脸颊这样轻而易举的事他都没有做过。 不是不能做,只是心里有种下意识的犹豫;就好像小时候妈妈在游乐场里陪他玩的时候,突然接到公司的电话不得不出去,她丢下十块钱在小远扬的手里让他自己买好吃的,年幼的钟远扬看母亲着急,也就把哽在喉咙处的话生吞了下去——其实他真正想买的那根棒棒糖,标价是可爱而冰冷的十五元人民币。 那一天,钟远扬就呆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十元钱,直到所有的摊子都散了,直到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催促他快点离开,他才恍悟过来,自己这下别说是那只大棒棒糖了,连一根中等个子的棒棒糖都没有机会尝试了。 然而真正的晴天霹雳,在回到家的钟远扬得知到一个残酷的事实时悄然降临。 原来那一天,不管他怎么等,妈妈都不会回来了。 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在沈清砚的面前,钟远扬就像是一个一把年纪还上窜下跳的小丑,尊严尽失,颜面无存。 如果生命交给他的是这些充满负能量的道理,那么他宁可早点将就,也不愿意一个人站在寂寥的空地上,一直一直,不吃不喝地等下去。 他可怜的青春早已一去不返,没有力气说出不愿意讲究的话,因为等待的滋味,他真他妈的是受够了。 “……很明显,你的担心只是种无谓的担心”钟远扬把靠在窗口的身正过来,向着远离沈清砚的地方挪动,期间他一直低垂下头,不敢去看沈清砚那双摄人心魂的眼睛,“火车很快就要到南京南站了,你可以买张回程票直接回北京,老院长对先斩后奏这种做法一向毫无招架之力。这次进修由我一个人独立完成,回去上手术的时候也省去了沟通的时间,你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郁闷,一举两得……你把手拦在这里打算干什么?很快就到站了,现在不出去,待会儿人流高峰的时候要出去会很麻烦的,您能为我考虑一下吗?” 沈清砚闻言,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右手只好垂在身体两侧,一动不动僵硬如蜡像。 钟远扬终于松了一口气,从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挤出来,直直走向座位,广播里的报站声提醒了他——硕大的行李箱放上去容易拿下来却是挺难,尤其还在全车人来回走动的情况下,就变得更棘手。 唉。 他轻轻叹了口气,咬牙用力终于拿下了体积和他相当的行李箱,突然间身边正在熟睡的乘客猛地伸出一只脚绊了他一下,钟远扬手一松,行李箱就直直地砸向他的腿。 然而,一只清瘦的肩膀猝不及防地替他挡了一下,行李箱顺利地砸到钟远扬的脚边。 “你……” 钟远扬看着脸色发白肩膀颤抖的沈清砚,额头涔涔冒汗,吃紧咬住下唇。 “不用谢我,我只是要从这里过去,不小心被砸到而已。” 沈清砚语气清冽如刀锋,右手扶着肩膀,头发遮住半个眼睛,令人捉摸不透。 钟远扬无语凝噎,只好默默递上一瓶十块钱的黄金矿泉水。 拎着行李箱出站的时候,钟远扬和沈清砚一下子就被拥挤的人潮冲散。 “沈清砚?沈清砚!!” 钟远扬站在六号出口大声喊道,他的手机早就没电了,不然才不会用这么丢人现眼,原始落伍的方法来找人呢。 “不想让我上明天的南京日报就别叫了。” 沈清砚神不知鬼不觉地飘到钟远扬背后,声色幽幽地说。 “沈清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听见我的声音了是吗?” “你的声音的确是不小,不过”沈清砚的手一点点逼近钟远扬那双紧握着行李的手,“这个颜色花纹都很……额……别致的行李箱倒是比你的吼叫更引人注目。”修长的手指越过钟远扬,牢牢地勾搭在行李箱的把手上。 “……院长订的是哪家酒店来着?” 钟远扬大着胆子从沈清砚手中夺过行李把。 “景天酒店,在王板路。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沈清砚说完就转过身,快速前行。 “对了,院长有没有告诉你,我们住的是一间双人房?” 沈清砚想起了什么,骤然回头,弯弯的眼睛里有一丝暖暖笑意。 沈清砚围着毛巾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在鼓捣蘑菇台灯的钟远扬,仅仅从背影就可以看出他的急躁。 或许应该运用更精准的词语,不是“在”,而是“还在”。 没错,沈清砚已经洗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澡,而半个小时之前钟远扬就已经跪在地毯上焦急地寻找台灯的开关。 “钟远扬,该你去洗了。” 钟远扬闻言转过脑袋的时候,正赶上沈清砚一把扯下围在腰身上的浴巾,露出了清晰可辨的人鱼线。 “你……你过来帮我看看……看看台灯的开关到底在哪里?!” 钟远扬不明原因地涨红了脸,底气十足地招呼着只穿着底裤的沈清砚来帮自己的忙。 沈清砚没有理他,弯下腰从床头柜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换上,他这个人最讨厌湿答答的感觉,偏偏酒店供应的又是那种沾水就透的薄底拖鞋,害得他只草草地洗了半个小时,一点都不痛快。 “喂,你快点过来行不行,这个台灯会不会坏了啊……”钟远扬看着一脸惬意地坐在床边伸展脚丫的沈清砚,再低下头嗅嗅自己身上隔着十里都能闻到的汗味,眼神哀怨地盯着他。 沈清砚伸出双臂慵散地伸了个懒腰,眼神迷离地打量着那个蘑菇造型的台灯。 起身走向蘑菇台灯,他骨节清晰的手指顺着电线摸索,专注的表情同钟远扬在医学院上大体解剖课的时候,医师们手持冰冷手术刀沿着人体肌肤纹理细细切开的样子如出一辙。 “好了。” 昏暗的房间霎时被一种毛茸茸的暖黄色填满,空气被炙烤出些许太阳的气息。 “……谢谢,”钟远扬再次红了脸,不过这次是憋的。 “呵,你可别告诉我你找了这么久,一直以为开关是在灯身上的。” 沈清砚不屑地挖苦道。 “……这只是因为北京和南京的设计不同!在北京这种夜灯的开关都是在底座上的!谁知道南京的床头灯开关会被吊在电线上!” 钟远扬的脸……又一次涨得通红。 “喔,我知道了,你一点都不笨。别闹了,明天还要一大早起床呢,洗澡去,啊。” 沈清砚优哉游哉,神色和蔼地递给钟远扬一块肥皂;是很普通的塑料纸包装,没开启过的样子, “浴室里只有这么一块肥皂能用了,你将就点,别叫客服……我不喜欢别人进我住的地方。” 第三十三章 在第九十九次举起花洒对着头发冲的时候,钟远扬突然僵硬了。 他刚才一直在想,沈清砚这个人,虽说脾气古怪疑似被精神病院门口老大爷搓麻时放出来的神经病患者,可智商情商都还蛮高的,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也不外乎如此了……但他现在的样子,和十年前根本就是大相径庭,除了脸长得一模一样,性格根本就像是脱胎换骨…… 而僵硬的钟远扬,此刻正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这个人当初把自己害得那么惨,玩弄自己后拍屁股走人,种种这般还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每次想到这里他就恨不能哮喘发作;另一方面,情感告诉他自己对这个不成熟的小男人已经不像曾经那么要死要活的爱了,但优柔寡断的钟远扬还不能决绝的将不爱二字说出口,因为沈清砚总会在特定的时刻让他的心恰到好处地揪一下。 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沈清砚从头至尾都不曾爱过他。 生命缓缓流淌,理智与情感却总是背道而驰。 是谁说过一闭上眼就是天黑? 钟远扬翻了个白眼,在流动的温水中,在迷雾的包围中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人深深的鄙视。 温热的水,以一种最激烈的方式诠释着与生俱来的纯粹感,而这种纯粹让钟远扬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哈欠,力道软绵绵地把花洒放回原处,推开玻璃门,伸手去够毛巾架上的毛巾。 手指触碰到的,却是一种熟悉的金属冷感。 他瞬间就清醒了。 “啊啊啊!沈清砚你个混蛋!快点把浴巾给我拿过来!!” 沈清砚动作轻轻地翻了个身,眼都没睁,脑袋一歪,就沉沉睡了过去。 钟远扬哆哆嗦嗦地抱着身子从于是走出来,咬牙切齿地看着熟睡的沈清砚,麻利地打了个喷嚏。 夜深人静。 沈清砚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眸子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熠熠发光。 静谧空气中可以清晰地听到许许多多白天听不到的声音——隔壁房间不知因痛感或是快感的尖叫声,房间里咯吱咯吱某种小动物的爬行声,还有……钟远扬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沈清砚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弯下腰凝视钟远扬的睡颜。 当然,他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可爱情里的凝视,从来都不在乎对方的真面目——只要确定站在对面的是那个人,其余什么都失却了意义。 骨骼极大的手掌覆上了钟远扬裸露的额头,肌肤与肌肤的亲密接触,不是为了欲望,就是为了感情。 嗯,没有发烧。 沈清砚略微担忧地看了看钟远扬,无奈地长叹,不给你毛巾你还就真这么出来了?既然我都睡了,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叫前台客服? 忧愁地瞥了钟远扬一眼,沈清砚又恢复了僵尸脸,爬上床接着休息。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 “打哈欠……好困啊” 钟远扬用力地抻着小胳膊小腿,脑袋左右晃动,一不留神就磕到了坚硬的床头;他吃痛地捂住脑袋倒吸一口凉气,偏过头就看到了一旁穿戴整齐光彩照人的沈清砚。 沈清砚看着一大把年纪还在赖床的钟远扬,虚弱地捂住了太阳穴。 “钟医生,研讨会开始的时间是南京时间八点,从景天酒店到会议厅需要一个小时,而我们需要提前五分钟去打印室拿资料,因此你只剩下十分钟洗漱穿戴……你还愣着干什么??!!!” “……!!!!我马上就起!” 沈清砚今天穿着一身贴合身材的小西装外套,下身则是ein这一季的最新款,修长挺拔的身材和出众的面容,让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明星。 当然,沈清砚心底对明星是很唾弃的,明星明星,无非是抛弃尊严娱乐他人的戏子。不过,世界上还真有一个他不那么讨厌的明星,每次见到那个叫沈珂的女明星,他都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无比熟悉的亲切感。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彼此牵引。 沈清砚百无聊赖地在房里踱步,等待着磨磨唧唧的钟远扬,他环视了一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房间里,就发现钟远扬掉在落地镜前的身份证。 “这家伙……跟他一起来出差还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沈清砚仅仅皱着眉头,如果现在把他一巴掌拍进纸里,再镀一层淡淡的保护膜,就可以贴在门上辟邪了。 他端详着手中这张平平无奇的证件,虽说是个人都会承认证件照比较丑,可钟远扬这张照片……和本人也差的太大了点吧。 再看看出生年份,唔,今年正好三十二岁。 沈清砚有些迷茫地把身份证搁在了桌上,努力回忆自己的年龄。 答案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在很遥远很久远的记忆里,他似乎很小时就在孤儿院生活,紧接着因为总被人欺负拼了命才逃出来,好不容易逃走的他成为了街头巷尾无处不在的乞丐。有一天,他照例懒洋洋地躺在繁华的街上向路人摇尾乞怜,一个路人不怀好意地塞给他两个发霉的馒头让他吃下去,当时有很多围观的人;毫无疑问,如果他不顺着男人的意把这些食物吃下去,那么他以后就别想在这条路上混了。年幼的沈清砚咬着牙,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硬是生生地吞了下去。而当人群散尽,段天罡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钟远扬和沈清砚去南京出差后,段天罡的病情就骤然恶化。 老管家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特制玻璃,望着曾经那么强大的男人,死气沉沉地躺在那里,瘦小枯干的身体一动不动,突然老泪纵横。 “老爷,老爷啊……如果这是报应,全都报到我身上!让我死!” 忠心的老管家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情绪激动地晕倒在医院充满死亡气息的地上。 世界上让人牵肠挂肚的,除了爱人就是快递。 而此时此刻,沈清砚手持一封来自老院长的加急快递,一脸凝重地沉思。 “钟远扬,我们不用去开会了;快点收拾行李,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坐高铁返回北京。” “哈?”钟远扬一头雾水地推开卫生间的门,不明白沈清砚在讲什么胡话,眉心皱成小小的一团,“你是不是发烧了?昨天就告诉过你不要把空调开那么低,你还不听,你看你现在,终于烧糊涂了吧。” “……院长说有一场紧急手术,预定时间是在明天下午;科室里就你最有经验,他紧急找我们回去,就因为这次的病人很重要,千万不能有闪失。” 钟远扬慵懒地把头一歪,语气随意,“那为什么你也要跟我回去?你应该是心外最没有经验的家伙吧。” 沈清砚的双颊像扯下了一块天边的火烧云,红得透彻,“又不是我要求的?!!是院长觉得这次手术很难得,希望我在一旁看着长点经验!有空在这里废话,你为什么不去收拾行李?你瞧瞧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一天到晚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好好好,我纨绔,我废物。沈大医生,您消消火。” 钟远扬用右手按着被压了一晚酸痛的左肩膀,一脚穿着袜子,另一只脚汲着拖鞋晃晃悠悠地走向他的卡通行李箱。 再次回到s市中心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钟。 “医生!求求你救救我母亲!!” 沈清砚才刚刚换下便装穿上白大褂,偏头看钟远扬的时候发现他还在脱外套,恨铁不成钢地走到手术室前,他刚一露面,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孩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女孩哭得满脸是泪,原本层次鲜明的眼影像幅抽象水墨画一样在脸上肆意晕染开,几绺碎发散落下来,就像一个怨念深重的弃妇。 他不自在地推开女孩,耐心地询问她具体情况,可是女孩泣不成声,鼻涕泪水一个劲儿得往他怀里蹭;沈清砚有点厌烦,不自觉就提高了音量, “姑娘,你要是再这么撕心裂肺地哭,你母亲就是没危险也要给你哭危险了。” 女孩闻言才冷静了一些,伸手抹掉眼泪——尽管大部分已经被沈清砚的领口吸干,她还是要有个矜持样子的;哪知她一抬头,一颗心就被气质清越的沈清砚狠狠地捕获。 翻译成人话就是,她对身穿白大衣的沈清砚一见钟情了。 “嗯,姑娘,这是个风险系数极高的手术——你知道你母亲是做心脏手术吧?我们心外的重症病人,都是两位以上特级医生全程陪护的。你母亲不仅是心脏重度衰竭,更伴有原发性心肌病及冠状动脉性心脏病,为了不耽误病情,你身为病人的直系家属,必须尽快把我手上这份手术协议书签署一下,当然,你必须先认真读一遍。姑娘……” 第三十四章 沈清砚不解地盯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女生,试探地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我,我真的要签吗?” 女孩娇羞地笑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一根青筋隐隐在沈清砚的太阳穴上暴起,他压着脾气把纸笔递上,展现出一个好好先生式的笑容,“没错小姐,您只要签署‘我同意’就行了。” 女孩唯唯诺诺地接过笔。 “沈大夫,钟主任副院长过来了。”带着小粉帽的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通知他。 “好,告诉他,我上副位。” “这……”小护士看着沈清砚这张年轻陌生的面孔,一时犯了难。 “别担心,我可是你们钟副院长的嫡传学生呢,他来了,要不你亲自问问他。”沈清砚嘴角上扬,一脸的平易近人。 “……好,让他跟我进来。” 钟远扬被乌云笼罩的黑脸,与身后一脸轻松的沈清砚形成强烈对比,令人印象深刻,议论纷纷。 手术几乎是前所未有的艰难。 或者说,从钟远扬担任副院长以来,这是一台最考验技术含量的心脏手术;稍有差池,病人就难免一命呜呼的惨剧。 汗水顺着下颌滴下来,一块毛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钟远扬皱着眉把止血钳放入瓷方盘,“沈清砚,让你上这个大手术可不是让你 擦汗的;拿好你的手术刀,把这里切开,注意避忌大动脉。” 女孩穿着粉嫩的褶皱流苏款蛋糕裙,在手术室外面空荡的座位上,微微打了个盹。 时间已经过去足足十三个小时四十八分五十一秒。 她不耐烦地按着手机玩,在美甲店耗费了近千元雕琢而成的指甲噶哒噶哒地敲击着昂贵的水晶屏幕,女孩打了一个轻微的酒嗝,面色潮红地玩着最新版的移植游戏,线条纤细的小腿踩在十厘米的橙色高跟鞋上,显得愈发修长;诱人的小腿随着游戏音乐的旋律疯狂扭动着,远远望去就像一根五颜六色的扭扭棒糖。 “咣当” 手术门霎时被推开,满脸倦怠的医护人员们在手术灯灭掉的那一刻突然脱胎换骨一般,身上涌起无限的力量,飞快地推着病人往外跑,咕噜咕噜的轮子声在他们看来,是那么悦耳动听。 而最后一个走出来的钟远扬,一把扯下嘴上闷闷的口罩,一边试图叫住前面健步如飞的沈清砚, “沈清砚,你先别走,把病人家属签署的术前知情同意书给我看一眼。” 沈清砚撇了撇嘴,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却又不得不妥协, “喏,就在这里了,你快点看吧,我还赶着去休息呢。” 钟远扬松了一口气,心里正暗自庆幸幸亏沈清砚没有把它搞丢时,突然翻到了手术知情书的最后一页。 “沈清砚,你给我过来。” 钟远扬把一向温和的脸拉得老长,紧紧抓住沈清砚的袖子往医院大厅走。 “你怎么了,钟副院长?不会是把手术刀落在里面了吧?”沈清砚颇有精神地打趣道,好像刚刚做完十三个小时手术的人不是他一样;不过说实在的,身为一个副手,他也的确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其实真正最累的人,毫无疑问应该是主刀的钟远扬。 “……你总说我吊儿郎当,我承认生活中我是有一些,但你的不正经却渗透在工作中!你自己看看这个女孩签的是什么???!!” 沈清砚此刻不得不承认,这么认真的钟远扬,他还是头一次见。 “呵,能签什么?不是同意就是不同意……什么??!” 沈清砚瞪大了眼睛,失态地叫出声。 “哼,你自己想想,怎么去跟院长解释。这份同意书我反正只做了一份,电子版已经彻底删除了。沈清砚,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钟远扬手中那沓展开的a4标准纸张上,签着龙飞凤舞的“同意结婚”四个煊赫大字。 打死沈清砚都想不到,自己过于出众的外形,在喝醉酒的大三女生眼中就是活脱脱的白马王子四个字,也因为当他苦口婆心地为女孩仔细讲解术前同意书所意味着的手术风险时,女孩晕乎乎的脑袋只能听得见同意和不同意五个字。 谁知道呢,也许迷蒙之中她幻想着沈清砚对自己求婚也说不定。 但是,钟远扬可想不到这么多。 他潜意识里就是觉得沈清砚非常不检点,心情也很糟糕。 至于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钟远扬你又闹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在医院工作了,即使你的电脑里删除了,院长那里照常理也会有备份的。你这么别扭, 是不是因为别人表达了对我的爱慕你不开心了?” 沈清砚没有像十年前似得拉扯钟远扬的衣袖,而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大声说道。 “你别开玩笑了,如果你喜欢上一个女人,别再像现在这样缠着我,我想我会比今天高兴一万倍!” 钟远扬闻言顿住了犹豫的脚步,伫立在空荡的走廊里,语气倔强。 “钟远扬……你回头。” 钟远扬依旧迎风而立,一动不动地不吭声。 “你不动的话,就别后悔。” 沈清砚话音刚落,就一个跨步走到钟远扬身前,按住他不安分的脑袋,牢牢地吻了上去。 人会被什么牵绊住脚步? 如果爱情是一种荒谬的二进制,两个人在一起似乎就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单薄爱情里留下的哭泣,争吵,执着,分离,羞辱,甜蜜,痛苦,在生命本身面前根本就分毫不值。 而此刻的钟远扬,毫不犹豫地伸手推开紧紧贴住自己的沈清砚的胸膛,萦绕在耳边温暖且熟悉的气息,没能带给他一点对那具肉体的眷恋;反而有种不清不楚的抗拒。 我们会不会去拒绝那些久别重逢的事物呢? 