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真的住进来了
将饭菜送到前面之后,厨房里的人便巴巴看着林忘,多是抱着观望态度,也没人跟林忘搭话。林忘也不想上赶着,便也没主动跟别人说话,而是开始动手收拾厨房。 这其中,有人想讨好林忘,便跟着默默地收拾。 再说前面,顾子青和李沐先是吃着下人呈上来的果子拼盘,这果子拼盘本就是在饭前吃的,为了开胃,李沐吃了几个酸口的雕花梅球,越发觉得饿了起来。 不一会,小昭带着人将饭菜端了上来,俩人还没看见做的是什么,先闻见一股子酸香。 李沐抻着脖子:“这次看看他做的什么。” 等下人盛好饭菜,顾子青看了一眼,说了句“吃吧”,李沐这就拿起筷子,照着京酱肉丝就去了。 李沐这人别看瘦巴巴的,却最是无肉不欢,在加上经常在外面应酬,口味也是重,如今吃了几口肉丝,只觉得肉质软嫩,酱味浓郁鲜香,再配上味道醒目的葱,香而不腻。 顾子青这几日在外应酬多,整日大鱼大肉,倒是更爱吃那红烧豆腐,外面煎得金黄香酥,里面豆腐滑而软嫩,口感非常好。 那腰花去臊去的好,只能吃到爆炒的酱香和微微酒香。 最后,俩人都将筷子伸向砂锅里的豇豆,他俩夹起来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豇豆外面很挺实,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豇豆还没熟,但也没说什么,而是顺势咬了一小口,却不想那豇豆在嘴里爆出了汁水,内里软嫩,非常的鲜美,林忘竟将一道豇豆做出了鲜味,十分爽口。 顾子青和李沐对看了一眼,李沐更是直接夸道:“这道菜做的好,想不到看着最无实的,吃进嘴里却大有文章。” 顾子青点了点头,又夹了一筷子。 小昭是顾子青身边的二等下人,不用近身伺候,却一直立在一旁候着,他因是二等身份,之前没少遭三巧区别对待,他又是直肠子,也吵过几句,俩人互看不顺眼,所以现下听二爷夸赞林忘手艺好,他心中对三巧早就幸灾乐祸起来。 不一会,顾子青和李沐吃完饭,由小昭将碗碟撤走,一回到厨房,他见三巧还在这呆着,立马眉飞色舞大声地说:“林小哥你真是好手艺,咱们二爷吃了一直称赞,李公子也满意的不得了。” 果然,三巧听了这话后猛地变了脸色,也是他在厨房作威作福惯了,瞪着眼睛指着林忘怒道:“他也配?不就是随便几样普通菜色,真当是什么珍馐佳肴了?尤其那个豇豆,明明没熟,他只烧了一会,就把火撤了。” 林忘小声叹口气,他初来乍到,也不想跟别人吵,便一句话都不说,冷眼旁观其他人的反应。 小昭听了冷哼一声,将砂锅放在他跟前的桌上,因三巧以后调到了狄哥儿身边,自己虽是二等,却到底跟在二爷身边,就是以前,小昭也敢跟三巧对骂,如今更不放在眼里:“没见识的玩意,我是不知道那豇豆熟没熟,只是知道二爷和李公子都对那道菜赞不绝口。” 说完,故意打开砂锅盖子,周围有人凑过去一看,见砂锅里豇豆都吃光了,只省点酱汁和蒜蓉。 三巧也瞧见了,一时哑口无言,他狠狠地瞅了眼林忘,见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林小哥,你手艺真是好,日后咱们二爷的饮食就交给你了,像是其他的一些琐事,你让其他人做就好。”小昭走到林忘跟前,再说这些话,多少有些发自真心了。 林忘下意识点点头。 小昭又说:“林小哥,你只用负责二爷的日常饮食就好,咱们二爷平时应酬多,一个月有半个月要在外面吃……” 说到这,小昭又看了眼三巧,要说负责顾子青的饮食真能算上是轻松活计,他做生意,三天两头有应酬,虞城的各大饭店酒楼都快成了顾子青的食堂了,任是再好吃的东西,也腻了,所以顾子青原先找的三巧并不是什么饭店的厨子,只是手艺不错,一些家常菜拿手。 三巧最明白当顾子青的厨郎有多轻松,这会听小昭故意说出来,心中更气,脸色都涨红了。 “至于二爷身边咱们下人的饭菜,也不用劳烦林小哥,杀鸡焉用牛刀,你让刘鑫做就好。”江哥指了指三巧旁边的一个小哥,那人正是最开始出声讽刺林忘的人,原来是这厨房的二把手,刚才还有些气焰嚣张,这会似乎反应过来了,又明白三巧离开已成定局,眼中不免有些惊慌。 “这厨房原本有两个灶上厨郎,剩下的都是干杂活的,以前三巧也只负责二爷饭菜,那个刘鑫负责咱们下人的。” 刘鑫被点了名,却只是一个劲低着头,小昭腻味他总是巴结三巧,于是转过脸冲他道:“时候也不早了,二爷都吃完饭了,咱们下人的饭菜你做好了吗?待会二爷出门,咱们饿一下没事,吴忧可是要跟着二爷出去的。” 刘鑫脸上有些慌张,他又偷偷看了眼三巧,表情全无主张,三巧瞪着眼睛,刘鑫有些为难地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低着头走到篮筐前,挑拣着食材,嘴上小声冲其他人道:“还不快点来帮忙?” “我先回去了,等下午都吃完饭,我再来找你。”小昭是林忘进顾府后第一个不带敌意又能说上话的人,林忘巴不得多听听说说府里的人际关系什么的,免得不知觉间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于是点了点头,痛痛快快道了声“好!” 小昭走后,厨房里唯有林忘和三巧干巴巴地站着,后者一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忘则是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帮忙,按说刚刚这几人都有些抵触他,可林忘想自己到底还要在这干上三年,维持好人际关系最重要,几乎只楞几秒钟,就挽着袖子过去,走到水池前跟着择菜。 择菜的小哥见林忘过来帮忙,先是楞了下,然后又低头专心手上的动作,并未说一句话,三巧见状,哼了一声:“装什么好人。” 听他的口气再看别人的反应,林忘都能猜出,三巧之前除了给顾子青做饭,什么都不管的。 林忘也不搭理他,其他的小哥清楚地知道二爷的态度了,也不敢在跟林忘作对,一时间没人说话,三巧见自己被众人无视,更是气得七窍生烟,狠狠地骂了几句,不只骂林忘,连平时跟他交好的刘鑫他都骂了起来,他越骂,越没人理他,最后只能咯吱咯吱咬着牙,踩着重步子走了出去。 刘鑫负责给二爷身边的下人做饭,虽是些简单的菜色,但能看出伙食不错,之后分三拨人来厨房吃饭,从他们的穿着和厨房里人的态度能看出等级不同,来吃饭的人都打量林忘,交头接耳说话,气氛倒比刚才热闹了点,且他们不是在厨房工作,和林忘没有什么利益矛盾,不少人都跟林忘搭上几句话,还有一些人更是已经亲昵地套起了近乎。 等所有人吃完饭,林忘跟其他人收拾了一下,期间,仍旧没人说话,安静得能清楚听见锅碗瓢碰撞的声音,和刷碗时哗哗水声,等收拾完厨房,厨房里的下人鱼贯而出,进了两旁不同的房间,最后只剩林忘自己干巴巴站在门口。 厨房位于顾子青院子的后罩房,除了厨房,两边还有是一间间的屋子,伺候顾子青的小哥都住在这里。 林忘不知给他安排在哪个房间,又怕一个人留在厨房让人怀疑,等人走后,便一直站在厨房外,盯着立在一旁的水缸恍惚起来。 过了约半个小时,小昭从前面的小门里走了进来,他抬头见林忘站在门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忘跟前,说:“也是我糊涂,竟忘了告诉你在哪间屋子,跟我来吧。” 小昭带他往厨房右边走去,走过三四间屋子,俩人在一间门口停下,小昭边说边推门:“本来这些屋子天天都要收拾的,那帮小子偷懒,这是刚才中午时候现收拾出来的。” 给下人用的屋子都是极简单的,屋子不大,目测十来平米左右,里面是一张床,床旁边是一个到下巴高度的小柜,柜子上立着一面铜镜,而柜子旁边则放着林忘的行李,屋子正中间摆着一张小圆桌,两边两把凳子。 一进屋,确实有一股久未有人居住的霉味,但看桌椅板凳还算干净,上面没有尘土,应该就像小昭说的,刚刚有人收拾过。 小昭走到窗边,自顾将窗子支起来,然后又走回桌边,随口说道:“这院子里,只有一等下人、管事哥儿和灶下厨郎是单独住一间,其他都是几人住一间。” 林忘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接什么话。 俩人坐下,小昭道:“二爷让我给你说说规矩,其实灶下厨郎是二爷身边最轻松的活了,咱们二爷经常有应酬,一个月有一半时间不在家里吃,其他人的饭,交给刘鑫就好。” 这些林忘都知道,他点了点头,然后问:“那每天什么时辰准备?二爷不在的话也准备吗?” 小昭摆了摆手:“二爷身边有三个一等下人,一个是小华哥儿,一个是弘哥儿,还有一个随身小厮吴忧,吴忧整日跟着二爷出府伺候的,掌管着二爷一天的行程,每日一早,他会传口信给厨房,通知用不用做中饭、晚饭。” 说到吴忧的时候,小昭眼中闪闪发亮,语气也轻快了,林忘记得刚才来吃饭的下人中,其中一个模样精神的公子,能看出其余人都们很是巴结他,和其他人不同,林忘便猜测那人就是吴忧,和小昭一说,果然他猜的没错。 林忘如今只能给公子当成男人,见识过了一个个扭扭捏捏的小哥,他已经从心里给他们当成娘们看了。 “厨房有个叫吴语的小哥,是吴忧的亲弟,为人很内敛。” 既然小昭说为人内敛,那应该不是仗着哥哥身份跋扈的人,林忘想起刚才有三个始终不说话的,猜不出哪个是吴语,便想着晚上的时候互相认一认。 这时,隔壁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摔打东西,小昭撇了撇嘴,用下巴努了努那头:“你隔壁原本住的是三巧,如今他被调到了狄哥儿那里,自然也不能住这了。” 林忘像那方向看了一眼,跟着点点头,然后忽然想起被多次提起的狄哥儿,于是问:“狄哥儿是谁?” “狄哥儿是咱们二爷的表弟,因他家出了事,三年前便住了进来,狄哥儿性子比较……讨巧,对下人极好,所以三巧跟他关系不错,三巧经常在二爷跟前说狄哥儿好话,是以这才给他调到狄哥儿院子里。” 林忘听他中途说的时候有些吞吞吐吐,就知他说的比较含蓄,大体也能猜出来,估计是巴着顾子青,便收买他跟前的人,林忘只觉这顾府果然水深,一时又有点微妙的感觉,想自己当成若是应了顾子青,成了他的妾,日后也只能过这种斗来斗去的糟心生活。 之后俩人又聊了一会,小昭毕竟只是二等,不敢躲着太久,这就出去了,临走之前又嘱咐他听着外面动静跟着去厨房就行,毕竟只是灶下厨郎,面上的规矩不多,只有一样,一定要注意食物卫生。 林忘坐在凳上,看着自己的箱笼又叹了口气,一时间根本不想将东西拿出去,只在心里默默祈祷,未来三年顺顺当当,最好能提前解放。 64、映日怀香饮 林忘来顾府已经有七八天了,确实体会到这是个轻松的活计,如别人说的那样,顾子青频繁有应酬,有一半的时间是不在家吃饭的,林忘又不用管其他下人们的伙食,没事的时候,直接来厨房吃饭,最多跟着大家一起收拾。 通过几日的相处,厨房里的人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对林忘阴阳怪气,倒也生出了一点和睦的意思,除了刘鑫因最开始就和三巧交好,不好跟林忘太热络,但也没再为难他,反而想失了主心骨一样,甚至连一句带刺的话都不曾说过。 林忘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甚至觉得比之前自己开店还有轻松,但即便如此,如果让他选的话,他还是宁愿累死累活自己开店,也不愿意给人当下人,并不是说他瞧不起下人,而是他脑海里还有一些当初在赵员外家,一些下人的悲惨遭遇,遇见那脾气大的主子,动辄一顿打骂,或是强迫他们如何如何,别说是生活了,整条命都捏在别人手上,这种感觉让林忘浑身毛发。 原本还担心进了顾府后会频繁见顾子青的面,实际上除了第一天,林忘再没见过他,想想也是,自己只是灶下厨郎,没什么事也不能轻易往前面去,这让林忘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轻快起来,眉眼弯弯,见谁都带着笑。 这日晚上,顾子青又没有在家吃饭,林忘和其他人吃了刘鑫做的饭,收拾妥当后,几人就坐在一旁插科打诨说着闲话,林忘没什么可说的,就只在一旁听,起先还心中还有些反感这群小哥儿们一个个八卦的厉害,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拿出来说一说,可如今接触了,又真不能怪他们,古代也没个娱乐项目,一群下人没事时也只能靠聊聊八卦乐呵一下。 大约聊到亥时左右,人群们散了开,各回各屋,便是今天轮值的,顾子青不在,也能回去休息一下。 林忘回了屋,打了水简单擦洗了一遍,今天只早上给顾子青做了顿早饭,中午晚上对方都在外面吃,林忘也没有别的什么活,一天也没出汗,也不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是之前去夜市摆摊习惯了晚睡,辗转反侧约半个时辰,又下地喝了几次水,才一点点迷糊。 即便是睡着,也睡的不死,夜里安静,隐隐约约还听见前院传来了嘈杂的动静,但因思维变慢,林忘也没想到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忘只觉膀胱涨得厉害,在床上又憋了会,才迷迷糊糊爬起来,闭着眼睛趿拉上鞋,摸索着往外走。 也是他现在半闭着眼睛,没发现投在门上的人影,就这么猛地拉开了门,林忘下意识地往前倾了倾身子,正要迈步,就见在他面前杵着一人,圆睁二目,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借着月光能看见对方穿着一身粉红。 林忘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麻了,困旽飞得干净,头皮都炸了起来,后背瞬间出了层冷汗,浑身如同被冻住了一样,完全做不了任何思考,嗓子眼里更是跟堵了东西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门外那人同样浑身一抖,尖锐如哨子的叫声响起,随即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拜那声尖叫所赐,林忘慢慢恢复了知觉,反应过来门外只是站了个人。缓过来后,林忘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整个身子像针扎一样凉,他这时还没能看出对方是谁,只下意识地说:“干什么?” 门外那人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喘着气,周围有其他人顺势望了过来,过了好一会,那人往前凑了凑,走到林忘跟前,林忘看着对方小巧的五官,只不过因惊吓的原因脸色惨白,愣是想了足足十多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顾子青身边一等下人小华哥儿。 那小华哥儿也被林忘的突然开门吓了一跳,瞪着林忘,没好气地说:“二爷刚回来,睡下没一会闹腹痛,偏偏又嫌麻烦不让请郎中,我往厨房看看,想着给二爷煮些粥,顺便弄些吃的,正好你起了,你看着弄点什么吧。” 林忘愣愣地点点头,直到小华哥儿快要走到厨房,他才真正反应过来,林忘迈出门槛,几步追上去,问:“二爷是着凉了还是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东西?” 其实林忘并不是关心,只是想确认顾子青因为什么闹腹痛,免得一会弄食物的时候犯了禁忌。 小华哥儿停下步子回头看他,眼里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说:“这天气热了,哪会着凉?咱们二爷晚上在状元楼吃的饭,那里东西也不会不干净,只不过……只不过听吴忧说二爷晚上吃了不少炒田螺。” 林忘一想,田螺可不就是大寒的食物吗,于是试探地问:“我想八成是田螺闹的,不如我去做碗暖胃茶饮?” 小华哥儿侧着头,上上下下看了林忘一遍,以为林忘这是要讨好顾二爷,眼中有些不屑,便也没多说其他,淡淡地点了点头:“那好,你动作快点。” 要说林忘心里是真感激顾子青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顾子青帮了他不少,只一天就将他从牢狱里捞出来,若只指着吴大他们花钱走关系,还不知道要在牢狱里多呆几天,一想起那地方,林忘就一阵后怕。 林忘应了一声,先回屋穿好衣裳,然后麻利地来到厨房,这时厨房已经有人开始忙了起来,看样子在熬米粥。 厨房里的人刚才也得了小华哥儿打招呼,知道林忘要做暖胃的茶饮,一时都看向他,有个能跟林忘说得上来话的,还凑过来问:“用准备什么吗?” “并不难,你去帮我找点干无花果吧。” 那人点了点头,回身就去一旁的柜子翻找,林忘则来到灶台边,先烧上火,将锅子里的水珠烧干,然后抓了一把小茴香子倒进锅里干炒,等到炒出香味,就倒进碗里,这时,刚才说话那人也捧着干无花果过来了,林忘抓了六个丢进去,又用滚烫的沸水冲泡,然后闷上盖子。 “这就好了?”那人将剩下的干无花果放在一旁,指了指桌上的碗。 林忘点点头:“闷个一刻钟就好。” 过了一会,小华哥儿来催,林忘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将搁着碗的托盘给他递过去,小华哥儿没立时接过来,而是掀开盖子看了眼,先是闻见一股香味,并不是一般的茶香,而是一种香料的气味,再见里面的汤水是淡淡的褐色,上面还飘着几粒干无花果,一时不知林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指着问:“这叫什么?能暖胃?” 林忘点点头:“这是映日怀香饮,对吃了生冷食物引起的腹痛、胃痛很有效。” 小华哥儿听后一愣,显然没想到这杯有些奇怪的茶饮会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又听他说“怀香”,再看沉淀在碗底的小颗粒,便能猜到是怀香——小茴香子。 小华哥儿抿了抿嘴嘴没说话,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林忘,然后盖上盖子接过托盘,转身端走了。 他端着托盘进了顾子青的寝室,只见顾子青正靠在床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 “二爷,您喝杯水暖暖胃。”小华哥儿将茶碗捧了过去。 顾子青接过,掀开盖子见不是平日喝的茶也是楞了下,他想了想,没问,轻轻抿了一口,这水有股特殊的香料味,和平时喝的茶完全不同,顾子青并不太习惯,下意识地他皱起了眉,小华哥儿刚要说话,顾子青就开口:“这是林哥儿做的?” 小华哥儿眼睛微微睁大,其实若按他一等的身份,刚才林忘冲撞于他,他早该急了,之所以忍了下来,那是因为在二爷刚闹腹痛想要吃点热乎的粥时,他们就说要给林忘叫起来,二爷却摆了摆手,淡淡说了句不必了。 以前三巧负责顾二爷饮食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半夜被叫起来做宵夜,却从没见二爷拦过,如今这样,小华哥儿微妙地感觉到,这个林忘可能不简单。 顾子青见小华哥儿一脸疑惑,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又喝了一口,眉毛还是皱着,说:“往日我也闹过腹痛,却从没喝过这个,今日第一次喝,想来是来府上不久的林哥儿做的。” 小华哥儿轻吐口气,二爷虽然没问,但他有必要说一下:“我并没有特意去叫他,只是路过他房门前时,正好遇上他开门出来,俩人都吓了一跳,他见厨房忙了起来,就问是怎么回事。” 顾子青点点头,看着飘在水上的干无花果,淡淡地说:“你去给林哥儿叫来。” 小华哥儿眉头微微皱了下,也就一秒钟,就恢复如常,他低低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因顾子青只是想吃些粥,早就有人熬上了,厨房本没什么活让林忘干了,可他到底不能直接回屋睡觉,再加上刚才那一吓,什么困意都没了,便站在厨房跟着看着锅。 没一会,小华哥儿又来了,直奔林忘:“二爷让你过去一下。” 周围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多数眼里带着羡慕,以为他刚才故意做了碗特殊的饮品,为了引起二爷注意,这样看来,他成功了。 林忘真没想到顾子青会叫他过去,他以为小华哥儿将茶饮端过去,必然不会主动提起这是谁做的,顾子青身体不适,也不会询问这种小事,林忘殊不知顾子青只喝了一口就猜出来了。 林忘也不能说拒绝,也不能表现出不乐意,下意识抻了抻衣服,感受着刺向后背的灼灼目光,跟着小华哥儿往前院去。 被带到顾子青寝室,这是林忘第一次踏进他的屋子,也无心明目张胆地打量装饰,一直微微低着头,余光瞄见床边站着几人伺候着。 林忘双手一揖,然后垂首等着顾子青发话。 “这是你做的?” “回二爷,是的。” 顾子青看着林忘的头顶,一时间又有点心烦,他当时给林忘招到身边当厨郎,不能说没有私心,确实抱着近水楼台的想法,可如今见林忘低眉顺眼的,连之前那种正常对话都做不到了。 “这茶饮叫什么名字?”顾子青动了动身子,将重心移到另一边,他并不在乎这东西叫什么,只是想跟林忘多说几句话。 “这是映日怀香饮。” 顾子青也没想到这东西能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多少也被勾起了点兴趣,于是问:“怎么想起做这个?” “我听小华哥儿说您晚上吃了炒田螺,便大胆猜想因那田螺大寒,才导致二爷腹痛,这映日怀香饮对因吃生冷食物而引起的腹痛十分有效。” 顾子青的眉眼轻轻弯了弯,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茶饮真的有效,顾子青觉得腹部慢慢暖了起来,十分舒服。 屋中其他人见状,有不甘的,有嫉妒的,皆以为林忘是成心巴结勾引二爷。 “难为你有心了。” “二爷言重了。” 俩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顾子青就让他回屋了。 虽然顾子青说的是“回屋”,不是“回去”,可林忘不可能真的直接回屋睡觉,而是在厨房跟其他人呆了一会,等顾子青吃了粥,再没什么事了,这才回屋睡觉。 65、蒸五福 虽说昨夜睡得晚了,可林忘早已习惯,并没有起晚,洗漱完毕后来到厨房,早有人开始忙和烧水,但因是林忘负责顾子青三餐,都不知他要做什么,所以谁也没开始动手准备。 林忘走到放置食材的小柜前,目光从上面一一扫过,都说春日宜省酸增甘,以养脾气,林忘抓了一把大枣,又拿了核桃、白果、银耳加黑米熬粥。 又想着昨夜顾子青腹疼,八成胃口也不好,主食便没做太多花样,原本计划今日做三鲜蒸饺的,林忘这会便改成了最最简单的白面馒头,只是和面时加了点奶和糖,做成了奶香馒头。 小菜则做的鸡汁春笋和鲜拌莴苣,这些都是清淡的菜色,少油腥。 要说三巧以前还真能偷懒,每日早上的小菜多是些外面买的现成的,桌子底下备了十多样腌渍食物,每日换着吃,林忘第一次给顾子青做早饭,因那时没人跟他交好,都不提醒他,几样小菜都是自己做的,连做了三天,得了顾子青大大称赞,说他做的比外面千篇一律的酱味小菜好吃的多,反倒让几个没安好心的人气了个够呛,林忘那会才知原来厨房备了不少外面买的酱菜,但既然顾子青表明了吃腻了外面买的,林忘也不能再像三巧那样躲懒,索性每日早上还自己做,剩下的那些外面老字号店铺里的酱菜,都便宜他们这些下人吃了。 其实林忘真没觉得自己做的比外面卖的要好,人家那毕竟是有招牌的店铺,花样种类繁多,可能因是腌渍的,每种都是盐多酱多,顾子青又常吃,这才觉得林忘做的更好。 这时,有人来厨房煮茶,林忘这就知道顾子青已起,这个时间应该在净房洗晨澡,过了约两刻钟,小昭进来,亲手将装好的早饭给顾子青端过去。 这之后,基本没林忘什么事了,刘鑫开始做大家的早饭,其余人则将刚用过的东西收拾整齐。 刘鑫也是手脚麻利,顾子青前头还没吃完了,他这边已经做好了,几人围在桌边吃,林忘刚吃了几口,小华哥儿端着食匣进来了。 平时小华哥儿根本不负责这些琐事,这次见他亲自过来,众人都停下了动作,刘鑫更是站了起来:“小华哥儿,锅里的粥还热着了,可要给你盛一碗?” 刘鑫所说的粥并不是他给下人们做的白梗米粥,而是指林忘做的黑米粥,下人们吃的食材自然和顾子青的不同,不过顾子青每顿饭不可能都吃光,也不可能下顿再给顾子青吃剩下的,于是这些吃不完的便赏给他身边的一等下人,再有剩下,便给其他人吃,都是比较灵活的事。 以前三巧掌管灶下的时候,三不五时做的多一些,凡是跟他交好的,都能吃到一些好的,凡是跟他不对付的,他就让刘鑫故意克扣一些,顾子青整日忙着外面的事,这种小事他也顾不上,一来二去,惯得三巧越发跋扈。 小华哥没看刘鑫,只略微摇了摇头,反而看着林忘,说:“二爷让你过去一趟。” 来顾府也有一周左右了,之前也一直没见过面,这连着两天都得顾子青点名,林忘的心情有点微妙,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屋中其他人向他投来的各种目光。 不管心里再怎么想,林忘却还是已经麻利地站了起来,不着痕迹抹了抹嘴,走到了门边。 林忘跟着小华哥儿来到前面,顾子青刚才在厅里吃饭,如今正喝着茶,因这里不是顾子青的寝室,所以林忘没有昨晚那么僵硬,还有心思扫了一眼屋中的装饰,见多宝格上摆着各种物件,其中一个如小孩拳头大小的石头,流光溢彩,一看就不是俗物,很是惹眼。 顾子青今个穿了身藏青色云纹单袍,腰上束着青金大带,足下踏着福字绢鞋,这一身装扮比平时少了分硬朗,多了分随和,再加上因昨夜腹痛没休息好,脸色稍微有些苍白,整个人不如往日锋芒毕露,林忘反而觉得没这么拘谨了,他只看了一眼顾子青,偏偏就那一眼,正好对方对上了视线,林忘略有尴尬,匆匆低了头。 顾子青嘴角含着笑:“今早的小菜很爽口清淡,我很喜欢那个鸡汁春笋。” 林忘等了几秒钟,见他这句话确实说完了,才道:“都是一些寻常小菜,承蒙二爷不弃。” 顾子青又道:“中午我出去,不在家里吃,不过晚上回来,你再做几样清淡的。” “晓得了。” 林忘以为顾子青给他叫来还有别的话说,没想到来回就说了两三句,然后就让林忘下去了,别说林忘,就是顾子青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有点摸不透顾二爷到底什么意思,按说每日都是由吴忧传达一天安排,不知今天怎么二爷亲自给厨郎叫来吩咐一通。 顾子青白天不在家,林忘也不用干别的活,懒懒散散的,一白天就混了过去,甚至中午还小睡了一觉,待到下午,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了。 因早就想好了菜色,林忘倒是没有犹豫,挑出了菘菜、海参、鱿鱼、猪肚、香菇,准备做道蒸五福。 海参先要去腥,泡在加了葱姜的米酒里,搁置在一旁。 香菇是干货,林忘用热水泡上,因这里的香菇是真正的野生山货,刚泡上没一会,就飘出一股浓郁的香味。 拿来别人洗好的菘菜,切大片,本应是先用油煸炒一下,林忘想顾子青肚子胃口不好,最好少油,于是干脆没放油,直接干煸,等到逼出多余水分,再将软塌塌的菘菜盛入炖盅里。 猪肚切条,鱿鱼切花,然后分别汆烫捞出,放在炖盅的菘菜上。海参泡的差不多了,捞出切厚片,同样码放在炖盅里,然后加盐和少许高汤,就可以蒸了。 利用蒸的功夫,林忘又准备了别的菜,顾子青说想吃清淡的,他便做了清炒蒜苗、什锦素炒,光这些又有些太过清淡,林忘又做了个酸笋炒肉丝,算上蒸五福刚好是四个菜,主食仍是白面馒头,汤则是养胃的莲子梗米粥。 身边有人跟着打下手,将该洗的食材都洗好了,晚饭很快准备好了。 林忘当厨师当久了,对时间把握的很好,他将所有的菜都准备好后,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小昭就过来传饭了。 小昭端着食匣来到偏厅,顾子青正坐在椅上上闭目养神,听见动静也没睁眼,似乎是真的累了一天。 顾子青身边另一个一等弘哥儿帮他净手,动作极为轻柔,小华哥儿则低头布菜,等都布好后,顾子青像是算准了一样睁开了眼,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着一桌的菜色,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小华哥儿一手揽着袖子,另一只手去掀炖盅的盖子,那里面顿时飘出一股香味。 顾子青下意识看过去,这汤是黄白色的,里面食材丰富,看着就诱人食指大动。 小华哥儿拿起一个小小的碗,将蒸五福里每样食材捡一片搁在碗里,再盛了一勺汤。 顾子青接过碗,先是喝了口汤,眼睛一亮,又喝了几口,然后夹一筷子香菇搁嘴里慢慢咀嚼,林忘盐放的少,味道做的淡,不一会,顾子青就将这一小碗都吃净了,也没就着主食。 蒸五福本就是道汤菜,林忘搁高汤不多,再一蒸,现下收到只有原本的一半,但剩下的这些融合了几样食材的味道,正是精华,又有海参、鱿鱼的鲜美,又有菘菜的清香,又有香菇的浓郁,再加上猪肚的荤香,混合在一起异常馨香味美。 顾子青脸上带着满意神色,点了点头,说:“今天中午恰巧也吃的海参汤,状元楼厨子的手艺虽不错,可随着从异邦传入咱们本土的香料种类越多,他们做什么都要加一些,五花八门,香是香,但反而吃不出食材原本的滋味了。” 周围的人闻言都低低地笑了,弘哥儿站在顾子青旁边,说:“二爷,您这话说的,分明是您跑海去进了许多香料回来,在各地卖的都极好,如今怎么反倒说起这话了。” 顾子青也被他话逗笑了:“再香的东西,吃久了也腻,还是这原汁原味的好。” 其他人闻言仍旧抿着嘴微笑,反而小华哥儿和弘哥儿听了后不约而同楞了下,他俩跟在顾子青身边最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小华哥儿也只是愣了一秒,然后他又给顾子青盛了小半碗蒸五福,又用公箸夹了几筷子别的菜,放到他跟前的小碟子里。 之后吃饭,顾子青都没再说话,他吃的时候,也并不是像别的世家子弟那样,细嚼慢咽规规矩矩,只最开始小华哥儿给他布了回菜,剩下都是自己吃,很随性。 顾子青饭量不小,那一小盅蒸五福几乎全吃光了,本就带着汤汤水水,之后又喝了多半碗粥,就着菜吃了一个馒头。 等下人将碗碟送回厨房,不少人故意扒头看一眼剩菜,他们到底在顾子青的厨房干了几年了,只根据剩下的多少,就能判断二爷到底爱不爱吃,几人一看,就知二爷吃了不少,显然是爱吃的,也有嫉妒林忘手艺的,也有不甘心的,因他们一直看着林忘烧菜,总觉得他做的菜色步骤并不复杂,若是他们知道菜谱,一定也能做出来。 66、吴忧吴语 这一日,小华哥儿当着众人带来话,说顾二爷想吃他以前店里做的蘑菇炖鸡煲了。林忘打来了顾府,以前食馆的菜色都没再做过,因前一阵顾子青总来吃,他若是还做那几样,不免显得自己没本事,好像不会做别的似的。 众人听了小华哥儿说的“以前店里做的”,便更肯定林忘之前是在哪个酒楼当厨子,被顾子青相中了手艺,这才挖回家来,一些人明白后,对林忘的芥蒂倒是淡了,因之前见他年轻,模样又好,便总猜测林忘是靠什么不正当手段勾住了二爷,现下想他是真的被看中了手艺,这就是凭本事的事了,连带着,看他的模样都觉得顺眼些。 当晚,林忘便做了久违的蘑菇炖鸡煲,这会,其余人再看林忘做出来的菜色,就不是拿一般家常菜衡量了,只当是外面饭馆酒楼才有的菜色,不免好奇,这些人虽不都是签了死契的,但平时也很少有机会出府,总觉得酒楼里的饭菜无不是珍馐佳肴,哪怕随便做个炒鸡蛋,那滋味也要比一般人家做出来要更加鲜美,一些平时不怎么跟林忘说话的,如今也会缠着他问一些外面酒楼里的事,聊一聊有关吃食的话题。 小昭将晚饭送到偏厅,平常的时候,跟着顾子青往外跑一天的吴忧也该下去了,可今天,顾子青还有一些琐碎的事要吩咐,便一直让他留下,直到小昭将晚饭都送了上来,顾子青也没说让他走。 吴忧心中有些莫名其妙,面上却不显,见小华哥儿已经开始布菜,便一言不发退在一边。 小华哥儿将砂锅盖子掀开,里面顿时飘出一股浓郁的蘑菇鲜香,吴忧不好明目张胆往桌上瞧,毕竟不规矩,他始终半低着头,闻到那味后鼻子动了动,总觉得有些熟悉。 小华哥儿替顾子青盛了一小碗,顾子青先是夹了块鸡肉,这肉质软烂,带着一股浓郁香味,待他将这口鸡肉咽下,笑着说:“我第一次吃他做的菜,就是这道。” 众人知道二爷指的是林忘,但都以为是随口一提,没放在心上,弘哥儿、小华哥儿分别附和了一句。 顾子青又说:“吃过以后,很是喜欢,李沐倒是喜欢他做的鱼煲,自那后,李沐便经常买来吃。” 吴忧在旁听了,心中一惊,他微微抬起头,往桌上一瞥,砂锅里正散发浓郁酱香的不正是前一阵子二爷经常吃的吗? 顾子青当初向林忘提亲虽然避着吴忧,也从没跟他提过林忘的事,但吴忧到底跟了顾子青有几年了,整日又随他进进出出,在外面伺候着,顾子青的一些变化他还是看的出来,甚至是旁观者清,那一阵子看二爷天天吃同一家店的食物,李沐又总是拿吃食打趣,偶尔也能看见二爷神态微妙,吴忧竟猜出了二爷的几分心思,醉翁之意不在酒。 吴忧不同于小华哥儿他们,天天待在顾府不出门,吴忧跟着顾子青到处办事,他对外面的消息很灵通,知道前一阵某家食馆出了“人脑油”的事,也知二爷是那家店的客人,甚至知道二爷还曾亲自去了趟衙门,当时并没有将这些事情串联起来,如今再看桌上这道熟悉的蘑菇炖鸡煲,吴忧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同时又惊讶得不行,看来这个林小哥,当真不简单。 可印象中,这林小哥模样虽不错,但也没到多么国色天香的地步,就是二爷的知己得宜哥儿,这么袅娜温柔的一人,也没见他们二爷有多上心。 下意识地,吴忧抬头看向了顾子青,正巧,顾子青也看向他,吴忧一个激灵,立刻垂下头。 顾子青嘴角一直挂着笑,冲吴忧说:“你家语哥儿不是一直说要学厨艺吗?正好和林哥儿取取经,省得到时嫁人了什么都不会。” 恍惚之间,吴忧好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怪不得刚才留他的时候,说的也是些并不太重要的话,吴忧背后出了层薄汗,点头应是:“二爷说的对,我小弟他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该着跟学学了,能学来林小哥万分之一,我就知足了。” 顾子青点点头:“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你跟我跑了一天,赶紧去吃饭吧。” 吴忧退了下去,果真直奔后罩房,因他是顾子青身边第一得力下人,所以众人对他很是客气,连带的,他的弟弟吴语,虽只是二等,但是就连小华哥儿、弘哥儿也要让着三分。 不过相比于吴忧的机灵,吴语就显得木讷了一点,这也就是为什么吴语仍旧是二等,可能吴家老爹在给兄弟俩起名的时候就有了先见之明。吴语不爱说话,但他毕竟是吴忧亲弟,之前三巧掌管灶下的时候,也不敢为难他,但也并不故意讨好,时间长了,吴语倒好像被隔开一样,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大哥,你回来了?”吴语看见自己哥哥,眼睛亮了亮,他指着灶台说:“我去给你盛饭!” 每晚吴忧回来,吴语都是说这句话,印象中就没说过别的,吴忧见他这样,忍不住叹口气,他摇了摇头,又冲欲献殷勤的刘鑫摆了摆手:“先等会吧,你出来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吴语满脸疑问,哦了一声,这就跟着自家哥哥出了厨房,众人知道兄弟俩这是有话要说,也都知趣地没人打扰。 吴家兄弟俩站在拐角处,吴忧并没立时说话,吴语也不问,隔了会,吴忧再次叹口气:“你这性子,也不知随谁!” 不等吴语有反应,吴忧接着说:“新来的那个厨郎怎么样?” 吴语随口说:“就那样!” 吴忧瞪了弟弟一眼:“那样是哪样?” “就是一般,我跟他接触不多,怎么知道?” “他是灶下厨郎,你也在厨房干活,怎么接触不多?” 吴语抿抿嘴,又不说话了。 “哎!”吴忧大大叹口气:“他比三巧如何?” 吴语皱起眉毛:“三巧太张扬,这俩人性子不同,林小哥初来乍到,行事还是比较内敛的,不过说不准是装的呢。” 吴忧点点头:“我知之前有不少巴结三巧、和他交好的人,如今见猛地出现个顶替三巧的厨郎,不少人都心中不服,也有为难他的,也有对他不搭不理的,吴语我跟你说,你别跟那些人一样,你对他客气些。” 在吴忧心里,二爷若是真对这个厨郎这么上心,未来有可能会收了房,到时那位林小哥的身份又不一样了,得罪了可不好。 吴语闻言脸上露出狐疑神色,慢吞吞地说:“为什么?” “二爷二爷挺喜欢他的手艺的,爱吃他烧的菜,总之他和三巧不一样,你和他多走近走近也好。” 吴语点了点头,然后俩人一起回了厨房,刘鑫殷勤地替吴忧盛了饭菜,等吴忧吃完走了后,又有几个凑到吴语跟前,旁敲侧击问他吴忧是不是说了什么,是不是跟二爷有关? 林忘下意识地跟着众人一起看向吴语,却正好和吴语看过来的视线对上,吴语咬了口馒头,咀嚼几下等咽下去后,才说:“没什么,大哥嘱咐我老实点别生事。” 因吴语话少,存在感低,平时也不跟其余人搅合一块,众人不知他是真就陈述事实,还是借机暗示他们什么。 刘鑫哂笑一声,将馒头推到吴语跟前,打了个岔说起了别的。 林忘倒没觉得吴语说的话有什么特殊含义,只是在之后收拾厨房的时候,他总感觉对方时不时地偷看他。 接连几天阴天,下了两场雨,难得凉快了些,等到重新放晴,天气越发热了起来,没过几日,眼见端午就在近前。 端午节讲究不少,连日见采买的将桃、柳、榴、蒲叶、时果、艾草等送了过来,身边的人也都忙了起来,不再闲的时候插科打诨说话,反而各自找个凉快的地方,手里拿着艾叶和各种丝线,制成鸟、鱼、虫、百兽、日月等形状,再穿成串,或是系在胳膊上,或是系在发簪上。 又有一些哥儿手里捧着绣制的荷包,一脸含羞带怯,彼此间比试着各自的绣工、图案、配色等,这个说我的并蒂莲好看,那个说我的鸳鸯戏水更好。 唯独林忘好像不在状态,只一门心思想着粽子的事,利用闲暇的时候熬了红豆沙、莲蓉沙,又提前将各色豆子腌成蜜豆,准备了蜜枣。 这日下午,天气热的厉害,顾子青又不在府上,众人都回房歇息去了,林忘也不例外,坐在床上有些昏昏欲睡。 林忘正要躺下,忽然,门外响起了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他脑子一钝一钝的,等反应过来时,敲门声又停止了,林忘睁了睁眼睛看向门口,门上隐隐投着一个人影,他这才起身,慢吞吞走到门边开了门。 吴语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林忘,林忘平时和他接触不多,因知道他是吴忧的亲弟,有什么打下手的事也不曾找他,吴语也不曾主动跟林忘说话,这人存在感很低,不生事、不张扬,模样气质皆普通,跟一群小哥站在一起,竟让人忘了他是吴忧的弟弟。林忘这才想起,从他来到顾府到现在,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 因意想不到会是吴语,林忘盹也有点醒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个笑容,问:“语哥儿,有什么事吗?” 吴语点点头,抬脚就要往里迈,林忘下意识往旁边避让,吴语走到屋中间,林忘莫名其妙地关上门,也走了过去。 只见吴语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锦盒,他将盒子递给林忘。 林忘见状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接,低头看了眼那抹嫩粉,又抬头看着吴语淡然的双眼,问:“你给我的?这是什么?” 吴语摇摇头:“这是二爷给你的。” 轰的一声,林忘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锅,再看着吴语平淡无起伏的眼神,不免有些尴尬,东西若是顾子青直接给他,他都不会有这反应,偏偏让另外一人传给他,林忘就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67、锦盒里的东西 顾子青指着桌上的粉色锦盒,慢悠悠地说:“你把这个给林哥儿送去。” 吴忧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林哥儿”,指的正是灶下厨郎。吴忧慢慢长吐一口气,原本见二爷给自己单独叫到书房,还以为有什么铺子里的重要事情要交代,或是之前自己做的事有不妥的地方,猛地听他说的是件私事,这让吴忧松了口气。 林忘进了顾府后,身边时时刻刻有人,又没有机会单独见面,顾子青若是光明正大将东西送给林忘,必定会给他引来麻烦,固然众人见他重视林忘,表面上会对他越发客气,可这样一来,又会让林忘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顾子青甚至不放心将此事交给小华哥儿和弘哥儿,这俩人贴身伺候了他几年,心态早已经有了变化,这点子事情,顾子青一眼就明白。 只能说小华哥儿和弘哥儿还是不了解顾子青,若他真想找个暖床的人,随便找个样貌好、身材好的人就行,断不可能将身边用惯了的人收了房,再重新培养,可以说顾子青身边的这些下人,他是不可能生出别的心思的。 吴忧能成为顾子青身边第一得力小厮,那股机灵劲儿是必不可少的,吴忧也是公子,同样不方便直接送东西,既然找他来,那实际上的意思是让他通过自己的弟弟吴语,给那位林小哥送过去。 顾子青轻轻抿了口茶,具体的根本不用说出来,他轻轻问道:“明白了吗?” 吴忧将锦盒揣进怀里,点了点头:“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 是以,才有了吴语敲开林忘的房门,将锦盒交给他的情景。 林忘虽不知道这其中具体的事情,可猜也猜出是顾子青通过吴忧吴语两兄弟,将东西送到他手上,林忘一被吴语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神注视,就觉得不自在,对方真要是有个态度,林忘没准还能解释一两句,偏偏吴语一副淡定的模样,甚至连点好奇都没有。 林忘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吴语见林忘仍旧不接,这就将锦盒放在了桌上,嘴上嘱咐道:“东西我给你了,你歇着吧,我出去了。” 然后转了身,自己走了,出门后,还帮林忘关好了门。 林忘站在屋中,听着吴语慢悠悠走了几步,然后脚步声停止,之后就听另一个声音问:“诶,语哥儿,你这是去找林小哥了?” 吴语嗯了一声,没说别的,那人干笑几声,然后俩人一起走远了。 林忘皱着眉头长叹口气,他走到桌边,有点粗鲁地抓起锦盒,将其打开,见里面躺着一串端午节时兴的长命缕,五色丝线编成的,周身还有小件装饰,有用丝线编成的花朵、小鸟、鱼、铃铛等,林忘见过周围其他小哥自己编的,这串长命缕显然更加奇巧精致。 端午时节,人们习惯将长命缕佩戴到头上,或是手臂上,林忘脑补了一下头上戴着这么一串东西的样子,自己先被那情景雷了一下,长命缕在他手中像烫手山芋一样,林忘摇着头将它重新放回锦盒里。 盒子里还垫着一块靛青色布料,和粉色的锦盒行程鲜明对比,林忘拿长命缕的时候顺势摸了一下,只觉触手柔滑细腻,颜色纯正瑰丽,就连林忘这个不懂料子的都知道是真的好,搜索一下这具身体的记忆,结果让林忘吓了一跳,这块料子貌似是云锦,就这么巴掌大的一小块,就已经比盒子里的长命缕值钱多了,林忘想顾子青应该不会拿这么一块料子只为当衬布,于是拿起来抖了下,只见云锦底下还压着几根绣线。 林忘皱着眉将这两样拿起来,若是光有云锦,林忘还揣摩不出顾子青的意思,可那几根绣线一出来,再结合端午节的习俗,林忘反应过来顾子青这是想让他给绣个香囊。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林忘几乎被他举动逗乐了,可之后又化成苦笑,再看着云锦,那抹青色不免让人心生压力,林忘赶忙阖上了盖子,顺手塞进了柜子里。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林忘压根不会佩戴顾子青送的长命缕,更不可能给他绣香囊,他想这几日顾子青必然找理由见他,到时看他没有佩戴长命缕,应该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果然,没过两天,顾子青便给林忘叫到了前面偏厅,前者刚吃完晚饭,弘哥儿正伺候着他喝茶。 弘哥儿很少去厨房,林忘少有机会看见他,弘哥儿模样生的秀气,说话也慢声细语,他将茶端到顾子青跟前,一抬手,林忘正好见他手上戴着一条样式繁琐的长命缕,这再一看,屋中伺候的小哥,多数佩戴着,样子各不相同,有繁有简。 顾子青抬头看了眼林忘,见他头上、手上并无自己赠送的长命缕,虽然早猜到会这样,可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又有些气。 “再过几日就端午了,吃食可都准备好了?” 林忘以为他问的是粽子的事,于是点头道:“馅料都准备好了,有豆沙、莲蓉、蜜枣、蜜豆、鲜肉。” 顾子青轻轻冷哼一声:“香糖、果子、蜜饯、糕点也都准备好了?都准备的什么?” 林忘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顾子青。 顾子青也不信底下人能这么大胆,端午的这些东西会没准备,想来应是没跟林忘说。 只听咚的一声,顾子青已将茶杯重重扣在桌子上,侧头看着小华哥儿和弘哥儿,冷冷地说:“下人们是怎么办事的?这些东西还没准备?” 比起弘哥儿,小华哥儿更主要负责这些琐事,他连忙上前,说:“二爷息怒,这些东西当然已经备好了,想来林小哥这几日太忙,底下的人忘告知了。” 按理说林忘专职二爷的饮食,一切跟顾子青有关的吃的东西,林忘不可能不知道,可话又说回来,这些都是采买在外面置办的现成的吃食,也不用加工,即便林忘不知道,也不碍着什么,这不过是顾子青趁机迁怒。 果然,顾子青冷笑一声:“再忙,连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顾子青现在确实因长命缕的事情有点气林忘,可无论如何,他私心还是回护他的,见其余人不着痕迹排挤林忘,这气就转移到别人身上了。 他这句话,并不是指代林忘,林忘一听,便明白厨房里还有人没将所有事告知,这就收回了视线,低着头一言不发。 顾子青又不想给林忘再拉仇恨,于是没再发火,只道:“最近府上开销增加,让苏管家一会把账本送过来。” 众人心中一紧,知道二爷这是要查账了。 顾子青捏了捏额头:“这内院没个人管是让人为难,否则这些琐事哪用得着我?” 他说的可并不是管事一类的,要说顾府上的管事的人还是不缺的,众人一听,都听出了二爷的弦外之音,一致放柔了表情,含羞带怯的媚眼像不要钱似的拼命往顾子青身上招呼。 林忘无意间瞄到了其他人表情,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是更加压低脑袋,一言不发。 顾子青看了将脑袋扎到胸前的林忘,逃避的姿态又让他觉得好笑,轻咳了一声,说:“底下的人必定已经备好了匣盒,每个馅料的粽子装上四只,再拿一盒拼上虞城的一些果子蜜饯,这是要给京城我姐姐家送去。” 林忘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冲他说的,于是点头应是,顾子青也没什么事,就让林忘下去了。 虞城离京城虽近,但到底需要一天半的行程,给顾子青姐姐送的粽子礼盒,必定要在端午之前,幸好之前他已经准备好了馅料,今天就包出来,明天让人送去,也不耽误。 林忘沉着脸回到了厨房,一言不发开始淘洗糯米,众人见他这样,就知在二爷跟前肯定挨了教训,其中有个采买,人人唤一声赵大哥儿,在顾府有些年头,之前三巧哄着他认了干良,两人于账上经常做些手脚,如今三巧被调走,林忘又是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这赵大哥儿进账少了许多,自然看林忘不顺眼,如今见他这样,心中一阵窃喜。 只是他没喜多久,小华哥儿就怒气冲冲走了过来,也不顾有其他人在场,当下就大声斥责道:“赵大哥儿,你是怎么办事的?采买的果子、糕点、蜜饯也不跟林小哥说一声?你什么心思我清楚,只是你别忘了,现在可不比从前,你若是干不好,多的是人顶替你,不如给你也调去狄哥儿那里,正好和三巧做个伴!” 赵大哥儿立马变了脸色,冲着小华哥儿点头哈腰,嘴上一个劲儿说:“我这是太忙了,忘了,恕我告个罪!” 小华哥儿冷哼一声,用顾子青的原话反问他:“忙?再忙连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我来时见你不也只是倚门跟人说话吗?怎么正事就没功夫了?” 赵大哥儿脸上一阵臊,支支吾吾又分辨了几句。 林忘心情本就不好,被小华哥儿那句夹枪带棍的话堵得更是心里憋屈,要说话中夹着讽刺,林忘也会,可他给小华哥儿他们都当成了娘们,真要让他说,他也懒得跟他们费口舌。 小华哥儿也知点到为止,之后没再说别的,只是警告了赵大哥儿一番,等小华哥儿走后,赵大哥儿面上虽对林忘一个劲地陪着不是,可眼中却掩不去浓浓的气愤。 林忘嗯啊敷衍了几句,爱答不理,一直对你客气,倒真当我是软柿子了,林忘指挥其他人帮着剪彩线,自己则在灶前包了起来。 赵大哥儿忍着气,在一边看了会,然后借个由头就出了厨房。 林忘手小,粽子个头比以前他包的小了不少,但他手快,一卷,一盛,一盖,一折,一转,右手线绳麻利的绕了几圈,一个小巧的菱形粽子就包好了。 红线的豆沙,青线的是莲蓉,黄线的是蜜枣,白线是蜜豆,黑线是鲜肉,五色的线代表金木水火土,很是讲究。林忘先将要送出去的粽子包好,然后摆在匣盒里,果子蜜饯又装了一盒,晚上之前就都弄好了。 68、香囊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将两个食匣拿走了,顾子青给自己姐姐置办的端午礼物肯定不止这些,算上布匹、胭脂水粉、摆件玩意等,装了一车,这就让人给京城送去了。 端午的讲究也不少,看着众人将雄黄酒洒在墙壁下,门窗边,又是请张天师画像,又是将艾草挂在门上。 这日初五一早,小华哥儿带着几人在院子里焚药材,谓之辟邪气,林忘在后罩房都闻见那呛人的味。 林忘给顾子青做早饭,想着这几日怕是要吃不少粽子,于是早饭准备的面食,小菜也是开胃消食的凉拌青菜。 顾子青又寻了个由头给林忘叫到跟前,问了些吃食的事,然后冲他道:“今年收到了不少粽子礼盒,待会我让吴忧送去厨房一些,你给院里的人都分了吧。” 原来一般下人只能吃无馅的白棕,每年顾子青都能收到不少别人送的礼,也都是给下人分发下去,只不过之前每年都是由三巧负责,今年三巧走了,自然换林忘负责。 林忘点头应是,顾子青没别的话说了,却也不放他走,而是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手总是无意识地摸向腰间,摩挲一下,再抬起手。 林忘起先没注意,后来注意到了,发现顾子青实在摩挲挂在腰间的香囊,林忘见那香囊白底蓝边,料子只是一般,上面是朵并蒂莲花。林忘仍旧没反应过来,只觉得那香囊有些眼熟,这就忍不住又多看几眼。 顾子青的举动其他人自然早注意到了,于是屋子里的人,多数都看向顾子青腰间,顾子青仍不为所动地喝着茶,脸上还挂着笑。 众人见顾子青不停摩挲香囊,心中忍不住嘀咕,这香囊一看就不是府上的针线,又是有些年头,必定不是二爷在外面买的,那只剩一种可能,就是别人送的。香囊这种东西,算是私密之物,也有着特殊意义,顾子青身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冲他贴上来的人自然不少,可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们二爷对谁上心,便是他们二爷知己得宜哥儿送的香囊帕子,也从没见他用过,这个香囊的出现,很是说明问题。 屋中的人见状,不免生出一股危机感,府上有女主人和没女主人,那可是两个情景。不少人在心中为自己打气,想趁着二爷娶妻之前,先爬上他的床,否则等顾府有了女主人,怕是更难了。 林忘又看了两眼,猛地想起那个白底蓝边的香囊正是自己曾经博给顾子青外甥的那个,因林忘实在对这种东西不上心,所以他早就忘了,他明明记得当时是被那个小霸王拿走了,顾子青根本连碰都没碰一下。 林忘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顾子青促狭的眼神,他略有尴尬,快速收回视线,无可避免地看见顾子青还在反复摩擦着香囊,带着白玉扳指的拇指慢悠悠地在那朵并蒂莲上打着圈,让林忘感觉那手指好像挠在自己心尖上似的,忍不住生出一股烦躁。 顾子青见林忘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生出一股逗弄他的心思,他道:“林哥儿,你怎么一直盯着我挂在腰间的香囊?” 林忘没想到顾子青竟会故意问出来,第一反应是有些心虚。 底下的人不奇怪林忘看向香囊,毕竟屋里的人大多数都不着痕迹往那看去,而是奇怪他们二爷怎么偏偏问了林忘? 顾子青的目光一直盯着林忘,林忘不好不答,又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说,于是随口道:“只是好奇,二爷平时从没戴过香囊一类的东西,所以今个儿忍不住多看两眼。” 顾子青点点头,俩人明白彼此都在口是心非,顾子青将香囊放在手心里,状似无意地问:“那你觉得这香囊如何?” 这下子,屋里的人齐刷刷都看向林忘,想听他如何回答。 林忘这会稳了下来,装模作样看了一眼,然后又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慢吞吞说:“恕我眼拙,并没看出这香囊哪里好,做工一般,料子一般,实在跟二爷您不相配。” 屋中有几人听林忘说的直白,忍不住倒吸口气,但在他们心中,还是非常赞同林忘的话,只不过没人敢说出来,一些人又忍不住想,这林小哥说话怎么如此不经大脑?这会都觉得他是个呆傻愚笨之人,二爷既然佩戴了那个香囊,必然是对它背后的人有些重视的,林忘如此说,绝对是讽刺,都不带藏着掖着的。 果然,顾子青变了脸色,瞪着林忘一时不说话。 其余人大气不敢喘一下,绷着个脸面无表情,但心里却都幸灾乐祸,并不是针对林忘,而是针对送香囊那人,他们巴不得林忘说的再狠一点,最好给那人贬得一文不值。 小昭站在小华哥儿左侧,拼命给林忘打眼色,林忘冲那边看了眼,然后垂下头不再说话了,在别人眼里,一副知错的样子。 顾子青缓缓吐了口气,说话声音恢复如常:“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也许正好堵住了林忘的评价,可林忘算作“当事人”,这句话压根没有说服力。 顾子青毕竟是古人,不可能说出什么“真爱无敌”这种话,于是他也沉默了,刚刚的好心情顿时全无,连带着,都有点不想看见云淡风轻的林忘。 “行了,你下去吧。” 林忘自知刚刚用话堵顾子青似乎不太妥当,可他忍不住心中轻快,低着头时,强忍住上扬的嘴角,弯腰告了是,就退下了。 林忘回到厨房没一会,刚才在前面发生的事就传遍的整个院子,用不了多久,顾府上下都能知道。 众人虽没想到林忘会说的这么直接,可他们更关心的是送二爷香囊的那人,于是八卦之风愈演愈烈,几人凑做一堆就开始讨论起来。 又过了半个来时辰,小昭急匆匆走到后罩房,找到了林忘,劈头就说:“你刚刚怎么能那么说话?” 林忘一时没说话。 小昭凑近,小声说:“什么配不配的,即便你心里真那么想,也不能说出来啊,咱们二爷第一次佩戴别人送的香囊,这就能看出二爷对那人有多上心。” 林忘压根不敢要顾子青的上心,他越是这样,林忘越有压力,小昭还说个不停,林忘下意识道:“本来就是个普通的玩意,又能有什么特殊意义?确实不相配。” 小昭微微瞪大了眼睛,倒吸口气,他顿时收了话头,而是反反复复盯着林忘的脸瞧。 林忘被他瞅的都有些发毛了:“怎么了?” “你不会是也看上咱们二爷了吧?” “啊?” 小昭显然误解了林忘刚才那句话,以为他是出于嫉妒才说出的,小昭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林小哥,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这院里就不缺样貌好的哥儿,你看看小华哥儿和弘哥儿?模样不是一个赛一个的俊?心思又细腻,又伺候了二爷有些年头,可二爷一点别的心思都没有,我算是看出来,咱们二爷根本不会碰身边的下人。” 要说小昭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若真看上顾子青的人听了他这些话,面上怕是早挂不住了,尤其那句“痴心妄想”,可是句打脸的话,所幸林忘并没有看上顾子青,他刚才那番话,完全出自真心。 小昭说完后,也知自己说得有些太过了,于是连忙道:“林小哥,你不要怪我说话直,我是怕你陷进去,再说你整日在厨房呆着,见二爷机会又少,实在是不可能!” 林忘听了小昭的话,并不生气,反而真心感激他,原本他把小昭当成“同事”,当成能说上几句话的“同事”,经过此事,林忘越发想跟他交心成为朋友了,小昭是难得一个心直口快,又能将情形看得透彻的聪明人。 “谢谢你提醒,我真没有看上二爷,我既然能说出‘不相配’的话,又怎么会自己犯傻?” 小昭分辨了下林忘的表情,见他说话不勉强,眼角弯弯还带着笑,这就松了口气,他也跟着笑了几声:“不是就好,我还怕你也犯糊涂了,不过下次你可不能再傻愣愣的什么话都往外说,无论怎样,那也是二爷上心的人,今个儿二爷走的时候,脸还一直黑着呢。” 俩人又说了些别的,小昭就往前面当差去了。 如今这院里的人都知道林忘在顾子青跟前说过什么,一方面觉得他傻,一方面又觉得他说到了众人心坎里了,甚至一些原本跟林忘不怎么说话的人,如今都抓着他讨论着顾子青的八卦,又让他学一学那香囊到底是什么样的,从林忘嘴里听到那不过就是个普通的香囊,众人心中都觉得痛快,虽也觉得和他们二爷不相配,可没人敢说出来,只是表情丰富地唉声叹气,一切不言而喻。 其中唯有吴语从自己哥哥那里知道了一些林忘跟二爷的事,他心思细,猜了一下竟猜出那香囊八成跟林忘有关,所以他的反应跟其他人都不相同,他更加好奇那“不相配”的论调为什么从林忘自己嘴里说出来。 69、普渡冬瓜盅 端午过后,一日,顾子青沉着脸回府,沿途遇见的下人皆低眉顺眼唤声“二爷”,顾子青理也不理,径自往自己的院落里去,一进屋,就见弘哥儿低着头跪在地上。 吴忧惊讶一下子,然后就恢复如常,小华哥儿带着其余人上前行礼:“净房里的热水已经备好了。” 顾子青点点头,又带着小华哥儿等人去了净房,厅中只留弘哥儿跪在地上,还有几个二等丫鬟和吴忧。 顾子青身边伺候的下人,除去陪同他在府外办事的吴忧,只小华哥儿和弘哥儿是一等,这俩人不相上下,但因一些关系,弘哥儿更加贴身些,只负责伺候顾子青的饮食起居,其余事情一概不管。屋中的二等下人见弘哥儿一言不发跪在地上,都颇尴尬。 弘哥儿身子笔直,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门口。 过了有一会,顾子青才算洗完回来,他这会已换上了浅色家居服,松松垮垮,头发半干地披散在脑后,又有人上了茶,端来时令水果。 顾子青坐在交椅上,后背轻轻倚着,不紧不慢喝起了茶。 屋中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华哥儿垂首立在顾子青身后,看不出表情。 弘哥儿又跪了一刻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他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眼顾子青,轻声道:“二爷,您听我说。” 顾子青点点头,用很平淡的口气说:“嗯,我听着了,你说吧。” 弘哥儿一噎,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忙叫道:“二爷,这次夫人派人来给二爷送端午礼物,差人问了我几句二爷的近况,我都一一说了,夫人捎来的话,叫我劝您哪怕先纳几个妾室也好,我当时没多想,就把香囊的事说了,原本也只是想让夫人高兴一下。” 顾子青冷哼一声,几乎笑出了声:“对,她一高兴,要来虞城了。” 屋中人除了早知道此事的吴忧,和猜到会这样的弘哥儿,其余人都倒吸了口气。 “夫人只是关心二爷。”弘哥儿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他口中的夫人正是已嫁给京城沈步帅、成为沈夫人的顾子青的姐姐。 顾子青勾着嘴角,眼神却全无笑意:“我知道,你原本就是大姐身边得力的人,不想你跟了我几年,仍旧一心向着她,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做个恶人?干脆趁着这次成了你们主仆之情。” 弘哥儿将“夫人”挂在嘴边,原本是想当挡箭牌使,顾子青又岂会不明白?偏偏他越是这样,顾子青越觉得刺耳。虽然知道大姐将身边人放到自己跟前,确实是关心,没有别的意思,这几年他也默许了弘哥儿将自己的一些消息传回京城,之前并没发生什么事,连自己受伤了,弘哥儿都知道隐瞒,可这次弘哥儿却将香囊的事抖了出来,他真实想法是什么,顾子青还不至于猜不到。 香囊这事本是小事,弘哥儿若是正常叙述,也还情有可原,顾子青不知弘哥儿到底传了什么样的消息给他大姐,但是不光他身边有大姐的人,京城大姐身边也有他的人,早就先一步传来了消息,说是顾大姐很生气弟弟又看上了不三不四的人,这是原话。 弘哥儿闻言慌了,猛地抬头对上顾子青视线:“可是夫人已给我送给二爷了。” 顾子青一声冷笑。 弘哥儿虽作为下人送到顾子青身边,但他家世清白,又温柔可亲,顾大姐原本是打算让自己弟弟收为房中人的,弘哥儿自己也明白,一直认为自己能当定了顾子青的妾室,所以自我感觉总和其他人不一样,如今猛地听说二爷要给他送回给顾大姐,弘哥儿整个人都懵了。 待他反应过来,早失了平时冷静,挣扎地喊道:“二爷恕罪,求二爷原谅” 顾子青置若罔闻,起身往内室走去:“我小睡一会,吩咐厨房,说我这几日上火,做些败火的吃食。” 想到林忘,顾子青下意识地放柔了表情,想着他听说自己上火后,又会做什么吃食。 弘哥儿不肯死心,膝行上前,早有人拦住他,给他往外拉,但因弘哥儿积威已久,众人也不敢太强横,拖拖拉拉好半响。 小华哥儿替顾子青撩开了软纱门帘,顾子青走到门边,听见身后传来咚咚咚叩头的声音。 “二爷,我也是身不由己” 顾子青原本并不想搭理,可听了那句“身不由己”,火莫名被勾起来,他停下步子,微微侧头,鼻子发出一声冷哼:“原本你将我身边的消息传给大姐,这我默许了,你若不提,这事就揭过了,可我回来你跪在地上是什么意思?知错了?冲我表忠心?呵,真是好笑,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说完,再不听地上的哭闹,大步进了屋。 弘哥儿面色如纸,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顾子青进屋,先坐在桌前,小华哥儿重新拿了块干的布巾,替顾子青打理好头发,然后伺候他上床,又亲自走到窗边,将敞开的窗户阖上,只留一点小缝。躺在床上的顾子青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声音懒懒地道:“叫外面的人散了吧,外间也不用留人,我躺一会,等起来再传饭。” 小华哥儿应了一声,犹豫一下,心想无论自己和弘哥儿关系如何,但毕竟在一起共处三四年了,若是问也不问,不免显得薄情,于是开口道:“二爷,弘哥儿那事就饶了他吧。” 顾子青抬眼看着小华哥儿,后者被瞧得浑身不自在,本来求情就不是发自真心,这会更是有些后悔了,沉默了一会,顾子青翻了个身:“下去吧,既然不是真心想求,以后就别开口。” 小华哥儿浑身一震,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再也不敢说什么,急急出去了。 因前头弘哥儿被顾子青发作一通,一时间人人自危,众人也再不敢传什么八卦,其他人还都不知道前头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顾大姐要来。 林忘听说顾子青要吃败火的东西,自然首选冬瓜。 他取了一个形状圆润的小冬瓜,洗净后将上端切下,留做盖用,然后挖空瓜子及瓜瓤。取山药、白果、莲子放蒸笼上蒸至六成熟,再倒入高汤里,加各种菌类和木耳,烧开后倒入冬瓜盅里,盖上盖,上屉蒸一刻钟,这道普渡冬瓜盅就做好了。 因是全素,才有“普渡”之名,这道菜清淡中带着芳香,利水清热,最适合炎热的夏季了。 荤菜中鸭子和猪肉属凉性,昨日吃的鸭肉,今日林忘便取了猪蹄,加金银花炖制。 其余菜色也都豆腐、鲜笋一类清淡食物,又熬了绿豆百合汤,一桌饭菜,连颜色都清清淡淡。 顾子青看着一桌“绿色”菜色,还没吃,就已经觉得清凉了一些,小华哥儿在一旁伺候着,因还记得刚刚对方说的话,现下不自觉有些紧张,唯恐弄出声响,惹二爷注意再发作一通。 小华哥儿一紧张,其余人都跟着紧张,屋中气氛压抑,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顾子青也不在意,低头慢悠悠吃完饭,等众人将碗筷撤走,上了新茶,他说:“将林哥儿叫来。” 守在门边的人应了声是,迫不及待就出去了,顾子青耳聪目明,再加上周围安静,他甚至听见那人在门口长吐一口气。 残羹剩饭早就撤下了,林忘一看,就知顾子青吃了不少,他这次给自己叫到前面来,想来不是饭菜的事,而是又借机随便说几句话,顾子青隔三差五就来一次,林忘逐渐都有点习惯了。 林忘一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刺的他毛孔凉飕飕的,平时众人在顾子青面前虽也不说话,安安静静,但却没有这么僵硬,林忘快速扫了一圈,第一次没发现什么,只觉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再看一眼,才发现原本紧随顾子青身边的弘哥儿不见了,弘哥儿平时不管其他琐事,只一直贴身伺候着,林忘心中奇怪,却没表现出来,快速低了头,弯腰福礼。 “今日做的菜很和我胃口。”这句话与其说是称赞,倒更像开场白,每次一见面,顾子青都这么说。 “二爷谬赞了。”林忘也答的千篇一律。 “过几日,我大姐来府上,她爱吃甜食,你准备些外面没有的花样。” 林忘一愣,原本以为顾子青叫他来只是随便说些话,没想到真的有事吩咐,林忘认真地点点头,继续往下听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是。” “其他也没什么了,我大姐嘴刁,出门都要自带厨子,也许用上你,也许用不上你。” 之后,顾子青就说起了他姐姐的喜好,林忘以为等顾家大姐来了,会用上自己,便很细心地一一记了。 等到回到后罩房,众人已得知了二爷要将弘哥儿送走的消息,有和林忘关系不错的,就凑过来问:“林小哥,二爷叫你可又什么事?” “并没什么大事,说是沈夫人要来虞城,到时住府上,二爷只交代我一些夫人的喜好。” 众人并未听说这个,想来刚才往后面送消息的人,只说了关于弘哥儿的事,周围听见林忘话的人都倒吸口气,更有的哀叹连连。 林忘有些莫名其妙,就问怎么了。 那人摇了摇头,吞吞吐吐:“沈夫人有诰命在身,尊贵无比大家只是有些紧张,上次沈夫人来,就有几个笨手笨脚的惹夫人不快,然后被卖掉了。” 虽然他说的很含糊,但林忘还是听出了他的潜台词,看来那位沈夫人,是个难伺候的主,这样一想,刚才顾子青说的时候,貌似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 70、顾大姐沈夫人 顾子青姐姐沈夫人要来虞城,这位有诰命在身的贵妇让众人好一顿忙和,置换旧物、扫尘洗地、布置鲜花,顾子青偶尔过去看一眼,挑些小毛病,又让人送了对鸳鸯养在府上的湖里,说顾大姐最喜欢鸳鸯了。 不过这些事情跟林忘没什么关系,林忘只闷头钻研一些特色点心,想到时做给沈夫人吃,他这一想,还真想出了几个。 初五这日,离端午节过后整整一月,顾家大姐沈夫人带着浩浩荡荡的随从来到了虞城,主事子就俩人,一是沈夫人本人,一是她的儿子沈源,小字如鉴,就是当时博林忘香囊的那个小霸王,但随从却有好几十人,行李更是拉了好几辆车,被褥床单帐子都是自行带的不必说,连玩物、摆件、宠物都带了来。 顾子青看着眼前的阵仗忍不住头疼,好在顾府占地大,这些人也都住的开,他领着人在门口迎接,依规矩行了礼,然后就恭请马车进了府。 廊外站着一溜下人,一色浅粉,这些人皆站得笔直,一看就不是顾府下人。 正厅上,坐着一个身着紫衣女人,柳叶眉丹凤眼,精致的妆容,单单往那一坐,周身富贵无比,此人正是顾子青大姐,沈夫人。 而女人的身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双眼睛如水,因在自己母亲跟前,倒也懂得收敛,嘴角噙着笑,四处瞄着周围的下人,间或看见有模样不错的,就要抛几个媚眼。 沈源向顾子青行了家礼,后者点头道:“坐吧。” 沈源和这个舅舅一向亲近,顾子青话音刚落,他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弄出了些动静,嘴上抱怨道:“好热啊,车厢里又闷又热,母亲又不让我出去骑马。” 沈夫人警告地看了眼自己儿子一眼,沈源却没心没肺扯了个微笑,冲自己的母亲眨了眨眼,沈夫人沉着的脸立刻化为微笑,眼含宠溺。 顾子青在旁边看着,早知道自己姐姐宠着沈源,无论他惹什么祸,只要撒撒娇就能揭过,沈源如今只是走鸡斗狗,口头调戏看上眼的小哥,顶多和某个公子打一架,还真能说沈源他天性不坏。 