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小厨师(包子)上——十日十月
十日十月  发于:2014年0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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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厨师一朝穿越 身事狗血 背景坑爹 重抄旧业自力更生 先收获事业 再收获爱情 酸甜苦辣 有滋有味 PS:后半部分有生子情节,雷者就点叉吧。 内容标签:生子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婚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忘 | 配角:顾子青 | 其它:美食文 1、鸠占鹊巢 “菜真香”是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它虽不在闹市区,但因守着一所高校,生意仍旧异常红火,其实这学校周围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饭店,烧烤、盒饭、拉面、麻辣烫,什么都有,但哪家都没有“菜真香”生意好,原因就是他家的饭菜真的如其名——菜真香! 十点了,连毕业班的晚自习都结束了,成群结队的自行车早已骑远,这周围的饭店总算准备打烊,接二连三的关灯锁门。 “小林,今天辛苦了,哦,对了,我上午给你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菜真香的胖老板乐呵呵地锁了门,然后转身按了下遥控,停在门口的帕萨特嘚嘚响了两下。 林忘忙和了一天,这会脑子都有点迟钝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嗯?哪件事?” “就是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事啊!” 林忘有点头疼,不就是24了还没有对象,犯的着歹谁都要给他介绍对象吗?“哦,这件事啊。” 老板又滔滔不绝说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上心呢,我这次给你介绍的是我媳妇的外甥女,性格文静,模样也不错,是个会计,挣得可不少,比你大一岁,大点好啊,懂得疼人。” 林忘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可他仍旧站在原地,装作认真地听着。 胖老板没察觉,仍旧不停地唠叨着:“你看哪天,见一面?” 林忘就想赶紧打发他赶紧回家,他敷衍道:“行啊,等什么时候有时间的。” “后天,后天你休息……” 不等老板说完,林忘就打断他:“下个休息日不行,我们同学聚会。” “那就下下个歇班日。” 林忘是厨师,休息日少,等到下下次,就得一个月后了,到时没准老板都忘了,就算他没忘,那会再想别的借口:“行啊,到时再说吧。” 老板也听出了林忘的不上心,他劝了句:“小林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趁年轻找一个吧,处个一两年,结婚时也就二十七八了,再拖,好姑娘都让人挑走了。” 林忘越听越不耐烦,好在现在天黑,老板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林忘点点头:“知道了,谢谢老板了。” 老板以为林忘听进劝了,这就乐呵乐呵地走下来,拍了拍林忘的肩:“累了一天,赶紧回去吧。” “嗯,我走了,老板您开车慢点。” 林忘等老板上了车,自己插着口袋就往东走,一路上他一直低着头,没用五分钟,他就拐进了饭店旁边的小区,那小区保安也是个爱搭话的,看见林忘后拉开玻璃窗,冲着外面喊了句:“林师傅,下班了啊?” “嗯,下班了。” 保安也没再多说什么,打完招呼后就又关上了窗户。 林忘在菜真香当厨师已经有三年了,三年来,财迷的老板只象征性地给他涨了几百块工资,但因为这饭店离他家近,走路都用不了十分钟,所以嫌麻烦的林忘始终没动换一家的心思。只不过老板总怕留不住林忘,老想着让自家亲戚和他凑成一对,上次是老板媳妇的侄女,比唐显大三岁,模样倒是不赖,就是性格太差,仗着自己是公务员,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都28还不愁,总觉得自己能找个有钱的。 掏出钥匙开了门,林忘整个肩膀都塌了下来,像往常一样,他直接钻进厕所,给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然后连内裤和袜子,囫囵都塞进洗衣机,接着他站在淋浴喷头下,打开了热水。 今天的客流量比较大,林忘抖了一天的铁锅,胳膊酸疼,脖子都僵了,他站在喷头下,任热水冲刷着身体,冲去疲劳,温暖身体。 