如果他的轮廓,触摸的感觉,呼吸起伏的频率,比例完美的面容都在人间蒸发;你遍寻不着他神秘的踪迹,你心灰意冷跌堕绝望深渊……当你终于打起精神,开始平稳简单的生活,他又蓄意闯入你平地不起波澜的心。 质量再差的冰箱都可以毅然拔掉插头,无论什么光线的声控灯,安静下来也会自动停止运转。 可是没有神经二极管也没有心动传感器的爱情,要怎么喊停呢? 沈清砚看着对面颤栗着双肩的钟远扬,把手不安地插进白大褂里,沉默不语。 “……沈清砚,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院长在南京的时候已经发短信通知我去急诊科做实习了。” 钟远扬努力地稳住心绪,呼吸平稳地应对,不等沈清砚提问就一口气说了下去, “看你的表情是觉得奇怪?院长说很快就会退休了,在退位之前希望我不定时去各个科室实习一段时间,更详细了掌握医院的状况。不过你,恐怕不得不留在心外了……有湿纸巾吗?借我一张,免得我再花钱去买。” 沈清砚被他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低下头翻来翻去,摸到一包未开封的便携式纸巾,按到了钟远扬四仰八叉的手里。 “呵呵,谢谢了。” 钟远扬一边笑眯眯地深情凝望着他,一边麻利地撕开包装取出纸巾,轻轻擦拭着方才经过沈清砚之口洗礼的唇,舒服得连圆圆的杏眼都弯成一条细密的缝。 蓦然,沈清砚很突兀地笑了出来。 “……你神经病啊??!” 钟远扬实在不明白这种时候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他不是很黏自己的吗?不是号称要做世界上最有毅力的跟屁虫来折磨自己吗? “呵呵,我只是觉得很巧。其实……院长也给我发短信了,说是让你收我当徒弟呢。尊敬的钟副院长,你说,徒弟是不是要跟着老师一起去急诊科实习呢?” 钟远扬呆呆地盯着沈清砚狡黠的嘴脸,总觉得喉咙哽住了一块肉质肥美的多刺鱼肉,吞也不是,吐也不能。 “老师……呵呵,真是讽刺。” 钟远扬苦笑一声,脱下白大褂往胳膊上随意一挎,挺直腰板绕过沈清砚,朝着医院大门口走去。 “……这么多年,你的味道还是没变,嘴唇还是那么柔软,那么的让人……难以把持。” 沈清砚行迹暧昧地舔舐着下唇,在钟远扬经过时下流地轻声低语。 忍住了太阳穴暴起的十字青筋,钟远扬保持着慈祥的面容,藏在长袖下的手掌却捏紧纸巾奋力泻火。 第三十五章 “钟副院!!有个病人家属来闹了!院长下午三点就回家休息,我只能来找您了!” 粉帽小护士颠颠颠地从电梯里跑出来,一把拦住了门口极其倦怠的钟远扬。 “有什么话直说,先别拉拉扯扯的,虽说医院已经下了班没什么人,你还是要注意些。” 沈清砚远远走上前来,眼睛牢牢盯住实习护士缠在钟远扬小臂上白嫩的手,忍不住开口。 “……你干嘛对她这么凶?人家和你一样都是新来的,论起资历她其实比你老。小姚,病人家属现在在哪里?……算了,你直接带我去吧!” 钟远扬的话还在沈清砚耳边回荡,他却愣在了原地。 这家伙,果然还是喜欢女人吗??! 沈清砚的脸色阴沉下来,咬牙切齿地看着前方的一对背影登对的男女,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 护士小姚七拐八拐地走着,就在沈清砚的耐心快要消失殆尽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 “钟副院,沈大夫,就是这里了……病人家属正在帘子里面哭呢,刚才一直吵嚷着要把咱们医院告上法庭,这会儿却又一个劲儿的只顾着哭……” 沈清砚无语地瞥了她一眼,懒懒地开口, “怎么听你的语气是她没接着大吵大闹你很失望?非得把医院搞垮了你的心才能尘埃落定是不是?” 护士小姚被沈清砚的毒液喷射得出个大红脸,词不达意地跟钟远扬解释了一通,最后脸硬生生红得憋到脖子处,不知所措地跑开了。 “……沈清砚,你这样有必要吗?她不过是个小护士,你还这么吓她,本来像小姚这样勤奋简朴的女孩现在就不多了,你要是把她吓跑了,护理部再招进来什么奇葩生物……大家都会吃不消的!” 钟远扬压低了声音,脸上因为认真的模样被染上一丝淡淡的性感。 沈清砚歪过头看着他担忧的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沈清砚故作儒雅地拉开了湖蓝色的帘子,还未看得清眼前的光景,就被一声堪比杀猪的尖叫震破了耳膜。 “啊啊啊啊啊男的男的!!!!为什么会有男的???!!!来人啊!” 站在沈清砚眼前的赫然是一个典型的北京老大妈——十块钱就可以躺满整个头顶的碎花卷,和闲人马大姐同款的条纹格子衫,唯一时尚点的可能就是挂在胸前的垂坠感金属挂链;看起来却和她的形象格格不入,总觉得有点不伦不类的意思。 看起来,那似乎更像是年轻女孩的饰品。 “太太,别紧张;他是我们新来的实习医生,有点冒昧,见谅。” 大婶稍微平复了惊惧的心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便很快摆出一副态度强硬的架势来, “你算什么东西?我要找你们院长!你们连我女儿都救不活,她已经躺在加护病房足足七天了!庸医庸医全都是庸医!!” “……很抱歉太太,我就是院长。请问怎么称呼您呢?我们好详细地谈一下病人的具体情况。” “你?” 大婶用挑葱头的目光犹疑不决地打量着无懈可击面带微笑的钟远扬,总算闷闷地回答, “我姓马。” 沈清砚朝钟远扬抛去一个“果然”的眼神,却被钟远扬不留情面的无视掉。 “好的马太太,对于医院方面,有什么令您感到不公,棘手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认真地帮您解决。” 沈清砚默默给钟远扬点了一个赞。 “……总算碰到能说上话的了!你说你们偌大一个科室,为什么就找不着人把我女儿救活过来??!当初是你们跟我说她宫外孕五个月,她自己的意愿是保留子宫!!但是你们在手术之后,告诉我她的子宫已经被切除再也不能生育了!!她刚刚醒来的时候不小心听到这个消息,才一直昏迷到现在!!!我求遍所有的医生,他们一直对我摇头说救不了救不了!!如果不能救人你们为什么要开医院?!而且你们也太不负责了,居然把他这样的男人都招进来当医生!” 马大婶讲的声泪俱下,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粗噶的手指牢牢对准沈清砚无辜的脸。 “我想您可能没有听明白我们医护人员的意思,” 钟远扬的手哗哗哗翻动着马太太女儿厚实的病历,以及一些书前知情同意书, “在术前知情书第七条里很明确地写道,倘若病人原本的意愿危及她正常的生命活动时,主刀医生有权替她做决定来保全她的性命。另外马太太,我也要劝您一句,医院是早就淡泊了生死的地方;您的女儿虽然失去了生育能力,但其他器官的状况都很正常,她现在只是在与自己的意识作斗争,什么时候她自己愿意醒来就会醒的。只要这根氧气管插着,她就不会死。” 钟远扬安慰地拍了拍马大婶冰凉的手背,温柔的目光盈余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 “刚才那是什么科室?为什么她看到我会那么诧异?” 沈清砚一离开检查室就迫不及待地询问,钟远扬则按揉着紧绷的太阳穴敷衍地回答, “……女人怀孕去的当然是妇产科……估计她的封建思想还停留在几十年前,认为妇产科不能有男人,” 钟远扬放下手,又仔细地伸过头打量身旁细皮嫩肉的男人, “不过嘛……如果她丝毫不惊讶的话,对你反而是一种更大的侮辱吧。” “从古至今酒精就倍受世界人民的推崇。酒精们再掺杂着些许苯甲酸钠,再换上一身坚硬的外壳小马甲,就摇身一变成了风靡各大连锁超市的神物,它在各大舆论网站和新闻联播上露面的次数,在无数次拍卖中以令人咋舌的高价拍出的震撼人心的画面……无一不在感官与心理上大幅度地刺激着平民百姓们,不过谢天谢地的是,平价的啤酒永远可以挤进便利商品销售的前三名。 而酒精这种学名乙醇的物质,之所以能麻痹人的大脑使人暂时忘却烦恼忧愁,是不是由于它强大的吸水性,把那些没来得及流出眼睛的泪水尽数吸干了呢?” 钟远扬趴在宽大的沙发垫上,边皱眉喝黑啤边挪动鼠标,啪啪啪干脆而利落地删掉word文档里这些矫情而罗里吧嗦的话,却冷不防被口腔里黑啤涌起的后味煞到。 钟远扬平时的酒量,不算好也不算差,但现下这种疲惫的精神状态,使得他就算一动不动舒舒服服地趴在地板上都会被一罐不到十度的啤酒灌醉。 人醉了的时候,脑袋是麻木的,肉体却比一般人更加清醒敏感。 虽然不懂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因为对比效应,但此刻摔下沙发垫仰面朝上的钟远扬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灵肉分离的痛苦。 该死!他的额头撞到了散着蓝光的音箱上,“碰”地一声钝痛就传遍了全身;钟远扬恶狠狠地咒骂一声,猛敲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他手中始终紧握的纯黑罐子,也在失去了钳制后灰溜溜地顺着地板的纹路滚向远方矗立的垃圾桶。 悲悯的天色在洗去人们的疲惫与欲望之后,从迷雾般的黑里微微地透出一点光亮来。 天终于亮了……但天亮又意味着什么呢? 于段天罡而言,天亮就是一个痛苦周期的伊始,所有的绝望,悲鸣,痛楚,罪恶……全都来自于耀眼又刺眼的日光,光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失败的日子又多了一天,新的折磨在缓缓降临;但仅仅凭借他的一己之力,又无法将时间定格,去阻止时光里众多的背叛在脊椎里牢牢生出一根刺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却不能抹去众叛亲离的事实,更无法阻止病情的恶化。 现在他终于在紧急特护病房里醒转过来。 段天罡艰难地偏过头,心怀期待地望向玻璃门外,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难道就连几乎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现在都觉得他失败而邋遢,嫌弃地把他抛弃了吗? 眼神黯了黯,他的脑袋里倏忽出现一个少年熟悉的笑颜。 他一直深爱却不让对方知道的少年,他不择手段保护的少年,他那么惨无人道地伤害过的少年…… 曾经也爱过他的少年,再也不会回来。 “沈……请砚……呵呵,呵……!” 费尽了力气他才勉强吐出几个发音模糊的字,面如死灰的段天罡这下真的失去了求生意识,干涩的泪水从眼角脆弱地滴落。 在这样一个平庸无奇的早晨,没有人知道段天罡醒过来又昏了过去。 也没有人会预料到,这是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 第三十六章 老管家从医院洁净得近乎变态的厕所里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脸色苍白地捂住肚子,汗如雨下,脚步却一直向着段天罡的特护病房艰难地挪动。 在段天罡还是个爱摆弄步枪的小少爷时,他就是段家最器重的管家。 后来段家人受人陷害,段宅被一把火烧得片甲不留,尽管灰烬呛进他的鼻子,火光灼烧了他明亮的双眼,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段天罡。 那个年纪的段天罡,因为正处于青春期所以体重并没有轻到哪里去,可老管家(当年的小管家——)硬是咬着牙背起一声不吭的段少爷,疯子一样冲出被火舌吞噬的房屋,然而即将成功逃脱的时候,一扇被熊熊烈火点燃的木门直直砸向他的背部,老管家想也没想就抬起胳膊去挡,热浪包围肌肤逐渐啮咬的痛楚,他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掉。 即使是被烈火跫然淹没的皮肤,也会慢慢平复成浅浅的伤口;而伤口,则会被岁月经久不息的磨砺炼成一道浅而长的伤疤。 而现在,老管家那只被伤痕洗礼的胳膊,正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老爷……老爷……来人啊!!” 隔着玻璃可以清晰的看到,段天罡安静苍白的面容,以及……床边仪器上那一条无法忽视的直线。 再也不会有起伏的胸口,终于从这个绝望的世界解脱。 段恒抬手抹去额头细密的汗珠,左手拎着一袋小笼包子,右手提一袋简装豆腐脑,顶着骄阳按下了钟远扬家的门铃。 过了很久很久。 门被一个头发蓬乱的陌生男人打开,男人长着一脸凶蛮的络腮胡子,眯起眼打量着这个清秀白皙的年轻人, “你谁啊你?” 段恒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猝不防看到了摆在玄关处,一双属于钟远扬的帆布鞋,鞋子很凌乱随意地摆放着,就像一个无厘头的残梦。 目光游移到男人放肆敞开的胸口,上面点缀着斑驳的青紫痕迹,让人触目惊心,不忍直视。 “对不起,我大概找错地址了。” 段恒抱歉地耸耸肩,不好意思地笑道。 络腮胡子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碰地一声用力关上门,留下一句被人吵醒后的愤怒国骂。 “……” 段恒紧紧咬着嘴唇,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小笼包丢进身边伫立的垃圾桶,滚烫的泪水滴在刚出锅的豆腐脑上,被浑浊的卤汁翻滚着瞬间吞没。 手机铃声骤然打断了他混乱的思绪,段恒闭上眼睛稳住心神,忍住哭腔按下接听键, “您好,请问是段恒先生吗?不知道您是否已经回国,如果现在在国内,希望您能来s市中心医院一下。” “怎么了?” “……很抱歉通知您,但,您的表哥段天罡已于今早五点十七分离开人世……节哀顺变,但您最好还是赶在……” “喂喂?段恒先生您有在听吗?” 在我们单薄脆弱的生命里,不少事都可以摧毁一个人。 高考失利连三本都没考上而跳楼自杀的平凡少女,与高考同样失常却勉强上了一本机电工程的文艺腔少女,她们同样青春,她们同样努力了18年,你却无法凭借理智给出一个更准确的方法来判断谁的人生更加不幸。 我们总能轻而易举地去自怨自艾,却连身边人的不幸都懒得去认可。 用什么当作标准去评价一件事情的公平与否?用什么力量去毁灭一种最纯粹的渴望?又要用什么方法来压抑自己的怒火不甘,装作不在意地去坦然面对残酷的现实? 比起这些,段恒是真的无法再忍耐了。 他终于把最真实的自己暴露在炎热的阳光下,赤裸裸的内心,一花一木都可以一览无余。 日光之下,不过火柴天堂。 “啊,好舒服……” 钟远扬推开淋浴间的磨砂门,头上蒙着一条厚实的大毛巾,一脸惬意地感叹道。 他别起指甲,砰地开启了一罐纯生啤酒。 钟远扬闲适地走到阳台,喝着酒的同时虚荣心膨胀地低头俯瞰脚底板钞票堆砌而成绝美的人工风景。 他从来不否认自己的虚荣,男人嘛,有几个不虚荣的? 新搬来的这一栋花园别墅,是以有名的人工美景闻名于s市,而它特有的人工价格也让一大票吝啬的有钱人望而却步。 而身为他们其中的一员,钟远扬咬咬后槽牙终于一次性付下全款,搬进一栋取景最漂亮的别墅。 就算他沉迷虚假的风景又如何呢? 绝对真实的人生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难道要像他十年前一样傻吗?他已经不年轻了,不再需要服从内心,只需要妥协就可以可以过得很好。 钟远扬眯起眼睛,第一次这么专心地享受着金钱带来的快感。 “钟远扬!你快点开门!!钟远扬!” 讶异了一下,钟远扬望向脚下,看到一个渺小的人影在奋力敲打着自己高级定制的实木门。 “钟远扬,你手机为什么不开机?老院长气的够呛!” 沈清砚鞋也没脱就闯进钟远扬家豪华的客厅,燥热地扯了扯领带,眯起眼打量各个隐蔽的角落,似乎在探寻手机的踪影。 “不用找了,昨天它被我冲进马桶里;上厕所的时候玩手机不小心把它掉了进去。” 钟远扬深知沈清砚这么焦灼地来找自己一定是有正事,况且老院长都发飙了,应该是什么拖延不得的手术吧;这么思虑着,他挪开挡住沙发的椅子,从下面的暗格里取出一把崭新的手术刀,就连刀柄都熠熠生辉,像是被撒上一层层的银粉,泛着不真实的柔光。 “这是什么?”沈清砚不安地弯腰,打算近距离观看这把银色利刃的全貌。 “当然是手术刀了,你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有紧急手术吗?” 钟远扬蛐蛐着身体仰视着比他高出长长一截的沈清砚。 “……手术刀我当然见过,可是我问你你带这把几乎全新的手术刀去上台是打算做什么?拿病人做磨刀石吗?” 沈清砚的态度有点毛躁,脸上却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 蹲在地上的钟远扬促狭地笑笑,迅疾地把手中的利器一百八十度倒转,粗糙的刻满手术痕迹的刀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现了身, “跟着师父慢慢学吧,看东西偏门而不全面,只注意你目光所及的那一部分,又怎么能得出正确的决断呢。” 沈清砚不忿地盯着起身向衣柜走去的他,语气相当讥讽, “这就是你的幸运手术刀吗?早听闻贵院赫赫有名的钟远扬钟主刀,在心脏外科可是以零失误率着称的;偏偏上大手术的时候人家从来都不用医院提供的手术刀,而是自己神神秘秘地携带一把‘纯银’手术刀。你还真是迷信啊,可你知不知道人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极度缺乏自信才会把精神寄托在一件手指粗的东西上?!!” 钟远扬不满地皱皱眉,推开了沈清砚拦住自己的手,打开衣柜从里面随手拿出一件浅咖色衬衫和浓黑色西装裤,在沈清砚面前悠哉脱下浴衣,毫不避忌地露出自己的身体。 沈清砚惊得一抽气,竟忘了闭上眼睛,目光精准地射向钟远扬瘦而不弱的胴体。 反应过来后,他觉得空气很燥热,不自在地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像在跟谁赌气, “你……你快点把衣服穿好,我去门口等你。” 钟远扬在他身后轻蔑地冷笑一声,难以忽视的音量硬生生卡住了沈清砚犹疑的脚步, “你装什么装?我的裸体你看的还少吗,十年前我们……” 沈清砚闻言转过身来,他的眼神充满浓浓的示威感,犀利的目光淡定地锁在钟远扬的裸体上,面不改色地打断了钟远扬原本打算用来羞辱自己的话, “你闭嘴,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次,不要动不动就跟我提十年前。” “呵呵呵!多大的讽刺!你是脸皮有多厚才认为十年前的受害者是你!十年前,是你沈清砚害得我家破人亡,痛不欲生!再遇到你我就已经很痛苦了,院长还要把你安插在我身边!天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心平气和地和你相处的?!要不是看在老院长的面子上,要不是他在我最艰苦的时候援助了我,你以为今时今日我还能容忍自己和一个刽子手面对面地站在我的新家里讲话吗?!” 钟远扬忍住快要喷薄而出的负面情绪,窗口吹进来的微风和着现实的气息,吹醒了他尘封的苦楚。 “……钟远扬,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想和你谈什么无聊幼稚的私人恩怨。我看你也穿好衣服了,那你快点出发,我先去医院了。” 沈清砚轻轻关上了造型独特的雕花门,他的动作那么温柔,就像是一声妥协的叹息。 第三十七章 钟远扬颤颤地倒在沙发上,滚烫的手掌握成了一个软弱的拳头。 人们的天性除了各种欲望,还有一个不怎么体面的本能,就是逃避。 记忆可以弄虚作假,眼神可以游移不定,生命可以依附别人向你伸出带刺的枝蔓而活;而爱情与亲情孰轻孰重,好像从古至今都没有定论。 可有时候,对于一个习惯一无所有的人而言,他的世界里就连最简单的逃避都是不敢妄想的奢望。 钟远扬就是这芸芸众生里的一员,他多想买一瓶白兰地在家里光着脚丫喝的酩酊大醉不顾形象,可是医院在等着他,病人在等着他,属于医生的救死扶伤的良知无时无刻不在捆绑着他苍白的灵魂。 十分钟后钟远扬已经衣冠楚楚的穿着白得晃人眼的白大褂,微笑着端坐在泌尿科实习医生的席位上,耳边还回荡着老院长方才声音洪亮的谆谆教诲, “远扬哇!!!!你也知道哈,我还有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在确认你接下我的职位之前你还是要跟普通主任一样进行轮换实习制的!别担心,我相信你的实力,就这样哈,我先去吃午饭了。” 他想起老院长就觉得头疼,虽说人上了年纪精神和体力都大不如前,可老院长这种无比任性的作息,恐怕是个人都无法苟同好吗。 而且也根本没人告诉他,医院今天压根儿就没几台手术……那把他叫来到底是干嘛的? 歪过头看着门口三个冰冷生疏的大字“泌尿科”,钟远扬觉得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好吧,老院长刚刚说过泌尿科医院的重点科室,自己要在这里轮转实习至少半个月的时间;而可气的是,尽管钟远扬一再强调不希望沈清砚给自己打下手,在老院长面前他甚至忍辱负重地委婉赞扬了沈清砚的专业水平,表达了自己对人才流失的叹息。 可是这一切都被老院长装聋作哑地无视掉。 用泌尿科的话来说,他就像一个肾小管集合管的混合体,总能滤掉一些身体不想要的物质。 闲了半天都没看见半个人影,钟远扬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走到门口,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无聊地向外张望。 安静的回廊可以听到他蓬勃的心跳声,但是很快一阵嘈杂打破了这份宁静。 闯入视野的是一群紧张兮兮的小护士,你推我搡地从电梯门里散出来,她们无一例外的把手放在一张蒙着白布的推车上,焦急地推着车往外跑,奈何车轱辘不偏不移地卡在了电梯的缝隙里,怎么使劲都出不来。 蒙着白布吗?看样子医院是又死人了啊。 钟远扬叹了口气,把插在兜里的手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挽起一尘不染的白色袖口,快步走到电梯门前,弯下腰伸手把轱辘与推车之间的钢轴死命拉了出来,只听啪嗒一声,推车终于成功着陆在医院走廊生冷坚硬的地板上。 “谢谢钟主任,那我们先走了!” 为首的竟然是护士小姚,刚刚都低着头,钟远扬还真没有看出来;他愣了愣,礼貌地点头示意。 “蒙着白布的……是要送往太平间吗?” 沈清砚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钟远扬背后毫无感情起伏地出了声。 “这么具体的我哪知道,大概是吧……你别离我这么近。” 钟远扬有点无语地看着刚刚还和自己吵架,现在却没事人一样的沈清砚,再次在心里表达了对他深深的鄙视。 “是吗?也对,你当了这么久的医生,早就把生死都看淡了,怎么还会在意别人的死活呢。” 沈清砚漆黑的双眼迫人地看着钟远扬僵直的后背,一动不动。 “你这话什么意思?” 钟远扬本来不想理他,谁知被他这么一挑衅,还是忍住不转过身和这个家伙对峙。 但看到沈清砚时候,他居然猝不及防的倒吸一口凉气。 从早上到现在不过寥寥几个小时……为什么沈清砚现在的样子,这么憔悴不堪? 他似乎在短短几百分钟内就迅速地老去了十岁。 “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钟远扬,段天罡的病情一直是你负责,十年了他都活得好好的,怎么我一回来,他突然就死了呢?!你还在这里装什么装!” 沈清砚的眼眶通红,几乎把嗓子吼得沙哑,空气里弥散着一种甜腥的末日气息;而钟远扬在这种紧绷的氛围下,几近窒息。 “他死了……?你说,你是说……”钟远扬霎时瞪大了眼珠,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被悲伤笼罩的忧愁面容,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你是说,被那块白布蒙着的人,是段天罡?!” 没有亲自进过手术室的人,可能永远都体会不到来自生命本身最纯粹的震撼;那是一间炎炎夏日里不开空调都能保持阴冷的神秘小屋,那也是一块充满禁忌的小天地,譬如手术室不能建在顶层这样的言论,总是在风水大师们的手册上频繁出现。(现实中大多数医院的手术室都不建在顶层,其中以二三层居多,而缘由很简单,就是迷信的八个字:上接人气,下接地气。) 但哪怕这样的地方,拿死亡都是束手无策的,或者说遇上了死,一切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你来了。” 钟远扬装出一副随意的样子,客套地招呼着风尘仆仆赶来的段恒,礼貌性十足地递上一杯冒着团团雾气的热水,好像与对方初次见面一般。 “好久不见,钟远扬。” 段恒同样用陌生的眼神打量着站在对面的男人,十年的时间除了给他增添更沉稳的气质外,没留下一点诸如皱纹法令纹这样恼人的痕迹。 自己是该开心还是失望呢?离开自己,他竟然过的这么好。 段恒的一只眼睛被前额垂下的碎发遮住,而那种洪水般强烈持久地席卷向他的心酸,也终于被隐藏在世人面前;他的右手不安地攥紧衣角,不知该往哪里放,看着周身熟悉而陌生的环境,目光终于定格在钟远扬的身上。 十年之后,没有萍水相逢,没有旧情复燃,有的只是一种颠覆人生的错位感。 他太熟悉钟远扬身上的这件白大褂了,当年他就是披着这件仿佛被魔法洗礼的衣服一路过关斩将,披荆斩棘;从小立志当医生的他比谁都珍惜那些持刀的岁月,他尤其喜欢在手术成功后骄傲地叹气,“轻轻松松又救了一个人”。 而现在的自己……段恒不由自主地低头,跃入视线的却是一套阿玛尼最新款的高级定制套装,冰冷的铜臭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与同样寒气嗖嗖的医院僵硬相峙。 这套衣服其实不是他买下的,而是段天罡派老管家给他寄到美国的,昂贵得仿佛一摔就碎寸缕寸金的定制成衣在辗转几个海域后终于安全地交到了他手上。 他心里明镜一样,知道段天罡是在硬撑。说实话,被毒品折磨到现在这个地步,每天又没有收入只靠着他的存折过活,再有钱的人也会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 可段天罡是那么骄傲的男人,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拒绝。 再生疏他们也是血脉相连的表兄弟,再亲密他们也不过是相互利用彼此的利益关系;种种意外,都不能抹去段恒帮段天罡搞垮钟氏企业的事实。 世上有很多的坏人,却没有绝对的好人;人们制定条条框框的标准去定义如何算一个没有争议的好人,一个人往往要历尽艰辛跋山涉水,上刀山下火海才能被勉强称为半个好人,可只要他的人生中出现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污点,以前的荣耀全被抹杀殆尽,他莫名其妙就被贴上了一个坏人的标签。 当年段天罡势力之大,即便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怎么形容呢,他当初只是没有刺杀市长的想法,倘若真的萌生了类似的想法,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让市长一夜暴毙也绝不是难事。 但当年的钟氏却始终是他梗在喉咙里的一根刺。 钟铭让人惦记的地方,不仅在于钟氏企业旗下的庞大资产,还有很多房产与黑道势力分支的诱惑,清衍堂不过是数一数二的黑帮,却不是龙头老大,坐不稳那么大一把交椅。 段天罡想搞垮钟氏企业最最重要的动机,其实在旁人眼中根本微不足道:他痛恨钟铭借兄长之名加在他身上多年来的禁锢,而翅膀渐硬的他也萌生了一种无穷无尽的贪婪。 这样危险的被欲望冲昏头脑的段天罡,会在击败钟氏企业后对钟远扬做些什么呢? 第三十八章 以他独到的手腕不难猜出,八成是没有好结果;而段恒身为鼎鼎有名的医生,非常凑巧地接到了钟铭的急诊,他看样子是不知道段恒和段天罡的关系,还天真地给段恒塞红包,嘱托他不要把自己的病情向外宣扬。 段恒在他走后静静坐了很久。 钟铭因为长期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的饮食习惯,导致胃溃疡溃烂处表皮病变……最终促成晚期胃癌。 以他的身体状况,对战当时年轻气盛的段天罡,胜算基本为零;段恒为了保护钟远扬不遭受什么伤害,终于决定做一回坏人,借着主治医师的名号在钟铭家里窃取内部资料,推波助澜,帮助段天罡成功的搞垮了钟氏企业,当段天罡问他想要什么奖励时,他想也不想就说出放过钟远扬这样的话来。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段天罡哪里还管什么不留余孽的说法,只当自己的小表弟是个为爱痴狂的主,大手一挥就应了允。 但是就本身而言,做了二十几年好人的段恒还是不能接受自己对所爱之人做的一切,暗自办好去美国的手续,打算在那边留学一段时间,主修口腔学心理学的双学位;或许当一个人不停的找事来做时,只是为了心里好受一点,只是为了表现出全世界都需要自己的模样,只是为了填补心里那一块莫名愧疚的空缺。 可钟远扬当年只是一味的沉浸在丧父之痛里,哪里还会记得他刚刚抛弃不久的前男友呢? 以常人的眼光来看,段恒身为段家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段恒却一直不敢回国来见钟远扬,实际上他的心里在害怕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现在这一秒,钟远扬正客套地招待着他,眼神陌生得像在观赏一棵热带植物或一只镶满钻石的手机,那种骨子里生发出的冷静刻薄事不关己,就像是一把手术刀,一点一点地切割着他柔软的皮肤,痛楚犹如暗夜里闪烁的辰星,次次第第,凄凄隐隐。 “……不用说了,我还是决定把他的后事全权交给医院处理。” 段恒打断了钟远扬冒着寒气公事公办的声音,却看到了钟远扬的肩膀在颤抖。 钟远扬把深埋在病理报告里的脸抬起来,眼神深邃的像一个超越光速吞噬星系的黑洞,声音像寒秋里结霜的红叶, “段恒,你为什么要突然回来?莫非你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是那个混蛋的亲弟弟吗?!” 病历哗哗哗的被钟远扬狠力摔到地上,他一把揪起段恒价值连城的衣领,恼怒的呼吸喷薄在段恒近在咫尺的脸上,咄咄逼人,蓄势待发。 “不好意思钟医生,我想你是误会了,”段恒手腕用力地握住钟远扬那只滚烫的手,试图把它掰开, “我来只有一个原因,远方通知我来领我哥的遗体,来找我商议他的后事。” “呵!你就别装了,”钟远扬不屑地勾起嘴角,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以为我不清楚从美国飞到这里要多长时间吗?你就算坐私人飞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来!” 段恒觉得脖子有种窒息的感觉,不由得皱皱眉,声音依旧低荡动听, “你把手放开,我这样很难受。” 钟远扬阴险地一笑,突然松开手搂住段恒,甜腻的鼻息紧紧贴着他僵硬的身体,“你来找我,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沈清砚与老管家坐着聊了会儿天,又给老人家买了点水果和营养品,安慰了他许久后才匆忙赶回医院。 他一路失魂落魄,闯过了五个红灯三个黄灯,当然,医院到段家只有八个路口。 尽管闯了不少红灯,拥堵的车流还是让他寸步难行;狼狈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医院里几乎没什么人,沈清砚站在电梯里,有些昏昏欲睡。 “滴”的一下电梯门打开,钟远扬紧紧搂住段恒的背影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被沈清砚尽收眼底。 沈清砚静静站在电梯里,好像被轻轻地抽去了灵魂,只剩下单薄的躯壳。 他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欲言又止的放下。 的确,此情此景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医院唯一与他有关系的,就是段天罡;可现在,他却是赶来为这个人收尸的。 沈清砚自嘲地弯起嘴角,冷静地走向正耳鬓厮磨的两人;谁也料想不到,事实上理智正以光速离他远去。 段恒呼吸急促,恼怒地挣脱钟远扬靠近自己的唇,哪知一偏头就看到了脸色不佳的沈清砚。 难以置信……这个人……真是沈清砚吗?! 尽管从五官上来讲没什么变化,依稀可以辨认出来他就是十年前那个和钟远扬同居的少年;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与从前迥然不同。 相比钟远扬,时间洗礼给沈清砚的显然还有成长,只是这种成长,似乎让他不怎么好受,即使绷紧了面部的肌肉,旁人也不难看出他压在心里的愁苦。 钟远扬之前只是一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要羞辱段恒,见他妥协地放弃了挣扎,也就渐渐冷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他猛地把段恒推开,如梦初醒。 他这是在做什么?都过去十年的事了,为什么还会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面前这个人是无辜的,他的哥哥刚刚死去,他的身体怎么还禁得起自己这么折腾? 钟远扬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用余光瞄了段恒一眼,却得不到回应。 但是段恒的表现显然怪怪的,他的视线从刚才起就聚焦在钟远扬的斜后方。 钟远扬不解地顺着段恒的目光看去,一瞬间只觉得万籁俱寂。 “作为他的养子,我想我有权利参与他的后事商议吧。” 沈清砚直接越过了钟远扬,双眼死死地紧盯着面色苍白的段恒。 “可我是与段天罡有血缘关系的亲属,而你……不过是一条他从街边捡来的狗。” 段恒一改往日温柔的模样,语气惊人的刻薄。 “你只不过是他的表弟,又不是亲弟弟,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还有,这么多年你躲到美国不愿意过苦日子也就算了,十年间你对他一直不闻不问!你有什么资格替他料理后事?!” 沈清砚激动得连双肩都在微微颤抖,而这么极端的表情钟远扬几乎是第一次看到。 “沈清砚,够了,你别再发疯了。他只会比你更不好受,你要接受段天罡死去的事实……” “钟远扬,这是家事,有你插嘴的份吗?!还有,时至今日你为什么还在袒护这个家伙?他除了姓段,和段天罡一点关系都没有,钟家的土崩瓦解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你真是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钞票!!” 钟远扬怔怔看着脸色通红的沈清砚,似乎还没明白;半响过后他终于了然,露出了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 他明白了,一下子,钟远扬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十年前那个案子的始作俑者,并不是与他朝夕与共的沈清砚,而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段恒;当初钟铭手上那份机密企划书,除了在钟家本家有独立备案以外,在钟远扬的家里同样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拷贝件。 而这也恰恰是钟远扬把案子的疑点聚焦到沈清砚身上最主要的原因,当然,他接踵而来的失踪就更加加深了钟远扬对这一看法的确信度。 毕竟,以一个正常人的眼光来看,谁会想得到刚认识没几天的代班医生会居心叵测地偷走一份有关商业机密的重要档案呢?“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尽管遵守这一金科玉律把档案放在自己卧室的床头柜里,钟铭还是难以躲过段家的炮火。 钟远扬寒心地望着眼圈泛红的段恒,看着这个曾经的枕边人,一时只感到胃里一阵作呕似的翻腾,恶心得要命。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你们家里那点破事明天再说,今天我就是院长,医院这个点就得关门,你走啊!” 他声嘶力竭地对着段恒的脸吼道,硝烟瞬时弥漫了整个空荡荡的回廊。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你放心,我会走的。” 段恒仿佛在忍受着什么莫大的痛楚,紧紧闭上眼睛,许久才颤巍巍地睁开,他在离开的时候经过了沈清砚的身边,假装不经意地低声警告, “沈清砚,我看你是真喜欢他,都十年了你还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粘人……我想要告诉你的当然不是这个,今早我去钟远扬的家里,发现他在和一个中年男人同居。你看,他就算要这种货色,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第三十九章 沈清砚不以为然的挑挑眉,大步流星地走到傻傻呆立的钟远扬身边,从他靠近大腿的裤子兜里翻出一串挂着扇形门禁卡的钥匙,拿食指一边甩着一边冲着段恒耀武扬威, “他一定懒得告诉你他上个月刚刚搬家吧?他买了栋花园别墅,这就是那里专属的钥匙……至于同居,他一直在和我同居。你的阴谋被我拆穿,心里很不甘吧?说实话,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等段天罡死,只要他死了我就可以说出真相,让你被你最爱的人恨一辈子!” 段恒只觉得喉咙被人死命掐住,失去了呼吸,他咬着下唇,发出最后一点挣扎的声音, “沈清砚,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可你怎么能这样说段天罡?他,他一直都爱着你,而且他现在还躺在这家医院里,尸骨未寒……” “他爱我?!我草啊!他就是一个神经病贱人虐待狂垃圾!!他把我当成他的禁脔那么多年,还拿我爱的人威胁我跟他做爱,这就他妈的是他的爱!他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他的造化了!他就是活该!如果他早死几年我就不用活的这么累,我丢下了一个大包袱!” “够了,你走吧。” 钟远扬终于开口打断了正在争执的二人,犀利的目光紧压在段恒身上。 片刻后,偌大的医院只剩下两个渺小的人影,天花板上的吊灯在墙上打出无数斑驳的光影,它们和着不停交错晃动的线条,谱成一曲曲属于夜晚的骊歌。 “你哭够了没?” “……” 钟远扬无奈地看着孩子气地蹲在地上的沈清砚,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后同样弯下膝盖,缓缓靠近肩膀一抽一抽的沈清砚,把里面的纸拿出来递给沈清砚,语气了然而伤感, “我知道你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为了把那个人(钟远扬这会儿真的不想再提起段恒的名字了)气走,自己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吧。你离开的这十年,院方特意把段天罡的病交给我,每个月老管家都会定时拿着从上海不同地址邮寄来的汇款单付医药费,我一直就觉得奇怪,都这个年代了,什么人还会不用信用卡用汇款单这种老土的寄钱方式?除非他不想透露出自己是谁……而这么多年来,他的医疗费真是极尽所能的昂贵,你居然能一供就是十年,足以证明他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可我不该那么说他,他毕竟养我十几年”,沈清砚喉咙沙沙的,像干涸的荒漠,“他今天才刚走,我这样冲动地说话,岂不是让他不得安生不得好走?我真的没办法原谅自己……” “但你说的都是事实,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而他现在更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在他离去的时候能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两清了,他才能走的放心。” 钟远扬递了半天纸巾都没见沈清砚抬头接,便粗暴地把纸往他抱起的双臂间一糊了事,静谧的夜晚只听得到沈清砚唔唔的挣扎声,庆幸的是这种声音终于盖过了刚才幽幽的呜咽声。 但很快医院就完完全全的静谧下来。 天啊,这家伙会不会被自己不小心给捂死了吧。 钟远扬心惊胆颤,身为一个医生的医学常识在遇到紧急状况时完全被抛在了脑后,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住沈清砚滑不溜丢的脸,打算抬起来好好端详一番。 “呼呼……” 钟远扬哽咽地望着在强烈灯光下依旧能安然睡着的沈清砚,无语凝噎。 他也不知道在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什么人,重重叹了口气,一只手撑着沈清砚身边的墙,另一只手在沈清砚的腿边安放,缓慢地坐在了他身边;地板冰凉地冒着滋滋寒气,夜深人静,消退了他仅剩的一点被传染得来的睡意。 钟远扬伸出骨架极大的手掌,打了个呵欠后就一把将没有着力点的沈清砚搂紧宽阔的胸膛,让他那颗英俊的脑袋安全着陆在自己坚实的肩膀上。 夜很深,繁华喧嚣的城市也洗尽铅华地暗下来。这家唯一灯火通明的医院里,却有两个相互依偎着熟睡的小人物,远远地望去就像一座深海里最闪耀最璀璨的灯塔。 钟远扬睡眼惺忪地醒来时,惊讶地发现沈清砚早已经穿戴好整齐的便装,坐在医院大堂的座位上喝豆浆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缓缓贴着墙坐起来,可能因为夜晚凉的关系,嗓子生出些痒痒的感觉, “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沈清砚用力吸了最后一口,起身走到医院门口,把手里空掉的塑料杯捏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口气懒懒地回答, “生物钟。” “额,” 钟远扬讪讪地笑着,气氛一下子变尴尬起来;昨天他们的误会才刚刚解除,第一次以不带怨恨的眼光看着对方……他其实还是不太能适应。 钟远扬的目光在炽热得快要把沈清砚烫出一个洞后,终于转移到他身上修身的浅灰色毛衣上, “对了,你为什么不穿白大褂了?今天星期一,是要上班的。” 沈清砚的眼睛里像含着一团化不开的雾气,他把身体转向背靠墙壁的钟远扬,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在通知, “今天……我不想上班。” “段天罡的葬礼定在早晨,不出意料的话,应该没有几个人会去。” 钟远扬不等他说完就忍不住插嘴, “你要去参加他的葬礼吗?” “不,” 沈清砚很干脆地回绝,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钟远扬,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后才开口, “我不会去他的葬礼,但是,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准确来讲,是你陪着我,我们一起去另一个地方。” 钟远扬盯着他突然露在空气中的尖尖虎牙,突然睡意全无,精神抖擞起来。 “你的意思是,你想让我陪你翘班?” 沈清砚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三两下撕开一根吸管的外包装,直接把它插进了钟远扬的嘴里;同时伸手把一杯温热的豆浆扔到他的怀里。 “你……” 钟远扬不情愿地接住满满的杯子,意外地发现豆浆竟然还热乎乎的,不禁感叹了下塑料包装的保温性;却遭受到沈清砚轻蔑的白眼。 “就你这文化水平?还给病人做手术呢?豆浆我买来的时候是滚烫的,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醒,所以这杯豆浆一直被我捂在怀里,才能这么长时间都保持这种温度。” 说实话,钟远扬心里还是蛮触动的,自己冤枉了这家伙那么久,他居然还能不计前嫌地给自己买早餐,充当保温桶……说不感动肯定是骗人的。 “……好,我答应你,陪你一天。” 沈清砚静静地看着钟远扬,良久都不说话。 地球上有很多峡谷,很多季风,很多山崩海啸,但总也有一些气候是人为无法预测到的。 段天罡生活的城市就是这样一座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的主。 s市的季节不很分明,就好比云南的春城昆明,一年四季没有一板一眼的界限,全凭天气的冷热来判断穿衣方向。 而眼下,孤零零站在墓碑前举着伞的段恒身着一袭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精致的小白花把他点缀得像一个蒙着层寒霜,缓缓莅临世间的死神,他像纸一样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悲怮到极致的哀伤。 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好像一个喋喋不休的贵妇人在向自己常年不回家的丈夫哭诉她头上数不胜数的白发;雨水丝丝缕缕,细密如绸地落下来,落在s市挣扎着亮起来的天色里,落在每一个画着精致妆容脚踩昂贵细高跟白领的衣襟上,落在所有孤单彷徨迷惘的人们心上,被那颗小小的心脏贪婪地吸进肚子里,融化成眼角决堤的泪水。 偌大的墓陵里,远远就能望见一个黑点淹没在遍天的风雨里——那是只身一人的段恒,他正面无表情地撑着漆黑如夜的伞,一动不动地盯着印有“段天罡之墓”几个大字的墓碑,轰隆的闪电照亮大半个天空,雨水把崭新的墓碑洗礼得更加干净;同时矗立在墓碑旁的,还有一个格外显眼的无名碑。 清衍堂虽已易主,可到底还要尊称段天罡一句老堂主,如今他人走了,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就统统丢了心肝,一心只想着投靠现任堂主沈清砚,哪里还管什么葬礼不葬礼的呢? 至于老管家…… 在段天罡去世的同一天,老管家回到他住了十几年的房子,最后一次按部就班地把所有房间都清扫了一遍,洗好衣服后把它们一一熨平整理到衣柜里,下楼和菜市场的小贩打了最后的招呼,卖黄瓜的阿婆还特地少算了他一块钱——“我说好久没看得你这么高兴了,我老婆子也不在乎这点子零头,以后要常来得了!” 老管家非常友好地跟所有认识的人道了别——看门的警卫,超市的收银员,卖菜的阿婆,车库的保安……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老管家马不停蹄地洗菜切菜,短短一个小时就烧出了丰盛的一桌子菜,这些菜无疑都是段天罡生前爱不释手的样式。 完成了人生最后一个心愿的老管家,终于在饭桌上吞下整整一瓶百草枯后,轰然倒地。 因为老管家在段家没落之前就跟着段天罡,也一直被毫无尊严地以“喂”这样的称谓呼来喝去,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又或许以段天罡与他形同父子的关系,应该知道老管家的真实姓名,可现在两人都不在了,人们就手足无错,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这位尽职尽责的管家。 老管家一生尽忠,就连死,也要赶在和段天罡同一天死,保证他在阴曹地府依旧有人照顾。 段恒蹲下身子,双肩不自觉地瑟瑟发抖;他伸手在无名碑上摩挲,在这个到死都无法把姓名刻在自己墓碑上的老管家身上,他看到了一些这个社会遍寻不着又闪闪发光的东西。 沉稳而矫健的脚步声,吧嗒吧嗒,吧嗒吧嗒,一点点向他靠近,带着点小心翼翼,带着点难以置信。 “你居然来了?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来,那样的话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为他送葬……今后他在江湖上将会是多么的惹人耻笑!” 第四十章 陆展成抬起手擦掉滴落在脸上的雨水,突然一把扔掉了手中的黑伞,任由整个身体暴露在淋漓的暴风雨里,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地响彻在整个墓场,像一曲幽荡的镇魂歌, “他真不愧是他的表弟,段家人一向喜欢好高骛远,自怨自艾,这点你倒是满符合的……呵,我不过陈述事实,你又何必这样急躁?况且,我的话也没说完。” 段恒不解地嗫嚅着唇,看陆展成已经完全陷入他自己的世界,就不再多话,静静等待下文。 “段天罡一直以为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是在他家的那天早晨,其实一直以来,他的认为都是错误的。我第一次看到段天罡的时候,是在高中的开学典礼上;其实我们上的是同一所高中,只不过由于步枪训练比较频繁,我很少去学习上课,大部分空余的时间都是家人安排家教到家里给我补课。” 陆展成自嘲地勾起嘴角,说话的功夫身上已经被大雨浇了个通透,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地回忆,很快又接着说了下去, “说起来,一晃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急于求成的性子却一直没变。我们之间早已经谁也不欠谁,今天来,也不过是看在十几年兄弟情的份上。” 他说完,就转身欲走,却被猛然站起身的段恒一把握住了手腕,段恒恨得咬牙切齿,眼眶泛红地质问他, “什么谁也不欠谁?!什么两清??!他左眼的那道疤,你敢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就算是个十恶不舍的罪犯,到底也是我的亲人;你这些年来这样对他,他自己不说我却全都看在眼里。你这么对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陆展成皱着眉头甩开段恒钳制住自己的手,冷笑道,“就算他替我挡了一刀又怎么样?就算我把他骗上床了又怎样?他自己傻,还能赖到我头上吗?” 他从头到脚已经找不到一处干燥的地方,湿哒哒的衣角可以拧出水来,眼神却干涸得像沙漠里被风暴溺死的旅人,一片空洞。 段恒无力地被他摔到坚硬的石碑角上,锋利的棱割破了他的手臂,流出细细的血液;他咬破了下唇,喉咙里堵满了腥味,悲痛欲绝地看着陆展成若无其事离开的背影,用力嘶吼 “你他妈真不是东西!” 呼呼的风声吹过他的耳廓,雨水猛烈冲刷着他止不住血的伤口,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 麻木穿过整个宇宙银河,堵塞了他小小的世界。 其实段天罡当初是怎么坐上黑帮老大的交椅,陆展成又是怎么从一个步枪运动员转行成了商业大亨,这些都不重要。 他们两个人这么些年的纠葛,用一句话就能概括。 段家还没有破产的时候,就想把自家的儿子和陆展的妹妹凑成一对,两家大人本来就青梅竹马,看对方的孩子都是知根知底的优秀,便很欣喜地接受了,甚至连段天罡都没反对;而就在订婚的前一天晚上,从不喝酒的陆展成喝得酩酊大醉还逃了步枪的训练课,把在学校上晚自习的段天罡骗到自己空荡荡的家里,强之。 什么?更简略一点? 简而言之,就是醉酒的陆展成对清醒的段天罡动了真情,把他给上了,而这一幕恰好被前来家里作客的段氏夫妇与陆爸爸看到。 这种画面让思想封建的长辈们看到,简直就是如遭雷劈,世界观颠覆的毁灭性事件。 事实上,陆展成作为一个运动员的生涯也真的从那天起就被摧毁了。 属于陆展成的结局是幸运的:陆爸爸红着眼眶,掏出一筐又一筐的钞票塞到美帝的口袋里,企图以金钱为地砖铺成一条血路,把陆展成送往遥远的外国去读商科。几年过去了,陆展成可以说终于变成了他爸爸想要的那种人,有一位出身名门的漂亮妻子,有许多间规模庞大的公司。在公司熬夜加班的时候,他有时会不自控地发呆,他在想念段天罡。在美帝留学的时候,也碰到过几个同性恋,可是很奇怪,除了段天罡,他对任何男人都没有欲望。 好像除了他就不行,好像只有他可以唤醒身体里唯一与情感相通的欲望。 陆展成微微闭起眼睛在沙发上小憩,手里的屏幕上闪烁着妻子虚寒问暖的短信息。 然而,段天罡就不如他这么幸运,甚至可以算是撞了大霉。 这种霉运绝对不是简单的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而是血霉。 段家在陆展成顺利出国,陆爸爸远走他乡之后被之前的合作伙伴陷害,公司股票全盘抛售,彻底垮掉了。 而搞垮公司的人对此很轻描淡写,似乎他摧毁的只是一个稻草堆成的小蚂蚁窝。 但不管怎么样,段家一夜之间就倾家荡产是不争的事实。 已经穷到什么地步? 穷到段天罡不得不转学的地步,穷到段家要靠出卖唯一的别墅来维持生计,穷到除了自愿留下 第四十一章 陈旧却宽大,上书“清衍堂”的牌匾,悬挂在阴森森的房檐下,像一封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如果走近观察,可以看到牌身隐隐的漆痕,混着一些干涸的血液,叫人不自觉从心里生发出一种忐忑的恐惧来。 明明是被钉子固定住的一块破木板而已,却仿佛没有脚的灵魂悬浮在空中。 抬脚向屋内走去,跃入眼帘的是赫赫然然数十记的彪形大汉,戴着墨镜穿着xxxl号的西装,像兵马俑一样整齐排列在厅堂两侧。 而沈清砚那张清俊的脸,此刻正眯起眼叼着根胖雪茄,狰狞地享受着吞云吐雾的快感。 一切好像真实,却又不完全,所有景象仿佛都被浓浓的雾气笼罩了。 “你睡够了没有?” 钟远扬感到一双手丝毫不客气地捏着自己的脸,便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视野里有一张熟悉的脸。 沈清砚看见他这幅懒散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为什么要带这家伙来清衍堂?他这个迷糊的样子,万一要是捅出点娄子来,还不得由他耐着心善后。 “……到了?” 钟远扬按捺不住好奇的心,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望向车子外面,却只能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和在大街上吆喝着的糖葫芦小贩。 离开脸的爪子又得寸进尺地爬上了他的脖子,钟远扬察觉到脖颈处突如其来的低温,惊得一个激灵转过头、 “你……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钟远扬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肚子阴损主意的娃娃脸,犹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清衍堂。” 沈清砚这回却没有直接看他,抛下轻飘飘没有重量的三个字后,身子向前侧,低声地和司机说话,似乎在谈论接下来要走的路线。 清衍堂???! 钟远扬的困意全都被这个词语丧心病狂地赶跑了。 刚才他还在梦里很碰巧地预见了清衍堂的样子,甚至他还一度以为那是现实。 没想到梦境这一回不是反的,而真正成为了不可预见的现实;尽管它们唯一可能存在的区别,就是清衍堂的真实模样。 虽然知道那是虚假的,闭上眼,钟远扬还是忍不住去回味那块气质古朴的牌匾。 “钟远扬,还有大概一个小时就可以到了,先跟你说一下,我们去的是主堂,主堂只做命令和任务的交接,不是直接处理底层任务的地方……你在想什么呢?” 沈清砚方才还和司机耐心地解释他临时想走的路线——本来从市中心医院到地处偏僻的清衍堂就只有一条七拐八弯的路线,这么多年司机都是在走这条路,谁知上高速的拐口,出了人命。而高速公路上一旦发生命案,暂且不提警察们“低调”的办事效率,就算事故随发生随解决,热心肠的老百姓们也总会没有恶意地把事故现场围成一个水泄不通,胜似铁壁铜墙的圈。 而沈清砚的理想时间是今天去今天回,倘若照走老路,他的目标必然不能实现。 他和司机就那么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沉默片刻后,对策终于从司机的脑袋里面想出来。 但是,当司机告诉沈清砚路线如何转移后,他的笑容咔嚓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然后他就维持着这个硬邦邦的表情,回过身想跟钟远扬说会儿话。 哪知钟远扬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珠子却转得飞快,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却又像在回忆往事。 那种迷惘又带着一丝探寻的神态,他再熟悉不过。 “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清衍堂的样子。” 钟远扬本来还想瞒着不说,但转念一想,毕竟他很好奇,问问沈清砚……刚刚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沈清砚,让他告诉自己清衍堂的庐山真面目,他也好把悬着的那颗心踏实放下。 等待了几分钟等不到回答,钟远扬不捺地偏过头,却看到了脸色比积雨云还阴沉的沈清砚。 ……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钟远扬无语凝噎,再次在自己身上和沈清砚身上来回审视比较,得出了一个他不太想承认的结论。 虽然自己的年龄明显要大一些,可沈清砚看起来却比自己成熟稳重。 察觉到钟远扬赤裸裸的目光,沈清砚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至少他的嘴角比刚才要弯。 “钟远扬,虽说你是个医学院的博士生,但你脑袋里可不可以装一点其他的常识?” 沈清砚拿余光瞥了他一下,单是他那诚惶诚恐的小眼神,就知道脑子里对黑社会是什么脸谱化的想象,不禁冷哼道。 “又或许,你是警匪片连续剧看得太多,才会对这一行有误解。” 沈清砚说完忍不住偷看钟远扬,却发现他脸色不好地皱着眉头,也就不再说下去。 “不行,我好像是晕车了……” 钟远扬一脸隐忍地咬着下唇,贝齿在上面留下一排引人遐思的啮痕。 这家伙……是有多久没去过除了家和医院之外的地方了?!居然长时间坐车都会晕成眼下这个样?! 虽然对他这种生活方式简直是难以忍受,可钟远扬难受的样子严重刺激了沈清砚,他不敢再去看,只觉得这个人身上的痛,自己倘若看了,定是要加倍痛在自己心上。 “老李,靠边停车。” “可,沈少爷,这里不让停车的……” “现在停车,咱们三个全都下车,如果交警过来怀疑什么,我就坐到驾驶座去,” 沈清砚说着掏出他的驾驶本,在老李面前亮了一下,而旁边钟远扬发出细碎的声音,迫得他加快了语速。 “不用这么麻烦,给我个塑料袋就好。” 钟远扬额头的汗涔涔地滴下来,好像是脑袋在为他的智商流泪。 这家伙……沈清砚一时只觉得满腔满鼓的温柔都无处施展,难道他看不出来自己是在为他着想吗?他难道宁愿在车里对着塑料袋也不愿意跑到树根底下去呼吸新鲜空气? 沈清砚咬着后槽牙把他拖下了车,不顾钟远扬的不情愿,气急道, “难道你想在车里解决吗?!钟远扬,看来你是不知道,我的车轻易不会让别人坐,今天我破例让你坐了,你难道还想在里面解决你的‘个人问题’不成?!” “我,我忍不住了……” 沈清砚见状,手脚麻利地半搂着钟远扬瘦弱的腰身,小步快跑到离车最近的一棵树下。 而老司机远远望着沈清砚紧紧缠在钟远扬腰上那只莹白胜玉的手,惊得老脸一颤,嘴角一抽,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 “原原……原来……段堂主和沈……沈少爷的传闻……是是是……真的……原来沈少爷真,真的喜欢男人……” 老管家说到这儿,吓得嘴唇又是一哆嗦,拉紧了自己松散的衣领。 自己跟了沈少爷这么多年,他不会……对自己下手吧? 望着刚刚似乎随时都能吐出来,现在缺怎么吐都吐不出东西的钟远扬,沈清砚难得没有发火,只是变戏法一样地从宽大的风衣口袋里摸出瓶迷你装的矿泉水,细心拧开瓶盖,递到了他手中。 “吐了这么半天都吐不出来,你也累了吧,来,先喝口水润润喉。” 言下之意,似乎是你喝完水再吐不出来就是在耍老子,老子不会让你好看? 钟远扬咂摸着该这么解读,可接过水的时候却撞到了一双温柔得能把千年寒冰烫成温泉的眼睛。 “喝啊,别光顾着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瞧瞧人家沈清砚,一句话前半句说得温馨体贴,后半句又透着一股讽刺鄙夷,神奇的是两部分放在一起没有丝毫违和感。 他胆敢不喝吗? 钟远扬在这张温柔娃娃脸的注视下忐忑地喝了一小口水。 见他不再碰瓶子,而是把它握在了手里,沈清砚就笑眯眯地问, “喝完了?那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钟远扬心里一阵敲锣打鼓,盘算着倘若他询问自己为什么说晕车却吐不出来,自己就回答他早上只喝了豆浆,胃里空空的。 哪知沈清砚开口问的根本不是这个。 “钟远扬,十年前你跟我的种种过往,从相遇到同居,是不是一切都是你提前策划好的?” “反正你爸和段天罡如今都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必要继续隐瞒呢?” 沈清砚语气柔软,却对钟远扬说出了长满硬刺的话语。 “况且,你早就知道我和段天罡的关系了吧?不然,今天你刻意在这里说你晕车,为的是什么?你在这里假装晕车就是想暗示我,你早就知道我和段天罡的关系罢了。” 钟远扬欲言又止的脸色十分尴尬,而沈清砚见他这样,也懒得戴上一副伪君子的面具,语气蓦然结冰, 第四十二章 钟远扬刚想点头,就被他一个充满不屑的眼神看得心凉, “其实,如果你刚才真的吐出来我没准就会信了,” 顿了顿,沈清砚伸出脚狠狠踩碎地上的枯枝, “可你既然没吐出来,就不要再装了。我沈清砚最痛恨被别人骗,真实的丑陋,总好过虚伪的谎言。” 钟远扬只觉得哑口无言。 他干什么了他,难道晕个车都能戳到沈清砚的敏感点吗? “真实总是比虚假招人喜欢的,可你也得要有辨别它们的能力才行。” 沈清砚闻言冷哼,伸手指着脚下形容古朴的地面,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我的辨别力至少比你强,你倒是说说,你明目张胆地带我来这里,想讽刺我什么?他人都已经不在了,今天就是他的葬礼,你还要借我来羞辱他吗?” 钟远扬还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看他这个悲痛欲绝的样子,又仔细听听他的话,才勉强明白他想说什么。 看来这个地方和段天罡有关。 这个人……即使是死了,也依旧在沈清砚的心里占着这样重的分量吗? 重到一个巧合性的地点都可以勾出他这么多回忆,这么多防备和……这么多不信任。 钟远扬苦笑,继续心酸地听着。 “当年段天罡就是在这里,挡在我的面前,帮我受了一刀。而就是这一刀,完完全全毁掉了他的左眼,直到现在过了十几年,眼皮上的那道疤痕依旧清晰得骇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早就金盆洗手不当明面上的老爷,而是让我接手清衍堂了吗?!因为他的左眼早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直到昨天,一直到他断气之前,他都是在用一只眼睛看东西!” “单看外形的确是看不出来,毕竟他的晶状体和视网膜都毫无破损。而平常与人对话,却没有被发现,恐怕只能说明他从来不拿正眼看人吧。” 钟远扬看着情绪激动到近乎哽咽的沈清砚,心里冷冷的,面上也变得不大好看,失去理智地挖苦一句,其实他说完就后悔了,毕竟今天是人家的葬礼,背后这么说段天罡,还真是不太厚道;但在气头上的人,舌头总是比脑子转的快,他刚想停嘴,却发现已经说了出来, “你跟他的事情,我就该知道吗?十年前和你在一起,根本就是毫无预料的意外,就算我知道你是段天罡的人,也是在我们在一起很久之后。” 仿佛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沈清砚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鼻尖几乎蹭到了钟远扬的额头, “你也说你早知道我是段天罡的人了?那当时,你为什么还要在那儿装?明明知道了,就该跟我分手,就该戳穿我的,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想借在我身边的机会,找个时机去下手害他!就因为你爸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千方百计地想要除掉他!” “呵,”钟远扬学着他的样子,轻蔑得扬起嘴角,迎头浇了沈清砚一盆凉水, “我自问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可你呢,你敢说你不是带着目的来我身边的?你敢说,你从来没有除掉我的念头?” “有些事情,过去的已经够久了,牵扯的人也太多。我不提不是因为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而是我不想让自己反复去知道。” 此刻沈清砚脆弱的表情,就像菲林公司里最薄质地的一种纸,生脆而苍白。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心却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打破这片缄默的是司机老李的一声惊叫。 “沈少爷,快,快上车!