沈源刚喊完热,就有下人端着井水拔过的时令水果,和冰制的饮品上来,沈源眼睛一亮,拿过雪山梅汁就喝了起来。 沈夫人看着儿子满足的脸也面露微笑,她轻轻啜口茶,转过头看向顾子青:“子青,近来身体可好?” “多谢姐姐关心,一切安好,不知姐姐姐夫如何?” 沈夫人点了点头,几句公式化的寒暄过后,沈夫人叹了口气,她道:“子青,你也不小了,该将婚事放在首位了,我的意思是你这次就随我回京,姐姐给你找个知书达理又门当户对的媳妇” 顾子青早猜到自己姐姐会说这种话,他之前通过姐姐的安排,有意无意也接触过几个女人,没有一个能让他生出好感的,甚至那股平白无故的高傲劲儿,只能让顾子青这个当惯大爷的人心生厌烦。 “六月我要南下,之前还有一系列准备,根本没时间。” 沈夫人闻言沉了脸:“你每次都如此推脱,你如今已是老板,为何还要亲自跑东跑西?何况路途遥远总归有危险,每次你要远行,我都心惊胆战,日日求神拜佛,我就你这么一个弟弟。” 顾子青不觉间放柔了表情:“姐姐,这次南下我是非去不可的,那里如今新兴一种料子,听说柔软异常,又保暖,很是珍贵,那里的人最是油滑,若是只派手下去,价钱定谈不到最合理,我做生意地,但又不是独一份,总要从源头将价格压低些,才能比别人有优势” 沈夫人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这些我不懂,只知你该有个贴心人陪着了,传宗接代,为顾家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 顾子青端起茶杯抿了口,没接话。 沈夫人一顿,眼睛往顾子青腰间瞄去,果然见那里挂着一个非常普通的香囊,沈夫人只觉得那抹蓝十分刺眼,顿时板起了脸。 顾子青也察觉到了姐姐的视线,却不为所动,依旧喝着茶。他早猜到自己姐姐会拿香囊发作,若他早早收起了,不免显得心虚,于是便一直随身戴着。 沈源毕竟是沈夫人亲儿,很快意识到母亲的不快,顺着视线也望了过去,待见到那个香囊,他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不由得停止了吃冰的动作,狐疑地看了眼顾子青,然后又盯着那香囊瞧。 顾子青一早猜出沈源这种喜新厌旧性格,定然早忘了香囊的事,甚至现下将林忘拉到他跟前,他都未必能想起,所以当初让人将那香囊从沈源房里拿出来,并没惊动他。 沈夫人冷哼一声:“你毕竟是堂堂的虞城富商,身上戴着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算什么?你也不看看,它跟你配不配!” 是人就能听出沈夫人意有所指,顾子青则答非所问:“不过是个香囊,也值姐姐你亲自跑一趟?” “我能不担心吗?你从以前就喜好一些没规没距的东西,上不得台面,上次那个得宜哥儿就是,我还在顾府住着了,就晓得上门献殷勤,很是有心机。” 每每,他姐姐都要那这个说事,顾子青早已听厌烦了,可笑的是,她一直以为他想把得宜哥儿纳为妾,接进府。 沈夫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上次的事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也是她高高在上久了,语气中满是对顾子青识人不清的讽刺:“你也是常跟人打交道的,那种货色怎么看不清?表面柔柔弱弱,惯会小意奉承,还没说几句呢,眼泪先掉下来,一副谁都欠他的嘴脸,没得恶心,做给谁看?” 她还要往下说,顾子青歘空打断:“姐姐,你一路舟车劳顿,也累了,先回屋歇息吧。” 沈夫人瞪了一眼顾子青,声音立刻拔高了几度:“怎么?嫌姐姐唠叨了?我就纳闷,你看上那狐媚子哪点?自从那事后,你对我都冷淡了,我们毕竟是亲姐弟,我能害你?” 顾子青眼中闪过不耐烦,他觉得女人都多愁善感的过分,没影的事都能生出无限感伤,不就是外面一个小哥儿吗,他能让这个影响到姐弟感情? 沈夫人说着说着,又说到了两人小时候感情是多么亲密,那时穷,两人相依为命,互相照顾,语气都有些哽咽了。 顾子青冲沈源悄悄打了个眼色,得着暗示的沈源当下晃了晃椅子,引来众人注意,这就有气无力地说:“母亲,我头昏,身子不舒服。” 沈源的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沈夫人当下停止了念叨,脸上露出关切神色,望着沈源,急急地说:“我的儿,怎么了?可是中暑了?” 顾子青紧跟着说:“一路舟车劳顿,如鉴想来是不适应,还是快快休息去吧。” 沈夫人点点头,开口吩咐道:“桃花,去请苏大夫给如鉴瞧一瞧,再去取盆冰送他屋里,让厨房炖上蜜汁百合梨水。” 跟在沈夫人身旁的一等下人桃花上前应是。 顾子青也道:“净房已备好热水,姐姐和如鉴回鸳鸯居洗濯一番,歇了中觉,晚上摆酒给姐姐接风洗尘,明日再言其他。” 沈夫人一顿,看向顾子青身后神态有些憔悴的弘哥儿,道:“我来虞城,也想听听这里的市井消息,你让弘哥儿到我身边伺候吧。” 弘哥儿顿时红了眼眶,看向沈夫人。 顾子青怪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当然不忍姐姐割爱,就将弘哥儿送还给姐姐身边。” 沈夫人并不知道顾子青的打算,她虽听这句话有些怪怪的,却没多想,弘哥儿闻言更是慌了,可怜巴巴地看着沈夫人。 “去吧,你不是一直在我跟前念叨姐姐吗?你回姐姐身边,我也放心。” 弘哥儿知有什么话也要私下跟沈夫人说,于是点点头,小步走了过去,沈夫人心中狐疑,但没表露出来,在众人的簇拥下,她带着儿子回到了鸳鸯居,俩人洗濯完毕,沈夫人是真累了,回屋歇中觉去了,沈源平日四处玩耍,根本不觉得累,在屋里装模作样呆了会,就出门玩了。 沈夫人带着儿子是歇息去了,却有管事带着礼单子呈给顾子青,说这是夫人从京城带来了土仪,顾子青粗略扫了眼单子,然后搁在手边,他一仰头示意,吴忧就封了赏钱给他。 管事推让一番,这才接过红封,言谢后,退下了。 等沈夫人歇了中觉,又有狄哥儿去拜见表姐,沈夫人对这个舅舅家的儿子有些看不上眼,态度不冷不热,赏了礼物,依惯例问了几句近况,就让下去了。 晚上接风宴,自然没用到林忘,而是专门掌筵排设的四司六局操办的,果然规矩气派,全了双方的面子。 71、狸奴 沈夫人来的那天顾子青陪着的,转日又陪了半天,然后顾子青就去忙生意上的事了,他做海上生意,手底下又管着许多铺子,再加上人情往来,很是繁忙。 顾子青虽不亲自陪着了,却丝毫不怠慢自己姐姐,南边运来的新鲜玩意、吃食、料子,水一样向府里送,又整日请杂剧、傀儡、影戏、诸宫调、弄虫蚁、说诨话的艺人搭台子,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顾子青姐姐毕竟是步帅夫人,对这些不新鲜了,纵使和京城的戏码不一样,但看了两日也腻了,便让撤了。她更关心弟弟的婚事,尤其在知道子青要给弘哥儿送回自己身边,沈夫人更烦的够呛,可偏偏见不到人,等晚上顾子青回来时,沈夫人都已经睡下了。 这日,沈夫人在屋中,半倚在美人榻上,轻皱眉头:“子青越发不听我这个当姐姐的话了,这虞城再怎么说也比不上京城,我偶尔来虞城小住几日,就有一些人家带着女儿来我跟前走动,好让我以后提携提携,就比如前日那个莺莺,模样是不错,可周身气度不足,比京城里的女孩差远了,我原先想让子青进京,挑一门门当户对的,我进宫跟皇后娘娘求个恩典,可子青三番两次推拒,偏偏看上那些个下三滥的玩意,那什么什么街出来的小哥,能有好的?连给我弟弟提鞋都不配,这次也不知又看上个什么东西。” 桃花立在一旁不说话,弘哥儿却凑到跟前连连应和:“夫人,如今二爷恼了我,要给我送回您身边,您看怎么办?” “他敢!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他身边放个知根知底的人都不行?”沈夫人微微瞪圆了眼睛:“你放心,这点他还不敢违抗我的。” 弘哥儿松了口气,脸上总算露出了笑模样。 主仆又说了会闲话,忽然,一个身穿浅粉衣裳的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还没开口,便被桃花呵斥了几句:“你这样像什么话?让外人看了还以为咱们府上竟是些没规矩的下人了。” 那人被说的脸都红了,急忙下跪,沈夫人一见来人,猛地坐起来,急问:“可是狸奴出了什么事?” 那人这会已经哭了出来:“狸奴他他不见了。” 沈夫人一声大喝:“混账。怎么会不见呢?不是让你看好他吗?” “刚才我抱他去花园里晒太阳,飞来几只蝴蝶,狸奴就去扑蝴蝶,然后钻进了花丛里,不一会的功夫,就找不到了。” “混账,真真混账我要你何用?连狸奴都看不好!”沈夫人一下子冲了下来,抬手照着那人脸上就打了一巴掌,那人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可见沈夫人用了多大手劲。 旁边的下人一个劲地劝:“夫人息怒。” 桃花又道:“是啊,夫人,为今最要紧的是先找到狸奴再说。” 沈夫人呼哧呼哧喘了口大气,捏着帕子直拍胸:“快,快快遣人去找,狸奴机灵调皮,又贪玩,没准已经跑出府了,桃花,你快找人去请子青,让他再派些人往街上找。” 桃花应声,提起裙子飞快地向外跑,沈夫人看了眼周围其他人,跺了跺脚:“你们还在这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 桃花带着沈府的下人,就在花园周围找了起来,又有管事和顾府官家打声招呼,于是顾府又派了人在府上寻,边喊边找。 “狸奴狸奴” “狸奴喵喵快出来” 林忘在顾子青院落的后罩房,都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几人凑做一堆还在纳闷发生什么事了,不一会,小昭怪笑着来找众人说话。 小昭快人快语,虽之前跟三巧不对付,但其实人缘不错,这就有人缠着他问:“小昭,外面这是闹什么了?” 小昭是来厨房喝水,他喝了一大口,才说:“沈夫人的狸奴不见了。” 他这么一说,大多都反应过来,唯独林忘没听懂,下意识问:“什么不见了?狸奴是谁?” 扑哧~周围人笑了起来。 小昭也看着林忘笑:“林小哥,你糊涂了,狸奴能是谁?不就是沈夫人养的猫吗?”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几句,林忘这才明白,就像现代人爱管猫叫“咪咪”一样,这的人习惯称呼猫为“狸奴”,一提这名,别人就能知道指的是猫。 林忘反应极快,也跟着笑道:“我是看外面闹得动静大了,一时没想到是猫罢了。” 小昭来了劲,又说:“你刚来咱们府上不久,可是不知道沈夫人跟前的狸奴,她的猫不是一般的猫,而是‘千文钱’,是咱们二爷从异国带来的,周身都是铜钱的花纹,很会向人讨好耍贱。” 林忘还真没见过这种猫,多少也来了兴趣,拉着小昭又说了会。 再说另一边,顾子青正跟手下商量六月南下的事,就接到了府上传来的消息,说是自家姐姐的狸奴跑没了,她如今遣人四处寻找,都快把顾府翻过来了,报信那人出门时,沈夫人更是已经派了一部分人上街寻找,闹得四邻沸沸扬扬。 顾子青将身子仰进椅子里,叹了口气:“她也真是会闹,不就是一只猫吗?” 李沐摇着扇子笑了起来:“老大,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万一大姐找到官府,非要衙役们跟着找猫可就不好了。” 顾子青也是一声苦笑:“你别说,她真有可能做到。” 众人散了,顾子青出了铺子,赶回了家。 果然,还在找着呢,打从门口,就听里面传来“狸奴狸奴”的呼唤声,顾子青进门,管家苦哈哈地凑上前来:“二爷,沈夫人想要去隔壁邻居家找,说是花园挨着旁边那家,没准是顺墙跳进去了。” “胡闹,哪有找猫找到别人家的?” “我也是这么跟夫人说的,可夫人一口咬定狸奴是跑到他们家了,否则府上都翻了遍,不可能找不到,我好说歹说安抚住了,先差人去隔壁问问。” 顾子青点头,迈着大步子往里走,直奔鸳鸯居,那院落当中跪着一人,炎炎烈日下,身上衣服都湿了一层,头发贴在脸上,顾子青看了一眼,就越了过去。 沈夫人正在厅上来回踱着步子,见顾子青来了,迈着小碎步迎上去:“子青,你快派人去隔壁找找,那花园一溜墙挨着隔壁,狸奴一准跳他们家去了。” “大姐,那是虞城谢家老宅,去人家找不合适。” 沈夫人声音拔高几度:“你是虞城首富,我是步帅夫人,就是这县令来了也要让我三分,不过是去他院子里找只猫,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顾子青沉了脸:“大姐,这话在外面是随便说出口的吗?若是让姐夫知道了,定要生你的气。” 沈夫人自知失言,顿了一下,顾子青经商多年,时时和人谈判,平日对姐姐和颜悦色,那是他收敛,如今真有些生气了,那股子气势,就是他亲姐也有些招架不住,气焰顿时矮了下来。 “哎呦,我的狸奴诶。”沈夫人叫了一声,拿着帕子拭泪,拭了几下,又冲到院子中,抬手又给跪在地上、弄丢猫的那人几巴掌:“废物,要你何用?连狸奴都看不好!” 顾子青看着在院子里撒泼的女人,一时竟有些不认识了,他知道女人稀少,无论贫穷富贵,自小就被娇生惯养,顾大姐原本不是这样无理取闹的,嫁为人妇后,因地位的提升,越发惯得飞扬跋扈起来。 “好了!”顾子青的大喝打断了沈夫人抽巴掌的举动:“管家已去隔壁四邻打了招呼,若是看见狸奴,定会送还顾府,那猫平日娇惯的厉害,也不会捕鼠,等他饿了,自然回来了。” 顾子青的话让沈夫人略微安心,他站直身体轻理下头鬓,这又恢复成了淡定的样子。 “再说,不就是只猫吗?若真找不到了,赶明我在送你一只。” “我只要狸奴。” “那只猫是从勿里斯带回来的,等下次再出海去那,给你带回来一对。” 沈夫人总算露出了笑模样,嘴上道:“下次还不定什么时候了。” 顾子青摇了摇头,不想说其他,嘱咐一句“勿要置气”,就离开了鸳鸯居,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回到自己院落,小华哥儿伺候他去净房洗濯,待收拾好后,顾子青坐在桌边喝茶,那茶入口,不是平时的苦涩,反而是甜的,再一看,杯子里哪里是茶,而是蜜汁梨水。 顾子青一顿,小华哥儿就明白怎么回事,于是说:“我见二爷这几日实在繁忙,就让林小哥熬些败火的饮品,他熬了这个水果茶,里面还放了莲子心,但加了蜜,就尝不出苦味了。” 顾子青点点头,又喝了一口:“你把林哥儿叫过来。” 不一会,林忘就来到顾子青跟前,除了早上,一连几日顾子青都没在府上吃饭,林忘虽乐得清闲,可太过清闲了又有点无聊。 林忘见顾子青今个儿回来的早,以为他要交代晚上想吃的菜,但顾子青却绝口不提晚上吃什么,反而问起了别的:“之前让你想一些特别的糕点,可想出来了?” 林忘听顾子青这么说,又以为想让他今个儿就做给沈夫人吃,于是点点头:“想了几样。” “哦?都有什么,说来听听。” “椰丝蛋糕、流金馒头、糖霜包、冰雪奶糕。”要说顾子青不愧为做海上生意的,家里连椰丝都有,只是一看就是普通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放了有些日子,都有一点发粘了。 林忘报的这几样吃食,光是听名字就甜丝丝的,顾子青笑了下:“这些留着日后做给我吃吧,我大姐那自己带了两个厨子,你做的吃食她若是喜爱,再把你要走了,我可舍不得。” 顾子青说的云淡风轻,众人实在没把林忘和顾子青想在一起,都以为说的舍不得他的手艺,只有林忘有些局促。 72、忘忧笋和蜜汁莲藕 那狸奴找了两日也没找到,周围邻居也没有说看到的,沈夫人仍旧不死心,又找人画了狸奴的画像,张贴在四处,底下标了高额的悬赏,林忘听了那金额,不由得咋舌。 这画像毕竟不能和照片比,又没有颜色,又没有多逼真,这几日,不少人冲着那悬赏,带着各种各样的猫来顾府,因沈夫人的猫是“千文钱”,大多数抱来的猫都是身上带斑纹的狸花猫,至少也还说的过去,而有些人抱来的猫,根本和画像上的完全不同,只不过是抱着想让沈夫人看看,没准看上眼的想法。 顾子青被烦的够呛,又有生意上的朋友用这事调笑了他几句,说他家的猫金贵,比从人牙子手里买个人还要贵。 接连闹了几日,在顾子青的干涉下,总算渐渐消停了。 这日,顾子青和沈夫人、沈源一起用饭,这一桌饭菜是沈夫人带来的厨子置办的,花样繁多,十分丰盛。 沈夫人规矩大,整个饭厅安安静静的,身后伺候的人虽多,却也不发出一丁点声响,顾子青粗鲁惯了,平时规矩并不多,小华哥儿等几人端饭布菜时,都紧绷着一根弦。 吃完饭后,撤了桌面,漱口、盥手毕,三人一边闲话一边喝茶。 “子青,今个儿这个罐焖香笋如何?我不爱吃笋,但我知你爱吃,特意让厨郎做的。” “嗯,很美味。” “子青,那个金沙南瓜,可是我们霍厨郎的拿手菜,霍厨郎原本是京城‘君再来’的厨子,我实在喜欢他的手艺,就让你姐夫请来府上了。” 顾子青在一旁听着姐姐炫耀式的口吻,他是真无奈了,于是频频喝茶,借机堵住自己的嘴。 沈夫人身后立着桃花和另一个人伺候着,弘哥儿站的就稍微远了点,他刚想张口,又想到主子说话,下人不能插嘴,于是咽下去了,沈夫人正好看见它欲言又止的表情,因她确实和弘哥儿关系不错,就问:“弘哥儿?” 弘哥儿见沈夫人问了,这就上前道:“咱们二爷院里有个外面酒楼请来的厨郎,手艺很对二爷胃口,经常得二爷赞赏。” 弘哥儿说这话真没别的意思,原本是想引起二爷注意,又想不着痕迹地示意沈夫人,二爷过得很好,但他这句话,听在有别的心思的顾子青耳朵里就有点不舒服了。 沈源借机插话道:“舅舅院里的厨郎不是那个叫什么来着不是那个人吗?我也吃过他的菜,倒也是朴实无华,可远没有你说的得舅舅喜欢,怎么几日不见,那人手艺飞速地精湛了?” 这话是冲着弘哥儿说的,沈源来了虞城后,因没有他爹沈步帅拘着,简直玩疯了,压根不知弘哥儿被遣了回来,还当他仍在自己舅舅身边当差。 弘哥儿慢声细语道:“原来负责二爷饮食的是三巧,如今早不是他了,而是二爷从外面请来的。” 沈夫人闻言也没做他想,只是来了兴趣:“哦?哪个酒楼请来的厨郎?我可知子青嘴刁,能得你的赞赏,定然不错。” 沈源跟着点了点头,还说要尝尝新厨郎手艺。 顾子青随口应道:“倒是还可以。” 沈夫人眼睛一亮,轻快地说:“既然如此,就让他和我的厨郎比一比可好?” 顾子青没想到自己姐姐会有这提议,一时楞了,然后反应过来说:“不过是个小食馆里的厨郎,手艺并不是多精湛,比不得酒楼里的大厨,只是刚好对我胃口罢了。” “那也无妨,不过就是玩味地比一比。”沈夫人来了兴趣,将这个当成玩。 顾子青垂下眼睑,想既然姐姐来了兴致,若自己执意不肯,反惹人奇怪,于是道:“既然姐姐有兴致,那就晚上让他做两道菜呈上来。” 沈夫人点点头,笑着说:“我也让霍厨郎和宋厨郎分别做两道菜,三人比一比。” 沈源拍了拍手:“既然比,没有彩头哪成?母亲和舅舅快想想拿什么当彩头。” 沈夫人看着儿子,眉眼笑得弯弯的,拿着帕子捂着嘴角:“你这泼猴子,我和你舅舅只是玩味性的比一比,你竟然还要彩头。” “玩一玩嘛!” 沈夫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拿只蝉形笔洗当彩头。” 沈源露出一个“没意思”的表情,然后又看向顾子青。 “最近从大食新进来一种叫蔷薇水的香露,花气馨烈非常,我就拿这个当彩头。” 沈夫人和沈源眼睛同时亮了亮,沈夫人声音中更是带着一股势在必得:“好。” 一回到自己的院落,顾子青就把林忘叫到了跟前,刚刚在饭厅跟着伺候的几人都知道比试厨艺的事,于是一齐看着林忘,眼中多少也带了点兴趣。 “今个儿弘哥儿在我大姐面前偶然提起了你,我大姐听说你是我新找来的厨郎,有心让你和她家的厨郎比一比。”顾子青开门见山,道出了比试的消息。 林忘听了有些吃惊,微微点了点头,等着顾子青继续说。 顾子青盯着林忘没立时说下面的话,沉吟了片刻,他侧头跟小华哥儿说:“刚刚喝茶时,我们都说了什么,你仔细再说一回,考考你记事的本事,若说的好,有赏。” 众人心中纳闷,都不明白二爷怎么好好的又转移了话题。 小华哥儿也楞了下,问:“从哪里学起?” “就从我大姐说罐闷香笋时说起。” 小华哥儿点点头,咳了一声,就开始学:“二爷、沈夫人、沈公子坐下喝茶,沈夫人先是提到了桌上的一道菜,问二爷‘今个儿这个罐焖香笋如何?我不爱吃笋,但我知你爱吃,特意让厨郎做的’。” 但凡能成为一等的,必然伶俐,记话儿学话儿更是首要本领,小华哥儿也不例外,稍微整理下思路,就将刚刚几人说了什么完完整整学了一遍。 待他学完,顾子青赞赏地点点头,笑着说:“真是机灵,学的不差,吴忧,明个儿从铺子里拿盒蜀葵香膏给小华哥儿。” 被夸的小华哥儿双颊微红,其他人用羡慕的眼神看着。 顾子青收回视线,看着林忘:“我姐姐,儿子都老大了,自己还像小孩似的玩性大,一听说我换了厨郎,就想着比一比,我那外甥,性格随她,连彩头都定好了,若我赢,她就输一件蝉形笔洗,若是她赢,我输她一瓶大食国进来的蔷薇水,小哥也好,女人也好,就爱这种东西,看样子她是势在必得。” 林忘想顾子青这人,不会干没意义的事,他既然让小华哥儿学刚才在饭桌上几人的对话,那应当有想传达给他的信息,他于是很认真地听着,在听到沈夫人说“我不爱吃笋”时,就明白顾子青这是在不着痕迹告诉他沈夫人的喜好,但又不可能仅仅传达这个。 林忘虽没见过沈夫人,可这几日看她闹出的动静,又听别人说的,就知她这人飞扬跋扈惯了,再结合顾子青后面补充的话,林忘又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顾子青不想让他姐姐输,无论那瓶蔷薇水有多贵重,他宁愿哄他姐姐高兴一下,也省得她输了后心情不痛快,再生出别的事。 “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了。”林忘点点头,对于必输的比试,他更是毫无压力。 顾子青并没问林忘明白什么,他有心试一试林忘。 之后,林忘就被遣了下去,这时众人都知道林忘要和沈夫人带来的厨郎比试厨艺,纷纷围在旁边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询问林忘要做什么菜。 这时有人神神秘秘凑到林忘跟前,小声地说:“我看咱们二爷,腻味沈夫人一口一个京城如何如何的态度,这次比试你要给咱们顾府争气,给那俩京城来的厨郎比下去。” 林忘笑了笑没说话,虽说顾子青想让他输,但也不能输的没有技术含量,那样真就给顾府丢脸了。林忘认为,这食物好不好吃,完全凭个人感觉,有人偏好甜口,有人偏好酸口,没个固定标准。 林忘第一道菜是忘忧笋,他拿来笋,洗净后切从中间一剖为二,切成条,用加了盐的沸水焯烫去掉涩味,为了保留鲜嫩口感,过了几遍凉水,然后滤干水分备用。 再将干黄花菜泡发。 油锅烧到七成热,放葱末爆香,搁入笋条、黄花菜大火翻炒均匀,加鸡汤、盐,盖上锅盖焖制片刻即可盛盘。 第二道菜则是用的莲藕,洗净后削去外皮,用刀在一头切开,露出藕孔,用筷子将泡好的糯米填入莲藕中,填好糯米后,将刚才切掉的一截当盖子重新盖回,再用小签子扎好固定。 然后就可以将藕放入砂锅中,注入清水、红枣、桂花、糖,先大火煮开,再改小火熬制。 煮好的莲藕稍微晾凉就可切片盛盘,上面再淋上蜂蜜和桂花调制的蜜汁,这道香气四溢的蜜汁桂花莲藕就做好了。 73、输了比试 晚上,顾子青、沈夫人、沈源坐在饭厅等着下人将饭菜呈上,这沈源也是好热闹,原本今晚定着和狐朋狗友出去玩乐,如今也留下来了,不是说他多想看这场比试,其实他是想见见自己舅舅口中的“蔷薇水”,这东西市面上还没有,若自己能弄来几瓶,也好到朋友面前让他们开开眼。 不一会,有下人端着食盒进来,依次布好,沈夫人下意识看向顾府食盒装着的那两碟菜,一眼看见其中一个是笋,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下,就将视线转回自己的厨郎做的菜色上,见其中有一盆奶白色的羊头签,又舒展开两道柳叶眉。 身后有人执着巾帕给三人净手,然后又端来茶盏,三人抿了口茶,吐在一旁送过来的漱盂里,饭前用茶漱口的规矩一般世家如此,顾子青平日不这样,今个儿他姐姐来,便如此行事,顾子青少不得处处依着她的规矩来。 待收拾妥当,三人便一齐看向桌上,沈夫人笑道:“光看模样,都是惹人垂涎欲滴的,就不知滋味如何,既然子青对自家厨郎有信心,就让你府上的菜压轴吧,先尝尝我府上厨郎的手艺。” 顾子青点了点头,他见林忘做的两道菜里其中一道是笋,便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意思,心中十分满意。 沈夫人吩咐道:“布菜吧。”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桃花就上前来布菜,第一个碟子里是盘呈象眼状、外表金黄的烤肠,色泽艳丽,香味扑鼻。 三人执起筷子,吃了一口,微微点了点头,沈夫人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下嘴,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人道:“这道菜是谁做的?说说吧。” 那俩人原来正是沈夫人带来的厨郎,其中一个上前道:“回夫人、二爷、公子,这道炙金肠是我做的,这肠子先是用醋搅打,尔后将肠衣翻转,再换醋加葱花搅打,为的是去异味,之后再往里灌羊肉,烤的时候刷上蛋黄,是以熟后色泽金黄。” 沈夫人笑着点点头,之后又是他做的第二道菜,等三人尝过后,那厨郎开口说:“这道黄雀馒头,是将黄雀其脑、翅同葱、椒、盐剁碎,酿于腹中,再以发酵面裹之,作小长卷,上笼屉蒸,熟后再用油炸制,外面看来是面食,里面却实珍馐野味。” 顾子青又是走南闯北,又是四处应酬,什么菜没吃过,吃这道黄雀馒头也就这么回事,但他身边的下人却没听说过这道菜,恰巧府上养着几只观赏黄雀,小巧可爱,声音悦耳,这些人没什么见识,听闻这么残忍的做法,都有些不舒服,沈夫人却赞赏地点点头:“里面果然肉质细嫩。” 这个厨郎做完介绍就退到一旁,然后换另一个人介绍自己做的菜,他做的分别是鹌鹑炸肚和羊头签,能看出沈夫人极爱吃羊肉,将那一小碗羊头签都喝了,林忘到记得顾子青说他不爱吃羊肉,这姐弟俩口味还真是差的远。 沈夫人指着羊头签笑道:“我也吃过外面做的羊头签,多是红色的,用酱料堆起来,根本尝不出羊肉滋味,我这宋厨郎做的羊头签却实原滋原味,奶白色的汤,看着就爽口,里面的羊肉仅取两颊之肉,其余的都不要,这种羊头签最是鲜嫩。” 小昭几人听闻这羊头签的肉只取羊头两颊,一阵肉疼,直愣愣地看着那碗奶白色的汤。 品尝完沈夫人家厨郎的菜,然后就换林忘的了,因有了之前黄雀、鹌鹑、羊头签的对比,林忘这两道菜略显寒酸。 林忘自然也被叫到了饭厅,一直垂首立在顾子青身后,在听闻那俩厨郎介绍菜肴时,鉴于厨师的天性,他早就心痒的厉害,想抬起头看看,碍于规矩一直忍着,老老实实低着头不乱瞄。又听见沈夫人清脆的说话声,如铜铃一般,林忘可是已经有一年多没看见过女人了,当初刚来虞城,见街上走过穿红着绿的漂亮的人,还以为是女人,后来才知道,女人金贵,轻易不抛头露面,那些不过是长得像女人的小哥罢了。 林忘出神的时候,小华哥儿替三人布了菜,沈夫人夹了块笋,只咬了一口就搁了筷子,面上带笑,眼中满是不屑,顾子青是人精,只扫一眼就知道自己姐姐怎么想,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快。 顾子青开口问:“你这菜叫什么?” 林忘闻言上前一步,回道:“这道菜叫忘忧笋。” “倒是有个好听名字。”沈夫人剩下的话没说出来,但语气明明白白表示这菜也仅仅是有好听名字罢了。 黄花菜又名忘忧草,是以才有这个名字。 顾子青却看着碟子里的笋无声笑了起来,他夹了一块,又吃了口黄花菜,仍旧不怎么说话,表情却十分满意,眉眼都舒展开了,便是刚才吃那四道菜,也只是面无表情,众人见状只当他满意林忘做的菜,殊不知他更满意林忘的反应。 懂得避锋芒,晓得即便赢了比试,对他也没多大益处,虽出身小门小户,但今日见步帅夫人,又身为比试的主角,丝毫不怯场,规规矩矩,不卑不亢。 这会功夫,林忘微微抬眼看了眼沈夫人,然后又快速收回视线,心中有些惊艳,无论人家多飞扬跋扈,只能说他有成为步帅夫人的资本,又怪不得他儿子沈源长得俊秀非凡,那沈源有六成像沈夫人。 林忘抬眼一瞬间,沈源也正好望过来,虽匆匆一瞥,他却觉得这人眼熟,当下停了筷子,满脸疑问地打量起林忘,然后自言自语:“这个人好生面熟。” 顾子青听见了沈源喃喃自语,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想让沈源认出林忘,于是开口道:“我爱吃笋,这道菜很合我胃口,下一道是什么?” 小华哥儿和桃花依次给三人布菜,顿时一股淡淡的甜香飘来,三人吃了一口,这次沈夫人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然后问:“这里有桂花?” “夫人英明,这道菜是蜜汁桂花莲藕,糯米和莲藕加糖、红枣同煮,使糯米染上莲藕清香,外面再浇上蜂蜜和桂花调制的蜜汁。” 沈夫人点点头,吃了一块,说:“你那个忘忧笋做的一般,辜负了那个名字,倒是这个莲藕我很喜欢。” 她的话一出口,众人就知比试是林忘输了,林忘也不恼,也没有不甘,仍旧微微低着头听着上头说话。 沈夫人得意地看向顾子青,说:“如何,我从京城带来的厨子不一般吧?你可服输?” 顾子青表情很淡,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点点头,轻声说:“愿赌服输。” 沈夫人顿时咯咯笑了起来,顾子青侧头冲小华哥儿道:“去吴忧那里将蔷薇水拿来。” 小华哥儿应是,这就出了饭厅,经过林忘身边的时候,顺势看了他一眼。 顾子青身边的人见林忘输了比试,有不服的,有埋怨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替林忘担心的,小昭一直看着林忘,表情懊恼。 林忘却一直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天知道他的脸都快僵掉了。 不一会,小华哥儿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进来,饭厅里的人皆向那望去,小华哥儿先是走到顾子青身边,得到他的示意后,又走到沈夫人跟前,双手举过头,将那木匣子呈了上去。 沈源歪着身子伸着脖子看了过去:“母亲,快打开看看。” 沈夫人宠溺地看了眼沈源:“你这孩子。” 她接过匣子,轻挑开上面的鎏金铜扣,里面是紫罗兰色的衬布,在中间,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粉色瓶子,竟是半透明的琉璃瓶。 这琉璃本就是珍贵之物,如今只用来当蔷薇水的瓶子,在沈夫人跟前的人见状忍不住轻轻吸口气,沈夫人听见后越加得意,这就取出了瓶子,凑在鼻子跟前嗅了嗅:“果然香气袭人。” 沈源看着那瓶子,他并不晓得这瓶蔷薇水具体值多钱,只想着赶明找舅舅要几瓶,他好送给相好去。 顾子青又道:“这蔷薇水香气芬芳持久,洒衣上十日仍留有余香。” 沈夫人眼中一喜,轻笑着将琉璃瓶装回木匣里,递给身旁的桃花,桃花见这蔷薇水这么贵重,双手接过后紧紧捧着。 林忘在一旁听了却觉得有些夸大,就是现代的香水,也没有说能保留十日香味的。 沈夫人一高兴,看林忘也顺眼了,又说:“你的手艺虽比不上京城的厨郎,却也不错了,难得能对我弟弟胃口,芍药,赏。” 芍药是沈夫人身边另一个一等,他闻言缓步走到林忘身边,赏他一个小荷包,荷包是用来装赏钱的,林忘并没急着去摸,而是双手接过,弯腰福利称谢。 顾子青也说了些场面话,让小华哥儿打赏了沈夫人的那两个厨郎。 这会林忘忍不住想,顾子青不仅输了瓶蔷薇水,还要打赏两人,而沈夫人只掏了一份赏钱,顾子青可是亏了。 74、蔷薇水 林忘输了和京城厨郎的比试,众人对他的态度顿时微妙起来。 凡是在顾子青跟前伺候的人都知道,他们二爷看着和这唯一的姐姐亲厚,但实际上有时也反感她的行为举止,顾子青毕竟也是人,心情不好时,也会冲着下人发脾气,念叨一两句。 这次比试,众人都以为顾子青想借机挫挫他姐姐的锐气,没成想不成功,所以众人皆认为顾子青要迁怒林忘,没准什么时候就找个由头给他打发了。 厨房里也有几个跟林忘处出了感情,又因林忘对人待事比原来的三巧宽厚,这几人替林忘着急,又怕三巧再回来,拾掇林忘这几日好好表现,又说了几样顾子青偏爱的菜色,让他去讨好一下。 而这些人中当属刘鑫最为开心,林忘自从当了灶下厨郎后,虽没特意为难过他,但那种无形间的忽视更是让人受不了,尤其在林忘的作用下,原本对他巴结的人,一个个态度都硬了起来,原本指使的动的人,如今也不听他指挥了,这让刘鑫怎能不气,所以这厨房里,只有刘鑫一人是希望三巧回来的。 小昭是真的对林忘有好感,每每见他,总是一副懊悔的样子:“当天,二爷明明让小华哥儿学了遍话儿,咱们也都听说沈夫人不爱吃笋,你怎么偏偏做了道笋的菜?你是糊涂了,还是当时没往心里去?” “你们都想让我赢?” “那可不是吗!”小昭下意识一说,然后察觉自己声音大了点,连忙压低声音,说:“你瞧着咱们二爷对沈夫人好的不得了,其实俩人经常吵架,当然,大多是沈夫人跑来虞城和咱们二爷吵,你也知咱二爷做买卖,生意忙,如今也没娶亲,甚至连房妾室都没有。” 对于这点,林忘也觉得挺奇怪的,要说顾子青没娶妻还情有可原,可他这么一个富商,搁现代早二奶三奶四奶的包上了,他怎么反而连妾室都没有? “原本咱二爷身边是有几房妾室的,多是从牙郎手里买来的,只不过沈夫人看不上那些人出身,知道后就给赶走了,沈夫人送了些背景清白的人来,二爷又心存芥蒂,一个不留全送回去了,后来便一直重复这种模式,直到二爷不把人接回府,只养在外面,听说二爷在外有个叫得宜哥儿的相好,前年沈夫人来府上小住,那得宜哥儿上门来献殷勤,被沈夫人拒之门外,还派人当街给了得宜哥儿一阵难堪,为此,二爷跟沈夫人发了好一顿脾气,去年一年,沈夫人都没来虞城。” 小昭喘了口气,继续道:“我在顾府也有几年了,最开始时,二爷对沈夫人真是用心,唯恐沈夫人在京城受了欺负,二爷有些江湖朋友,当时还请了不少去京城保护沈夫人,后来反而淡了,李公子他们便被二爷从京城招了回来,然后就一直跟着二爷走南闯北。” 林忘听到这里一愣:“哪个李公子?” 小昭看向他:“能有哪个李公子?不就是李沐李公子吗?你不也认识他吗?” 林忘半响才反应过来小昭说的是李沐,他脑海里先是浮现出他清俊的脸,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行的模样,林忘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他是江湖人?” 提起李沐,小昭眼睛亮了亮,声音都提高了些:“看不出来吧?你别看李公子年纪轻,武功最是厉害,上次二爷的画眉从笼子里飞走了,落在房梁上,李公子来到院里,往上一窜,就跳到了房上,踩在瓦上无声无息,一下子就给画眉抓回来了,再跳下来时,气息都没乱一下。” 林忘想象了下那场景,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心中认定是小昭夸大了。 小昭顿了下,然后瞪圆了眼睛,道:“都被你带偏,现在不是说李公子的时候,我想说沈夫人太过干涉二爷的事了,二爷早就想挫挫她锐气,这次的比试你还输了,更让沈夫人得意,二爷肯定不高心。” 林忘叹口气道:“那沈夫人性子好强,倘若我赢了,她怕是更加不痛快,之后反而闹得府上不安宁。” 小昭听林忘前面的话时还跟着点点头,说到后来,他一瞬不瞬盯着林忘,等林忘说完话,他侧了侧头,试探地问:“你是故意输的?” “那两个厨郎都是京城大酒店里出来的,我输了也无可厚非。”林忘回答的模棱两可。 小昭并不傻,他低头想了会,然后露出了笑模样:“怪不得呢,怪不得呢!” 至于怪不得什么,他却是没说出来,而是拍了拍林忘的肩:“我明白了。” 两人相视一笑,小昭轻快地嘱咐了林忘几句别的,就走了。 过了两日,吴语再次敲开林忘的房门,吴语这人总是有些事不关己的态度,平时不爱主动和别人说话,一个人做好份内的事,林忘看见他,猜测又和顾子青有关,都有些怵头了。 像上次一样,吴语自顾自地走进来,林忘在他身后阖上门,俩人站在屋中间,吴语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那东西四四方方,巴掌大小:“这是二爷让我送你的。” 说完,直接塞在了林忘怀里,及时撤了手。 林忘手忙脚乱地接住,这东西虽被布包裹着,可林忘已经猜出里面的东西。他匆匆打开,先是飘出一股馨烈香味,然后瞧见是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和前天顾子青送给他姐姐的那只一样。 蔷薇水,从大食国带来的蔷薇水,原本林忘不了解蔷薇水的贵重,其余人也都不了解,毕竟市面上还没有,但他们却知道琉璃瓶的贵重,而这蔷薇水是盛在琉璃瓶里,价值可想而知。 林忘又匆匆包好木匣子,欲往吴语怀里塞:“这个太贵重,你替我还给二爷。” 吴语虽沉默,却不呆笨,他敏捷地往后倾了倾身子,躲开了林忘伸过来的手,林忘知这东西贵重,也不可能像刚才吴语那样粗鲁地塞过来,他见吴语没接,也不敢松手。 林忘有些急,往前又送了送,嘴上忙说:“语哥儿,你帮帮忙,帮我还给二爷吧!” 吴语摇摇头:“这是二爷让我送来的,我再拿回去,算怎么回事?你也帮帮忙吧,别为难我。” 林忘皱着眉,还要再说,吴语却先他一步退到门边:“东西我可送到了,其余的我不管,你若想还给二爷,就自己还他吧。” 说完,开门走了。 林忘拿着木匣子,那布刚才裹的匆忙,推搡一番已散开,露出里面油亮的漆面,林忘却像拿着烫手山芋一样,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想还回去,可根本没有俩人独处的机会,林忘是灶下厨郎,不比顾子青身边的贴身下人,每次顾子青叫他问话,也都是当着一堆人面。 越想越头疼,林忘真想冲到顾子青跟前冲他大喊“求放过”。 思想上放了会风,也想不出具体对策,林忘干脆将那匣子重新包好,塞进柜子里,和上次端午前顾子青送来的那个锦盒并排摆在一起。 再说沈夫人这边,她来虞城待了将近十天了,她毕竟是沈家当家主母,不能离府太久,已定下转天就走了,得知这个消息,阖府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在鸳鸯居服侍的下人更是恨不得买挂鞭炮放了。 临走前一晚,沈夫人照例叫来顾子青说些话,顾子青一想到她千篇一律的唠叨,心中生出跟林忘看见吴语敲他门时一样的心情,略微有些怵头。 沈夫人挥退了下人,只让他们守在门外,顾子青一看这架势,也只能让小华哥儿他们回避,沈夫人往前倾了倾身子,语重心长地说:“子青,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你的婚事,真都成姐姐的一桩心事了。” 下意识,顾子青心中闪过林忘的脸,又像是否认般的,他摇了摇头。 沈夫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当他仍不想成亲,急的攥紧了帕子:“你怎么就不想成亲?娶个女子回来替你打理内宅,让你在外无后顾之忧,难道不好吗?” 顾子青再次想起林忘,这次他却想起林忘内敛的性格,再抬头看着自己画着精致妆容、环佩叮当的姐姐,他道:“是否真能打理好内宅,这可说不准,管不好难免弄得鸡飞狗跳。” 顾子青这句话其实有些映射沈夫人,沈夫人的夫君是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真正的皇帝亲卫军,所以沈夫人腰杆子极硬,在那群贵妇交际圈里,也是十分张扬,偏偏沈夫人和殿帅夫人不对付,弄得沈步帅和曹殿帅之间也生出了间隙,还有一些数不清的小事,以沈夫人这种性格,不可能不得罪人,偏偏她自己又不自知,仍旧认为自己人缘极好。 顾子青想他要是娶了这样的一个夫人,他在前面忙着跟人家走关系搞交际,夫人在后面跟着拆台,那不得糟心死。 沈夫人丝毫听不出顾子青的映射,立刻回说:“咱们在大家闺秀里给你选个媳妇,都是教养极好的,怎么会打理不好内宅?” 顾子青不愿多说,摇了摇头:“大姐,我自有分寸。” 沈夫人声音拔高几度:“有分寸?你都多大了?难道不知外面的流言蜚语?这几年也不见你正经纳房妾室,我送来的人你也一个不要,外面都传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了?” 顾子青黑了脸,大喝一声:“大姐,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 沈夫人到底是女人,面对动怒的顾子青,本能还是有些畏惧,她也自知失言,喃喃几句:“我这不也是为你着急吗?” 顾子青沉着脸不说话,沈夫人见状,总算放弃了这个话题,又道:“狄哥儿如今也十六了,当初舅舅给他送来,本也想着和你结亲,不过他也不看看配不配?如今狄哥儿家人也都不在了,我看他模样还算周正,不如你收为妾室,也省了份嫁妆,若日后将他嫁给别人,你身份在那摆着,少不得要替他出份丰厚的嫁妆,不值当。” 顾子青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她毕竟是有诰命在身的贵妇,没想到说出来的话竟是这么小气,顾子青低头抿了口茶,借以掩盖自己的表情,然后淡淡地说:“我对狄哥儿没有那个心思,再怎么说他也是舅舅家的独子,便是日后给他出份丰厚的嫁妆也是应当的。” 沈夫人见弟弟连连反抗自己,很是生气,柳叶眉都拧了起来,狠狠地说:“好好好,你就如此大方吧,我也是白白替你操心。” 顾子青颇头疼,沈夫人脾气上来了,拂了拂袖子,嘴上下了逐客令。 顾子青也不愿多说,行了礼,就走了。 气得沈夫人当下摔了手里的茶盏,顾子青刚跨出门口,就听见背后响起一阵哗啦啦清脆的声音,守在门边的桃红几人,顿时露出一张苦脸。 75、冰雪奶糕 沈夫人总算离开虞城,不仅没说动顾子青跟她回京城娶个女子为妻,甚至连弘哥儿都没说服他再留在身边,沈夫人无法,只能带着弘哥儿回京,临走的时候,沈夫人始终板着张脸,弘哥儿则是哭哭啼啼,还特意到顾子青跟前梆梆梆磕了三头,情深意切说了一堆话,顾子青居高临下瞧着毫无反应,倒让在一旁看着的沈夫人十分动容,嘴里一个劲说顾子青糊涂,又说弘哥儿是个忠心不忘旧的。 看着那队车马渐行渐远,鸳鸯居的下人差点喜极而泣。 连顾子青都松了一大口气,中午安安静静吃了饭,他再次将林忘叫到跟前。 自从上次林忘输了和沈夫人家厨郎的比试,顾子青再没叫过他,大多数人以为二爷生他的气,这沈夫人刚走,又给林忘叫到跟前,便猜测是二爷要发作。林忘人缘也不至于太坏,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也有和他交好的,忍不住替他担心,劝他待会说些好话。 谁知二爷提也不提那事,而是道:“上次听你说准备的糕点,其中一样冰雪奶糕,听着就沁心凉,正好最近闷热,晚上你就做来吧。” 顾子青身边的下人跟林忘没有利益冲突,他们见二爷不提那事,也没什么别的情绪,倒是多半冰雪奶糕的名字吸引,也有些馋了。 林忘也没想到他会提起糕点的事,则说:“这是道冰品,做好后需要放到冰窖藏一藏,我听说府上有冰窖,当初才想了这道。” 顾子青点点头:“这个简单,等你做好后,让小昭送去冰窖,或是需要冰,就让他取来。” 小昭上前应是。 顾子青按了按衣襟领口,微微斜了身子,声音有些慵懒:“昨天晚上还能感到一丝凉风,不成想今天就热成这样,往年的这会儿可没这么热,都有些邪乎了。” 他说的没错,今天确实格外的热,一出门,股股热浪扑面而来,就像是站在火盆旁边。 一些个对沈夫人心生不满的下人则偷偷腹诽,说她今天动身返京,就忽然热的这么邪乎,连老天爷都看她不顺眼,要让她路上不舒服。 顾子青自然不知道身边人的心思,他看着林忘道:“我是不耐热的,这屋子里摆了冰,我还觉得受不了,你们厨房岂不成了火炉?” 这句话还真说到林忘心坎里了,灶下生着火,往那通风不好的厨房一待,不一会就跟置身在火炉里一样,一脑袋汗。 顾子青侧了侧头,说:“小昭,待会你去冰窖取盆冰送去厨房,往后每日送一盆,你们出来讨生活,也都不容易。” 众人被他那句“不容易”勾起了惆怅,越发觉得自家二爷心善,心中感念他的好。 林忘愣了愣,忙说:“多谢二爷体恤。” 林忘回了厨房,不一会,小昭果然领着一个三等抱着盆冰来,吩咐搬个凳子摆在不碍事的角落里,厨房里的人顿时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闹着,许是心里作用,站在冰旁,立马觉得有了丝凉意。 等小昭带着人走了,众人更加肆无忌惮往前凑,又有人伸手摸一摸,被冰得一个激灵,面上却是一脸享受,眉毛都舒展开了:“好凉快啊。” 这时,当中的小绿挤到最前面,他摸了几把,然后趁人反应过来之前,竟倾了倾身子,弯下腰,凑到冰前舔了一下,咂咂嘴,又舔一下。 小绿是厨房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比林忘早来半年,受三巧的影响不大,也是这群人中,最先和林忘混熟的。小绿又正是火力旺的年纪,最耐不得热,前几天众人觉得还能忍受的时候,小绿就热啊热的叫唤。 小绿身边的梅哥儿笑着拉了他一把,打趣道:“这个冰是二爷赏大伙降温的,你可不能吃了。” 他不过是舔了几口,没有真的吃,大家都不在意,刘鑫这会却蹦跶出来找存在感,哎呦了一声,说:“这个冰可不能吃,你看它结的厚实,又不纯洁,这是从河里启出来的,专门让人置在冰盆里降温用的,只有穷人家才买这种冰吃。” 小绿吐了吐舌头:“我还没在夏天吃过冰呢。” 刘鑫露出不屑的神色,那意思是你竟然连冰都没吃过,他也不懂得掩饰,众人全看出了他的意思,小绿当下就沉了脸,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冲林忘说:“林小哥,二爷不是让你做冰饮吗?快些动手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并不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虽说如此,众人也没散开,都守在旁边听候差遣,林忘再怎么说也是厨房里的一把手。 那冰雪奶糕不过就是牛奶冰激凌,让林忘取了个好听点的名字,做法不难。他先是取来四个鸡蛋,打在碗里,只要蛋黄,然后加了些糖,这就开始搅拌,这里没有打蛋器,林忘只能拿着三双筷子搅,众人以为他搅匀了就行,没想到看林忘搅了一刻钟,还不见停。 小绿看了半天,凑过来说:“林小哥,我帮你搅会?” 连续搅了一刻钟,林忘胳膊已经酸了,碗里的蛋黄总算不再发黄,而是一点点变浅,上面起了一层沫子,只不过停止搅拌后,那沫子只有最上面一层,底下还是液体。 林忘点点头,将碗递过去:“顺着我刚才的方向搅,你先替我会,一会我再搅。” 小绿是觉得好玩,接过碗后这就开始搅了起来,他的速度比林忘的还快,只不过搅了一会,就慢了下来,皱着眉问:“林小哥,这样好了吗?要搅到什么时候啊?” 林忘看了眼:“还要再搅,要搅成乳白色的,成沫状。” 小绿也看了眼碗里,发现还是浅浅的黄色,只能苦着脸继续搅拌。 林忘活动了下胳膊,嫌小绿搅的没章法,时快时慢,就又换他来搅拌,众人也有想帮忙的,林忘想着第一次做,怕弄砸了,后面就一直是自己搅。 一边搅拌,林忘一边想日后该找人做个打蛋器,还可以做蛋糕,又打了会,总算打成了林忘想要的状态。 林忘又取来牛奶,倒进小锅里,放在灶上,不出片刻,牛奶就烧开了,上面结了一层奶皮,林忘用勺子将煮好的牛奶慢慢舀进打好的蛋黄泡里,边舀边搅拌,等混合好后,再倒入锅里重新煮开。 煮好后的液体非常浓稠,有点像刚做出的豆腐,还没完全凝固,锅中飘出一股浓浓奶香,若是冬天,不用冷藏,这么直接吃便又是一道甜品。 将这浓稠的牛奶盛碗里,便大功告成了,林忘看向站在旁边围观了好一会的众人,道:“去把小昭叫来吧,告他做好了,让他送进冰窖里。” 守在门边的一人应了一声跑了出去,不一会,就将小昭带了过来,小昭看了眼碗里的液体,乍一看和牛奶无异,便以为不过是跟外面卖的牛奶冰类似,仅仅是将牛奶冻成奶块,再磨成冰沙。 碗上扣了盖子,小昭接过,冲林忘点点头,就给端走了。 锅里还剩一点点牛奶的底,这会也凉了,小绿用手指沾了沾,放在嘴里舔了口,笑眯眯地道:“好甜啊!” 牛奶冻了快三个时辰,取出来后,又稍微让它融化一会,林忘将其倒扣在一个精致的小碗里,周围淋上自制的果酱,上头点缀一颗樱桃,这就让小昭端到顾子青跟前。 顾子青接过来一看,也以为不过跟外面卖的差不多,心中并没多期待,等舀了一口,吃到嘴里后却眼前一亮,细小的冰碴刺激着舌尖,带来丝丝凉意,口感更加细腻柔滑,根本不是之前吃的那种牛奶沙冰,这冰奶味十足,又十分香甜,搭配的果酱却略带酸味,透心沁齿,让人不想停口。 这种不加乳化剂的冰激凌,虽比不过真正的,但口感也类似,重要的是没有乱七八糟的添加剂,林忘在现代的时候,一到夏天就做给自己吃,只不过他有电动打蛋器,整个过程用不了十分钟就能搞定。 顾子青向来不吝给予赞赏,他点点头,冲着周围人道:“我原本以为和外面卖的类似,不想竟不同,口感细腻,奶味浓郁。” 众人没尝到,也想象不出具体什么滋味,只能眼巴巴看着、听着。 “去将林哥儿叫来,我要问问他如何做的。” 林忘再次被带到顾子青跟前,顾子青看着跟前垂首而立的人,漆黑的眼睛闪了闪,缓声问:“你那冰雪奶糕是如何做的?口感和往日吃的很不同。” 林忘便将步骤说了遍,只说将蛋黄混合糖搅拌成沫状,却没叫苦说到底要搅多长时间,顾子青也没察觉,只道简单,于是说:“明日你还给我做来,这次多做一些。” 顾子青又自言自语道:“杨检由那小子爱吃甜,明天将这法子告诉他,让他自己做去。” 说完,又笑了,冲着周围的人说:“就是那总是板着一张脸、你们口中的杨公子,想不到吧?他最爱吃甜食了。” 周围听了,轻轻笑了起来,屋中倒是其乐融融。 76、又一年乞巧节 转眼进了七月,还有几天就又到了乞巧节,小哥儿们皆准备了精致的绣品,就为了七日晚间对月祈祷自己心灵手巧。 上个乞巧节是林忘和吴大他们过,他不讲究,只胡乱应对的。提起吴大,林忘总算收到了他差人送来的信儿,说是他已平安上鸡爪山,又拜了个师傅,叫林忘不要担心。 其实这个信儿早就送来了,正是沈夫人住在顾府的时候,那会众人也是忙,也是都谨慎小心,不敢做出惹人注意的事,门公便将这消息压了下去,直过了一个多月,才想起将话儿递给林忘。 林忘松了口气,想吴大一个半大孩子,着实不容易,虽说已在山上安定下来,但那里不比城里,艰苦不说,还危险,林忘由衷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 待到七月七日,小哥儿们一个个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就是年纪小的,也为今天有果子吃而高兴。 顾子青叫林忘到跟前来,说:“你今个跟我出去一趟。” 屋中众人皆愣住,一起看向林忘。 去哪?林忘下意识要脱口而出,好在他反应过来,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舌头抵住上牙膛,换了个口气:“不知二爷有何事差遣?” “我跟朋友说我家厨郎手艺好,比之状元楼的也不逊色,他们要见识一下。” 即便这么说了,林忘还是觉得十分奇怪,若真想让朋友尝尝自己手艺,请来府上吃饭不就可以吗?又何必非给自己带出去? 顾子青像知道他怎么想的一般,道:“本想请他们来府上的,但有一人又不服,非要让自家厨郎和你比试比试,最后我们一帮朋友便定的去他家。” 林忘应了声是。 顾子青又道:“因各自都白天有事,定的晚上,下午时候我会让吴忧来接你。” 林忘回了厨房,几人凑上前来问二爷有什么特别吩咐,小绿道:“二爷怎么总是叫你去前面问话?幸好不是叫我,二爷光是站那不说话,我就怕了。” 和小绿最要好的梅哥儿推了推他,笑着说:“你不愿意,有的是人巴不得能和二爷说上话呢。” 他这句并不是讽刺谁,只是随口一说,但说完恐林忘误会,略带歉意地看着他。 小绿毫无所察,仍问:“林小哥,二爷叫你又吩咐了什么?” “二爷今日带我出去,去和他朋友家的厨郎比试一二。” 众人瞪了瞪眼睛,小绿道:“又是比试?林小哥你这次可不能输,上次那沈夫人再怎么说也是二爷的亲姐,输赢关系并不大,这次可是和二爷的朋友比试,若是输了,可不给二爷丢面子吗?” 林忘点点头,心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件事来的突然,他也不知顾子青到底怎么想的,胡乱地想了几样菜色,又想等下午遇见吴忧的时候,再问问他。 下午申时刚到,吴忧就回来接林忘,林忘被他带着出了府,自打进了顾府,他连院子都没踏出去过,如今出了大门,林忘有点激动,有种出来放风的感觉,甚至呼吸着外面的空气都和里面的不一样。 门口停辆马车,林忘上了车,吴忧却不钻进车厢,而是坐在车夫旁边。 马车缓缓的行驶了起来,林忘在车里坐了有一会,终于忍不住挪到门边,微微撩开帘子冲外面问:“吴大哥,二爷他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早上只说让我和别的厨郎比试,我这还有些糊涂了。” 吴忧可是知道自家二爷对林忘什么想法,见他探出了些身子,忙说:“林小哥,你快坐好,小心摔下来。” 他见林忘往里挪了挪,这才道:“二爷没什么别的吩咐,林小哥你别问了,待会见了二爷就知道了。” 林忘见也问不出什么,就缩回了身子,老老实实坐好。 这里毕竟是城里,又是最金贵的东边,马车根本行驶不起来,只慢悠悠地走着,从出府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一般人家这会儿也该准备晚饭了,林忘这边却还没到地方,他心中更觉得莫名其妙。 又过了一刻多钟,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待完全停下,能感觉马车晃了一下,林忘就知识吴忧率先跳了下去。林忘虽坐在马车里,却不是主子,便自己掀起了帘子探出了头,他猛地对上顾子青的视线,见他就站在一旁,已是一愣,再看马车停的也不是什么大宅门前,而是一处稍偏僻的转角。 林忘维持着猫腰的姿势看了看四周,顾子青往前走了一步,林忘见他慢悠悠伸出手臂,林忘怕他这动作是要扶人的动作,趁他抬起手臂之前,麻利儿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噗的一声踩在地上,身形晃了晃。 顾子青伸出的手臂一顿,然后掸了掸身前不存在的土,侧着头看着林忘。 “二爷,不知咱们要去何处?” 顾子青却不理他,而是看向吴忧,吩咐道:“你们走吧,戌时正来这等我。” 吴忧一应,重新跳上马车,晃晃悠悠走了。 到这会儿,林忘心中已猜顾子青说的比试应是假的,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顾子青笑着道:“今日乞巧节,晚上热闹非凡,想带你出来玩一玩。” 林忘猛地瞪大了眼睛,用惊恐的表情看着他,声音徒然拔高几度:“你带我出来玩?” 顾子青真被他那表情逗乐了,点了点头,欲要迈步,见林忘没有动的意思,不由挑了挑眉。 林忘十分为难:“这不太好吧,二爷您贵人事多,还特意带我出来,我受之不起。” “今天是节日,不要扫兴,只是陪我走一走。”顾子青脸上带了些不愉。 林忘也不可能真违背他,见他表情有些不好,只能点了点头,慢吞吞跟在他身侧。 走了没一会,到一酒楼前,装修的十分气派,上面挂着巨大的牌匾,龙飞凤舞地写着“状元楼”三字。 酒楼门口的小二穿得紧趁利落,还未说话,先挂起大大的笑脸,一弯腰,虽做着迎客的动作,却丝毫不卑微,眼睛也亮闪闪的。 林忘早听过这酒楼大名,今日终得见,并没有欢喜,总感觉十分尴尬。 那小二显然认识顾子青,一口一个二爷地叫着,问也不问,直接给人往楼上带,一看他就是这里的常客。 俩人进了包间,阻隔了外人打探的眼神,林忘总算松了口气,顾子青径自坐在桌边,林忘没坐,而是垂手站在他身旁,顾子青努了努旁边的位置:“坐吧,在这随便吃点,一会跟我去街上走一走。” 林忘也知拗不过他,已懒得再矫情争执,嘴上告了谢,僵硬地坐在了凳子上,双手放在膝上,十分呆板。 顾子青自个儿点了菜,不一会,从果子、蜜饯、咸酸、看盘、正菜,一应上了桌。 桌上两幅碗筷,林忘却没立刻拿起来,非要顾子青说一遍,他才敢动。 “这个羊舌签是状元楼的招牌。” 一开始,顾子青还说几句话,后来见林忘实在有些拘束,也就不再开口,顾子青没吃多少,林忘更是吃的索然无味。 吃过饭,俩人离了状元楼,虽还是跟顾子青单独相处,但不知怎地,林忘却不如刚刚那么拘谨,可能是因为周围全是人,热闹冲散了紧张。 俩人走在街上,因今日是乞巧节,街上多是卖“摩喉罗”的,那摩喉罗其实就是手捏小泥人,花样却繁多,有罩着纱的、装着珠儿的,还有带着玉的。 这个夜市不是城北的夜市,却比之更为热闹,能看出贩卖的东西档次也高些,各色摊位,奇人巧匠,歌舞百戏,令人目不暇接。 即便是林忘,也渐渐被两旁的景象吸引,以前去过这么多次夜市摆摊,也没好好看过。 忽然耳听一处传来呱呱呱蛤蟆的声音,林忘顺势望去,见那处设了一个一人高的高台,台子上坐着一只油亮的碧绿大蛤蟆,它的周围有六只小蛤蟆环对着它,高台后面站着一半百老人,四周寂然无声,只听那老人开口喝道:“教书!” 紧接着,大蛤蟆“呱呱”叫了起来,它叫完,周围的小蛤蟆也跟着叫,大蛤蟆叫几声,小蛤蟆叫几声,丝毫不错不乱,真就如同教书先生在教小孩背书。 叫了一会,那老人又忽地说“止。” 这些蛤蟆当即收了声。 林忘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却止不住地看向那几个蛤蟆,他以前在电视里也看过马戏团表演,什么驯兽、驯熊、驯猴子、驯鸟,这些都不新鲜,还真没看过驯蛤蟆的。 顾子青见林忘总算有些放松,心中也跟着松快起来,又见他对那个感兴趣,于是带头往那边走,站在圈子外面看。 不一会,那蛤蟆教书又来了一轮,林忘再看一遍,仍旧觉得很新奇。 顾子青笑着打赏了那艺人些钱,林忘才反应过来,顾子青冲他道:“这蛤蟆教书虽也新奇,却不及蚂蚁打架,我带你去看那个。” 林忘囫囵唔了一声,顾子青就带他往另一处走,走了一刻钟,来到了另一个卖艺处,这次人围得更多,只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叫好声,却根本看不见是什么。 挤了一会,总算挤了进去,同样是有个大台子,有两个人站在后面,台上左右各放着两个竹管,竹管前面则分别竖着红、白两色纸旗。那俩人取下堵着竹管的塞子,又在管口弹了数下,之后,就见有蚂蚁各自从竹管里爬出,自行爬到纸旗前,密密麻麻列好队阵,然后就不动了。 看到这里,就已经够惊奇的了,接着,一人挥了挥手里的小黄旗,只见原本停住不动的蚂蚁像是得到了命令,纷纷前进,两队蚂蚁相接,顿时举足相扑,角斗了起来,斗了一会,一队不敌,溃不成军,则开始四散着后退,另一队蚂蚁乘胜追击,将败的蚂蚁撵得四处乱窜,执黄旗的人再次挥了挥,那群战胜的蚂蚁便退了回来,按次序爬入竹管,另一群也从四处爬了回来。 林忘简直看傻了,若说蛤蟆可能还有脑容量的话,那蚂蚁呢?竟然也能这么听话? 林忘忍不住说:“这蚂蚁怎么这么听话?它们能看得见黄旗子?” 顾子青见他发傻的表情,低低笑了,说:“这里的玄机哪能对外人道出?听说并不是旗子的关系,而是气味的关系。” 即便是气味,训练两队蚂蚁打架也够不可思议的,顾子青又打赏了百钱给这个艺人,就带着林忘去别处了。 俩人一路走走停停,并不买什么东西,只是看杂耍,但凡看了,顾子青就要打赏一二。 这会没有表,林忘对时间观念又有点模糊,其实已经过了戌时了,顾子青见林忘有些放松之姿,且现下天黑了,彩灯连亘,锦绣交辉,气氛正浓,便没提,仍旧带着他到处走。 又逛了一会,即便林忘再对时间没观念,也知时候不早了,他冲顾子青道:“二爷,时间不早了。” 顾子青看着林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就带着他往回走,回去的时候,却是一路无话。 回到府上,林忘跟在顾子青身后,进了院落,他也没什么别的吩咐,只淡淡的让林忘回去。 众人都以为林忘真的是和别的厨郎去比试,如今见回来了,忍不住看俩人表情,企图知道结果。 林忘回到了后罩房,想不到众人都坐在厨房外等着了,见林忘回来,拦下他,小绿迫不及待地问:“如何如何,林小哥,这次是赢了输了?” 因他问的突然,林忘愣了一下才想起顾子青当时叫他出去找的借口,偏偏当时他说的有板有眼,跟真事似的。 小绿见他吞吞吐吐,还以为输了,当下露出失望的表情,可还抱着一丝期待,眼巴巴看着林忘。 林忘咳了一声,道:“算是平手。” 见不是输了,小绿松了口气,一个劲地说还好,众人又缠着他问细节,林忘也说不出,只得编了几个菜色胡诌,大家见林忘蔫蔫的,只当他累了。 林忘回到屋里,有这么一会脑子完全是空白的,然后顿觉自己处境不妙,心慌意乱也不知如何是好,暴躁地踢了踢床腿,又抓了抓头发,最后只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气。 77、顾子青生辰 自从乞巧节过后,林忘尽可能对顾子青表现出疏离,用行动告诉他自己的意思,顾子青来问话,他也回答,只是那口气平平淡淡,垂着头低眉顺眼,顾子青像是毫无所觉,仍旧隔三差五叫他到前面说话,虽然每次只是一两句有关吃食的问话。 八月初一是顾子青生辰,林忘本不知道,但府上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早提前一个月的时候,就议论起来。 别的院子的下人平时接触顾子青少,暂且不说,就说顾子青院子里这些下人,往年都会凑份子置样礼物送去,价值不高,却表了心意。 前年送了盆稍微有些名气的花,去年送的摆件,今年众人聚在一起商量,小绿年龄小,平日也见不着顾子青,对他来说,二爷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心中反而没有太多要讨好他的想法,又因小绿家里条件不好,他很舍不得掏出钱来凑份子,于是第一时间提出点子:“往年都是在外面买的,咱们二爷什么没见过,虽说礼轻情意重,但那些东西未免太俗,今年不如送些不一样的。” 梅哥儿问:“什么东西不一样?太特别的咱们又掏不起那钱。” 小绿伸出食指摇了摇:“谁说非要在外面买?我看不如咱们一起绣件画,再请人裱起来,每人绣上几针,不正是心意吗?” 众人一听,眼睛亮了亮,这其中不乏有和小绿一样不想掏钱的,又有真心觉得他这注意秒的,唯有始终在一旁听着的林忘心中叫苦。 小绿将这主意跟其他人一说,竟全票通过,于是大家就开始设计着花样,有说绣菊花的,有说绣佛像的,又说绣日月星辰的,最后又小华哥儿敲定样子,绣一副蝶戏玉兰。 描好了样儿,颜色也搭配好了,接着便开始动手绣,众人觉得这次的礼物很新鲜,都争着抢着要绣,一人绣时,其余人还围着看,叽叽喳喳点评着彼此手艺。 这一幅画用到的针法不止一种,平针、错针、退晕针,绣不同的地方,要用不同的针法,就是二十来人轮流绣,接连绣了七八日,连一半都没绣完,林忘看着绣布,也只能呵呵干笑几声。 小绿他们不止一次催林忘也绣一绣,谁让他最闲呢,偏偏最闲的人最不擅长女红,要说这具身体原本是擅长的,林忘也保留了身体的记忆,但他快两年没绣过东西了,手艺早就生疏,现在捏着细如发丝的绣花针,连线都衽不上。 林忘也不好搞特殊一直不绣,也拿过针绣了一两次,只挑不起眼的、阴影地方绣,便是如此,也绣的不好,动作还慢,林忘解释说一直在厨房打转,早忘了如何捏针,众人信了,便道他绣的那几针也饱含心意了,之后就没再让他绣。 绣了二十多天,总算绣好了,又请人做了框子,灵巧的蓝色蝴蝶扑向月色兰花,颜色淡静素雅,栩栩如生,摆在远处一看,就跟真的一样,连背景里的空气流动都绣了出来,以前曾看过古代诗词歌赋,有形容绣品或绘画以假乱真,引来蝴蝶、小鸟停驻,林忘还不信,只当夸大了,如今是真信了。 因这幅绣画大家都有份,是以一个个满脸红光,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意,林忘盯着自己绣的地方瞧了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唯有那里不平整。 待到八月初一这日一早,小华哥儿先是领着院里下人给顾子青磕头,嘴上说完吉利话儿后,就让人将那副绣画抬出来,顾子青听闻是众人合力绣的,真是有些惊喜,然后笑着点点头:“难为你们有心了。” 顾子青毕竟年轻,生辰并不大办,但他生意场上朋友不少,一早就都差人带着礼物送到顾府,往年沈夫人会来虞城陪弟弟过生辰,今年她还恼着顾子青,也就没来,只是派人押了车礼物,有管家在门口接礼单子,又有人从旁招呼。 给顾子青磕完头,众人再次忙碌了起来,他是中午在外面酒楼宴请朋友,晚上却是回家来吃饭,摆桌小酒席,一个人松快松快,但阖府上下都跟着加餐加菜,又赏了酒水。 林忘从几天前就定好了初一这晚酒席的菜单,虽晚上只顾子青一人吃,但毕竟正式,准备的菜色也不同于平日的,这次林忘拿出了真功夫。 上菜之前,先上干果子、时令水果、蜜饯咸酸、香药看盘,然后才是上正菜: 脆皮乳鸽、麒麟鲈鱼、八宝兔丁、半月沉江、花开富贵、东坡羊肉、红扒羊蹄、桂花翅子、文思豆腐、十八斋,俱是用白瓷小碟装着。 小绿看着林忘做出来的,眼睛都直了,因林忘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都将他当成和三巧差不多的水平,如今见了,才想起林忘到底是从酒楼里出来的,小绿不知之前顾子青的想法,还在嘟囔:“林小哥,你当如若拿这几样菜跟沈夫人带来的厨郎比试,我看未必输。” 众人都跟着附和,也有替林忘觉得惋惜。 连顾子青见了这桌子菜,都有些吃惊,毕竟林忘当初只是开了个小小食馆,做的菜好吃归好吃,却并不精致。 花开富贵是用虾仁做的菜,虾仁去黑线后,从背部划一刀,片成蝴蝶片,再过油,因虾的筋没断,炸制的时候仍会卷曲成球状,背部的敞口让虾仁看起来就像只怒放的花朵。炒的时候搭配腰果、木耳、百合、黄瓜,腰果也是提前用水煮过,自然晾干后再过油,这样处理过的腰果,即便放很长时间,也香脆不腻。 顾子青夹了块虾仁放嘴里,本就是大个虾仁,片成蝴蝶片炸过后更显块大,竟如一颗小李子般大小,虾肉明显提前浸过调味汁,林忘又真的加了点牡丹花汁,细腻的虾肉中带着一点点花香,再配上黄瓜的清爽,腰果的酥脆,让人齿颊留香。 因这是林忘做的,顾子青吃起来更觉得合口,不觉多吃了几盏酒,等众人扶着他回屋时,顾子青已带了醉态。 小华哥儿端来厨房熬的醒酒茶,送到顾子青嘴边,顾子青看了眼黑漆漆的茶汤,一偏头躲了过去,用喝酒后更加低沉的声音说:“去让林哥儿给我煮完醒酒饮。” 众人心中奇怪,想他还能煮出不同的来?小华哥儿这就将碗递给了别人,那人端着碗来到了厨房。 林忘听说顾子青让他煮醒酒饮,想了想,这次却不是煮的苹果醒酒饮,而是用干桂花、乌梅、糖同煮的桂香醒酒汤。 苹果醒酒饮主要是缓解酒后恶心,桂香醒酒汤更主要是帮助肝脏解酒毒,林忘想他中午跟别人在外吃的酒,晚上回来自己又吃酒,这才改给他煮的这个。 顾子青是知道林忘曾在夜市卖过苹果醒酒饮,这会也以为他会煮这个,可端来一闻,先是一股清淡的桂花香,再尝一口,酸溜溜的汤水带着一点甜,十分解渴解腻,平日里喝醒酒茶,他最多喝几口,这一次,倒是慢慢的喝了大半。 喝完醒酒饮,众人伺候顾子青洗漱,然后就扶着他上床歇息,小华哥儿替他盖好薄被,缩回身子刚要退下,就听顾子青说:“今晚不用让人在外间守着,你们也都回屋歇着吧。” “可是,二爷,您吃了不少酒。”小华哥儿怕他半夜用人,没人伺候。 顾子青在床上动了动身子:“我今天想一个人待着。” 小华哥儿不敢反驳,低声应了是,带着众人下去了。 顾子青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见顾子青歇息了,众人也都回屋各自歇息,小华哥儿倒是在外面守了一会,见没什么事,才回屋,却仍是不大放心,同时心中也奇怪,二爷从没有过这个举动。 也是林忘清闲久了,猛地一忙起来,倒有些不适应,早早上床睡了,本应睡的极死,可在顾府当差不比别的,没准顾子青半夜又要吃点什么,尤其又听说今个儿那位爷吃了不少酒,林忘睡之前,已经做好了半夜起来的准备,所以在迷糊中听见外面动静后,他沉了几秒,就反应过来,慢慢的自个醒了。 刚醒还有些迷糊,有些分不清是做的梦还是什么,他先是坐起来,歪着脑袋看向门边,眼睛半睁着,呆板得像条死鱼。 门外传来叩叩叩的响声,并不是敲门声,初一的月亮如柳叶,弯弯小小挂在夜空,月光很淡,只能隐隐约约照出门外有团黑乎乎的影子。 林忘一个激灵,立时醒了盹,猛地有些惊吓,可很快又放了心,这是顾府,又是二爷的院子,哪个小偷能轻易的进来?就是真进来了,会傻了吧唧的摸到后罩房,开一个下人的房门? 林忘长出一口气,以为某个看自己不顺眼的要来使坏,刚要咳嗽一声提醒下外面人,可又怕这次吓退了他,下次对方再在背后使绊子,自己也防不胜防,于是林忘没发出一丁点声音,甚至重新躺回床上,侧着脑袋死死盯着门口,就为等那人进来,好看个真切。 现代高科技的锁都难不住有心人,何况古代这种木头门闩,只听门边发出噗的一声很小的动静,然后门就被错了条缝,接着缓缓打开,从门外闪进来一人,因是背对着门外,也看不清面貌,林忘躺在床上有点捉急,也不敢乱动,半边身子都麻了。 那人进了屋,还晓得关上门,轻手轻脚往里走,若不是林忘已经看见他了,真听不到一点脚步声。 林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实话,他这会又有点后悔了,若是那人见自己撞破了他,再恼羞成怒生出歹念? 那人走到离床还有几步的时候猛地停住,能看见他身子绷得笔直,耳聪目明的他先是看见了黑暗中瞪得溜圆的眼睛,猝不及防,也吓了一跳。 对方的高大是林忘始料不及的,他也顾不得其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摆出戒备姿势。 “别怕,是我。”比往日更加低沉的声音,因睡了一会还有些沙哑。 闪念间,林忘已经意识到这人是谁了。 