就在林忘失神的时候,忽然他听见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声音,林忘完全没意识到那是什么,但出于本能的,他心底生出一股恐惧,然后猛地抬起头,但很可惜,没有任何做出反应的时间,下一刻,林忘感觉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刺痛由头顶传遍他全身,那疼痛好像要给他整个人撕裂了,他大叫了一声,连一秒的功夫都不到,林忘被击倒在地,焦黑的皮肤还在不停的抽搐。 …… 林忘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喉咙、鼻子更是难受的要命,难受得眼泪都控制不住,正拼命往下流,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外界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 “诶,那个不是赵员外家的如花吗?好端端的怎么失足掉到湖里了?”明明是个男人,却穿着一身枣红色,他一副惊慌的样子,一边说话,一边拍着胸脯。 旁边一个比较憨的男人没听出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这就扭过来解释:“什么失足,明明有人看见他是自个跳下去的。” “啊!”那人捂嘴惊呼,小拇指还微微翘起:“怎么想不开了呢?” 旁边又挤过来几个动作忸怩的男人:“你还不知道了吧,这如花让赵员外赶出来了。” 人群中,有的人偷笑,有的人则一脸不解:“真的假的?” 说话的褐衣男子扬了扬脖子:“我骗你们做什么?我家大侄子在赵员外家当小厮……” 听了他的话,不少人都看了过去,其中有人认识这人,便嚷嚷着:“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褐衣男子见众人都看着自己,面上露出得意,他先是咳了几下,然后才说:“还能有什么?你们也知,这赵员外宠着如花,一般事也不会真发火,我听说这次是他在外面偷汉子,被赵员外逮了正着。” 众人惊呼,接着,又纷纷爆发出不屑的嗤声。 耳边的话断断续续的,可能是一点点恢复了的关系,对于传入耳朵里的话,越来越多能听懂了。意识慢慢回笼,对外界的感知也越来越清晰,但林忘却没觉得好过,反而听着耳边嗡嗡嗡的声音,像是听着成千上万的苍蝇拍打着翅膀,林忘感觉自己脑仁都快裂开了。 林忘实在被吵的不行,也不知怎么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暴躁,那股暴躁让他都恨不得拿把刀出去捅死几个人,林忘大吼一声:“都他妈给我闭嘴!” 一个挣扎,竟然坐起来了。 周围瞬间安静,林忘十分满意,那股暴躁慢慢消失,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看着周围一个个插簪带花、穿着古装的人,林忘凌乱了,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假的。 只安静了片刻,周遭的声音再次响起,甚至比刚刚有过之而无比及。 “神气什么?还不是被赶了出来?” “不知廉耻!” “刚才是谁给他捞上来的?要我说,这种人就不值得可怜。” “哼,他还当自己多金贵呢!” 林忘目瞪口呆,见周围的人都冲着自己,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嘴里的话都是在说他,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瞬间他怀疑这些人是外星人。林忘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脑袋里像是被人用木棍搅拌,疼得他又仰躺在了地上,林忘抱着脑袋控制不住地大吼。 周围再次安静,见他这样,有些人吓得连连后退,即便是一些牙尖嘴利的,现下也不骂了。 “莫,莫不是疯了?” “我看八成是得了失心疯。” 还有几个刻薄的:“别再是湖水灌进了脑子里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林忘一时间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进去了,无数的画面、人物、影响纷至沓来,就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东一块西一块,都是不连贯的,但偏偏又那么逼真。 一个年龄也就十二三的小男孩躺在床上瑟瑟发抖,任一个成年男人一件一件给他脱光了衣服,之后整个人罩了下来。 男孩跪在地上,被一个衣着艳丽的男人一脚踹中了心窝。 又一个男人,送给男孩一个粉红色香囊,里面装着一张写满情话的纸。 香囊被人翻了出来,男孩的脸上被人打了好几个巴掌。 林忘抓着头发,嘴里不自觉地喊了出来:“滚,滚出我的脑子。” 