警察来了!” “警察?”沈清砚嗤之以鼻,“什么警察,你今天开的是我的车,牌子在警句是没有黑记录的,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有……有的,沈少爷,你的车牌……在警局也是有记录的……” “你!” 沈清砚恼羞成怒,但听到模糊的警笛声后到底还是变了脸色,一把拉过痴痴站立的钟远扬,上了车。 老司机饶是再有经验,听那挠在心上的警笛声,还是心虚地慌了神,差点连档都调错。 “别担心,集中精神,踩油门。” 沈清砚的话就像一哄清凉的泉水,瞬间冷却了老李的燥热,他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到脚和手上,咬着牙一脚开出了小巷。 车子缓缓驶上了一条素未谋面的羊肠小道。 “对,就是这条路,” 沈清砚突然开口,吓得司机差点把方向盘打偏, “按照我刚才说的,一直直走,到尽头的时候右拐。之后我和他一起下车,你在车里等着我们。” 老李见他不再开口,心里也就暗暗舒了一口气,正要趁着红灯喝口水,就再次听到了沈清砚幽灵一般空灵的声音, “老李啊,你跟着我也有五年了吧?” “是……” 他大气都不敢出,眼睛却一直瞄着那该死的红绿灯,为什么还不变绿,至少那样他还有借口逃避沈清砚的拷问! “别盯着它看,没用的,”沈清砚很温柔地隔着车座,在司机老李的背后善意提醒道,“这个路口的红绿灯比较特别,要等上十分钟,据说这是市长的恶趣味。”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们该怎么打发这十分钟呢,老李?” 钟远扬莫名地被他瘆人的语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同情地望着司机,不过这一表现很快就被视力极佳的沈清砚捕捉到,他立马歪过头对着钟远扬阴森森地微笑,诡异的笑容恨不得一下子咧到耳朵跟上去, “老李,我记得你有个刚上高中的女儿吧?唉,那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花钱好像大手大脚的……对了,你老婆是家庭主妇吧?也就是说,你家的经济来源只有你,对吧?” 老李惊得腿都软了,如果不是车里的空间逼仄,他都恨不能跪在硬邦邦的地面上给这个小祖宗连着磕一百个响头! “沈,沈少爷……” “不要打断我啊,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沈清砚说完还觉得自己挺幽默的,居然弯了弯眼睛,继续丧心病狂道,“还有啊,我都当上清衍堂堂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也不换个称呼?老叫我沈少爷沈少爷的,搞得我好像不是堂主一样。” 老李那把老骨头这下子颤抖得更厉害了,连头发都在一晃一晃地, “沈,沈堂主……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偷开你的车出去卖货(注解①:贩毒。清衍堂最大的生意就是贩毒。)的……实在是,实在是……我女儿把车借走跟同学出去玩,我,我不能让她觉得没面子啊,所以交货的时候用的是你的车……可,可我没想到,刚刚好就被警察发现了……” 车厢里的气氛一下怪异许多。 沈清砚听完后,微微闭起了眼靠在车窗上,疲惫地安抚着司机老刘那颗深爱女儿的心, “行了,不用说了。为了你的女儿,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这件事我不追究了,只是以后你要注意,也帮我转告那不懂事的丫头,父母再怎么不好,哪怕是个给黑帮老大当司机的,也不能觉得羞耻。” 他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静悄悄地沉下了头。 钟远扬看他这种反应,又联想到他和沈珂两姐弟都是打小就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的,方才心里升腾的火气不知怎么就没了,只剩下怜悯。 沈清砚恢复精神,抬起头的时候,却看到了钟远扬眼睛深处浓浓的可怜。 “你作甚么要这么看着我?” 他很明显被惹毛了,把耳边的碎发别过去后就在座位上撑起半个身子,粗暴地扑倒了呆坐在一边束手束脚的钟远扬。 好在这辆车的后座比较宽敞,再加上小道两边是沸反盈天的菜市场,掩盖住了身体撞击到硬座的砰砰声,也使得后座上的举动可以不被司机窥见。 钟远扬羞耻地抗拒着他蓄意靠过来的脸,从沈清砚的身上他暂时还感受不到恶意或真心,但他可以确定这个男人扑过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就对了。 “钟远扬,你凭什么这么看着我,用这种看一只流浪狗的眼神?!你还没有资格可怜我,你别忘了,是你把我姐害进少管所的!” 沈清砚在他耳边低吼,真的他脑袋嗡嗡直响,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沈清砚在说什么。 “沈珂的事,我也不想的。其实如果可以,我倒宁愿进去的那个人是我,这样的话,我就不会遇见你了……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煎熬,痛苦……”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虚伪话吗?” 沈清砚冷笑一声,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俯下身狠狠咬住钟远扬的唇。 血液顺着他被咬破的嘴角流下来,妖冶的一抹红在白皙的脸上,竟是惊人的浓艶。 第四十三章 小车载着各怀鬼胎的三个人,慢慢停了下来。 “沈……堂主,往前走几步就是清衍堂,可以下车了。” 老司机忐忑地回头。 “算了,你还是叫我少爷吧。这个什么沈堂主,听起来很别扭。” 沈清砚打开车门,听老李这么说又把眉毛皱成了一团,很显然他对称呼这个问题再次改变了心意。 钟远扬目光直直的看向窗外,傻坐着不动弹。 沈清砚不禁头疼地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拽,这才唤醒了他的知觉。 “你为什么非要让我陪你来?” 一直默默无语的人突然出现了存在感,他拉着沈清砚飞扬的衣角,声音里有一丝苦涩。 “你如果不愿意的话,很多男人都愿意陪我来。” 沈清砚瞄了一眼他落在自己衣服上的爪子,嗯,挺白嫩,不亚于佞幸列传里那些小白脸。 “你……” 钟远扬被气得脸色又变苍白了些,就连揪着衣角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突然有点疑惑。 自己是在生气吗?有什么可气的呢,眼前这个人……十年前抛下他,不曾留下只言片语的负心汉……就算他喜欢上别人,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还是会不自觉想要靠近这张娃娃脸呢? “我什么我?跟在我后面,别走丢了。” 沈清砚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一直低着头的钟远扬自然没有注意到,沈清砚偷瞥衣角时得意的笑容。 在七拐八拐,绕了很多个圈之后,两人终于精疲力尽地来到了清衍堂的正门。 沈清砚一步步走上台阶,却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过身才看见钟远扬站在原地一直盯着自己的模样,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慌。 看着沈清砚一点一点回到他的位置,即便知道他还会从那个位置走下来,钟远扬始终是开心不起来。 他会不会回到清衍堂本本分分地做他本来就做得好好的堂主,再也不回医院去了? 其实,自从沈清砚回来后,几乎每一次和钟远扬的见面,两人都要吵得不可开交, 但每一次,又都是以彼此心照不宣的绝口不提为结尾。 可仔细想想,他们到底在吵什么呢? “沈清砚,过去那些事,我不计较,你也不要计较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行不行?” 一阵大风很不讨巧地呼呼吹过,风沙夹杂着碎小的石砾,呛得沈清砚止不住地咳嗽道, “你刚刚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楚。” 钟远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自然地笑笑,“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非要我陪你一起来。” “……谁说非要你来了?我是没有其他的人选了,懒得再去找,一个人来总归不太好。” “一个人有什么问题?” 沈清砚懒得再跟他解释,只歪了歪脖子向他示意:快点上来。 …… 这,这是……?! 钟远扬突然就说不出话来,眼神恐怖地看着清衍堂的内厅——或者说,是名义上的“内厅”。 大。 宽阔敞亮。 灰色调基本是经常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常穿的主色。 无数黄澄澄的金色雕像被整齐地摆放在宽大的厅堂里,时不时的有游客进来膜拜雕像,再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张粉红色的票子投进身边的功德箱里,虔诚期盼地许下自己的愿望。 一排排站成直线的蒲团,被坐的塌下去一会儿,又微微鼓了起来。 …… 这真是黑帮的老窝吗?? 还是仅仅是一个生意红火的……佛堂……? 钟远扬正暗自抹汗,眩晕之际迎面走过来一个披着流光溢彩袈裟的师父,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没有停顿地走开了。 “你还在那里愣着?!你怎么回事,今天你都发呆多少次了?” 沈清砚马上要绕过前厅的时候,才发觉钟远扬又被自己远远地落在了身后,不禁头疼地原路返回;可算觅到他的影儿,可人家却是怎么叫都不吱声,活脱脱像被定住一般,对什么都没反应,两眼直勾勾地摆在那,只顾瞪着前方。 顺着他的目光捋过去,沈清砚很轻易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不屑地解释道, “你不会以为这个寺庙一样的地方就是清衍堂吧?你再抬头看看,这佛堂悬挂的牌子上到底写的是哪几个字?” 钟远扬果真抬头看,惊讶地发现雕花娄金的牌匾上,笔力潇洒地刻着三个狂草大字:凊衍堂。 “再强大的黑道组织都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百姓的眼皮子底下。真正的清衍堂,其实设在寺庙的后院——那个地方,除了佛堂里的人都不能进的,因此很安全。” 沈清砚一边说一边抬脚跨过了寺院高高的门槛,修长的双腿在空中划过一个赏心悦目的弧线。 钟远扬抖了抖,立刻加快脚步跟了过去。 虽然这次见到的是真实的黑帮,可他还是难以接受。 清衍堂里并没有电视剧里常常出现的那种彪形大汉,反倒是几个衣冠楚楚身材纤弱的少年,看起来像是特别有地位,不仅办公桌比别人的高级,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特别定制剪裁而成的。 办公桌…… 没错,办公桌。清衍堂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黑帮,但本着知识就是力量的原则,给每位成员都配了一套办公桌,只不过有的人拿它来放书,有的则是拿它来放枪支子弹。 细究起来,这其实是沈清砚的一项改革,段天罡做堂主的时候,大家都比现在豪放的多。 所谓武夫鲁莽,究其根本还是骨子里的桀骜难驯;可这种基因里潜伏的野性,又岂会是沈清砚区区一张桌子就能驱散的? 只可惜他心理再成熟,到底还是年轻人。 伸手指着少年里最为出挑的一个,唇红齿白,明眸善睐,那模样长大了必定不会比他自己差,钟远扬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问道, “你是打算做第二个段天罡吗?这个男孩儿,又会不会成为当初的你?” “我怎么做自有分寸,不用你一个外行人在这里评价。” 沈清砚有些烦躁地揉乱了头发,随手接过一份清秀少年递过来的文件,打开就看,可没看几分钟,他就忍不住将文件连带钢夹一同摔在了少年瘦弱的身上。 “你找的都是什么东西?!我要的是档案,不是这种破玩意儿!白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却蠢得像头猪,一点用都没有!” 钟远扬隐约觉得他在含沙射影,但想想还是忍住了嘴,眼睁睁看着少年红着眼圈跑开。 “你找我跟你来,就为了给我看这些?” “还有别的事吗?如果现在赶回医院,应该还可以旁听一台手术。” 沈清砚咬咬牙,拉起钟远扬温热的手原路返回,跑到了佛堂里。 “我带你来……主要是想来这里的。” 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脸上那两陀红晕很是惹人注意,暴露了他强烈的心跳频率。 “……你不会想不开,要出家吧?阿弥陀佛,你呆在医院里祸害祸害我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跑到庙里去祸害佛祖?” “不是……你站过去,对着它跪下。” 沈清砚拿指尖点了点一座观音像,巴巴地看着钟远扬。 他受不了这种目光,半是妥协地走过去,慢慢跪坐在蒲团上。 而刚才那位莫名其妙朝他笑的和尚,突然出现在他跟前。 “我们凊衍堂向来是以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而闻名。这位施主,你既已诚心礼佛,老衲决定破例为你开光一座护身像。” 说着,身披金黄色袈裟的大师就从怀里提出来一块遍体通透的翡翠——玉体中间镶着一块货真价实的金子,比起寻常的金镶玉,它倒是特别,或许改得个名儿,玉镶金之类的文雅范儿,身价肯定立马翻番。 钟远扬见状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人家在这里笑咪咪地等着自己不是因为他长得亲和,而是因为……他没给香火钱。 “你怎么又傻坐着?……快接过去啊。” 沈清砚俯下身在他耳边提醒,语气很无奈。 “……我该给他多少钱?” “你……不用给他钱,你待会儿买一块和它一对的金镶玉送给我抵债就行了,因为这座护身像是我帮你付的钱。” “……那我可以不要这开过光的玩意儿吗?” “你说呢?” 钟远扬扭过头看着身旁皮笑肉不笑的男人,再抬头看看满眼期待的光头师傅,最终还是默默伸出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护身翡翠像。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沈清砚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把玩着钟远扬的几缕碎发,百无聊赖地盯着他的脸。 第四十四章 这张脸还挺耐看的,至少可以看到时间在上面流淌过的斑驳痕迹,不像自己,十年如一日的一张娃娃脸,几十年后肯定会被别人骂作像个老妖精。 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晚节不保了。 “没干什么……只是有点饿。” 钟远扬明显还不太习惯两人一下子这么亲密,别扭地躲开了沈清砚的手指,发丝在空中凌乱地飘散,就是不愿意落在他滚烫的掌心。 “饿?” 沈清砚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有些失望地哼了一声, “这么瘦,是得多吃点。老李,到前面的老地方停车。” “是……是。” 司机紧张地从兜里掏出一条手帕,颠颤着在额头上抹了两把后,就丝毫不敢怠慢地开足马力向前冲。 “老地方?” 钟远扬的好奇心在任何时候都是那么重,不过好在他的神经够粗,缓和了车里暧昧的气氛。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个面馆……一个就连道上的人都交口称赞的面馆。不过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就算碰到了不是清衍堂的人,也不必害怕。” 其实我不是太饿的……既然你说的这么危险,那干脆就别去了。 钟远扬想是这么想,可眼看着沈清砚瞳孔发亮满是期待的样子,突然不忍心说出口了。 老李开的车既快且稳,眨眼间就开到了面馆门口。 惹眼的两人几乎是同时下了车。 沈清砚颇为自然地拉过钟远扬的手,大步走进了小豆面馆。 留下老李在风中颤抖着石化,流下辛酸的泪水。 …… 罢了,少爷喜欢男人就喜欢吧,只要他过得开心就好;这么一想,老李也就不再愁眉苦脸,转而吹着口哨坐回驾驶座,闭眼小憩。 “你先点吧,我不太饿。” 沈清砚贴心地从前台取来一份菜单,轻轻放到了钟远扬的面前。 “额,就这个吧,西红柿鸡蛋面加一份白灼生菜。少放点油。” “服务员。” 沈清砚朝身穿黑白色女仆装的女店员招招手,她就几乎昏厥地冲了过来。 “要两份这个。” 女仆装店员羞涩地红了脸,幅度小小地点头,余光一个劲儿地偷瞄拿起茶杯小口饮下的沈清砚,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 “我点好了,还不快去招呼其他客人吗?” 沈清砚把头微微抬起,对她轻柔地笑笑。 “嗯!” 小姑娘傻傻地一个劲儿点头,抱着菜单激动地跑向后厨。 一旁的钟远扬看得瞠目结舌,惊得舌头都差点被热腾腾的茶水烫到。 “你小心点……这种事还是挺平常的,不过你放心,我还是……对你比较有兴趣。” 沈清砚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一张面纸,耐心地擦拭钟远扬被烫通红的嘴角,神情严肃地说着这种挑逗性质的甜言蜜语。 “……” 钟远扬用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借口去上厕所,逃离了沈清砚火辣辣而直白的视线。 这么多年了……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 生命的变数太多,他已经不敢再去给别人承诺,也不想要别人给自己什么承诺。 他只想,无论虚度年华醉生梦死,还是用力地活着,都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岁月。 钟远扬叹了口气,把手放在水龙头下,流水哗哗潺动,把指间的缝隙清洗得一干二净。 “呦,这不是咱们清衍堂的堂主沈公子吗?怎么来这个破地方吃饭,不觉得掉价吗?” 说话的是一个满脸刀疤的中年男子。 倘若人们忽略那些可怖的疤痕,仔细去打量他的骨,会发现尽管他蒙着一层异常吓人的皮,骨子里却是个很清秀的男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可皮一旦毁了,谁还有闲心去观察你的骨头? “刀疤陈,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耿耿于怀吗?” 沈清砚一边往钟远扬的生菜里加醋,一边眼皮也不抬,没精打采地回应道。 “我忘不了!我这张脸……我这张脸是被他毁掉的!这件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刀疤陈情绪激动地掀翻沈清砚的桌子,却被突然反应过来的他单手撑住颤巍巍的桌腿,沈清砚语气冷峻地警告他, “今天我是来吃饭的,不要打扰我。段天罡已经死了,想要报仇你就去阴曹地府找他,但请你滚出我的视线!” 室内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沈清砚慢慢,慢慢地挽起袖口,似乎准备同刀疤陈大打一场! “怎么了?” 从洗手间走出来的钟远扬,不明所以地看看沈清砚,又望望一脸狰狞的刀疤陈…… 等等,他为什么觉得这个人……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十年前,十年前……! 见钟远扬一个劲儿地打量自己的脸,刀疤陈是浑身的不自在,烦躁地一眼瞪了过去! “远扬……你先过来!” 沈清砚在刀疤陈转过身瞪着钟远扬的时候,瞄到了他藏在背后的手枪,心里一凉,情急之下喊了出来。 可是一开口,浮现在刀疤陈脸上的诡秘笑容就让他心里咯噔一下停了拍。 倘若他装作不认识钟远扬的样子,刀疤陈最多当他是好奇,再怎么样他也是混了多年黑道的人,不滥杀无辜还是做得到的。 可现在,他暴露了一点:钟远扬是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 那么以刀疤陈丧心病狂的性格,难以预料会对钟远扬做些什么! “沈清砚,你知道为什么我不直接找段天罡吗?哪怕他活着的时候,我都没有直接去找他。” “因为杀了他只是便宜他,要想让他永远活在痛苦中,只有伤害他最在乎的人才行!!而你……” “原本我还以为陆展成才是他最爱的人……但后来我总算知道,其实你才是段天罡最在乎的人。” 沈清砚皱皱眉,单手劈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椅子,趁着木屑撒满屋子的混乱,把钟远扬用力拽了过来。 “刀疤陈,我不想再跟你多费唇舌。关于你的脸,段天罡已经给了你一大笔赔偿金,你也默默接受了。怎么人一死,你就把过责全都推到他身上?多行不义必自毙,别忘了这是在谁的地盘上。” 沈清砚紧紧抓住钟远扬的手,眯起眼睛警告对方,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刀疤陈的同伙,他们扥扥老大的衣服,表明了心中的恐惧;刀疤陈迫于大势,咬咬牙瞪了沈清砚一眼,就挥挥手示意手下一起撤离。 “快点走。先回你家。” 沈清砚掌心微微粘腻的汗暴露了他的紧张,尽管努力维持脸上的平静,钟远扬还是能感受到他心里的焦急。 “怎么了?” “来不及了,上车再说!” 