78、夜袭和咸膏蟹 顾子青打从吃着林忘做的菜时,就想见见他,只是叫到跟前说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又不满足,尤其最近林忘的态度又恢复成了冷冷淡淡,这种感觉就像心底长了棵草,搔得人痒痒的,又有些烦躁,想抓住那棵草揪一揪,所以在顾子青吃完第五杯酒的时候,他已经决定晚上去他房里看看他。 挥退了在外间伺候的人,依着本能闭眼小睡,因心里装了念想,睡到半夜自然醒来,顾子青起来的时候,外面静的连花朵被风吹的沙沙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府的每个院落,到了晚上都要落锁,除了落锁,还要派人值夜房,只是值夜房那人也吃了些酒,现下又是让人最无防备的寅时,正歪着脑袋昏昏欲睡,顾子青轻手轻脚,丝毫没惊动他。 前院通往后罩房的小门是掩着的,但为了遇着特殊状况时,下人们在夜间也能尽快赶来,是不落锁的,顾子青轻轻一推,小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顾子青闪身进入后罩房,屏息留意四周动静,并无任何状况,他虽喝了醒酒饮,又睡了会,但酒劲到底还没完全散去,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厉害,血液快速流遍全身,微微有些兴奋。 那一道房门对顾子青来说也不叫阻碍,三两下弄开了,他完全依照本能的走进去,其实他这会,仍只是想看看林忘的脸,不过叫他始料不及的是,却看见一双清醒的双眼,倒叫他吓了一跳,那点醉意,又醒了三分。 林忘带着怒意看着顾子青,开口的声音却丝毫没有起伏:“二爷,您若是想吃什么喝什么,差人来说一声就可,何必亲自来?” 他这句话本是讽刺,顾子青听了却低低笑了起来,知他此时害怕,也不上前,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林忘哪里肯信,仍将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摸索着披上衣服,从床上下来,紧紧贴着床边。 林忘虽不上前,但下了床,俩人距离到底比刚才又近了点,顾子青看向他披散在脑后的头发,如今已长过后心,正柔柔顺顺贴在背上。 顾子青出手快如闪电,林忘看着伸过来的手臂,下意识闪躲,可小腿贴在床边,哪里有地方退,顾子青却只是执起一把青丝,搁在手里捻了捻:“已经这么长了啊。” 林忘僵着身子没动,一绺头发弯成弧形挂在脸侧,被顾子青握在手里,搔的眼睛周围有些痒。 “想把你弄在身边,怎么感觉反倒比以前更远了?想和你俩人单独出去走一走,回来后怎么又恢复成了最初的冷冰冰?” 顾子青握着林忘的头发,怕拽疼了他,下意识又往前倾了倾身子,林忘闻见他身上传来淡淡的幽香,林忘知道那是一味贵重的沐浴香料,那股香味钻进他鼻子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对面人的身份。 顾子青刚要开口,林忘却抢先他一步,先捋了下头发,从他手中拽出,然后抬头看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二爷,我是真没有那个心思了。” 林忘口中的“那个”,其实是再嫁、与人当妾的意思,他见顾子青三番两次找他说话,便是没什么事也要叫他到前面,这事已经惹了周围人奇怪,小绿、小昭都提醒过他。若只是说话,林忘还能装作不知,但乞巧节时,顾子青竟然单独带他出去,态度暧昧,他可不能再装傻充愣了,正好借着这次,向顾子青把话挑明了。 顾子青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想自己三更半夜偷偷潜入小哥儿房间,跟谁说谁也不信只是想看看那人脸,这会,仅剩的那点醉意也散了,他也盯着林忘的眼睛,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明明你就在我府上,却偏偏没机会好好和你说话,我今夜就是想来看看你,绝无强迫你之意,只是也确实是我唐突了,望你勿怪。” 林忘没想他会说出这番话了,这可是变相的道歉,弄得他后面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林忘还有这具身体在赵员外家的记忆,主人家真看上了下人强占了去也不算大事,便不是卖死契的下人,到时也不过是多给些钱堵住嘴,又说了,便真遇见个贞烈的,顶多是吃场官司,到最后不还是用钱解决?在现代这种事都多的数不胜数,遑论封建的古代?更何况顾子青还有京城大官当靠山。说句不好听的,顾子青也知林忘的背景了,若他真是凶狠之人,对林忘如何如何以后,便是杀人灭口也没什么,想到这里,林忘出了身冷汗,意识到自己之前所作所为有多傻,他该庆幸顾子青当真是个君子。 林忘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侧头细细看对面的人,见他双眼真诚,表情认真,心中这才有所缓,又想起了刚刚那个“杀人灭口”的理论,林忘不自觉呵呵干笑了起来,笑的有些无力。 顾子青听出林忘笑声里的无奈,又见他整个肩膀垮了下来,心中早已后悔自己今夜的莽撞,暗叹自己这次又把人推得更远了。 俩人俱是沉默,林忘见顾子青对自己这么执着,当真恨不得遂了他来一次,猜测尝过滋味的顾子青会不会就给自己丢开了,在林忘心底,这具身体被如何不是他的底线,他的底线是不给人当妾。 当然这些就是林忘想一想,他傻了也不敢轻易尝试将这念头说出口。 顾子青见气氛成这样,也知不该再留下了:“你好好休息,今夜是我孟浪了。” 说完,不待林忘有反应,已转身走向门边,出了房间,替他关上了门,无声无息。 林忘看了眼房门,连走过去锁上都嫌懒,直接翻身躺回床上,却是如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床上的席子跟着移来移去。 从后罩房回到房间,始终没惊动一个人,顾子青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出现林忘刚刚的反应,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之前喝下去的酒好像又咕咚咕咚反了上来,胃里一阵难受 顾子青生辰过后,不几日就是中秋,去年中秋林忘做的月饼风靡了虞城,今年再次流行起来,只是人们早已忘了最早做月饼的是谁了。 刘鑫毕竟是厨房的二把手,又会逢迎拍马,和采买的关系不错,那采买经常出府,也是为炫耀,就经常和大家说一些外面的事,刘鑫听了,这又和其他没见过世面的小哥儿吹嘘:“去年城里兴起了种叫月饼的吃食,为了中秋应景儿,又听说城里只有五香斋的最正宗,那月饼制作工艺复杂,口感顶好,又甜、又软、又酥。” 他也是能说会道,一些年龄稍小的听了后,不觉吞了吞口水。 说了一会,刘鑫故意问林忘:“林小哥,我看你手艺好,会的菜色又多,不知这月饼会不会做?” 就是林忘听了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都懒得理他。 刘鑫虽惯会逢迎拍马,却不会看人脸色,他见林忘不回答,只当他不会做,这就又开始说起了月饼的滋味,就跟他真尝过一样。 刘鑫没吃过,顾子青却吃过林忘做的月饼,没多久就发来话,让他做一些,众人才知道林忘是会做的,都有些兴奋,即便不能吃上一块,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也好。 林忘做了五仁、豆沙、蛋黄、莲蓉四种馅料,顾子青也知制作月饼麻烦,遂没让他多做,一共就做了两炉,李沐要走了一小匣,剩下的顾子青吃了一些,留出一半装起来送去了京城,还剩了几块,则赏给了院子里人。 剩下的自然不够每人一个,月饼便被分成几块,一人吃一块,他们吃着林忘做的月饼,都赞不绝口,连刘鑫都低头不说话了。 只顾子青的院子里,众人吃的是林忘亲手做的月饼,顾子青表弟狄哥儿那里,是让人从外面买的礼盒,送了过去。 淡暑新秋,天气总算不再热的那么厉害了,中秋时节,正是螃蟹肥美时节,这几日,便有各种螃蟹送到了府上,顾子青叫了林忘到跟前,吩咐说:“今晚你做道蟹出来。” 林忘听了,本能以为不过就是蒸一蒸,再配上调料蘸着吃,顾子青紧接着说:“做道洗手蟹吧。” 林忘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这是道什么菜,洗手蟹制作起来并不难,将活蟹洗净后用调料腌制,洗手蟹顾名思义“盥手毕,即可食”,是生食螃蟹,林忘对这道菜研究过,却没做过,因为现代人不爱吃生蟹,又说蟹上有寄生虫,烹饪工艺又简单,既没经过高温,又没经过低温,生吃难免容易闹腹泻。 顾子青见林忘久久不回答,遂问:“怎么?不会做?” 林忘抬头快速看他一眼,他本意是不在乎顾子青吃完后会不会腹泻的,但毕竟是自己做的菜,若让他吃出了毛病,自己少不得担罪名,想了想措辞,于是道:“洗手蟹并不难,滋味也只一般,小的会做一道咸膏蟹,却比洗手蟹还要味美。” 顾子青哪知林忘心中真实想法,见他这次说了这么多话,又是主动推荐菜色,自然高兴,眉头轻轻弯了一下,吩咐林忘改做咸膏蟹。 林忘摇了摇头又道:“这道菜需要腌制,明日方能做好。” 顾子青并不是个多嘴馋的人,听林忘说明日能做好,也没失望,点了点头,又报了几样别的菜,说今天吃。 林忘回到厨房,就挑起了螃蟹,螃蟹不外乎分为淡水和海水两类,淡水螃蟹因多在淤泥里,以腐肉为生,并不适合生食,海蟹因生长在海水里,倒是可以生食。他拎起一只梭子蟹,先捏了捏蟹小腿,专挑腿部坚硬的,然后再看腹脐,红色越多越肥美。 挑完了螃蟹就用清水彻底清洗,然后浸在浓盐水中,让它们挣扎吐污至死,大约浸泡两个时辰,螃蟹就都死了,再拿出来逐个洗刷干净,连肚脐里的蟹屎都挤掉。 蟹味腥,又是生食,弄不好就会完全失败,无一点美味,接下来便是用料腌制,林忘取葱、姜、蒜、盐、花椒、茱萸、香叶、陈皮、茴香、紫苏、白糖、烧酒,混合制成酱料,将洗净的螃蟹浸入,这次腌制五六个时辰。 腌好后的螃蟹只差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放入冰窖冷冻,待吃的时候,蟹肉带着冰碴,滋味、口感皆上乘。 因螃蟹是大寒之物,如今又生吃,林忘便给他煮了姜茶,又听他吩咐温了桂花酒。 待到第二日,顾子青却不让在饭厅摆饭,而是摆在了院中,赏着一盆盆怒放的菊花,小华哥儿替他剥了蟹,顾子青吃了一口,确实和往日吃的洗手蟹不同,因腌制的功夫长,更加入味,又冻过,蟹肉吃起来咯吱咯吱,很有韧性。 小华哥儿又送了一壳黄子过来,这黄子微微有些硬,又有点粘牙,口感非常好。 顾子青赞不绝口,喝了一口桂花酒,顿时觉得从胃里到胸口,一路暖呼呼的。 小华哥儿见他连吃了俩,就劝:“二爷,这螃蟹毕竟大寒,又带着冰碴,您还是少吃些。” 顾子青又吃了一个,这才停口,歪坐在凳上,自斟自饮吃起了酒。 79、过年和梅花素面 寒来暑往,转眼入冬进了十一月,顾子青做海上生意,其中有一个闍婆国,在海东南边,每年十一、十二月发船,顺风而下,一月即到,那国正是出口胡椒、檀香、丁香、白豆蔻等香料,顾子青最近就是忙着这批生意的事。 转眼又是年下,各处铺子盘账,顾子青忙得脸上又蓄起了胡子,也没时间叫林忘到跟前说一两句话,林忘又松散了起来。 林忘自个也是矛盾,他心中不想顾子青对他有什么特殊想法,但又因顾子青曾多次帮过他,最心底还是感激他的,再加上他是厨子,见顾子青最近忙得上了火,做菜时不自觉做一些对他有益处的败火菜,他自己不声张,以为没人发觉,却不知顾子青早已留意到了,越发觉得他贴心。 眼见离年日近,府上更是忙了起来,又因顾府没有管理宅院的女主人,一应事物都是由几个管家操办,一方面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置办供品。另一方面,又是阖府上下整个扫尘洗地,更换摆设。又有人负责给众人裁剪新衣裳,有人安排请客送礼单子,有人负责年底赏钱,有人采买负责采买年货,皆忙忙碌碌。 林忘守着厨房,见年货一车一车往府上拉,除了鸡鸭鱼肉,米面粮豆,还有山上猎人卖的野味,各种干货、酱货、果子,这一日又有人送了几个缸子进来,红色蜡纸封着口,林忘知是吃食,却不知是什么,便问了出来。 采买回道:“这是红糟鲮鲤,信州的特色吃食,底下的人孝敬咱们二爷的,二爷也爱吃这个。” 林忘听他说鲮鲤,便本能以为是种鱼类,又见腌在罐子里,不过是腌鱼,也没在意,后来开了了一罐,见里面红绸绸,先是一股米酒香气,捞出被染成红彤彤的肉块切碎盛在小盘里,林忘见那肉块大,根本不是鱼,便忍不住好奇又跟人仔细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鲮鲤哪里是鱼,竟是穿山甲。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顾子青总算松快下来,大胡子剃了干净,沐浴更衣。府上门神、钟馗、桃板、桃符、联对皆焕然一新,水缸口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喜气洋洋。 顾子青一早去祭了宗祠,他家人口简单,并不如什么世家那般错综复杂,又只剩他一个男丁,遂只走遍流程。 白天无事时,他去街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钻进屋里守着暖炉,自斟自饮吃起了酒。 小华哥儿见他连吃了五六杯了,便忍不住劝道:“二爷,少喝点吧。” 待到晚上,顾子青和狄哥儿两人坐在桌边,狄哥儿再怎么说也是顾子青表弟,吃年夜饭时理当在一起。狄哥儿面目姣好,尤其一双大眼,似明星般光彩闪亮,但顾子青就是觉得和他合不来,待在一起一点想说的话都没有,狄哥儿其实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在顾子青面前规规矩矩坐着,话也不多。 原本负责顾子青饮食的三巧,如今就在狄哥儿院里当差,虽是当差,但狄哥儿早已用惯自己的厨郎,当下便只让三巧在厨房打下手,实际也是个清闲的活计,但毕竟没以前权力大,又得不着好处,又不能呼五唤六,三巧一直记恨着林忘,逮着机会就要跟狄哥儿编排他几句。三巧一心指望狄哥儿日后能给二爷做个妾,揽住了主子的心,到时整治一个小小厨郎还不简单? 狄哥儿却并不是傻的,已得知顾子青满意如今这个厨郎的手艺,于是也跟着赞了几句这桌年夜饭的精致。 这句话称赞到了顾子青心里,他跟着笑了一下,夹了一块羊肉放嘴里。 狄哥儿所谓旁观者清,他见顾子青笑得这样柔和,心中不免奇怪,面上就露出了狐疑的表情:“表哥,你不是不爱吃羊肉吗?” 顾子青忽然又想起了那次在林忘店里吃的羊肉白萝卜面,羊肉驱寒,吃完后当真浑身暖和起来,他指了指那碟菜,说:“我只是不喜羊肉腥膻,这里有放安息茴香,这味调料是从西面传来的,寻常人家一般不会用,这安息茴香比之咱们本土的小茴香,气味更加浓烈,和羊肉一起烹制,完全吃不到腥膻味,反倒带着一点点辣,很是解腻。” 狄哥儿闻言吃了一口,果然无丝毫腥膻,浓香扑鼻,于是跟着点了点头,又夹了一筷子。 顾子青看着满满当当的菜肴,竟有股冲动将林忘叫过来,恨不得坐在他身边的不是狄哥儿,而是林忘,顾子青下意识一张口:“小华哥儿。” “二爷?”小华哥儿今个穿着新衣裳,乌漆漆的头发上带着二爷赏的簪花,闻言,立刻上前,脸上挂着笑。 顾子青将话在嘴里滚了滚,已换了说法:“鞭炮都备好了?” 小华哥儿到底年龄也不大,一听说鞭炮,眼睛亮了亮:“都备好了,就等着二爷您一会带着去院子里放呢。” 顾子青点点头,压下心中失望,低头吃了口酒。 狄哥儿见顾子青兴致不高,也不上赶着说话,隔了一会,方执起杯子,敬道:“表哥,恭贺新禧,祝你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顾子青和他碰了一杯:“你也好,新年吉星高照、身体健康。” 待吃完饭,喝过茶,围在顾子青身边伺候的就迫不及待地看着他,顾子青也知其意,笑着说:“这就去放鞭炮吧。” 众人虽没欢呼出声,但闻言同时笑眯了眼睛。 小华哥儿替顾子青披上玄色火狐狸毛鹤氅,狄哥儿身边的人也为他披上了一件白狐狸毛的斗篷,一众人跟在他俩身后出了屋。 一出门,扑面寒意,因吃了酒的关系,脸上却热乎乎,也不觉得冷。 小华哥儿站在地上吩咐一声,有人捧着鞭炮上来,当然并不是让顾子青亲自放。 顾子青道:“给后面的人都叫出来,过年了,一起欢快欢快,看看鞭炮。” 小昭去后罩房,不一会,就带着一溜人站在了院子两旁,顾子青下意识看向人群,虽现下天已黑,但四周挂着大红灯笼,又有人手提小灯笼,顾子青一眼就找着了林忘,见他和其他人穿着一样的青色衣裳,头上带着分发的小簪花,比之平时光秃秃一根簪子添了分柔和,一半身子隐在黑暗里,一半身子被灯笼的火光照亮。 顾子青收回视线,看向院子当中,说:“放吧。” 自然有人拿着鞭炮去院子中间点燃,霎时,噼里啪啦响声一片,底下的人即便做好了准备,还是忍不住抖了抖肩膀,有的堵住耳朵,有的锁着身子,看着鞭炮大笑了起来。 放完鞭炮,小华哥儿带着众人跪在地上磕头,嘴里说着恭贺新禧的话,顾子青散了红包,又让人将准备的果子糕点给众人散下去,众人乐呵呵地攥着红包,鱼贯回了后罩房。 这些人一散去,难免显得冷清起来,顾子青又在院中站了会,听着宅子外面响声一片。 顾子青和狄哥儿回屋守岁,这不是他俩过的第一个年,狄哥儿平日睡得早,加上今日又吃了酒,顾子青又是一副不愿说话的态度,他根本熬不住,坐没一会,就开始哈欠连连。 像是往年一样,顾子青塞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包,劝他回屋去睡,狄哥儿也不矫情,嘴上称了谢,就带着人走了。 顾子青一人坐了会,他平日却是睡晚惯了,也不困,又吃了几杯酒,方让小华哥儿伺候他洗漱,然后上床睡了。 这年里,整日大鱼大肉,下人们得了赏,伙食比平时好了许多,便有不少嘴馋的人,闹起了腹泻,林忘看着一盆盆的炖肉、丸子、肘子、腊肠有些腻,想顾子青这几日也吃的这些,于是初一早上打算做点清淡的。 顾子青院子里有几株梅花,前几日下了大雪,一朵朵娇小玲珑的红梅在雪中如烈焰一般艳丽。 林忘让人将落在雪上的梅花收集起来,冲洗了一遍就泡在了水里,然后手脚麻利地和面擀面条,切的细细的,也不用鸡汤、排骨汤煮,只取了泡梅花的水,煮了清清淡淡一碗素面。 小菜也是做的几样青菜、茶叶蛋,唯一的荤食就是拿清水煮的排骨,剔了骨头,将肉切的细碎,拌以调料,又点了点醋。 过年吃的比往常丰盛,顾子青反而有些食欲不振,加上昨日晚上又吃了不少酒,早上还是有点恶心,也不太想吃饭。 待看到桌上的饭时,顾子青又觉得有点饿了,所有菜色看着就是素素静静,香气里夹着一丝醋酸味,闻着就开胃。 顾子青坐在桌边,先看了那碗素面,提鼻子一闻,没有肉味,也没有菜味,真就是很纯粹的面的气味,再闻,方闻见一股几不可察的淡淡的清香,那股清香顺着鼻子一路钻进了胃里,疏散了连日来的油腻。 80、谈话和装逼 让人关注的选秀,实则在年前就结束了,但传播八卦总是需要时间,尤其实在没有网络的古代,所以待出了正月,对于选秀结果的话题才在虞城兴了起来。 听说今年秀女资质普遍偏高,年老的皇帝自不必说,早已不再纳妃,却说今年可是出了位太子妃,连一向挑剔的皇后都夸她性情贤淑、沈明礼义,那位太子妃一时风光无限,说不准日后有大造化。 听了这些八卦,林忘才想起林家小妹林似玉正是这届秀女,林忘对这个世界的女人毫无概念,也不晓得像她这样的到底算什么档次的,林忘只求林家人走的远远的,永不相见。 最近林忘听多了选秀话题,不自觉常常想起林似玉,倒不是想她这个人,只是想起一些和她有关的事,林忘毫不知这是上天的预警。 这一日,顾子青给林忘叫来,后者已经习以为常了,以为又是无关痛痒的对话。 顾子青轻轻蹙着眉头,看着林忘,隔了会才道:“你爹良回虞城了。” 林忘听了,不亚于晴天霹雳,猛地瞪大眼睛,因这事太过突然,下意识道:“你怎么知道?” 房中并不只是顾子青、林忘两人,也是怕给林忘惹来身腥,顾子青虽挥退了其他人,但小华哥儿还是留在了身边,小华哥儿不知林忘和顾子青之间的事,但这么久了,也能看出顾子青待林忘有些不同,他见林忘说话无甚规矩,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林忘方知失礼,也咳了一声,歉意地看着顾子青,问:“二爷,您是从何得知的?” “有人先去衙门打听你,后来又去你原先的饭店附近打听你去向,我派人查了,确实是你爹良没错。” 林忘皱起了眉,小华哥儿听了俩人的对话反而有些糊涂了,找林忘怎么会找到衙门? 说实话,林忘此时还并不担心,毕竟自家是在顾府,林家人轻易也找不到,没准过过也就丢开了,只是他们为何回虞城?当初林小妹可是说要留在京城,于是他问:“二爷,您知道林似玉她如何了?” 顾子青点了点头,他知道的信息,比林忘原本预想的还多:“你妹妹选秀得了三等,被虞城一富商看中,五月十八成亲,那人正是状元楼当家,柳若虚,柳老板。” 小华哥儿闻言,忍不住微微瞪大眼睛,这才知道林忘还有个妹妹,且那妹妹不久就要和状元楼老板成亲,他现下以为二爷之所以对林忘不同,多次容忍他,也是因为那个林妹妹的关系。但同时,小华哥儿知道林忘在顾府待不久了,他妹妹是状元楼老板夫人,那老板怎么能容易自己妻子的弟弟在别人府上当下人?说不准过不了多久,就会给林忘接走,一时间,小华哥儿有些羡慕他。 所谓当局者迷,又因林家人日后要在虞城安定下来的事实让林忘太过震惊和郁闷,以至于他还没想到这些,顾子青想到了,是以他有些为难,而且他也知林忘是不愿意跟林家人在一起的,否则知道这个消息后,不会紧锁眉头,板着一张脸。 顾子青试探地问:“若他们找到了你,想给你接走,你怎么想?” 被接走后再次被卖掉吗?林忘可还记得当初张氏说过,等林似玉有个好归宿后,再给他找个好人家,对于林家人来说,好人家就等于有钱人家,也不管那男人是不是七老八十,或是妻妾成群。 林忘看向顾子青,下意识摇了摇头。 顾子青的一只手缓缓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瞧了他一眼,慢慢道:“你要知道,他们若是找到你,柳若虚断不会让自己妻子的兄弟在别人府上当下人,定会向我要你,我和他有些交情,也不能平白无故拒绝。” 经他这么一说,林忘才反应过来,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有些无措,但他听出了顾子青还有后话,于是没急着开口,抬头看着他。 “你若是不想跟他们走,也不是没法子,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你若是便谁也不能带走你了。” 林忘楞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上次说的”,是指当妾那件事,顿时觉得胸口像是被人捂住一般,有点喘不上气,对于林忘来说,回林家等着被卖给别人当妾,和留下给顾子青当妾,不过就是从一个水深火热的深渊,跳到另一个不太水深火热的深渊里,他的底线,永远是不给人当妾。 又说了,最后真若走到林忘被林家人接走的地步,他也未必会去给人当妾,林家人爱钱,若让他们知道自己也能挣钱,并且不比给人当妾挣的少,林家人最终会妥协的,虽然到时林忘会有摆脱不了的包袱,但也比给人当妾生命捏在别人手里好。 深吸一口气,从上次乞巧节过后,林忘总想跟顾子青摊牌,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也许不是最适合,但他还是严肃地看着顾子青,用再认真不过的口气说:“二爷,那个是我的底线。” 顾子青摸着扳指的手顿住,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忘,企图从眼中看出一丝犹豫,但可惜没有,林忘的态度很坚定。顾子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他到底也是有脾气的,见林忘这样执拗,心中好像有团火,说出来的话却冷淡得无起伏:“既然这样,那你下去吧,我和柳若虚交情不算浅,他若开了口,我也没借口不放人,算卖给他个人情,于我也有益处。” 林忘咬了咬牙,轻声应是,然后就退下了。 屋中只剩顾子青和小华哥儿,小华哥儿看着顾子青阴沉的侧脸心中叫苦,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沉了有这么一炷香的功夫,顾子青忽然抬起胳膊,一挥手将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幽暗的眸子山雨欲来。 随着瓷器清脆的碎裂声,小华哥儿将头压得更低,说实话,他完全不明白这俩人打的什么哑谜。 自从那次谈话不欢而散后,顾子青再没找过林忘,林忘哪还顾得上他是什么心情,现在满心想着林家的事,他这会知道自己早晚会被林家人接走,正盘算着日后该怎么办,如何说服他们不将自己卖给人当妾。 林忘有时也会想,自己拒绝了顾子青,后者定恼羞成怒,明知自己不愿意回林家,他八成会故意通知林家人自己在顾府吧。 心中装了事,这么七上八下过了十来天,始终没什么动静。 这一日,小昭来找林忘,说二爷叫他,林忘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低眉顺眼的进屋,垂首立在地上,顾子青挥退了所有人,包括小华哥儿,开门见山说:“林家人知你在我府上了。” 林忘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听顾子青说出来,还是觉得郁闷不已,但他的反应却出奇的冷静,只是点了点头。 其实顾子青若真想纳林忘为妾,根本不用和他商量,直接跟林家老两口一说,那俩人怕是乐的能上街买挂鞭炮放了,但因最开始,林家人还在虞城的时候顾子青就没这么做,林忘慢慢的摸索出顾子青的秉性,正因为他身份摆在那了,骨子里还是傲气的,根本不屑强迫别人,更愿意“你情我愿”,所以林忘每次拒绝顾子青的时候,态度和说辞都拿捏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林忘下意识知道顾子青不会强迫他,那样只能证明顾子青“无能”,连个小哥都“征服”不了,林忘现在只担心离了顾府后,如何说服林家人。 但是林忘以为之所以林家人知道他在顾府,是顾子青故意透露的,所以在看着顾子青的时候,眼神很疏离,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顾子青对上林忘的视线,心中猛地一紧,就好像被只手攥住,他猜出了林忘的想法,本应愤怒的,可其中还夹杂了一丝心疼:“你以为是我使人通知的他们?” 林忘眼中露出狐疑,打进屋到现在,始终没说话。 顾子青看着林忘,看他穿着和别人一样的青色衣衫,明明说着跟他有关的事,脸上却一派淡然,好像浑身包裹着一层冰,将自己和别人隔离开,来府上也一年了,听说他只和两个人交好,即便是交好,也仅是平日能说得上几句话罢了。 “你还记得当初在你店里帮忙的那几个孩子吗?他们如今在五味斋里做工,你良又见过他们,碰上了就向他们打听你的事,他们知你来了顾府,就实话告知了。” 林忘还是点头,他信顾子青的话。 “你有什么打算?”顾子青开口,声音中竟带了一丝急切。 “我能有什么打算?”林忘的声音里倒是有些自嘲:“最差不过是跟他们回去,爹良爱财不假,但我还有个技艺能糊口,兴许能说动他们别将我卖了呢。” “你的底线是不再当妾,还是不当我的妾?” 林忘心中一跳,眼神总算有些活络:“二爷,您多心了,打从赵员外家出来后,我就发誓宁愿给人当个下人,也再不与人当妾。” 顾子青吐了口气,当初派人打听林忘背景的时候,也打听了一些他在那家生活的情况,听说头一两年得宠过得还算不错,之后宠爱不在,他又是副不讨喜沉闷的性子,没少被人为难。 “如果我说,我要娶你当偏房呢?”顾子青慢悠悠开口。 他的话真吓到林忘了,表情也维持不住了,林忘知道顾子青这种身份日后定会娶个女人当正妻,正妻不一定能得到男人的宠爱,实际上只是块招牌,而男人心甘情愿娶的偏房,绝对能有着不错的生活条件。林忘瞪着眼睛看着顾子青,愣了好半天,却仍旧摇了摇头。 料想不到林忘会拒绝,娶他当偏房已经是莫大的让步了,顾子青脸上阴晦不明,咬着牙狠狠的说:“为什么?” 林忘看着他带着怒气的脸,偷偷咽了下唾沫,然后指了指胸口,说:“我的心会完全交给我的男人,我也希望他把一整颗心交给我,我知道我的话对二爷您来说简直是痴心妄想,但有谁愿意和别人分享心爱之人呢?” 林忘说完话,自己都觉得牙齿酸,以上是他装逼说辞,他真实想法就是想一个人过,不想让人束缚了,可他不能这么说,所以才编了那么一段话。 俩人谁都不说话,屋中寂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听得见。 之前林忘拒绝顾子青,口口声声说“配不上”、“高攀不起”,是林忘真实想法,偏偏顾子青总是不大信,这会林忘说的这番话,是他临时起意胡编的,顾子青反而信了。 顾子青脑海里反复回荡着林忘口中说的“心爱之人”那几个字,总觉得从他嘴里说出来,又不是指代自己,让人心里阵阵酸涩,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他是该嘲笑林忘痴心妄想,可他根本笑不出来。 81、林家人让人膈应的提议 即便林家人再怎么不看重林忘,但到底他也是林家孩子,他们得知他平安无事,还是高兴的,同时也知道了林忘如今正在虞城首富顾二爷府上当厨郎。 在张氏眼里,宰相门前七品官,话他可能不会说,但道理懂,自己儿子在顾府当厨郎,他便觉得是多了不起的事,跟未来女婿说话时,也时常提起,吹嘘自己的儿子怎么怎么的好。 柳若虚也是个精明的,谁不想攀上顾二爷,听说林家小弟在顾府当厨郎,真有了点兴趣,便多问了几句。 “我那儿子有双好手艺,会做的菜可是一般人家不会的,吃过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要不然那位二爷怎么别人不要,偏偏要我儿当厨郎?就是那个那个那个‘煲君满意’,我儿子以前可是在那当大厨呢。” 柳若虚做生意的,也会看人,知张氏这种人嘴里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就不错了,听前面的时候还不太在意,听后来他提到“煲君满意”,不由得一愣,那家店虽小,但因月饼和豆芽菜一事,倒也小有名声,柳若虚自己又是个干酒楼的,再加上那饭店最后闹了个“人脑油”事件,所以他对这件事还真知道一些,甚至他知道那饭店的老板和厨子其实是一个人。 “哦?他还当过大厨?‘煲君满意’我也听说过,还在的时候生意是不错。”柳若虚不动声色地问。 张氏见柳若虚来了兴趣,更是口沫横飞,又说自己当时在虞城时见那饭店如何红火,无论什么时候去,里面的桌位都是满的,他当然是夸大了,张氏吹起牛了,简直能给牛皮吹到天上。 说着说着,张氏心思活络,眼睛骨碌一转,看了看柳若虚,主意已定,脸上笑容又深了几分,道:“若虚啊,你是不知道,我们如花心灵手巧,模样顶顶好,性格又温柔,心地又善良,村里人谁不夸他?当初想娶他的人,在我家门口能排到村头。只不过哎,只不过有一年地里遭了大灾,眼看过不下去了,家里人都要饿死了,实在没办法,才给他卖给一位员外老爷当妾,那员外喜新厌旧,他夫人又惯会拈酸吃醋,整日排挤我家如花,时时虐待,后来索性赶他出来,我们如花骨子里好强,自个来城里赚钱,贴补家里,着实是个孝顺的孩子。” 说着,竟洒了几滴泪,用袖子挡着脸,乌了乌突哭了起来。 “不必难过,如今柳暗花明,都熬出来了,似玉嫁给我,保证她有享不完的福。”柳若虚见状,开口劝了几句。 张氏抹了抹眼:“是啊,如今也熬出来了,似玉有了好归宿,以后全家人就能跟着享福了。” 虽说成亲以后柳若虚肯定会帮衬林家,但这时听他自己说出来,心中还是不快,有种娶了妻子,同时把她一家人也娶来的感觉,柳若虚当时看中似玉,一是因为她的外貌,另一个原因也是似玉家人口简单,满打满算就这么几口人,不像其他女孩,呼啦啦一大家子。柳若虚敛下眼睑没说话,执起茶盏抿了口茶,掩饰自己面上不屑的表情。 张氏丝毫没察觉出柳若虚异样,见他顺着自己话一直往下说,底气更足,于是将心中打算全盘说了出来:“若虚啊,你看如花也着实不容易,我原先想着等似玉嫁了后,再找个好归宿,可是别人我都不放心,我们那如花性子老实,柔柔弱弱,到哪都受人欺负,我看啊我看啊不如让他给你当妾怎么样?在你身边有似玉照看着他,我也放心。” 柳若虚想不到张氏会提出这个,惊了一惊,对于张氏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若林家小弟真是“煲君满意”厨子,那他就是那饭店老板,为何林家人像是不知此事一样?再说了,一个小哥能自己开起饭店,会老实到让人欺负? “这事不小,我得考虑一下。”柳若虚敷衍道,但因他真对“煲君满意”的厨郎有些兴趣,所以并没说死拒绝,只等着将如花这人仔细调查一番,若他真是“煲君满意”的厨郎,他并不介意纳他为妾。 张氏见这事有门,立刻咧嘴笑了起来,语气却有些随便:“不过纳个妾,算的什么大事?” “再怎么说如今他在顾府当厨郎,一般人家签下人年头不会短,我总归要和顾二爷去打个招呼。” 顾二爷比柳若虚有实力这是众所周知的,张氏也明白,他之所以舍近求远没打上顾二爷注意,是他压根不信如花能有这个本事。张氏想林忘在顾府是当厨郎,不是当贴身伺候的下人,平时也难见一面,再说了,若真有什么,不会都一年了,林忘还是厨郎,所以在张氏心里,顾二爷就是单纯看上的林忘厨艺,所以刚刚吹嘘他厨艺好的时候,张氏是一点都不心虚。 这件事,柳若虚还真有点上了心,就像张氏说的,不过纳个妾,并不算什么大事,况且他也不能让妻子的兄弟在别人府上当下人,不如就放在自己内院,也省得日后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事,牵扯到似玉身上。在古代,一个人的名声若不好,他的兄弟姐们也会受到牵连。 “安平,准备一下,明日登门拜访顾二爷。” 话分两头,张氏找柳若虚套完近乎,就回到了如今他们租的院子,这租院子的钱自然是柳若虚出的。 林似玉如今正忙着待嫁,闭门绣嫁衣,一人关在屋中很少出来,张氏想自己既然跟柳若虚提了纳如花的建议,若他接受了,到时似玉才知道,她肯定会大闹一场,弄得谁脸上都不好看,不如提前告知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最多在家闹一闹就完了。虽说如此,可就连张氏如今都有点怵头似玉,站在院当中踌躇好一阵子,才敲响了她的门。 进屋后,就见似玉捧着火红的嫁衣,上面的富贵牡丹正怒放着,繁花似锦,映着她白净的脸红扑扑的,似玉执着一根双孔针,绣得仔细,她见张氏进屋后,将嫁衣往前推了推,撒娇般地说:“良,我口也好渴,想吃荔枝膏了,你上街给我买好不好!” 张氏有些不自然,坐在了桌边:“好,一会就去给你买。” 似玉嘻嘻笑了起来,指着嫁衣又开始讨论针法。 张氏心中装着事,大半没听进去,似玉也察觉出自己良的异样,闭上了嘴,露出狐疑的表情。 张氏咬了咬牙,说:“闺女啊,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似玉也预感出不会是什么好事,收起了笑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你也知如花现在在顾二爷府上当厨郎,那二爷虽是虞城首富,但当厨郎也出不了头,没准什么时候就被别人顶替了下去” 似玉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如花,她不愿意听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脸上有些不耐烦,见张氏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她低下头又绣了几针。 张氏见状,声音一顿,气自己的话被无视,于是一口气道:“我今个儿和若虚提议,让他纳了如花,他说可以考虑” “良!”似玉那一针扎在了手上,手指肚冒出了细小的血珠,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快喷了火,声音尖锐刺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似玉越想越气,一挥手,将身边的针线盒一股脑摔在了地上,里面的针、线、珠子散了一地,她咬紧了牙,大声道:“为什么?” 张氏本身也不是吃素的,他虽然料想到自己女儿肯定会发脾气,可真当着他面发了,他又不能忍,猛地站起来,用比她还大的音量道:“喊什么?我这不也是为了咱家好?如花的那种过往,你让他以后怎么办?他性子又不讨喜,年纪一天比一天大了,日后怕是与人当妾都难,难道咱们养他一辈子吗?” “那就牺牲我是吗?那就牺牲我?他凭什么和我争男人?他有什么资格给柳若虚当妾?” 张氏恨恨地啐了一口:“什么争男人?那柳若虚又不是没有妾?再说如花当他的妾对你也有好处,在那种深院里,除了自己的亲兄弟,你还指望谁能和你一条心?柳若虚若不喜欢如花,咱们便当他白养着如花,若是喜欢,正好于你也有利,你俩一起揽住他的心,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姐弟、兄妹共事一夫,多着咧!” “我不管,我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似玉大喊大叫,连嫁衣都扔在了地上。 门外的林老爹、林大哥、尤氏早听见了动静,奈何这俩人在家里霸王惯了,是以他们只躲在远处听着,并不想进屋劝几句。 “你不同意也没有用,反正我已经说了,就看柳若虚同不同意了!”张氏说完,扭脸走向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似玉站在床边,大口大口喘着气,气得她浑身颤抖,然后发泄地大叫了几声,脸上表情狠戾的可怕,她一下子冲到屋中央,将桌子上的茶杯茶壶统统挥在了地上,然后又把凳子踹向门边,屋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屋子都跟着颤了起来。 林老爹跺了跺脚,看着立眉嗔目的张氏,一个劲地说:“你惹她做什么,你惹她做什么?” 林大哥也看了眼房门,犹豫一下,扭脸冲着尤氏说:“絮哥儿,你进去看看,也劝劝小妹,马上就出嫁了,别让她伤着。” 尤氏闻言瞪了瞪眼睛,猛地摇头,林大哥的话提醒了张氏,似玉发脾气不要紧,就怕她弄伤自己,现下心中也有点后悔,可他并不承认,眼波一转,催促尤氏:“你进去看着她。” 张氏都发话了,尤氏不敢违背,只能苦着一张脸,心不甘情不愿过去,在门口踌躇一会,方推开门,一进门,只见有什么东西快速砸过来,好在尤氏反应快,下意识向左边跳了一步,堪堪避过。嘣的一声,那东西扔出门外砸在地上,尤氏回头一看,见是一只精致雕花木匣子,如今被摔裂了,分成了两半。 张氏见了,又嗷地一嗓子,蹿过去捡起两半的木匣子:“败家玩意,这匣子是黄花梨的,当时你非要,给你买了又不珍惜。” 他说这话,更激起似玉的性子,见她现下连金首饰都扔出来了,站在屋中大喊:“这穷酸玩意我不稀罕,往后我是柳夫人,状元楼老板的正妻,要什么没有!” 尤氏为难地站在门边拼命安抚,好在似玉就是扔给张氏看的,直接扔出门外,并不砸向他。 林大哥和林老爹拉了拉张氏,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张氏心疼地拾着扔在地上的东西,却真的不说话了。 82、二爷的提议 柳若虚带着震惊出了顾府,他当时去的时候,还以为二爷定忘了林如花是谁,毕竟谁会特意去记一个灶下厨郎的姓名,可从顾二爷口中得到的事实却让他难以消化。 顾子青坐在厅里,手里摩挲着茶杯,里面的茶早已凉了,而刚刚待客用的那杯也已经让人撤下了。 小华哥儿站在一边,二爷有生意上朋友来访,他们这些人都是要回避的,这是二爷的规矩,是以他以为刚刚那位老板和二爷说的是生意上的事情,又见二爷面色凝重,便不敢开口。 顾子青将茶杯放在了桌上,淡淡道:“将林哥儿叫到书房。” 小华哥儿一听又提起林忘,再结合刚刚那人,竟猜出那人是状元楼老板的身份,心中一惊,没做他想就下去了。 林忘来到书房,他第一次进顾子青书房,忍不住看向两边书架子上摆满的书,看着还挺像这么回事,但若仔细留意不难发现,那些书都极新,一点没有被翻阅过的迹象。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并几本册子,顾子青也许并不常看书,但他一定常动笔,因书房中有股淡淡的墨香。 顾子青看了小华哥儿一眼,让他下去,小华哥儿却没觉奇怪,心中料定二爷是跟林忘说柳老板的事。 小华哥儿走后,顾子青没立时说话,看了会林忘,并没说什么,而是先问道:“你说你不给人当妾,想要一个人完整的心” 林忘听了他的话只觉得别扭,心话我又不是妖怪,要挖心吃肺的。 “如果我说我要娶你当正妻,明媒正娶,你怎么说?” 二爷,此事必有蹊跷! 林忘听了他的话后目瞪口呆,震惊得无以复加,嘴巴微微张开,都忘了闭上,头上早出了一层汗,吞咽了几次口水,仍不知怎么说。 顾子青并不催他,相反看他这样还觉得有趣,倒是不紧不慢喝起了茶。 林忘定了定神,再次咕咚咽口口水,权衡了一下说辞,方开口:“多谢二爷抬爱,并非我不信二爷,而是我自知配不上您,我就是一村人,还非完璧,二爷您这是何苦?您您能找到更好的。” 顾子青听了后也不恼,他刚刚一直有留意林忘表情,见听说要娶他当正妻后,林忘完全没有一丝窃喜,就是明明白白的惊讶,当下知道他非故意做作,而是真的这么想。 顾子青心中有点矛盾,点点头,还是问:“如果只能二选一,你是要给人当妾,还是给人当正妻?” “这个”林忘还没有和谁成亲的念头,来这个世界两年了,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男人成双成对,他思想上虽慢慢接受了,但若真放在他自己身上,还是有些抗拒。 “只能二选一,没有另一条出路。” 林忘见状,后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心中警铃大响,他知道顾子青必定有了什么主意,可一时又猜不出,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如果只能二选一的话,当然是正妻,宁愿当穷妻,也不当富妾。” 林忘显然误会了顾子青的意思,以为他要试探自己或是怎么的。 顾子青闻言,随即浅笑,眉头弯弯,整个人都显得比平日亲和许多,林忘却看着他的笑容发毛,顾子青点头道:“那好,你就等着和我成亲吧。” 林忘被这神发展弄得几欲抓狂了,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大声问:“为什么?” “刚刚柳若虚来找我。” 就这一句话,成功让林忘冷静下来。 “他跟我解释了你和他未过门的妻子的关系,表示想给你接到他府上纳你为妾。”顾子青故意慢悠悠说出最后那四个字,看着林忘脸上的表情大变。 林忘满脸不敢置信,殊不知更让他蛋疼的事实还在后面了。 “这个主意,是你良提出来的,这就表示如果你离开顾府,你只能成为柳若虚的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懂吧,难道你还指望能说服你爹良反悔?” 林忘知道,面对柳若虚状元楼老板的身份,他说服不了那一家人,他现在有种实实在在被雷劈中的感觉。 “二爷,这还是不好吧,古往今来婚嫁讲究门当户对,你我身份悬殊,我自知当您妾都不够格,何况是正妻,务必不要糟蹋了您这个人儿,请您三思再三思,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林忘一着急,平日里那股淡然早没了,一句话说的极快,也来不及组织语言了。 顾子青并不恼,反而被他那句“糟蹋”逗乐了,低低笑了几声,问:“哦,你说有什么办法?” 林忘立即说:“与其我留下来委屈您,不如您放我走,之前的月钱我都不要了,我知道那点钱对您来说什么都不是,但却代表我的心意,感谢您的大恩大德,我离开虞城,他们找不到我也就没办法了。” “你以为你离开虞城就万事无忧了?林家人若想抓你,大可以在户籍上做文章,这可跟你刚来虞城时不同,而且你若有幸能平安到达别的城镇暂且不说,你自己一个人,被人拐了,到时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顾子青是君子,但不是傻子,更何况他本质还是商人,他自己已经对林忘在意了,又怎么会还放他走?顾子青摇了摇头:“这样不妥。” 林忘心中就跟有团火在一跳一跳,眼神愣愣地看向书桌,见上面的竖着一个白猫捕风捉影的笔洗,想到了什么,眼中亮了一亮,立刻说:“二爷,我这种出身,沈夫人必定不会答应,她是您亲姐,您别让她伤心。” 提起沈夫人,顾子青轻轻蹙起了眉头,但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你不必考虑,我自有办法。” 林忘再次蔫了下去。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你实在看不上我,而愿意当柳若虚的妾,我也不会再阻拦了。”顾子青故意这么说。 先不说林忘根本不认识柳若虚,他一想到若是给柳若虚当妾,就得天天看见林似玉,这就给他恶心坏了。可不是柳若虚,就是顾子青,要说顾子青并没有趁人之危,趁林忘两难的时候就说要纳他为妾,反而还说要明媒正娶,这让林忘十分吃惊,不可避免又敬重他为人磊落,可敬重归敬重,和他成亲却又是另外一回事,林忘压根没做好和谁一起生活的准备,即便日后一个人久了,寂寞了,想找个人了,林忘也想找个条件和他差不多的,甚至下意识里,林忘想找个能掌控的人,而顾子青这人林忘绝对掌控不了,反而还会被对方掌控。 林乱心乱如麻,连小华哥儿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注意。 “秋棠院收拾出来,林哥儿住进去,厨房自然不用他去了,再拨几个人去他身边伺候”顾子青冲小华哥儿吩咐,说到这又顿了顿:“让小昭去跟着林哥儿。” 小华哥儿是知道柳老板这层关系,所以对顾子青的安排并不感到奇怪。 林忘被带到了秋棠院,身边跟着四个下人,其中三个都是平时打过照面,却没说过话,唯独小昭和他相熟。 区别于小华哥儿对此事模糊知道个大概,小昭和其他三人可是丝毫不知情,根本不晓得林忘怎么住进了秋棠院,他们傻愣愣地看着林忘,面对昨天还是不如自己的灶下厨郎了,今个儿就被二爷奉为了宾客,他们几人都颇为不自然,还是小昭最先反应过来,忙凑到林忘跟前问:“林小哥,到底怎么一回事?” 林忘刚刚在顾子青那里说了不少话,嗓子有些渴,但他现在连水都懒得喝,蔫吧地坐在凳上,看了眼小昭,有气无力道:“我” 有太多太多事情,想说却又不想说。 四个人一起巴巴看着林忘,等他说下去。 林忘收回视线,看着桌面,淡淡地说:“我有个妹妹,快要嫁给状元楼老板了,那老板八成不想妻子兄弟在别人府上当下人,跟二爷打了声招呼。” 他们在听说林忘还有妹妹时,齐齐瞪了下眼睛,听完林忘解释后,都信以为真,多用羡慕地眼神看着林忘,小昭笑着晃了晃脑袋:“行啊,林小哥,有个这么本事的妹妹,我看你以后就要出府享福了。” 林忘心说还享福了,分明是想我死啊,但面上只能勉强露出个笑容,心中苦的快要呕出血来。 厨房少了林忘,先是乱了一下,他们只知林忘被二爷叫走,又有人把他行李从房间里拿了出来,便纷纷猜测他是不是被二爷赶出了府,和林忘关系不错的人有些替他担心,但像刘鑫这种从一开始就跟他不对付的,则在心中窃喜。 刘鑫以为自己能有机会当一把手了,始终处在一个兴奋状态,再不济,三巧能回来对他也有好处,脑袋也挺起来了,对着厨房其他人指指点点。但最后,却是顾子青从外面又带回来一个厨郎,刘鑫下午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如今见是这种结果,仿佛被打了脸一样,灰溜溜地立在一旁不说话了。 小绿等几人见新厨郎都来了,便以为林忘已经被赶走,心中好一阵难过,直到傍晚,因秋棠院没有灶下厨郎,小昭来取晚饭,众人才知前因后果。一时间,众人都是羡慕林忘的,羡慕他有个好妹妹。 83、认在薛老爷膝下 顾子青说给林忘一天时间让他考虑,若是他选择出府,顾子青也绝不再阻拦。林忘知他本意并不是威胁,就是在陈述事实,他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林忘真就只有两条路可选,留在顾府与他成亲,离开顾府,林忘如何顾子青都不再管,林忘有本事的话就说服林家老两口,就像顾子青说的,面对状元楼老板柳若虚的身份,林忘肯定说服不了林家人让他们推了这件事。 其实也不用多想,若只有这两条路的话,答案显而易见,林忘肯定是不会给人当妾的,他在想的是有没有第三条出路,但很可惜,他也没本事避开所有人从顾府逃跑。 要说顾子青明媒正娶娶他为妻,林忘还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他嘴里一直说着“不配”,并不是敷衍顾子青的话,而是他心里确实这么想,顾子青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顾子青到底怎么想的,脑子没毛病吧? 林忘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各种利弊,不得不说,能当上正妻,确实是一个小哥儿最好的结果,不管这结果是不是林忘所向往的。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没有什么好矫情的,第二天中午,林忘一句“多谢二爷垂青,以后相处就请多指点一二了”,弄得顾子青感觉怪怪的,俩人不像是谈论亲事,倒像是他在招活计的感觉。 殊不知在林忘心里,他就是把和二爷成亲当找了份工作,还是个带五险一金的事业单位。 林忘的同意在顾子青预料之内,他很满意,但是少了一种欢喜的情绪,他自己也理不清,总觉得缺点什么。 仍旧是顾子青的书房,他要娶林忘为妻的消息谁都没告诉,但如今,他要告诉自己的左膀右臂。 李沐和杨检由听了顾子青的话后,都瞪着眼睛,惊得合不拢嘴,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会,李沐最先回神:“老大,你疯了,娶他当正妻?” 他刻意加重最后那两个字。 顾子青点点头。 “他这不是欲拒还迎,却比欲拒还迎还厉害。”第一印象很重要,因杨检由第一次给林忘送钱时,对方很痛快收了,所以他对林忘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始终觉得林忘是个为人市侩的人,配不上他家老大,便最多当个妾也就倒头了,上次顾子青提出要娶林忘当偏房时,他其实心中就觉得不妥,只因当时让李沐将话题岔了过去,就没提。 “老大,顾大姐那边怎么说?她肯定不会同意的。”李沐反应比较快,这时再跟顾子青撕扯“正妻”这件事已经没用了,顾子青既然都已经通知他们了,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顾子青曾跟林忘说他早做好打算了,这并不是骗人:“我欲让林哥儿认在薛老爷膝下,当个义子,说出去也好听。” 李沐和杨检由仍旧皱着眉头,前者难得换上了认真的表情:“老大,所谓门不当户不对,便是过了顾大姐那关,日后也未必好,老大,你真就这么喜欢那个林小哥,非他不娶?” 一丝犹豫在顾子青眼中转瞬即逝,他摇了摇头:“没到非君不娶的地步。” 李沐摊了摊手,叹了口气:“那你这是何必?” 顾子青打断了他的话,他的主意已定,是不会改变的:“明天去拜访薛老爷,李沐你去备下大礼。” 李沐点头,杨检由这时插话道:“他的家人怎么办?他家可没一个能上的了台面的。” 虽没指名道姓,但顾子青知道杨检由说的是林忘家人:“再怎么说也是林哥儿家人,肯定是要告知的,之后便派人盯着吧。” 转日,顾子青就奔薛家去了,那薛家开药铺悬壶救人,兼做药材生意,在虞城名声很好,薛老爷却是个老顽童一般的性子,为人直爽。 互相问过了寒暄,薛老爷笑嘻嘻地说:“顾小子,今个儿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顾子青道:“晚辈有个不情之请,特请薛老爷周全则个。” “哦,你小子会求到我头上来,是什么事?” 顾子青既然想请薛老爷认林忘当义子,便没有欺骗的道理,于是如此怎般交代了清楚,但隐去了一些必要的地方,对林忘的背景一语带过,只说是个成过亲的小哥,薛老爷行医几十年,眼光很毒,是不是处子,看几眼就能看出来,这点没必要欺骗。 薛老爷得知前因后果也吃惊不小,瞠目结舌:“那位小哥儿究竟生的如何国色天香,竟给你迷成这样?” 顾子青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薛老爷又道:“这事你准备瞒着你大姐?” “我也无他法了。” 薛老爷沉默了一会,正色道:“这种需要欺骗的姻缘,并不妥当,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有一天你大姐知道了,她必定更恨那个小哥儿,想法子除了他,到时对彼此的伤害更大,不如你开诚布公地跟你大姐谈谈。” 没有人比顾子青更了解他大姐,沈夫人名声在外,但那也只是外面知道的,顾子青绝对说服不了他大姐同意的,最后的结果不外乎就是他放弃,或是和他大姐闹翻脸。顾子青是商人,比起过程,更注重结果,给林哥儿安排个好出身,即便他大姐仍旧会反对,但并不会太严厉。 顾子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苦笑。 薛老爷见状,不说话了,他有个儿媳妇,也是跋扈得厉害,这事若是换成别人,多数会畏惧沈夫人的名声,不肯应下,但薛老爷性子却直,见说不动顾子青改变想法,又以为顾子青和那个小哥儿是两情相悦,有心成全他们,想了想,道:“好,这事我应下了,不过我可话说在前头,若你大姐来闹,我可是不给你面子的!” 顾子青起身深深一揖:“必不让我大姐来打扰您。” 薛老爷爽快地哈哈大笑,然后又叹道:“你呀你呀,成个亲都要闹出这么多事。” 在林家人租住的院子里,一声尖锐的叫声震得落在房顶上的小鸟扑簌扑簌飞走了。 林似玉面容扭曲,手里的帕子绞成螺旋状,绷得紧紧的,牙齿也恨恨地咬着:“你说虞城那个顾二爷要娶如花当正妻?还要让他认在薛家老爷膝下?” 区别于她的面目狰狞,林家其余人笑得都看不见眼睛了,张氏拍着大腿晃着脑袋:“我就说咱们如花是个好的,没想到啊,没想到真让他勾住了那位爷的心。”说完,咯咯咯笑了起来。 林老爹手里捧着一个匣子,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那些银子:“还是咱们如花有本事。” 林似玉第一次看见银子觉得刺眼。 尤氏也嫉妒林如花的好命,对于他要当上顾夫人难以置信,但他却不比林似玉这么强烈,毕竟这银子日后都是他们家的。 “那位二爷出手就是大方,办事也妥当,说是等薛府顺顺利利认完咱们如花后,还有一百两银子咧!”张氏说这句话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听在林似玉耳朵里,便像是在讽刺她未来夫君柳若虚,于是脸色更加难看,眼睛都快喷出火了,她的手指一下下挠着帕子,给上面的绣线都抓断了。 顾子青不愿意让林家人参加薛老爷认林忘那天的酒席,可又怕事后林家人来闹,这才拿了一百两银子安抚,并承诺事后还有一百两,林家人虽心中有些不满,但看在银子的份上,不满也淡了,尤其想着日后如花成了顾夫人,那好处还会少? 听着城里人最近议论此事,林家人抓耳挠腮,恨不得逢人就说那人是他们儿子,只是他们在虞城也没认识的人,只能自个心里乐开花 古代认个义子不比现代,讲究很多,又是让人算了日子,又是摆酒请客,又是焚香摆案昭告各路神明,最后才是磕头斟茶认人。 林忘便这么莫名其妙被认在了薛老爷膝下,磕头斟茶那天,算是把薛家人认了齐,收红包收到了手软,林忘又拿出一件据说是他亲手绣的绣品孝敬薛老爷。 薛家人是知道林忘和他们日后是没有利益冲突的,相反还能带来好处,于是各种夸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外倒。这个夸林忘模样俊,那个夸林忘手艺好,又有说他性子沉稳、心地善良、品格端方、行为豁达。 酒席过后,林忘晕晕乎乎被送到薛家为其特意准备的院子,身边又有人伺候着,很是周道。 外人并不知这其中内情,也不知这事跟顾二爷有什么关系,只当单纯就是薛老爷认义子,但其中柳若虚是知道前因后果的,又想着自己未来妻子和顾二爷未来夫人是亲兄妹,自然用心讨好,送的礼物也丰厚。 于是林忘就这么住进了薛家。84、成亲前的准备 那薛老爷本就是顽童性子,有心试一试林忘为人,每日三餐便让人送去略差一点的食物,并不说残羹剩饭什么的,只是菜色朴素,与外面穷苦人家一般,稀粥咸菜之类的,就为了看林忘有什么反应。 薛老爷大儿子见状还劝过自己父亲,说是他日后毕竟是顾夫人,这样明着为难人容易结怨,薛老爷脾气执拗,非要如此,还说:“这是顾小子自个挑的人,好歹是我义子的身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性子,若是仗着日后身份趾高气扬,那也不过如此。” 众人无法,薛大叹了口气,只能随着薛老爷。 林忘看着眼前朴素的饭菜有些错愕,暗想这里的下人必不敢为难自己,想来是背后有人指使,可自己才来薛府一天,也没和人结怨,且自己虽是薛老爷义子,但和其他人也没有利益冲突,并且看薛家几个主事的态度,想来都是知道内情的,林忘一时没猜出是薛老爷所为,但也猜出应是有人欲试探他,于是不动声色将食物都吃了,旁边伺候的下人则捏了把汗,唯恐林忘发脾气。 林忘住在薛家,周围都是陌生的人,行事更加谨慎,平时也很少说话,又想,既然自己是薛老爷义子身份,便不能真给自己当成贵宾,万事不理,之后每日跟着其他人晨昏定省。 第一天,薛老爷见林忘来给自己请安,还以为他是要来告状,故意问他住的怎么样,吃的可还称心,就是这么一句话,让林忘明白给自己送菜是薛老爷主意,虽琢磨不透原因,但林忘还是笑着说:“嗯,非常称心。” 薛老爷见林忘笑嘻嘻的,反而楞了,摸了摸胡子:“称心就好,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跟我说一声。” 之后几天,林忘每日都来薛老爷身边,陪他说几句话。 过了几日,薛老爷见林忘无丝毫不满,言谈举止很是淡然,心中也生出些好感,这就让人撤了清粥小菜,换了正常的食物,顿顿三菜一汤。 林忘有种提前过上养老生活的错觉,他整日也无事干,因性格使然,也不爱跟薛家那些哥儿讨论衣服、首饰、花样等,与之相比他宁愿在薛老爷跟前,有时跟着他给药圃浇水,有时跟着他去钓鱼,有时只是坐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再说顾子青那边,既然决定要娶林忘,一些相关事宜自然加紧办理,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要通知他大姐。顾子青坐在书房里,手里捏着笔,一想到他大姐的反应,他都撕碎了好几张信纸了。 将信送走没几天,顾子青迎来的不是回信,而是沈夫人亲临。 沈夫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了顾府刚换了衣服,就迫不及待要和弟弟问清楚,俩人都挥退了身边伺候的人,等桃花刚把门替他们关上,沈夫人劈头就说:“我不同意,你怎么娶个小哥儿为正妻?你若是喜欢他,纳了当妾就是,正妻可是要娶个好人家的女孩,薛家虽也算不错,但那到底只是义子,配不上你。” 顾子青忍住叹气的冲动,不想一开口就落了气势,是以坚定地说:“大姐,我主意已定,你不要再劝了。” 沈夫人变了脸色:“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他一个小哥儿,若真是好人家的儿子,平日又怎会接触到你?” “那个小哥儿救过我。” 沈夫人一听这个,连忙打断他的话:“救过你?子青,你怎么了?” 顾子青做了个安抚动作:“还是前年的事了,我出城办事,回来的时候遭人埋伏,受了伤,马也惊了,身边也没有人,偶遇那个小哥儿,他他剪了自己的头发帮我止血。” 沈夫人满脸疑问:“剪头发?头发怎么止血?” “他用头发烧成灰,这是味药,可以止血的。” “你受伤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我不想大姐你担心。” “他不会是故意做出这事来勾引你吧?查到是谁埋伏你的吗?和他有没有关系?” 顾子青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沈夫人:“查到了,和他没一点关系,而且我当时是一个人,又很落魄,他能出手救我,证明是心善的。” 沈夫人闻言,脸色有所和缓:“即便如此,娶来当偏房就是了,要我说,当正妻,他还是不够资格。” “大姐,我要明媒正娶,娶他进门。” 沈夫人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你的正妻必须要娶个女人,你不知道,即便再好的小哥也比不上女人的。” 俩人争执半天,谁都不肯让一步,沈夫人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劝着,后来见顾子青丝毫不为所动,忍不住也发起了脾气,最后俩人不欢而散,谁都没说服谁。 回到书房,顾子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了口大气,他从桌上一本书的底下抽出一封信,看了两眼,叫来吴忧,吩咐道:“这封信送去京城沈府,亲手交到沈步帅手上。” 吴忧双手接过信,然后就退下了。 顾子青认为,和胡搅蛮缠的人说不清,之后几天,有意无意避开其姐,而且他也是真的很忙,沈夫人气得,整日在院子里发脾气。 她见说不动弟弟,这日带着人直奔薛府,当然表面功夫还是做的足,沈夫人在外面也不是一上来就不讲理,双方客套过后,沈夫人直接冲薛老爷说:“我想见见那位林小哥。” 薛老爷顿了一下,幸亏刚才一听说沈夫人来,他已经派人去给顾子青送信。沈夫人毕竟是顾子青亲姐,她想见一见人,薛老爷也不能拦着。 “沈夫人稍等,我这就去将人叫来。” 沈夫人点点头,她不说话的时候,倒也颇有气势。 林忘听说沈夫人欲见他,似乎早有预料,又说上次沈夫人来顾府,其实俩人是见过面的,虽如今林忘又梳起了未婚小哥儿的发型,穿衣打扮也偏嫩,但保不准还是被认出来。 林忘稍做整理,不敢让前面的人等太久,就跟着下人来到了前厅。 沈夫人端坐在椅子上,就见一个身穿艾绿色衣衫的人笔直走了进来,因心中存了疙瘩,沈夫人便在他身上挑起了毛病,又嫌他穿衣颜色太素净,又嫌他身上装饰太少,一股小家子气。 林忘施了礼,然后就垂首立在地上。 沈夫人欲压一压他,并没立时说话,而是端起杯子慢慢喝茶,眼神傲慢地在他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过了有这么一会,才淡淡道:“这乍一看也看不出什么,抬起头让我仔细瞧瞧。” 林忘依言抬起了头,表情不卑不亢。 沈夫人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地上这人眼熟,狐疑地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眉头轻轻皱着,又不说话了。 “模样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是什么性子。”沈夫人说着这话,眼神是看向薛老爷的。 薛老爷知是在跟他讲话,于是道:“是个好孩子,性格沉稳。” 沈夫人忍不住哼了一声:“性格沉稳却不知能否管了家,我们子青不比旁人” 她说到这,林忘强忍住才没撇嘴,薛老爷就没这么多顾虑,无奈地翻了下眼睛,明明一把年纪了,表情很是生动。 沈夫人毫无所觉:“我很是奇怪,子青接连女人都推拒了,你怎么偏偏入了他的眼?我以为是多国色天香了,今日见了,也不过如此。” 林忘心想,那是你不知道GAY这种生物,没准顾子青天生就是GAY呢,本能排斥女人。 沈夫人看了眼薛老爷:“薛老爷,我知您认下的义子,必然是好的,可他当个偏房也就够了,当正妻,确实不够格,若是薛老爷您亲儿,我们子青必八抬大轿娶进门,可只怪他没投好胎。” 沈夫人自以为这话吹捧了薛老爷,却不想薛老爷听她如此说后只觉反感。 “各花入各眼,这种事,咱们又不是当事人,不好说,又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沈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薛老爷不疾不徐地和她打起了太极。 沈夫人一噎,一时不知怎么回,缓了下,她刚想好说辞要开口,这时,却有下人来报,说有人来拜访。 薛老爷已猜到是谁,笑眯眯地看过去,沈夫人被打断话,忿忿地瞥了底下那人一眼。 薛老爷故意道:“没看见沈夫人在这了吗?无论是谁都让他先等着。” 沈夫人听了,以为薛老爷也是敬畏她,不自觉昂了昂下巴。 那人也见惯了场面,只低着头说话,也不抬眼:“我自知老爷您在和沈夫人说话,本不应打扰,可外面来的是顾二爷,我想可能是来接沈夫人的,就报了进来。” 薛老爷点头看向沈夫人,沈夫人脸色一白,薛老爷见她这样心中暗爽,冲着底下人又道:“叫子青进来吧。” 顾子青迈着大步走进来,目不斜视,也没看林忘一眼,林忘当然也老实地站着,表情都没变一下,薛老爷有心看林忘反应,见他规规矩矩的,心中又给他加了分,赞他一派淡然。 双方起身见了礼,顾子青笑着冲沈夫人道:“大姐,你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你说要娶薛老爷义子,我来见见人都不行吗?” “你是我亲姐,自然是可以,我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让你高兴一下,姐夫不忍和你分离多日,已经动身来虞城,明日就到。” 沈夫人脸色大变,抬头瞪着眼睛看着顾子青,那表情似之前不认识他一般,接着,脸上表情换上了忿忿,紧紧抿着嘴。 85、成亲 林忘一直住在薛家总归不妥,顾子青又免夜长梦多,规矩虽齐全,但时间并不耽误,转眼就到了迎亲前三天。 顾子青遣了媒人到薛家送催妆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盘、画彩线果等礼,而薛家回送罗花幞头、绿袍、靴笏等物,又送给媒人缎匹、盘盏、纸币、花红礼盒等。 那媒人虽说是一等,但见这种阵仗也是少,这几日收礼收的手软,心中连叹那小哥儿好福气。 一直到成亲前一天,下财礼才算完,但按习俗,这会要“铺房”了,顾子青却犯了难,按说要请林忘的妹妹来铺房,顾子青心中也是抵触林家人,有心仍旧请薛家人来,可林似玉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是柳若虚的正妻,若铺房不找她,那也是给柳若虚没脸。 最后,顾子青只得请林似玉和薛家大儿媳妇来给林忘铺房。 铺房本是小哥这方夸耀嫁妆的机会,妆奁就摆在院子里,只不过这些都是顾子青置备的,里面又有薛家人的添妆,自然十分看得,薛家大儿媳出身不低,见了都在心中羡慕,何况是林似玉,她见了满满一院子的妆奁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痛。 虽说林忘的嫁妆是顾子青出资办的,但他毫不吝啬,因为给林忘长脸,就是给他自己长脸。 薛家大儿媳妇并不知道林忘具体出身,但她被告知林似玉是林忘亲妹,所以一些话,也没背着她:“林哥儿就是好福气,瞧这满满一院子的妆奁,都是二爷置备的,听说这些还只是表面上的,二爷又给林哥儿在城外置了庄子和地。” 林似玉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没喘过气来。 薛家大儿媳见林似玉傻愣愣地站着,因是在外面,倒晓得收敛了性子,仍旧客客气气道:“柳夫人,我们该进去了。” 林似玉半天方回神,浑浑噩噩跟对方进了屋,只是没人看见她快被嫉妒扭曲的脸。 转日,便到了成亲的日子,天还没亮,林忘就被叫了起来,按在梳妆台前,那会他脑子还不甚清醒,看着镜子里模糊的影子,总觉得一切很不真实。 先是个全福人替林忘开面,林忘印象中,这具身体是开过面的,但谁让走形式要走齐呢。 那人手上的动作极快,她用五彩棉纱线给林忘绞去脸上汗毛,林忘脸上有些痒痛,又觉得十分的新鲜。绞完汗毛便是剪齐额发和鬓角,又修了修眉毛,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开完面后,那人向林忘福礼,嘴上说了一连串吉祥话,旁边自有人递过去一个红包。 接下来就是梳妆打扮,匀粉描眉,点唇插钗。这时,外面响起了喜乐,林忘忍不住动了动身子,旁边的人以为林忘着急,便开口道:“迎亲队伍虽到了,但现在是讨利市钱,不用着急。” 林忘顶着满头珠翠,轻轻点了点头。 梳妆妥当后,有克择官来报时辰,茶酒司仪互念诗词: 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 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林忘耳就听见那句“宝马”了,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前世上学那会,女同学间流传的一句话,问嫁什么样的人最好,答曰“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又想起,顾子青这几条都满足。 