林忘这会表情十分可怖,目眦欲裂,额头上、脖子上都鼓起了青筋,整个脸紫红色的,周围的人被他这个表情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几步,一些胆小的,怕被牵连,更是已经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周围的人走了大半,留下的也只敢远远偷看,林忘觉得那些冒出来的画面一点点捋顺了,并且都安静下来了,不再乱蹦了,林忘似无力承付,眼前一黑,又重重摔回了地上。 昏倒之前,林忘知道,他得到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2、坑爹的背景 林忘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不知道是幸与不幸,他还躺在湖边,没有好心人给他救回去,也没遇见歹人给他抓走,林忘撑着地面虚弱地坐起来,万幸现在是盛夏,他原本湿透的衣服这会也干了,虽说干巴巴地难受,但好歹不至于冻病了。 林忘抬起了手,那决不是一双厨师能有的手,那双手掌很小,白皙细嫩,手指上还留着圆圆的长指甲,林忘下意识又摸了摸脸,单说两个巴掌就能完全将脸捧过来的大小就知道,这脸也不是自己的脸,之后,身子什么的就更好确认,那双小腿细的,跟个娘们似的。 林忘惊悚了,再加上现在四周黑漆漆又静悄悄的,只有虫子的叫声从远处传来,间或一些沙沙沙风吹草动的声音,林忘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抓在了手里,紧紧地疼。 小心翼翼地回想了一下涌进脑海里的记忆,他是真怕了,对那种要给人脑袋碾碎的疼痛心有余悸,好在他回想了一下,只觉得脑袋里有点迷糊,却没再疼。 他这不回想不要紧,一回想惊的林忘直接跳了起来。 “我操!”林忘比划着双手,也只骂了一句,再有的,他却无语地说不出任何话来。 林舍其实已经隐隐约约明白自己是穿越了,他闲暇的时候就爱上XX看穿越种马文,所以对这个词、这个状况并不陌生,想起下午围着自己的那些人穿着短打或是长衫,林忘便反应过来这是回到了古代,但他想不到自己穿来的是这么一个操蛋的世界,他甚至怀疑这里还是不是地球。 这个世界的女人极其稀少,稀少到即便是皇帝,可能也就有几个女人妃子,林舍对着空气咆哮:“还种马呢,这会连搞对象都成问题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的女人真稀少到这种程度,那么离人类毁灭也不远了,但事实并不,因为这里的男人其实也是分成两种的,一种是“公子”,天生身体强壮,另一种则是“小哥”,可以……生孩子。 而非常不幸的,林忘的这具身体就是“小哥”,他现在有一种真真实实被雷劈到的感觉,甚至一对比,单是穿越这件事都不算什么了。 林忘接受了这具身体,也接受了这具身体大半的记忆,只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本也姓林,名字叫如花,想到名字,林忘又抖了下,如花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赵姓员外纳去当妾,每年给予如花“娘家”十千钱,与其说是纳妾,更像是租妾,赵员外无论何时都能单方面终止这个关系,自然关系终止后,也不会再给如花家钱了。 如花自杀之前的记忆反而是最模糊的,隐隐约约记得他似乎跟一个人有些不清不楚,被赵员外翻出了情书,然后打了一顿,就被赶了出来。 林忘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会,搜肠刮肚把能骂的词都骂了一遍,然后还不解气,旁边就是湖,他真是差点就要再次跳下去了,不为自杀,只为让自己冷静冷静,否则他真怀疑自己能气炸了。 过了会,林忘总算不再怨天尤人,当下最要紧的是想以后怎么办,还回不回的去? 不管能不能回去,首要任务就是活下去。 其实如花娘家就住在离这不远的谷熟村,但记忆中,如花的爹娘都不是什么太良善的,若真爱孩子,会把年仅十一二的孩子租给一个成年人当妾吗? 哦,还有,这个世界管爹叫爹,管娘却叫做“良”,因为只有真的女人,才能被叫做“娘”。 林忘的嘴角又狠狠抽了一下,他是不打算回谷熟村的,免得又被爹良卖了,他也不敢在这多停留,就怕如花爹良得着消息寻来。 凭着记忆,林忘向南面走去,走了约一个来小时,总算找到了记忆中的破庙,破庙房顶塌了一半,但因多少能挡些风雨,如今早被大大小小的乞丐占据着,林忘一踏进去,差点没踩到一人的脚,有的听见动静的,也只是睁开眼借着月光瞄了一眼,之后就呢喃着翻了个身,顺便挠了挠屁股。 林忘在门边找了一处稍微能窝的下的位置,靠着土墙,闭目休息。 夏天天亮的早,其实在远处隐约传来鸡叫的时候,林忘就已经有了意识,只是没立时醒来,所以在有人靠近他的时候,林忘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且双眼清明,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有些年纪叫花子,方下巴小眼睛,眼睛抠抠着,颧骨极高,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林忘知道对方是个“小哥”。