沈清砚牵着他颤抖的手,跑过巷弄街角,钟远扬傻傻地跟着,脑袋却混沌不已。 这个情景很像他们十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只不过当时是钟远扬拉着沈清砚,如今却是牢牢地反了过来。 如果说世界上真有命运,那么一切都可以是对称的,爱或者恨,痛苦或是愉悦,似乎都在时间里解旋配对,实现相反的可能。 “其实清衍堂的人根本不在这里。我们一离开清衍堂,他们就要按计划的时间去执行任务,因此在面馆的时候清衍堂根本不可能派出人手来支援。倘若刀疤陈真的硬来,我一个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沈清砚尽量使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他歪过头望着沉默的钟远扬,低声说,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倒也罢了,好歹我是清衍堂的老大,他们不敢真要我的命。可你……可你在他们眼里就像一只没有价值的蚂蚁,轻易要了你的命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威胁。我实在是,我实在担心你……” 他将钟远扬紧紧搂进怀中,勒得钟远扬喘不过气,憋得脸色潮红,在他怀里挣扎。 “沈公子,钟先生的家到了,您要不要下……” 司机老李愉悦地按按脖子,喜笑颜开地转过身,却看到钟远扬红着脸在沈清砚怀里蹭来蹭去,而沈清砚则是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 只听嘎嘣一下,他的脖子又扭到了。 “今晚我就留在这里了,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沈清砚难得地朝司机笑了笑,就搂着脸红脖子粗的钟远扬走向了他新买的小别墅。 “钟远扬,钥匙呢?” “什么玩意儿……我为什么要给你?” “少废话,快点开门。” “就不开,你能怎么地!喂你别乱摸啊……哈哈……别挠了好痒……哈哈哈……我开,我开……” 第四十五章:人物设定 角色设定 【姓名】沈清砚 【绰号】沈公子,少爷 【职业】黑帮老大,心外实习医生 【坏习惯】口是心非,熬夜,喝浓黑咖啡 【日常有无特殊行为】性格多变 【平常态度如何】对熟悉的人温和,对陌生的人冷眼 【口头禅】呵 【年龄】出场时二十八九,十年前十八 【来历身世】自小生长在孤儿院,与姐姐沈珂相依为命,后由于沈珂用计使得他留在孤儿院。因长相清秀惹人喜爱,遭受同龄人的嫉妒(主要是因为前来领养的人都很喜欢沈清砚),饱受折磨欺负。终于再又一次被欺负之后无法忍受,暴风雨之夜逃出孤儿院,流落街头被段天罡以养子的名义收留,实则是被培养成为他的枪手。 【别人见到这个角色的反映是怎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苍白冷漠。因为两眼好像没有希望,没有聚焦,冷冰冰的如同机器人。在遇见钟远扬之后才有所改变。 【理想/目标】 一开始目标是让段天罡爱上自己,后来的目标是虐待钟远扬、 【平时怎么对待人?容易相信别人吗?】 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坚守君子之交淡如水为信条,不容易相信别人。 【有过建立家庭的想法吗?他/她心中的理想伴侣是怎样的?】 没有。他不喜欢女人。 理想伴侣一开始是段天罡那样的冷酷型,到最后终于转变为钟远扬那样的温暖型。 角色设定 【姓名】钟远扬 【绰号】远扬,钟少董,钟副院,钟主任 【职业】原钟氏企业少东家,现为s市市立医院副院长,兼任心外主任医师和轮转实习医师,十年前担任s市医学院讲师。 【坏习惯】唠叨 【日常有无特殊行为】喜欢收藏手术刀 【平常态度如何】温和 【口头禅】但是…… 【年龄】出场时三十二三,十年前二十二 【来历身世】钟铭与穆婉颜的亲生儿子,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二代 【别人见到这个角色的反映是怎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很温和,有修养。所谓儒雅和翩翩君子大概是这样。 外表温润,对病患耐心,总是面带微笑。 【理想/目标】做最好的医生,治尽天下病。 【平时怎么对待人?容易相信别人吗?】 看似温柔实则有自己的底线,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肯去相信。 【有过建立家庭的想法吗?他/她心中的理想伴侣是怎样的?】 没有,喜欢男人。 理想伴侣一开始是段恒那样比自己还要温柔的居家忠犬型,到后来才发现自己更喜欢沈清砚那样的小狼狗类型。 角色设定 【姓名】段天罡 【绰号】段堂主,段先生,老爷 【职业】黑帮清衍堂堂主 【坏习惯】杀人 【日常有无特殊行为】对步枪有狂热的爱好,喜欢用射杀活人来验证枪的精准度。 【平常态度如何】冷若冰霜,一般不和陌生人多费口舌。 【口头禅】……做掉。 【年龄】十年前三十六,十年后四十六。 【来历身世】原本是段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但段家被奸人所害,除了他侥幸逃脱之外,一家人都被淹没在火海里,段家破产没落。段天罡在陆展成(高中同学)父亲的帮助下成功建立属于自己的清衍堂,开始杀人走私,从此彻底堕入黑道;奈何陆家父子冻结了给他的卡,没有资金周转的段天罡决定去北京闯荡。在北京的时候意外碰到和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钟铭,借助他再次把清衍堂维持下去。 【别人见到这个角色的反映是怎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恐惧。 因为他的身上沾满血腥,让人不敢对视,普通人即使远远望去都会闻风丧胆。 杀戮的气息太浓厚。 【理想/目标】 替父母报仇。 【平时怎么对待人?容易相信别人吗?】 一开始为人机灵可爱,就像言情小说里完美的校草。但经历家庭变故以及欺骗之后变的心狠手辣,除了自己不肯相信任何人。 【有过建立家庭的想法吗?他/她心中的理想伴侣是怎样的?】 没有。 角色设定 【姓名】段恒 【绰号】段医生,段大夫 【职业】心外医生,瞒着所有人做过实习警察和卧底 【坏习惯】啃指甲 【日常有无特殊行为】调戏钟远扬 【平常态度如何】温柔的能掐出水来,有点腹黑。 【口头禅】远扬…… 【年龄】与钟远扬同岁,大学同学。出场时二十二岁,十年后三十二岁。 【来历身世】段天罡的表弟,自小崇拜表哥,也因此知道段天罡成为黑道大手之后痛不欲生。一开始与之敌对,后因钟远扬由爱生恨,决定帮助段天罡。 【别人见到这个角色的反映是怎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像狐狸一样的容貌,却有白兔一样的性格。有时狡黠有时忠犬,喜欢装可怜。 外表轻佻,气质却稳重。 【理想/目标】 娶到/嫁给钟远扬。 【平时怎么对待人?容易相信别人吗?】 容易相信别人,对谁都掏心掏肺。但和钟远扬分手之后阴郁了很多。 【有过建立家庭的想法吗?他/她心中的理想伴侣是怎样的?】 有。如果男生和男生可以结婚,第一个考虑的就是钟远扬。 钟远扬就是他的理想型。 沈珂番外:指尖 (上) 我是沈珂。 我想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其实是看似接近却永远不可触及的指尖的距离。 很多个孤枕难眠的夜晚,总是摊开掌心问自己,一个指尖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隔着一个指尖的距离,彼此就无法拥抱着取暖相爱,只能冷眼相对,生命中的种种都尽数自知,无人追问。 “沈小姐~来喝两杯哈,给唔个面子撒。” “哎呦沈小姐,侬的肩真是滑噢,大陆的女仔都是咋个保养得?” 我微微蹙起眉,精心描绘的面颊微微发红,用力把手中硕大的水晶酒杯往地上一砸,就淡然地从这个肥头大耳的导演身边走过,鞋跟陷进厚重的毛毯,亦步亦趋。 我就这样从酒会现场扬长而去,徒步走到了静谧的天台。 低头发现自己竟然被那个色鬼搞得衣衫不整,不禁恼怒,调整了一下肩带和呼吸,被夏夜的清风吹了一吹,这才感觉活过来了。 然而正在我小憩时,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讨厌地响起,“沈珂,你刚才实在太过分了。” 我连白眼都懒得对他翻,没有理他,而是轻轻弯下腰把锥子一样锋利的十七厘米的镶钻高跟鞋随意地脱下,把它们孤伶伶地甩在燥热的空气中,赤脚踩在露天的石阶上。 我从造型师精心盘成的古典发髻上扯下一只用来固定它的价值连城的发簪,浓密的发像瀑布一样流泻在裸露的肩头,月色下我的身躯仿佛摇摇欲坠,有种不真实的迷蒙。 萧如涵的声音又不迭地在耳旁响起,“沈珂,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那是你的承诺。” 我本想一拳砸在边沿的栏杆上,奈何又怕疼怕得要命,只得恨恨地跺跺脚,转身抬起手就作势要打他,他却连看也不看就轻而易举地拦下。 萧如涵有着长却不显颓废的额发,暮色低垂,发像黑夜遮住他模糊的眉眼——他今天很难得的没有戴眼镜,看起来就像一个嫩的可以掐出汩汩矿泉水的毛头小子。 “沈珂,”不知是不是夜色如水,让我倏忽间有了他变温柔的错觉,“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我抬头紧紧盯着萧如涵锁起的眉,在黑暗中他像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死神,轻易夺走别人无比珍惜的生命还觉得理所当然;我把漂亮的眼弯成一道魅惑的弧线,突然放声大笑,直到笑得喘不过气,笑出了滚烫的泪,终于放弃这近乎垂死的挣扎,慢慢蹲在地上。 “萧如涵,在你这个大经纪人的眼里,是不是一直都以为,我沈珂就是个高级点的女支女?而如果没有你,我连个高级的女表子都不是,充其量就是个塑料女表子?” “萧如涵,你知道的。我出道以来唯一的本事就是出卖身体,凭借容貌爬上慕承的床,用一夜的缠绵换来一部影片的女主角。” “对,这就是最真实的我,萧如涵,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贱?” 我把险些夺眶而出的泪水生生逼回去,换上一副讽刺的笑容,走到萧如涵面前仰头看着他,踮起脚尖轻轻啮咬他的耳垂,指尖扌兆逗地在他的胸膛画圈;感觉到他身体的颤动和陡然变得急促的呼吸,看向我的眼神依旧是死撑的波澜不惊,我紧紧贴在他身上,被他一把拽住,用力推在冰冷的墙上,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清除地感觉到他怦怦的心跳声,一向在娱乐场上如鱼得水的我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萧如涵的眼眸在黑夜里亮得惊人,他灼热而坚实的腹部紧紧抵住我随着呼吸起伏的胸口,那令人羞耻的温度烫得惊心动魄;他张嘴咬住我泺露的肩头,惹得我吃痛地低声嘤咛。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喘息,“沈珂,你是在玩火。” 无视他近乎警告的话语,我轻蔑地嗤笑,还很不知死活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敏感地带,“哼,萧如涵,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小的尺寸……啊!” 他突然用力一把掀开我的紧身短裙,像是想要侮辱我……我呆呆地望着他,目光空洞,两行泪水直直地从眼中流出来。 而压在我身上的萧如涵这才逐渐平静下来。良久,他才从兜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双手揉了揉眉心,脸上意味颇浓的欲望已尽数退去。 他帮我重新穿好我遍身褶皱的裙,用唇吻去我眼角残留尚未干涸的泪珠。 “对不起,沈珂。” 我侧头看着他,突然很单纯很美好地又一次笑起来。 “萧如涵,”我伸手打开他递到自己面前那宽厚用力的手掌,目光冰冷地眯成一道不透光的缝,“我沈珂就是天生的人尽可夫;但是想睡我的人,总要付出他相应的代价。我承认我就是天生的贱,可是萧如涵,你真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么?” 我看着月光在地上打出的比他本人还要瘦长的影,手里摆弄着一缕垂在胸口的发,“萧如涵,这些才是我所需要的,名利金钱社会地位,还有无人可以媲美的容貌,这些东西,才能让我得到我一直以来最想要的。” “至于你们男人,不过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比吃饭还勤快,不分时间地点对象,想了就要。” 我说完就冲他露出了一个荧幕上司空见惯的完美笑颜,“我是话糙理不糙,刚才的确是我情绪不太稳定。好了,萧大经纪人,我马上回去陪酒,反正您是这么迫不及待。” “沈珂,”他又一次从背后叫住我,声音是悦耳的低沉,像午夜里奏响的大提琴,“盐酸氟西汀一次只能吃四片,你吃的太多了。” 我顿了顿身子,从他手中接过高跟鞋穿上,头也不回地走向大厅。 大厅觥筹交错,宾客的穿着和室内的装潢,无一不极尽奢靡,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然而在娱乐圈里,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用萧如涵那个死人脸的口气来说,这帮人不过是大粽子里欲迎还拒的金丝小枣,核多肉少,好不容易发迹起来,却落得个被人吃了还要被人唾的下场。 我伸手捋了捋被晚风吹乱的发型,为自己鼓气似的轻拍脸颊,面带男人们难以招架的迷人微笑,风情万种地走近那个假装海龟的啤酒秃头男——一个颇具财力,善耍手腕的阴狠角色。 (下) 圈里关于这个家伙的传闻不多,毕竟娱乐圈是俊男美女的天下;但是,每一起涉及到他的事件,都让听者铭心刻骨,无法忘怀。 就比如几年前红透半边天的金曲小天王陆沉,一曲《指尖》空降,引发了多少妙龄少女的脸红心跳? 他善长劲歌热舞,也拿手深情抒唱,总之,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天才。 再加上容貌天生的优势,愈发稳固了他陵城一哥的地位。 可是。 自从在一次宴会上,陆沉对这个男人垂涎的目光,猥琐的举动毫无忍耐之意,当场就拿起身旁精致的盘子,砸破了他硕大的头,瞬时间一个血窟窿呈现在大家面前,这样鲜血淋漓的场面,岂是光鲜明星们所见过的? 所有人都傻愣在当场,也有反应过来的人,暗暗为陆沉捏了一把汗。 谁都讨厌这个衣冠禽兽,可是,谁都不敢得罪他。 无论男女年龄,只要他看上的,必须当夜就送到床上,已经成了圈内不成文的规矩。 导演王亮。 我眯起眼睛,冷冷地打量他面前的胸牌。 对于陆沉,我其实并没有太深的印象。 记忆里只有一个他模糊的轮廓,特别是自从他开罪这个王亮,被公司悄无声息地雪藏之后,这个轮廓就更加不清楚了。 说到底,他再红,那也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而我…… 我选择明哲保身。 因为,我玩不起,就这么简单。 “王导,抱歉,刚才我喝醉了不清醒,还是如涵给我灌了瓶醒酒药,这才赶过来给您赔不是。” 我拼命忍住心中隐隐作呕的冲动,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搭在肩上的手。 那是一只胖得看不见骨节的手。 蹄子还在顺着肩膀下滑,滑到腰部,继续嚣张地往下探索…… “走!” 我被萧如涵牢牢抓住,跌撞着,几乎是蹭的走出大厅。 我吃痛的抗拒,他却置若罔闻。 几乎是摔的,他把我甩进了车里宽敞的后座上。 风驰电掣。 等我反应过来,我们已经开足马力在公路上狂奔了。 揉揉刚刚被他按得发红的手腕,我有些哭笑不得。 “喂!姓萧的,今天以后你要我还怎么混啊!” “该怎么混就怎么混。” 萧如涵面不改色,只是动了动手,加快了车速。 “因为这个王亮,活不过今晚。” “什么?!” 我不顾形象,立马笑得花枝乱颤,拼命捶着软绵绵的坐垫,哇哈哈哈哈哈低笑出声, “萧大帅哥,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也不对啊,我只拍青春偶像剧的,难道你和别的艺人还有勾搭??” 我变着法儿的挖苦他,他却凛然不动。 半响,碰上一个红灯,他才缓缓转过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就没有说话,然而我却在他暗暗的眼眸中看到了很多。 “因为,慕承已经全都知道了。” 不自觉地我就噤了声。 我明白,继续说下去,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于是一路无话。 第二天。 在liok姐给我化妆的时候,我照例拿起一旁热热刚出炉的娱乐报纸,上下粗略浏览,用以打发这段无聊的时间。 一行加粗的字体不期跃入眼帘。 “沈珂小姐,你身体不舒服?” Liok姐关切地俯下身,看着我苍白的面容,神色里多了一丝担忧。 我摆了摆手,冲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微抬下颌示意她继续。 目光很快重新落在了手中的报纸上。 我脑海里又浮现出萧如涵那张讳莫如深的面孔,和他泛着森冷气息的语言。 “国际导演王亮,深夜遭遇惨烈车祸!” “圈内名导演离奇死亡,人为还是意外??” “某导演宴会酗酒导致酒驾身亡!咎由自取还是天妒英才??” “内幕与真相!当红明星联手揭露某导演的潜规则!” …… 镜子里的女人,与昨夜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 如果说昨晚我是一朵娇艳欲滴,满身长刺的野玫瑰。 那么现在的我更像清新的蔷薇,只是这清秀的容颜上,有着瞒不住的慌乱。 “啪啪啪啪!” 化妆间门外传来刺耳的尖叫声,欢呼声,不用看也听得出,它的源头尽是些懵懂脑热的追星小女生。 撇了撇嘴,我不动声色地向门口望去。 我沈珂倒要看看,那是何方神圣? 充其量,不过是个颜正些的奶油小生罢了。 像是吊人胃口一般,门嘭地一下被踹开,闯进一个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的人。 如果仅从身形判断,他绝对可与国际超模相媲美,甚至东方人特有的面部轮廓,会使他更胜于那些人。 男人摘下护在脸上的一大堆面罩之类的玩意儿,往地上随手一仍,一屁股坐在我身旁,颇为毛躁地冲着Liok姐发牢骚:“你们这个化妆室怎么这样隐秘??这么难走!还这么肮脏!我都被这个鬼地方给玷污了!丑女人,快点给我化!小爷没有时间跟你们耗!”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 一方面,环境的简陋实在是由于经费有限不得已而为;另一方面,我的脸上刚刚才打好粉,连最重要的眼妆都没有化,这个男人就贸然地闯进来,催促Liok姐先给他化妆。 拍戏的第一天,就敢大刺刺地迟到,对于我这个当红女星视而不见。 我对这个人的身份愈发好奇了。 他摘下墨镜,眼神挑衅地望向我。 我看着他,一时间竟不能言语。 你以为我被他惊世骇俗的美貌吓住了?? 不。 那并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而是…… “啊啊啊!怎么是你!” 他一扫方才的嚣张跋扈,激动地冲上来握住我的手,差点跟我脸贴脸。 而我腼腆地笑笑。 却无法悄无声息甩掉这双手。 想不到他竟然是个明星。 唔,可是一个或许比我,还要牛气的明星,当初怎么会沦落到…… “没关系没关系,你先化吧!对了,原来你就是沈珂啊!” 他大度地摆摆手,好奇地盯着我看。 脑袋有一些刺痛,应该是昨夜喝闷酒的缘故。 我面无表情把他从身边推开,起身离开了房间。 关门之前,我回头冲面色渐渐阴冷的他璨然一笑, “欢迎回来,陆沉。” 作者有话要说: 段恒番外:宠爱 (上) 回忆是一种太容易让人沉溺的东西。 世事偏偏不能用常理去推测,宛如在原地停留得太久,就会与初衷背道而驰。 任性得像在偏执地无理取闹。 而一个更喜欢活在回忆里的人当然不可能有多快乐,与其说是念旧,不如说是懦弱无能,不敢抬起头向前看,对前方的路总是模糊不清。 自从来到美国后,我常常在翻看病人的病历时不自控地走神,偌大的房间里只听得见书页哗哗翻动和钟摆滴答滴答的声音。 这样的时刻,我脑海里晃来晃去的全都是和钟远扬在一起时的自己,在稀薄的过去里,笑得那样没心没肺的自己。 可恍惚中抬起头,镜中映出的分明是一张没有一丝笑意,眼神空洞的面庞。 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一旦自己离开了最眷恋的地方,最爱的人,就再也拾不起勇气继续向前走;宁可用不停倒带循环的回忆来逃避不如意的现实。 原来我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强大。 窗外一声闷雷响起,中止了我不断绵延的思绪。 望着玻璃上流淌得毫无章法的雨水,我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蹲坐在冰凉的地上。 第一次见到钟远扬是在一个湿答答的梅雨天。 晚自习的铃声一响,我就迅速地收拾书包打算离开,这个时候却被一堵高大的人墙面对面地截住。 “你就是段恒吧?来,大哥请你吃饭,帮大哥个忙好不?” 我看着眼前这个把头发染成时夸张亮黄色,体格彪悍的男生,一下子不知所措得蒙在了原地。 “这小子别是学傻了吧?真是不经逗,远扬,你说是吧?” “别闹了。” 我闻声抬头瞥了一眼,发现这真是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男人。 虽然从刚才起他说的话最少,却对这群人有意料之外的震慑力。 他略带抱歉地看向我,“对不起,同学。