那人念完,身边便有人过去给外面的人塞红包,之后才是引着林忘出来。 出来后,先是去拜别薛老爷,薛老爷坐在堂上,看着底下的林忘,最后只道了一句话:“林哥儿,日后好好的。” 林忘想重重点头,又怕把脑袋上的珠翠晃下来,只得轻轻点了下,旁边跟着林忘的人小声提醒:“哭。” 林忘心底是真敬重薛老爷,但俩人相处也不过短短一个月,还没到拜别就要哭的地步,顶多鼻子发酸,林忘这会无法,只得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没疼出泪,又掐了几下,这才有点泪水涌出,却不够看,林忘低着头掩面,便唬弄过去。 之后,众人簇拥着林忘上了花轿,吹吹打打,歌声喧哗,虞城百姓无不出门观看。林忘坐在轿子中,没有一般小哥的喜悦紧张,相反他这会出奇的冷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花轿来到顾府门前,这回换向男方讨要利市钱,又有人念了拦门诗,林忘侧耳听了会,因外面太吵闹,基本没听清说的什么。 忽然,有人掀开了轿帘,媒人捧着一碗饭,道:“小哥儿,开口接饭。” 林忘楞了下,方张口吞了饭,媒人则道:“吃了夫家饭,便成夫家人。” 林忘吃的时候并没想这习俗的深意,待听的解释后,差点呛着,勉强咽了口口水,越想那句话越别扭,直到这时,才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心中忽然又后悔了。 外面人哪知林忘心里,有人扶着林忘下轿,门首有阴阳先生拿着盛五谷豆钱彩果的花斗,向门首撒去,孩子们争着捡拾,寓意避三煞。 林忘踏着青色毡席,前方有一哥儿手持镜子缓缓倒行,先跨马鞍,后迈草,再迈秤,这才进了顾府的大门。 径直走到一间屋内,坐在床上,稍作休息,林忘隐约记得这叫坐富贵,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好累。 此时顾子青委托李沐在外招待林忘的亲戚,他虽不待见林家人,但这种场合,也没有借口不让林家人来,所幸“亲送客”吃完三盏酒,照着规矩要急急忙忙退走。 林家人如今也有些钱了,穿衣打扮倒还看的过去,但一双眼睛透着一股小气劲,顾子青不放心他们,特意派了几个伶俐的人跟着,在他们欲开口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之前,就拦住。 林家人哪见过这等气派,一个个都傻了,连吃三盏酒的时候都愣愣的,倒没惹出什么事。 随后,就到了婚礼最有趣的一个环节,可惜林忘看不见。 堂中置了一个马鞍,顾子青坐上去,连饮三杯酒,第一遍媒人请,顾子青不下,第二遍林似玉请,他仍不下,直到第三遍张氏请,方下了马鞍。媒人和张氏倒还好说,声音里只带着喜气洋洋,倒是林似玉林那一声声叫唤,九曲十八弯,软绵得跟什么似的,柳若虚站在一边,手几松几紧。 顾子青在马鞍上连吃了三盏酒,但脸上一点红色都没有,眼中清亮,目光湛湛如电,一袭红色礼服,挺身昂扬,风骨伟岸。 林似玉一口酒没沾,却觉得自己醉了,双颊酡红,竟忘了自己的夫君,有些痴地看着顾子青。 行完坐鞍礼,顾子青走进新房,新房门额上横挂一条彩帛,这时已被人扯裂下来,顾子青进门后,众人争着扯着碎片散去。 顾子青来到床前请林忘出,有人拿出彩段,绾一同心,礼官请两位新人出房,顾子青执槐树木所制的木筒,挂红绿彩,绾同心结倒行,林忘面向着顾子青,把同心结挂在手上,与他相对,缓缓向前。 来到堂前,双方并立,请双全亲戚即林似玉用秤挑开林忘盖头,林似玉手里攥着秤杆,都有些抖了,她是多想用秤杆照那盖头底下的人捅过去,又多想今日站在顾二爷身边、盖着盖头的是自己。 林似玉有些失神,动作慢了下来,旁边有人咳嗽提醒,她方回神,心酸地挑开了林忘的盖头。周围人齐齐称赞林忘样貌,林似玉看着他满头珠翠,妆容精致,却仍觉得比不上自己。 两道视线对在一起,因俩人算是相熟,甚至相处过一段时间,林忘倒没有一般新人的害羞,只是觉得周围的视线刺得他后背疼,尤其是一道由右方射过来的视线,林忘下意识偏了偏头,见林似玉站在一旁,脸上的嫉妒根本不晓得掩饰,然后几乎是一瞬间,又换上了柔弱的表情,巴巴地望着林忘对面的人。 虽然林忘真不给林似玉当成家人,可他还是忍不住觉得丢脸,这里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随便来个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出林似玉的想法。 顾子青快速收回视线,和林忘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了然,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随后,行礼参拜顾子青家亲戚,因顾子青如今只剩其姐,自然坐在堂上的是沈步帅、沈夫人。 俩人走到沈步帅跟前,先是唤了声“姐夫”。 沈步帅对林忘并无喜恶之感,但他又相信顾子青的眼光,顺势接过林忘递上的茶杯,抿了口,笑眯眯地塞了红包。 待走到沈夫人面前,却见她脸拉得老长,丝毫没有笑模样,即便再怎么样,大喜之日也不该摆脸色,顾子青这会已有些不块,林忘却没过多反应,因为他早猜到会这样。 林忘递过茶杯,喊声“大姐”。 沈夫人鼻子哼了一声,见她肩膀也跟着小幅度抖了抖,却没立即接过,仍旧这么坐在椅子上,底下的人好奇地看过去,林家人除林似玉外都有点着急,林似玉倒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脸色慢慢露出了笑容。 沈步帅一个冷冷的眼风扫过,沈夫人方接了茶,嘴唇碰了一下就撤开,一副嫌弃的表情,手里摸出一个红包,敷衍地递了过去,还没等林忘接稳,她就松了手。 至此,行礼算完结,这会换林忘手执同心结倒行,牵引着顾子青回房。 林忘和顾子青坐在床上,礼官用金钱彩果撒帐,之后,俩人各剪下一撮头发,用匹段、钗子、木梳、编在一起,谓之合髻。 林忘这会已经被这些流程折腾的麻木了,别人说什么,他就怎么做,都不怎么过脑子,顾子青却有更大感触,摸着手里的头发,思绪回到俩人在城外的时候,那会并不是俩人第一次见面,早在沈如鉴要博香囊时,俩人就见过面了,可谁又能想到有一日俩人会成亲,看着对面的人,顾子青心里一阵滚烫。 合髻后,二人喝交杯酒,不可避免地凑得很近,外面再吵闹,这会却是连彼此呼吸都听得到,顾子青毫不避讳地看着林忘,林忘也大方地回望着他,其实后者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在外面眼里就成了深情对望。 喝完交杯酒,要将杯盏和花冠抛到床下,顾子青出声提醒了下林忘,林忘随手一抛,顾子青往底下看了眼,再抛,杯子一仰一合,众人称之大吉,接连贺喜。 之后,礼官上前替俩人掩上了帐子,这床到底比不上现代的双人床,俩人又是坐在上面,被困一个小小密闭空间,连空气都燥热了起来。 “请新人换妆。”礼官在外喊道,随即,众人鱼贯出了房间。 林忘和顾子青开始谁都没动,顾子青直直看着林忘,几乎要给林忘看毛了,随后,林忘咳了一声:“换衣服吧。” 俩人悉悉索索地在帐中换了衣裳,彼此间难免有碰到的时候,林忘还好,并没什么感觉,顾子青可不一样,本就喜欢林忘,如今终于娶到,再过不久就是洞房花烛,俩人同坐在床上,怎让他不心生旖旎,碰到的地方一片火热。 在林忘反应过来前,顾子青就一把搂住他,脸放到了林忘脖颈处,轻轻咬了一下。 林忘被这一下吓的不轻,脖子上阵阵热气,鸡皮疙瘩爬上了脑顶,他之前一直将成亲当成工作,下意识回避这种事,如今见顾子青这样,心中还是有些抗拒,亦有些无措。 外面的礼官又催促了一遍,顾子青方放开林忘,林忘愣了一会,深吸几口大气,才恢复如常,再次摸索着换了衣服。 换好衣服后,俩人来到中堂行参谢之礼,顾子青交友众多,纷纷说着庆贺的话。 之后众人入礼筵,仪式算结束了,林忘被重新送回新房,他坐在床上,整个人都松垮了,累的不行。 86、春宵满帐 顾子青在外面应酬众人,林忘一人坐在房中,他这一刻真是百感交集,整个人都木木的,虽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东西,但他却不觉得饿,只是有些渴。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夫人,二爷唤我拿些酒菜来给您充饥。” 还没等林忘反应过说话那人是谁,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二爷大婚,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皆换了喜庆的新衣,这人瞧着倒比往日精神,林忘下意识道:“小昭?” 小昭还在奇怪为何二爷偏偏唤他一个二等去伺候新夫人,因不知新夫人脾气秉性,只知二爷宠爱得无边,不免心下打鼓,猛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叫着自己名字,吓了一跳,竟忘了规矩,抬起头直直看向坐在床边的人。 林忘在顾府当厨郎的时候,丝毫不打扮,今日穿了喜衣,又被人精心打扮一番,乍一看真认不出来。小昭只觉这人眼熟,待分辨出对方后,惊得叫了起来:“林林小哥!” 小昭几步走了过去,先将托盘放在桌上,又大步走到床边,由上到下看了他几眼,声音里充满不可置信:“林小哥,真的是你?你怎么会?你是新夫人?” 知道林忘有个嫁给柳老板的妹妹后,府上的人都以为林忘是被接走了,虽然走的突然,但也没做他想,如今在这种情况下相见,怎叫小昭不惊? 林忘也不知怎么回答,呵呵呵干笑了几声,小昭是个聪明人,知这事必有内情,不宜多问,便将所有疑问吞回了肚里,转念又一想,自己之前和林忘交好,那么他以后就会有两种结果,要么林忘看在俩人曾交好的情分上,提携他,要么因自己知道林忘曾当过厨郎的事实,反而会疏远他,甚至找个借口赶他出府。 小昭不知林忘会如何,只能谨慎地陪在一旁,心中翻江倒海。 林忘原本不饿的,可一闻见飘来的香味,也忍不住饿了,毕竟从早到现在没吃过东西。 小昭见他望向桌子,立刻道:“二爷怕夫人饿到,特吩咐我送些吃的过来,夫人进一点吧?” 小昭对着林忘,叫的还是有些别扭。 林忘点点头,撑着床站了起来,他虽已经换了大红礼服,但现在这身装扮,身上带的东西也不少,尤其脑袋上,叮呤当啷的,因他没有过这种经历,总觉得那些珠翠要掉下来一般。 所幸床离桌子只几步远,林忘坐在桌旁,见托盘里都是非常清淡的食物,白米粥和一些青菜,林忘喝了几口粥,这粥熬得粘稠,也不大解渴,他望向托盘里的小壶。 小昭见状,以为林忘要吃酒了,这就给他倒了一杯,林忘早知道这是酒,却并不大想喝,摇了摇头,小昭狐疑地看向他,道;“这是蜜酒,无什么厉害。” 林忘刚要说话,又猛地想起一会貌似是需要和顾子青那啥啥的,心中顿时敲起了鼓,眼睛发直地看着玉色杯子,接了过来,一仰脖,悉数喝光了。 这酒乍一喝甜丝丝的,感觉确实度数不大,酒水一路从喉咙流到胃里,暖呼呼的,林忘又连喝了几杯。 小昭见状,忙劝:“夫人,这酒虽不厉害,也不能多吃,一会”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上却红了起来,林忘猜到他要说什么,更是又喝了一杯。 不一会,这一小壶酒就都喝完了,林忘以前可是海量,奈何这具身体不给力,这只小壶精致,其实并没多少酒,但林忘已经觉得晕晕乎乎,有些飘飘然,他知道自己是醉了,心中却高兴,以为这样待会便能糊弄过去。 小昭见他身子软绵绵的,立刻扶着他坐回了床上,心中又有些担心,真怕林忘一会耍起了酒疯。 屋中静悄悄的,只听红烛偶尔发出噼啪声,林忘坐在床上,眼皮有点沉重,但因心里装了事,却是一点都不想随着本能闭眼睡觉。 待到顾子青被人送进屋,饶是他酒量好,这会也已经带了醉态,双眸很深沉,呼吸也比平时沉重,但他脸色却仍是丝毫没变,反而白的吓人,林忘这会虽然头晕,但心中还是清楚的,他看着往床边走来的顾子青,没由来地想起一句老话,说喝酒不上脸的人,心思深。 顾子青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林忘,开口说出的吩咐却是冲着小昭:“去帮夫人把头冠、环佩都卸了,日后你就跟在夫人身边,调配也都听他的。” 小昭心中一紧,偷偷看了眼林忘,他仍纠结日后林忘对他的态度,好了,日后有望升为一等,成为他心腹,不好,没准就要离开顾府。 他心中虽乱糟糟地想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又快又轻地帮林忘除了身上的环佩,又让人送了热水进屋,伺候林忘洗了脸上的妆。 这会功夫,有人送来了酒菜,顾子青刚刚在外面光忙着敬酒了,实际上也没吃到东西,他坐在桌边,一边看着林忘,一边吃着菜。褪去了首饰,洗去浓重妆容的林忘,更让顾子青觉得亲切。 待都收拾妥当,下人悉数退下,并轻轻阖上门,屋中只剩顾子青和林忘,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床上。 顾子青起身,一步步走到床边,统共没多远,不过片刻就站在了林忘旁边,林忘难免有些心虚,抬头看他的时候,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顾子青这会却伸开了双臂,不怪林忘没反应过来,一是他吃了些酒,二是他也没做过这种贴身伺候人的事,这身体以前做过,但林忘有意无意把以前的记忆摒除在外。 林忘以为顾子青是“求抱抱”,不免一头黑线,硬邦邦的咕哝道:“不太好吧。” 顾子青一愣,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狐疑地说:“我是让你替我更衣。” 这会换林忘愣住了,又觉得自己脑补过了有点丢脸,于是忙上前为他宽衣,先解了扣子,再摸到腰带,因刚才他是借更衣来掩盖自己丢脸,也没多想,这会却反应过来脱完衣服该干什么了,手下的动作不免慢了起来,但再慢也是在动作着,不可能真的停了,后来实在拖延不了了,林忘只得硬着头皮扯下他的腰带。 替顾子青脱了外衣,林忘不动了,顾子青看出他的紧张,轻笑了一声,道:“林哥儿,春宵苦短。” 林忘吞口口水,拼命找借口安慰自己,他知道顾子青能娶他当正妻已经是破格,不管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他利用了顾子青解决了燃眉之急,享受正妻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却不能不履行自己的义务。林忘的眼神不自觉飘向顾子青身后的小桌上,上面还放着他吃了一半的酒菜,于是咬了咬牙,道:“二爷,我能喝点酒吗?” 顾子青回头看了眼桌上,扭过头后点了点:“喝吧。” 林忘越过顾子青,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倒了一杯,咚咚咚一口气喝了下去,他原本以为还是蜜酒了,却不知顾子青更爱喝白眉露,清冽中后劲十足,他猝不及防,嗓子里一下子火辣辣的,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林忘搁下酒壶,大步走回床边,自己解了外衣挂在旁边,就爬上了床,他可是喝了不少酒,又是两种酒掺合的,上床后,已经觉得天旋地转。 顾子青见他这样,不觉失笑,也上了床,躺在林忘后面,一开始,也只是搂住林忘,没有别的举动。 林忘的身体硬邦邦的像块木头,即使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也没放松,强睁着眼睛,看着帐子上的某一处。 这一时,顾子青却悉悉索索动了起来,将俩人的距离又拉近些,急促的呼吸吹在林忘耳后,手里则解着他的小衣。 林忘咬着牙,拼命告诉自己这是应尽的责任,可虽说如此,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若说刚才像木头,那现在则像石头了。 顾子青一声声低沉似催眠的安慰:“莫怕,莫怕。” 林忘却丝毫不觉得有好转,只不过酒劲慢慢蒸腾上来,人渐渐糊涂了,不一会就被顾子青脱了精光,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不觉得凉,一双略带粗糙的手在他身上游走,带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 也许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也许这具身体是喜欢男人的爱抚的,林忘的身体里渐渐升起了一团火。 顾子青起先动作温柔,双手一点点在林忘身体上探索着,后来见林忘动了情,渐渐激烈起来。林忘这具身体虽不是初经人事,但林忘和男人却是第一次,身体绷得笔直,丝毫放松不了,俩人皆大汗淋漓。 顾子青再次蛊惑:“乖,放轻松!” 一阵疼痛,心底某一处坍塌了,林忘没有叫出声,双手紧紧掐着手心,脑子即使再昏昏沉沉,心里还是有一丝清明,除了空落落的,还有一股失望,对自己失望。 红烛摇曳,香熏袅袅,春宵满帐。 87、复面拜门 第二日,不过五更时分,就有下人来叫俩人起床。昨夜虽折腾半宿,但林忘心中存了事,门外的人刚叫了几声,他就已经醒了。 顾子青比林忘还要早醒一步,刚要伸手叫醒林忘,见他猛地睁开眼,眸子里没有初醒时的迷茫,反而一片清冷。 小华哥儿与小昭带着几人进来,比之小昭昨晚才知道林忘是新夫人,小华哥儿身为顾子青身边一等,自然提前告知于他,虽小华哥儿看见林忘不至于惊讶,但还是十分别扭。 几人伺候顾子青和林忘梳洗,小华哥儿则拿了面镜子放在桌子上,林忘看着他的动作不解其意,但没深想,直到俩人都穿戴完毕,小华哥儿恭敬道:“夫人,拜堂了。” 林忘心中古怪,想昨天不是已经拜堂了吗,怎么今天还要拜堂? 小华哥儿指了指桌上的镜子,林忘这才想起,之前有人教过他,说第二日早上要对着镜子拜一拜,林忘只得走过去,对着俯身三拜。 沈步帅和沈夫人还留在顾府,拜完镜子,自然要去拜他们。 厅堂上,沈步帅和沈夫人坐在上方,林忘敬茶请安,又拿出据说是他亲手绣的鞋面、枕面,沈步帅和沈夫人依例赏了他彩锻一匹。 拜完以后,便是认亲戚,住在府上的亲戚只一个狄哥儿,林忘是听过他不少传闻,却一直没见过,这会只见一个举止稳重,面目亲和的小哥中规中矩冲林忘问好,林忘见他这样,真跟原本想象的不同。 接着是小一辈,自然是沈家独子——沈如鉴,那沈如鉴平时没个正形,但在自己父亲面前,还是收敛很多,他越看越觉得林忘面熟,便忍不住多看两眼,沈步帅重重咳了一声,他这才甜甜地开口唤道:“舅良。” 本一屋子其乐融融,偏偏这会沈夫人又是一声冷哼,因现在没有外人,她更是不掩饰,明明白白表现出对林忘的厌恶。 沈步帅扫了她一眼,转头冲顾子青道:“子青,今日我们就要动身回京了。” 沈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沈步帅一个眼神压住了。 “这么急?不再多住几日?” “不了,京城公事繁忙。” 双方寒暄几句,最后沈步帅仍旧坚持今日动身。 认亲过后,一众人又带着林忘来到宗祠,因顾家人丁单薄,排场倒是不大,林忘起先并不知还有这个步骤,身处宗祠,人也跟着肃然起敬。烟雾缭绕,林忘跪在垫子上,听着一个老者念念有词,然后见顾子青亲手将他名字写在家谱上,林忘没由来的有些慌张,抬头对上顾子青认真的眼神,为自己计划好的打算而心虚。 沈夫人从旁见了这一幕,心疼地闭了闭眼,再睁开,那眼神几欲给顾子青手里的族谱烧出个窟窿来,最好窟窿正正好好烧去林忘的名字,他仍不承认自己弟弟的正妻是这样一个人。 因要拜亲长,众人都还没吃早饭,于是哗啦啦又回到饭厅,林忘需要立规矩,意思是他们坐着他站着,还不能吃,先伺候他们吃完了,才轮到自己。 沈夫人自然少不了故意刁难,有时又夹枪带棍说些讽刺的话,林忘对她毫无喜恶之言,又怎会往心里去,面上仍旧一片平静,反衬得沈夫人一副不讲理的样子,沈步帅在旁跟着吹胡子瞪眼,心中觉得丢了面子。 又说了,吃个早饭能用多久?就往长了说,半个时辰总能吃完吧? 等沈步帅拉着沈夫人回房,顾子青让人重新上了早饭,坐在桌边陪着林忘又吃了几筷子。 经过昨晚,林忘面对顾子青很尴尬,他一直低着头吃饭,顾子青当他害羞,也没说什么话。 用完饭,林忘回了屋,有些茫然,一时不知自己该干些什么,又因自己现在是一个人呆着,困乏便上了身,只是他没歇一会,就被沈夫人身边的桃花叫了过去。 林忘知沈夫人不喜自己,无关林忘这个人,顾子青即便找的是门当户对的小哥儿,只要不是经过沈夫人先选定的对象,她都会不喜,只不过不喜的程度不同,所以林忘无心也无力改变什么。 沈夫人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摸着自己的戒指,她这个习惯动作和顾子青一样,顾子青在思考什么事情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沈夫人将他打量几眼,慢悠悠地道:“我是不知子青到底看上你什么?要出身没出身,要姿色也没姿色,性格木讷呆板,往那一杵,跟个木桩子似的。” 林忘琢磨一下,不好不答:“您教训的是。” 他没喊出“大姐”二字,一是林忘自己就抵触,二是也知沈夫人听了八成更生气。 沈夫人吐了口气,见他低眉顺眼,方觉好受点:“我们顾家人丁单薄,定当尽早开枝散叶,你懂吗?” 林忘想沈夫人不待见自己,不该冲他说这些,心中奇怪,还是低低应了声是。 果然沈夫人话锋一转:“我看你身形瘦小,当不是好生养的,你该劝着子青,让他再多纳几房妾室。” 林忘古怪地看了眼沈夫人,想她是沈步帅正妻,有诰命在身,为何行为办事如此不靠谱,得亏这是林忘,若是换了别人,成亲第二天,就被告知要劝着夫君纳妾,一口老血还不得梗出来。 “我们狄哥儿,和子青青梅竹马,怎奈他没有福气,双亲早忘,只剩他一人,身份毕竟上不得台面”她最后那句话咬得重重的,明显指桑骂槐,林忘要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不过总归是有情分的,我看哪天就让子青将他收房吧。” 这种事,谁知顾子青怎么想,他听说那狄哥儿住在顾府有些年头了,却不见顾子青有所行动,可不信她说的有什么情分在里面,也不敢随意应承,万一顾子青另有安排呢? “我会和二爷提醒的。” “还有子青身边的小华哥儿,我瞧着也是好的,毕竟伺候了子青几年,极为熟知他喜好,我看也留在屋里吧。” 林忘算看出来了,沈夫人如今是恨不得什么样的都往顾子青屋子里划拉。 他刚要开口应是,只听外面门被推开,桃花一脸歉然和害怕地看着沈夫人,在他旁边,则立着沈步帅,他瞪着眼睛,虽没发火,但里面警告意味十足:“子青才成亲一日,你就想着这些?” 沈夫人站了起来,撅了撅嘴:“我这不是想子青趁早开枝散叶吗!” “哼!”沈步帅拂了拂袖子:“你快去收拾一番,咱们即刻就动身。” 沈夫人眼神游移了下,道:“你自己回京吧,我弟弟刚成亲,我怕他不会管家,在这再住几日。” 沈夫人的那句“他”指的是林忘,沈步帅又怎会不知她心思,怪她什么事都要参合一下,若是他俩成亲之前,你使什么法子搅合散了,也算你本事,如今俩人已然成亲,还要闹什么不痛快?所以说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沈步帅瞪了瞪眼睛,气势十足:“你莫忘了,你嫁入沈家,是沈家当家主母,哪有功夫让你留在别处?若是如此,这个家,我还是交给别人打理吧。” 沈夫人果然变了脸色,即便弟弟这再怎么重要,也肯定不及自己家掌权的位置,又说沈步帅身边有个会小意奉承的妾,虽撼不了沈夫人地位,但已夺取了沈步帅关怀喜爱,沈夫人这时有些慌乱,立即道:“子青这便是没当家主母的时候,打理的也极好,我还是跟你回去吧。” 即便沈夫人是顾子青亲姐,林忘这会心里也忍不住对她鄙视,怎么亲姐弟的性子差这么多? 沈夫人这才想起林忘还在一旁立着了,因在他面前失了脸面,忍不住忿忿瞪他一眼。 林忘从沈夫人鸳鸯居出来,慢慢溜达往回走,路上有遇见的下人,皆弯身喊一声“夫人”。 回到了房里,想不到顾子青也在,正拿着几张单子看着,见林忘回来,将单子放在桌上,问:“大姐跟你说什么了?” 林忘见他虽是问句,但声音里没多少疑问,随口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因意识到他和顾子青不过是各取所需,所以林忘对他到没多少畏惧了,而且林忘是那种越和某人关系尴尬,越要表现出亲切自然的人,这是以前和人交际时练出的本能反应,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字——装。 顾子青何曾听过林忘跟他这样说过话,心中其实是高兴的,以为经过洞房花烛夜后,俩人关系更亲密了,抬起手,覆盖住林忘搁在腿上的手。 林忘自然地抽出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先给顾子青推过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捧在手里慢慢喝。 顾子青又怎会察觉不出他是故意的,却什么都没说,一只手搭在放在旁边的纸单子上,问:“你识字吗?” “以前给家里林似玉启蒙的时候,有幸认了几个字。”这点林忘没说谎,以前张氏给林似玉请先生的时候,就已经打算好再过个一两年就给林如花卖掉,张氏就觉得能识得几个字的,说出去也好听,卖的价钱也高,索性一个羊也赶两个羊也放,林如花捎带着跟着认了些字,不过认得不多,林忘穿来后,虽字都是繁体,但也能认一些,只是写的话却是歪歪扭扭的。 这点顾子青也猜到了,否则林忘之前如何看的菜谱,他敲了敲手边的纸单子:“今日复面拜门,等回来后,你看看这些单子。” “这些是什么?”林忘瞄了一眼,因都是繁体字,乍一看也没看出写的是什么。 顾子青摇摇头:“你先梳洗去吧,回来再看,等送别了大姐、姐夫,咱们即刻出门。” 林忘里屋换了衣裳,旁边自有小昭替他打扮一番,他本人是不爱戴这些叮呤当啷的首饰的,奈何现在身份不同,也不好搞个素面朝天,便任由小昭收拾。 顾子青和林忘先是送了沈家一家,然后就坐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复面拜门本应去林家,但林忘好歹也认了薛老爷,便先去的薛家。 马车停在薛家门口,早有下人迎了出来,一行人簇拥着顾子青和林忘进了府,来到厅堂,先是互相见了礼,然后便给薛老爷跪拜磕头。 薛老爷含笑地看着底下俩人,他顽童的性子,在问话中就体现了:“和林哥儿处的不错吧。” 林忘心想,统共成亲一日,算上相处也就是昨晚,这直白的问话也得亏薛老爷问的出来。 顾子青笑容和煦:“林哥儿善解人意,自然相处愉快。” 他回答的很正直,脑海里曲解其意的林忘却忍不住蹦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好。”薛老爷摸了摸胡子,连说了三声好:“我知林哥儿是个好的,你可不要看他只是我义子,就欺负了去,否则我可不饶你。” “小婿岂敢。” 俩人之后又说到了海上贸易的事,拉拉杂杂聊了半天,其他人沦为陪衬,也就薛家老大偶尔跟着应上两句。 坐了一会,便到了晌午,众人涌进饭厅,林忘他们一群小哥儿则在内堂,这些人跟林忘都没有利益冲突,相反因顾子青的关系,对他也极为重视,坐在一起边吃饭边说话,乍一看就像是亲密的一家人。 当然,哪家内部没有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薛二媳妇和薛三媳妇你来我往过了几遍招,林忘看在眼里,将一些有关顾子青海上生意的问题又给带了回来,渐渐的说起了衣服花纹。 林忘本就是义子,又是临时认的,和其他人比较生疏,自然没人跟他说体己话,薛老爷也只是大面上嘱咐了几句,用完饭又歇了会,顾子青和林忘便起身告辞了。 俩人坐上马车,顾子青也没吩咐,那车子自觉驾着马车行驶起来,顾子青看着林忘有一会,终于问:“你不问咱们去哪?” 马车里有些闷热,林忘以手当扇扇了起来:“今日拜门,按理说也该回我家拜一拜,二爷您办事妥当,自然不会落下。” “你就不怕我故意不去?” 其实去或不去,林忘是真不在意,甚至在他心里,更是腻味见林家人,只是现在毕竟还没撕破脸,表面功夫还是该做好的,对林忘如此,对顾子青亦如此。 顾子青见他丝毫不担心的样子,呵呵笑了起来。 俩人靠在背后的枕垫上,马车颠簸,又是密闭空间,无什么大的声响,顾子青靠着马车闭目养神,林忘被他影响,也慢慢闭了眼。柳若虚给林家人租的小院在城南,还要有一会才到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林忘模模糊糊感觉马车停了下来,还不等他睁开眼,一个略显粗糙的手就摸上了他的脸,在耳边小声唤着:“林哥儿” 林忘一下子睁开眼,确实马车已停了,他此刻倚在顾子青身上,马车本就封闭,穿得又不少,如今已起了层薄汗。 林忘撑起自己,向外探了眼:“到了?” “嗯,到了,下车吧。” 车外有人扶着俩人下车,林家不比薛家,没有下人,是尤氏亲自迎在门外,见了林忘,眼睛亮了亮,冲里面喊道:“林哥儿和新姑爷来了。” 不一会,林大哥也跟着迎了出来,给俩人迎进了屋。 厅堂里,林家二老坐在上手,不成想,林似玉也在。 顾子青和林忘跪在地上磕了头,林家二老迫不及待就让他俩起来了。 林似玉飘飘而至,软软拜了顾子青。 张氏蹦下椅子,拉着林忘的手,笑得脸上跟绽放的菊花似的:“我的好儿子,好儿子。” 林似玉见林忘被拉走,有意无意站在顾子青身边,心中幻想着他俩才是夫妻,顾子青不着痕迹避开她,林忘想挣开张氏的手,身子跟着晃了下,顾子青过去扶住林忘,用关切的声音问:“林哥儿,没事吧?许是刚才在马车上闷到了。” 林忘嘴角几不可见的抽了一下,眼神扫到一脸不甘的林似玉,因根本不想在林家久留,于是顺势道:“是有些头昏,也有些犯恶心。” 林似玉嫉妒地看着顾子青关切地扶着林忘,转而又注意起他的打扮,见林忘今天穿了身檀色八宝奔兔双喜临梅暗地织金褙子,头上簪着点翠嵌宝石花卉钗,耳上缀着栗色东珠,手上戴着一对白玉镯子,拇指上套着指肚大小的宝石戒指,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林家人本欲留顾子青和林忘在家吃饭,结果被顾子青以林忘不舒服的由头给拒了,今日的林忘不比往日,张氏几人心中虽有不满,但也不敢强横地勉强他。 俩人坐上回府的马车,林忘松了一大口气,真是和顾子青待着,都比和那些“名义上”的家人待着让人舒服。 88、婚后 林家人的院子在城南,顾府在城东,一来一回不算近,等顾子青和林忘回到府上的时候,天都有些暗了,俩人先是各自洗濯一番,又换了衣裳,便去饭厅吃饭。 顾子青的新厨子不知是从哪里请的,手艺不错,做了几道本土特色菜,味道清淡,林忘是真饿了,吃了不少。 饭后,俩人回屋,独处的时候林忘更觉尴尬,总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不知该干什么,也不知该说什么,幸好想起了早上顾子青说的话,于是林忘问:“你不是有东西让我看吗?” 顾子青点头,从旁拿过一沓单子递给林忘。 林忘匆匆扫了几眼,见上头一项一项列的是些物件,后面还有几张田地契约,他起先没反应过来,看到后来意识到是什么,有些吃惊的问:“这是什么?” 顾子青道:“你的嫁妆单子。” “呃”林忘猜出这是嫁妆单子了:“你给我做什么?” 顾子青端着茶,笑容不变:“你的嫁妆单子,当然给你,记得收好。” “我的嫁妆不是你置办的吗?也就为了撑个场面,又不真是我的。” 顾子青听林忘这么说,心中还是贴心的,他笑容更深,口气也不自觉更轻:“给你置办的,就算你的了,你看那几张田契,还是你的名了。” 林忘闻言,猛地将单子推到顾子青跟前:“这样不太好,我不要,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顾子青嗤的一声笑了:“我都娶你过门了,想给你一些东西又怎么了?何至于扯到‘无功不受禄’?你我之间还需‘功’之言?” 林忘还是摇头,那些单子碰一下都觉得烫手,自己要是接了,就真成卖的了。 顾子青也执着,说什么都要林忘收下,林忘想了想,迂回道:“反正咱俩也成亲了,就搁在你那里吧,我平时也用不到。” 林忘迂回,顾子青也迂回:“柜子里有个带锁的匣子,你帮我放进去吧,钥匙你先收着。” 林忘懒得再争,这就起身开了柜子,从里面摸出一个雕花木匣子,上面挂着一个小铜锁,铜锁上插着钥匙,轻轻一拨,就开了,他将这些单子放进去,上了锁,顺势就将钥匙藏在匣子后面的角落里,还故意让顾子青看了眼:“钥匙我就放在这了,你要是用,就开锁拿吧。” 因这些不过就是单子,有价值,但除了顾子青和林忘,其他人拿了也没什么用,所以林忘也不怕别人偷。 顾子青见状,不觉失笑:“你呀你呀,何必跟我分的这么清?” 林忘一笑没说话,顾子青不知从哪又摸出一沓单子,然后冲林忘招手,故意逗他说:“你来,这还有呢。” 林忘一脸错愕,心想怎么还有,慢吞吞挪到桌边,拿着单子看了几眼,乍一看跟嫁妆单子相似,但仔细一看,前面有带着人名,粗略扫了几眼,就明白了:“这是咱们额,成亲时的礼单子?” 顾子青点了点头:“对。” 林忘抬起头,困惑地说:“这个给我看做什么?” “这上面是我全部的人际关系,你至少也要梳理梳理,以后少不了要同他们的夫人相交,在前面的,是关系比较近的,后面的则是一些普通的,这其中也有一些还没成亲的,日后送礼少不得要交给你操办,就比着这个来。” 林忘忽然想明白了,确实,当了顾子青的夫人,不能什么都不知道,再低头看看这厚厚一沓礼单子,只觉头都大了,估计没个三五天,还真梳理不完。 “那我先看着。”林忘坐在桌边,抖了抖手里的单子,这就看了起来。 顾子青就坐林忘旁边,也不干别的,喝两口茶,看几眼林忘,后者总有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林忘刚看了开头,就愣住了,然后指着单子上第一个名字,有些吃惊地问:“这个信王是王爷?” 顾子青见他这种不敢置信的语气,十分好笑:“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是人名?” “呃,你还跟王爷有交情?”林忘又看了几眼单子上“信王”那两个字,总觉得有点不真实,似乎这种皇亲国戚、身份尊崇的人应该离他很远。 顾子青拇指摩挲着桌子表面,慢悠悠地道:“我和信王是在外地相识,彼时都不明对方身份,倒也相谈甚欢,信王是个很稳重的人,你只需记得,他不一般就好。” 林忘原本以为顾子青认识信王是通过沈步帅,如今听他这么说,才知是顾子青自己结识的信王,心中有小小的吃惊,却没表现出来。 其实顾子青故意和林忘说这些,他没由来想起了在成亲之前,他大姐曾经说他完全是仰仗沈步帅,才有今天的成就,自尊心作祟,顾子青听了后只觉有团火堵在胸口,虽林忘当时不在场,但他就是想让林忘知道,他并不是完全依靠姐夫才发迹起来的。 “哦。”林忘哪知道顾子青的深意,还在吃惊于他连王爷都认识,拿着礼单子往下扫了几眼,见信王送的礼是几样金壶玉盏、古玩摆件、文房四宝、几匹妆花纱、妆花缎、妆花绢、妆花锦,不可谓不丰厚。 顾子青也瞄了一眼,道:“这妆花纱、妆花缎、妆花绢、妆花锦,是专供‘上用’的御用品,赶明你去库房里看看,让人给你裁几身新衣裳。” “呵呵。”林忘低了头,继续往下看。 随着林忘的翻页,顾子青不时对上面的人名解释几句:“这个沈大,在严州乘佃湖泊,方圆七十余里,湖内有渔户数百,为人最是仗义。” “这个宋俊杰,专在长安收丝,贩到京城去卖,两地都有铺子,为人好色,在京城、长安、虞城等各地都有妾室。” 礼单子上记载的不过是人名和这次送的礼,看起来很是枯燥,尤其那堆密密麻麻的繁体字,林忘看没一会,眼睛就疼了,顾子青跟他说了一堆,有记住的,也有忘了的。 顾子青也知不可能一晚上就让林忘将这些全部记住,见他看了快一个时辰了,这就从他手中抽出了单子:“早点歇息吧,明日再看。” 说实话,林忘确实累了,昨天繁文缛节忙了一天,今天又往外跑了一天,但从顾子青嘴里说出“歇息”二字,林忘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他双手几松几紧,犹豫了下,抬头看着顾子青的黑漆漆眼,说:“二爷,我今天累了。” 顾子青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林忘的意思,眼中有股失望,但很快过去,他轻轻拍了下林忘的手:“我知道,歇息吧。” 听那意思,顾子青晚上是不打算做什么了,林忘心中松一大口气,被顾子青摸下小手,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俩人直挺挺躺在床上,虽知道顾子青不会做什么,可林忘还是十分别扭,他平躺着,将屁股压在底下,总有种微妙的安全感。顾子青翻了个身,胳膊搭在林忘的腰上,林忘闭着眼没动,过了一刻钟,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林忘睁开眼,轻轻将那条胳膊推下去,也翻了个身,背对着顾子青,没一会就睡着了。 林忘以为自己戒备心重,顾子青有动静的话自己必然能醒,可想来这几天真是累了,等他第二日睁开眼的时候,顾子青已经不在身边了。 林忘刚从床上坐起来,外面听见动静的小昭就进来了,他先是问了安,然后道:“二爷一早出门了,让我们不要叫醒夫人。” 得知顾子青不在府上,林忘浑身抖松快起来,他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刚到。” 林忘一听,自己也吓了一跳,巳时是九点,他以为他和顾子青一起睡会睡不好了,没想到一觉直接睡到了九点。 起身穿好了衣服,又让小昭挽了个简单发髻,因是在府上,头上只别根簪子,手上仍戴着那对白玉镯,他本意是什么都不佩戴的,可又不好搞特立独行,于是就这样了。 洗濯完毕,吃了早饭,林忘便没事了,他现在仍是懒得面对府上其他人,于是只在院子里溜达两圈,然后就回屋,找出昨天看一半的礼单子,重头又翻了起来,权当“复习” 另一边,柳府。 林似玉坐在椅子上,旁边的小几上摆着葡萄等时令水果,她捻起一颗轻轻放在嘴里,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裙子上的印染花纹。 他今天穿了件檀色夹缬花罗裙,林似玉没意识到,她的穿衣打扮不着痕迹地模仿着林忘,抬起手来的时候,那只白玉镯子往下滑了滑,更衬得她手腕纤细白嫩。 “去将夫君请来。” 林似玉身边的小红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又被林似玉急急叫了回来:“先等等。” 小红狐疑地转过身,看着林似玉。 林似玉若有所思,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事他未必肯应,倒也不必惊动他。” “你附耳过来。”林似玉冲小红招了招手。 小红疑惑地走过去,弯下腰。 殷红的嘴唇轻轻动着,不一会句交代完了。 小红有些吃惊,起身后看着林似玉。 林似玉挥了挥手:“快去办吧,办得好了,有赏。” 小红欲言又止,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规规矩矩走了出去。 林似玉不知道,在京城的另一个人正做着和她相似的举动。 89、送来的人 和顾子青成亲快一个月了,林忘唯一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整日无所事事,养得林忘都呆了。 这日,顾子青和林忘像往常一样坐在屋中,各看各的书,顾子青看的多是跟生意有关的东西,在林忘将那些礼单子和人际关系背下来后,空白了几天,顾子青给他带了些闲书,面对那些古文写成的游记,林忘是真看不下去,后来央顾子青给他带些菜谱,林忘这才有些事干了。 门外传来咚咚咚脚步声,顾子青和林忘下意识将头从书上移开,看向门口,他俩甚至都能听见外面悉悉索索说话的声音。 不一会,小满从外面走了进来,冲顾子青道:“二爷,吴忧说沈夫人给您送了些东西来,请您出去看一眼。” 顾子青皱起眉头:“今日不早了,送来什么先让管家收好,明日再看。” 小满咬着嘴唇,看了眼林忘,在对上林忘的视线后,又快速移开:“二爷,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顾子青眉头皱的更紧,他是知道,吴忧若没什么事,是不会这么晚再来汇报给他的,这就放下了手里的册子:“吴忧,你进来说。” 因天气日渐炎热,卧房有些闷,所以俩人是坐在外厅里看书,吴忧就候在门外,顾子青的声音不小,喊一声,吴忧就听到了 小满退到一边,吴忧低着头跨进了门槛,先是给俩人问安,然后半抬着头,眼神有意无意扫了下林忘,他这举动,顾子青看到了,林忘也看到了。 顾子青微微挑起眉毛,但什么也没说,林忘见状,以为是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回避,于是抓着手里的菜谱欲站起来:“我还是回避下吧。” 顾子青一把抓住林忘的手,又将他按回椅子上,冷哼一声:“没什么好回避的,吴忧,说吧,我大姐送来了什么东西来?” 吴忧真恨不得擦一擦汗,顿了一下,方说:“沈夫人送来两个人。” 顾子青到底比林忘更了解他大姐,在吴忧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林忘后,他其实就已经猜到了,正因为猜到了,就更没必要避着林忘。 林忘听吴忧说“送来两个人”,顿时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心中正被两种情绪纠结着,又嫌沈夫人这种频频举动烦,毕竟她对自己一直带着恶意,总觉得有些没完没了,同时,心中又有些庆幸能有两个人来分散顾子青的注意。 顾子青见林忘不动声色,以为他还没明白过来,就接着问:“我大姐有没有捎来信件?” “信件没有,口信倒是有。” 顾子青放下了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道:“说吧。” 吴忧毕竟是顾子青身边第一得力小厮,他并不畏惧林忘,见顾子青问了,还是照实说了,只是声音小了些:“沈夫人怕夫人伺候不好二爷,特意送来两个小哥,说放在屋里,和夫人共同服侍二爷。” 一瞬间,谁都不说话了,顾子青看向林忘,见他表情仍旧是淡淡的,没一点吃惊不悦,弄得自己心中反而有些不痛快,于是说:“交给你吧。” 吴忧一惊,因他在说沈夫人口信的时候,不自觉压低了头,下意识以为二爷在跟他说话,猛地抬起头,才看见二爷是冲着新夫人说话呢。 林忘满脸错愕,愣愣地问:“交给我?交给我什么?” “那两个人,交给你处理。”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安排吧。” “唔”林忘想了想,能怎么安排? 林忘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边因屋中气氛而略感不安的小满,这小满只是三等,平时在门口传传话,可能因模样普通,反而比其他人有自知之明,心思是这些人里比较单纯的一个,并不削尖脑袋想在顾子青面前出彩。 “小满,你带几个人麻利地将依洛院收拾出来,一会让吴忧将两人带过去安置吧,那院里或是有什么不齐全的,跟管家回一声,都添置齐全了,万不可怠慢了,再拨两个人过去伺候着。” 顾子青在听林忘说“依洛院”时,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依洛院离着顾子青所住的院子最近,就在旁边。 林忘吩咐完后,小满没立刻动,而是看向顾子青。 林忘见状,也看向他,问:“这样安置可妥当?” 顾子青沉默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忘,然后用不屑的口吻道:“将那俩人安置在玲珑院吧,也不用拨人过去,本身就是下人,何需人来伺候?” 玲珑院,院如其名,是个不大的院子,离顾子青这不远不近,是当时建宅子时因风水原因隔出来的一间小院子。 小满依言下去了,吴忧也退下了,屋中又只剩顾子青和林忘。 顾子青看着林忘,林忘被看着,也不可能无事一般照常看书,顾子青忽而开口:“依洛院?” 仅仅三个字,一个院名,林忘发现他竟然读懂顾子青的意思了,于是直言不讳解释道:“人毕竟是大姐送来的,专门为伺候你的,我安排的太远总归不好,依洛院不是空着吗,正好也方便。” 方便什么?顾子青听懂了,一时却没话可说,他知道,当正牌夫人,本就该有这种度量,若事事都依着性子来,早晚弄得家宅不和,他本该欣慰,可心底却有些不舒服,似乎他并不想让林忘这样做。 林忘微微一笑,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随意,却不知里面真诚大于随意:“毕竟是大姐送来的人,二爷过去看看吧,大姐她眼光高,能让她看上的人,必定是兰心蕙质、温柔解语。” “不去。”啪的一下,顾子青合上了书:“时候不早了,回屋歇息吧。” 第二日,顾子青出门了,林忘坐在椅子上无所事事,菜谱确实好看,也学了几样菜,但他现在却不好亲自去厨房试一试。 小昭见林忘一连半个月都没有疏远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了回去,俩人之前毕竟有情分,心里不自觉就向着林忘。 “夫人,沈夫人送来那俩人您不去看看?”小昭在旁边试探地问。 “那有什么好看的?” “呃”小昭一愣,想了想:“您是正牌夫人,拿出款儿来压一压他们?” “没什么好压的,我懒得管他们”说到这,林忘将脑袋从书本上抬起来:“又不能真的不管,小昭,你去问问管家,玲珑院里的东西都置备齐了吗?万不可有怠慢的,那毕竟是沈夫人送的。” 小昭本是聪明的,但如今林忘毕竟身份不同,小昭就拿“正牌夫人”的心态去揣度林忘,他以为,无论哪个夫人,面对送给自己夫君的小妾时,也该出面弹压一下。小昭见林忘不甚上心,也就不劝了,应了是,这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小昭才回来,说他先是问了管家,回说玲珑院一切都安置好了,之后他又绕到玲珑院看了眼,只看见其中一个坐在院子里赏花,远远望去,仪容不俗。 “你没跟他说话吧?” 小昭猛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过去看一眼,您也没什么交代,看完就回来了。” 林忘点点头:“那俩人的事你不要参合,以后也不要过去看了,我也不参合,那毕竟是沈夫人送来的人,一切交给二爷安排。” 小昭点头应是。 林忘本来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可似乎一个两个都看不惯林忘过得太顺心。 下午的时候,顾子青早早就回来了,林忘那时还在睡午觉,但睡得并不实,听见外面隐隐约约有说话声,自己就醒了,坐起来后整理衣服,外面听见动静的小昭走了进来。 “夫人,二爷回来了。” 林忘一想,原来刚才听见的声音果然不是做梦,他任小昭帮他整理头发,随口问道:“今天这么早?” 小昭拿着梳子的手一顿,再开口,声音有些怪怪的:“府上有点事,二爷就回来了。” 府上能有什么事?听到这,林忘心中敲起了警钟,倒不是他猜到了什么,而是以为在他睡觉的时候,府上确实出事了:“可是府上出事了?” 小昭听出了他的担心,忙说:“不是不是,并没发生什么事。” 等整理完仪容,林忘出了卧房,见顾子青坐在厅上,底下站着管家,顾子青先是冲林忘示意:“坐吧。” 林忘见他表情淡淡的,便知应不是什么急事,心中不明所以,只得一言不发地坐在顾子青旁边。 顾子青冲管家努了努下巴,道:“你再说一遍吧。” 管家向林忘问了安,开口道:“下午的时候,柳老板差人送了两个人过来,因柳老板不比别人,和二爷您有生意往来,我也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更深的关系,不敢自作主张,便去铺子上给您送了信儿。” 顾子青看向林忘,挑了挑眉,那意思是你明白了吗? 林忘点点头,明白了,有人怕顾子青寂寞,又给他送来两人。 顾子青挥退了管家,等他下去后,方说:“按理说柳若虚为人谨慎,他不会做这种举动的。” 林忘又听懂了,甚至之前他就猜到了,他不由得一声冷哼,送来再多的人又怎么样?给自己挤垮了,她也当不上顾夫人。 比起沈夫人,林似玉的初衷可就不一样了,林忘只要一想到她举动背后的意义,就觉得膈应。 “这俩人怎么处理?”这是顾子青问林忘的。 顾子青出海,贩香料来卖,柳若虚开酒楼,自然和顾子青有合作关系,林忘想了想,问:“柳老板最近没央您办事吧?” “没。”顾子青摇摇头,顿了下又补充道:“你我刚成亲一月有余,即便他有求我的地方,也不会送人来,这点分寸柳若虚还是有的。” 林忘点点头,确定不是柳若虚送来的就行:“那也好办,她送来就收下呗,只是这毕竟是打着柳老板的名字送来的,您还是跟柳老板通个气,就怕万一是另有其人呢,再钻了空子。” 顾子青挑了挑眉:“收下?” 林忘抬头看他:“嗯,若是退回去的话,反而弄得柳老板没脸,这俩人留下,兴许有用到的时候呢!” 顾子青看着林忘黑漆漆的眼睛,不知道他最后那句话到底是另有暗示,还是只随口一说。顾子青看着林忘游刃有余的样子,莫名的,心底也跟着松快起来。 顾子青冲立在一旁的吴忧吩咐:“来而不往非礼也,听说义棠院最近在扬州买来些年轻小哥儿,你去向那掌柜的买俩个TJ好的,务必要温柔和婉的,再送去给柳若虚,就说我谢他送来的人。” 吴忧下去了,顾子青看着林忘,嘴角还带着笑:“你以为谁都像我一样,对送上门的人,看都不看一眼?柳若虚他啊,最喜欢这种小家碧玉类型了。” 林忘对着顾子青,一时找不出话,只能呵呵两声。 90、四个人 柳府 柳若虚沉着脸,迈着大步回了屋。 林似玉见他回来,当下言笑晏晏迎了过去,柔柔开口:“夫君。” 柳若虚到底知道面子问题,挥退了所有人,林似玉显然误会了,含羞带怯抛过去一个媚眼:“夫君,这还是白天呢。” 柳若虚脸色铁青,等人走走光后,立刻呵斥道:“顾府那俩人是你送过去的?” 林似玉表情一僵,有些心虚。 柳若虚见状,就知道她这是默认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似玉没傻到以为瞒得住,她早想好了理由:“我那哥哥是什么性子我了解,木讷的很,我怕他伺候不好顾二爷,这才送去俩人帮他。” 柳若虚是真不明白,别人都恨不得自己兄弟姐妹在夫家坐稳位置,怎么林似玉偏偏要送去俩人分宠,对于她说的解释,柳若虚只觉得惊愕:“他们才成亲一月!” 林似玉低着头不说话了。 柳若虚这时真懒得同她再说什么,今天他收到那两个人时,还在奇怪顾二爷怎么做如此不地道的事,毕竟他和林似玉成亲也才短短几月,当听见对方带来的话后,完全被蒙在鼓里的柳若虚仿佛被人打了脸。 柳若虚哼了一声,故意道:“这么说你还真是好意了” 林似玉以为对方信了,连连点头。 柳若虚接着说:“正好,顾夫人似乎也怕你伺候不好我,给我送来俩人,既然如此,那俩人就安排在隔壁院子里吧。” 林似玉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满眼的不敢置信,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柳若虚见她一副嫉妒的嘴脸,心中更不信她的借口,甩了甩袖子,扭头就走。 林似玉急忙上前,快速地说道:“夫君,这次是我办事欠妥当,我怕哥哥也犯相同的错误,送你那人要不要先送回顾府,跟顾二爷打声招呼?” 柳若虚停下步子,岂会不知她真实目的,当下冷哼一声:“放心吧,你哥哥办事比你稳妥多了,这俩人正是二爷身边的人送来的,显然顾二爷是知道的。” 林似玉见柳若虚跨出了门槛,忙问:“夫君,你去哪里?” “我去看看送来的那两个人。” 柳若虚没看见林似玉一张精致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不管事实到底是柳老板还是林似玉的主意,送来的那两个人最后也留在了顾府。林忘想沈夫人送来的人住在玲珑院,柳老板送来的人则不好住在更好的院子里,若是搬的话太麻烦,最后索性给新来的那两个也塞到了玲珑院,这玲珑院虽小,但到底是间院子,住四个人绝对没问题,林忘心想,这都能凑成一桌麻将了。 只不过那四个小哥是不会老老实实打麻将的,刚住进去一天,就闹起来了。 有人报到了林忘跟前:“夫人,玲珑院里那两拨人吵起来了。” 林忘不以为意:“这四人刚刚相处,难免有磕磕碰碰的地方,不用管。” 底下说话这人犹豫了下,因他收了那四人的好处,不能被林忘就此打发了,于是又说:“吵得可凶的,都砸了好几个花瓶了,沈夫人送来的那俩人说,好歹是给二爷做妾来的,一次面都见不上算什么?若如此,不如放了他们回沈夫人那里,另外两个倒是做小伏低,只求夫人给个机会。” 林忘头都大了,心说又不是他在中间拦着,其实顾子青的心思也挺好猜,这其中俩人是沈夫人送的,当初顾子青成亲的时候,沈夫人就多方阻挠,如今这么快就送来两个人,明显是跟顾子青对着干,顾子青也是有脾气,沈夫人越这样,他越拧巴着。另外两个是林似玉送来的,没安好心,顾子青更是碰都不会碰一下。 可这事总这么拖着也不行,林忘想了想,道:“你让他们四人准备一下,待会二爷回来,让他们见见二爷,至于之后的,就各凭本事吧。” 底下那人一喜,因想着回去后能讨赏钱,也忘了掩饰,这就退下了。 林忘就当没发生过这事,拿着笔,歪歪扭扭在纸上记着自己改良的菜谱,小昭在一旁欲言又止。 傍晚,顾子青回来了,听说他六月份要南下,最近正在准备各项事宜,挺忙的,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疲色。 下人伺候他去净房洗濯一番,又换了衣裳,顾子青坐在椅子上喝起了茶:“问问厨房,晚饭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摆吧,今天中午在外面吃的不对胃口,只吃了几筷子。” 等他说完,林忘则接口道:“我刚问完,说是还差一个菜,二爷您今天回来的早,也不怪他们,正好我有些事要说,小昭,你去厨房拿些点心来,还有熬的绿豆粥。” 小昭先是看了眼顾子青,见他没反对,才扭身出去了。 顾子青饿了,经由林忘一说,还真有些想吃甜的东西,他搁下茶杯,问:“有什么急事?不能饭后说?” “并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玲珑院的那几位,劳烦您见一见。” 顾子青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愣了一下,皱着眉头问:“见他们做什么?” “就见一面,要不然”显得是我在中间拦着似的,林忘将那话滚了一遍,方觉不好,像是告状似的,又咽了回去,改说:“要不然也不合适,您若不见,他们便一直期待着,等着,见了,您日后若不理他们,他们也知道是自己不得您喜欢。” 顾子青皱着眉头,眼中有些不耐烦,将身子往后倚了倚,也没再出声反驳什么。 不一会,只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林忘和顾子青知道这是来了,只见小昭在前头带路,后面跟着几人,只是还没看清到底长什么模样,先闻见一股呛人的香味,这香味应该不是源自一种香料,四个人喷的不同的香,混合在一起,可不好闻。 林忘没动,顾子青可不用忍着,直接以手扇了扇,脸上带了嫌恶,冲林忘道:“闻见这味,连饭都吃不下了。” 林忘撇撇嘴,只觉得他有点夸张了。 说话间,小昭将几人带到了屋里,四个人并排站着,妖妖娆娆,各有特色。 林忘看了一眼,心话这也太有特色了,左边那俩是那种很知性的美,穿着打扮素雅怡人,右边那俩则是娇姿艳质、花枝招展类型的,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像女人,若不是林忘知道这世界女人稀少,当真以为站在对面的就是四个女人了。 那四人袅袅娜娜给顾子青和林忘问了安,问到林忘的时候还好点,冲顾子青问安的时候,那声音软的,一般人听了骨头都得酥一半,可林忘一想到他们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器官,别说酥了,鸡皮疙瘩先争相站起来了。 问完安后,四人就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冲顾子青抛媚眼,林忘假借喝茶掩住上扬的嘴角,第一次知道以旁观者看别人暗送秋波是这么的可乐。 顾子青沉着脸不说话,底下的人没有顾子青发话,也不敢轻易开口,于是都僵着,小华哥儿几人察觉出屋中气氛怪异,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有一会,顾子青淡淡地道:“看也看过了,都下去吧,进了我府上,就老老实实的。” 不止底下那四人错愕,屋里就没有一个人不错愕的。 还是那四人中其中一个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淡绿色香囊,双手呈上,软绵绵地道:“妾身仰慕二爷许久,望能常伴君身侧,这个代表妾身的心意。” 他的话,像是开了闸,其他几人纷纷上前,嘴里说着甜言蜜语,有送帕子的,有送香囊的,因都想在顾子青这留下印象,遂谁都不愿停口。 啪的一声,顾子青的掌拍上了桌子,茶盏在上面晃了晃,屋中再次瞬间安静。 顾子青粗声粗气道:“吵什么?有没有规矩?就你们这样的,还想伴我身侧?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那四人当下红了眼圈,拿着帕子小声抽泣,当真我见犹怜。 只可惜顾子青不吃这一套,他看向小昭,呵斥道:“还不给他们带回院子?放在跟前添堵吗?” 小昭瑟缩了一下,几步走到那四人面前,没好气地说:“你们也见过二爷了,也听见二爷的话了,老实回去吧?” 那四人也是怕顾子青发威的,总算没在闹,低着头跟在小昭身后,只是四人中有三人不甘地瞥了眼林忘。 林忘有种膝盖中了一箭的感觉。 等人都下去了,气氛还没有和缓,林忘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顾子青却抢先冲着小华哥儿发话了:“今天白天他们闹了?” 小华哥儿没想到顾子青先问他,有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如常:“那四人住一个院子,两两对立,今天吵了起来。” “你知道?”顾子青又看向林忘。 林忘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犹豫下,点了点头:“知道,他们不过是想见您一面,我看就安排今天吧,想着四个一起见也省事,是我疏忽,没想到这四人凑一起会这么吵。” 顾子青脸色稍缓,林忘替他倒了杯茶:“犯不着跟他们置气,您不是饿了吗?就让人摆饭吧。” 顾子青点点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林忘若有所思地看了顾子青一眼,想那四个人真就没一个看上的?若不是确实知道他们不是女人,林忘都要心动了,尤其其中有一个模样真是俊俏,明眸锆齿,巴掌大的瓜子脸,水灵灵的跟朵花似的。 之后,顾子青再也没问过有关那四人的事,就好像真忘了似的。 那四人见无人问津,借故又闹了闹,上次是因为顾子青没见过那四人面,林忘也不好有任何举动,又说万一日后那四人中有出息的,得了顾子青青睐?可这次不同了,这次林忘知道顾子青的态度了,见他一脸厌恶,也不敢再在他耳边提起,索性给那院子里派了两个上年纪的小哥儿,就为在吵起来的时候将双方拉开,并且只要没有太出格的事,就都由着他们。 不甘寂寞的四人也偷偷有些小动作,塞了好处请人将一些东西送到顾子青眼前,顾子青为此好好呵斥了那个传物件的下人,将他调离了原来职位,又罚了一个月的月钱,至此,再也没人敢帮着那四人了。 日子就这么平平稳稳的过,眼看就要进入六月,离顾子青动身南下还有十来天,却说这日,一人慌慌张张敲开了顾府的门。 顾府的门公俱是在府上干了七八年的,一见此人,当即认了出来,此人是二爷在京城一家铺子里的伙计,虽不在二爷身边,但是很得器重,门公这就给来者请了进来,那人一看表情就知藏着事,连连说:“快去将二爷请回来,我有重要事要告知。” 门公不敢马虎,当即叫了人去寻二爷。 过了约半个多时辰,顾子青的马车停在门口,吴忧扶着他下了车,顾子青径直走向厅堂,果然见陈小年站在厅中央,不停地踱着步子,他见了顾子青,连忙上前,快速地揖了揖。 “出什么事了?见你如此慌张?” 陈小年咽了咽口水:“皇上将沈步帅贬为并州都监,听说来年就要外放。” 91、内情 “皇上将沈步帅贬为并州都监,听说来年就要外放。” 顾子青闻言,猛地变了脸色,身体绷得笔直,吴忧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厅中几人谁都不敢说话,陈小年虽心中焦急,可这会也不敢出声询问。 隔了有一会,顾子青长长出了口气,声音毫无起伏:“我知道了。” 陈小年心中翻江倒海,面对只冷静说一句知道了的顾子青,反而有些害怕了:“二爷?” 顾子青又说一遍:“我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大事,今晚你在府上住一晚,明日就回京城吧,到时替我捎封信给沈府。” 陈小年张张嘴欲言又止,向吴忧投去求助的眼神,未果,只能退下。 他退下后,吴忧上前:“二爷?” 顾子青此时再次喘口大气:“跟我来书房,我修书一封与信王,你明个儿跟陈小年一路,务必亲自交到信王手里。” 吴忧重重地点点头。 顾子青曾说他能有今天的地位,并非完全仰仗其姐夫沈步帅,这话不是逞强之言。顾子青和信王交好,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且顾子青出手大方,早喂得市舶司那些人饱饱的。沈步帅只是被贬官外放,又不是罢官,如今也还动摇不到他。 只是顾子青心中奇怪,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贬了他姐夫?而且陈小年又说不出原因。 “果真奇怪,这其中必有内情。” 自从顾子青和林忘成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回来后直奔书房,林忘见如此,便知他有一些生意上的事,也就没去打扰他。 因林忘一直在府里呆着,又不爱打听八卦,所以等沈步帅被贬的消息都传到了虞城,相反他还是一点不知道,只不过他注意到吴忧接连几天都没出现,而且顾子青最近整个人很严肃,林忘就猜他生意上可能遇见了什么问题。 过了几天,风尘仆仆的吴忧总算回来了,他带回来一封信,顾子青挑开蜡封,迫不及待看了起来,吴忧自然不知道信中内容,他只是紧张地盯着,他这一趟去京城,关于沈步帅被贬的消息简直传疯了。 顾子青看完信,眉眼舒展开来,紧接着捏着信纸笑了起来,吴忧莫名其妙,不知如今这种情况,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二爷开心,但没由来的,见二爷神情放松,他也跟着松懈起来。 “这几日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吧,明天不用来,后天再来我身边伺候。” 吴忧应是,本能地信任二爷,就知这次事没什么要紧的。 当晚,林忘察觉出顾子青又恢复了往常。 吃完饭,俩人回到卧房,顾子青挥退了身边人,思想不健康的林忘以为顾子青要做什么,不由得有些紧张。 因顾子青这会并没抱着那种心思,所以没察觉出林忘的异样,他坐在凳上长叹了口气,然后开口说:“你知道,沈步帅被贬为为并州都监的事吗?” “啊?”显然林忘是不知道的,他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本想问那你的生意会不会受影响,但幸好记起顾子青很反感别人说他靠沈步帅发迹,这才吞了到嘴边的话,可一时又找不出别的话安慰,只能干巴巴地看着顾子青。 因林忘没提出质疑和担心,顾子青心情自然很好,他反而出声安慰林忘:“没关系,姐夫那里不会影响到我。” 林忘想起顾子青和信王相交,想他还有一个王爷当靠山,自然不会被轻易动摇,林忘只知沈步帅被称为“步帅”,是武官,却不知到底是什么品级,在他观念里,自然王爷比当官的要厉害,所以也没表现出吃惊,很自然地点头。 林忘的反应在顾子青看来就是信任自己,他笑着拉过林忘的手,给他带进怀里,一手揽着林忘的腰,一手把玩着他的衣服带子,话也多了起来:“听风声是来年外放,可我看悬” 说到这里,顾子青一顿,也察觉出了怀里林忘的僵硬,却没松手,而是一下下拍打着他的腿,想让他放松:“不过沈府如今可是闹开了锅,我那大姐哎!” 其实顾子青还知道一些内幕,但因他觉得林忘只是个小哥,说出来未必会懂,甚至连他姐姐都不懂,于是什么都没说。 顾子青的疏忽,险些在不久的未来为沈府惹来场祸事,所幸遇见的人是林忘。 转眼进了六月,天气已是大热,太阳更是火辣辣的,顾子青早已定下宜出行的初二动身南下,林忘以为沈步帅那里出了事,他定要留在虞城坐镇,不想计划没变,之后顾子青也很少提起沈步帅的事,行为举止完全无异样,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对于顾子青离开,林忘打心里是高兴的,他不在府上,自己一人也轻松,只是不能表现出来,可能因心虚,林忘反而还开口关心了几句:“二爷,一路上小心,此去几时可回?” 原本顾子青当大老板的,不可能事事亲为,只听说陕闽一带新兴一种料子,很是珍贵,顾子青这才打算亲自跑一趟。 “我这番出去,三五月便回,这次路途遥远,但有李沐跟随,不必担心。” 林忘想起小昭曾说过李沐武功好,遂点点头,俩人互相叮嘱一番。 顾子青和林忘本身都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并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 初二一早,准备停当的顾子青,坐上马车就走了。 林忘顿时有种“我最大”的错觉,他打了个的哈欠,昨晚顾子青拉着他说了半宿的话,这时一松懈下来,立刻觉得又困又累,吃过早饭,林忘就回屋补觉去了,一直睡到中午,虽屋里摆了冰盆子,但仍是热,林忘起来后没什么胃口,饭也没吃,只吃了些用冰镇过的水果,喝了点绿豆汤。 以前有顾子青在的时候,林忘过得就挺松散,这会顾子青出门,林忘更是没人束缚,早上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晚上想几点睡就几点睡,他常常想,若自己不曾成亲,一个人过,是不是就该这样? 每每如此想,心中就有些惋惜。 六月六,按例也是个小节,家家翻出衣服来晒,红红绿绿挂满了院子,林忘自己的衣服自己收拾,也拿出去晒了晒,等到下午收回来的时候,衣服轻飘飘的,沾满阳光味。 又过了几日,十六这天,顾府有人应门,想不到竟是沈如鉴那小霸王。 沈如鉴显然不知顾子青出门了,听了管家告知,满脸不敢置信,转而又换上懊恼的神情,皱着眉嘬着,牙一个人嘀嘀咕咕:“早知道头两日就动身了,不该跟他们去游船,耽误我的大事了!” 其实顾子青曾跟沈夫人提过,说他六月份要南下,显然沈夫人没把那话往心里去。 沈如鉴跺了跺脚,然后冲管家道:“那你给我拿五百两银子。” 管家显然没想到他一张口是要钱,还要这么多,以前沈如鉴来虞城的时候,不是没找顾子青要过钱花,但要的不多,如今顾子青不在,沈如鉴直接要五百两,管家可做不了主,怕他拿了钱,胡作非为,惹了祸。 “大公子,二爷不在,小的做不了主啊。” “哎呀,你先给我拿五百两应急,等舅舅回来,我亲自跟他说。” 管家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说:“大公子,小的真做不了主。” 而且管家又想了,沈步帅虽说被贬,但昔日荣光还在,不可能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心中认准沈如鉴要做的事沈家是不知道的,这就更不可能给他。 沈如鉴气急败坏地踢了管家一脚,眼睛骨碌碌一转,又说:“那我去见我舅良,我去跟他说。” 管家也不能拦着沈如鉴,再说他也乐得让林忘去应付这小爷,应了是,就叫人去林忘跟前先招呼一声。 林忘听说沈如鉴要见自己,还是有些吃惊,又想起和顾子青第一次见面,就是通过他,且当时沈如鉴貌似还调戏自己几句,林忘越想越别扭,但不能不见,只得去厅堂候着。 沈如鉴大咧咧走进厅上,如今也忘了计较林忘为何有些眼熟,匆匆行了礼,站直身子,开口道:“舅良,你先借我五百两银子吧。” 林忘闻言猛地瞪了瞪眼睛,他没立时说话,在心中盘算一遍,他的忌惮和管家一样,怕沈如鉴拿了钱出去惹祸。 沈如鉴见他久久不说话,于是急吼吼地又说了一遍:“你先借我五百两,等舅舅回来,我自个跟他说。” 林忘想好了对策,叹了口气,装作一副委屈的口吻:“你舅舅的钱,哪里是我能支使的?” 沈如鉴不是真傻,虽知道林忘嫁给舅舅当正牌夫人,但因他出身不够,想来在府上是没什么实权的。 沈如鉴挎下肩膀,想了想,又猛地抬起头,眼睛闪闪发亮:“那舅良,我找你借钱好不好?你先借我五百两。” 林忘挑了挑眉,话脱口而出:“我哪有这么多钱?” 沈如鉴立刻回说:“舅舅给你置办的嫁妆,求舅良先拿出五百两给外甥应应急。” 林忘一噎,其实他大可以以顾子青没将嫁妆交给他为由拒绝了,可因为事实上顾子青将那些代表可任意支配的单子都给了他,所以林忘一时没想起这个说辞。 林忘为难地叹口气:“不是我不借你钱,你是二爷的外甥,便是给你五百两也没什么。” 沈如鉴听林忘如此说,眼睛一亮,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 “只是我不知道你打算用这钱干什么,大姐姐夫知不知道,我实在不敢给你。” 沈如鉴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左顾右盼有一会,然后抬头说:“我告诉舅良我用那钱干什么,你就给我钱?” 林忘心想你倒是会挑人话头,这会不说借了,直接说“给”了。 “我先听你说说。” 沈如鉴看了眼跟在林忘身边的小华哥儿和小昭,道:“你让他们出去,我单独和舅良说。” 92、你这是作死 “你让他们出去,我单独和舅良说。” 沈如鉴说完,屋中三人皆是一愣。虽名义上林忘是沈如鉴舅良,但俩人年龄相近,单独相处,还真不大好。 小华哥儿和小昭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些慌张,然后又齐齐看向林忘。 沈如鉴见他俩没动,急的跺了跺脚:“你俩先出去,我和我舅良要说几句事关重大的话,也就一炷香的功夫。” 林忘也不想和他单独相处:“小华哥儿是你舅舅身边最贴身的人,小昭是我身边的人,你有什么事不用避讳他们。” 沈如鉴坚决不同意:“不行,他们必须离开。” 双方拉锯半天,沈如鉴这次丝毫不让,林忘也有点怕他了,只能让小昭和小华哥儿守在门外。 沈如鉴回身关上大厅的门,又往林忘跟前凑了凑。 林忘不自在,身子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催道:“你快说吧。” 沈如鉴认真地看着林忘:“舅良,我要参加乡试。” 林忘等他接着说,可沈如鉴说完这句后就不说话了,双眼直直看着林忘,林忘眨眨眼,一时也想不出考乡试和五百两银子有什么关系。 沈如鉴见林忘没听懂,咬了咬牙又道:“我虽是监生,但我有个朋友,说只用五百两就能买到试题,我想考个举人回来,这样” 他说的吞吞吐吐,林忘将他的话又想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想说的是因学艺不精,想花钱买试题。知道沈如鉴想干什么后,林忘头上出了层薄汗,得亏问清楚了,若自己真不管不顾给了他钱,这可真是惹祸了。 林忘虽是穿来的,平时又接触不到朝廷政策什么的,但因听顾子青提过,所以对沈如鉴未来的出路还是知道一二的,他这会还以为沈如鉴编谎话骗他,狐疑地问:“你不是可以荫补吗?” 因沈如鉴父亲是当朝大官,所以沈如鉴很轻易就能入仕,都不用考试,待到皇帝生辰时,沈步帅可奏请荫子恩例,即便如今沈步帅被贬,但他仍是官,同样有这个待遇。 沈如鉴撇撇嘴:“那样的没有‘出身’,即便当了官,也会被人在背后指点,我要自己考个出身。” 林忘心想你说“自己”那俩字的时候不脸红吗? 沈如鉴也意识到确实不是光明正大自己去考,微微有些羞赧,不过很快恢复如常,然后又说:“所以舅良,你就帮帮我吧,等我当上大官,定不忘了舅良的好。” “你说有试题那人可靠吗?” 沈如鉴想说可靠的,可对上林忘严肃认真的表情,愣是说不出来,眼神游移下,这才说:“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提供的消息。” 林忘和沈如鉴看着年龄差不多,可林忘到底不是真的十八九,虎着脸也有些气势,沈如鉴从小被骄纵着,整日斗鸡走狗,还真没什么气势可言。 林忘听他如此说,更是不会把钱给他:“这事关重大,我做不了主,等你舅舅回来再说吧。” 沈如鉴以为能说服林忘,见说了这么多,他还是不同意,不由得有点着急,喊了起来:“还有一个月就要乡试了,我问过管家,舅舅得三五个月才回来,等下次乡试就要三年以后了,舅良,你就帮帮我吧。” 林忘被他嚷得头都大了:“沈步帅、沈夫人知道吗?” 沈如鉴立刻噤声,林忘见状,就晓得那俩人是不知道的,心中又气沈如鉴不知轻重。 沈如鉴仍不死心:“舅良,你就帮我这一次吧,这次机会真是很难得” 说到这,沈如鉴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明年殿试应是他最后一次主持,必定松懈。” 林忘闻言,瞠目结舌,身子一动,差点站起来,他原本以为沈如鉴只想参加乡试,考个举人身份,不成想他竟然还想参加殿试?林忘可知乡试后面还有礼部试,礼部试通过了才是殿试。 沈如鉴似猜到林忘心声,继续小声道:“礼部试的试题我那朋友也能弄来。” 林忘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脑海里还停留在他上一句里,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 沈如鉴还要游说,林忘连忙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目光深沉起来:“你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了?” 沈如鉴以为林忘心动了,猛地点头:“对,这是我父亲和我说的,说最迟撑不过明年年底。” 从这就能看出沈如鉴有多不靠谱,这种话也敢说出来,虽说林忘如今和他也算有了亲戚关系,但万一沈如鉴的话被别人听去,沈如鉴怎么死都不算冤。 林忘一急,也忘了沈如鉴身份,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你这是作死。” 沈如鉴没想到林忘会发脾气,虽名义上是自己的舅良,但到底有些瞧不起他的出身,顿时火冒三丈,蹦了起来:“嘁,不给就不给,喊什么喊?嫁给我舅舅,在我面前真拿起舅良的款儿了?” 他这话句句拱火,林忘真恨不得不管他,让他往外作去,深吸口气,林忘厉声道:“糊涂!这是有人设计害你的。” 一句话,成功让沈如鉴熄了火,他眨眨眼,不解地道:“什么害我?谁会害我?” 沈如鉴一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林忘就隐隐察觉出不对,再结合沈步帅被贬,却没直接外放,而是一直留在京城拖延着,顾子青最开始那几天压抑,肯定也跟这有关,可没多久,顾子青又像没事人一样,反而语焉不详地叫林忘放心,还有一次无意间说出沈步帅会没事的话来。 顾子青有生意往来的都是南边,从不往北边跑,林忘随口问过,他说北边频繁有匈奴滋事,不算太平,往北边做生意的,都是真有胆色,且无家业所累的。沈步帅好歹是武将,老皇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贬他,除非他想先贬了沈步帅,等之后再让他儿子重新委以重任,这样就能获得沈步帅对新皇的忠心。 倒不是说林忘有多聪明,结合这几点就能推断出这些来,而是历史上确实有位明君这么干过。林忘学历不高,当时偶然读到这段历史,只看了一遍,本以为会忘记,没想到一直搁在了脑子里,今天听沈如鉴说出这些,莫名地就想了起来,再加上即便猜错了也无所谓,现在耽误之急是劝住这位小爷老实呆着别惹祸。 沈如鉴见林忘突然不说话了,催促道:“你说到底谁害我?” 林忘不知自己推测是不是对的,又不知该不该跟沈如鉴说,沈如鉴没耐性,接连又催促了几遍。 “听说沈步帅被贬为并州都监?” 沈如鉴没想到他一上来说这个,顿时脸色涨红,多半是气的,他也不回话,而是重重哼了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贬沈步帅?可是因犯了大过?” 沈如鉴表情有丝迷茫,然后摇了摇头:“我父亲素来严于利己,在朝中也不和其他人结党营私,这次父亲被贬,我和母亲曾问过他原因,父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因为一些小事。” 林忘听他这么说,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沈如鉴对林忘刚刚的话上了心,一直反复问到底谁害他,他这人来得快去的也快,完全忘了刚才跟林忘的喊闹。 林忘咳了一声:“这事我和你说,你不要和别人说,因事关重大,若你嘴巴不严,到时可会给你们沈家、顾家带来什么灾祸。” 沈如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这会其实并没察觉林忘说的会是什么重大事,相反,眸子里有藏不住的兴奋。 林忘见他这样,又打了退堂鼓,真不想跟他说了,沈如鉴跟小狗似的又催促了几遍,他才说:“沈步帅虽被贬,却没立刻外放,而你说老皇帝身体不大好,我怀疑老皇帝是想先将你父亲贬了,等新皇登基,重新委以重任,这样就能获得你父亲的忠心,否则为什么偏偏这时候贬你父亲?而且你父亲也说了是因为小事。” 沈如鉴听了,却不信,狐疑地看着林忘。 林忘不知怎么跟他解释,忽然想起射雕里的一个剧情,于是道:“假如,你看上一个人,非常非常喜欢他,非他不娶,你会如何做?” 沈如鉴想也不想就道:“当然是让母亲去向他家提亲了!” 林忘捏了捏额头,发现这个例子对沈如鉴来说可能不太适合,在他观念里,似乎没有两情相悦这个词,于是也不引导他了,继续道:“假如你看上一个人,可对方不喜欢你,你想让他喜欢怎么办?” 沈如鉴刚要说话,林忘怕他打岔,快速接口:“你看这有个法子,比如你先偷偷的给那人家下点绊子,让他家陷入困难之中,这时你闪亮登场,危急时刻帮了这一家,这样那家人视你如恩人一般,你不就正好赢得了那人的芳心?” 林忘讲完,沈如鉴眼睛里亮晶晶的,林忘以为对方听懂他的比喻,殊不知沈如鉴的脑海里一直反复播放着“闪亮登场”四个字,隔了会,他摇头晃脑赞叹:“果然好法子。” 林忘一噎,他此时可不知日后沈如鉴真会用这法子去追人。 沈如鉴见林忘瞪他,连忙回神,再将他话琢磨一遍,在对比他之前说的,似乎懂了,脸上顿时洋溢着喜悦之情,因为这代表日后他父亲仍能恢复官职。 “诶,不对,就算真像你说的那样,那跟谁害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老皇帝的做法,虽高明,但并不是无迹可寻,定有人也看出了其中内涵,若你一直老老实实的,等等新皇登基,你父亲自然恢复原职,你说若这期间你犯了事呢?” 沈如鉴咕咚吞了口口水。 “那么等日后新皇登基,就不是以恢复沈步帅原职来获得你父亲忠心了,而是以饶你不死来获得沈家人的忠心,你说若你买试题被抓到,老皇帝可会轻易放过你?” 沈如鉴这会已出了一脑袋的汗,张张嘴,几次开口想说什么,他被沈夫人保护的很好,从没接触过这种事情,一时真有些被吓到了,林忘见他脸色苍白,才意识到他纨绔的表象下,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所以今年乡试的事你就不要再提了,这一两年老老实实呆着。” 沈如鉴毕竟年纪不大,经林忘一说,真有些怕了,顿时熄了买试题的念头。 “你也不小了,我话里的利害关系你也清楚,不要跟别人说,至于要卖你试题那人,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害你,你也不要跟他翻脸,反正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以后别接触就是了。” 沈如鉴点点头,这时看起来意外的乖顺,林忘心中其实还是担心他说出去,又嘱咐一遍,方让他出去。 门开开那一刻,小昭和小华哥儿几乎是迫不及待冲了进来,紧张兮兮地看着林忘,其实也不怪他们这样紧张,自古大宅门中这种阴私之事最多,沈如鉴刚说只要一炷香的时间,俩人实际上在屋中谈了将近半个时辰。 沈如鉴走后,林忘坐在椅子上沉吟有一会,小昭和小华哥儿安安静静守在一旁。然后林忘忽然猛地起身,直奔书房,来到案前,他让小华哥儿替他研墨,他捏着笔,想了半天,因实在不放心古代通信系统,于是只在纸上写“沈如鉴欲乡试,向我借钱,拒绝了”几个字。 拿起信纸吹了吹,待墨迹全干,装进信封里,封上蜡,他冲小华哥儿说:“去请苏官家来。” 93、顾子青回来 跟沈如鉴说完那些话,林忘就后悔了,他实在不相信沈如鉴这个人,不说他会故意将林忘的话跟别人说,就怕他那不靠谱的性子,无意间说漏了,又怕他那棉花般的耳朵,再次让人忽悠了。 林忘给顾子青的信送出去了,可古代通信不比现代,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多月,若这期间沈如鉴惹了祸怎么办? 顾子青走之前曾说过,若林忘万一遇见了什么问题,可以请人去铺子里将杨检由叫来,顾子青在虞城有两个最贴心的心腹,一个是李沐,另一个就是杨检由了。 林忘实在怕出岔子,这就让管家将杨检由请来。 杨检由正是第一次给林忘送一百两银子那人,总是板着一张脸,不怒而威,看着跟坏人似的。杨检由对林忘第一印象就不好,始终也没有所改观,因他是二爷看中的人,杨检由也不好说什么,反正平时也不接触,这次他没想到林忘会主动请他去府上。 杨检由问了个礼,然后就不说话了。 林忘看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其实这种不言不语的人,更能让人信赖。 因上次和沈如鉴说话,就是俩人单独相处的,已经让小华哥儿和小昭紧张兮兮,这次说什么林忘也不可能单独和杨检由说话,他拿捏了一下说辞,就道:“沈如鉴来虞城了,你知道吗?” 杨检由不想他会提沈如鉴,眼中快速闪过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知道。” 沈如鉴来的时候,嚷嚷着要钱,府上不少人都知道,所以林忘也没隐瞒:“沈如鉴想从我这借五百两银子,我没借给他,我怕他在外面惹祸,或是想别的法子凑银子,这几日,你能暗中盯着沈如鉴吗?” 林忘没借给沈如鉴银子,杨检由到不奇怪,甚至有点赞赏他顾全大局,而不是盲目讨好沈如鉴,五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林忘若想拿出来借沈如鉴,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可毕竟二爷此时不在虞城,真出了什么岔子,没人能给沈如鉴兜着。 杨检由理解林忘的担心,遂点了点头:“我会去安排的。” 林忘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特别留意下他最近和谁接触。” 这个要求,杨检由就有些奇怪了,但是对上林忘,杨检由也就没问。 安排好杨检由盯着沈如鉴,林忘总算有些微的安心。 又过了十多天,总算收到了顾子青的回信,林忘迫不及待拆了蜡封,里面也就短短几个字:已准备返程,叫杨检由盯着如鉴。 林忘拿着信,这会是真松了口气,顾子青回来,就让他解决这其中的事,也省的林忘不明所以瞎操心。 在顾子青给林忘回信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准备动身返程,所以信送到林忘手上没出十天,顾子青风尘仆仆也赶了回来。 顾子青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给沈如鉴叫到跟前来打一顿,虽然林忘当时在信中只写了几个字,但几乎算是看着沈如鉴长大的顾子青,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要钱想干什么。 林忘早已通知了大家顾子青要回来,所以众人虽心中奇怪,但都早已准备好了。 厨下备了接风宴,小华哥儿伺候顾子青去净房洗濯,顾子青出来后,挥退了所有人,和林忘关在房里说话。 林忘信上写的不清不楚,顾子青虽猜到了,但到底没听林忘亲口说出,于是一上来问就问:“如鉴要钱是为何事?” 虽俩人关在房中,可林忘说话还是忍不住放轻声音:“他说能买来乡试试题,找我借五百两银子。” 顾子青重重哼了一声,咕哝道:“他可真不给人省心。” 然后,顾子青又问:“可让检由去盯着他?你没给他钱,怕他会想别的办法。” 林忘点点头:“已经让杨检由去盯着他了。” 至于是在顾子青回信之前,林忘就让杨检由这么做了这件事,林忘没说,他觉得没必要,说出来像是邀功一般,顾子青日后也肯定会知道。 “那他这几日可安分?” 要说沈如鉴在听完林忘的话后,真不再想着乡试的事,可要说安分还真谈不上,整日和狐朋狗友游玩,他这次出门身上没带钱,但有的是人招待他,前几天还听说沈如鉴当街调戏了个卖水果的小哥儿,林忘不知他这样算不算安分。 顾子青见林忘顿住,挑了挑眉:“怎么?他还不安分?” “倒也还好,至少不再想着乡试了。” 顾子青之所以这么匆匆赶回来,就怕沈如鉴还不消停,五百两银子不算多,怕他在别的地方想办法,所以他没想到沈如鉴这么轻易就打消了买试题的念头。 “哦?如鉴不是容易死心的人,这次怎么这么快就老实了?他从你这借不来钱,虞城可还有不少他的朋友。” 林忘能说他吓唬住沈如鉴了吗? 顾子青见林忘不说话,还以为是他也不清楚,这就没问,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你做的很好,难为你想的周全。” 顾子青还不知道林忘说的那些话,他口中的周全,单是指林忘没借钱给沈如鉴。 晚上,顾子青和林忘吃了饭,因他回来的太晚,顾子青也就没叫来杨检由问话。 转日,顾子青当然首要就处理沈如鉴的事,他先是给杨检由叫来,问清了最近沈如鉴的行程,听说他只是走鸡斗狗,竟然感到欣慰。 杨检由跟在顾子青身边也有些年头了,见他这么重视沈如鉴最近行程,意识到可能沈如鉴又惹什么祸了,当下便将对方这几日和什么人接触都一五一十说了。 顾子青一听杨检由几乎是在沈如鉴离开顾府的转天就盯上了他,不由得心中诧异,于是细细问来:“你是从什么时候盯的如鉴?” 杨检由一说什么时候,顾子青立刻就知道是在自己收到信之前,那么理所当然是林忘吩咐的,心中有些意外,于是问:“林哥儿还吩咐你什么了?” “他让我特别留意下大公子和谁接触。” 顾子青闻言,心中更是满意,暗自赞叹林忘想的周到。 听完杨检由的汇报,顾子青就让人将沈如鉴提溜到自己跟前。 沈如鉴这次之所以没再想着买试题的事,是因为他以为林忘说的那些话其实是自己舅舅说的,他还以为自己表现良好乖乖听话,所以来到顾子青面前时,丝毫没有畏惧,甚至还顶着一脸“求表扬”的表情。 顾子青长叹口气,想沈如鉴一点其父亲的沉着憨厚没学到,反而身上全是他姐姐的影子。 顾子青见他嬉皮笑脸,更是来气,重重拍了下桌子,呵斥:“不知轻重,试题也是这么轻易就能买来的吗?若是捅了出去,你父亲该如何?” 沈如鉴没想到舅舅一上来就训斥,这就苦了脸,咕哝道:“外甥知错了,这不就乖乖听话,打消了买试题的念头吗!” 顾子青见他是真的打消了那念头,脸色稍微有些和缓。 沈如鉴见状,就知他消气了,笑呵呵地问:“舅舅,你说等新皇登基,我父亲真能官复原职吗?” 沈如鉴之所以没走,就是为了等舅舅回来亲口向他求证的。 顾子青闻言却心中一惊,脸色大变,如被雷劈中一般,这个说出去叫揣摩圣意,如今形势本就微妙,若这话传出去,可大可小,顾子青顿时大喝一声:“谁跟你说的?” 沈如鉴吓了一跳,肩膀一抖,委屈地看着顾子青,张了张口,没敢立时说话。 顾子青怒气更盛,狠狠瞪着沈如鉴:“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是舅良和我说的。”沈如鉴磕磕巴巴。 顾子青做了许多种猜测,唯独没想到从他嘴里说出的会是林忘,顾子青仍虎着脸:“他跟你怎么说的?” 沈如鉴咽了咽唾沫,这就将那天林忘说的话一五一十学给顾子青,学完后,他还偷偷看向顾子青,小声问:“舅舅,这些不是你跟舅良说的吗?” 顾子青看似沉默,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林忘的推测是正确的,可他真想不到他会推断出这些,明明对于沈家的事他几乎算不清楚,甚至连沈夫人都不晓得这些,她还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想办法,而知道老皇帝目的的人,算上京城,不出五人。 “舅舅?”沈如鉴怯切地又喊了一声。 顾子青目光深沉起来,眼中闪了闪,再开口,语气比刚才好很多:“如鉴,这个事你不要再提,和谁都不要提,包括你母亲,这消息若是走漏出去,真的也会变成假的,甚至会牵连大祸上身,你懂吗?” 沈如鉴难得表情严肃,他重重点了点头。 顾子青又嘱咐他一句,就让他走了。 沈如鉴转身后,小声嘀咕:“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舅良和舅舅的口气好像。” 听见沈如鉴的话后,顾子青轻笑一声,看来,他还是不太了解林忘这个人。 冲着见沈如鉴离开,就进来的吴忧吩咐道:“回府。” 94、皇帝驾崩 顾子青回了府,一进屋,就挥退了所有人,林忘倒是猜到他要说的跟沈如鉴有关,原本也没什么想法,只是顾子青坐下后却不说话,一直用富含深意的眼神看着林忘,反而给林忘看毛了。 林忘刚要说点什么,顾子青率先开口:“你跟如鉴说的那些,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林忘一愣,其实心中早就后悔跟沈如鉴说那些了,奈何当时沈如鉴缠着他没完,林忘这才将心里猜测说给他听。不过现在,林忘也察觉出不妥,毕竟林忘身份就是一个一般的小哥,又不是生长在什么官宦人家,整日耳濡目染,不可能就能推断出这些,而且他如今观察顾子青的反应,貌似自己还真猜对了。 “呃” 顾子青见林忘犹豫,脸上又露出后悔神色,更是肯定这些话是他自己想的,心中惊讶他思虑深,但同时,不可避免又有些狐疑。 林忘想了想,于是开始胡编:“我给沈如鉴还举个例子,就是那个恶霸为夺得一人芳心,先给他家使绊子,这事是以前发生在我们村子里的,后来我听你说沈步帅被贬的事,可你却丝毫不担心,上次你跟我说话,又是欲言又止,像是有隐情的样子,也不知怎么的,我就将这两件事想到一块了,沈如鉴找我来时,我也并不多肯定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只是为了打发他,随口编的,想着先劝住他,让他也好为了沈步帅的事情忍一忍,等您回来了,再安抚他。” 顾子青点点头,不管他信不信林忘的说法,他也不打算深问了,而是揽住林忘,手掌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肩:“你想的很周到,这样很好,这一阵子我不在,难为你了。” 林忘的身体比他的心先一步习惯了顾子青,如今顾子青在拍着他,他已经不会觉得尴尬了,他知道自己糊弄过去了,顾子青也不打算再问了,于是道:“这是我份内的事,二爷严重了。” 有了顾子青在家把持大局,确实不用林忘在操心其余事了,他不知顾子青是如何安抚住沈如鉴的,但见他在府上乖乖住了几日,之后,便回京城了。 八月流火,气凉景物清,时值秋高气爽,温度宜人,眼见快到中秋,人们皆为这个节日准备起来。 只是中秋还未迎来,京城就传来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听沈如鉴说过一些老皇帝身体状况的林忘不免心中大惊,沈如鉴明明说过老皇帝还能撑到转年,这怎么说驾崩就驾崩了? 顾子青虽说是经商,可到底和当官的有结交,背后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新皇登基,朝中动向不免要有所改变,是以最近整个人都变得很沉闷,平时也不拉着林忘亲近了,整日紧锁眉头,偶尔想到了什么,难免一声长叹。 皇帝驾崩,自然一切按《礼仪》来,太子继位,新帝服斩衰三年,沿用年号符元,为先帝拟谥号圣元继道怀德定功钦文睿武齐圣昭仁皇帝。 直到传来太子继位的消息,林忘才隐隐猜到顾子青在愁什么,顾子青和信王交好,而信王并非太子,这其中有可能就涉及到一些党派问题,当然,这些都是林忘的猜测,他这次学乖了,并没有问顾子青一句话。 这个朝代并不是先修皇陵,而是等皇帝死后,才修建,给工匠们至多七个月的时间,之后新帝定了吉日,启菆入葬。 之后的新帝即位皆按部就班,整个京城充斥着一股奇怪的气氛,连虞城都受了影响。 百姓因服国丧,停止一切享乐,中秋节便平平淡淡过去了。 顾子青最近很忙,几乎整日不在家里吃饭,晚上很晚回来,带着一身酒气,混合着胭脂水粉的香气,林忘知他忙于应酬。 新皇登基,用了几个月梳理朝政,之前一些被贬的官员有复起的,也有重新召回京城重用的,自然也有原来风头正盛的,如今被贬了官,听说还斩了几人,以示君威。 顾子青的人际网难免有被拉下水,也有被调职的,但幸好他性子就是将蛋均着放,还有一些人仍稳稳当当在原位呆着,不过既然损失了一些人际关系,自然要重新跑起来。 本来林忘推测等新皇登基,沈步帅就会官复原职,这事顾子青也从侧面肯定了林忘的猜测,只是自新皇登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眼看就到年下了,沈步帅那边仍旧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会,连顾子青都不免心中惊疑了。 沈夫人在京城更是慌乱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送礼想办法。 顾子青借着以前的关系,和虞城首富的身份,很快将新关系梳理好,见他脸上又露出了放松神态,林忘就知新皇登基对他影响不大,多少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一日,有下人给林忘送来了帖子,林忘打开一看,原来薛家大儿媳二十二日要办斗茶会,请林忘去。 林忘自从和顾子青成亲后,被他有意无意培养了些上流社会的交际活动,自然知道斗茶会是什么。 顾子青知道也并不太上心,只点点头,面上的表情似早猜到一般:“这次新皇登基,各家背后关系网皆有所损失,如今之际,正是下意识地抱团起来,你没见我这几日应酬也不少嘛?去吧,就当玩一玩,若是有性格能跟你合得来的,也好交为朋友,省得你整日呆在府上闷,不必以我这边的关系为参考。” 二十二日一早,林忘被打扮一番,硬着头皮坐上了轿子,被抬到了薛府,他来的不早不晚,已有几人来了,却不多,他们那几人因算是有些交情了,坐在一起说着话,见林忘这个生面孔,先是一愣,但因他穿着打扮的档次在那了,再加上他是个小哥,很快众人反应过来,脸上先是闪过羡慕嫉妒,但不愧为交际高手,几乎瞬间就换上了笑脸,薛大媳妇介绍一番,几人互相见礼,亲亲热热坐在一起说话。 又等了一会,薛大媳妇邀请的人都来齐,这其中竟然还有林似玉。 林忘可没错过一瞬间他眼中的闪过的怨恨,一时并没想得太远,只当她在嫉妒自己身份,又是无奈又是膈应,只恨不得装与她不认识。 可惜屋中人皆知俩人关系,林似玉在人面前也很能装,几步走到林忘跟前,轻轻拉住了他的手,甜丝丝地叫着哥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俩人关系有多好。 人到齐了,斗茶会便开始了,屋中坐着皆是商人之妻,这里面高低之分就不太明显,但似乎都承认顾子青首富身份,于是齐齐推举林忘先来。 林忘斗茶手艺也是现学的,并不比其他人精湛,但此时也不好怯场退缩,只得先上前做了。 林似玉见众人推举林忘先上,心中更是嫉妒,但等他真的取出茶饼,又开始幸灾乐祸看着,只等他一会出洋相。 林忘依着之前教的一一做来,好在他之前是干厨子的,手臂有力量,点茶的时候也没出错,也没溅出来,之后就是用茶筅拂动茶汤,只是这点他没有经验,搅出的茶沫很快就散去了,但到底无过,也算糊弄过去了。林忘跟着其他人品了口加了许多调料而味道奇怪的茶,听着他们奉承的赞赏,只能谦虚几句。 斗茶为辅,联络感情为真,众人聊着天,但到底夫人也搀和不了男人生意上的事,倒是没聊到别的话题,只是亲亲热热的,见林忘说了什么,其余人便也跟着附和什么。 中途,林忘以换衣服(上厕所)为由出去了一趟,一个人呆了会,等他出去的时候,正好见林似玉等在门口。 “哥哥,近来可好?”林似玉那表情,还真像那么回事。 林忘也不能拉着脸不理人,于是笑眯眯地和她演起了戏:“我很好,你呢,过得如何?” 林似玉闻言,心中更觉堵得慌,暗骂道,自打你送来那几个扬州瘦马后,柳若虚一月中有一多半睡在他们房中,于是林忘的话,听在林似玉耳朵里就是讽刺,她暗自扭着帕子,脸上还维持着笑容。 只能说林似玉段数不够,她到底年纪也才十几岁,这让真实年龄快奔三的林忘一眼就看出他眼底的愤恨和脸上的僵硬,那骨子恨意,比之从前更胜。 “我也很好,多谢哥哥关心。” 林忘点点头,没说话。 林似玉接着说:“我听夫君说,二爷仰仗的沈步帅,不多久就要外放,二爷那里不会有影响吧?” 林似玉说这话,主要还是为了给林忘添堵,没说出口的意思是,管你是不是京城首富,背后没有当官的撑腰,早晚得垮。 “当然没有影响。”她那股幸灾乐祸的口气简直都不愿意掩饰了,林忘也不欲跟她多说,恨不得立刻走掉。 林忘的反应看在林似玉眼中就是恼羞成怒,还真以为没了沈步帅,顾子青快垮了,甚至她想着,没准日后她夫君能成为这虞城首富。 林似玉这会露出一个真心笑容:“哥哥你这会该开心了,我听说二爷的姐姐沈夫人经常刁难你,现下她没了背景,再不敢为难你了。” 林忘真不知道该说林似玉什么好,如此不经大脑的对话,便是个人就能听出她话里的讽刺。 林似玉见林忘不说话,以为刺激到了他,捏着帕子捂着嘴,一副为他高兴的样子。 “我出来也有一会了,不要让主家等太久。”林忘懒得同她争辩,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95、沈夫人的手段 无论是顾子青还是林忘,生活又回到了原先的轨道,眼看年关将至,京城沈府却传来了消息,说是沈夫人生病了,欲见见弟弟。 信上将沈夫人的病夸大了几分,即便顾子青真对姐姐有些微词,但到底是亲姐弟,这就准备动身去京城,好在虞城离京城也不过一天路程。 林忘想自己毕竟是顾子青名义上夫人,这时装傻充愣终归不好,于是问顾子青他用不用跟着一起去。 顾子青一愣,脸上竟露出些许尴尬,然后他说:“年关将至,你留在府上打理一应事物吧,就不用同去了。” 实际上是沈夫人在信中特意表明,她不想看见林忘,不要带着他来京城。这话虽比较直白伤人,但确实是沈夫人说得出来的话,顾子青念在她病了的前提下,也就不去计较了。 林忘见顾子青这样,倒也猜到了几分,心中乐得清闲。 准备妥当后,顾子青即刻动身去京城了,俩人此时都不知,他这一去,俩人的缘分也算倒头了。 话说顾子青快马赶到京城,沈府门前如今透着一股萧条气氛,将马交予门公,一问才知沈步帅这几日不在家,因挂念姐姐生病,心中难免有些不快,毕竟沈步帅如今又非在任上,能有什么要紧事整日不归? 顾子青风尘仆仆直奔沈夫人所在院落,一进屋,果然闻见扑鼻的药味,呛得人重重打了个喷嚏。 屋中火盆烧的火热,顾子青待了一会,脸上就红了起来,里衣内起了一层薄汗,伺候的下人们见了顾子青齐齐见了礼,他一路走近内室,这内室温度比之外面还要高,苦药味还要重,简直一股热浪扑面。 顾子青皱着眉头,几步来到床边,见其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脸苍白,额头上都是汗,可能听见了其他人请礼的声音,这就微微睁开了眼,虚弱地叫了一声“子青”。 顾子青倒吸口气,没想到姐姐病成这样,忙问:“怎么会如此严重,大夫怎么说?” 一旁的桃花回道:“大夫说夫人因事郁结于胸,又着了风寒,两相一加,才如此厉害。” 顾子青一脸焦急,又细细询问,问了病情,又问了请的哪位大夫,用的什么药,桃花一一回答了,顾子青见请的是宫中御医,用的也是顶好的药材,这才有所放心,站在床边又宽慰了几句:“大姐你细心养病,其他的不用操心,等过了这个年,一切都会好起来。” 沈夫人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在府上住几日,陪我说说话,我就好了大半了。” 顾子青自然应下,他见现下时候不早了,这就退下让姐姐好好休息。 等顾子青出了房间,床上的沈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将被子踹在了地上,以手扇风大喘了口气:“热死我了,快给我扇风。” 桃花递过来一块帕子,忙劝道:“夫人小心些,这刚出了汗,莫叫风拍了。” 沈夫人点点头,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冲着门口笑道:“我到底比你多吃了几年盐,这次要你不休了他都不行。” 顾子青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事,他来到饭厅,有沈如鉴跟着作陪,陪他一起吃饭。期间,沈如鉴一直心不在焉,似乎有话要说,但又欲言又止。 因饭桌上就俩人,气氛倒是比较松快,甥舅之间说起了话,顾子青见沈如鉴这样,还以为他又闯了祸:“有什么事就说吧,我给你收拾的烂摊子还少?你娘病了,这时就别拿烦心的事惹她了。” 沈如鉴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舅舅,我陪你喝几杯吧。” 顾子青应酬多了,自然有酒瘾,也不知沈如鉴这次是否有事求他,更是拿出了陈酿好酒,顾子青的酒瘾被勾了起来,这就一杯接一杯的喝。 “你爹呢?你娘病着,他怎么也不在家?” 沈如鉴也低头喝了一口酒:“父亲的同僚邀父亲出门散心,他走时母亲还没有病倒,如今接到了消息,正往回赶呢。” 顾子青点点头,心中总算有些释怀,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反而劝起了沈如鉴:“你回来劝劝你母亲,让他不必担心,沈步帅有本事,自然不会被埋没。” 因周围有下人们在,他自然不能说的太直白。 菜过五味,酒过几巡,顾子青这次喝了不少,再加上这酒酒劲大,这会他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沈如鉴站起来,在顾子青身边试探地喊了几声,顾子青酒量摆在那了,也还知道外甥在跟自己说话:“今日有些喝多了,扶我回房吧。” 沈如鉴一个眼色,自然有人搀扶着顾子青回了房间,然后又有人伺候他洗濯一番,接着便扶着他上床安置。 下人们吹熄了灯,从房间鱼贯出来,接着便都去沈夫人那里回报。 沈夫人一听弟弟已喝得迷糊,当下笑了起来,只见她如今换了衣裳坐在椅子上,哪里还有病态,而屋中的药味也被其他的香味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沈夫人冲桃花点了点头:“时候也差不多了,子青应该也睡死了。” 桃花一脸紧张,在原地楞了下,直到沈夫人又催促了一遍,他才踌躇着离去。 顾子青院子里的下人都被遣了下去,黑夜里,只俩人从门外悄悄走过,在前面带路的人手握一盏灯笼,此人正是沈夫人身边的桃花,而他的身后,则跟着另一个人,穿着大大的披风,遮住了脸,让人分辨不清。 桃花将人带到了门前,声音喏喏:“小姐,呃,就是这里了。” 身着披风那人什么话也没说,抬起了芊芊素手轻轻推开了门,只听吱呀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响亮,桃花被那声音惊得忍不住瑟缩一下,看着她走进去,将门合上,然后逃也似地跑了。 来到屋里的人轻轻解开了披风,露出了一张略带英气的脸庞,身着一身粉红色褙子,胸前玉峰隆起,倒也能看出是个女人。 女人轻轻到床边,用痴迷的眼神看着熟睡中的顾子青,她抬起手,虚空比划着顾子青的轮廓,声音里柔情似蜜:“子青,你忘了我吗?自打你救下我那一刻起,我的一颗心就只有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娶的人不是我?” 熟睡中的顾子青自然不能给她回答。 女人脱了衣服,脸颊酡红,她轻手轻脚上了床,期间,顾子青咕哝了一声,女人僵着身子停了动作,侧耳分辨,才察觉出他嘴里在叫着“林哥儿”,一瞬间,女人脸上爬满嫉妒,嘴唇紧紧抿着,停了有一会,她才无声笑了起来:“子青,你是我的,别人都配不上你。” 说完,她挤在了床铺的里边,侧着身轻轻躺下,她睁着眼睛痴痴看着顾子青,脑海里虽记得沈夫人的警告,可她实在忍不住搂上顾子青的腰,她以为他睡的很熟,更是不满足只躺在一起过一夜。 顾子青察觉有人靠近,下意识也搂了过去,但也只有片刻功夫,察觉到手下一片滑腻的他几乎瞬间睁开了眼,虽黑暗中看不清躺在自己怀里的是谁,但他能肯定是个女人。 顾子青一个鲤鱼打挺自床上坐了起来,然后跳下床,他双目圆睁,里面布满血丝:“你是谁!” 女人咬着唇,心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她也慢慢坐了起来,庆幸自己上床的时候脱得精光,她含羞带怯地唤了声“子青”,又偷偷地将什么东西抹在了床上。 顾子青一个箭步奔到桌边,点起了灯,再看向床边,只间床上被褥凌乱,浅色的单子上,有一抹刺眼的殷红,而床上坐着个赤裸的女人,正堪堪用被子遮着半拉身子。 顾子青的脑袋如被人敲打一样的疼痛,他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怒吼,再睁眼,已理清了原委,他做没做过,自己自然清楚,只是现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见他双眼赤红,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顾子青也来不及穿外衣,直接推门出去。 女人红了眼圈,急急又唤了声:“子青!” 外面寒风刺骨,冷风如刀子一片吹进单衣里,割着皮肤,吹得顾子青又清醒几分,他如今有多清醒,心中就有多恨,他还未来得及冲出院子,这就被人拦了下来,拦着他的是几个年轻小哥,包括桃花在内,具是沈夫人亲信,他们也不蛮横,只抱着顾子青手臂苦苦哀求。 顾子青是不打女人和小哥的,如此情况,真拿捏到他的软肋,只见他额头上都鼓起了青筋,眼看就要动手,因装了事迟迟没睡的沈夫人及时赶了过来。 这事知道的人毕竟不多,沈夫人将顾子青推回了院子,旁边有几人打着灯笼,只给这小小一方距离,照出些光亮。 顾子青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在别人簇拥下,面露得意的女人,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真是完全不了解这个姐姐。 “是你设计的?”顾子青的语气不是疑问,他此刻的眼神犹如困兽一般,一股被背叛、算计的锥心痛痛,啃食得他几欲呕出血来。 沈夫人不答反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顾子青的眼神渐渐冷下来,愤怒一点点褪去。 沈夫人以为自己弟弟会大发雷霆,见他这样,心中反而比看他发怒还要心虚,但要强的沈夫人仍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是宋太师的嫡女,你酒后毁了人家姑娘清白,你说宋太师会善罢甘休吗?” 顾子青内心翻江倒海,脑海里满满的全是林忘,这一刻,思念在心头疯长,但同时,他又十分理智地思考现下的情况,他能说他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甚至连以前刻意回避的、林忘的态度都想了起来,以前总以为自己对他并非用情至深,娶他多少带有一丝执拗意味,但到如今这种状况,顾子青才知根本舍不得他。 正因为舍不得,才不忍让他受一点委屈。 不等沈夫人多说一句,顾子青沉声打断:“我会娶她。” 灯笼里烛火发出的噼啪之声,遮住了顾子青紧攥拳头发出的声响。 料想不到顾子青这么轻易就松口,沈夫人整个人愣住了,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但看周围人吃惊的反应,她迫不及待笑了出来,快速地问:“那个林忘怎么办?” 顾子青闭了下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神色,再睁眼,眸子中就如这室外的空气一样,冷得几乎快结出了冰碴:“我会娶那女人当正妻。” 沈夫人目的达到,她觉得她应该高兴,可见顾子青这样,她是真的笑不出来了,甚至一阵心慌。这一刻,沈夫人同样觉得她并不如自己以为的那样这么了解这个弟弟。 “此事不要声张,年后再论婚嫁事宜。”顾子青扭脸,一步步走回屋,看也没看床上的女人,任凭她叫着自己的名字,顾子青拿了衣服和行囊,甚至来不及穿好,就又走出了屋外。 此时,天空飘起了零星雪花,顾子青拿着东西往外走,沈夫人拦了一下,顾子青轻轻一闪就躲开了,甚至都没让沈夫人碰到自己一下,沈夫人没看见,顾子青躲闪的时候,一脸嫌恶。 沈夫人这会大概也有了预感,站在原地,看着顾子青的背影一点点走近黑暗,大声喊了一句:“子青,姐姐这是为你好。” 顾子青头也不回,没有任何反应,走了出去。 96、铺路 顾子青在客栈住了一宿,这一宿他几乎没合眼,等到转天城门一开,他就策马出城,一路上狠抽着鞭子,总算于天黑前赶回了家。 林忘想不到他只去了一天就回来了,算了算,顾子青几乎没在沈府停留。 满身寒霜的顾子青冲进屋,根本不在乎下人的眼光,直接将林忘抱个满怀,身体虽十分疲惫,但里面仿佛被填满一般只觉得满足。 顾子青将脸埋在林忘肩窝处,久久不说话,也不动。 小华哥儿从旁见二爷一脸憔悴,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很怕他染了风寒。 林忘看见了小华哥儿投过来的眼色,先是安抚地拍了拍顾子青的背,然后用哄小孩的声音轻声说:“二爷,先换了衣裳吧,小心染了风寒。” 一句话,拉回了顾子青浑浑噩噩的思绪,让他差点红了眼圈,又过了片刻,顾子青站直了身子,却是一言不发。 林忘冲着小华哥儿吩咐道:“净房有热水吧?快带着二爷洗濯去,二爷您跟块冰坨似的。” 小华哥儿点了下头,刚要动,顾子青却牵起了林忘的手:“你跟我来净房,服侍我沐浴。” 屋中众人闻言,皆想歪了,小华哥儿几人红着脸垂下头。 林忘有些尴尬地被顾子青牵到了净房,后者挥退了其余人,林忘见状,心中更是紧张。 顾子青抬了抬胳膊,林忘上前替他宽衣解带,待摸到他里衣,发现潮乎乎的,一片冰凉。林忘快速替他脱了衣服,露出里面精健的身体,又帮他解了发簪散了头发,长长头发便披散在背后,倒显得比平时柔和了些。 “二爷,您赶紧进水里暖一暖身子吧。” 在林忘的搀扶下,顾子青迈进了浴桶,里面的水上升了一块。 林忘干巴巴地站着,顾子青指了指一旁小几上放着的各种物品,开口说:“先帮我擦身子吧。” 林忘磨磨蹭蹭走到小几前,看着上面各种物品,然后拿了个丝瓜络,又走回桶边,这就轻轻地替顾子青擦起了身子。 顾子青并没有纠正林忘的错误,而是任他没有章法地在自己身上摩擦着,总算身体渐渐暖了起来,顾子青偶尔能感受到对方的指甲在身上一扫而过,磨得人心痒难耐。 净房气氛暧昧,一阵阵若有似无的香味飘在空气里。 “如果当初,有第三条路可选,我放你偷偷走,你是不是宁愿选择离开也不选择和我成亲?”顾子青忽然开口。 林忘一愣,没立时明白他的话,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又将他的话从头捋了一遍,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在俩人在决定成亲之前,林忘对于林家人的举动,恳请顾子青放他走。 林忘沉默没开口,不明白好端端的顾子青提这个做什么?他直觉知道顾子青在京城的这一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小的事。 顾子青并不指望林忘真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一把握住了林忘的手,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他:“那现在呢?你是不是很不愿意被困在内宅之中?” 有的人趋于平稳生活,有的人却不甘平凡,顾子青并非看不出来,林忘明显属于后者,他整日待在内宅之中,比之两人刚认识那会,缺少了一股精气神。 林忘心头一跳,又不能直接回答,嘴里干巴巴地说:“二爷您今天怎么了?” 顾子青闭上了眼,掩盖其中的受伤,他松开了林忘的手,俩人之间多了些尴尬,似乎连温度都在一点点下降。 之后,林忘便在静默中替顾子青洗完了头发和身子,然后拿着布巾帮他擦着身子,又伺候他穿上了衣服。 出来后,正好赶上厨房做完了晚饭,俩人来到饭厅,又默默的吃完了饭,周围人无不看出气氛不对,伺候的时候越加小心谨慎。 京城沈府 “啪”的一声,沈步帅不顾下人在旁,伸手给了沈夫人一巴掌,他是武将出身,这一巴掌丝毫没留情,沈夫人被打得一个踉跄,头上的翠簪甩了出去,摔在地上,叮的一声,跌成三瓣,待她重新站稳,右面脸高高肿起,嘴角挂着一丝血迹。 沈夫人瞪着眼睛,里面蓄满泪水,她歇斯底里地大喊:“你敢打我?你竟然敢动手打我?” 她的声声叫唤更是拔火,沈步帅气极,又欲扬手,还是被一旁吓傻的沈如鉴堪堪拦住,沈如鉴年纪到底也不大,他本来就怕他爹,更是没见他这样般动怒,浑身止不住颤抖,用全部力量才压制住自己爹的一只手。 沈如鉴的眼圈红了,泪水盈眶,瓮声瓮气道:“爹,您听娘解释。” 沈夫人指着沈步帅,咬紧了牙,恶狠狠地说:“我这还不是为你好?眼见你就要外放了,四处走动了快一年了,有什么用?要不是宋晓莲看上了我家子青,宋太师答应替你疏通,你一辈子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吧,我看你还有没有回京的可能!” 沈步帅越听越窝火,一把将沈如鉴挥开,过去又是一巴掌,见他气势汹汹,眼中都冒出了火星子:“你这个无知的妇人,留你何用?若不是七出三不去,我早休了你,朝廷上的党派之争岂是你明白的?那宋太师是” 沈如鉴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站在一旁,再不敢开口。 沈步帅气得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跋扈无知的妇人,确确实实感觉到一股恶心。 他再不看沈夫人一眼,转而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几个下人,沈步帅眼神阴暗而汹涌,他领过兵,打过仗,一股子气势不必说,地上几人被盯着,宛如刀子割着皮肤,无不瑟瑟发抖。 “我留你们有何用?去唤个牙郎,将他们都卖了吧。”沈步帅厉声呵斥,脸色铁青,一声令下,由外面涌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将这几人拖拉着往外拽。 那几人俱是沈夫人心腹,这会都慌了神,哭哭啼啼,苦苦哀求,屋中一片混乱。 沈夫人闻言,激动得胸脯急促起伏,正要上前去拦,嘴里仍旧不停叫唤着,只是不等她近前,就被沈步帅毫不留情地推了回去,又差点跌倒。 沈步帅厌恶道:“你们主母病了,找几个人好生看着,没事不要踏出房门一步,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以后交给西哥儿。” 沈夫人这次彻底慌了神,心里已经怕了,可还在嘴硬:“我这是为你好,我这是为你们好!” 沈步帅充耳不闻,拉着沈如鉴出了屋,沈夫人想追出去,却被几个粗使小哥拦住了,沈夫人厉声大喊:“反了你们,反了你们!” 那几人一时也不敢真的蛮横,左右为难,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沈步帅脚步一顿,头也没回道:“你们夫人得了失心疯,还不给我拦住,派人好生盯着,若让她出院子一步,我扒了你们的皮。” 家丁闻言,嘴上告了声罪,便伸手给沈夫人拦住,拉着她不叫她动弹一步。 沈夫人只能眼看着夫君和儿子越走越远,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喊着“为你好”的话。 沈如鉴此刻浑身抖得厉害,他忍不住回头,远远见自己母亲狼狈的身影,眼泪似断线的珠子,滚将下来 顾子青回了虞城,但只待了一天,又要动身去京城,林忘这次聪明的没问他去京城干什么。 他这次去京城,也并未久待,不出五天就回来了,满面风霜,眉头紧锁,下巴上挂着青丛丛的胡茬,比之从前更加不苟言笑。 顾子青回来后,越加的忙碌,但即便如此,似乎应酬却比从前少了,五天里能有三天是在家跟林忘一起吃中饭和晚饭。 如今虽说是林忘名义上打理内宅,但他毕竟才第一年,有许多事还很生疏,管家拿着拟好的礼单子来给他过目,林忘只将一些关系不近的人的礼单敲定了,剩下一些关系特殊的,还是让顾子青把把关。 顾子青看着礼单子匆匆扫了一遍,这苏管家是顾子青最开始还没发迹的时候,就买了死契跟在身边的,顾子青对他很信任,见他拟的单子并无不妥,于是点点头:“置办完礼物后,将这份单子交给夫人,让他学一学,日后送礼就比着这个来” 说到这里,顾子青猛地停住,攥着单子的手不自觉收紧,林忘和苏管家都好奇地看向他,却见他眼中冒出火星,表情恶狠狠的,俩人心中同时咯噔一声,快速收回了视线。 顾子青抽出最上面的那沓纸,将它们揉成一团,声音冷冰冰的,犹如外面枝头上的冰雪:“日后不用和沈家过礼,每季送去沈家的银子也停了吧。” 林忘和苏管家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俩人再次一致地选择什么都没说,苏管家低声应了是,然后拿着剩下的礼单子就退下了。 林忘看向顾子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顾子青将手覆上林忘的,轻轻拍了两下:“你什么都不要问。” 因今年服国丧,这个年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两往年盛行的大型扑买都被禁止了。 过完年后,顾子青重新投入工作中,连林忘都不知道他忙什么,也就过年的时候,顾子青刮了胡子,如今年一过去,他胡子又长了起来。 这一日,顾子青早早就回来了,回到屋中,挥退了所有人,他脸上的表情肃然严整,脸黑得仿佛能滴出黑水。 顾子青将林忘拉倒桌边,俩人坐的很近,前者一直攥着后者的手,并不是平日里那种轻轻握着,而是用了些力气。 林忘知道他有话要说,看意思还是挺重要的,于是跟着沉默,任他攥着手。 “林家人我帮你摆平了,今早就动身离开虞城,前往苏州,他们原本想再见你一面,我觉得没必要,就拦下了。” 林忘听了他的话后,惊得目瞪口呆,大脑完全转不过弯来,不明白顾子青怎么忽然想起要替他摆脱林家人?而且他可是知道,林家人为了能多从柳家、顾家得到好处,可不会轻易就走。 似猜出了林忘的疑问,顾子青轻声解释:“我知你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日后我不在了,他们一准又要将你卖给别人,我只不过使计略微诱惑一下,你那大哥就钻进套里,欠了赌场一屁股债,不是小数目,说实话我都有点佩服他了,明明两手空空,还这么大胆,我和柳若虚帮他一次两次三次,却不能次次帮他,后来眼见他要被人打死了,我就以送他们去苏州为由提出条件,果然,你那爹良一开始不同意,转而又去求柳若虚,那柳若虚也不是傻子,也不想养着这么个无底洞,而且我俩又通了气,态度一致,他们又不能轻易见到你和你妹妹,最后为了保住林家的香火,也只能同意。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去苏州并不是吃苦去的,我给他们置了些田,若是老老实实的,不说富贵,却也殷实过日,只不过苏州有我的人监视着他们,想要离开苏州,却是不能了。”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紧不慢,自始至终一双眼睛都紧紧的盯着林忘。 林忘被他看得发毛,下意识的就要把手拿出来,反而被握得更紧,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顾子青,脸色阴沉,眼角眉梢沉沉的压着一股子痛意,他来不及为林家人的事高兴,反而隐隐有些不安,一开口,连二爷的称呼都忘了:“顾子青,你怎么了?” 顾子青见他脸上的担心,一瞬间有些欢喜,欢喜过后便是阵阵心酸,连接下来的话都有点说不出来了。 林忘见他这样,更肯定他有事,下意识以为他生了什么重病,还是不能医治的那种,林忘自己都没察觉,手指都有点变凉了。 顾子青牢牢把林忘抱住,动作粗鲁,然后一下一下磨蹭着对方的脸,再开口,声音已经嘶哑:“林忘我要娶一个女人过门。” 他的声音顿了一顿,后半句话似很难开口一般,嘴唇张了张,艰难的一声叹息:“我们和离吧。” 林忘浑身一僵,实在出乎意料,他沉默了有一会,方回了神,想推开对方,却换来顾子青收的更紧的手臂。林忘倚在顾子青怀里,眼神复杂。 顾子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声音里不可避免带了些自嘲,林忘听见他胸口传来一阵颤动:“我有时都怀疑,我这么挖心掏肺的对你,你有没有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喜欢我?” 林忘空着的那只手悄悄攥成了拳头,顾子青的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顾子青并不是真想让林回答,他轻轻松开手臂,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眼睛直直看着林忘,看着林忘的眉眼,浓浓不舍充斥在心间,如针扎一般。顾子青并不想瞒着林忘,这就说了沈夫人如何下的套,还有那个女人的身份,然后他再一次抓住了林忘的手:“我知你的底线,也知你其实是不想被困在宅院之中的,我不想和你分开,可当我决定要娶那个女人的同时,我就已经想好要跟你和离,因为我不忍见你受一丁点的委屈。” 最后几个字,带了一点破音,林忘震惊了,浑身如过了一遍电流,阵阵发麻,他觉得自己整个心都烫起来了。 97、和离 顾子青一向做事周全,不仅替林忘打发走了林家人,把他的后路也一并安排好了。 除了当初给他置办的嫁妆悉数让他带走,又悄悄往里面塞了几处庄子,还在城东、城南交接的地方,给他买了一座两进的宅院,宅院并不是多大,但胜在精致,特别是院子里一道九曲通幽的石桥,桥下一汪池水,清凌凌能看见斑斓的鹅卵石,许多巴掌大的锦鲤在里面游来游去,一尾挨着一尾的,平添了好多生气。 林忘这几日心里常常有种茫然的难受,他之前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不喜欢顾子青,但当顾子青怕他委屈而做到这一步的时候,林忘发觉自己的心,带着一点不容忽视的疼,然后他就会忍不住去想,但凡顾子青再自私一点,就会给他贬为妾,而不是放他走。 这种走法欠顾子青的实在太多了,林忘对这种不问回报的付出都有些怕了,有时候想想甚至都恨自己的无情。 “给你置的田地,是挂在信王名下,每年你能省下大半的税钱,便是光靠收租,也够你过活的,其他的你不用担心。”顾子青表面看着还是和以前无异,但是那些镶嵌在轮廓里的疲倦,让他仿佛整个人都变了。这样的顾子青不再是外人口中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个一心为他好的男人,林忘看着,心里酸涩不已。 说到这里,顾子青顿了一下,能看出他脸上有些犹豫,然后方道:“朝廷上如今三党对立,以信王为首的朔党,以宋太师为首的洛党,和右丞相为首的蜀党,其中洛、蜀两党斗得水深火热,朔党趋于中立,并且权力体系根深蒂固,这也是为什么我投靠信王的关系,但我若娶了宋太师之女,自然需要和信王避嫌,而我那姐夫,因是武官,也没什么党派之分,可笑的是我那姐姐以为给我下了套,殊不知她才是钻进圈套的人。” 林忘恍然大悟,他就说一个女人再爱顾子青爱的要死要活,也不能够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不要脸了,这样即便进了顾家门,以后在夫君面前还能有脸面?原来其中还有这层关系,看来那个太师之女也是牺牲品。但他不知顾子青好端端跟他说这些朝廷上的事有什么用,顾子青也只是提了一句,之后便是嘱咐林忘其他事宜。 原本林忘不想要顾子青给他的东西的,他能这样获得自由已然是意外之喜,拿了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越发会让他觉得亏欠顾子青良多,和离之后两个人恐怕再无交集,这样对他好他也未必能偿还的起。 但顾子青一再坚持,他又怎么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在外面吃苦,他甚至不惜板着脸,用近乎威胁的口吻说:“你知我并不想和你分开,这些东西不放在你手里我不安心,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再去赁房子住吗?那不如你还留在顾府吧,我也有自信能护你周全,在我眼皮子底下,我也安心。” 林忘听他这样略带粗鲁地跟自己说话,故意拿捏着似的,竟有些心酸地笑了起来,这一刻,他觉得他懂顾子青,一如顾子青懂他。顾子青这些话听起来吓唬人,但林忘知道,也仅仅是吓唬他罢了。 林忘到底收了顾子青送的东西,感情这种事就是这么奇妙,原本他以为他收顾子青这么贵重的东西后会觉得羞愧,但当他了解对方的感情后,那种负面的情绪反而没有了,他知道顾子青全心全意为他好,他也从心里不想让对方替他担心。 和离与休妻虽都是夫妻两人分开,但意思明显不一样,休妻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并不叫什么事,社会大多还是偏向男人,顶多说几句风流什么的,而被休的妻子可就不会有什么好名声,因男人也不是随便就能休妻的,除非犯了七出,当然这个七出也是很微妙的,其中一条“不事舅姑”,这个决定权就在公公婆婆手里,完全就因为不喜欢,而扣上这条。 至于和离,明显是双方自愿分开,这点于男人面子则有些不好,是以一般的大户人家,只听说休妻,甚至都有因犯一些事情,被官府判“义绝”,也很少有听说“和离”的。 沈夫人原本的意思自然是让顾子青休了林忘,但等俩人和离的消息传回京城,事情已成定局。 林忘走的时候,顾子青让他把小昭和吴语一同带走,用他的话讲,小昭以前算林忘身边的人,当新夫人进门后,自然会想法给他打发走,而让吴语跟着林忘,其中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小昭和吴语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心甘情愿地跟着林忘走了。 虽搬了新家,但需要整理的地方并不多,显然之前有人给院子从里到外打扫干净,连花园里的池子,都栽上了荷花,顾子青还从自己府上拨了几房老实本分的下人过去,都是签了死契的,契约也都交给了他。 林忘让其余人去整理行李,他一个人在园子里慢慢逛了起来,走过跨水接岸的曲廊,踏上建在池中小巧的亭子,不远处是一排抽出嫩芽的柳树,随风摇摆,觉得眼前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透着顾子青的感情,看着看着,从心脏的位置开始,整个五脏六腑都烫的吓人,仿佛就要沉溺在他的盛情里一样。 林忘的行李不多,府上人手又足,不到一个时辰,就都整理完毕,林忘回到正厅,小昭和吴语正好要出来寻人。 小昭奉了茶,然后和吴语一左一右站在林忘身后,小昭指了指站在厅里的十来个人,这十来人规规矩矩跪在地上,一看便是大户人家TJ出来的做派,小昭问:“林哥儿,这些人你安排下吧。” 林忘一一询问他们原本在府上是干什么的,众人一一回答,从扫尘的,到浆洗,到护院,到厨下,一应俱全,林忘便让他们还依着原先的职责。 这些人中,有四个表情随意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林忘留心观察,发现他们举止神态和其他人很不同,跟林忘说话时,不自觉就会对上他的视线,与其他人规规矩矩俯首不同。 林忘一问,才知这四人非顾府下人,而更像顾子青手下一类。他们四人原本是在军中效力,后因为一些原因,那“忠义军”被遣散,军中人大多回乡,但田地早无,又不会别的手艺,那年顾子青正是事业刚刚起步,少不了亲力亲为,走南闯北,听闻了这件事,有心招募这些武艺高强的人为护卫,又担心被人扣上什么谋反的帽子,便只招了十来人,这几年间,顾子青也不曾亏待他们,双方也都培养出感情,而如今顾子青派来的这四人,正是十来人中武艺高强但身上带些旧伤的,这些人少了年轻时的争强好胜,性格宽厚渴望平稳生活,最适合给林忘看院子。 林忘听了,更不敢怠慢,让他们住在第一进的院子,每人一间屋子,而其他下人,成家的自然一间,没成家的也能单独分到一间房,众人喜不自禁,欢喜告谢。 薛家和柳老板知道林忘搬新家,都送来了贺礼,后者自然是以林似玉的身份送来的,嘴上称呼也改成了林小哥,闭口不提顾子青的事。 林忘和顾子青当初成亲时有多热闹,俩人和离时就闹得有多么风风雨雨,现在满城都在讨论这件事,不乏有怀春小哥将林忘视为一种精神寄托,也渴望自己日后能有这种际遇,如今见俩人和离分开,少不了有些失望,当然其中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要说最幸灾乐祸的,当属林似玉,虽听说顾二爷给了林忘不少东西,但一想到日后他不在是顾夫人,林似玉觉得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她是多想来到林忘面前奚落他一番,但早已看清林似玉本质的柳若虚,牢牢将人关在府上,不让出府一步。柳若虚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少年,早就跟人精似的,并且与顾子青相交几年,也算互相了解,从顾子青与林忘和离而不是休妻,他就看出顾子青对对方还有感情,只是弄不清俩人为何闹到这样下场,但仍旧不敢怠慢林忘。 林似玉连赴一些贵夫人之间的邀约,柳若虚也是派了心腹全程跟着,小聚完就给林似玉带回府,她是没有机会去林忘面前给他找不痛快了。 林似玉也是傻的,丝毫没发现柳若虚对她的态度变了,一见柳若虚的面,就变着花样找借口要去探一探林忘,柳若虚看着她眼中的幸灾乐祸,发现对亲兄弟都如此落井下石,越发觉得她没好心眼,不待见她,整日歇在妾的房里,没多久,就传出了其中俩人有孕的消息,林似玉当即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才没功夫想林忘的事,专心讨好柳若虚,但她到底是夫人身份,在床上的时候,不如那几个专门TJ过的扬州瘦马花样多,柳若虚跟她亲热了没几日,就又让人给勾走了。 林忘一个人在府上将所有事情捋了一遍,又亲自去那些田地过了遍眼,第五日,终于都捋顺了,得了空闲。 坐吃山空不是林忘风格,又说他的老本行餐饮,如今一个人,更是将开饭店拿到了行程上,他叫人请来了买卖房屋的牙郎,开出了自己的条件,没几日,那牙郎就给林忘带回来了消息。 那牙郎知道林忘是谁,也知他手底下有钱,脸上挂着笑,一脸谄媚:“小哥,按您的吩咐,给您找的房子有三处,一处是位于飞虹街,是个两层楼的老店,还有一处是南桥街,之前也是干酒楼的,再有一处白云街,那处地方前些日子遭了大火,烧没了不少木制楼房,其中有人家东西都烧光了,正打算卖地了,您要是要,还得自己盖楼,价格自然比前两处便宜,但若再算上盖楼的,可就不合适了。” 林忘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听了牙郎说的,他反而中意最后那个白云街的空地,他想干酒楼,自然恨不得重头开始,好好来,前面那两处虽价钱上比最后那处合适,但却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装修也要费些事,还未必能满意,不如多出些钱,从根上,就一口气弄好了。 心中有了想法,却不会立刻定下,他还是习惯都看一看的,没准前面那两处地方能有惊喜呢,林忘道:“既然如此,劳烦牙郎哥儿带我都去看看吧。” 牙郎见有戏,巴不得赶紧带着林忘去看。 林忘原本想低调点,只带着小昭和护院四人中的一个去看房子,但众人劝他如今一个人,怕他被人欺负,于是不仅小昭吴语跟着,另带上一个上岁数的小哥,会武功的那四人更是出动了三人,跟在林忘轿子后面,乍一看前呼后拥,一行人直奔离着最近的南桥街。 南桥街的那处房子没什么新意,然后他们又去了白云街,林忘看着那处还带着燃烧过后的黑渍的空地,见面积不大不小,位置不好不坏,因周围楼房都遭了灾,有的已经重新建了起来,有的正施着工,有的还光秃秃的,并没任何动工迹象,林忘其实心中已经决定就是这里的。 但最后还是走了一遭飞虹街,并没给林忘什么惊喜,最后问了价钱,林忘为不让自己显得太心急处于劣势,表示考虑三天,再给他答复。 忙起来的时候,完全想不了其他事,而当一个人的时候,不可避免想起以前和顾子青的点点滴滴,有时林忘会想,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甚至让他晚上睡觉时,总不能安心。 98、买地建楼 不几日,林忘就将白云街那块地买下来了,虽说是光秃秃的地,但价钱也不便宜,林忘不得不卖了一些良田,和一些平日用不到的金银首饰,才凑够了钱,他本身就想闯一闯,所以即便手里靠吃租子的田地缩了水,也没说瞻前顾后的,仍旧一派自信。 买完地,林忘不敢耽误,这就请人设计新楼样子,那人就靠这手艺吃饭,设计出的样子也很有新意,整个是个“回”字形,酒楼正中间是露天小池子,里面栽着花养着鱼圈着鸳鸯,池上架十字桥,连接酒楼四面回廊,挨着池子的雅间皆开大窗户,敞开窗户就能将池中景色尽收眼底,闻着阵阵花香。 敲定格局后,就开始买石头、木料,请人搭建,自然有团队是和设计师合作的,互相应该有好处,人手很快找到,就等着石料运来开始动工。 林忘派两个人监督建酒楼的事,都是卖了死契的下人,一个叫阿福,一个叫平安,俩人性格都是过得去,并非老实到傻的地步,平安比阿福略微机灵些,但偏偏俩人有些小矛盾,彼此不太对付,听说都在追求吴语,以前在顾府的时候,接触吴语机会几乎没有,也只能偷偷的想,如今跟了林忘,府上就这么些人,院子也不算大,见面的机会多了,于是俩人有了动作,今天送朵花,明天送块糖的,暗暗竞争。 林忘不知道顾子青给他挑下人的时候知不知道这点,但对他来说,这样的两个人最好用,放在一起共同监工,同时也彼此互相监视,一些吃好处的猫腻,自然就少了。 林忘也没闲着,他虽日后开酒楼,可总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自己当厨子,于是林忘从牙郎手里特意买来几个别人家转卖的厨子。 那牙郎见林忘每每出手大方,自然用心讨好,不敢以次充好,怕断了日后财路,于是介绍说:“这几人虽被原来主家变卖,但并不是犯了什么事,或是手艺不行,这个张三,是史老爷家厨郎一把手,史夫人最爱吃他的菜,只可惜史夫人年后去世了,新夫人看他不顺眼,才给转卖了。这个李四,是原来项大人家的厨郎,项大人被流放,他家为了走动关系,自然将能变卖的都变卖,人也不例外。还有这个周五,是王大人家的,遭遇倒也和李四类似,王大人外放任职,一家子也不可能都带走,将下人卖了一些,周五虽不是厨房里一把手,但厨艺也很不错。” 挑厨子不比其他,直接关乎酒楼好坏,林忘光看见人也不敢轻易决定,让他们三人各自拿出本事做了三样菜,林忘亲自试菜。 这其中手艺最好的自然是张三,看来他原本是史家厨房一把手并非骗人,一道元宝肉香味四溢,肉质软嫩,肥而不腻。 李四做的是素烧鹅,色泽金黄,里面馅料包含蘑菇、糯米、芝麻等,外面是油炸过后的酥脆,里面是糯米的软香,十分可口。 而周五看来更擅长做点心,做了道金钱油塔,松软绵润,油而不腻。 三人的手艺倒是出乎林忘预料,当即将人买了下来。 他们的手艺虽不错,但会的料理外面也不乏有人会,他们当时让林忘试菜时,是拿出了看家本事,事后林忘分别考问他们还会什么菜色,三人说出来的,也不过是一般菜肴。 林忘倒是不恼,本来开酒楼,一应菜色都是他决定,自然是花样新鲜的,有他以前拿手的菜,也有他看完菜谱后,古今结合改编的。 林忘先敲定了十道菜,让三人分别按擅长的学,张三学热菜,李四学冷拼,周五以前不是厨房一把手,更偏向做点心讨好主家,干脆林忘让他仍旧做各种点心。 一连十来日,三人学的用心,因有底子,对于林忘教的更是很快就能掌握。 这日,林忘无意间听闻快到信王生辰了,莫名地,想起了之前顾子青跟他说过的话,又是赞他为人稳重,又是说他根基深,并且自己的田地,悉数挂在他的名下,靠他照拂。 林忘心思活络了些,想做生意开酒楼,背后哪能没有靠山,就是之前恁地小的一个小小饭店,还在衙门走了不少关系,如今大好的一个机会,林忘又怎会放过。 于是他开始置办礼物,因之前和信王并无交际,也不敢置得太丰,回忆了下当初和顾子青成亲时,信王送来的礼单子。 想到顾子青,林忘心中又是一阵拖沓的疼痛,并伴随着失落,在心头疯长。 恍惚了一会,然后按捺住心头杂思,林忘开始提笔拟着礼单子,他不敢跟人比阔气,只能胜在精致,写上一对天青磁莲花式瓶,又从库房拿了两匹杭州织造的五彩罗缎,两匹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一件犀角雕八仙过海摆件,一串琥珀连青金石手串,一尊翡翠观音提篮站像,一座寿山石山形笔架,海天出月白端石砚,金珀纸镇,之后又置办些异果时新,最后重头则是一式两份的契约。 契约内容不外乎就是信王投资林忘开酒楼,每年得分红两成,两份契约都签好的林忘的名字,另一边却是空白的。 一切置办妥当后,林忘给了看院子的张彪、赵虎五十两银子用于在京活动经费,派俩人四月初一这日动身上京,尤其那封装着契约的信,让张彪仔细收好。 虞城、京城之间,快马只需一天功夫,马车略慢,也只需要一天半不到两天。 