我知道这样做有点唐突,但我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帮忙参考一下我们的结业论文。” 他这句话说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近又不算生疏,是让人舒服的客套话;而且总算是阐明了他们前来找我的目的。 “嗯,那好吧。” 一向怕麻烦的我就在钟远扬的蛊惑下竟鬼使神差地点头答应了。 因为答应帮忙,所以我天天和他宿舍的人一起吃饭打球上自习,性格也从内向自闭渐渐变得开朗起来。 但无可奈何的是,在钟远扬面前,我却怎么样都放不开自己。 理所当然,在完成了他们交给我的任务后,我们还是保持着联络,依旧一起打球一起上课,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可是,就连我也从没预想过,在钟远扬这里,这份感情会变质得这样厉害。 而且在遇到钟远扬之前,我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与那些男生合不来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但是有一天,当我抱着整理好的笔记去自习室找钟远扬,发现他已经疲倦地趴在桌上。我 凝视着他美好得窒息的睡颜,身体竟然不自觉地起了反应。 我感到一种不能够容忍的震惊。 身体是最诚实最敏感的,不存在任何欺骗。 自己居然对朋友产生了欲望?这样又和禽兽有什么区别?这真是莫大的耻辱。 于是我扔下笔记就落荒而逃。 大二的这一年里,我猝不及防又束手无策地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只有面对男性的时候,我的身体才会出现激烈的生理反应。 原来钟远扬对我来说,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朋友。 他是我以朋友的名义交往,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萌生了爱意的男人。 可是,我看不到他,永远是朋友的距离,同学的距离,1米的距离…… 这样的感情,要我怎么样去面对他? “远扬远扬!你的小跟班来啦!” 我在一片哄闹中羞怯得一动不动,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虾米。 钟远扬只是朝我这边微微笑了笑,我就觉得,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 等到很久以后,我再回过头审视当年的自己,才发现这是因为自己爱得太卑微的缘故。 卑微得失去了自我,变得患得患失,忽悲忽喜,而只要待在他身边,内心就会觉得非常充实,非常幸福。 幸福得连呼吸都变甜蜜起来。 他朝我走过来,汗水在阳光下变得透明澄澈,从那里面我望见了自己盛满感情的熠熠目光。 我突然觉得无地自容,好像全身都裸露在烈日下。 “段恒,把水给我就先回去吧。外面太热啦。” 他朝我爽朗地笑起来,我才发觉自己一和他对视就变得很紧张,忙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回答:“嗯。我现在就回去。”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听他的话。 我头顶着似火的骄阳,步履踏过被炙烤得烫脚欲化的沥青路,又挤进长长的队帮他打了他最爱吃的菜。汗水滴答滴答从我的衣角上流下,就像我的心,一秒钟也无法安静地留在原地跳动。 我回宿舍快速地冲了个战斗澡,就提起还烫手的饭盒向钟远扬的寝室跑去。 “哎,舍长,段恒那小子怎么那么喜欢缠着你啊?难道你们俩……?嘿嘿~” 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忐忑而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洛大头,别瞎说!那小子不就是想报答远扬嘛!毕竟人家帮了他这么大的忙,怎么报答也不过分啊。” “我看他是想以身相许吧!天天粘着咱们老大!渍渍……” “可是我怎么听有传闻说段恒他妈是个婊子啊……” “嘿,你听的还不是最劲爆的版本吧!听说啊,就连段恒小时候也…… “够了!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他的声音在最后才震慑地响起,宿舍一下子变得寂静如夜。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泪水从指缝里潺潺流出,滴落在崭新的饭盒上。 没错,一直以来,我的家庭就像是一个人们茶余饭后用来消遣的谈资,而如今,我最不堪最难以见光的秘密在我所喜欢的人面前被如斯揭露。 “段恒你怎么了” 柯逸行从我们宿舍里走出来,看见我蹲在钟远扬的宿舍前无声地哭得狼狈不堪。钟远扬 闻声从里屋走出来,惊愕地看着我满脸泪水脏兮兮的样子“段恒你……” 我把饭盒用力地塞进他的怀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撒腿就跑。 他被导热良好的金属铁盒烫得倒吸一口气,我就趁着这时候,拼了命的跑。 我一直跑到脸上的泪痕被汗水冲刷干净,才肯停下来歇息。 我边喘气喘想,小说里写的不都是一个人为了追自己的爱人,可以跑得比刘翔还快么 所以你看,他果然是不爱我。 我舔唇边的液体,竟是出乎意料的咸。 汗水的好处,就在于它虽然恰到好处地混淆了眼泪的咸,却冲淡了眼泪与生俱来的绝望。 第二天,我让柯逸行帮我请了假,还破天荒地让他帮我带中饭和晚饭。他看着我一脸萎靡担忧地欲言又止。我干脆蒙上头装睡。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我饿得实在睡不着,正躺在凉席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就听到救命的开门声——我猜是柯逸行带着我的午饭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二十万字完结。 开定制的话有人愿意买吗? 愿意的留言冒个泡,我愿意给你们成本价。 (下) 我飞快地从上铺爬下来,满脸堆笑地看向门口,“小柯你买的是什么?包子卖……” 话刚说到一半,我就被来者那张脸给活活噎住了。 手里提着我最爱吃的冒着热气的豆腐包子,身上却清爽得连一滴汗都找不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露出来的胳膊上隐隐可见被烫出的红印,这不是钟远扬又是谁。 我忽地变了哑巴。 他眉毛一挑,拿出包子狠狠咬了一口,豆腐的卤香飘散在空中;“段恒,你到底怎么了?不回答我的问题就别想吃包子。” 我假装很有气势地和他对视,可是肚子却不给面子,咕咕叫起来。 他立刻对我投来了鄙视的目光。 “钟远扬,我妈妈其实是个出卖身体的交际花。 我拼命学习,拼命打工,但是这个世界上,唯有自己的出生不能选择。 如果可以,我多想不要她递过来的钱?她以为我是名门之后吗?就算爸的身份决定了我是,就算爸走后家道中落,这种她用身体换来的钱,我也不要接受! 钟远扬,你会不会嫌弃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脏?就算你觉得我很恶心,可是我,我……”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把我紧紧禁锢在他的胸膛,那里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我轻轻闭上眼睛,和钟远洋在嘎吱转圈的陈年老风扇下接吻,时间似乎一下被拉得很长。 那真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夏天。 我们一直在一起,直到大学毕业后,也还是在一起。 我曾以为我们将会这样平淡而幸福地过一辈子,但是沈清砚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幻想。 那个眉眼间透着疏离倔强的男孩儿,很像一个人。 一个我和钟远扬这辈子都不敢去面对的人。 当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清楚地知道,他和钟远扬之间一定会发生很多很多的故事。 可是心知肚明和亲眼见证,却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当我整宿没睡风尘仆仆地从外地动完手术回到家里,看到的就是满地的狼藉,和衣衫不整的钟远扬。 没错,只有钟远扬一个人。 但我隐约感觉到,那个凭空消失的人八成就是沈清砚了。 我掏出兜里的钥匙,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钟远扬,我们分手吧。这么多年,我早就腻了,反正,你从来就没爱过我。” “段恒,听我说,”他顿了顿,看着我比兔子还红的眼圈轻声地说,“我曾经……是爱过你的。”“钟远扬,你知不知道一夜之间得到自己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东西时是什么感觉?你知不知道那一切都像一个美梦一样的日子被突然打破是什么感觉?你又知不知道那种一无所有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心里空荡荡的感觉? 你不会知道,因为你远没有我爱你那么爱我。” “但是—— 我诅咒你!我段恒诅咒你钟远扬,终有一天会遭受十倍之于我今时今日所经历的痛苦!我要让你朝夕失去生命中的至爱,受到剜心之痛!” 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依旧轻声说:“段恒,好好照顾自己。” 我本想走得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潇洒决绝,头也不回地离去,却被他一句话就晃走了神儿。我忍不住回过头,恶狠狠地,“那还用你说,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亲眼见证你的痛苦!” 然而,我只转过身走了几步,就忍不住好奇满怀希望地回过头探看。 钟远扬的背影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眸,他果然没有目送我离开,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 原来……是我痴心妄想了。 当天夜里,我就匆忙地搭上最后一班去往美国的飞机,狼狈地逃离这个城市。 我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所以没有勇气留在这个印证着我所有失败的城市里,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都让我只想逃避。 那么,回家吧。 清晨的日光格外耀眼,我拿出那把沉重的钥匙,笨拙地打开那扇豪华的实木雕花门。 这里才是我的家,另一个我逃避了多年的地方。 我拉着红色的行李箱,呆呆地伫立在玄关,和我多年不曾见的面容陌生的母亲两两相望。 她手中正在打着毛衣,看见我只是淡淡一笑,“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他们都说你不会回来了,可我不信。恒儿,你肯原谅我了吗?”我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妈,我回来了,回来了。”结果多年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心结就这样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被解开,想想就觉得,真是命运弄人。 我终于原谅了妈,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带着渺茫的希冀默默地等待,是多么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母亲告诉我,洛长安在美国开了一家医院,她劝我去那里工作。我不敢告诉她我造成的医疗事故,但又隐隐觉得这是个新的开始,便同意了。 或许因为工作能麻痹人的神经,愚钝人的情感,我开始迷恋起不眠不休地工作,成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工作狂。 直到有一天,当我满眼血丝地摘下口罩,从手术室疲倦地走出来时,被气喘吁吁的洛长安 拦住。 你妈她,心脏病突发,已经送到医院来了。 我二话不说,立刻娴熟地重新戴上口罩,洛长安阻止了我,带着责备的口吻说“段恒,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已经连续48个小时没有睡觉了!这个情况做手术太冒险了!” 我用力一把把他甩开,他被我摔到地上,边上几个小护士惊惶地喊,“院长,你没事吧……” “抱歉,但交给别人我不安心。洛长安你放心,做完这例手术,我就带着她离开这里。” 时隔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我都觉得自己当时是因为睡眠不足才做了错误的判断,可是身旁的段天罡却怪声怪气地评论:“你真的原谅她了么?或许你当时是不清醒,但那也足以说明你的潜意识里,恨不得她死掉。” 我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可事实告诉我,我又一次失败了,而代价就是亲眼看着自己母亲的心脏一点点在自己手中停止跳动。 当手术刀从我手中掉下去的那一刻,我就清楚地明白,自己以后,是再也无法拿起它了。 后来,我当了一名老师。穿梭在美国大学明媚的风景中,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世界上有太多比冷冰冰的手术刀更加精彩的东西。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钟远扬为何选择做老师而不是医生,只是我明白得这样迟。 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我轻声地喂了一声就听见洛长安的低声呜咽。 我皱了皱眉,“长安,出什么事了么?” “你还记得你崇拜的那个我们舍长么,他……他走了……就在昨天……” 我尽力想听清耳边的声音,却发现我什么也听不下去。 我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太阳,直到阳光刺痛我的眼,流下眼泪。 我不痛,只是阳光刺眼,才让我泪流满面。 忽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我乐呵呵地过生日,钟远扬宿舍的每一个人都送了我礼物,只有他迟迟不见动作。 我不满地瞪着他,“礼物呢” 他眼底是浅浅得快漏出来的笑意,“忘记了。” “你!”我生气的转身欲走,却不防被他一把从背后抱住了腰。 “宠爱。段恒,我要给你,无穷无尽的宠爱。” 作者有话要说: 钟铭番外:兄弟 (上)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渴望能有一个兄弟。 记忆告诉我,父亲总是很忙,他恨不得把自己咔嚓转动的生命每一秒都兑换成钞票,如果欧元不行的话,那么美元他也可以勉强接受;而母亲,她总是在深夜盛装打扮,一出门就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来。 没有人肯将目光在我的身上停留。 我还记得回家的那条小路,每次司机载着我穿过它的时候,我都很想打开车门亲自走回家去。 我想感受石子硌到脚心的痛痒,我想感受在草丛里行走,任由风吹凉身上汗水的滋味。 但是司机不许。 在学校的时候,我就像是一只高贵的牛头梗,同学们对我大多生疏而客套,可是谁又知道我多么想让他们把我当普通的小孩来看待。 一个与家族企业无关的,普普通通的小男孩。 我像一个安静的sd娃娃,不会打扰任何人,只要保持着那样昂贵虚假的外表就好,就这么死气沉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一个人终归会寂寞。 学校里面的小朋友们不是成群结队就是成双入对,让我非常羡慕。 所以……在一个平凡的深夜,当父亲满脸疲倦地拎着行李箱打开玄关的门时,一直蜷缩在沙发上等待的我瞬间就退去了困意,小脸通红地抱住他的腿,求他给我生一个弟弟。 结局是我换来了两个响亮的巴掌。那天夜里我拿着镜子照了半天,乐观而坚定地认为父亲是为了让我的脸具有对称美才打了两巴掌,并且自欺欺人地觉得他其实只想打一巴掌,而这一巴掌还是因为太困了才不小心打到的。 时间就在我的厚脸皮和自欺欺人中一点一滴过去,我想拥有一个兄弟的欲望却愈来愈淡。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母亲死在了一个男人的床上。 后来据法医回忆,认为她是由于房事时服用过量海洛因过于兴奋,再加上本身就有心脏病,才尴尬地在活塞运动中死去。 让人难以启齿的是,这个男人不是我的父亲。 母亲的事情很快在学校传开,在她尸骨未寒之时,我就要忍受各种有关她的谣言。 父亲依旧如常拼命,甚至那些日子他为了逃避母亲,更加变本加厉的工作,严重的时候一连四五天都没有睡过一分钟。 时光从容向前流动,却不晓得有些伤害是被它所无法磨灭的。 往事其实并不如烟,但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往事。 而当我发现自己再也不会因为跟别人分享同一件东西而快乐时,我终于领悟到,原来自己已经成长为和父亲一样的人了。 可怕的是,那一年我刚刚十七岁。 一年后,父亲对我的态度大有转变。 他放在工作上的时间逐渐减少,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搁到了我的身上,他慈祥而亲切地手把手教我如何看报表,教我股票到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的一切流程。 其教授的东西之深之细,让我每次都深深地怀疑他是不是别人披着父亲的脸扮演的。 然而很快,我就知道他确实还是原来那个父亲。 在一次进行股票抛售的模拟练习中,我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后紧张的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听到我的导师正在跟父亲谈话,就躲在门后面好奇地偷听。 “这个废物!这就是我生出来的废物!这就是个孽种,跟他妈一个样!” “先生,您别生气了。少爷学的很快了,这不也只是犯了个小错误吗?” “哼,就他这种速度这种精准度?!我死了以后打算以这种水平搞垮我毕生的心血吗?” “……” 我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 但我还是强颜欢笑,推开门非常乖巧地冲着父亲笑笑, “爸,今天我不吃中饭了,跟着老师把这块好好巩固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的脸色才终于缓和一些。 但于我而言,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对这个生出我的男人抱以任何情感上的希望。 其实在我前二十三年的生命里,感情生活都是一片空白。 说出来很多人可能都不会相信,我钟铭是一个自卑到骨子里的男人。 然而幸运的是,这种自卑最终被善良的穆婉颜所治愈。 婉颜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我们的相识充满了戏剧性,但原谅我,我现在不想提起。 有些事情,注定要埋藏在心里,因为除了那里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彰显出它的昂贵与独特。 拿出来的东西注定要在闪烁后凋谢,成为世间万千事物中最最平凡的一个。 遇见婉颜的第二年,我们结了婚,婚礼虽然不隆重,但于我们而言已是绰绰有余。 婚后第一年,婉颜就怀上了我的孩子。 他出生的时候眼神迷离地望着远方,就像是渴求自由的笼中鸟,而我也因此为他起名远扬。 远离尘世喧嚣繁杂,扬起他永远快乐的脸。 远扬出生的那一天,父亲在郊外的老房子里突发哮喘,去世了。 很遗憾我并没有如他所愿,他的公司不但没有被我搞垮,在我的努力下公司终于风生水起,规模变得更加庞大。 原本我以为生活会这么一直平淡地继续,然而远扬十岁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改变我命运的电话。 那天我一如往常地在公司里敲打着键盘核对一些细节问题,熬到凌晨三四点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有些困顿,就起身去冲了杯咖啡。 但很快这杯咖啡就全部洒在了地上,真是一滴都不“浪费”。 我叹了一口气,伸手使劲揉揉太阳穴,突然听到了手机铃声响起来。 “喂?” (下) 电话的内容,大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告诉我我有一个同父异母名叫段天罡的弟弟,他还承诺会把段天罡的照片传真给我。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有些恍惚,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困而出现了幻觉。 