自打张彪、赵虎两人离开,林忘心中有些忐忑,对方毕竟是皇亲国戚,他这样做不知会不会显得唐突,不过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信王收了礼,却退回了契约,不将林忘放在眼里,但是总要试一试。 在林忘等待张彪、赵虎俩人回来的这几天里,顾子青终于放出风声要娶宋太师之女,府上负责采买的下人有心瞒着林忘,不叫他知道,但这种事哪里瞒得住,一时之间,虞城再次掀起了八卦风潮。 因外界都不知林忘的真实身份,只知他配顾子青有些不够格,那时俩人成亲,都以为双方是互通心意,你情我愿,有人不屑的,也有人赞顾子青为人真诚,如今俩人才成亲一年,顾子青就另娶高官之女,是以隐隐的,对他的评价自然不好了,多数说他趋炎附势。 但这个社会,到底还是对男人宽容,不知从何时起,又有人说是太师女看上了顾子青,利用身份逼迫顾子青娶她,否则顾子青若真是趋炎附势,那他早有机会娶高官之女,何必要等到如今? 说的人口若悬河,分析得头头是道,就跟知道内情似的,众人再结合顾子青与林忘是和离而不是休妻,且俩人分开后,顾子青仍好好安置对方,后一种风声,慢慢占了上风。 因另一个当事人在京城,所以这个传闻便跟着北风一路吹到了京城,越演越烈。 宋晓莲听闻后表情有一瞬间扭曲,长长指甲挂着桌面兹拉兹拉直响,虽事实确实不堪,可她也忍受不了让人指着脊梁骨地讽刺,宋晓莲不傻,她看出这风声是有人故意为之,甚至她都能知道这是谁做的,三人之中,必定得有一人背上不好的名声。 与沈夫人不同,宋晓莲是有些脑子的,比起沈夫人巴不得林忘有多远滚多远,宋晓莲其实是不希望顾子青休了林忘的,最好的局面是俩人是平妻,这样以宋晓莲的身份来说,能显得自己心胸宽广,而她也有信心进了顾家后,一点点掌握住顾子青的心,到时失了宠的男妻,又有什么威胁可言? 只是不知顾子青是太敏感还是如何,竟一早就与对方和离,根本连让宋晓莲表现大度的机会都没有,更可恨的是和离不是休妻,顾子青对对方还做出一副一往情深、念念不舍的样子,虽然嘴里没说,但也够让人推敲其中内涵的。 宋晓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睛发亮,轻启朱唇喃喃自语:“子青啊子青,这么聪明的你,一个没本事没身份的哥儿如何配得上?他能看出你为他做的吗?只怕他这会跟别人一样恨你无情无义了吧!” 宋晓莲笑够了,勾了勾手,她身边的心腹就凑了过去,殷红的薄唇上下开启,眼睛并不是看着心腹,而是遥望着远方,嘴角始终挂着笑。 说完后,她轻轻拍了拍心腹的手:“去吧,将这种说法传去虞城,我太师嫡女,还容得下有位平妻共同伺候夫君,到底是他妒,才招致顾子青不要他的,只不过顾子青情深意重,才会与他‘和离’。” 于是新的版本传闻,很快在虞城传开,大大地满足了小老百姓的八卦之心,这次内容是林忘善妒,容不下任何人,连太师之女都不介意和别人共事一夫,偏偏林忘就是不同意顾子青娶平妻,最后心胸宽广的顾子青才会与之“和离”。 妒,在男权社会是件可大可小的事,任你是皇帝之女,也不能说不让驸马纳个妾的,所以这个版本一出来,谴责的目标又指向了林忘。 彼时林忘正站在院子里,拿着鱼食喂着池子里的鱼,他深深觉得这几日无辜躺枪多次,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恼。 然另一个消息让林忘放下手里鱼食,快步走回厅里。 张彪、赵虎回来了。 99、签约 张彪、赵虎押着一车礼物,幸得四月天春暖花开,不寒不热,两地路程近,大路通畅,果然用了一日半就进了京城,又赶了两三个时辰的车,方到信王府门口。 但这会天已有些黑,并不方便前去送礼,俩人打个商量,在附近寻了间客店住下,转日一早再去。 第二日,两人押着礼物来到信王门口,张彪整了整衣服,这就上前,躬身向门口门公问了礼。 那人上下打量张彪、赵虎二人,又扫了眼车,心中已知是来送礼,但还是要问:“你们是哪里来的?” 张彪、赵虎二人也曾随顾子青来过信王府,一些相应规矩也晓得,他心知不能报出林忘小哥的身份,便道:“我二人是虞城林老板家的人,来与王爷进献生辰礼物。” 虽是送礼,但林忘身份不够,张彪、赵虎别说见信王了,就连王府的管家都见不着。 门公让他俩卸下礼物,递上单子就可以走了。 张彪不敢将信交与门公,上前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塞在那人手里,又拿出几锭,分给其余人,然后道:“小的有信件要递给信王,不知能代为通传一下曲管家?” 几人得了钱,总算不再板着脸,只是嘴上仍旧嚷嚷着:“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指名见我们曲管家,送完礼物趁早哪来回哪去。” 张彪见他态度并不强硬,就知他是嫌弃钱不够,并不是真想赶人走,于是又每人送了一两银子。 门公将银子揣进怀里,点了点头:“你既然叫出了曲管家名号,我也不敢不与你传一声,你且稍等。” 过了好一会,才见门内走出一中年人,身形瘦弱,青丝绢袍,十分干练。 张彪、赵虎见了,忙行了个大礼,对方答礼相还,俩人之所以要见曲管家,正是因为曲管家之前和他们有过几面之缘。 果然那曲管家盯着他们瞧了一会,然后略带惊讶道:“我还说是谁,原来是你们二位,刚才门公传说是虞城来的林老板,我还在纳罕怎没听过,将他数落了几句,别什么人说要见一见,就拉进府,原来是他通传错了名号。” 张彪、赵虎脸上略有尴尬,前者忙从怀里摸出揭帖、礼贴,又拿出一个包钱的纸包,一并递过去:“这些薄礼是孝敬曲管家的,我兄弟二人如今换了东家,有封信想递给王爷,劳烦曲管家辛苦一趟。” 曲管家接过东西,手在包上一摸,就知里面至少有三十两,心中满意对方出手大方,又扫了眼礼单子,见上面东西精致,有些好奇道:“不知你们新东家是谁?” “新东家姓林。” 曲管家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代你们送一趟信。” 二人又行个大礼,方将信递过去。 曲管家接过信,吩咐人将礼物抬进来,方准二人在二门里等候。 曲管家捏着信,径直往府里走,不一会来到书房,在门口禀告。 房内传来一声淡淡的声音:“这种琐事,也值得来跟我说?” “那人说有封信要交予王爷,且那俩人是原来顾二爷身边的人。” 屋中男人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转而看向下手椅子上的人,眼中带着打趣,又冲外面问了句:“那俩人说他们主家姓什么?” “姓林!” 男人秀目龙眉,英姿勃勃,当即笑了起来,他冲屋中的另一人说:“这么巧,也是姓林,你说会不会是你那个林小哥?” 坐在椅子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顾子青。 曲管家自然知道王爷在和顾二爷说话,正因为是顾二爷,他才有借口来禀报,否则他早在一旁等着了,哪里敢来打扰。 顾子青脸上也有些惊讶,然后口气有点怪:“我将身边的人给了他几个,想来应是他。” 信王促狭道:“我倒要看看他送什么信给我。” 说完,就喊曲管家进来,曲管家冲俩人行礼,然后递上揭帖、礼帖和那封信,王爷依次看了遍,看完礼帖,又递给顾子青:“你看看他送的礼物,真不是你替他拟的礼单子?” 顾子青拿过来看了遍,上面的礼物没有过分出彩的,这些东西都是曾经顾子青挑来送与林忘的,皆非俗物,数量拿捏的也恰如其分,礼单上字自然不是林忘写的,但顾子青似乎通过这些字,看见了林忘愁眉苦脸拟决礼物时的样子,不由得眉头都舒展开了,嘴角微微上挑。 信王见他这样,叹了口气:“我要看信了,倒要看看你用情至深的人会给我写些什么。” 还没待顾子青反应,信王已挑开了蜡封,拿出里面两张纸,他见是两张,还以为写了很多话,待将信展开,定睛一瞧,才看见竟是两张一模一样的契约,而与此无关的话,一个字也没有。 信王匆匆将契约看了遍,见写的是由他投资在虞城开酒楼,每年得到两成分红,一边已签好的林忘的名字,另一边却是留白。 信王哈哈大笑,转头冲着顾子青指了指:“果然是聪明,又能拉我为他的酒楼做靠山,又能不着痕迹送了礼,说,是不是你教他的?” 顾子青这会吃惊不小,他虽提醒过林忘要尽量维持好和信王关系,但那意思也只是让他逢年过节不要忘了送礼,并没有更深层的意思,他也知道林忘要开酒楼,更是没想到他将注意打到了信王身上,以一个小哥身份来说,当真大胆。 顾子青摇了摇头:“哪里是我的主意,搁我的想法,就给他养起来,不让他操心任何俗事。” 信王察觉出他声音里混合了怀念、思念等,惊讶于顾子青的深情。 “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开的酒楼,每年才能有多少盈利?这么算来,倒是我赔了,就是你们虞城的那个状元楼,我都看不上眼。” 顾子青沉默了一会,然后用一副感叹的声音说:“他不同于其他人。” 说实话,信王这会对林忘当真好奇,再加上看在顾子青的面子上,这就让人磨墨,在两张契约上签上名字,然后将其中一份装进信封里,封上蜡,让曲管家交给门外候着的那两人。 信王也是人精,虽没说什么,但那态度明明白白表示,他之所以签这份契约,是看在顾子青的面子,又卖给他一个人情。 张彪、赵虎拿着回信,心中欣喜,他二人是不知林忘给信王到底写了什么,只知自己完成了任务,可以回去复差了,于是即刻动身往回赶。 再说林忘,虽让人将契约送过去,但他心中对此事的把握不足两成,又说信王身为皇亲国戚,应是看不上他小小酒店每年两成份额,但只要有机会,林忘也会试一试。 眼见张彪、赵虎二人回来,林忘迫不及待打开信,心中止不住地期待,又拼命安慰自己,怕期待越多失望越多,他还没意识到由原先的两张纸变成了一张,便已经将其展开,下意识地扫到信的尾部,待看见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后,心脏一瞬间扑通扑通跳的厉害,都有点不相信是真的,之后便是欣喜若狂,脸都有些红了。 小昭和吴语都没见过这样的林忘,心中好奇的不行,纷纷猜测信上内容。 二人留心林忘反应,见他这样,便知自己事办成了,也跟着松了口气。 稍微稳了稳心神,林忘仔细收好契约,抬头看向底下两人,眉眼弯弯,带着笑。 张彪、赵虎见状,这才说起了这几日的行程,又将花销细细报来,双手呈上剩余的钱。 林忘心中高兴,只觉得这两个粗汉子,越看越亲切,他开口称赞俩人机灵,便将剩下的十来两银子悉数赏给二人。 二人获得意外之财,顿时神采焕发,满面堆笑,深深揖了揖,嘴上连连称谢。 过了几日,酒楼终于完工,结了钱,然后就是细致入微的内部装饰。 这天,顾子青差李沐送来了贺礼,直接拉到了酒楼,林忘得到信后,动身前往,见是一株株树苗,叶子厚实宽大,碧绿叶中夹着朵朵白花,林忘对植物完全没有研究,并不知这是什么树。 不仅他不知道,周围围观的人皆不知这是什么,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李沐闲步走来,他如今也比以前稳重了些,露出有礼笑容:“这是深山含笑,又名光叶白兰,产地在闽一带,香气袭人,花朵饱满纯洁。” 林忘听着他的话,向着树苗望去,见其中的白花真是兰花的样子,被栽在盆子里,由遥远的闵运来,还在顽强地生长着。 在林忘打量树苗的时候,李沐也在暗自打量他,见他挺胸阔步,头上梳着最简单发髻,并无过多装饰,只别个簪子,穿着一身黛蓝色衣服,整个人比之从前更为精神干练,一点脂粉气都无,乍一看去竟像个俊俏公子。 李沐心中有些微妙,正巧这时林忘转回了头,俩人对上视线,李沐应变能力极强,被察觉正盯着对方看,也不觉得尴尬,顺势指了指摆成一排的树苗,问:“你看栽在哪里?” 因是在外面,周围还围观了不少四邻,林忘怕驳了顾子青面子,低头沉吟了片刻,就让将花栽在门口。 李沐不止带了树苗,还带了人手,那几人从车上拿了工具,这就在酒楼门口挖起了坑,看似无章法,其实位置都拿捏的很好,根据树苗数量,排列得不过分紧密,也不会让人觉得稀松,然后众人将深山含笑栽了进去,不一会,一排排树苗错落地围住了酒楼门面,微风吹来,白花摇曳,带来淡淡幽香。 不出几日,酒楼的内部装修也弄好了,门设红杈子绯绿帘幕,贴金红纱栀子灯,乍一看花团锦簇,繁花似锦,酒店内悬挂字画,角落里竖木雕长寿花造型落地灯,雕檐映日,珠帘绣额,中央的池边也栽上了花草,雅致清幽。 市井上对林忘与顾子青和离的事仍没退下热情,几种版本轮流交替,林忘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眼中亮晶晶的:“也该给酒楼,做下广告了!” 100、一心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如今,不只小老百姓讨论着顾子青和离的事,连一些文人雅士偶尔都要说上几句,这其中说的最多的,便是林忘传出的那十个字。 一个是红口白牙凭空捏造,一个是轻描淡写的两句话,高低立现,因有了文学修饰在表面,惯性思维,人们对林忘的猜测,由原本的妒夫,变成了知书达理的小哥,否则真是粗鄙无知的话,哪能做出如此诗来? 当传闻愈演愈烈,林忘酒楼正式挂上招牌——一心楼。 林忘再次叫来了张彪、赵虎,他说:“一事不凡二人,你俩再次跑趟京城,将这份酒楼开张的请帖送给信王。” 二人如今也算是知道信王入了股,再面对林忘时,以前那种因他是小哥,不自觉有些低看的意味早没了,再加上上次俩人得了十两好处,得知这次又让他俩去给信王送信,自然满心欢喜。 等张彪、赵虎走后,林忘止不住地兴奋,酒楼也装修好了,人手也请好了,各种东西都置备齐全,就差开张了。 当然,这次林忘没指望信王肯定能来,毕竟对方是王爷,但无论对方来不来,礼数不能少,林忘不能通知都不通知一声,所以不管他来不来,十八那日,也是一心楼开张的日子。 五月初九这日,张彪、赵虎俩人回来了,看表情有些急切,冲林忘行完礼后,急吼吼地说:“林小哥,信王接了请帖,说十八那日会过来。” 林忘是真料想不到他会来,手上动作过猛,差点给茶杯带到地上,虽让他稳住了,但茶杯里的水还是溅在了手背上,烫出几个小红点。 小昭、吴语吓了一跳,一个将杯子往远处推了推,一个拉过林忘的手:“林哥儿!” 张彪、赵虎见状,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低了头不言语。 那杯茶是刚沏的,水滚烫,但好在只溅出一点,林忘对于信王要来光临还处在震惊中,一点都不觉得疼,他抽回手,左手覆在手背上,慢慢摩挲了一会,摇头道:“不碍事。” 吴语看了一眼,说:“我去拿些烫伤的药膏来。” 林忘看了眼手背只红了些,连个燎泡都没有,不免觉得矫情了些,仍旧摇头:“待会再说吧。” 然后他又看向底下俩人,不确定地问:“你们说信王要来?” 张彪、赵虎点了点头。 林忘没接待过皇亲国戚,一想到对方是王爷,不免有些紧张,紧跟着,众多问题纷沓而至,诸如王爷住在哪,需不需要请什么人作陪,有什么具体规矩,林忘脑袋白茫茫一片,丝毫想不出来。 若说林忘真有个完整的家,倒也不是不能在府上招待信王,但林忘是一个人,万万不可能让信王住进府里。 赵虎闻言给他出着主意:“南波门外,有不少门户人家,独门独院,装修雅致,里面的小哥,出身也都算干净,也都惯会伺候人,不如林小哥你包下一间,到时让那些小哥在旁边伺候着,若信王有意,便也顺水推舟,若信王无意,那些人不过是在旁边斟茶倒水。” 林忘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门户人家,是只一般人家经营的类似妓馆的地方,区别去真正的妓院,这种门户人家,一家也就有三四个营生的小哥,装修的不如妓院豪华,却宛如家一般。 林忘想了想,仍觉不妥,那种地方到底上不得台面,可又不可能让堂堂王爷去住客栈。 “信王说哪日到达虞城?” “说是十五日左右。” “这样,你们去街上找找有没有干净的院落出租,不用太大,但一定要环境好,动作要快。” 俩人应是,这就出去了。 对于信王的来到,紧张过后,便是喜悦兴奋,若一心楼开张有王爷的大驾光临,那真是比什么广告都管用。 当晚,林忘不由得多吃了一碗粥,吃完饭后,在园子里逛了逛,乱糟糟地想了些杂七杂八的事,之后去净房洗漱,然后就回屋睡觉了。 林忘并不习惯让人在外屋守夜,即便是下人,也觉得十分拘谨,所以自打他搬来后,从没让人守过夜,晚上就是一个人睡,他本人更觉轻松,即便是夜里渴了,也不过就是下地自己倒杯水,他并不嫌麻烦,何况林忘这人睡眠质量总是出奇的好,多半是一觉到天亮。 夜里,迷迷糊糊之间,林忘听见门外传来悉悉索索动静,一开始以为是院中梧桐被风吹得摇摆的沙沙声,但再仔细琢磨,却发现那声音十分整齐有规律,因如今是林忘自己住,他比之从前在顾府时,还要谨慎戒备,当即就醒了过来,双眼圆睁,两目清明,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撑起身子,右手摸向了放在床内侧的木棍,抓在手中,横在胸前。 吱呀一声,里屋的小门被推开了,因外间的门此时被关上,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林忘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能清楚看见有人大步走了进来,那人脚步极轻,走在地上,丝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林忘只觉遍体生寒,心中翻江倒海,又惊又惧,双手紧紧握着胸前木棍,刚欲张嘴大叫,那人却抢先扑倒床边,林忘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扑倒,耳边生风,嗡嗡作响,手中木棍毫不手软地横向挥出,结结实实打在来者身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震得他虎口都有些发麻了。 “唔。”来者吃痛闷哼,后面的声音咬紧牙齿吞了回去,只鼻间急促喘了几口气,那人仍压着林忘,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林忘使出浑身力气挣扎,正欲再次挥动手里木棍,那人及时开了口,声音里因痛意带着一丝勉强:“林哥儿,是我。” 林忘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半边身子阵阵发麻,潜意识里觉得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然后一点点反应过来那个低沉的声音是属于谁的,下一刻,怒火烧着心肝脾肺肾,气得他身子都抖了,手指戳着身上的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方安抚地顺着林忘的后背,又往前凑了凑,小声道:“林哥儿,是我,别怕。” 林忘长长吐了口气,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二爷,您怎么就喜欢半夜闯别人屋子?” 顾子青趴在林忘身上仍不起来,甚至低头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轻快地说:“确切地说我只喜欢半夜闯你的屋子,怎么每一次你都是醒着的?” 林忘发现如今自己很难跟顾子青真的生气,刚刚是惊吓过后的激烈反应,真的气得恨不得给对方暴打一顿,但也就两句话的功夫,林忘发现自己已经不气了,被对方抱住,闻着顾子青身上熟悉的香气,竟生出一股安心之感,这是在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他几乎有些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顾子青哪会察觉不出林忘的示弱,心中喜不自禁,将额头放在林忘脖颈间,轻轻搭着,双手揽着他的腰,只觉得每一处接触的地方,都像是带着吸力,让人舍不得放手,恨不得永永远远和他亲近。 贪婪了有一会,林忘便又有些尴尬,总觉得自从和顾子青和离后,反而更加眷恋他了,同时林忘被压得有些喘不上气,身上起了层薄汗,就像是在挨着一座小火炉,整个人由脚到头都热了起来,他轻轻推了推对方:“你起来。” 顾子青这会竟耍起了无赖,故意在他脖子上嗅了嗅,双手搂得更紧:“不起!” 俩人都还没发觉,自从分开后,原本横在中间的隔阂变少了,相处时更加自然。 林忘沉默片刻,然后低声道:“你先起来,刚刚打到了你,我以为是坏人,用了全身力气,丝毫没留情,你你没事吧?” 顾子青眼睛一亮,心中仿如被填满,暖呼呼的,哪里还会觉得痛,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他略微挺起了身子,眼睛里似装了明星,直直看着林忘。 俩人离得极近,林忘清楚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吹在自己的嘴上,虽看不见顾子青具体表情,被那双眼睛盯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顾子青盯着他有一会,然后用很严肃的声音问:“你说的那两句话,是不是你的心意?” 林忘觉得这会脑子有点晕晕乎乎,没立时反应过来,下意识问:“哪两句?” 只是他刚问完,就明白对方说的什么。 顾子青还趴在林忘身上,但他细心地捕捉到对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于是微微支起身子,只贴着他,并不压着他:“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这两句话说得极慢,饱含深情,林忘以前从不觉得自己会对一个男人害羞,但这会,他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心脏扑通扑通,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声,一下一下,鼓动着耳膜。 就在顾子青以为又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却看见林忘脑袋轻轻点了点:“是我的心意。” 顾子青眼中一亮,一下子抱紧了林忘,他知道弄疼了对方,可这会他压根控制不住自己激动情绪,只恨不得给林忘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隔了好一会,顾子青用沙哑的声音道:“定不负卿!” 顾子青以为这次会像之前一样,只是他单方面的拥抱,不曾想过了片刻,怀中的人慢慢放松身体,一双手轻飘飘地搭在了他的后背上。 101、开张 在顾子青的提点下,最后敲定替信王租下一间院子招待他。 只要有钱,就不愁找不到满意的院落,不出一日,张彪便在城东寻到一间环境清幽的三进院子,那院子刚刚重新整葺完,里面新建了大花园,花木葱茂,小桥流水,十分雅致,那主家就为了要租个好价钱。 林忘这会也不在乎价格了,原本对方听说只租短期,并不愿意出租,后来又听说是用来招待京城高官,态度顿时变了一百八十度,连价格都与林忘又让了两分。 租到了满意的地方,又意外得到便宜,林忘心中自然满心欢喜。其实想想倒也不难理解那主家心理,有高官住过的院落,名气跟着水涨船高,之后再出租,自然价钱更优,对方倒也聪明。 签好租房契约后,林忘就着人手打扫,之后又让人带着玩物摆件去院子里布置,一切皆依着信王喜好,自然也是从顾子青口中听来的。 顾子青怕林忘人手不够,又悄悄送与他几房下人,皆是TJ好的,行为举止规矩有礼,一言一行进退有致,正好解了林忘燃眉之急。 待十五这日,中午时分,有信王长随先一步到达虞城,寻到府上,林忘小心接待,又带着那人去了新租的院子里。 那长随应是信王亲信,态度有些高傲,却并不嚣张,见这院落还算满意,点头称赞了两句。 傍晚时,林忘带人随他一起去东门迎接信王,彼时站在城门口,林忘也没见到信王本人,倒是隔着帘子,听见了他的说话声,那声音慢条斯理,故显得平易近人,这让林忘紧张的心稍微有些镇定。 带路来到院落,信王悠闲地自马车上下来,林忘不敢直视,始终低头站在一侧,先是看见双青缎福字靴,然后是藏青色妆花纱云纹单袍,腰上束着黄地朵花金锦大带,带上挂着一只白玉持莲童子,甩在右侧,再往上,林忘就不敢看了。 信王被人簇拥着往里走,来到厅堂,林忘赶忙见礼,毕恭毕敬,声音平稳无起伏,嘴角微微扬着,挂着浅浅的笑。不知情的人以为他镇定自若,其实只有林忘自己知道他现下有多紧张,偏偏越是紧张,越想笑,打小的毛病,改不了。 林忘这会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听对方声音,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王爷,堂堂王爷,林忘说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垂手立在一旁,听候吩咐,他毕竟是小哥身份,不好过分谄媚。 却说林忘不能直视观看信王,信王却能明目张胆打量林忘,虽后者一直低着头,可也能看出个大体轮廓,在信王眼中,林忘模样充其量就是算过的去,为人处事也并不如原本猜测的那么圆滑,但却规规矩矩,浅淡并不谄媚的笑容也让人如沐春风,信王喜欢规矩有分寸的人。 这会已是酉时正一刻,林忘自然早就安排了晚饭,净房也已备好热水,信王见天已有些蒙蒙黑了,便打发林忘回去。 林忘带着一众下人出了院落,那几人虽被TJ过,可又哪里接触过王爷,何况居高位者,自然带着一股气势,这几人刚刚表现不错,等一出院落,齐齐松了口气,林忘也是,这会才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汗,让他再回想信王模样,却压根连大体都想不起来,光记着那双青缎福字靴,一直低着头,连上面绣线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 信王来虞城虽不是大张旗鼓,可也并没隐藏行迹,很快地方官员便得知信王的到来,之后几天,基本没林忘什么事,林忘只是尽地主之谊每日报道一次,真正交际,却几乎没有。 有之前那两句诗的宣传,再加上信王的高调出现,林忘的一心楼还没开业,名声却已是传遍了半个虞城。 林忘本就不是一棵树上吊死,如今虽有了信王当靠山,但毕竟人家贵人事忙,不过借着信王名声,林忘又冲虞城其他几位官员递去了开张帖子,那些人知信王当日都去,自然不会放过和信王攀关系的机会。 又说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林忘想起了当初坐监狱时那几位狱卒,这些人比起当官的七绕八绕的关系,更加单纯,便只认白花花的银子,林忘又邀请了他们,多条路子总归是好的。 那些人早忘了林忘是谁,接到请帖,都有些喜出望外,因信王的名头摆在那了,一个个也不敢拿大,爽快应下,开张那日,皆带着贺礼前来祝贺,林忘自然不能让他们出钱吃亏,之后又借着别的由头挨个还了礼物,这是后话。 除了这些为官的,林忘自然少不了向薛家、柳家、顾子青等几人下帖,他是抱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漏掉的心态,凡是有过交集的,统统下了帖子。 待到十八这日,一心楼的开张简直热闹非凡,各路带着标识的马车络绎不绝,又有精致小轿抬到门口,身着华服的人比比皆是,远远望去,珠光宝气,路过之人无不驻足观望。吉时一到,鞭炮细乐齐鸣,蒙着红布的招牌被揭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三个大字,酒旗迎风招展,又请了跳傀儡戏的在门口表演,当真大手笔。 众人都被门口热闹吸引,隔着人群,林忘和顾子青对上视线,然后俩人相视一笑,因人多距离远,再加上烟雾缭绕,林忘看顾子青其实有些模糊,只是视线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仅仅知道他在那里,面对这种大场面,心中也能镇定些。但顾子青眼神好,看着林忘清清楚楚,几乎是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红光满面,神采飞扬,舍不得移开目光。 之后,以信王为首的高官被请进最好的包间,商人们又一间,剩下杂七杂八的人又请了两间,众人见林忘有信王当靠山,当真又羡慕又嫉妒,结合他和顾子青的关系,都以为是后者从中牵线搭桥。 林忘开酒楼,为博得出彩,自然有店铺特色,以前的煲仔显然不能再用,拜他“顾二爷前妻”的名声太响,虞城的人压根不晓得他是原来“煲君满意”的老板,而林忘如今为酒楼定的特色,却是烤鸭。 林忘的烤鸭,自然结合了传统工艺,取挂炉式烤法,先将拔毛后的鸭子开个小口,将内脏掏出,清洗干净,再在其身体里注入混合了香料的水,这样烤出来的鸭子香气四溢,外焦里嫩,却不会因失水而肉质发干,烧火的木材也特意用的果木,这一道鸭子成本不低,可区别去之前开的小店,如今一心楼的定位,就是高档消费,有钱人既然能来这里,就根本不在乎一道菜是三十钱一份,还是五十钱一份,社会上永远不乏有钱人。 众人落座后,很快,菜肴依次上桌,主打烤鸭配春饼,又有用火腿、黄瓜、鸡蛋皮、蛋黄、萝卜雕花、虾仁、豆子、芫荽、木耳、枸杞等十八种食材拼成的拼盘彩蝶飞舞,适合夏季解暑开胃的乌梅汁炖排骨,多种食材混合鸡蛋做的十里香蛋羹,绞肉酿黄瓜、珍珠糯米丸、辣味手撕鸡、黄金虾酥、虎皮凤爪、软炸鹌鹑、白玉鲫鱼、水晶猪皮冻、金银花煎豆腐、糖醋藕片、金沙南瓜、八宝波棱、茶香茭白、金针木耳四季蕈。 这些菜肴全是林忘用心研制的,不少菜肴就是连信王都第一次见到,包括顾子青和信王在内,都以为林忘开酒楼也不过是胜在装修,在加上有信王当靠山,也就是这么回事,实在没想到林忘是有真本事,满满一桌子菜,绝对给众人震住了。 这个朝代其实有名叫“炙鸭”的菜肴,和烤鸭类似,却是用炭火烧烤,比起香味,更重视的是原始的烹饪手法,不能说不香,却与林忘的烤鸭完全不同,他光是给鸭子喂香料就有十来种,烤制的木材也是特意用的果树树木,烤出来的鸭子本身带着一股清新果香。 众人眼见烤鸭,却不急着下手,明眼人都瞧见了搭配在旁边的黄瓜、酱料和春饼,但却不知如何吃,林忘也早将这种情况想好,一个屋子专门配有两个水灵灵的小哥从旁伺候,他们亲手师范,将鸭肉蘸酱放入春饼,再配上几条黄瓜、萝卜条,卷成一个卷,光是看那几样搭配在一起,就诱人食指大动。 桌上众人夹起卷好的烤鸭卷放入嘴中,顿时,一股混合了荤香、清爽的口感在嘴中爆发,皮香酥脆,肉质软嫩,黄瓜萝卜爽口,酱料浓郁,油而不腻,简直是绝配,众人无不抚手称赞。 信王也是一脸惊艳,不着声色又吃了一个,顾子青却是感慨颇多,又是自豪林忘手艺,又是有些可惜、心疼、喜欢,混合在一起,他吃着林忘精心准备的菜肴,自然和其他人吃到的味道不一样。 因这道烤鸭实在太过出彩,其他的菜肴与之相比,倒没这么惊艳的,但仍旧十分新鲜。 之后林忘疲于应酬众人,虽信王一桌身份最高,可也不能不理其他人,这样反而结怨,林忘便在几个雅间里来回奔走,嘴上说着提前打好草稿的场面话,嘴角始终上挑着,眼睛微微眯起,逢人便笑,其实他此刻脸部都已经僵硬了。 林忘虽是小哥,可他到底是二十一世纪出身好青年,思绪灵活,逮到一切机会为一心楼宣传,等众人酒足饭饱,林忘话题便带到几位大人的文采学识,口口称赞,之后便顺理成章邀几人于酒楼显眼位置上题诗几句。 林忘一开口称赞文采,几位大人顺势附和,一起吹捧信王,信王今日十分满意,乘着一些醉意,便在白粉壁上提了四句诗,互相谦让一番,之后又有人在底下的位置也添了几句,便冲着这块有信王真迹的题壁,一心楼的口碑也传出去了。 102、顾子青成亲 顾子青娶妻的日子其实和一心楼开张只相差十天,因种种原因,一心楼的名字和顾子青算是绑在了一起,提到顾子青必然想到一心楼,反之亦然。 当然林忘的店能生意红火,整日高朋满座,也并非全凭这些投机取巧,连同为做酒楼营生的柳若虚,都赞林忘有真本事。 且不说他的烤鸭如今在虞城风头正盛,就是其他的菜肴,众人也觉得比别的店更美味。 林忘在现代当厨子,做菜有两个诀窍,一是无论他做什么菜,都要点上一点糖,糖能提鲜,这搁了糖的和不搁糖的,味道自然不一样,另一个就是炒菜之前过油,因过了油,成本自然高,可同样的菜,过油和不过油的又不一样,代价也值了,还是那句话,档次定位不一样了,既然来一心楼吃饭,就不会在乎一道菜是三十钱还是五十钱。 林忘整日忙忙碌碌,虽如今不用待在厨房亲自炒菜,可也要在店中坐镇,偶尔还要和人应酬。 再说信王,在虞城住了七八日,然后就动身回京了,其实他在多住几日就能赶上顾子青成亲,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很微妙。 二十八这日,是顾子青大喜日子,他没给林忘下帖子,林忘也没跟他过礼,彼时林忘正站在一心楼的柜台后,望着坐在大厅里人们觥筹交错的景象,有些恍惚,恍惚到似乎听见了鞭炮齐鸣的声音。 顾子青成亲,一切流程按规矩来,因新娘子身份摆在那里了,乍一看比当初和林忘成亲时还热闹,又有各路官员看在宋太师面子上前来祝贺,顾子青便真是不愿意,也不可能得罪官员,少不得一一招待,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 拜堂的时候,有宋晓莲双全亲戚替她挑开盖头,露出一张精致面容,周围都开口称赞,赞顾子青好福气,顾子青当即不屑地冷哼一声,宋晓莲离他不远,喝声连成一片,她却清清楚楚听见了那个哼声,袖子下的手指抓紧,面上却仍旧从容不变。 顾子青成亲,沈步帅、沈夫人自然出席,如今的沈夫人比之从前憔悴很多,坐在椅子上受新人奉茶的时候竟走了神,底下捧茶的虽是宋晓莲,但她的目光却好似黏在了顾子青身上,心中似火烧一般,不明白为何如今夫君和弟弟都对她如此冷淡。再观顾子青,看也不看她一样,目光平视,见她没立时接茶,也不催促,像是没事人一般。 沈步帅从旁咳嗽一声,沈夫人立刻回神,整个身子抖了一下,才接过宋晓莲奉上的茶,不知为何,竟险些没端住,然后双手执起杯子喝了一口,摸出红包递了过去。 之后,宋晓莲执同心结牵顾子青回房,喝交杯酒时,顾子青只匆匆碰了下杯沿,然后就迫不及待离开,因俩人头凑的近,宋晓莲清清楚楚看见对方毫不掩藏的嫌恶表情。再到抛杯子,顾子青更是故意和宋晓莲抛成同样口朝下,饶是宋晓莲忍功强,这会也变了脸色,瞪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顾子青。 顾子青露出一个笑容,确切的说是第一个冲宋晓莲的笑容,只见他笑得没心没肺,嘴角微微上挑着。 之后,俩人坐在床上换妆,顾子青大大方方且快速地换了衣服,宋晓莲半低着头,一副娇羞的模样,刚柔柔地开口唤一声“夫君”,顾子青已先一步撩开帘子从床上下去。 换完衣服后,便回中堂行参谢之礼,顾子青八面玲珑,应付起来如鱼得水。 宋晓莲一人坐在屋里,右手攥成拳头放在身侧,便是没人的时候,也直直挺着背,见了顾子青的反应,她此时仍旧有信心,她想只要顾子青尝过女人滋味,一定再舍不得抛开。 等晚点的时候,众人将顾子青送回屋,宋晓莲闻得见他身上带着酒味,脸上却不见一丝醉态,反而脸色有些白,眼神越发明亮,直直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给人由里到外看得透彻,宋晓莲在和他对上视线后,心中不由得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又为将要发生的事脸红不已。 顾子青走到桌边,一个人吃起了菜,又喝起了酒,宋晓莲始终坐在床边,也不动弹,也不说话。 因宋晓莲是高官之女,也没人敢守在房外听墙角闹新人,便都识趣地离开。 顾子青坐了半个来时辰,总算吃饱喝足,慢悠悠地将视线投向床边,眼神里带着玩味,宋晓莲可以说很敏感的,这会与他对上视线,心中竟生出了些许不安。 顾子青清了下喉咙,总算开口,可声音依旧低沉浑厚,和平时的不太相同:“你知那天我碰也没碰你,鉴于你的人品,我不得不怀疑你之前是否还做过类似的事。” 宋晓莲听懂了他的话,又羞又气,整个脸涨得通红,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子青一下一下把玩着垂在肩上的头发,不疾不徐道:“我至少得鉴定下你是否还是完璧。” 鉴定那两个字莫名讽刺,宋晓莲紧紧咬着嘴唇,指甲掐在肉里,鼓起莫大勇气道:“你我同房不就能知道了吗!” 噗嗤一声,顾子青笑出了声,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她:“这个也有法子能糊弄,宋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宋晓莲一字一句道:“你欲如何?” “你是太师女,难道不知是什么法子吗?” 说罢,顾子青从房外一声令下,立时有几个下人抬着一个木桶进来,宋晓莲看见那木桶,脸色骤变,霍地从床上站起,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浑身颤抖,瞪着一双眼睛,大喊道:“你竟要如此羞辱与我?” 顾子青却不紧不慢,自顾自又倒了杯酒,执起来拿在眼前晃了晃:“你若问心无愧,又何必怕验明正身?” 宋晓莲并不是一味好强,也懂得适时示弱,这会垂下头,眼睛一眨,流下泪来:“我知你怪我设计你,可因为我太爱你了,你忘了五年前,你在五马坡外曾救过一个小哥,那便是我扮的男装,从此我的一颗心全是你的,根本不曾再想过别人,我原本并不想拆散你和你夫人,只要能在你身边,要我当妾我都愿意。如果你真的怪我,那明日我去你夫人那里求他,我自贬为妾,迎他回来。” 若是一般人听了如此告白,早就膨胀起来,但顾子青听了反而越加厌恶,无论对方话说的多漂亮,都无法掩盖她设计顾子青的事实,每每回想到当晚情形,顾子青都几欲呕出血来,更恨自己五年前多管闲事,心中烧起了火,真恨不得五年前不管她,任她去死。 顾子青啪的一声,将酒杯按在桌上,里面的酒水洒出一半,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阴阳怪气道:“我不稀罕!不干净的人我根本不会碰,只问你验或不验?” 宋晓莲脸色惨白,呆立站在原地,顾子青也不催她,那几个下人将木桶放在屋中,也不离开,就守在顾子青身后。 隔了好半天,宋晓莲破釜沉舟地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我验!” 顾子青一声大笑,宋晓莲暗示地看了眼他身后的下人,顾子青又岂会不懂,却只是摇了摇头,脸上越加不耐烦起来:“最后问你一遍,验或不验,我没这么多功夫和你耗着。” 宋晓莲眼中含着泪,其实那几个下人也是既为难又尴尬,拼命低着头,都恨不得贴到胸脯上了。宋晓莲一件一件脱了下衣,期间一直可怜巴巴望着顾子青,企图让他心软。 见顾子青丝毫不为所动,宋晓莲只得坐在桶上,上衣下摆遮着关键地方,露出一双白花花修长的腿。 顾子青侧着脑袋:“你去。” 被指名那人一脸惊恐:“我?” 顾子青没好气道:“不是你难道让我亲自去吗?” 宋晓莲这会真的已经哭出了声,那人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嘴上说了句:“夫人,得罪了。” 然后就将羽毛塞进宋晓莲鼻孔中,转了几圈,片刻间,宋晓莲便连打了十来个喷嚏。 完成使命后,那下人迫不及待退到了顾子青身后。 同样迫不及待的还有宋晓莲,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又小心避免碰到木桶,然后直接爬上床,用被子遮住自己,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巴巴望着顾子青。 顾子青也不起身,还是冲着刚才那人,没好气地道:“你这么快回来做什么,去看一看!” 那人真是哭的心都有了,虽说应该不可能,但若新夫人非完璧的话,那他估计也不用再在府上待着了。 一步一步蹭过去,来到桶边,那人向里望去,待见到结果后,喜不自禁地道:“桶中干灰纹丝未动。” 朝廷选妃,都是用这个验身法子,桶内铺的不过是一般干灰,让人坐在桶上,引他们打喷嚏,若破了身,上气泄,下气亦泄,干灰必然被吹动,若是完璧,则干灰如旧。 宋晓莲这会嘤嘤哭出了声,梨花带雨,肩膀一耸一耸,当真我见犹怜。 顾子青见状,却只觉得解气,笑容越发加深:“你们先下去吧。” 那几人如释重负,抬着木桶,三步并作两步出了房间。 宋晓莲见状,哭声更大,幽幽望向顾子青,无声诉说着委屈,抓着被子的手松了松,任其往下滑,露出一侧的大腿。 顾子青猛地站起来,就在宋晓莲以为他要走过来的时候,顾子青却转了身,面冲门口:“你一个人好好休息吧!”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着笑意,宋晓莲傻了,都忘了哭,眼睁睁看着顾子青走出房间,消失在门外。 103、爱情果 林忘的酒楼除了在菜色上用心,酒水也自然不敢马虎,一心楼如今进的酒水,俱是上好佳酿,如醇厚甘鲜的百川酒、柔和爽口的竹叶青、口感清冽的琉璃酿、馥郁芳香的雪珍露、滋味绵长的琼花流香,又有碧玉春、葡萄酒、仙醁、溪春等,共计十余种。 而菜色,也都是林忘别出心裁认真研究的,区别于别的店千篇一律的菜色,林忘却是时时出新,灵活地变幻着菜单,如今众人也都摸索出来,一心楼至少一个月推出一道新菜,便是冲那道新菜,也有不少人隔三差五就来光顾。 不过到底还是烤鸭最风靡,当之无愧一心楼招牌菜,来酒楼的人必点的一道菜,以至于林忘在第五天的时候,趁着早上清净,在厨房新打了一个炉子,又特意调来几人来厨房打下手,否则真忙不过来。吃过的烤鸭人无不叫好,又有些文人慕名而来,走到题壁前品足论评,或是跟景留词,毅然是一心楼一大特色。 转眼,林忘酒楼开张两个多月了,仍旧整日高朋满座,生意真真顶好。有人见如今烤鸭风靡全城,便也想着有样学样,乍一看烤鸭制作工艺不难,可真有其他酒楼推出了,也只是外观看着像,吃到嘴里,味道相差十万八千里,其他人无论怎么琢磨,都琢磨不出是差在哪里。 林忘虽每日来酒楼坐镇,他却不是掌柜,以他那如虫爬般的笔迹,又慢又难看,且又不会写小字,人家一页纸能记十好几行,搁林忘就够写几个大字的,还不够着急了。一心楼如今的掌柜,也是当初顾子青给他的一个老人,姓马,年近五十,能写会算,为人很圆滑,以前在顾子青的庄子上管账,如今正适合做掌柜,林忘从旁观察了十来日,果然见他应付的如鱼得水。 所以每日林忘只在酒楼待到傍晚,然后便带着人回家,剩下的交给马掌柜应付,转天早上再由他汇报。 这一日,林忘刚到家,还来不及换衣服,便接到门公来报,说李沐公子来访。 林忘心中只奇怪几秒,然后便猜到应是顾子青让他来的,否则俩人没有交集,再加上需要避嫌,李沐万不会来找他。 索性也没去换衣服,直接来到厅里等他。 不出片刻,李沐便在门公的带领下来到厅上,只见他身后还跟着俩人,手里捧着什么,林忘其实已经猜到又是顾子青送来的东西,反而不好明目张胆打量,而是直直看着李沐。 李沐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一身白衣,手里拿着把扇子,乍一看倒是翩翩君子。林忘每次见他这样,总是会想起小昭提过他武功高强,连顾子青都承认了,林忘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若是搁书中描写,白衣公子,执剑江湖,似乎很好理解,可真当有这么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人站在面前,便想象不到他舞刀弄枪的样子。 下意识地,林忘看了眼小昭,果然小昭脸颊一片粉红,半低着头,也没发现林忘看他。 林忘以主人身份坐在上手,受了李沐一揖,后者大大方方道:“我们老大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因早猜到了,林忘没表现惊讶,这会再矫情,就有些假了,于是点了点头:“有劳了。” 李沐侧头示意,跟在他身后的那俩人,便端着手里的东西上前。 林忘眯了眯眼,发现那俩人各自抱着一盆盆栽,这花盆巨大,俩人分别环抱着,能看见露出的胳膊上鼓起青筋,而花盆里的扁平叶子搭在盆里的木架子上,中间结了几个不大不小的红彤彤果实,看着十分喜庆。 林忘见了那东西后,心中猛地一跳,不太确定地问:“这是……” 李沐如今也知老大就是爱这个林忘,他们当手下的也没办法,此刻笑得没个正形:“这个代表了我们老大的心意。” 林忘心中古怪,暗自嘀咕:“两盆西红柿,代表什么心意?” 李沐听不见林忘的心声,这会忽然换了个严肃的表情,指着那俩花盆:“你看它颜色艳丽,也该猜到这是有毒的,这是我们老大从西边带来的,那个国家叫什么‘爱情果’,老大便动了心思,非要来送给你,也不知在咱们这养不养得活,林小哥你可要嘱咐好下人,别叫人偷吃了,毒死人。” 屋中其他人听了李沐的话,又是好奇,又是心惊,虽说不吃就没关系,可一想到这东西有毒,还是有些怕。 林忘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以至于他连李沐那句“养得活养不活”意有所指都没听出来。 叫李沐这么一说,他反而不确定那是不是西红柿了。 李沐见东西送到,为免惹人口舌,也不久留,双手一拱,就欲告辞。即便是客套,林忘也不可能说出什么挽留的话,也只得点了点头,说句“保重。” 待他走后,林忘迫不及待几步走了过去,围着那两个花盆研究,伸手欲摸一摸红色果实,小昭和吴语在后面齐齐惊呼:“小心,有毒。” 林忘此时的心思全在眼前的果实上了,一下子猝不及防,被那两道拔尖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然后又笑自己胆小,那红彤彤的果实,怎么看怎么是西红柿,只是比一般西红柿小很多,却又不是圣女果。 “不碍的,我只摸一摸,一会就去洗手。” 小昭、吴语一脸担心地来到林忘身后,眼巴巴地看着花盆里的植物,又是有些可惜,又是有些惧怕,他们也知,在野外,颜色越艳丽的东西,毒性越大,如毒蛇,如蘑菇,现下再见这色泽娇艳,鲜红欲滴的果实,心中只道定毒性威猛,即便林忘只是摸摸,他们也不放心。 比起俩人的紧张,林忘自然的多,伸手摸上藤条下的果实,他甚至能听见身后俩人倒吸了口气。林忘撇嘴笑了笑,捏了捏果实,又俯身闻了闻,倒是没闻见西红柿的气味,鼻间满满都是一股土腥味。 小昭和林忘更为亲厚,见他鼻子都快碰到叶子了,吓得脸色煞白,也顾不得其他,伸手就给林忘拉了回来,嘴上一个劲地说:“林哥儿,别凑得太近,谁知这东西气味有没有毒,小心一点,这又是从外国进来了,若你真中毒了,都没地方去找解药。” 吴语自打跟了林忘,胆子也大了些,话说他之前胆子就不小,只是为人低调,不爱说话,他这会儿一个劲地腹诽:“二爷送这个干什么,让我们都跟着提心吊胆。” 林忘此时眼睛发亮,如今他已确定这就是西红柿,只等趁人不注意时,摘下一个切开看看,为了免得让人担心,他准备晚上背着人来:“不碍的,二爷既然送来,想来这东西毒性应不大。” 小昭也跟着嘀咕:“我看这颜色艳,毒性应是不小。” “呵呵,也别管它了,一会让张彪、赵虎将这两盆送进我房里吧,我倒是喜欢的紧。” 那俩人齐齐摇头,小昭说:“这东西实在鲜艳,谁知道气味有没有毒,不要摆在房里,你若是喜欢,就搁在门口吧。” 林忘也不想跟他们争,便点了点头。 吴语又扭头看了一眼那果实,然后说:“我一会跟其余人打声招呼,让他们都小心些,别偷吃果子害死了自己。” 林忘不置可否,就随他去了。 等晚点的时候,林忘见人都睡了,又沉了一会,这才翻身下床,悄悄开了门,果然见那两盆一左一右摆在门口,他借着月光拧了一个下来,然后迅速关门回屋。 回到里屋,桌子上点着灯,他将那拳头大的果实摆在桌上,然后去枕头下拿出防身的匕首,这把匕首还是当初他和顾子青在城外第二次见面时,削头发用的那把,手柄缠着线,刀身呈柳叶状,锋利无比,上次顾子青来,见他用棍子防身,担心不够厉害,于是就将匕首给他留下了。 匕首沉甸甸的,搁在手里有些压手,每次握着这把匕首,林忘心中就感慨颇多,当初救顾子青时是出于什么心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那时做梦也想不到俩人会变成如今的这种关系。 收回心中杂思,他将果实一分为二,里面汁水爆出,又有青黄色小籽流在桌子上,林忘捻了一下凑到鼻间,顿时一股淡淡带着涩味的清香传来。 林忘望着手指上那抹红,伸出舌头舔了舔,这会想起李沐警告有毒的话,心里竟扑通扑通有些紧张,等他将手上那抹果肉卷到嘴里,尝到熟悉的酸甜口感,林忘便释怀了,然后咯咯咯笑了起来。 如今他已肯定,这的的确确是西红柿无疑,只是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它为何会被人说是有毒。 因有好几年没吃到西红柿,这会被这酸甜口味勾起了馋虫,林忘索性撕开果皮,咬着果肉,将两瓣西红柿都吃进嘴里。 其实这个西红柿偏酸一点,却十分刺激味蕾,不一会,林忘就将西红柿都吃了,只在桌子上留下一堆果皮。 林忘满手汁水,幸好他习惯让人在屋里放盆水,于是走到盆边洗了手,然后又拿布巾擦了擦。 刚擦完手,就听见窗户外面响起三快三慢的声响,并且隐隐有个模糊影子投在窗上,林忘叹了口气,知是顾子青来了,顾子青怕突然出现吓到他,于是约定了这么个暗号,提前让他知晓。 林忘也忘了西红柿的事,顺势走到了外屋,替他开了门,站在门外背着光的男人,即便看不正脸,光看着轮廓,林忘也认得出来。 顾子青看见屋中灯光,就知林忘没睡,所以敲完窗子来到门外,也不急着开门,反而打量起摆在门口的爱情果来,虽李沐已经叮嘱过,但他不亲自再跟林忘说一遍这东西有毒,总归不放心。 这两株爱情果其实是顾子青在外国合作的商人,听说他成亲了,专门送来的贺礼,他听了典故,脑海里只想着林忘,便送给了他,送来后就后悔了,他就该顺势送给宋晓莲,也不告诉她有毒,看她会不会吃了这果实。顾子青只听说爱情果有毒,到底有多毒,他是不知道,只知道被那国家的人夸大十分,又说什么吃了后浑身会长满瘤子,又说吃了后立刻就死去。 等林忘给他开了门,顾子青收回视线,迈步往屋里走,边走边小声说:“那两盆放在外面就好,谁知道气味有毒没毒,你平时可千万不要碰……” 顾子青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瞪大眼睛,狠狠盯着桌子上的果皮,因林忘根深蒂固地知道西红柿无毒,再加上刚刚怕有其他人看见顾子青,于是急匆匆给他开门,竟忘了掩饰一下桌上的果皮,这会他仍没反应过来,还在奇怪顾子青怎么忽然不说话了,扭过头,借着微弱灯光,只见顾子青面目狰狞,脸色惨白,跟鬼一样,当真吓了林忘一跳,只觉慎得慌,后背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你怎……” 顾子青忽然一声暴喝,一步就窜到了林忘跟前,一只手固定着林忘的脖子,一只手扣着林忘的嘴,五官都扭曲了:“你吃了那果实?赶紧吐出来,那有毒的!” 声音破碎,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往日的镇定,林忘只一下便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在见顾子青这样,心中异常愧疚了,又有些心酸。 林忘嘴巴被顾子青抠着,差点吐出来,他急急忙忙覆盖住顾子青的大手,拼命往外拉,嘴里因塞了顾子青的手指头,有些含混不清:“你先放开我,我没事,我真没事,你听我说,我没中毒。” 顾子青不听,仍伸着手指,林忘此时难受极了,只得咬住他的手指,却不敢太使劲,俩人折腾了有一会,顾子青见林忘无恙,总算一点点冷静下来,示意他松嘴,然后慢慢收回了手,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林忘,表情竟有些失魂落魄。 林忘见他这样,心里仿佛被人一下下拉扯地疼,他伸开双手环住顾子青,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过快的心跳,轻声说:“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一双手紧紧揽上林忘的后背,顾子青低沉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真的?” 林忘现下只穿着一件薄薄里衣,能清楚感觉到印在自己后背的那双手,手心全是汗,从衣服渗透进来,烫着皮肤,忽然他觉得心疼得无所适从:“真的,我没事,你别害怕。” 104、西红柿 林忘在发现那爱情果其实就是西红柿的时候,就曾想过让顾子青大规模的进来,顾子青势必问他是如何知道这东西没毒的,林忘连说辞都想好了,就说他见有老鼠吃了那果实,然后还好生生的活蹦乱跳。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西红柿送来的第一天,顾子青就看见他吃了果实,虽说没亲眼瞧见吧,但桌子上那堆果皮,林忘是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子青头脑一片空白,即便对方一直反复说没事,他仍旧不能释怀。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一下子抽干,紧接着又迅速爆发,他死死的盯着林忘,恨不得劈开他,将他刚吃下去的果肉掏出来。 林忘被他箍得,后背的骨头都疼了,微微挣扎了下,顾子青却抱得更紧,将脸埋得更深,甚至这会竟有些发抖,虽然几不可察,可林忘还是感觉到他肌肉下微微的跳动。 过了许久,顾子青还僵硬着,林忘从他怀里抽出身来,将人按在凳子上。 顾子青失魂丧魄,都不像他了,林忘叹口气,另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拳头上,攥了攥,然后清了下嗓子,开口道:“这个果实没毒的。” 顾子青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直钩钩的看着林忘,沉默了一会,方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林忘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视线,也将目光投向桌子上,他能感觉顾子青又加重了手里的力度。林忘真想趁机告诉他自己穿越而来的真相,可这念头一起就被他压下去了,穿越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顾子青会不会信是一回事,他不想被人当做怪物。 林忘心中踌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好在顾子青也不催他。 又过了一会,实在编不出什么好点的借口,林忘只得含含糊糊地说:“我之前见过这个,知它确实没毒。” 林忘自己都知道这个借口不能让人信服,急的他脑袋上出了一层汗,又后悔自己莽撞,若刚才给他开门之前处理好果皮,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顾子青仔细端量林忘,见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一副焦急表情,心里就像横着梗了根棍儿,别别扭扭卡着,搁在往常,势必要问个清楚的,可现下却没有那个心思,只道林忘没事就好,顾子青呼地一声突出一口长长的气,身子这才渐渐放松。 林忘见状,就知顾子青不打算继续问了,心中十分感激,那种向他吐露一切的冲动又升了上来,但再次被他镇压了。 顾子青此时伸出一只手敲击着桌面,慢悠悠的道:“若是真没毒,我也尝一尝。” 他到底是商人,脑子活络,听说爱情果无毒,就已经起了念头,说完,站起身,径自往门口走。 林忘站起来,跟着往门口走了几步,看他开开门,快速的摘了一个果实下来,然后又回到了屋里。 顾子青拿着西红柿,用手擦了擦,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吃。这爱情果形似柿子,却比柿子软,他见桌子上的果皮,便以为是剥皮吃的,这就用指甲撕了一个小口往下剥。 他刚撕开一点,便有汁水流出,流了他一手,林忘对此并没太大感觉,顾子青看着那红红黄黄的粘稠却觉得有点恶心,再见里面果肉也是红彤彤的,饶是他见多识广,这会心中也生出一股不确定。 顾子青将视线投向林忘,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林忘知道他的顾虑,遂投给他一个安抚的微笑:“真的没有毒。” 顾子青将果实凑到嘴边,先闻了闻,林忘以为他还要犹豫会了,就见他忽然张嘴咬了一口,然后细细咀嚼。 可能是这果实的口感出乎了他的预料,顾子青眼中闪了闪,两道眉毛挑了起来,将嘴里的那小口咽下后,咂了咂滋味,这就又咬了一口。 吃了两口后,顾子青就不再吃了,将半拉西红柿放在桌边,林忘忙走到水盆边,将布巾洇湿,拿过来替他擦手。 “原本以为这种鲜艳欲滴的果实,味道不是异常难吃,就是异常美味,这爱情果形似柿子,有些酸又带点甜,但却不如柿子来的甘甜。” 因在林忘观念里,西红柿是作为蔬菜的,他倒没拿他和柿子做过比较,林忘见顾子青脸上略有失望,就知他刚刚期待过高了,毕竟这个西红柿红彤彤的,瞧着甚至喜庆可爱,以为这果实必定甘甜如蜜了。 作为水果,也许西红柿不算出类拔萃,但作为蔬菜烹饪,西红柿可是美味。 林忘想索性今天说开了,也别等着下次了:“我倒觉得这滋味不错,也许经过烹饪,味道意想不到的好呢。” 顾子青听了有些意外,怪异地看了眼林忘:“这个爱情果入菜?你是准备和肉一起烹,还是和鱼一起烹?” “呃……”林忘一愣,其实想想也不难理解顾子青思维,这会的人还不习惯用水果入菜,只觉得水果是甜的,菜是咸的,甜咸分明,又咸又甜的菜滋味并不会好。 “也未必会难吃,难得这个果实是咱们国没有的,滋味也不算差,我之前想了几道菜色,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你的意思是?” 若光是红口白牙说这西红柿做出菜来如何美味,似乎没有说服力,林忘也不想让顾子青带着不确定,于是道:“这样吧,明日中午我用这……爱情果做个菜给你送过去,你尝一尝,若觉得可以,我想请你多运一些爱情果回来,在咱们这边栽培种植,这果实在咱们国是头一份,必定能带来不小利益。” 顾子青也爽快,点了点头,应下了。 之后俩人说了会话,顾子青便离开了。 林忘怕转天早上小昭吴语进来时吓到他们,便将桌子上剩下的都收拾了,包进几张纸里,塞在床底下,等明日找个机会扔了。 第二日一早,小昭吴语俩人慌慌张张进来,开口直接道:“林哥儿,你门外那个爱情果少了两个!” 林忘没想到他们竟能发现,下意识问:“你们怎么知道?” 那俩人没察觉出林忘语气,小昭语速非常快:“我之前有数过。”说完,看向吴语:“这果子有毒,昨天都告知府上的人了吧?” 吴语一想到府上可能有人偷吃了,脸色有点白,愣了一下才点头:“都告诉了,一个都没落下,尤其咱们府上那几个半大孩子,我还特意嘱咐了。” 俩人望着彼此,一脸焦急。 林忘看他俩这样,有些愧疚,小昭吴语又是他的心腹,也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咳嗽一声,又冲俩人招了招手,俩人往前走了几步,林忘方道:“这件事也不能瞒着你俩,实话说吧,那两个果子是我摘了去。” 俩人闻言,眉头皱的更深,极其惊愕,齐声惊呼:“你摘的?” 小昭吴语十分默契,紧接着又同时道:“你摘那个做什么?” 突然开口告诉他们那个没毒,总觉得有些别扭,他俩势必会和顾子青一样提问,但只犹豫了下,林忘还是开口:“那个爱情果没有毒。” 果然,俩人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糊弄小昭吴语比糊弄顾子青简单:“你们别问我如何知道的,那果子确实没毒,我昨天吃了一……吃了两个,今天不还这样好好的吗?” 俩人大吃一惊,之后表情略有严厉,吴语认真地看着林忘的眼睛,正色道:“林哥儿,你太鲁莽了,也许你之前见过类似的果子,可这个是二爷从外国带来的,若只是类似怎么办?万幸这个真没毒,若是有,你屋里连呼救的人都找不到,我们今早一推门,就得见你死在床上了!” 小昭不比吴语这么直,拉了拉他的袖子,林忘知俩人是关心他,心中反而生出歉意:“让你俩担心了。” 吴语刚凭冲动说出了那句话,在得知林忘吃了爱情果后,他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了,这会回过神来,也知刚刚自己言辞不当,他见林忘没生气,心中一松,有些尴尬地看着林忘,现下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小昭出来打圆场:“林哥儿,你下次若再准备尝鲜,至少,至少跟我们打声招呼,让我们守在身边,不不不,下次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别人来,或是先拿小动物验证一下也好。” 林忘点点头,通过刚刚对话,林忘觉得跟他俩更加交好了,于是道:“待会将果实都摘了,我准备用这个做几道菜,别的你们别多问,若是底下有人问起,你们就说那果实让我处理了,其他别多说。” 俩人一下子就听懂了林忘的话,小昭还没太反应过来,吴语其实心思活络,很快就明白林忘的打算,只是对于爱情果没毒这件事,还是不大有信心,又担心这毒素是慢性的,积累在身体里慢慢发作。 林忘见吴语欲言又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我有分寸。” 当即,小昭和吴语就将爱情果都给林忘摘了进来,虽然他们听林忘说没毒,可摘的时候还是有些提心吊胆,总觉得握在手里的果实有些烫手,以最快的速度摘完,迫不及待就放在桌子上了。 林忘特意让人去一心楼送个信,说他今日不过去了。 等吃完早饭,又随便溜达了会,见时间差不多了,林忘拿着西红柿钻进了厨房,提起西红柿,必做的一道菜定是西红柿炒鸡蛋,倒也简单,没什么技巧可言,这西红柿虽偏酸,但口感并不淡,搁糖炒制后酸甜适宜,十分开胃。 原本还想做个西红柿炖肉的,奈何材料不够了,又说顾子青送的这两盆,本就是为了观赏。 虽说是特意让顾子青尝尝西红柿的菜肴,可也不能只给他准备一道菜,为免显得太功利,之后又他做了清炒莲藕、虾仁冬瓜、滑子菇汆肉丸,主食米饭并豆腐鱼汤,一起装进食匣里,让人给顾子青送去。 105、有市场 顾子青可是有一年没吃到林忘做的菜了,如今知道一会便有他亲手烹的菜肴送来,顿时心生期待,坐在铺子的内堂,三五不时地抬头看向门外,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没出息。 俩人虽然之前虽有夫妻之实,但那会关系反而有些淡淡的,林忘好似在周身竖起了一道膜,即便俩人再亲密,也像是有东西横在俩人中间,如今他与林忘和离分开,对方身上的那层膜反而不见了,顾子青偷偷去见林忘时,顶多是相拥在一起,其他的却没做过,但顾子青心中越发甜蜜,一颗心胀得满满的,只一点让人遗憾,那就是如今俩人名不正言不顺,林忘从心底不再抗拒他的拥抱,却本能地不想和他有更多的肌肤之亲,顾子青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从没有勉强他,还是那句话,他不想林忘委屈。 若不是宋晓莲那女人 想起她,顾子青的表情立刻变了,眼睛眯了眯,将账本扔在桌子上,身子向后倚,右手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心想杨检由怎么还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顾子青刚想起杨检由,还不出一刻钟,杨检由便出进了铺子,他身后还带着一个人,掌柜的不由多看两眼,杨检由和对方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那人进了内堂。 杨检由此时看起来风尘仆仆,满头大汗,他一进屋,揖了一揖,便开门见山地说:“老大,人我找到了。” 他身后之人掸了下衣襟微不可见的灰尘,越过杨检由,从容地走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言谈爽朗有度。 顾子青素来谨慎,当下神色未变,上上下下地将他审视一番,见这男子身量颇高,相貌属于周正一列,虽然称不上玉树临风,但两道剑眉高高挑起,衬得一双星眸格外深邃。和他双眼对望时,那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仿佛眼里只有一人,极易使人生出一种被重视的错觉。 真真好一双桃花眼! 顾子青心中颇满意,于是不再绷着脸,冲杨检由投去一个赞赏的笑容,但该问的还是要问:“可不可靠?” 而被提及的男人,始终不发一言,抬头挺胸站立着,面露有礼笑容,不卑不亢。 杨检由点了点头,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身家绝对清白,这小子,天生妖孽,两年间,在他们那里,好几位富家夫人只在进香或是郊游时偶然见得几面,都为他发了狂,不顾闺誉跟他暗中来往。最后事发,宁可自己被夫家留难,都不愿将他供出,而且” 说到这,杨检由顿了顿,抬头看了眼顾子青,微微挑眉:“而且,不觉得他和老大你的气势很像吗?” 顾子青听了,一点都不恼,反而脸上绽放粲然笑意,点了点头:“很好,很好。” 男人被夸,眼睛亮了亮,用真诚的眼神望向顾子青,看起来便十分可靠。 “你给他安排一下,准备几身适宜的衣服,晚上我就带回府。” 杨检由应是,带着男人出去,正好和店铺中的一个伙计打碰头,而那伙计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张彪,后者显然也看见了杨检由,这就停了步子,大咧咧打了招呼。 张彪今日穿了身鸦青色衣服,头发绑的利落,比之从前那种武夫打扮,柔和了许多,杨检由瞄了眼他提在手里的食匣,并一股香味从里面飘来,太勾人食欲,他当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嘱咐对方赶紧进去吧。 在伙计的带领下,张彪提着食匣进来,在对上顾子青时,收起了笑脸,显得毕恭毕敬。 顾子青看见食匣,眉眼舒展开,与刚刚那种带着恨意的笑容不同,现下面上是温浅笑容,下意识地吸吸鼻子,猜测着里面的饭菜。他今日没带吴忧出来,小伙计上赶着讨好,问了一声,便开始给布菜。 四道菜摆在桌上,碧青浓稠的白玉鱼汤还冒着热气,当然第一眼,顾子青就被那道红红黄黄的菜肴吸引,先不论食材,就是这颜色,当真勾人食欲。 张彪偷偷向桌子望了一眼,然后快速收回视线,光看着就馋的要命,肚子立即咕噜噜叫了起来。 顾子青也不看他,随口道:“你回去吧。” 张彪愣了楞,自从二爷将他们几个指派给林忘,他们就知二爷对林忘还有感情,俩人也有两个月没交际了,还以为二爷会细细询问林忘近况,他来时一路上都想好了说辞,没想到二爷却只字不提,直接打发他走,可若说二爷对林忘没有感情了,他又不信,见二爷看着那几道菜时那种怀念的表情,就知二爷心中还有林忘的。 顾子青见他不动,这才抬头看他,挑了挑眉:“你还有事?” 张彪连连摇头,一拱手,便告退了。 顾子青也不用人伺候,让那伙计也回了前堂,他冲着那道爱情果端量了一会,然后提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因昨天尝过它的滋味,如今并没抱太大期待,可当入口后,那股浓郁新鲜的汁水在嘴里爆发,比起昨日生食,炒制后的爱情果味道更厚重,酸里面带着甜,异常鲜美可口,清新开胃,与大鱼大肉,或是绿叶蔬菜,口感都完全不同。 顾子青眼中一亮,似不信,又匆匆尝了一口,只觉得这种滋味好像会上瘾,连吃几口,再吃别的菜,就总觉得欠了点什么。 饭毕,顾子青抚掌而笑,这个爱情果,当真让他出乎意料。 再说林忘今个儿一天没出门,规划着若日后将西红柿引进,该如何经营,他对种植毫无研究,并不知道西红柿该如何栽培,能不能适应本国土地,细细想来这种琐事,发现真不如他原本预料的那样乐观。 他始终没睡,因为他猜到顾子青今个儿回来,只是等到很晚,仍没听见有动静,林忘心中奇怪,莫不是他今天有事情,不会来了? 林忘正犹豫要不要就去睡了,窗框上这时响起了三快三慢的声响。 他呼地出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落下来,脸上不自觉挂起笑容,这就起身准备去开门,想来昨晚被那情形吓到,都有些后遗症了,刚走两步,下意识回头来往屋内看两眼,见没什么不妥的,这才走到门边,给他开了门。 顾子青似乎今日心情不错,眼睛闪闪发亮,见林忘这样就知他等候多时,勾勾嘴角:“我来了。” 林忘给他让进屋,又顺手给他倒了杯水,之后,俩人便如老夫老妻一般坐在桌边说话,顾子青兴致勃勃:“还是你做的菜最合我胃口,我都被你养刁了,再吃外面的菜,总是不对味。” “你太过言重了,我做的不过是一般家常菜。” 顾子青温柔地笑了笑,他其实并不是只捡好听的说,确实如他所言,他爱吃林忘做的菜,那种滋味并不是吃第一口就惊为天人,而是慢慢回味,越吃越上瘾,以至于再吃别人做的菜,总是有些不对劲,不是香料堆砌的太多,就是味道太寡淡。 在这个话题上没做太多停留,顾子青又道:“你炒制的那个爱情果我吃了,与生食时不同,果然别有一番风味,我想咱们本国并没有这道水果,若是引进来,定能风靡。” 林忘本身就是这么想的,于是点点头,可转念又领悟,顾子青故意如此说,想来是为了给他台阶下,在林忘印象里,顾子青的海上生意,虽是倒腾彼此间稀缺之物,可还是主要贩卖诸如香料、布匹、珍宝、瓷器这种,如今海上科技到底比不上现代,一来一回颇费时间,若是运输水果,想来是极容易坏的。 想到这,林忘有些踌躇,皱眉问道:“那爱情果的产地远不远,若是路途遥远的话,我怕中途有坏的,等运回来后清理损失,反而有些不值了。” 其实林忘能想到这些,也是理所应当,但在顾子青心中却不能当成顺理成章,一般人在关乎自己利益时,往往都会变得盲目,反而看不见风险,他低声轻笑,又摆了摆手:“并不算遥远,一来一回不过两个月时间,这时动身,往返时能赶上顺风,二十余天就能回来了。天气越加炎热,有损失在所难免,不过爱情果在本国是头一份,又是样子好,又是滋味好,还有寓意,便是有损失也值了,这一趟就当做试水,若是试着能在本国栽培,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今日我就定好了,这一趟我亲自跟着去,五日后就动身。” 似乎想到了什么,顾子青眼中有抹狠厉一闪而过:“时机刚刚好。” 林忘看着他的脸,一阵恍惚,以为自己眼花了,愣了愣,劝道:“那也不必你亲自前往,出海到底有危险,还是交给别人吧。” 顾子青直勾勾看着林忘,眼里全是笑意,抓着他的手往怀里带,一下下拍着安抚,摇了摇头:“不碍的,其实海上天气,也都是有规律可循,你不必担心,我早些年,更远更危险的地方都去,你不知道,有个占城国,以人为货,那国的人又好勇擅斗,人命轻贱,我最早,是跑占城国发的家” 林忘知劝不动他,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就专心听顾子青说话,听他说着往事,当真也吃了许多苦。 106、芙蓉银芽冷面 顾子青出海走了,林忘心中时时惦念,无论手里干着什么事,总是爱走神,这古代航海技术不比现代,若是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法及时救援,林忘越想越后悔,早知道说什么也劝住他了。 小昭、吴语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最近吃饭饭不香,又有些魂不守舍,还以为是热的了,冰盆子里的冰换得更勤,又让厨下准备败火清凉的饭菜。 “林哥儿,你看最近天气闷热,想必人们都懒得出来了,不知酒楼生意如何?”小昭其实知道酒楼最近不错,并没受天气影响,只是为了引林忘多说说话,这整个府上,就林忘一个主人,其余都是下人,平时不会主动跟林忘说话,吴语又是个闷嘴葫芦,也就他,每日能跟林忘多念叨几句。 林忘还未体会到小昭用心,顺势回道:“生意还不错,没怎么受影响,李四擅长冷拼,最近自个研究出来几道出水芙蓉、鹰击长空、花开富贵,样子又好,味道又清爽,很受欢迎。” 小昭见林忘脸上露出真心笑容,这就接着说:“还不是林哥儿你出手大方,说什么研究出来受欢迎的菜色就有赏钱,我马叔听说,连厨房里打下手,如今都开始钻研菜色呢!” 这个林忘也听马掌柜提过,说那打下手的小子见李四得了赏钱,如今闲时,便缠着李四教他做菜,偶尔也能贡献一些奇思妙想。 小昭也跟着笑了笑,又说:“林哥儿,你快想个新鲜菜吧,听说厨子们都等着呢。” 林忘本身就对做菜感兴趣,如今炎炎烈日,其实他早就想好了,便是就为了应付这种天气的冷面。 “正好今天试一试,也让你们也尝尝,若是好,明后便在酒楼里推出了。” 小昭吴语两人对视一眼,又喜滋滋看着林忘,跟着他一起来到厨房。 早有人提前一步去通知厨郎,厨郎见了林忘,先是俯身问礼,然后脆生生道:“林哥儿,这里热,想吃什么说一声,怎么亲自过来了。” 也是林忘这几个月享受惯了,猛地一进厨房,确实闷热,他想起自己当初在顾府当厨郎的日子,不免感慨:“你们也辛苦了,小昭,一会取盆食用的冰来,给在厨房里的人分分。” 小昭应是,底下人闻言眼中一亮,欢欢喜喜道谢。 林忘继续说:“我想了道菜,想试一试。” 厨郎立马接口:“怎么做,您吩咐一声就好,实在不必亲自动手。” 林忘点点头,向里张望一眼:“中午时吃了梨,现下还有?” “有有,用冰镇了几个,林哥儿若是想吃,这就让人取来。” 林忘摆摆手:“先不用,你去取几个没被冰的,切小块熬梨水。” 底下有人应是,这就去弄。 林忘又问厨郎:“还有高汤吧?” “有有,早上熬的猪骨汤,林哥儿你要是想喝别的汤,鸡鸭鱼也都有。” “就用猪骨汤吧,备着就好,再调些葱姜蒜的汁水,比例四六,混在一起,等梨水煮好,加入高汤的一半量。切点鸡肉片,薄薄的半个手掌大就好,搁锅里炒制一下,点一点,记住少点一些酱油,将豆芽菜也炒制一下,再煮些面条,熟后过冷水,盛在调好的汤里,加盐、糖、醋,上面码上豆芽菜,鸡肉片,撒上芝麻。” 听前面,还好点,听到后面汤里还要加梨水,厨郎心中就有些嘀咕,踌躇下,问:“又甜又咸,能好吃吗?” “你就做去吧,糖和醋少加一点,我在旁边看着呢。” 厨郎得令,这就钻进了厨房,一开始因林忘从旁站着,还有些束手束脚,后来见林忘和小昭吴语说起了话,厨郎这才渐渐放松,手里的动作越发麻利。 这道冷面并不麻烦,待快做好时,林忘让小昭取了些食用冰来。 林忘站在旁边看着厨郎放调料,见他只象征性地撒了一点点的糖,不免好笑,知他担心盐和糖混在一起味道奇怪:“再多放半勺糖。” 因是林忘吩咐,厨郎这就又舀了半勺糖,在盛面之前,又丢了一些冰块进去,面上码放鸡片和豆芽,最后撒上芝麻,这道冷面便最好了。 众人没尝到滋味,但光是想到里面晶莹剔透的冰块,就觉得凉丝丝的。 小昭望了一眼,然后笑道:“厨郎手艺不错,这鸡片炒的好看,白中透粉、微微卷曲,浮在汤水上,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他一时没想起来,皱着眉头,有些焦急,厨郎见成品后卖相不错,也跟着得意,胸脯不自觉挺了挺。 林忘接过小昭的话:“像不像芙蓉?这道面,便叫芙蓉银芽冷面。” “芙蓉银芽冷面?”众人呢喃一遍,然后都由衷赞道:“这个名字好听又贴切,豆芽经过炒制后微微变了颜色,还带着几分透明,真真就似银芽,跟鸡片搭配极好看” 林忘索性也没回饭厅,他本就不是特别讲究的人,这就拿了筷子,在厨房的小桌子上吃了起来,这里的东西全都是真材实料,并非现代添加剂、香精制作出来的,搁味道,确实没现代的浓,但胜在原汁原味,酸甜口感的汤水被冰镇得降了温,喝一口透心凉,香气沁人心脾,顿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面条煮开后迅速降温,十分爽口弹牙,米香满溢,再尝口鸡片,香嫩软滑,豆芽清脆可口,炎炎夏日吃上一口,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莫名地,林忘猛地想起顾子青,想他在船上,定不如在地上舒坦,每日能吃些什么?他又是怕热,不知有没有冰给他降温,这一刻真想让顾子青也尝尝他做的冷面。 “林哥儿,林哥儿” 小昭的叫唤让林忘回神,他抬头望去,只见吴语几人有些莫名其妙,心想怎么吃着面就发起呆来,倒是厨郎在旁皱着眉头有些担心,眼神巴巴地望过来,倒不是担心林忘,而是担心这个冷面,虽说是在对方指导下做的,但毕竟还是出自他手,怕做的不合口味,挨责骂。 厨郎的目光太过直白,林忘一下子就看懂了,他安抚地笑了一下:“这道面很美味,凉丝丝的,很适合夏天食用。” 为了快,厨郎抻的面刚刚够林忘吃的,但是汤和肉片、豆芽都还有剩,林忘也看见了盆子里剩下的,于是冲厨郎说:“你再抻些面条,一会给小昭、吴语各做一碗,你这个厨郎也给自己做一碗尝尝。” 厨郎应是,见林忘没有别的吩咐,当下回身去抻面条。 冰块渐渐融化,汤水越发的冰凉爽口,身上的汗,不知不觉间褪了干净,即便是林忘最近几日食欲不振,这碗冷面也叫他吃了精光。 晚点时候,小昭和吴语也尝到了芙蓉银芽冷面,回到林忘身边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饶是不善言语的吴忧,都开口夸了好几句,他们也说不出什么优美的词,翻来覆去说吃完以后很凉快。 之后,林忘便把这道冷面在一心楼推出,根本不必用小二专门推荐,人们一见是新菜,又见识“冷面”,当下便点来尝尝,起先以为不过和外面买的凉面差不多,等端上来吃过后,真心十分惊喜,尤其在这种天气,吃上一碗带着冰碴的冷面,绝对比吃什么山珍海味还要舒爽。 芙蓉银芽冷面一经推出,很快风靡全城,一心楼的口碑摆在那里,都有城东的富人专门来一心楼,只为尝一尝冷面。 马掌柜笑得合不拢嘴,三天两头跟林忘汇报:“哎呦,冰又不够了,林哥儿,你看看,这是账本,记录冰的消耗,又要让人送来些了。” 嘴上看似抱怨,脸上却笑开了花,褶子挤得更深,以前他在庄子管账,虽在那一小方土地上耀武扬威,但远不如回城后掌管着大酒楼,被人叫上一声“马掌柜”,立马浑身舒坦,胳膊腿脚也不疼了,尤其这新当家为人大方,干得好了,总能领到赏。 林忘看着马掌柜喋喋不休汇报,暗想便是当个幕后老板,也有许多事要操心,又想起顾子青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家业,在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可他到底不是铁打的。 以前林忘还是厨郎的时候,就见顾子青整日披星戴月回家,忙不完的应酬,赴不完的酒局,后来俩人成了亲,在他身边呆着,更是亲眼瞧见他的忙碌。 许是在外喝酒多了伤了胃,顾子青平日吃的稍微不对付一点,就闹胃疼,而林忘在顾府当厨郎那会,也只有一次,夜里被小华哥儿叫起来做粥,其余时候他竟丝毫不知。 想到这些,林忘心中又微微疼了起来,竟生出一股想要在他身边陪伴照顾的意愿,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坐在船舱里随波摇摆的顾子青,似乎感到了林忘的心绪,正在写字的手微微一抖,一大滩浓黑的墨汁掉落下来,凝固在纸上,仿若他此时不可言说的思念,浓得化不开。 一股相思,两处闲愁。 107、贵妇茶会(上) 一心楼的生意向来火爆,林忘当幕后老板,整日只是统筹全局,要操心的事情不少,但要说大事,还真没有。 这一日,一心楼迎来为特殊客人,那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绢袍,头上簪朵粉色牡丹,耳朵上缀着一对圆润的珠子,笑盈盈走了过来,软声问道:“请问林老板在吗?” 马掌柜将视线投向林忘,那位年轻小哥见状,当即明白,这就将视线瞥了过去,微微挑起眉毛,歪着头打量着林忘。 林忘见他穿着讲究,但身上的首饰并不多,便猜测他应是哪个富户的下人,拱手见了礼。 那人这才开口:“我家夫人想于二十五那日将你的酒楼包下半日,邀请了一些夫人,在此举办茶会。” 听他说话口气,便知他主家应是来头不小,并非询问,而是直接说出来,若是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下人,是养不出这种气势的。 看样子,对方身份不低,能邀请来的夫人也非等闲,没准还有官夫人,林忘倒是不介意就此再为一心楼宣传一下,说不准又能疏通一条人脉呢。 他脸上表情已然有些松动,又问:“不知小哥家夫人是哪户人家。” 那小哥仰了仰脸,眼中笑意更深,两片薄唇轻轻勾起:“正是顾二爷家的,顾夫人。” 林忘脸色一变,笑容僵在脸上,瞪着眼睛看着对方,只觉耳边嗡嗡作响。一旁的马掌柜闻言,又急又气,抿着嘴巴,胡子跟着颤了颤。 那小哥,刚刚表情若说是阳光明媚,那此刻就是耀武扬威,他见林忘一时说不出话,捏着帕子捂着嘴角轻笑出声。 被一阵银铃般笑声惊回了魂,林忘随即浅笑,脸上重新挂上商业式表情,完美得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承蒙顾夫人看得上在下的一心楼,二十五那日上午,自然没有问题。” 那小哥见林忘言笑自若,跟没事人一般,脸上的表情反而淡了些,他下意识理了理鬓上的头发:“既如此,那价钱如何?” 林忘没回他,而是用眼神示意马掌柜。 马掌柜自然明白,应付这种府上的下人,压根不用林忘,没得自降身份,马掌柜也是老油条,脸上的笑容又亲切又热情:“小哥,你们夫人若包下一心楼半天,至少这个数。” 马掌柜伸出手指比了比。 那小哥这会看似在笑,可眼中却冷冰冰的,且一直直视着林忘,然后九曲十八弯地哎呦一声:“林老板若是不想将酒楼包给我们夫人,何必口头上又应下来,你们给的这个价码可不实在。” 马掌柜见对方无视自己,心中更觉拱火,见了下人是什么样的,就能猜出当主人的是什么性子,可他面上丝毫不显,仍旧一团和气,也不等林忘说话,立刻回道:“这位小哥,我们一心楼自开张以来,承蒙大家捧场,生意也算不错,我报的价钱可是实实在在,你若不信,便去隔壁那条街的‘香十里’问问,便知我所言非虚了。” 香十里是隔壁街的一家饭店,食物酒水也算精致,但整体档次却差一心楼许多,林忘满意地点点头,冲马掌柜投去赞赏的眼神,那小哥微微变了脸色,不待他反驳,马掌柜又道:“而且顾二爷是虞城首富,他的夫人也不该跟咱们这小门生意计较许多,传出去可不好听,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小哥语塞,这会是真的变了脸色,他若有似无扫了眼林忘,见后者更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兀自翻起了柜台上的账本,心中更气,反而还发不出来。 马掌柜报的价钱,确实比正常营业高了两成,可他吃准那位新夫人是要和林忘打擂台来,所以无论价钱是多少,今天来的这人都要出言讽刺几句,但最后也必定会同意那价钱。 果然,黄衣小哥哼了一声:“我们夫人自然不在乎那点钱。” 说完,就定了二十五日上午,当然口说无凭,又让他签了契约,交了四成的定金,才算正式敲定。 黄衣小哥临走之前,又说:“我们夫人也是听闻一心楼风评不错,这才选的这里开茶会,那日还请贵楼的厨子多准备些拿手糕点果子,伺候好了自然有赏,可不要让众位夫人失望才好。” 他故意咬重“伺候”那俩字,说完,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马掌柜连忙看向林忘,声音里略有担心:“林哥儿,你小心一些,我看来者不善。” 就是傻子也能看的出来,那位新夫人,要是能带着善意来才有鬼,挑衅林忘、让他出丑都是轻的,保不齐要让他遭罪一番。 毕竟,林忘曾是顾子青的原配男妻。换做一般的继室,怕是避着还来不及,可是,以她那种身份养出来的性子,肯定要把林忘踩在脚下才肯罢休的。 林忘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只接触到三个女人,一是林似玉,一是沈夫人,还有一个是薛家大儿媳,抛开后者,林似玉和沈夫人,可都不是好相与的,但也比不上这位太师府的小姐,从之前爬上顾子青的床一事来看,她手段并不高明,但架不住下作有用啊。估计之前顾子青守在虞城,她苦于找不着机会,一等顾子青离开,她立刻就忍不住了。 林忘顿觉有点闹心,酒楼里吵吵闹闹,心生烦躁,之后,他让马掌柜照看着,自己带着人回府了。 回了府,他心中反复思考二十五日宋小姐开茶会的事情,所幸他之前也参加过茶会,到知道具体流程,斗茶后便是聚在一起聊天,美其名曰联络感情。 但即便知道流程,也防不住对方出损招,林忘越想越头疼,也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干脆抛开对宋小姐的揣测,专心研究几样女人爱吃的新鲜点心,他的背后到底有信王当靠山,若说宋小姐敢跟他叫板,就不信其他人也无所顾忌,这样想来,林忘到有些释怀了。 其实钻研吃食正是林忘擅长,又说他原本就已经想了几样新鲜菜品,等着过过推新,很快,便敲定了几样。 二十五日上午被人包下的公告早挂在了门外,来往客人见了,也都心照不宣知道定是有身份的人,并没说什么。 在此之前,又有不少准备,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忘在心中揣测有可能遇到的麻烦,又想到之前开“煲君满意”时,遇见有泼皮无赖丢蟑螂闹事,这个只能是派多的人盯住那些夫人,防止她们有小动作,不过话又说了,有些事防不胜防,若是真遇见蟑螂事件,林忘反而松口气,大不了还用上次的借口辩驳过去。 那顾夫人是太师女,有利就有弊,林忘身后毕竟有信王当靠山,宋小姐若是想以太师女身份来惹事,她也得掂量掂量,信王和宋太师是两个派系,彼此间正愁找不到发作由头呢。若她是以顾夫人身份来挑衅,其实倒也好办。 林忘甚至都想到,宋小姐会不会找借口砸了他的店,一想到这个可能,林忘脸色都变了,这就立刻着人置办了些礼物,去请了几位衙门的官差,劳烦那日轮休的,来店里跑一趟,守半天。 林忘每每出手大方,那些官差得了好处,虽辛苦半天进不得店,但林忘承诺之后有好酒好菜招待,他们更是乐不得的,最后一商量,竟定了十人之多。 再一个,一心楼里的小二全是“公子”,那日是不好出面招待夫人们,林忘便让他们休息半日,又调了府里二十个伶俐的小哥儿在那日于酒楼里伺候,原本他府上是没这么多下人的,上次信王来,顾子青又给了他几房人,这才能凑够数。 林忘特意敲打了一番众人,当然也是恩威并施,声称若那日不出现纰漏,每人发百钱赏钱,众人欢欢喜喜,信誓旦旦保证定不会出错。 七日后,便到了二十五,马掌柜虎着脸再次给众人警告一番,那二十个小哥儿虽没当过小二,但之前也都被TJ过伺候人,一色葱绿色的衣裳,水灵灵地站在店里,倒是好看,往来行人都要驻足向酒楼里张望几眼。 林忘站在柜台后,手心里出了汗,很快,门外响起一阵喧哗,他和马掌柜对视一眼,四个负责迎宾的小哥立刻打起精神,迎了出去。 门口停了一乘小轿,前后簇拥十来个人。 因一心楼门口敞亮,林忘在柜台前能清清楚楚看见外面,不容他多想,就见自轿子上走下一个衣着豪华的女子,女子戴着紫罗盖头。那黄衣小哥今天仍是一身黄,见女子下轿,连忙过去搀扶,林忘一看,便知这就是顾子青的新夫人——宋小姐。 林忘心中一紧,不自觉攥起拳头,很快就又松开。 女子走进酒楼,林忘上前略一拱手,黄衣小哥一脸得意地介绍:“这位就是顾夫人!” 酒楼里的小哥如今皆是林忘的人,心里自然向着他,闻言暗自咬牙,却也谨记林忘警告,丝毫情绪都没带上。 这一日,小昭和吴语自然也跟来了,俩人站在林忘身后,他们之前无缘得见宋小姐,尤其是小昭,若不是跟林忘出来,他留在顾府还指不定今日如何呢,所以他心中十分微妙,更是将宋小姐视作了敌人,听那黄衣小哥如斯说道,牙齿咬得咯吱一声,便也朗声道:“这位是一心楼老板!” 宋小姐轻轻点了点头,一把磁性的声音从盖头下传来:“林老板,有礼了。” 林忘见状,暗想这人倒是比林似玉和沈夫人有外面,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人让进了靠着池子的最好包间。 108、贵妇茶会(下) 隔着盖头,林忘看不见宋小姐模样,只能见她穿着一身团蝶百花织金石榴纱裙,腰上系着翠雕金玉满堂佩,莲藕般的腕子上,环着一对白玉雕花卉手镯,脖子上一串蜜蜡项链,颗颗饱满光亮,包浆莹润,整个人当真珠光宝气。 那宋小姐此时在盖头底下正明目张胆打量林忘,见他今日穿着一身绾色云纹暗花纱单袍,腰上别了块白玉雕观音方佩,手上一串沉香木串,头上没有如一般小哥戴簪花,就只别两根两根乌笃笃的木簪,看着极不起眼。再观其面目,以宋小姐见多了美女的阅历来说,当真只是一般。 宋小姐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顾子青会对他念念不忘,甚至不愿意和自己有丁点的肌肤之亲。 想到这里,宋小姐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心中顿觉升起了一团火,恨不得这就叫人冲上去,将眼前的小哥打死,因她有盖头阻挡视线,所以丝毫不加掩饰,任愤恨目光射向在前面带路的人。 就某些方面说,林忘很敏感的,他无法忽视后背火辣辣的视线,原本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这宋小姐只是太师拉拢沈步帅的牺牲品,如今见了,虽还没直接面对上,但他也知今天要费一些力气了。 待进了包间,宋小姐落座,这才摘了盖头,林忘若有似无瞄了一眼,见她俊眼修眉,略带英气,看面目不如林似玉细致,却比之洒脱自然,浑身傲气,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当真让人想不到这样的女子会耍下作手段,爬上男人的床。 林忘莫名地,竟有些失望,在这个世界里,他遇见的女子就没有一个好的,不免轻轻叹了口气。 宋小姐也知自己能嫁给顾子青,是用了些手段,她不知道这件事顾子青有没有告诉林忘,但她到底有些意难平,如今和林忘面对面,见对方叹气,比他直接露出不屑还要让人无法忍受,桌子下,宋小姐悄悄攥起了拳头。 林忘正要开口说点什么,这会听见有迎宾在外招呼,似乎又有人来了。 他嘴上告个罪,这就匆匆往外走,刚走到厅堂,就见几位夫人被簇拥着来至门首,皆带着盖头,也分不清谁对谁。 索性一视同仁,林忘迎上前,福了礼。 那几人中,竟然还有林似玉,只不过林忘没认出她来,也不乏有和林忘有过交际的,这会也不好说话。 众人依次进了包间,林忘跟进去,待几位夫人露出真容,果然有几个林忘认识的,当他看见林似玉那张落井下石要看好戏的表情后,当真比看见宋小姐还要恶心,只觉得早上吃的油果子,这会往上反着油腻,竟有些反胃。 等了一会,又来了三位夫人,宋小姐便说人齐了,数一数,一共也才八个人。 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宋小姐这是要和林忘打擂台,一个是太师女,一个是背后有信王做靠山的一心楼老板,他们哪边都得罪不起,只得乖乖闭上嘴。 唯有林似玉只知道巴结宋小姐,似压根不记得林忘是自己的哥哥,开口赞道:“顾夫人当真大手笔,开茶会都要包下酒楼,不过一直听说一心楼如何高雅,今日一见,呵呵呵呵” 呵呵你妹啊,林忘咬紧后槽牙。 众人都知林似玉和林忘的关系,见她为巴结新的顾夫人,如此贬低自己兄长,一时间眼中闪过不屑和鄙夷。 宋小姐并不知道林似玉和林忘不对付,今日请她来,本是为了借机奚落一番,如今获得意外之喜,立刻笑逐颜开:“这酒楼是新开张的,自然不能和你家状元楼比较,我原本是想在状元楼开茶会的,又怕耽误柳老板的生意。” 林似玉毫无所觉众人反应,脸上露出得意笑容,还故意看了眼林忘。 林忘早已习惯无视她,他就是想不明白,无论的原本的林如花还是他,都没做过对不起林似玉的事,何以会惹她处处打击,俩人于血缘上来说,到底是亲兄妹啊! 林似玉的心腹小红,早被柳若虚调到了别处,如今的这个,是柳若虚特意派到林似玉身边盯梢她的,他听了林似玉的发言,下意识看向林忘,然后暗自记下,等着回府后汇报给大爷(柳若虚)。 林忘到底是做生意的,表面功夫极强,脸色丝毫没变,对方人齐了便准备开茶会了,他也不好在旁打扰,拱了拱手,就先下去了。 无论宋小姐真实目的是什么,面上还是先要斗茶,也没有留下林忘的理由,便由他离开包间,只是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直到消失在门后。 林忘走到柜台前,松了口气,他看向马掌柜:“厨房里都准备好了吗?” 马掌柜点点头:“各色茶点都备好了,没有问题。” 林忘点头,过了约半个来时辰,宋小姐身边的黄衣小哥出来,让林忘上些点心果子。 小昭抢先应了是,这就带着几个小哥去厨房端盘子,这回哗啦啦的,涌进包间十多个人,他们送完点心也不退下,而是立在一旁伺候着。 因在吃食上最容易撕掳不清,那些夫人都明白这些小哥是来盯着宋小姐别有小动作,宋小姐自然也明白,因在座的夫人不少,身后又带着大大小小下人,她并不打算在桌面上整出什么,便故意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小昭见她这样,真以为她要捣鬼,一时间如临大敌,却也立刻反应过来,笑眯眯地说:“今日这些糕点,是我们老板亲自为众位夫人研制的,都是有利于女人的菜色,容我卖个乖,为几位一一介绍。” 除了宋小姐面无表情,林似玉不屑地哼了一声,其余人都兴致勃勃看向桌面,只见一碟一碟的白瓷盘里,装着精致的点心,多数是她们没见过,没吃过的,不免有些好奇。 “这是山药凉糕。”切成菱形的凉糕洁白莹润,玲珑剔透,几块堆叠起来拼成一朵重瓣牡丹的造型,上面淋着青梅酱,山药清甜粉糯,青梅酸爽可口,让一众夏日里胃口不开的夫人们,瞬间都食欲大开。 “这道菜有个顶好听的名字:金镶玉。”酒楼的小哥给每人送上一碗豆腐制成的菜肴,碗底是清亮的高汤,四周零星地撒着数十颗洇红的枸杞。而居中的,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嫩豆腐,豆腐中间嵌入黄澄澄的鹌鹑蛋黄,另取碧绿的小香葱点缀其上。光看这美妙的配色,就令人食指大动。 豆腐软嫩幼滑,吸收了高汤的鲜和枸杞的甜,分外惹味。而中间镶着的蛋黄则蒸的无比酥粉又染上几许豆香,竟让那个从不爱吃蛋黄的夫人们大呼美味。 “糯米宝葫芦。”糯米粉做成葫芦造型,外面经过油炸,里面是莲蓉馅,咬一口香甜软糯。 “这是水晶桂花糕。”这又是一道花朵造型的点心,用藕粉和桂花熬成膏,晾凉后用模具压成花朵,半透明的糕点上面点缀金色桂花,闭眼嗅一嗅,真好似面前摆了一枝桂花。 “还有牛奶蛋酥、腰果麻球、咸脆麻花,千层萝卜酥” 一道道精美的菜品奉上,大家吃一刻、赞几句、歇一歇,气氛竟出乎意外地特别融洽,宋小姐就是想留难,都找不到借口。 之后,又有人给夫人们端上碗粥,其中有人见了,哈哈笑道:“我们只是开茶会,准备些糕点果子就可以,连粥都上了,莫不是一会还有菜上?” 小昭正色道:“我们老板听说女人们多有气虚症状,这是特为大家准备的红枣何首乌粳米粥,对气虚又很好的功效。” 众人一听,皆十分吃惊,又暗自赞叹林忘考虑周全,一碗粥便这么不知不觉讨好了他们。 夫人们的注意都集中在糕点上,这就吃了起来,吃过后,碍于宋小姐在场,便也什么都没说,但一个个眼中却已流露出满意神色。 宋小姐也不恼,气定神闲地跟着众人吃糕点,偶尔说些八卦。反而是林似玉,吃了几口,就故意推开了,谈谈来了句:“不太和我胃口。” 小昭闻言,忿忿地盯着她看。 此时林忘正站在酒楼里,频频向那包间望去,能听见里面传出欢声笑语,因一直顺顺利利,林忘反而有些摸不着她的底,于是更加提起精神,留意着动向。 这时,打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林忘抬头一看,竟然是李沐,他下意识先看了眼包间房门,然后转过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李沐见林忘向那边望去,就知道夫人们在那间房里,于是压低声音说:“我听说新夫人要来你酒楼开茶会,这就来看看。” 林忘笑了笑,猜到应是顾子青交代李沐,让他照应些自己,心中有些暖暖的,声音不自觉都放轻了:“并没什么事,你还是先出去吧,顾夫人包下酒楼,本就为了回避男人,若一会见你在酒楼,没事也要有事了。” 李沐又往里望了一眼,这才点点头,扭身又走了。林忘送他到门口,眼见他拐了个弯,闪进了旁边的巷子,自己便又回酒楼了。 时间又过了半个来时辰,林忘有些放松,无所事事地站在柜台后随意翻着账本。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林忘此时心中咯噔一声,似有了预感,他匆匆抬起头,只见门外涌进来十好几个男人,嘴里嚷嚷着:“掌柜的,好酒好菜上来。” 马掌柜立刻带着人迎上去,将他们堵在门口:“几位客官不好意思,今日上午酒楼被人包下了。” 林忘慢一步,也跟了出去。 为首那人凶神恶煞,故意推搡马掌柜,横眉怒目,气势汹汹地说:“瞧不起我们是不是?你们开门做生意,还不让人来吃饭?” 马掌柜一个琅跄,林忘连忙伸手扶住他。 那帮无赖见状更是嚣张,竟试图横冲直撞闯进酒楼,嘴上还不干不净大声笑闹着。 这会,李沐不知打哪冲了出来,身后带着几个人,他此刻板着一张脸,颇有气势。 那群人就是些最下三滥的无赖,丝毫不畏惧,故意大声嚷嚷,引人围观。李沐见状,这就要带人去收拾他们。 说实话林忘见是这种把戏,真是松了口气,甭管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设计的,他庆幸自己先见之明,伸手拦了拦,唇边浮现一个无声的笑:“让我来。” 109、偷鸡不成蚀把米 李沐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挑了挑眉,声音略微拔高:“你?” 林忘点点头,冲马掌柜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笑逐颜开,迈大步往外走,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平时说的腿脚不利索 不多时,外面不知打哪涌出一群官差,当即就把那些人拦住了,那些无赖不畏惧李沐,可见出来的是穿衙役服的,却是怕了,鸟兽散般地想跑,可官差们得了林忘的好处,又怎会让他们跑,这就下死手一个个都逮了回来,牢牢捆住,末了,还冲林忘笑了笑:“林老板,放心,有我们呢,哪会让这群无赖给你搅局。” 那群无赖又惊又慌,这就叫嚷了起来,有的更是冲酒楼里面喊叫:“夫人,救救我们。” “有劳几位差爷了,林某之后必有重谢。”林忘脸上笑容未变,双手拱了拱,脆生生地向几位官差说道,然后别有深意向酒楼里望去。 那群官差也不是傻子,一个个精着呢,当下猜到是怎么回事,心中窃喜,脸上乐开了花,想有又能钱捞了,但面上却装作不知情,其中一个踹了喊的最大声的那人一脚,骂骂咧咧道:“喊什么?打扰了里面贵客,饶不了你们。” 那无赖嗷地一嗓子,直接扑倒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哪里还有之前的嚣张。 等事情解决,林忘匆匆回了酒楼,直接进了夫人们包间,双手揖了揖,嘴上告了罪,神情仍一派从容,故意道:“众位夫人受惊了,不过是几个无赖上门惹事,我原本担心遇见这种情况…… ” 林忘其实是完整地说的一句话,但听在某些人耳里,他似乎是故意停顿了一下:“便特意提前请了一些官差为夫人们护卫,如今已将人都抓走了,说来也有意思,那无赖还冲里面喊‘夫人,救命’呢!” 如今酒楼被包了下来,少了闲杂人等,实际非常安静,尤其刚刚闹出动静时,大家被吓得已收了声,对外面的喊叫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当下也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于是若有似无看向宋小姐,心中恨她拿大家的名誉当砝码,却碍于对方身份,不敢说什么,只得暗自咬牙。 宋小姐心中已有些慌乱,她原本只是想让一些无赖上门捣乱,好让众位夫人和林忘结怨,不成想对方竟提前找了官差护卫,比她的人先一步赶走那群无赖。宋小姐只得面上强作镇定,桌子下紧握拳头,小拇指的指甲都掰断了一只,她这会也顾不上其他人反应,勉强挤了个笑容:“没事就好。” “到底是我疏忽大意,扰了诸位雅致,特为各位备上一匣盒一心楼自制点心,权当给诸位压惊。” 说完,便进来八个人,每人手里端着一只竹木匣子,里面装的全是特制的点心,有奶香芋头布丁、香酥饼、蜜豆奶糕、杏仁酥、牛奶开花甜、山楂糕、蜜汁猪肉铺、消食脆饼,具是凉后食用也不影响口感的。 有了宋小姐做对比,众位夫人再看林忘,就觉得格外顺眼,这就让随身下人接过匣子,嘴上恭维的话说个不停,又开口赞一心楼环境雅致,食物味美。 其实这会还未到中午,但有了刚才那些人来搅局,众位夫人都失了兴致,宋小姐倒不至于太没眼色,见状后也只能说几句场面话,就散了茶会。 在场每个人都悄悄松了口气,众位夫人各自寒暄一下,便带上盖头,扶着下人出了酒楼钻进小轿,让人抬了回去。 宋小姐临上轿之前,盖头底下狠狠剜了一眼送出来的林忘,转而又看向抬向四面八方的小轿,知道自己这次得罪众位夫人,气得她差点没忍住,当场翻脸。 “回府!”这两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带着一股子阴沉恨意。 回府后的宋小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却又不得不花钱将那些无赖从衙门里捞出,这是后话。 又说京城,当初沈夫人苦于沈步帅被贬,一直走动却无任何回应,这才有了后来和宋太师嫡女宋晓莲勾搭上,共同设计顾子青的事。 在某方面来说,宋太师也确实信守承诺,顾子青和宋晓莲成亲后没多久,宋太师就出手了,只不过却不是让沈步帅官复原职,而是保荐他为大理寺卿。 大理寺是本国最高执法机构,按理说能坐上这个位置简直是一步登天,但是沈步帅原本是武将啊,一时间又哪里理的清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更是被各派系间的明争暗斗弄得焦头烂额。 最初,沈夫人见靠宋太师保荐,自己夫君当上了大理寺卿,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嚣张,腰杆子极硬,但在沈步帅心里,已经不待见她了,即便是准许她重新出来和其余官太太交际,平日回府,也都是不搭理她的。 沈府有个地位超群的妾,名唤西哥儿,算是和沈步帅青梅竹马,在之前,沈夫人还没干出这些事的时候,那个小哥就已经很受沈步帅宠爱,如今沈步帅彻底厌烦沈夫人,更是整晚宿在西哥儿房里,没多久,就传来西哥儿怀孕的消息。 这回沈夫人彻底受不了了,整日发脾气,她也知这会不能动手打西哥儿,便没事就要挑他些错来,动辄罚跪一两个时辰。 那西哥儿也是个温柔胆小的,再加上多年来活在沈夫人阴影下,被罚跪,竟丝毫不敢跟沈步帅说,最后还是他见了红,不得不请大夫,沈步帅这才知道。 好一通折腾,西哥儿总算保住了胎,那大夫不敢担责任,只说虽暂时保住了,但仍不稳定,日后会如何,他也不敢保证。 沈步帅强忍怒意送走了大夫,沈夫人也知惹了祸,站在一旁有些讪讪的,说话底气稍有不足:“不过就是让他跪了一个时辰,谁知他身体这么弱。” 沈步帅被她那句不冷不热的话拱得火冒三丈,胸口都开始发疼,他本就是武将出身,脾气稍有暴躁,以前在军营里打人打惯了,这会儿再也不容她说第二句,回身抬手就是一巴掌,只见他脸色涨红,喘着粗气:“我做的最错一件事,就是当初为了面子娶了你。” 响脆的声音在屋中回荡,沈夫人被打了一个踉跄,耳边嗡嗡作响,沈步帅那句话她只听见了后半句,但也够让她猜出整句是什么,对于沈夫人来说,那句话简直是往她胸口上刺刀,她捂着脸,双目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七出三不去,你给我爹良服了三年丧,我休你不得,但我却再也不想看见你,有你在一天,府上就不得安宁,你也别留在京城了,明日就动身,回同州老家去给我爹良守灵吧。”沈步帅眼中熊熊怒火,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俩人有深仇大恨。 沈夫人嗷地一嗓子叫了起来,浑身颤抖地指着他,声音尖利:“你竟然赶我走?你也不想想你能当上大理寺卿是托谁的福?”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沈步帅简直怒不可遏,原来最近有个案子,涉嫌两位官员,其中一位官员也是武官,且是沈步帅旧识,而另一位官员,却得宋太师亲口关照,弄得沈步帅左右为难,迟迟不能定夺。 沈步帅被她这种“没有我你没有今天”的语气气的身子都晃了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真恨不得立刻给她赶出去,在家里,他是一家之主,想干什么,也不必忍耐,再加上之前因公事憋了气,两相相加,沈步帅刷地举起手,指着门口:“我看也别等什么明日了,趁着今日天色尚早,即刻收拾行李动身吧。” “你敢!”沈夫人歇斯底里大叫。 沈步帅咬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冲着屋中拼命低头装不存在的下人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她回房收拾行礼,吉祥,你去备车。” 如今,沈步帅连“夫人”那两字都不愿意称呼了。 沈夫人此时如疯了一般,竟要冲上来和沈步帅拼命,沈步帅丝毫不留情地推开她,将她推到在一旁欲拦着的下人手里,沈步帅见他们还拉扯不清,又是急吼吼地催道:“还不快点?” 那些下人哪里敢忤逆沈步帅,加上如今见沈夫人失了势,这其中又有不少曾被沈夫人暴脾气发作过的,当下也不再顾虑,他们都是当下人的,有一膀子力气,三下五除二就拦住了沈夫人。 沈夫人知这次事态严重,又哭又闹,拼命挣扎,她这会急疯了,几个下人一时间仅仅能拦住她,却制不住她,脸上被抓了好几道子,有人偷偷看向沈步帅,见后者将脸扭向别处,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放心大胆下了死力气,饶是她真疯了拼了全力,也不是三四个人的对手,很快,沈夫人便被拉出了门外,连推带搡推出了院落。 她破音的叫声传出去老远,嘶哑凄厉。 等人被拖走,沈步帅长长出了口气,一想到她不在府上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些,沈步帅快步走进内室,一眼看见床上脸色惨白的西哥儿,仔细一瞧,哪里有怀孕之人的样子,分明比之前还瘦了一些,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沈步帅这会眼圈已经红了,站在门边呆立了好一会,直到床上的人轻声叫一句:“竟哥。” 沈步帅使劲闭了下眼,然后匆匆走到床边坐下,他将人搂进怀里,声音有些沙哑:“是我……对不起你,当初为了面子,又不敢忤逆爹良……这才娶她进门,以为只要我心意在你身上,便不会亏待你,谁知……这些年,你受苦了。” 西哥儿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又往对方身上靠了靠,半响,也只说出三个字:“没关系。” 俩人默默相拥,隔了会,沈步帅似感叹:“她的弟弟,倒是个好的,跟她真是天壤之别,也比我强……” 沈步帅放轻了力道,安抚似的一下一下拍着怀中人的肩膀。 西哥儿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安安静静听着,也不说话。 “当初他要明媒正娶那个小哥,要给他正室的身份,而且后来我听如鉴说,那个小哥曾经嫁过人。” 西哥儿一声惊呼,身子剧烈动了一下。 沈步帅紧紧搂住他:“如鉴曾经见过那个小哥,他其实早就忘了,但是,如鉴身边的人却没忘啊。” “如鉴到底还小,分不清好坏,那次又是他娘的命令,他只能看着自己舅舅落入圈套……” 西哥儿就这么听着,听到后来,他心里十分羡慕那个有福气的小哥,能得一人如此喜爱。 “而且我后来才听如鉴说,那位小哥是个心思通透的,有一次,阻了如鉴做傻事,若他做了,可就给家里闯下大祸了,哎,说这些你也不懂……” 沈步帅一声长叹,话锋又一转,俩人对话中,基本不提名字,就用“他”字代替,但西哥儿清清楚楚能听懂对方说的,甚至沈步帅口中忽然换了个人,他也能立刻分辨的出来。 “那是他姐姐,却也是我夫人,是我累了他,让他不得不与心爱之人和离,而娶另外一个人。” 西哥儿并不了解事情具体经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安慰沈步帅,只得双手换上他的腰,柔顺地靠在他肩膀上,轻轻地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110、顾子青归来 沈夫人被强行送上了马车,一路上大吼大叫,又挣扎不休,最后只能叫几个身强体壮的下人无时无刻地按着她,闹得彼此都大汗淋漓。 她被送出府的时候,虽没天黑,但时辰已经不早了,今天肯定是出不了京城,负责送她回同州的管家只得在京城边缘位置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如今这种情况,管家丝毫不敢大意,又怕让沈夫人逃了,又怕她想不开,便在房里派了四个人盯着,房外还有四个人守着门口。 沈夫人虽被厌弃,但也不能饿着她,管家让人送了精致饭菜,她见了就砸,屋中能摔的东西,都被她摔在了地上,一片狼藉,众人皆十分头疼,又怕伤到她,只得赶忙清理,再送,再砸,连送了三次,管家也只能任她胡乱发脾气,将屋中所有东西都清理了干净,沈夫人没东西可砸,便指着众人大骂。 挨到晚上,她也不睡,双目圆睁,里面布满血丝,竟异常亢奋,逮到一切机会就要往外冲,如今她这样跟个疯婆子似的,哪里还有往日的气度。 下人们打起十二分警觉,丝毫不敢大意,唯恐真让她跑了。 沈夫人见闯不出去,就又开始大吵大闹,所幸周围几间屋子都被包了下来,但饶是如此,也吵得稍远一些的房客不得安宁。 折腾了半宿,总算挨到天亮,再观此时的沈夫人,头发散乱,脸色青黄,双眼红肿,且身上一股汗味,她如今也蔫了,再加上她养尊处优久了,经不住饿,早上有人给她送来了包子和粥,她倒是都吃了。 沈夫人终于有些缓了上来,见硬闯不过,只得略微放低声音,请管家送她去虞城顾子青家。 那管家是沈步帅心腹,一切皆为他考虑,虽如今沈夫人和顾子青闹翻了,但到底是亲姐弟,又怕有顾子青从中调停,又说顾子青如今的正妻是太师嫡女,他的话分量也不同了,若日后沈夫人重新掌家,他们这些得罪过她的人,一个个都落不了好,管家很快权衡了利弊,自然不肯答应。 沈夫人还欲再闹,刚喊没几句,两眼一翻,无声无息昏了过去,周围人竟没人肯伸手,任她噗咚一声摔在地上,后脑勺狠狠砸在凳子腿上。 管家一惊,急忙喝问:“怎么回事?” 众人一脸惊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一人心虚地低了头。 那管家精明,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地上的人再怎么说也是沈步帅正妻,现下她倒地不起,慌得手都抖了,以为底下的人见她失势,狭私报复,起了谋害之心,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冲那人厉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众人都将视线投了过去,那人慌慌张张,见隐瞒不了,忙辩道:“只是一些迷药,我下在了粥里,若夫人一路上都吵吵闹闹,实在引人注意,恐生出变数。” 屋中人闻言,只庆幸她昏了过去,不再折腾,大家也能休息一下,管家闻言,也是长长出了口气,又沉默了片刻,方说:“我只知夫人一宿没睡,粥里加了些安眠的药材,大家也是为了夫人好。” 那人脸上一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三个头。 管家狠狠剜了那人一眼,咬牙骂道:“下次若在擅自主张,我就给你捆了交给大爷。” 那人点头如捣蒜,跪在地上也不起。 管家交代大家收拾行礼,这就去结房资,有人替沈夫人戴上盖头,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出门。客栈里的其余人见她软软地靠在别人身上,只当她身体不好,毕竟沈府的下人一个个都穿着利落,又是驾着马车,一看就不是歹人,并没有人生疑,只当这人是疯子,唯庆幸她离开。 只住一日的房资,价格却出奇的高,客栈掌柜罗列了一张单子,全是沈夫人摔坏的物品,又有三番五次她扔了的食物,这价钱,再来十个人住都够了,沈府管家不至于心疼这点钱,只是感叹沈夫人太能折腾。 翠幄双辕马车载着昏迷的沈夫人,出了京城,一路颠婆,向同州方向驶去。 中午的时候,沈夫人就醒了,众人一致说她昨晚太劳累了,这才昏了过去,沈夫人不疑有他,这会却再没力气闹,脑仁一跳一跳的,胃中又阵阵恶心,话都说不完整了。 因行进速度缓慢,这日是在城外的一家客栈里住下的。 再转日,还有半天路程就要进虞城了,若是绕远路的话,至少增加三天行程,最后管家一咬牙,又在沈夫人早饭里下了迷药,且用量比上回还要多。 马车驶进虞城城门,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众人皆十分紧张,车夫想狠抽马鞭子,却碍于路上行人,不敢驶得太快,在经过白莲街的时候,刚好和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昏迷中的沈夫人不知道她曾经离自己的弟弟只隔着两道车厢板,而顾子青自然也不知道,旁边经过的马车里,躺着被沈步帅强行送回同州的姐姐,他此刻,满心想的都是林忘,竟有些等不及晚上见他了。 顾子青回到府上,出海两个多月,他似乎又魁梧了些,下巴上蓄着青冉冉的胡茬,阳刚强势,宋晓莲亲自带人迎了出来,脂浓粉香,精心打扮一番,此刻她着迷地注视着顾子青,见他走进来,缓动金莲,上去嘘寒问暖。 顾子青看着浓妆勾画下,显得艳丽的宋晓莲,暗想她皮囊不错,心却是坏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最是娇柔做作,令人作呕。 今日李沐去码头接顾子青,后者一张口就是问林忘的事,李沐自然不会替宋晓莲隐瞒,便一五一十将她去一心楼开茶会,以及之后发生的事详细说明。 顾子青听完后,气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中阴晦不定,再开口,声音冷冰冰的:“那个人,这两个月可有什么行动?” 李沐脸上有些尴尬:“这期间,他其实还没有行动。” 顾子青闻言,不耐地挑眉,声音扬高:“还没有行动?你不是说他有本事吗?怎么两个月还没有行动?” 李沐简短地说:“他说若趁着你不在的时候,过分献殷勤,则太让人怀疑了,这期间他虽没有行动,但却三不五时在她面前露脸,俩人没说过话,却已经打过几照面了。” 顾子青沉吟片刻,然后阴测测笑道:“他倒是沉得住气,只是我却有些不耐烦了。” 李沐本就不畏惧顾子青,见状没心没肺笑了几声:“再忍忍吧。” 此时,顾子青站在院子里,看着含情脉脉的宋晓莲,又想到她做出的事,两相一衬托,越发觉得厌恶。 顾子青稍稍侧身避了避,大步流星越过她。 宋晓莲暗自咬牙,脸有片刻扭曲,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扭身又追上去,这次却不主动碰他,只挨得极近,用可怜巴巴的声音询问:“夫君,一路辛苦了,净房已备了热水,让妾身伺候你洗濯吧。” 她一凑过来,自她身上便传来一股淡淡的气味,馨香扑鼻,顾子青能分辨出来的,有乳香、麝香和牡丹。 片刻失神,脑海里再次想起林忘,顾子青浑身渐渐发热,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浑身一抖,双眼恢复清明,也不顾下人在场,动手挥开宋晓莲。 宋晓莲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她身边的人齐齐惊呼,赶忙过来搀扶。 宋晓莲却没立刻起来,跌坐在地上缩着肩膀,眼中又涌出了泪水,挂在眼睫毛上,晶莹剔透,低头饮泣:“夫君?” 顾子青眯起双眼,居高临下看着她,眼中冒出火星,恶狠狠地道:“你也就会耍这种下作把戏,我现在看见你就觉得作呕。” 宋晓莲脸色惨白,料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扇人脸面的话,坐在地上一时忘了反应。 顾子青再也不理她,迈大步,一人走向净房。 府上备了接风宴,顾子青却没吃几口,总觉得这厨子手艺似乎退步了,做什么菜都欠点火候,他现在满心都是林忘,再加上之前被宋晓莲佩戴的催情香料勾引,身体里的火是如何都压不下去了。 顾子青出海七十二天,林忘算的清清楚楚,他压根不知对方已经回来了,心中不免担心,又怕他遇见意外,终日惶惶。 晚上,林忘早早上了床,辗转反侧有一会,便睡着了。 忽然,他听见窗外传来几声动静,林忘几乎是立刻醒了,猛地自床上坐起来,侧耳倾听,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快,有些期待。 噗噗噗,噗——噗——噗! 三快三慢的响声,林忘迫不及待下床,趿拉着鞋子,几步走到外室,开了门,他忘了注意的手上的力气,吱啦一声门板相撞,在夜里份外响亮。 林忘还未反应过来,顾子青已大步跨进了门槛,一把拥住他,紧紧抱在怀里。林忘也有些贪婪地环住对方的背,只觉得手下的触感更紧致结实了,却也又瘦了,他心中翻腾,竟忘了周遭环境,只知道自己从顾子青出海走的那一刻起,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舍不得他再离开。 彼此相拥有一会,林忘最先回神,想起此时门还未关上,刚刚又发出了不小动静,脸上便有些火辣辣的,心道自己何时竟如此失了戒心,不管不顾起来,忙拉着顾子青进屋,轻手轻脚掩实了门。 林忘点上灯,俩人坐在桌边,顾子青一刻也不想松开手,见林忘看着他,眼中映着烛火,流光溢彩,布满喜悦之情,简直要给人吸进去。 顾子青刚要说话,只听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小昭略带紧张的声音响起:“林哥儿,我刚才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你点着灯了?可有什么事?” 这回俩人都失了戒心,按理说夜深人静,有人靠近自然能听见,可直到小昭出声之前,他俩竟丝毫没有察觉。 林忘难免有些心虚,猛地站起来,欲走到门边回他,谁知顾子青仍死死攥着,林忘又抽了两下,顾子青才慢慢松了手,食指却顺着他脉搏划过掌心,一路划到指尖,点了点。 林忘只觉手掌似烧了火,疾步走向门边,后来想又不能给小昭开门,便在里门那冲外面喊道:“没什么事,我起来喝杯水,刚才不小心踹翻了凳子,想来是那声音吧。” 小昭不太信,又问:“林哥儿,用我进去伺候吗?” “不用,我喝完水,这就睡下了。” 小昭在外面应了声,但似乎不放心,没立时走,林忘只得做样子走回屋里,噗地一声吹熄了灯,因他有些心虚,样子也做了十成十,又走到床边,坐了上去,双眼溜溜望着门口方向。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方听见小昭轻手轻脚走远,窗户上有个朦朦胧胧的光晕,渐渐远去。 林忘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被破空的人影扑倒,直接将他扑在了床上,一只手垫在他脑后,作为缓冲,倒是丝毫没摔疼。 林忘刻意压低声音:“你做什么?” 话刚说完,顾子青整个人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双唇准确无误找到了林忘的,猛地亲了上去。 俩人实则都有过夫妻之实,林忘之前权当应付工作,每每巴不得赶紧结束,尴尬却不害羞,可这一次,林忘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磨蹭着顾子青粗糙的皮肤,脑袋里晕晕眩眩。 除了晕眩,心头砰砰跳的飞快,一下一下,传进耳朵里十分清晰。 顾子青来之前,林忘在睡觉,穿的本就薄薄一件,这会,前者不知什么时候已将大手探进了他衣服下摆里,粗糙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撩拨,有些麻有些痒,又带起一片颤栗。 林忘一时竟说不出话,直到那双手向下游走,探进亵裤里,他才一个激灵,猛地发力推开了对方,呼哧呼哧喘着气,待气息稳了,才说:“你我如今……” 虽看不见对方表情,但听着他染上情欲的粗重喘息更加撩人,顾子青正意犹未尽,可听了林忘的话,也只能叹了口气。 他拉过林忘的手,覆盖在自己的下身,再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喝醉了一般,带着些鼻音:“你可知,自从我和她成亲以来,碰也没碰过她一下,我说过不会辜负你,连别人也从没找过。” 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委屈。 林忘虽知顾子青娶宋小姐非心甘情愿,可也没想到他会做到这步,当下极其惊愕,嘴巴半张着,也说不出话来。 顾子青见他这样,又是叹了口气:“我不强迫你,只是……” 他说完,按着林忘的手又加了些力度,林忘只觉手中火热又硬了几分。 111、进来了西红柿 顾子青搂着林忘,满足地躺在床上,后者觉得手上仍一片火热,似乎刚刚的触感并没有清洗掉,脑子有些浑浑噩噩,连顾子青说了什么,都没太注意。 顾子青见林忘茫然失神,故意捏了捏他肩膀,然后道:“爱情果运来了一船,应是够你酒店用一阵子,我之前说了想在本国栽培,这次特意买了几个会种植爱情果的人回来。” “那爱情果……”林忘一开口,发觉自己声音哑得厉害,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那爱情果在他们本土不是说有毒吗?还有人种植?” “虽是有毒,那里人见爱情果艳丽漂亮,便种植栽培,供人观赏。” “若是有专门出售爱情果的商人,那还有人愿意卖你会种植的人?”因说起了正经事,林忘之前的羞赧也全都不见了。 顾子青轻笑一声,饱含愉悦:“说来也巧,听说前一阵子,他们国的一位公主,误食爱情果,中毒身亡……” 林忘惊呼一声,欲要挣扎起来:“不可能。” 顾子青安抚地拍了拍他,又给他一把搂进了怀里:“你我都吃过爱情果,自然知道那没毒,我怀疑不过是有人借爱情果的名头而故意下的毒,这些跟咱们也无关,只听说自打出了那件事,人们对爱情果唯恐避之不及,托此福,连价钱都降了几成,又有人听说我花大价钱买会种植爱情果的人,便有些商人,愿意将手里的农户卖于我。” 林忘松了一口气,听说价钱便宜了,眼笑眉舒,脸上露出喜色。 俩人之后又聊了许多话,顾子青给他讲着外国风光,林忘则说了些酒楼里的事,不知不觉间,俩人搂在一起睡着了。 林忘只觉这一觉格外香甜,一夜无梦,且身边有个暖烘烘的依靠,踏实安心。 顾子青为人警醒,天还没亮,便自然醒了过来,留恋地磨蹭了林忘一会,换来他不耐烦地哼唧,顾子青见了更觉可怜可爱,忍不住捏了捏他鼻子,又在他嘴角亲了亲。 林忘迷迷糊糊有些醒了,半睁着眼睛,顾子青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走了。” 林忘咕哝一声,因太过安心,这次并没立时清醒,但心中也是明白他要走,有些不舍,身体先一步环上顾子青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啪嗒一声,也亲了一口。 顾子青当下整颗心都软了,和林忘成亲一年,竟从没见过他完全放下戒备时的神态,越发舍不得走,恨不得天天这样陪着他,同时心中发誓尽快解决宋晓莲,又跟他腻糊歪缠一会,才恋恋不舍穿上衣服,悄无声息出了屋,几起几落,翻出了围墙。 清晨,小昭吴语伺候林忘洗漱,只见他满面红光,神清气爽。 洗漱过后,小昭给林忘梳头,在镜中窥他嘴角始终勾着浅浅微笑,便随口道:“林哥儿昨晚睡得很好?” 林忘没反应过来对方怎么忽然这么问,略略抬了一边的眉毛。 小昭在他背后,没看见他询问的表情,吴语从旁递了根簪子,接他话头:“因为林哥儿你今天一早,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平常时候,可都是面无表情。” 林忘自己丝毫不觉,竟他一提醒,才有些明白。 又过了一日,大清早,一心楼还没什么客人,李沐亲自押着几车西红柿送了过来,又让人一箱一箱卸到后厨,包括马掌柜在内,一心楼里的人全不知道这运来的是什么,见搬至厨房,便道是食材或是香料,只想不明白为何一口气要这么多。 李沐和林忘看着伙计进进出出,前者解释道:“老大并不是将所有都运来了,说你这地方不小,搁不开,剩下的先搁在仓库里,里面摆了许多冰盆子,你也不用担心会坏,若是用完了,差人去说一声,就会再送来。” 林忘点头,嘴上客客气气说了感谢顾子青的话,对着别人,他也不可能说出什么热情的话来。 “这果实里面有种子,你料理的时候小心些,取出后用清水洗净晒干,收集起来。” “我知道了。”林忘对于种植的事一窍不通,只知西红柿里有籽,却不知能不能种植,如今听他这么说,倒是有些放心了。 不一会,伙计们就都卸完了,李沐并不久留,这就告辞。 马掌柜见他走了,忙凑过来,小声问:“林哥儿,这送来的是什么?” 都这会了,林忘也不可能再隐瞒,只道:“是进来的外国食物。” 马掌柜一听说外国来的,顿时眼睛亮了亮,信心十足地想一心楼又要火上一阵子了,他急于想知道是什么,表情生动,这样看来,真不像个年岁大的。 “您老等着吧,今日晚点,就能尝到了。” “嗳!” “您先在前面盯着,我去后面看看。” 林忘来到厨房,几十个箱子满满当当靠墙码放,这会时间还早,酒楼里没有客人,众人都闲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箱子,似乎光看箱子,就能看见里面是什么。 林忘不敢让西红柿一直闷在箱子里,便立刻吩咐人去开箱子。 众人早就迫不及待了,一哄而上,这就开了起来。 待第一个箱子启开,乍一看里面红彤彤的,张三轻手轻脚拿出一个,双手捧着,凑在眼前端量半天:“林哥儿,这是……柿子?” 要不说厨师看东西,和别人看东西,出发点不一样呢,西红柿本就有些像柿子,张三一眼便瞧了出来,本土人很少有知道爱情果的,再说李子、橘子、柿子外表不也是很鲜艳吗,所以大家都没想到有毒没毒的问题。 只不过大家惯性觉得这是种水果,不解林忘为何一口气要了这么多。 李四也拿起了一个,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也闻不出什么香味,狐疑问道:“林哥儿,这是要当时令水果卖?” 林忘摇了摇头,手里拿着西红柿,太久没尝到滋味,真恨不得立刻咬一口:“这是水果,也是道菜,我准备用这个做菜。” 众人不信,因想象不到用水果做菜的滋味,碍于林忘身份,嘴上没说,但脸上表情却显了出来。 林忘也猜到他们的心思,不生气,反而心中有些得意,这就指挥小伙计先清洗几个,自己挽了挽袖子:“今日便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也尝一尝。” 众人只知他于菜色上有研究,却从没见他做过,如今看林忘要动手,少不得几个人劝道:“林哥儿,你从旁指挥,交给我们来吧,小心叫油溅到。” “不碍的。”说话功夫,林忘已拿过洗好的西红柿,放在案板上,三两下就切成了块,切完一个后,他动作顿住,一脸懊恼,哎呀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以为他切到了手指,又纷纷涌上去询问。 林忘叹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切到手,只是忘了件重要事,这果实里有籽,你们切的时候,要记得把它掏出来,放在净水中浸泡,再将籽从果肉里捻开,反复几次,记得一定要将籽上面的粘液除干净。” 至于晾晒的工作,一心楼实在没地方,林忘便想着带回府上晾晒,因这会,种子珍贵,他不放心,又嘱咐一遍,最后还特意挑出一人,专门负责浸泡西红柿种子。 众人见他一脸严肃,并没想到林忘是要用来种植,只当这籽不能吃,或是这个籽单独有用如何如何。 林忘处理完,快手地炒了个西红柿鸡蛋,众人见他亲自上了,还以为这道菜多复杂,都做好准备认真记下步骤,可还没等反应过来,见他三两下就炒好盛盘了,过程十分简单,连葱花都没搁,调料也只有盐和糖。 林忘长时间没进厨房,猛地进来,还真有些不适应,炒了个菜就出了一脑袋汗,他抹了一下脸,指指盘子:“你们也来尝一尝。” 众人面面相觑,张三最先动了,拿起双筷子,夹了一块西红柿,他此时,脑海里下意识地将西红柿带入柿子的口感,幻想着柿子搁盐炒制后是什么滋味,心里已认准不会太好吃,可当他搁嘴里尝到那味道后,立即不敢置信地猛瞪起眼睛,顿了一顿,才细细咀嚼,然后看着林忘,眼中闪闪发亮。 林忘面带微笑,挑了挑眉,小表情略有得瑟。 其他人见张三表情生动,却不说话,一时也猜不到究竟是什么意思,继他之后,李四、周五也各自夹了一筷子,反应和张三类似。 这种酸甜可口的滋味,和他们原本猜测大相径庭,尝过滋味的人真是又意外又惊喜,眼中全是赞叹神色。 “林哥儿!” 林忘心中越发得意起来,也跟着众人喜笑颜开,声音轻快:“这道菜并不难,不用拿葱炝锅,否则会遮了果实原本的清爽,调料也只需要盐和糖,但比例要拿捏好,糖放多了太甜腻,放少了又缺滋味,还有这鸡蛋千万不要炒老了,炒得散散嫩嫩,最好。” “你们这就准备吧,这道菜今天就挂牌子了,老规矩,做的好了,有赏钱,这西红柿如今已经熟透了,都有些发软了,再搁置时间长,就该坏了。” 之前林忘始终没提名字,众人这会才知道这个果实名叫西红柿,想它形似柿子,又是从外国进来,名字确实十分贴切。 林忘想的就比较多了,一直犹豫是用爱情果的名字,还是改叫西红柿。爱情果听起来好听,又有寓意,只是这世上又不止顾子青一人出海,倒不是林忘有多阴暗,怕别人也进来西红柿抢生意,只是担心别人听说爱情果有毒,心生忌惮,虽说他可以亲自尝试,证明没毒,但人在面对自己性命攸关的事情上,格外在乎,保不齐会想的多了,以为这爱情果是慢性毒。 所以最后他决定,还是叫西红柿,再说在他潜意识里,西红柿这个名字,已经根深蒂固。 其余人也一人一口尝了西红柿炒鸡蛋,众人又听说了赏钱,都有些兴奋,宛如打了鸡血,脆生生地噢了一嗓子应是。 林忘慢慢走出厨房,自言自语道:“只一两个西红柿的菜色还是太少,得再想想别的。” 112、花匠 西红柿的菜色一经推出,只用一天功夫,就迅速风靡,人们口耳相传,一心楼生意再创新高。 最初几天的时候,用西红柿做的菜也只是西红柿炒鸡蛋和西红柿炖肉,本朝严禁宰杀耕牛,所以自不可能用牛肉做菜,林忘用猪肉代替,上面点缀芫荽,红的绿的煞是好看,芫荽的浓香更衬得西红柿酸甜可口,对于林忘来说,因不是牛肉,味道有些差强人意,但对于第一次吃这道菜的其他人来说,不亚于人间美味。 之后,店中有推出了酸甜鲈鱼,腌制后的鲈鱼经过油炸,在搭配西红柿酸甜酱汁,外酥里嫩,格外开胃。 这三道菜甚至挤下了烤鸭,成为一心楼的招牌。 林忘想起自己借信王当靠山,不好遇事时才想起,未免显得市侩,于是这就挑了圆实周正的西红柿,装了满满两匣盒,让张彪送去京城。 这次他也没置办别的礼物,单单送去这一样,更显诚心。 张彪套上驴车,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饶是如今来一心楼吃饭的人必点西红柿,可顾子青这次运来实在太多,仓库还有不少,而且是专供林忘,搁久了,难免有坏的。 林忘想了想,决定将一些快要放不住的,做成西红柿酱,这样更易储存,也能用更长时间。 伙计们将厨房里的西红柿分成两种,一种是还可以放一段时间,一种是红到快要裂开了。 做西红柿酱倒也简单,脱皮后塞进干净的窄口罐子里,在上锅蒸一刻钟,牢牢封好口。只要保证不漏气,这样做出的西红柿酱可以保存数个月之久,甚至到了冬天,都可以吃到西红柿了。 如今西红柿珍稀,林忘唯恐顾子青放在仓库里也有坏的,于是就叫人请来了李沐,让他再送些西红柿来。 李沐闻言心中吃惊不小,纳罕道:“上次运来的那些,才几天就都用完了?你这一心楼的生意也太好了吧?” 林忘闻言,有些汗颜,忙说:“不是不是,厨房里还有,主要是我担心一直搁着放坏了,于是准备一部分做成酱,方便储存。” 李沐对于这种餐饮事情不感兴趣,敷衍地点了点头,下午的时候,就有人又拉来了一车。 即便人们没亲眼看见是李沐给林忘送来的西红柿,但一想这是外国运来的果实,虞城做海上生意的就那么几位,于是其中门道,倒也猜了出来,认准是顾子青出的力。 当着林忘的面,别人也不可能说什么,只是在背后,免不了议论一下,各种口风都有,但碍于林忘平时磊落,再加上表面上俩人是没有交集的,大家最多也就是随口提一提。 这不是什么秘密,在外面有眼线的宋晓莲很快也知道了,当她知道顾子青亲自出海,只是为了林忘时,任她再能忍,这会也真正哭了出来,趴在床上,呜呜咽咽,周围人一个劲地劝,却也劝不动。 可能是压抑太久,宋晓莲忍不住将心中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我哪里比不上他?出身好,身份高,顾子青为何如此作践于我?” “我是太师嫡女,于生意上能给他增添助力,而那个人呢,只会拖累他,利用他,顾子青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是真的爱他啊!” 下人们一贯只会捡着好听的说:“小姐,那人就是个狐媚子,不知给姑爷下了什么药,才迷得姑爷团团转。” “对对对,我也觉得奇怪,那小哥也没什么姿色,姑爷怎么像是魔障了一般,想想就可怕,小姐,赶明你快请个道士来府上收一收吧。” “小姐,姑爷会看到你的真心的。” 众人七嘴八舌开解道,宋晓莲哭也哭够了,再听那些话,心中没刚才那么难受,可一想到自打成亲以来,顾子青碰都不碰她一下,心中又烦闷憋屈。 “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宋晓莲一个人坐在房里,这静下来,反而更是胡思乱想,时时唉声叹气,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前一阵在府上见的那个花匠,如今回忆起来,只觉对方五官周正,身形魁梧,颇有几分顾子青的影子,而且这记忆力里的印象,又经过了美化,想起他不卑不亢的态度,心中就有点喜欢了。 这心里有了念想,便再也撇不下,时不时就会冒出头,宋晓莲又下意识来到府里的花园,无心赏花,只为寻找那人身影。 那花匠负责修剪府上所有花草,每日下午都要来园中整理一番,这在宋晓莲眼中,就成了认真负责。 宋晓莲故意挥开下人,袅袅走了过去,那人见她一个人,心中就有了分寸,却丝毫不显,忙拱手请礼,头压得极低,宋晓莲赞他规矩,便失了往日的戒心。 “我见你整日修剪花草,就真需要天天伺弄吗?”宋晓莲并不看他,而是用手指拂了拂架子上的蝴蝶兰。 “有道是人似花,花似人,不同的品种,喜性不同,自然要细心照顾。” 那人这才微微抬头,眼角余光四散开来,像是在看花又像是看人,声音故意拿捏得低沉轻柔,如在耳畔:“夫人是爱花之人,自然知道花朵还要时时呵护,日日爱惜,以细心供养才能有此姿容。常言说人比花娇,若以此理来说,又不知要耗费多少工夫才能养出夫人这般如花的一个人?” 宋晓莲闻言心中一动,脸上羞红了起来,嘟着嘴娇嗔道:“大胆。” 那人躬身请罪:“夫人赎罪,请原谅我的情不自禁。” 宋晓莲听他说情不自禁,心中却只觉甜蜜,她到底未经人事,哪经得住这种撩拨,又说顾子青日日无视她,府上下人对她态度微妙,猛地见这么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冲她表露心迹,宋晓莲已经昏了头,眼波流转,带着一股欲拒还迎的风情。 那人是个中老手,微微挑眼一看,就知道对方心动了,他不着痕迹勾了勾嘴角,再抬头,眼中的深情仿佛能滴出水:“夫人,我看你整日以泪洗面,真真心如刀割。” 宋晓莲心中翻江倒海,宛如被一道闪电击中,她此时已动了心,可又不敢做什么,当下急的脸都红了,咬了咬牙,呵斥一声:“放肆。” 说完,也不等那人有反应,提着裙子快步走出了院子,她此时心脏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脸上如烧了火。 那人望着宋晓莲的背影笑容更深,双眼中,仍是一派真诚。 宋晓莲跑回屋里,下人见她脸色绯红,还以为中了暑,忙紧张兮兮地让人再搬来一个冰盆子,又送上冰镇鸡苏水,有人站在旁边,给她打起了扇子。 “小姐,外面日头毒,不要出去了。” 宋晓莲因心中有鬼,不过平常的一句话,听在她耳朵里,好像带着暗示,她恼羞成怒,瞪了说话那人一眼,没好气道:“屋里闷死人了,还不能出去转转?我竟不知,如今你也能管起我来?” 那人不知她为何忽然发脾气,只当她还在为顾子青事生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上连连认错。 宋晓莲知自己反应太过激烈,于是没在说别的,端着鸡苏水慢慢喝了起来,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那人深情款款的样子,一抹红从耳后爬了满脸。 之后有一阵子,宋晓莲故意疏远他,也不再去花园,他心中知道,若是再见那人,她就会打破自己的底线,越陷越深,但这种事,越是压抑,越是思念,每每顾子青对她冷语相向时,她都能忆起另一人的含情脉脉,又想起他那句“人比花娇”,只觉心痒难耐。 过了些时日,宋晓莲又一次献殷勤结果被顾子青挥开,她再也压抑不住,可她到底没完全失了戒心,不过她没敢猜是顾子青故意找来的人勾引她,毕竟这种事若发生了,于顾子青来说也是奇耻大辱,她只担心那个花匠是风流性子,说出的话不过是假的,于宋晓莲决定和那个花匠往来之前,让身边的翠玉去接近他。 那翠玉模样不差,为人老实,此事交给他,宋晓莲最为放心。 翠玉不明所以,只以为宋晓莲想通过这人打听些什么消息,他见花匠生的硬朗俊俏,忍不住心中喜欢,接近时,便带了几分真心,知他喜欢花草,便投其所好,又是嘘寒问暖,时不时地送些饮品过来。 可花匠始终淡淡的,并不说不搭理人,却也不热情,翠玉说什么,他答什么,再无多言一句话。 宋晓莲每日都听翠玉汇报,在听到俩人坐在一起谈论花时,忍不住脸有些扭曲,暗自攥起拳头,看向翠玉的眼神带着丝阴霾,那翠玉竟丝毫不察,还在滔滔不绝。 只是后来,那翠玉有些按捺不住了,寻了个没有星月的晚上,主动约了花匠出来,软软倒在他身上,一双柔荑,不停地在对方强健的胸膛上摸来摸去去。 见此情形,那花匠心中已然明白,他却好似正人君子,一把推开翠玉,满脸正气,喝了一声:“休要恁地不知羞耻,我已有了心爱之人,除了他,别人我是不会碰一下的。” 