但是当我见到段天罡照片的那一刻,我才终于相信了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他长的和父亲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让我熟悉而又疏离,心内却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想与他更靠近的欲望。 我自幼起长的就不像钟铭,我这里说的不像,是真的连一丁点都不像,哪怕是皮肤上的一小块纹理,似乎都完完全全地来自我的母亲。 段天罡。 这个名字带给我的意义,绝对超乎了任何人。 第二天我按照陌生男人提供的地点去找他,严格来讲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工地上搬着砖头像只蚂蚁一样忙得焦头烂额,咬着牙忍受其它农民对他的羞辱,甚至贫穷到无法承担一张磁卡费用的地步。 可他身上散发出来那种腼腆的特质,让我深深觉得这就是我的兄弟。 我想要兄弟的时候得不到,对它不抱任何希望时却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失散的弟弟。 拿出早就提前准备好的磁卡,我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后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一摸倒是让我吓了一跳,他的肩膀不像看起来那么宽厚,而是一块突兀硌手的肩胛骨。 “谢谢你,先生。” 转过身的时候,段天罡羞怯而自卑地低着头,声音比蚊子煽动翅膀的声音还要微小。 我让他抬起头,不得不说,见到他的真人比见到他的照片更让我震惊;动态,鲜活的段天罡简直活脱脱一个二十年前的父亲,一举一动都和他是那么地象。 我突然就对他无比嫉妒。 虽然这么多年,他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奢侈的生活是他连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可他与父亲那么地相似,总会让我不由自主地去联想,倘若父亲活着的时候我的相貌同段天罡一样,他还会不会对我呼来喝去,视不若己出? 虽然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我还是没办法停止。 于是我头脑发热的做了一件无比愚蠢的事情。 那就是把我们两人的dna鉴定书用牛皮文件夹包裹好扔给了他;而从那以后,他就开始唤我大哥。 大哥自然是不能白叫的,我便顺水推舟帮助他登上了清衍堂堂主之位——在现代社会中为数不多最强大的黑帮组织,没有之一。 也是在那些小混混的口中,我才知道段天罡以前的家境非常好,曾经一把价值连城的步枪瞬间就被他毫不怜惜地拆散,他一度也是个贵气逼人俯瞰众生的贵公子。 只是后来段家因遭人陷害而没落,他也因此沦为了街头的乞丐,工地上最廉价的临时工。 这样坎坷,让人唏嘘。 我们就这么相依为命过了很多年,我的弟弟除了我,在这个世上再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依靠,我因此竭尽全力来帮助他,似乎在替我的父亲补偿他,补偿他缺失二十几年的父爱。 我以为生活能一直这么云淡风轻地过下去,但是随着他的翅膀越来越硬,我渐渐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远扬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请他来家里吃饭,婉颜尽她所能把菜肴弄的丰盛,他却连看都不看,只夹了几筷子土豆丝就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去。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也落在座位上,我对他心生疑窦,便打开他的本子查询历史记录,发现在他的搜索记录里,频繁地出现关于dna鉴定书造假的相关问题。 我倒吸一口气,再联想到他最近身上透出的那种古怪的感觉——那分明就是杀意。 他不相信我是他的亲哥哥。 我默默地合上了笔记本,把它放到包里打算明天带给段天罡。 其实当时,我就隐隐地预感到,我可能会死在他手里。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为了公司的运转真的干过太多坏事,当年父亲猝死老股东们联合抵制我,是我偷偷害死其中的大股东,才能顺利上位接管公司。 如此这般的事情,我连数都数不清。 在我四十多岁的生命里,干过无数丧尽天良的事情,导致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神经衰弱,夜难成眠。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却不知道死神何时降临。 直到有一天,我熬了两个通宵极其疲倦地驰骋在高速公路上时,一辆重型机车迎面就向我撞来,我本想快打方向盘避开它,但眼角的一瞥让我看到了机车上的小挂饰——那是我送给段天罡的礼物,也是父亲在我十八岁时送给我的,世界上独此一份的挂件。 然后我就放弃了挣扎,任由对面的车撞过来,任由我在被玻璃割肤的过程中一点点失去知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身边矗立着一个泪人,我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才勉强便认出他就是那个司机,他见我动了,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抽泣, “钟先生,我不是想害死您啊!您为什么不躲呢?!是段老堂主吩咐我这么做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我知道,”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模样,我竟然笑了,说话也变利索起来,或许这就是回光返照吧,“我马上就不行了,但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我一定做到,您就说吧!” 我轻微地咳嗽两声,双手痛苦地交叉在胸前,紧咬着下唇把最后一点力气集中在嘴部, “告诉段天罡,那份dna鉴定书是假的,我确实不是他的哥哥。” 第四十六章:大结局正式版(上) 笑得迎风流泪的钟远扬终于妥协,钥匙吧嗒一声打开了别墅豪华的大门。 “我今晚留这儿和你一起睡。” 沈清砚轻轻关上门,盯着钟远扬僵硬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 别墅外是一脸沉痛的老李,他颇为感慨地望着两人相拥的背影,嘴里渍渍有声。 罢了,罢了。 毕竟沈清砚是他看着一步步成长来的,虽然不知道他小时候的模样,可在老李心中,他到底能算上半个儿子。 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嗖。 老李听到身后异常的声响,警惕地转过身,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原来什么都没有,人老了听力也……啊!” “老家伙,你又何止是听力不行,真正烂的恐怕是视力。” “老大,这家伙好像还有呼吸啊,要不要……” “不,” 刀疤陈摆了摆手,狰狞的面容看起来分外平静, “留着他的命,因为这张脸,我还有更大的用处。” 钟远扬走出浴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只穿内衣在他床上躺着的沈清砚。 “起来,别躺在我床上。” 嫌弃地看着他,钟远扬拿起一条宽大的毛巾擦拭头发,水珠不经意甩到了沈清砚的脸上。 伸出舌尖把水滴舔舐干净,沈清砚蓦地翻过身压倒坐着的钟远扬,舌头灵巧地撬开他紧紧封闭的唇。 “你,你去客房睡……” 钟远扬呼吸急促,口齿不清地说。 “怎么了?身子不方便?远扬,这么多年都没看出来,原来你竟是女儿身。” “我靠,你丫……唔唔……唔唔!” 钟远扬挣扎的手被他滚烫的掌心牢牢覆上,十指紧扣,纠缠得如同干柴烈火,激烈无比。 “远扬,今天刀疤陈看着你的目光真的吓到我了,我不想再失去你……如果不是他,可能我永远无法向你坦诚你对我的重要性……” “远扬……” 感到后茓里异物的侵入,钟远扬炽颤着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两人缠绵悱恻,相互交错的指尖上。 “啊,啊……” 空虚的身体一点点被填满,纵横岁月的隔阂终于被尽数解开。 在充满欲望的空气里,钟远扬忍不住呻吟出声,泪水氤氲着他的眼眶,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两具躯体之间,构成一幅可耻的画面。 钟远扬回过神,搂住沈清砚温腻的脖子,羞涩地吻了上去。 口腔里传来清新的薄荷气息提醒着他,现在的幸福并不是一个人的幻想。 如果说现在就是幸福,如果他还配拥有幸福…… 祈求生命就停止在这一刻,不要再向前转动;祈求他的生命永远饱满,不再像往日一样空虚。 沈清砚低声呼气,终于在他体内释放了自己。 累得精疲力尽的两人,就这么交缠着身体,在满室旖旎的春光中相拥而眠。 第二天一早,沈清砚揉着眼睛醒转。 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一部分还残留在钟远扬的体内。 他难得地羞赧了脸。 轻柔而不舍地离开那个人的身体,沈清砚生怕弄醒了他,温柔地,一点点退出去。 “钟远扬,早安。” 俯下身在沉睡之人的额头上轻轻一吻,他就起身洗漱,然后随手套上一件钟远扬的衣服,下楼去买早点。 他没料到,这是两个人此生的最后一吻。 他们第一次体会到了彼此相爱的快乐。 残忍的是,也是最后一次。 沈清砚打开大门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那辆熟悉的车子。 “老李……他昨晚没回去吗?” 心中暗生疑窦,他走了过去。 “老李?” 半晌。 车窗缓慢的摇下来,露出一张困盹而疲惫的脸。 是老李。 沈清砚顿时卸下了戒备,随手把车门一拉,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老李,去最近的早点摊子。对了,昨天晚上我不是叫你回去吗?你为什么要守在这……” 沈清砚的话语在触及到老李握住方向盘的右手后戛然而止。 插进钥匙,操纵方向盘,调整后视镜。 身边这个人用的……全都是右手。 “你是谁?” 他的声音瞬间降到冰点,眼神陌生地看着坐在旁边的“老李”。 “老李”的手抖了抖,僵硬的脸很快绽放出一个笑容, “什么啊,少爷,我就是老李啊。” 声音就像是大病初愈,有些沙哑低沉。 “你不是老李。老李是左撇子。” 沈清砚长久混黑道不是白混的,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后就边维持嘴上的淡然,边摸索着门把手,试图冲下去。 “算你聪明,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他瞪大眼睛,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是他太过疏忽大意,只注意了驾驶座上的“老李”。 如果,如果后座上有他的同伙的话…… 钟远扬被刺眼的阳光唤醒,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不情愿地拉上窗帘。 但是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爆米花在微波炉里炸开的声音。 是很细小的声音,但他的听力比常人敏锐,所以捕捉到了。 “什么玩意儿,听得我怪饿的……如果沈清砚肯出去买早餐就好了。” 眯着眼睛,他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沈清砚是被巨大的疼痛给折磨醒的。 他咬着下唇,勉强低下头,果然看到了鲜血淋漓的锁骨,以及穿过锁骨的粗糙铁链。 他猜的果然没错。 在车内被后座的人用消音枪打穿了肩膀,他痛得昏死过去。 但对方打穿的是自己的肩膀,而非脑袋。 从这一点不难推断出,对方是想折磨自己。 “看什么呢?呵,沈清砚,你也有今天!” 一个有点耳熟的音色。 他抬起头,居然看到了清衍堂的人。 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的人,正是堂里那个貌若潘安,却蠢如猪猡,时常被他训斥苛责的小少年。 他效仿段天罡的养成计划……最终还是失败了。 “你还笑得出来?!” “宝贝儿,别为这种人动怒。” “哼。” 刀疤陈诞着脸凑近少年,留下令人作呕的一吻。 少年脸上浮出显而易见的厌恶,但刀疤陈转过头凝视他的时候,还是挤出了一个笑脸。 原来如此。 沈清砚自嘲地苦笑。 这个男孩对自己怀恨在心,于是不惜出卖身体,出卖色相来服侍脸上沟壑纵横的刀疤四。 唯有借助刀疤四的势力,才能把他做掉么。 “刀疤四,你要清楚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前,清衍堂堂主。” 沈清砚怒极反笑,声音冷却到冰点, “就凭你也想除掉我吗?” “世界上不能缺少沈清砚,但是,不能缺少的,也仅仅是你的这张脸。” “如果别人披上你的脸,再回到清衍堂,那不就行了吗?” 他错愕地望向笑得诡谲的刀疤四。 “你也见识到了,老李的脸被我们做成了人皮面具,连从被他看着长大的你都没有发现,足够证明它以假乱真的程度。” “呦,前少堂主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放心,我们不会生剥你的脸的——因为我的宝贝儿说,想看你活着苟延残喘的模样,想看你没有了骄傲。还怎么痛苦地活着!” 密室的门被人推开,走进了一个打扮奇异的人。 她全身都是黑色布料,浓不见底的漆黑把她包裹得像一团神秘的雾气。 “她就是易容师。沈清砚,我们会让你安稳的睡一觉。醒来之后无论你看到什么,你都别轻易寻死;你死了的话,钟远扬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随着头部传来的钝痛,沈清砚的头轻轻一歪。血液顺着脖子流下来,像一条蜿蜒的红河。 第四十七章:大结局正式版(下) 洛长安!沈清砚有没有给你打电话?“ “莫名其妙吧你钟远扬!我跟他才见过几次面啊!” 洛长安在电话那头翻着白眼,嘴里塞着一个妙芙蛋糕,含糊不清地回答。 “他已经失踪整整一天了!我把身边的人几乎都问了个遍啊!” “他身边你认识什么人?” “也就那个司机勉强算是认识,但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当当当!!” “哎呀,先不说了!我先挂了,有人敲门,应该是他回来了!” “沈清砚,你怎……” 钟远扬看着一脸冰冷的警察,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最后一次见到被害人是什么时候?” “他死了么?” 警察没料到钟远扬会反问,先愣了一下,很快又迅速答道, “在门外的车里只找到了被害人的残肢——两条完整的人腿。预计是一起抛尸案。” “他死了么?” “先生,警方目前无法确定。但是院方正在做DNA核对,如果被害者是你所说的沈先生,我们会再次通知您前来警局协助调查的。” “他死了么?” 双眼无神的钟远扬,似乎只会说这四个字。 他身旁的警察,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眼中,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时间一点一点滴答转动,天色很快暗下来。 窗外的积雨云很厚,暮色阴沉,似乎就要下一场大暴雨。 钟远扬打开别墅的大门,锁都不锁,直直地走了出去。 警察说,停在他门外的车里找到残肢。 警察说,那是两条带着新鲜血液的人腿。 警察说,比对结果很快就出来。 警察说,核实以后会通知他。 警察说,不,是一个小时前警察发来短讯,说根据沈清砚在医院的工作体检时留下的血样,确认了被害者的身份。 被害者就是沈清砚。 钟远扬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怎么会不明白,被齐齐切掉两条腿,依然能活着的几率有多大。 他神思恍惚地在街上乱晃,雷雨照亮他的痛苦,雨水冲刷不尽他的绝望。 洛长安打了一个下午的电话。 钟远扬的手机开着,他知道他的手机开着,可他就是不接。 洛长安很担心,干脆亲自驾车去他的小别墅找他。 他微微打了个盹,却不料这一脚油门,恰好撞上了游魂似的钟远扬。 【一年后。】 钟远扬拎着新出锅的小笼包子和一大捆蔬菜,饥肠辘辘地往家里赶。 他现在是颇为悠闲的挂牌院长。 钟氏企业由他的表哥穆潇接管,他则负责每天定时去医院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自己解决的大事。 当然了,一年以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大事。 今天他干脆就给自己放个假,回家烹饪点好菜犒劳自己。 哦对了,还有洛长安。 作为副院长的洛长安,死皮赖脸地要和他住在一起,理由是他的房子正在装修。 好吧,装修一年都没装完的房子。 洛长安静静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 一年了。 离钟远扬出车祸已有足足一年。 当初连医生都束手无策地要他签下病危通知书,哪知第二天钟远扬就醒转过来。 只是…… 他失去了所有关于沈清砚的记忆。 其他人他都记得,却唯独不愿记起沈清砚。 洛长安叹了口气,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 他不知道钟远扬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或许是一年,或许是十年,又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但在他想起来之前,自己不想离开他。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向大洋彼岸的段恒散布了钟远扬因心脏病而死的假消息。 其实某种意义上他也并没有说谎。 沈清砚的存在,本身就好像钟远扬的心脏一般。 至于他不愿意离开的理由…… 洛长安苦涩地笑笑,不愿意去多想。 繁华的闹市区是钟远扬每天回家必经的道路。 可今天他抱着的东西实在有点多,又隐约想起洛长安跟自己提过的小路,便转过身打算抄近道。 抄近道的过程中要路过一个中心广场。 广场的心脏是一座后羿射日的雕塑。 钟远扬三步两步地快速走过去,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吸引。 他转过身,发现不远处一帮人围成一圈,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走近一看,他望着被层层包围的男人,惊得倒吸了一口气。 他,他还可以被看出是一个男人吗…… 如果不是因为脖子上突兀的喉结,钟远扬绝对没办法辨认出这个人的性别。 长而毛躁的头发,脏乱地垂到胸口,紧紧闭起的双眼,满脸的胡茬,脏兮兮的衣服,以及省略号 ……空荡荡的下半身。 男人睁开眼的时候,钟远扬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没来由的怆痛。 这男人竟然还是个瞎子。 一个没有双腿的,落拓的残疾盲人。 钟远扬的目光定格在他的手腕处。 貌似乞丐的男人,竟然戴着这样一条名贵的手链。 看得出来他想尽力遮掩这块玉石,但尚不蔽体的衣服,如何能遮住璀璨的宝石。 “哎哎,没腿的瞎子,你这手链不错啊,哥哥几个看看呗!” 男人紧张地攥起拳头,卑微地把手缩进怀里,登时就挨了一脚。 钟远扬看着被踹的男人,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崩塌碎裂。 他错愕地抚着自己的胸口——自从一年前的车祸之后,他再也没有这种蚀骨噬心的感觉。 这陌生而又饱含绝望的痛。 “你们干什么?” 他还是决定见义勇为,至于胸口的感觉,暂时不管。 “你算个什么东西?” “给,以后别为难他了。” 钟远扬抿抿唇,从钱包里掏出几十张粉红色钞票交到了领头的手中。 “呵,你小子,竟然有个识时务的靠山……算了,今天就不跟你玩了!” 小混混们居然很容易被打发走。 钟远扬松了口气,把藏在身后的手术刀放回钱包里。 这么多年,为了防身他一直偷偷地在钱包里藏着一把手术刀。 就算当上院长以后不常用手术刀了,他也不希望它离开自己。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名贵的东西?” 钟远扬蹲下身,音量刚好可以让两个人都听到。 男人看不见,但却可以感受到是钟远扬逼退了找茬的混混,此刻钟远扬又询问他身上为何会有翡翠这样的东西,便下意识地把他当做警察,诚惶诚恐地开口, “不不不,警,警察先生……这不是我偷的……” 钟远扬见他惊慌失措,知道是自己吓到了对方,连忙解释, “不,我不是警察,只是好奇才问问。” 男人闻言松了口气,镇定下来。 他摸索着翡翠的轮廓,声音悲怆而苍老, “我在找他……我希望有一天他看到这条手链,能认出我,把我从这个地狱中带走。” “你一定能找到他的。” 钟远扬礼貌地笑笑,从口袋里翻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一枚旧旧的硬币。 硬币在空中乘风飘摇,打着转儿咣当一声落入空荡荡的碗底,像一声沉郁的叹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