翠玉完全懵了,又见他横眉冷目,很是凶煞,不免掉下眼泪,满脸羞红,掩面跑开了。 那花匠掸了掸胸前不存在的尘土,笑得高深莫测。 翠玉跑回宋晓莲的院子,后者见她这样,心跟着一揪,匆匆打发了其他人,忙问:“怎么了?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那花匠毕竟是顾府的下人,翠玉也不敢诬赖他,只得摇了摇头,泪珠纷纷掉在地上,他抽泣几声,方说:“我辜负的小姐的期望,那个花匠不知好歹,并不理我,还说已有心爱之人,除了那人,不会碰别人的。” 说完,因心中是真的难受,又哭了起来。 宋晓莲紧绷着身子,眼睛微微瞪着,有些不敢置信,花匠说的这番话,更让她想到了顾子青,可不能否认,当宋晓莲把自己代入花匠的心爱之人时,只觉得甜得醉人,整个人都晕眩了。 她懒得再看翠玉,随便赏了件首饰,就打发他离开了。 113、上钩 又过了两日,宋晓莲终于放下一切去花园里寻找那男人,对方此刻正在细心照料一盆蝴蝶兰,时而摸摸它的叶子,时而喷些水,动作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宋晓莲慢慢走了过去,男子转身,见是她后,一脸震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可眼中,却似盛了明星,闪闪发亮。 宋晓莲心中宛如烧起了一团火,她将目光投向对方的下巴,见男子下巴上挂着青冉冉的胡茬,显得有些憔悴,可这个样子,更像顾子青了。 “你” 男子却抢先一步,紧紧捉住宋晓莲的手,声音激动:“自打远远瞧见夫人一眼,我便神魂颠倒,夜不能寐。原想我是个没福的人,有二爷珠玉在前,哪有我施展的机会。谁能想到偏偏有今日,夫人受尽冷落,叫我看着一颗心有如火煎一般。” 宋晓莲此刻满脸羞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花匠见状,就知她已动了心,脸上是大喜过望的表情,牵着宋晓莲往假山走去。 宋晓莲半推半就,俩人刚钻进假山中空的洞里,她便被对方一把搂住,双唇凑了上去,只听这黑漆漆的洞中,不时传来水渍声声。 之前的亲吻,宋晓莲还能压下羞愧,满足地承受,只是当花匠一双灵活的手在她身上游移,宋晓莲却如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她虽下了决心,可真到关键时,心底还是有些害怕,她一把捉住花匠的手,泫然欲泣:“再等等,再等等。” 花匠并不勉强,而是一把给她搂进怀里,安抚似的一下下拍着她后背,声音温柔:“我不强迫你,你别哭,哭的我心都疼了。” 宋晓莲靠在他怀里,感受着强而有力的心跳,从来没有过这么安心。 自此,宋晓莲和花匠时时勾搭见面,起初俩人不过是摸摸手,亲亲嘴,或是搂搂抱抱,最后那一步还没做。 宋晓莲心虚,每次来见花匠时,都提心吊胆,恐叫人撞见,殊不知顾子青有意给他俩机会,故意撤走了院子里的下人,整日也很少回家,便是回了,也不过是是在书房宿一宿,第二天早早就走了。宋晓莲还以为是顾子青厌烦她,才故意怠慢她,连下人也不给她使,这么想来,她一半窃喜,一半有些生气。 她从太师府带来的下人并不知其中玄机,只见顾府下人越发地懒得来院子,又见小姐最近魂不守舍,瘦了许多,不免心生忿忿,轮流地来告状。 “小姐,他们顾府的下人太没规矩了,我让他们来院子里扫尘,一个个躲懒,只应付扫了几下,就走了。” “小姐,你该拿出正房太太的款了,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谁是府上女主人。” “小姐,这种人,就该赏一顿鞭子。” 宋晓莲此时的心,到底还是顾子青占据的多,本就有气,被手底下人一激,更是心中怨恨,可同时她又心虚,又有些巴不得没有顾府的下人妨碍她,矛盾的情绪让她反而说不出话来。 底下的人见她脸都憋红了,却没发火,不免心中奇怪,小姐何时这么好脾气了? 有人还要再劝,这才被宋晓莲厉声打断:“好了,不要说了,你们现在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子青早晚有一天会看到我的好。” 她说完这句话,心中更加空落落的,像是胸口漏了个大洞,险些当场哭出来。宋晓莲心中难受,执起杯子掩盖住脸上的表情,可喝到嘴里的雪花酪却带着苦涩。 宋晓莲和花匠越发地如胶似漆,相处的时间久了,心中的羞愧渐渐麻木,终一日,宋晓莲答应了花匠的求欢。 他虽是顾子青找来的人,但这其中的事情,他丝毫不知道,更想不明白为何有人故意给自己戴绿帽子,如今箭在弦上,也管不了这么多,挺身就要进去,然后他立刻知道了宋晓莲还是处女之身,惊得他浑身一抖,遍体生寒。 宋晓莲此刻正是动情,也没看清对方的表情,双眼迷离地扭了扭腰,无声催促着。 花匠想事情想了一遍,这会再撤手,已然来不及,他也从未想过要和宋晓莲吐露实情,毕竟是他先勾引,俩人又到了这种关系,宋晓莲若是知道真相,他逃不了一死。花匠只得抛开杂思,卖力地抽插起来,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动作十分勇猛。 宋晓莲初经人事,哪受得住,疼得她脸色煞白,夹紧双腿,待两三遍后,便尝到了快活,紧搂着对方不放,在他肩膀又抓又挠。 花匠是惯走风月场的人,一番颠鸾倒凤,弄得宋晓莲魂都丢了,张着嘴巴,拼命压抑浪叫。 事毕,俩人搂在一起,看着挂在腿上的血迹,宋晓莲悲痛欲绝,哭了起来,但同时,心底又生出一股对顾子青报复的快意。 在她心里,还想着有一天会和顾子青同床,但宋晓莲丝毫不担心如今自己非完璧,毕竟当初新婚之夜,顾子青已验明正身,若俩人有朝一日,宋晓莲知一味童女方,便也能糊弄过去。 有一就有二,宋晓莲自此再无顾忌,那花匠也是自己一间屋,有时宋晓莲竟大胆地给他弄进房里来。 瞒得过顾府下人,却瞒不过宋晓莲身边的人,最后,她将此事透露给身边两个心腹,吓得那俩人跪在地上一劲儿磕头,求宋晓莲快和那人断绝关系。 宋晓莲在顾府过得压抑,好不容易有个知心的人,哪里就肯,又说他尝过云雨滋味,更是丢不开手。那俩心腹毕竟是下人,又是卖了死契,说白了,命都攥在对方手里,宋晓莲威逼利诱,哄得他们不再说别的,偶尔还替宋晓莲遮掩一二。 那花匠平日表现勇猛,其实心中倒是淡淡的,并没被宋晓莲迷住,再加上对方身份摆在那里了,又是处子,花匠反而有些提心吊胆,便是享乐也减了几成,又说了他见惯风月,心中还嫌宋晓莲年轻无经验,不会奉承,可面上却表现出不能自拔的假象,俩人一见面,花匠就是副神魂颠倒样儿,又夸宋晓莲身子美,恨不得日日在一起。 宋晓莲的心结,便是顾子青不曾碰她一下,所以听了花匠的话,心中越发得意,和对方交欢时,又忍不住想若顾子青碰了他,保证他再也想不起那个林忘。 话说花匠提心吊胆,比起顶着太师嫡女身份的宋晓莲,他更怕高深莫测的顾子青,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对方让他这么做意欲为何,但不妨碍他知道这是件危险的活,若不是他在原本的地方得罪了了惹不起的人,李沐帮他摆平了一切,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去勾引宋晓莲,花匠身觉自己是从一个火坑,跳入了另一个深渊。 所以在他刚和宋晓莲勾搭上没多久,就迅速将消息传给了顾子青,面对顾子青,他还真说不出来“成功了,我和你夫人好上了”这种话,可他组织半天语言,也找不到适合的措辞,最后只能顶着巨大压力,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二爷,您交代的事办好了。” 他这么说,也是为了提醒顾子青,这一切,是你设计的,跟我没关。 顾子青最近不知又在忙些什么,胡子拉碴,他本就长得高大,这样看起来,更显凶狠,花匠腿肚子有点抖,却强壮镇定。 顾子青慢慢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眼中闪了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花匠发现对方竟然在笑,心中越加发虚,胸脯急促起伏了一下。 顾子青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磁性,听起来似乎是真的愉悦:“好,很好,我要你在加把力,让那女人对你死心塌地,你放心吧,后续的事我自有分寸,不会撇下你不管的,只是现在时机还没到,你俩尽情缠绵去吧。” 听着“缠绵”那俩字,花匠狠狠打了个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不觉什么,这次见面,只觉得顾子青气势更足,如今演变到这种局面,任他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尽快表明忠心,让对方放心。 顾子青的锋芒只在别人面前展现,在林忘面前,他收起了一切,就像个一般的男人,对心爱的人嘘寒问暖。 林忘抬起头,仔细看了顾子青一会,然后狐疑地问:“昨天还见你有些愁眉不展了,今天似乎很高兴?” 顾子青下意识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他已经有好久没清理的,这会,他忍不住挑眉,声音里带着轻快:“这你都能看出来?” 林忘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笑了笑:“看人表情,又不是只看下巴,你胡茬遮了半张脸,又遮不住眼睛,我见你眉眼弯弯,整个人似乎都很放松。” 顾子青将林忘搂进怀里,微扬唇角:“你我间的阻碍很快就铲走了,自然高兴。” 林忘心中一跳,知他说的是宋晓莲,可对方毕竟身份高,林忘不知顾子青用了什么计,开口询问,顾子青又不说。 这种手段到底不磊落,顾子青也不想说出来脏了林忘的耳朵,在他心里,对付这种下作的女人,就该用下作的方法。 114、入网 听从二爷的吩咐,花匠一边提心吊胆,一边和宋晓莲缠绵悱恻,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讨好对方,宋晓莲没见过世面,心中天平一点点地向着花匠倾斜,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顾子青为了试探宋晓莲心意,忽然有一阵子,几乎日日在家不出门,宋晓莲此时心情有些复杂,仍旧端茶倒水献殷勤,可她心中其实已经淡了许多,就连被顾子青冷言冷语拒绝,也已经麻木。 宋晓莲此刻站在书房门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紧闭房门,里面明显的不耐烦,她有些暴躁地转了身,踩着重重的步子,快速往房间走去,临进门之前,终是没忍住,小声抱怨道:“好端端的,他回来做什么!” 声音中只有责怪,一丝对于顾子青留在府上的喜悦都没有。 所谓旁观者清,她心腹黄鹂将这句话听得真真的,再见宋晓莲此刻不耐烦的表情,就知她的心已不在顾子青身上,莫名地,一股巨大的恐惧袭来,让他脸色煞白,手耷拉在俩侧开始哆嗦。 宋晓莲走回房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下意识看向了摆在窗台的那盆蝴蝶兰,眉眼弯弯,神色温柔,当她想起这几日顾子青都在府上,她没机会和花匠见面,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心中顿觉烦躁,门外树上的蝉鸣,几乎吵得人不能忍受:“黄鹂,端碗雪泡豆水来。” 黄鹂还处在惊吓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宋晓本就烦躁,见黄鹂不答应,更是来气,拔高声音又喊了一遍,并骂道:“小蹄子,大白天的,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去?” 黄鹂慌慌张张应是,一溜烟跑了出去。 顾子青惯和人打交道,最会看人,他和宋晓莲一起吃饭的时候,略微抬眼一瞄,就知对方心不在焉,与之前那种一门心思都在自己身上的神情大相径庭,当下越发满意,在心里又给那花匠赞了赞。 他不想再拖延,见时机已成熟,找了一日,跟花匠交代了一番,剩下的便等着收网了。顾子青刮了胡子,这几日又常常带着笑,即便手下有犯错的,都比往常宽松许多,是个人就知道他心情很好。 一日,花匠和宋晓莲再次见了面,便如小别胜新婚,俩人有一阵子没见,对于宋晓莲来说,更是想念难熬,她也忘了矜持,一下子扑到了花匠怀里。 “莲儿,我有话要对你说。”花匠声音低沉浑厚,说话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让人听了就觉得稳重,生出一股安心之感。 他本身就擅长演戏,再加上得了顾子青交代,知道此事要完结了,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脸上带了几分颜色。 人在面对自己在乎的对象时,可以说十分敏感,宋晓莲抬头只看一眼,就知对方心中装了事,有些魂不守舍,当下不免也跟着紧张起来,讷涩开口:“怎怎么了?” 花匠眼神十分复杂,他勉强的张了张嘴,喉头滚动了一下,没能立即说出话来,顿了一会,才道:“二爷可能已经察觉出了什么,昨天找我旁敲侧击问了一顿。” 宋晓莲仿佛被人泼了盆冷水在心头,脸色惨白得如同活见鬼,她脑海里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以前听说不守妇道之人最后的下场,躲在花匠怀里的她顿时发起了抖,腕子上的翠镯相撞,发出叮叮声响,根本停不下来来。 花匠紧紧搂住她:“你别怕。” “如果他如果他发现”宋晓莲双眼盛满惊恐,口中上牙撞着下牙,发出咯咯咯的声音,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宋晓莲这才想起,以顾子青的精明,自己的童女方根本不会管用,新婚之夜时,对方就已经含含糊糊提到过,当时她问心无愧,可如今 花匠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声音里带着蛊惑:“今番能和你在一起,便是让我立刻死了,也无憾,可和你尝过神仙眷侣的日子,我又怎么舍得去死,更不可能看着你去死,哪怕你受一点委屈,我都恨不得代你承担” 他的一席话,让宋晓莲泪眼汪汪。 花匠继续道:“莲儿,你愿不愿意和我远走高飞?我也许没有二爷的本事,不能让你过富足的日子,可我对你的真心,天地可鉴,我就是让我为你去死我也甘愿。” 宋晓莲的实际年龄也并不大,花匠的几句话就让她彻底感动了,她此刻什么害怕、愧疚,统统抛到脑后,唯一便是满足幸福,又说了,她从小衣食无忧,并不知穷人生活是什么样的,所以对方一提到远走高飞,她想的只是俩人整日甜甜蜜蜜腻在一起,下人对她尊敬规矩,其他的完全没想到。 宋晓莲紧紧搂住他,猛地点了点头,抽抽噎噎地说:“好好好,你带我走,你带我离开这冷冰冰的地方。” 花匠闻言,心中松了口气,因为若宋晓莲不跟他走,那么他们只能按另一个计划执行,对二爷来说哪个都差不多,但对他来说,还是私奔比较方便逃跑。 花匠紧紧抓着宋晓莲肩膀,眼睛直直忘进对方的,一字一顿道:“你要相信我,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坚定的言语像颗安心丸,宋晓莲早已全心全意地信任他,这会只得泪眼婆娑点着头,脸上洋溢着幸福。 俩人接下来开始商量逃跑事宜,一切步骤都是提前安排好的,听起来逃跑计划天衣无缝。 宋晓莲见顾子青这几日一直在府上待着,还有些提心吊胆,忽然他似乎再次忙了起来,之后几天,连晚上都不回来,宋晓莲压抑不住兴奋,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 逃跑当天,月黑风高,宋晓莲望着外面黑漆漆一片,激动得胸口急促起伏,手指不停地绞着衣服带子。她遣走了所有的下人,只留黄鹂在房里。 黄鹂毕竟跟着宋晓莲有些年头了,察觉出对方神色不对。 桌子上有一支玉壶,两个杯子,宋晓莲的声音比平日轻很多:“黄鹂,我今日烦闷,你坐下来陪我喝两杯。” 黄鹂犹豫一下,还是坐下,屁股只挨了一半,微微侧着身子,他替俩人倒了酒,宋晓莲执起杯子,他也连忙端起,俩人一饮而尽。 “黄鹂,你跟我也有十年了,我知道你是真为我好。”说罢,又是一杯。 黄鹂听她这个口气,又说这种话,心中害怕起来。 后来,宋晓莲也怕自己忍不住说漏了嘴,便再没开口,俩人闷头喝酒,不一会,一壶酒便空了,黄鹂刚要站起来,却见他身形一晃,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宋晓莲轻轻将被子放在桌上,愣愣地看了会,让他上前推了推他,见黄鹂没反应,这才开始脱他的衣裳,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拖上床,盖上被子,放下纱幔。此时宋晓莲已经大汗漓淋,却也什么都顾不得,将银票悉数绑在身上,又换上黄鹂的衣裳,梳了个单髻,噗地一声吹熄了烛火,轻手轻脚出了屋。 看门的小厮也是宋晓莲的人,早被灌了酒,如今正抱着棍子呼呼大睡,宋晓莲闪身出去。 月亮隐在云中,藏住了所有光芒,院中灯火萧条,远远的只有几几点昏黄,夜间多有急风,陡得刮起一道,只听‘噗噗’两下,光线彻底被黑暗吞没。 耳边是蝉鸣虫叫,宋晓莲心跳如擂鼓,她加快脚步,前方隐约一道轮廓,她知道很快就要到约定的假山了。 来到假山,看不见人影,只有地上树影摇曳,看起来有些可怖,宋晓莲心中害怕,额头上出了一层密汗。 忽然,她被一人拉住了手,惊得宋晓莲差点尖叫出声,幸而对方及时捂住她的嘴,并在她耳边小声道:“是我,别怕。” 宋晓莲听见花匠的声音,整个人都松懈了,身子发软,眼眶发酸,她知道自己走出了这一步,就回不了头。 俩人手拉着手,快而轻地往后门走,比起宋晓莲的胆战心惊,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能让她蹦一蹦,花匠就显得胸有成竹,一直牢牢握着她的手。 十分顺利的,俩人来到了后门,轻轻一推,门错了个小缝,刺啦的声响,在夜里十分清晰,宋晓莲下意识地往花匠身边缩了缩。 俩人成功出了顾府,门外竟然还拴着一辆驴车,宋晓莲激动地紧紧抱住花匠,眼中流出了泪水。 花匠贴心地扶着宋晓莲上车,月亮这时露了出来,衬得他眼睛闪闪发亮:“我这就带你走,带你展开新的生活。” 宋晓莲点点头,竟舍不得移开眼。 花匠驾着驴车在空旷的街道驶了起来,俩人商量的路线故意是与最近城门相反的北门,一来可以迷惑对方,二来如今是夜里,城门必然关闭,等俩人驾车驶到北门,城门也开了,正好可以出城。 一路颠簸,宋晓莲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她再醒,惊觉外面天光大亮,想起如今处境的她惶恐起身,急急忙忙撩开帘子,入目是榆树成林,一条黄土路弯弯曲曲通向远方。 听见动静的花匠扭过头,冲她投去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出来了。” 宋晓莲从没有过如此喜悦,只觉吸进的空气都带着甜意,她忍不住回以一个粲然微笑。 花匠见她坐在门边,一副紧张口吻:“这路途颠簸,你赶快进去,小心摔到。” 宋晓莲满心欢喜钻进了车里。 花匠驾车一天,俩人中途只稍作休息,宋晓莲看他脸色蜡黄,心都疼了。 傍晚的时候,仍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宋晓莲有些担心,花匠却出言安抚,说他走过这条路,不出半个时辰,就能碰到一家邸店。 忽然这时,耳听身后传来一阵马匹嘶鸣的声音,宋晓莲这会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虽然之前不是没碰过别人经过,但惊恐都没有这次来的强烈,因为她听得出来,那确确实实是马匹的声音,而非驴子、骡子。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只见有两匹高头大马将他们的小驴车围住,宋晓莲待在车里,却听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李沐坐在马上,眉眼带着笑:“大胆,竟然敢掳走当家夫人!” 宋晓莲整颗心都凉了,甚至后来他们说了什么,她都没听见。 “我会拦住他俩,找到机会你就先走。” 这是宋晓莲听到心爱之人的最后一句话,她忍不住掀起帘子,只见花匠提着搁在手边的长枪跳了下去,手腕翻转,如银龙一般直刺对方。 李沐和另外一人自马上跳下,他俩是用剑,对上长枪有些吃亏,根本进不了对方身。 花匠此时不能出声,只得频频看向驴车冲宋晓莲使眼色。 宋晓莲到底是怕死的,只能说顾子青将她所有反应猜的透彻,她当即拽紧了缰绳,也顾不上自己会不会,胡乱地赶了起来。 这是头温顺又老实的驴子,关键时刻没有使性子,带着宋晓莲向着一个方向驶去。 “她要跑了,快追!”李沐固有的轻灵声音直敲击宋晓莲心脏,她忍不住一抖,抓起鞭子照着驴屁股狠狠抽了一下。 听不见有追赶的声音,宋晓莲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花匠堪堪挡住俩人,夕阳余晖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宋晓莲泪眼模糊,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了。 耳边隐约响起他曾说过的话: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瞬间,泪如雨下。 115、进京 顾子青坐在上手喝着茶,他看了李沐一眼,慢条斯理地问:“让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李沐一屁股坐在底下的椅子上,随手从桌上拿了块点心丢嘴里,抬起头不答反问:“老大,你什么都让我去做,刚从城外赶回来,又让我给你找人,我腿都跑细了,杨检由那小子呢?” 顾子青眼神多有催促:“我让他替我办别的事去了。” 李沐仰脖翻了翻眼睛:“人我找来了,今天刚从牢房提溜出来,还新鲜着呢,现下正关在柴房里。” 顾子青听他说“新鲜”二字,忍不住被逗乐了,又抿了口茶:“带来让我看看。” 李沐夸张地叹了口气,嘭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懒散地向外走。 过了约一刻钟,只见李沐连拉带拽,拖着一个人进来,刚进门口,顾子青就闻见一股臭味,那是混合了饭馊、尿骚、湿霉的臭味,让人几欲作呕,他下意识地往后倾了倾身子,又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被李沐拖在手里的男人十分强壮,穿着一件被血染红、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破破烂烂,露出里面各种伤口,看起来甚是可怖。 李沐轻轻一搡,就给他攮在地上,然后嫌弃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立刻躲得老远,拿出随身的扇子拼命摇啊摇,呼呼作响。 强壮的男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后背轻微的起伏证明还活着。 顾子青侧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喃喃道:“看背影倒是像,你给他抬起来,我看看正面。” 李沐哭丧一张脸,嘴里嘟嘟囔囔又抱怨几句,这才收起扇子,不甘愿地走过去,他却不是弯腰将人扶起来,而是伸出一只脚,抵着男人的下颚,给他的脸抬了起来。 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有血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出,黏哒哒眼看就要流到李沐的鞋面上,他抬着腿忙换了个角度,一脸嫌恶地撇过头去。 只见地上的男人蓬头垢面,遮住了半边脸,而脸上也无完好皮肤,坑坑洼洼的,像是被利器所伤。 顾子青睨了一眼,难得地皱起了眉:“他这脸是怎么弄的?” 李沐见顾子青看完了,立刻收回了脚,只听噗的一声,男人下巴重重摔在地上,他再次发出含含糊糊的哀嚎,声音比之刚才还要小。 李沐厌恶地看着地上的人,眼中有丝阴冷,咬了咬牙道:“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诱拐了不少人家的小哥,先奸后杀,杀完后剁成肉喂狗,其中一个受害人家是城外一户小地主,如今见抓住了这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遂买通了狱卒,日日折磨,便成了这样。” 地上这人的罪行简直众怒难任,顾子青也不再看他;“这种人,让他痛快的死都便宜他,正好让我所用,你看住了他,别让他轻易死了。” 李沐不耐烦地晃了晃扇子:“知道了,知道了。” 顾子青低头沉吟片刻:“那个女人,你们给我派人盯好,别让她出危险,先让她担惊受怕几日,等我把这人送到京城,你们再抓她。” “是是是,早派人盯好了,放心吧,她再怎么说也是太师嫡女,不会让她受一点伤的。” 顾子青向李沐投去赞赏的眼神:“这人我今天带回府,先吓一吓那群人,正好一并送到太师面前,这样也不由得他不信。” 当天晚上,顾子青就把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带回了府。 宋晓莲当初带来的下人,如今都被关在一个院子里,他们此时人人自危,都想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平白无故会从房里消失。 府上有几个采买经常进出府,知道外面的一些事情,只听说虞城附近最近不少人家丢了小哥,是以一个个都往那上想,甚至有人见顾子青不待见自家小姐,都有怀疑是他故意找人绑走陷害。因这些人皆知道宋晓莲自愿嫁给顾子青,所以根本无人会想到她是和人私奔了。 顾子青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只朦朦胧胧还有些余光影子,他带着一群人走进院子,这群人一见顾子青,立刻嚎啕大哭,吵吵闹闹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冤。 他也不理,一个眼神示意,顿时有人将一个大块头推在了院子中间,众人借着光亮一看,发现竟是个人,只是浑身全是干涸的血迹,破烂的衣服露出坑坑洼洼未痊愈的伤口,这些人哪里见过这种,还以为顾子青是在暗示他们的下场,有人嚎得更大声,有人却如被人掐住了脖子,反而一声不发。 这其中,唯有知道内情的那俩人最为惊恐,几欲吓破了胆子,因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便越看此人越像花匠,那俩人一声惊叫,忍不住连连后退,最后竟双双跌倒,浑身如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俩人的反应在一众人中最为显眼,便是同为太师府的下人,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不少人停止了哭泣,看了过去。 那俩人察觉众人视线,更是害怕,想要辩白几句,或是假装如常,在地上扑腾几下,身子软的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顾子青见状,冷哼一声,冲那边努了努下巴:“去将俩人分别关起来,那个那个黄衣裳的,明日带着,一同上京。” 院中人多半不懂顾子青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知道内情的那俩人却猜出来了,如果他们回到太师府,绝对逃不过一个死,被点名的黄鹂登时哭了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反复地说着:“二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早失了往日的精明,这样反而是不打自招,人在危急关头都是明哲保身,其他人见状,就猜测其中肯定有内情,庆幸有人揽过责任,他们这群真正不知道,应是能逃过一劫。 顾子青理也不理,带着人呼啦啦离开了院子。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大亮,一辆马车自顾府出来,有些匆忙地驶出城外,走上官道,向京城赶去。 两地路程不过一日,虽赶马车比不上一个人人轻马快,但顾子青出门早,一路上又不做休息,总算在关城门之前抵达了京城,然后直奔太师府。 来到太师府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成,眼看就要到亥时,顾府下人上前应门,好一会,才有门公回应,脸色却不大好,趾高气扬地看着门外的人,一张口就骂骂咧咧。 下人递了帖子,门公见是姑爷,立刻换了谄媚的表情,虽然在心底仍不停地咒骂。 太师府的人不知姑爷夜晚来访所为何事,但都不敢耽误,这就将人请了进去,另有人去通传。 这次顾府来了两辆马车,他们原本以为是姑爷带着小姐一同来的,可当看见顾子青率先从马车上下来,阴沉着一张脸,看表情像是要杀人,不由得吞了吞口水,然后又见跟着他下来的不是小姐,而是小姐身边的心腹黄鹂,心中就更奇怪了。 众人将视线投向另一辆马车,却见从那辆马车拉下一个奄奄一息的人,饶是这些见惯的场面的太师府的人,看见那男人惨样后,都忍不住有些肝颤。 一行人来到大厅,这时底下的人意识到可能真出事了,再也不敢马虎怠慢,奉完茶,逃也似地下去了。 过了有一会,身着便服的太师走了出来,他脸色黑如锅底,走进厅里坐在上手,狠狠瞪了顾子青一眼。 顾子青丝毫没被对方气势压下去,先是上前拜了个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宋太师哼了一声,低低道:“这么晚前来,所为何事?我女儿莲儿呢?” 这回换顾子青冷哼了,他梗了梗脖子,看向身后:“这种事我没脸说,您还是问他吧。” 宋太师这才注意到黄鹂,对方虽是自己女儿的心腹,但对于太师这种大忙人,根本不会去记一个下人,是以他看了半天,才想起他是谁。 宋太师见这人此刻眼睛肿的像个桃子,脸上又是鼻涕眼泪被吹干后的膻红,顿感恶心厌恶,心中已猜到是女儿出了什么事,他先发制人,大力地拍了下桌子,咣当一声,上面的杯子都震了起来,太师横眉冷目瞪着顾子青:“你一介商人,能娶我女儿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顾子青背脊挺得笔直,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您还是问他吧。” 那宋太师也是人精,当下就明白若是一般的事情,顾子青不可能如此理直气壮,遂转头看向地上仍抽泣不止的黄鹂,语调平淡,但里面的寒意仿佛刮着人的脖子:“到底怎么回事?说!” 黄鹂此时早已被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原本耳边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了,被太师声音一吓,反而有些清明,他睁开眼,愣愣地看着上手气势汹汹的太师,摇摇摆摆如遭雷击。 太师见状,更是心疑,眼风扫了一眼,就看向别处:“见你这样,便知你闯了大祸,既如此,拖出去打死吧。” 顾子青站在一旁丝毫不为所动,仍垂手而立。 黄鹂听了,却是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脑子一热,事情便全部秃噜了出来,声音都哑了:“不关我的事啊,我们有劝过小姐,是小姐非要和那花匠在一起,出事那晚,小姐把我灌醉,自己和花匠跑了。” 太师听了,脸都绿了,气得他胡子跟着一颤一颤,目眦欲裂,暴喝道:“你再说一遍!” 黄鹂哪敢再说,软到在地上,嚎啕哭了起来。 顾子青心中冷笑连连,伸手一指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人:“这个就是奸夫” 他故意咬重奸夫二字:“俩人跑出去没多久,我便派人去抓,奈何小姐以死相逼,于是只抓了这人回来,不过您放心,我已经派人跟着小姐,不日就能给您带回来。” 太师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若顾子青只是一般人,这事也好解决,随便压一压,保管他不敢声张,俩人表面上还是合合美美的夫妻,可难就难在他是沈步帅的妻弟,又和信王私下交好,宋太师还真不能强压下这件事。 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解决,宋太师气得喉头发紧,几乎吐出一口老血,当下踩着重步走了过来,照着黄鹂心窝狠狠一脚,那黄鹂只觉胸口一窒,眼前发黑,嚎叫只喊出半句,两眼一翻,便倒地昏死了过去。太师两步来到那“奸夫”跟前,照着脑袋又是一脚,“奸夫”这次连叫都没叫一声,浑身剧烈抽搐,倒了两口气,就死了过去。 顾子青冷眼看了眼躺在地上不动的两个人,然后抬起眼睑和太师对上视线,不疾不徐道:“若不是府上太多人知道了此事,我也就一人私下解决了。” 116、尘埃落定 宋太师大发雷霆,主要是为了做给顾子青看,虽如今人证俱在,可他还是生疑,毕竟买通个把下人也并非做不到。 他随手抓起一个杯子摔在地上,锵的一声,摔得粉碎,里面的茶水泼了一地,然后他瞥了眼顾子青,把脸一沉,意有所指道:“现在耽误之急是找到莲儿,你手下也是办事不力,她一个女子,难道还捉不住吗?如今让她一个人,若是有个好歹,哼!” 顾子青点头应是:“她当时已有些疯癫,又是以死相逼,我手下都是些粗汉子,哪敢硬来,不过您放心,我已派人跟着她,定将人完好地带回来。” 顾子青心中一声冷哼,就不信宋晓莲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一个人独自在外,又经历了大变故,日日担惊受怕,再抓回来时还能如常般无异! 宋太师听了,反而神色怪异,他宠这个女儿不错,可他本身又不缺子女,宋晓莲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在宋太师眼中,子女不过是跟别人联姻,缔结关系的工具罢了,而他心里,也只有长子才真真是他心头肉。 又说了,女子若闺誉有污,同族其他孩子必定受到牵连,族中未出嫁的人还有十数个,不能因一人,毁了其他人前途,毕竟这些人的未来夫家,全是家族的助力。 宋太师为官多年,最擅长的一招便是弃卒保帅,这会,他心中早已在盘算此事会演变到什么程度,又该如何应对。 若是宋晓莲死在外面,宋太师心中不可避免也会难过,但对于此事了结却最为简单,他还能借机向顾子青发作一番,即便她犯了七出,也不能说私自给人逼死,死无对证,没准其中有什么“误会”。 倘若宋晓莲毫发无损回来,这就有些难处理了,顾子青身份微妙,他又不能强压下此事让对方闭嘴,可对方若执意休妻,即便顾子青碍于面子不会声张原因,于家族中其他孩子仍是有影响。毕竟太师嫡女的身份在那摆着了,若非事出有因,顾子青轻易休妻不得,明眼人一看,就知有内情。 宋太师心思转的飞快,表面上还是暴跳如雷,嘴里连连咒骂,可心中早已冷静下来。 顾子青也看出对方用意,老老实实立在一旁,也不打岔。 骂了有一会,宋太师总算慢慢停了下来,他喘了几口气平复下心跳,说:“你先在我府上住下,待莲儿回来,方做定夺。” 顾子青拱手道:“打扰岳父大人了。” 至此,顾子青便在太师府住下,第二天,他就以拜访姐姐姐夫为名,去了沈家,宋太师也不能拦着,又没机会安插眼线在他身边,只得咬牙看着他出门。 顾子青此时还不知自己姐姐被送走了,他一想到要看见她,便不自觉沉了脸,心中也有些郁郁。 他带着人走进沈府,府中下人态度十分奇怪,竟有些畏畏缩缩,顾子青看过来,他们便会立刻回避视线。 直到沈步帅亲口告知,顾子青才知他姐姐已被送回老家。 沈步帅面对顾子青时也有几分尴尬,而顾子青则是心中纠结,他知沈步帅好面,此次必然是姐姐做了对方再忍无可忍的事,才会被送回老家。 顾子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化成一声长叹:“罢罢罢,这是你们夫妻间的事情,我也不好妄加议论,只希望姐姐在同州一切安好。” 沈步帅见他这么说,松了口气,更觉顾子青识大体,虽如此,他毕竟也是混迹官场多年,便这么点了一句:“我和她夫妻一场,虽她有意加害于人在先,但我到底不会委屈他,同州老家环境清幽,奴仆齐全,保证她生活无虞。” 顾子青听他那句“有意加害于人在先”,心头猛地一跳,如今他姐姐不在,沈步帅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也无从对证,不过以他对自己姐姐的了解,她还真做的出来,尤其刚才进府的时候,无意间听说沈府那个地位超然的妾还有个把月就要临盆,算算日子,和姐姐被送走的日子很接近。 府上少了姐姐,沈步帅对他态度有些淡了,顾子青暗叹一口气,想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于是没有久留,客套几句就离开了。 几日后,李沐也来了京城,他一同带来的,还有宋晓莲。 这日晚间,宋太师将顾子青和宋晓莲叫到书房,挥退了所有下人,此时宋晓莲已经梳洗一番,看起来倒是干干净净,只是眼神有些怪异,瞪得溜圆,一惊一乍的。 宋太师见她这样,又是气又是心疼,还不待开口询问,宋晓莲冲着顾子青先开口,她脑袋歪在一侧,眼睛吊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兰哥哥呢?” 顾子青紧紧咬着牙,才让自己不要表现出笑意。 宋太师闻言一愣,他很快反应过来那句“兰哥哥”指的是谁,原本还想说和的,这下子,话全堵在了喉咙里,憋得脸通红。 顾子青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冷冷地道:“死了。” 宋晓莲身子猛地一哆嗦,其实她早已猜到,可仍旧带着期望,如今顾子青只两个字就打破了她的期望。宋晓莲之前一直紧紧咬着下嘴唇,如今沾了不少血渍,她目光森冷看着顾子青,那眼神恨不得给他生吞活剥,她嗷地叫了一嗓子,猛地向顾子青扑了过去,又是抓又是挠:“你简直不是人,畜生不如!” 她此时彻底爆发了,顾子青竟然没拦住她,任她长长指甲抓在脸上,只一下就见了血。 实际上那奸夫是被宋太师踹死的,宋晓莲那两句叫骂,简直是在生生打他的脸,宋太师此时脸黑若锅底,厉声喝道:“你住口!” 宋晓莲盛怒之下哪听得进去,她整个眼睛都红了,只一个念头就是掐死顾子青,给兰哥哥陪葬。 宋太师见状,气的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只觉胸口一阵沉闷之痛,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宋晓莲,回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在屋中回荡,宋晓莲噗地一声,吐了一小口血,只见她双唇殷红,满嘴血,脸色惨白如纸,眼睛通红布满血丝,真跟厉鬼似的。 宋晓莲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打的她,她理智有些回神,双手耷拉在身侧,动也不动。 宋太师见女儿自己已经承认了,心想根本不必再看什么尸体认人了,免得她又发起疯,如今这样,劝和是肯定不能行了,心中大为光火,抬手又是一巴掌,嘴里不停骂道:“畜生,小畜生,不知廉耻!” 宋小姐见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又打又骂,也明白这次做了无法挽回的事,突然就哭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心中茫然无措,不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半年之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师嫡女,越想越难过委屈,最后她几乎是嚎啕大哭,哭了没一会,抽搐几声,竟昏倒在地上。 宋太师见她这样,心中更气,真恨不得跟她拎起来再扇几巴掌,但最后,也只能让人将她带了下去。 如今书房中,只有他和顾子青两人。 宋太师坐在椅子上,后背往后倚,表情似十分疲惫,隔了会,他嘶哑地开口:“子青,莲儿她” 顾子青抢先道:“为您家族名声,我与她和离吧。” 宋太师听他说前半句,还心存侥幸,听他说出“和离”二字,心又沉了下去。 但凡自己女儿态度好一点,知错认错,他都会试着给俩人说和,可如今日情景也见了,莲儿如疯癫一般,别说俩人相敬如宾地相处了,看她那样简直恨不得弄死对方。 可是和离,对外名声仍是不好,宋太师沉默片刻,然后用不庸商榷的口吻道:“小女染上顽疾终回天乏术,贤婿你切莫伤心了。” 顾子青在心中笑了起来,面上还是一派严肃,他双手一拱:“全凭太师做主。” 这样,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宋太师幽幽叹口气,恨不得再也不见顾子青。 一切尘埃落定,不等宋太师出口赶人,顾子青就离开了太师府,一行人向虞城赶,顾子青坐在车中,只觉浑身轻快,抑制不住地大笑三声,恨不得立即就将林忘接回来团圆。 回到府上,顾子青冷静下来,强忍思念没立刻去找林忘,而是做善后处理,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宋晓莲“病故”的消息传出去,只几天,众人就知顾子青成了鳏夫,然后他将宋晓莲之前的下人,连同她的嫁妆,三十二只箱笼,贴上封条,一并让人押去京城,送还给太师府。 宋太师原本对顾子青有气,如今见他还回了当初宋晓莲的嫁妆,心中倒是有些释怀,只叹一句他也是个君子。 至于宋晓莲,因对外声称是“病故”,至此再不可露脸,宋太师气她失德,便让人送去乡下庄子,着人牢牢看管,衣食自不会短缺,却连院门也不让她踏出一步,形同监牢。 117、复合 当林忘得知宋晓莲病故的消息,心中异常惊讶,他自然猜到是顾子青使的计,却不知道其中内情,还以为她真的死了,一时又为顾子青担心,怕他在太师哪里不好交代,惹祸上身。 偏偏其余消息打听不到,顾子青又一连十来天没出现,林忘心中担心,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又不能差人上门去找顾子青,只得干巴巴地等着。 这一晚,林忘总算等来了顾子青,他先是将人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见他容光焕发,眼笑眉舒,很是精神,就知他无事。 林忘见他这样,就知他已成竹在胸,一切都计划好了,可转而又有些不放心,便他这样的,也觉得宋晓莲的死透着古怪,就不信宋家人不会怀疑,便赶着问:“那宋晓莲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如何染了顽疾?” “恩,就是忽然染了病。”顾子青说的含糊,他本不想告诉林忘实情,一是怕他心软,二是自己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这说出来总归不好听。 林忘自然不信,歪着脑袋,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他。 顾子青见林忘这样,只觉得他表情好玩,心里立刻跟有根羽毛在挠似的,最后他妥协了,遮一半说一半:“那女人没死,她犯了七出,便是闹到太师面前,也不能不让我休妻,太师好面子,便对外声称病故,也算全了名声。” 林忘听说宋晓莲没死,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多心软,而是他怕宋晓莲真死了,顾子青在太师那边不好交代。之后,他听说是“七出”,说实话,林忘对七出的概念很模糊,只记得一条是在外偷人,是七出之一,因知道这一切是顾子青设计的,心头忍不住猛地一跳,看着顾子青神色复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他不想多说,就没再问细节。 顾子青忽地一个箭步上前,搂住林忘,在他耳边轻声问:“我们复合好不好,挑一吉日,摆下酒宴,昭告亲朋好友。” 林忘是侧着身窝在顾子青怀里,只觉一口热气,吹进耳廓,低沉浑厚的声音似敲在心间。如今俩人虽心意相通,可真要谈及复合,林忘又不免生出一股退缩,怕日后生活又重回以前,整日拘在后院那一方空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我”林忘半垂着头,闪躲顾子青灼灼视线。 顾子青有些急切拉开两人距离,目光如电,盯着林忘的脸:“你当初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定不负卿。” 对方表情一派真诚,林忘只觉脸皮上似有细密的针在戳着,最后忍不住,和他摊开说:“你我成亲之后共同生活一年有余,你也知我过的并不快活,我不想被束缚在宅府后院之中,整日只喝茶逗鸟,无所事事,我不想放下我的一心楼,我还想像如今这样,有自己的事情可做。” 顾子青见他时说这个,心中松口气,他也早看出来,当初成亲之后,林忘整个人像是没了光泽一般,反而俩人和离后,他日日操忙酒楼,倒精神飒爽。 他重新搂进林忘,将下巴搭在林忘肩膀上:“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你我复合后,我自然不会束缚于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林忘听他语气无一丝勉强,就知他是出自真心,胸口顿觉温暖一片,又涨得满满的,他双手环在顾子青腰上,身上卸了力气,嘴角不自觉露出个微笑:“那好。” 之后,顾子青便操办起一切事宜,又发了喜帖给众位亲朋好友,俩人都不是太注重形式的人,只是顾子青不想让林忘委屈,倒也办的盛大,于二十二日这天,在一心楼摆了酒宴。 二爷的婚事经历几次波折,众人见他最后仍是和原配夫人复合,便道俩人是真心实意情投意合,酒宴上纷纷送去祝福。 林忘重新搬回顾府,原来在宋晓莲被送走以后,顾子青就将院子重新粉刷一遍,又换了家具摆设,林忘一点也看不见宋晓莲在这里生活过的影子,甚至连他之前住过的影子都没有,确确实实有种俩人重新开始的感觉。 转眼,便到了年下,林忘抽出一半精力操持家事,具体细节都有管家办好,他只需大面上掌掌眼,因心境不同了,再加上顾府的人都知道二爷心意,在对林忘时也少了原本轻视,真正给他当成夫人,一个个都尽心尽力,不敢敷衍应付,林忘觉得处理起一应事物更加得心应手。 这几日,林忘似是病了,晚上睡觉时总要辗转反侧好一会才睡着,又总嚷嚷吃撑了,胃口里沉甸甸的,不舒服,每顿便故意少吃些,晚上时就只喝些粥。 林忘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明明吃的不多,却总觉得不消化似的,尤其是晚上,胃里好像存了食儿,压得胸口喘不上气,又有点恶心。 起先顾子青要请大夫给他看,林忘觉得没必要就懒得看,他真以为自己是消化不良,故意吃些健脾胃的食物,可仍不见好转。 顾子青见他这样,当即给他请了大夫,可不想两人刚复合,林忘就病了。 这大夫是薛家人,若论辈分,是薛老爷子的表弟,林忘还要管其叫一声“叔父”。 彼时,号完脉,林忘正觉口干,便端起手边的茶喝,那薛大夫瞄了一眼茶盏,又捋了捋下颚上的几缕胡须,见几人都是一派茫然,他本就和薛老爷是兄弟,性子也有几分相似,当即起了玩性,笑眯眯地,故意道:“这茶虽性温,可以后你还是少喝些吧” 林忘刚喝了一口,那温热的茶含在嘴中,听他这么说,正不知要不要咽下去。 薛大夫瞅准时机:“脉跳流利而不涩滞,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恭喜二位,此为喜脉无疑,已有二月余。” 噗的一声,林忘口里的茶喷了出来,流在嘴边,滴答滴答。 薛大夫见他一脸傻样,忍不住偷乐。 小昭、吴语脸色一喜,一个忙拿帕子替林忘擦嘴,一个赶忙收拾桌子,嘴里连连说着:“恭喜夫人,恭喜二爷。” 顾子青听了愣了一下,直到小昭吴语俩人说话才反应过来,接着他喜笑颜开,眉飞色舞,一下子握住了林忘的手,这会又暗自有些后怕,当初林忘以为是脾胃不好,还想自己抓些健脾胃的药来喝,幸亏及时制止了,只让他喝了些山楂泡的水,只不过又听说山楂活血化瘀,对怀孕之人十分不利,顾子青笑容僵住,一脸凝重地问:“薛老先生,他之前以为是脾胃不好,吃了些山楂,不要紧吗?” 薛大夫闻言,瞪了瞪眼睛,责怪道:“自己的身子怎如此不清楚?下次身体不舒服就要请大夫,莫要自己瞎吃。” 林忘这会还呆呆的,甚至对方说了什么,都没怎么听清,他是知道这个世界小哥是可以怀孕,但他仍不能将这个设定套在自己身上,当初和顾子青刚刚成亲时,他为提防怀孕,平日吃的饭菜,都是故意挑些避孕的东西,每每俩人床事毕,最晚第二日,林忘也都会自己清理干净。这次和顾子青复合,因俩人心意相通,林忘不再觉得勉强,竟把这事抛在了脑后,这会,他有种被雷劈到的感觉,下意识将手放在肚子上,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他却被告知那里有一个小生命。 薛大夫继续道:“好在林哥儿身体一向健康,如今也只是气血稍不足,我先开个补血方子,食物上也多加注意,半月后,我再来诊治,到时再换另一个养胎方子。” 说完,他取出笔墨,潇洒落笔,洋洋洒洒写下方子,小昭接过,薛大夫又叮嘱了些日常忌宜,顾子青赏了厚厚诊金,让人送回了药铺。 顾子青哪有过这种经历,一时间竟也有些许慌张,等大夫走后,他围着原地绕了两圈,然后又怕林忘冷着、饿着、渴着,一叠声地吩咐:“在端个暖盆进来,吩咐厨房做些补血气的食物听说怀孕之人多爱吃酸,做些酸枣糕来,快将这茶撤了,换上换碗热奶来。” 林忘见他这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连连摇头:“不至于如此。” 顾子青回头,也责怪看着他:“让你瞎吃东西,以后身体若稍有不适,也要去请大夫。” 林忘见他如此重视,也不跟他争辩。 顾子青又有些好奇,由上到下打量他一遍。 林忘原本皮肤就白皙,如今顾子青听说他气血不足,再看他脸色,真恨不得上去一阵揉搓,搓出红润来:“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林忘耳边还有嗡鸣之声,他感受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没有什么感觉,白天一切都好好的,只是一到晚上,胃口里沉甸甸的,不吃东西又饿,火烧火燎,吃了东西就跟积在胃里不消化似的。” 顾子青想起他这几日晚饭时吃的很少,又是有些焦心:“你昨晚也没睡好,看你眼中都无光彩了,快去回屋睡一觉,晚上我让厨房做些开胃易克化的食物,你多吃一些。” 于是林忘晕晕乎乎被人扶回了房间,小昭替他除了外衣、首饰,林忘确实昨天没睡好,躺在床上,乱糟糟想了一会,慢慢睡着了。 118、生子 自打林忘被诊出有孕,顾子青紧张的跟什么似的,之前他出一趟门,身后便已经跟着七八个人,如今,顾子青更是又派了几个会武功的,跟在身边保护他,唯恐他走在街上,叫人冲撞了。 没多久,林忘怀孕的征兆就显了出来,以前爱闻的气味,如今只觉得恶心,稍微闻到一点油腻的,或是香味浓的,便忍不住胃中一顿翻滚,要吐上一会。 他这样子,也不愿意去酒楼了,天天蔫蔫地待在家中,顾子青对他不再乱跑了松口气,可见他这几日没有补的丰腴,反而似乎瘦了一些,就更加心急,隔三差五就要冲厨房嚷嚷一通。 这一日,顾子青刚从外面回来,满面寒霜,直奔房间,他见林忘坐在床边,手里捏着本书,但却是在发呆,一旁放着特意调配的补气益生饮,里面红澄澄的茶汤几乎是满的。 顾子青走过去,离床边还有三步远,就站住了,他叹口气:“听说你今天又没好好吃饭?” 林忘抬头看着他,手里的书丢在了一旁,他吸吸鼻子,一股清冽寒气钻进鼻腔,让人精神一震:“你坐过来啊!” 顾子青摇头,双手搓了搓:“我刚进门,身上还带着寒气,莫过了给你。” 林忘招了招手:“哪就这么娇气,而且你身上的气息闻着很舒服,带着一股白雪纯洁之气,似乎将胃口里的郁气都吹干净了。” 顾子青见他说得夸张,难免笑了起来,他已除了披风,这会带着寒气却不厉害,再加上进屋说了几句话又缓了缓,也没再坚持,走到床边,坐在林忘身旁。 林忘顿觉一股寒气缓缓飘来,并不让人寒冷,反而让人头脑清醒了些。也是最近他胃口实在不好,胸口间总像燃烧着一团火,似乎张张嘴,都能喷出来。 他下意识地靠过去,顾子青还是有些顾虑,躲了一下,林忘又往前挨了挨,将身体靠在顾子青身上,手掌摩挲着光滑布料,凉丝丝的感觉顺着手心散开,当真舒服。 顾子青见他蜷缩在自己身上磨蹭,眼睛微微眯着,嘴角带着笑,像只猫般慵懒轻松,顺势俯下头,将嘴唇凑了过去。 林忘并不是扭捏的人,而且如今俩人连孩子都有了,他只是被对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接着便有些贪恋地吸吮着唇上的冰凉,直到两具身体都燃起了火。 顾子青早在不知不觉间,将手探进了林忘的衣襟里,那双带茧的大手早染了暖意,却比一直呆在暖房中的林忘,温度低一些,游走在身上,慢慢点着火。 没多久,俩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林忘也有些动情,便不住地动着。 这时,顾子青却是猛地停了所有动作,林忘能感觉到他浑身僵硬,微微撑开眼睛,双眸雾气迷蒙,沙哑地道:“怎么了?” 顾子青几乎是咬牙切齿,不仔细听,还以为带着怒气:“大夫说你早先吃了活血的食物,胎儿不稳,头几个月尤其关键,你就不要再勾引我了。” 林忘这会把眼全睁开了,有些错愕地打量对方,见他双颊染红,眼中动情,偏偏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立即被逗乐了,双手不规矩地往他身下探,立即被对方大掌牢牢捉住。 顾子青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莫要勾引我。” 林忘就着他的手,用指尖轻轻抓了两下那处坚挺,说话直白露骨:“现下是做不了,难道我还不能用手吗?” 顾子青眼孔瞬间放大,呼吸急促起来,接着,他将往外拉的力度改成往下压,按着林忘的手在自己坚挺上揉了揉,接着就放开,任他自主活动。 林忘抬起手,先是替他解了大带,袍子唰的一声散开,林忘的手探进去,不用看,便灵活地解了亵裤的小带,经过一番探索,一双手总算摸了进去,轻轻握住坚挺。 一瞬间,林忘心中还是有些羞赧,手下如握着块烧红的铁块。 顾子青急促地喘了口气,这种感觉似乎比平日里的规规矩矩更为刺激,他感到血液正往脑顶上冲。 如果算上上辈子的话,林忘也算是经验丰富,他的手环成一个圈,沿着坚挺上下滑动,掌上力度有些紧,却不至于让顾子青疼,拇指总是若有似无扫过顶端,很快一双手就被分泌出的液体沾湿,滑溜溜的,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 林忘开始加快速度,偶尔动作过大,会将袍子支起一条缝,便有与衣服下不同的温度钻进去,触碰着肌肤,带来阵阵颤栗。 顾子青仰起脖子,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双腿有些摇摇欲坠,左右晃了晃。 林忘见状,更是加速了动作,另一只手,探向底下,轻轻按压了几下双球略靠后的、男人的敏感点。 于是成功又逼出了顾子青一声呻吟。 林忘早已动了情,裤子了湿哒哒一片,他从顾子青裤子里撤出一只手,换来对方不满的哼声,林忘撩开衣服,一只手攥住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向顾子青靠近,他现下几乎坐在了顾子青的一条腿上。 顾子青听见动静,睁开眼,满意地往上顶了顶,一只手摸向林忘后腰,在柔软的肌肤上时快时慢打着圈,或是向下探去,用食指一下下搔刮着尾椎。 屋中只听见水声银靡,还有彼此喘气声,过了一会,俩人前后脚达到高朝,此时顾子青和林忘身上皆是黏哒哒一片。 俩人靠在一起气喘吁吁,顾子青还好,林忘却觉得一阵疲惫,后腰阵阵发酸。 平复了一会心跳,顾子青一脸餍足地除着林忘的衣服,片刻给他脱了精光,胡乱给他擦了几下手,就塞进被子里。 忽然困意袭来,眼睛半闭起来,手上却仍觉得一片火热,触感没有散去,他含含糊糊道:“我想洗个手。” 顾子青摸了摸他的头发,替他把垂在脸上的几绺抿在了耳后,声音还带着余韵过后的沙哑:“你睡吧,一会我给你擦手。” 林忘咕哝一声,脑袋动了动,几乎瞬间睡着。 顾子青眉眼带笑,心中满满当当,只觉心中甜蜜缠绵,恨不得天长地久,他俯下身,在林忘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叫人来送进热水,替两人简单清理一番。 自打怀孕以来,俩人再没有过床事,但感情却越发蜜里调油,林忘时而变换花样,伺候得顾子青舒舒服服,便是后者偶尔回忆起来,都动人心旌。 林忘怀孕的不良反应,在四个月过后,忽然一天戛然而止,像是跟之前两个极端,他胃口大开,一天能吃五六顿。 顾子青自然喜闻乐见,又从各地搜罗来特色食物,林忘但凡开口提一句想吃什么了,下顿保证能让他在餐桌上见着。 春暖花开,韶光淑气,林忘好动惯了,即便冬天那会,他也每日要去园子里溜达,所以这会一点没有别人那种身子沉,反而精神奕奕。顾子青见他闲不住,便将手里不要紧的事情悉数交给李沐和杨检由,自己挤出时间,带着林忘去郊外踏青,或是去庙里进香,又或者带他去城外庄子上小住几天,饮着山中甘泉,吃了猎来的野味,又给林忘养胖了一圈。 转眼到了九月,丹桂飘香,秋风送爽,正是不凉不热的时节,林忘在一日中午,忽然发作。 林忘一直听人说“十月怀胎”,算算日子,以为还要有半个月了,哪想到会提前,心中根本没有准备,一时间手足无措,又有些害怕。 这种剧痛仿佛是在拉扯着人的骨头,林忘堵着一口气,反而叫不出来,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 林忘心慌,但府上一应事物却早就置备齐全,条理有度,虽都带着焦急,却不见丝毫混乱。 顾子青得到信,立刻赶了回来,围在门口团团转,听说生孩子时会叫的哭死赖活,可他却听不见林忘的声音,心急如焚,几次欲冲进去,还是里面的人频频报来一切顺畅的消息,才能制止住。 林忘怀孕期间一直有活动,乍一看他一天里至少吃五六顿,其实都是少食多餐,并没有说胡吃海塞,再加上这个孩子也是争气,也就一个来时辰,里面就传来了婴儿啼哭。 接生之人第一时间报出:“恭喜二爷,是个小哥。” 因这是俩人头胎,顾子青也压根不在乎是公子还是小哥,甚至心中还挂念着林忘,担心他刚才为何叫也不叫一声,他见里面有人出来,忙问:“林哥儿怎么样了?” 那人惊讶顾子青先问夫人不问孩子,便道坊间流传俩人恩爱,果然不假。 “夫人身子强壮,孩子又是争气的,这虽是头胎,却极为顺畅,夫人如今还清醒着,让人喂着水呢。” 顾子青松了口气,旁边候着的小昭、吴语自有大把赏钱打赏。 林忘在屋中听闻是小哥却一阵失望,倒不是他思想封建,只是在他观念里,已很难将小哥当成男人来看,可偏偏他们又生了一副男人模样,林忘一想到以后自己的儿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在房中学绣花,就忍不住一阵恶寒。 刚才使了浑身力气,现下里衣全湿,黏哒哒地贴在身上,却也阻止不了林忘眼皮一点点往下压,迷迷糊糊睡着了。 119、完结章 林忘僵着双手,怀里躺着一个睡得香甜的小娃娃,他看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感慨颇多,至今还有些晕晕乎乎,不大相信这么大个的一个孩子,会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顾子青从外面回来,刚换了衣服,直奔房中,一进门,就看见林忘怀抱儿子,傻乎乎的样子,他此时心都软了,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自林忘怀里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喜笑颜开,说出来的话,直让林忘起鸡皮疙瘩:“爹的小心肝呦!” 说完,还轻轻摇了两下。 林忘见他姿势也别别扭扭,关节似转不过来弯,不由得提起心,眼睛不错神地盯着顾子青的动作,就怕他粗手粗脚给孩子摔了,其实林忘也知道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但就是忍不住去想。 这小娃娃虽闭着眼睛,但能看出五官轮廓和顾子青极像,尤其那长长的眼缝和鼻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 若这孩子是个公子,模样随顾子青,长大后也是健朗英俊,可他偏偏是个小哥儿,林忘每每都忍不住用顾子青的长相去幻想儿子长大后的样子,若真像顾子青这样高大强壮,五官硬朗深邃,那可就悲剧了。 顾子青看着林忘皱着眉头抿着嘴的表情,就知道他想什么了,挑起一边眉毛,故意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又在质疑咱儿子的长相?” 林忘愁眉苦脸:“他也太丑了。” 顾子青立刻反驳:“胡说,我儿子哪里丑了?大眼睛高鼻梁,以后一定不少人来求娶,我定要选一个如意的,就如我这样,不纳妾,莫不能让我儿受一点委屈。” 林忘心想你考虑的也太长远了,不纳妾的人,万里也找不出一个,就是顾子青这样的,林忘心中也是不信俩人能一直如胶似漆,只有彼此一人,好的时候是真的好,若是以后腻了呢? 每到这时,林忘就忍不住一脸难过,倒不是他矫情地悲伤春秋,提心吊胆顾子青在外面有人,而是重生在小哥的身上,是避免不了要经历这些的,他能有如今的境遇,真是比买了彩票中头奖的几率还小。 顾子青听林忘忽然不说话,抬眼看过去,见他表情有些悲戚,心中深深叹口气,抱着孩子坐在林忘旁边,故意用轻松的口气说:“不要胡思乱想,我听人说,小哥生完孩子,都爱瞎想,还有人在月子期间就悬了梁呢,听起来怪吓人的。” 林忘暗想,估计是产后忧郁症,他这时猛地惊觉,自打生完孩子后,他确实经常想一些有的没的,脾气也大了,偶尔听见下人小声议论他生的是小哥不是公子,恐地位不保,甚至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与顾子青和离的冲动。 林忘深吸了几口气,慢慢放松,也用玩笑般的口气道:“确实爱胡思乱想了,有时竟生出与你和离的念头。” 顾子青闻言猛地抬起头,双眼如鹰般直勾勾地看着林忘,表情严肃,然后他几乎一字一顿道:“永远别有这个想法!” 林忘被他忽然的严厉吓了一跳,但知这是他重视的表现,一颗紧绷的心,慢慢松懈下来,又暖暖呼呼。 顾子青仍是沉着脸,不悦道:“我知你听了那群人嚼舌根心里不舒服,可这才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又有什么要紧?” 林忘偶尔郁闷,却并不是因为这孩子是小哥,怕自己地位不保,但这会都不重要了,经顾子青开解,心里好受多了,他点点头,歪了歪身子倚着他。 脑袋一点点下滑,自顾子青肩膀滑到他的胸膛,林忘有点迷迷糊糊,忘了他手里还抱着孩子,耳边是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鼓动着耳膜,从来没有过如此满足安心。 顾子青见他闭着眼似要睡着,只得维持着高难度的姿势,又要牢牢拖住儿子,又要支撑住林忘,好在没一会,林忘就睡熟了,张着嘴微微打起了呼,顾子青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出门将孩子交给奶良。 他没立刻回屋,而是将所有下人叫到了院外,脸色阴晦不定,厉声警告:“以后谁在林哥儿耳边胡说八道,就立刻给我滚蛋!” 众人点头如啄米,其中有几个心虚,眼神闪躲,更是吓得发抖,顾子青人高马大,又站在台阶上,将底下的人表情尽收眼底,将那几个惶恐之人记在了心上。 转眼一个月过去,林忘终于可以洗澡了,散下头发,油腻腻的,他都恨不得搓下一层皮来,足足泡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害的小昭在净房外提心吊胆,以为他身子虚昏过去了,隔一刻钟就要冲里面喊上一句。 因本国规矩,孩子都是及冠时赐名,小的时候直接称呼排行,或是取个贱名先叫着,顾子青可不想儿子叫“狗蛋”“狗剩”一类的,便给他取个小名叫初九,因他初九那天生的,又取了“久”的谐音。 今日顾府摆满月酒,俩人亲戚不多,但顾子青交友广泛,宴请了许多宾朋,热闹非凡。 林忘负责招待顾子青朋友的内眷,原本他们还邀了林似玉,再怎么说,名义上俩人也是兄妹,若是不邀请她,显得礼数不周,容易落人口舌,可柳若虚却告知林似玉重病,替她带了问候,当天就不来了,林忘闻言松了口气。 他坐在主人家位置,看着底下人或是虚情或是假意说着恭维的话,又有没掩盖好的,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些人心思也不难猜,都知顾子青只有夫人从未纳妾,不免心生嫉妒,又以为男人重香火,顾夫人头胎生出小哥,日后八成不受宠了。 林忘自打出了月子,心态又恢复了往日的豁达,这些乌烟瘴气的琐事,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当然,在座的夫人也有爽快憨厚的,真心实意送上祝福的,林忘到结实了几个新朋友。 满月这天最重要的一项流程是洗儿,亲宾盛集,在银盆内煎了香汤,往里撒下果子、彩钱、葱蒜等物,又用数丈彩锻围盆。 一旁有人用钗子搅盆中的水,观礼者纷纷往盆中撒钱,若是一般人家的洗儿会,亲朋顶多撒些铜钱,但顾子青朋友多是商人,财大气粗,又是好面,扔的全是银子,投进水里噗通噗通,沉到底部发出叮的一声闷响。 汤水有些浑浊,水底看不真切,但听声音看数量,林忘猜测银块得铺了几层了。 盆中的红枣被银子砸下去又冒上来,有歪扭扭飘着,也有直直立在水中,众夫人争先去拾直立的红枣,塞进口中,嚼几下就咽进肚里。林忘听说竖直的红枣乃生男之兆,只是看那汤水浑浊,因加了香料,气味怪异,盆地还有银子泡着,也真亏她吃的进去。 不出片刻,盆中的红枣就让人拾捡了干净,剩些白的绿的葱蒜漂在上头。 抢完了红枣,便有人抱着初九过来,众人皆将视线投过去,婴儿一时一个样,此时的初九比刚出生那会好看多了,此刻瞪着溜圆的眼睛,也不怕生,好奇地看着大家。 众人又是一个劲儿地夸赞,什么冰雪可爱、机智聪慧、健康活泼,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也真亏他们词汇量丰富,几乎没有重复的。顾子青和林忘像是一般的傻爹那样,虽知道大家说的只是客套话,可心中还是得意又高兴,跟喝了蜜似的。 初九被抱到盆中,有人往他身上撩水,小孩子吓了一跳,哇地闹了起来,声音洪亮,只是没闹几下,他似乎发现水温温的,很舒服,便停止了,蹬着小腿,挥着小手,比了个OK的姿势。 其实就是个巧合,初九肉头头的拇指食指交叠在一起,另外三个指头伸不直,弯弯曲曲的,也就林忘看出像个OK,他忍不住在一旁偷乐。 洗儿后,落胎发,然后流程便结束了,只剩抱着初九去别人房间,谓之“移窠”。 之后的酒宴摆了足足一天,林忘要应付各位夫人,还要陪聊天说话,讨论料子、首饰、花样,当真又累又烦,面上还要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假装也感兴趣,笑得脸都僵了。 日暮时分,总算送走所有宾朋,顾子青和林忘回到房中,同时松口气。 顾子青今天可吃了不少酒,醉醺醺的,他见儿子还醒着,非要奶良抱起来,接在怀里,又是转圈摇晃,又是举高高,嘴里一直喊着:“心肝、宝贝。” 众人在一旁惊叫连连,声声喊着二爷,让他慢点。 林忘见状,忙冲上去从他怀里接过孩子,埋怨道:“你吃多了酒,小心些,快去净房洗濯。” 顾子青哈哈一笑,伸开双臂揽住林忘,一只手还不忘勾着儿子的小手玩。 屋中其余人见俩人搂在一起亲密,皆红了脸低了头。 因只是拥抱,再加上林忘和顾子青如今太熟了,前者也没不好意思,低着头看着儿子,嘴里发出嘟嘟的声音逗弄着。 顾子青将下巴垫在林忘肩膀上,冲他耳里吹了口热气,用只有俩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一起去净房,我可有一个多月什么也没做过了,你身体没恢复,那就还像上次那样用嘴,好不好!” 对方的话太直白,又是当着儿子的面,林忘脸上轰的一声,烫了起来,他这才发觉屋中还有不少人,于是抬头瞪着顾子青。 顾子青却觉那眼风情万种,怀中身体温暖幽香,当即自林忘手里接过孩子,交给一旁的奶良,然后牵着他直奔净房。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