就像让林忘光看脸去分别男女,即使看不见身体,甚至不用看头发长短,单看那张脸,就能让人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在如今也是如此,虽然面前的叫花子脏的都不行了,身体干巴巴跟柴禾棍似的,但林忘也能一眼分别出他是“小哥”。 当然,无论在哪都有例外的,这个世界也不乏长得像小哥的公子,或是长得像公子的小哥,让人单看外表看不出来的。 那个叫花子见林忘忽然醒来,吓了一跳,他的手抖了下,林忘看他十个手指里全是泥土,那叫花子也不尴尬,咧着嘴大笑了一下,冲着周围人说:“看看,这么细皮嫩肉的一个小哥,怎么也沦落到如此?” 叫花子本就是无所事事,现在外面天已经亮了,但破庙里多半的叫花子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呢,因这人的话有几个翻了身要坐起来,有几个已经醒的也凑了过来。 林忘用胳膊挡了一下,挥开那人伸过来的手,他麻利地站起来,这就要走,可那叫花子嘿嘿一下,再次抓住了他:“小哥,住了咱们的地方,这就要走?怎么说也得给几个钱意思意思吧?” “我没有钱。”林忘扯了扯袖子。 那人却不松手,依旧嘻嘻哈哈地说:“花子我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知小哥身上穿的衣服不差,小哥就赏花子三五个钱吧。” 其余的叫花子跟着起哄,他们并没有使横,却拦着门口耍无赖。 林忘现在都这么个情形了,他有一种豁出去的心态,只听林忘冷哼了一声,连吓唬带骗:“昨晚投湖被人救上来,如今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死呢,你们倒送上门来,拉几个垫背,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那几个叫花子被林忘决绝的语气唬了一跳,这会重新打量了一遍他,见他衣服皱巴巴的,明眼人一看就知,还真是穿着衣服跳水里,然后自然风干后的样子,这些叫花子即便再怎么样,也没有想死的念头,又说他们也并非强盗,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抓着林忘的那个叫花子松开了手,撇了撇嘴:“真晦气。” 林忘一甩袖子,走了出去,这次,没人拦着他,直到走出很远,林忘才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松垮下来,林忘自己,也还是不想死的。 3、虞城 林忘走了一上午,是又渴又饿,明晃晃的艳阳照得人眼晕,他衣服里面都湿透了,贴在身上难受极了,偏偏衣服下摆长,又是长袖,林忘想这要搁以前,他早穿大裤衩光膀子了,虽然热的好像快中暑了,但林忘脑子也没说缺根弦,不敢把外面的衣服脱了。 又走了一会,林忘见两边是一片片绿汪汪的庄稼地,他知道这附近必有人家,于是加快了脚步,总算让林忘看见了几户朴素的茅草屋。 林忘在外面徘徊了片刻,然后挑了一家最中间的,他在屋外敲了敲门,不一会,就听里面传来一个比之女人声音粗,比之男人声音细的询问:“谁啊?” “这位当家,我途径此处,想讨杯水喝。”林忘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哑了。 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接着,木门被打开,从中探出一张面目偏柔和的脸,看着很和善,只是在林忘瞄到他头上别着几朵黄色野花时,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林忘依着记忆作了个揖:“这位小哥,我途径此处,想讨杯水喝。” 那人见林忘也是小哥,脸上的戒备去了一些,但也没立刻说话,而是来回打量了林忘几眼,他见林忘身上衣服不差,模样生的也好,看起来又是细皮嫩肉没吃过苦的样子,心中不免奇怪这人怎么孤身一人,且连个行李都没有,那人虽然纳罕的不行,却也不好一直盯着人家:“哦,好,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取些水来。” 林忘再次作揖,那人回屋,不一会,就端着一个敞口碗出来了,他将碗递给林忘,林忘接过后,一口气就喝了。这碗看着挺宽,实则很浅,加上林忘渴的不行了,那一碗根本不够,他刚要开口在讨一些,却听那人扑哧一声笑了:“看你这样,怕是渴坏了吧,我再去给你倒一碗。” 林忘连连点头:“实在是感激不尽。” 之后,别说一碗了,林忘又连喝了好几碗,那人也不嫌麻烦。等总算喝够了,胃口里全是水,肚子不饿了,但心里却饿的慌,林忘双手将碗递还,并问:“小哥可知去最近的县城还有多远路程?” 林忘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如花,几乎没离开过赵员外的家所在的谷熟城,只偶尔上街买个东西,或是去庙里上个香,所以对于谷熟城外的地方,他也是一概不知。 那人跨出门槛,抬手冲着南面指:“你顺着这条道往南走,大约半天的功夫,就能到谷熟城。”他不知林忘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于是又指了指北面:“你若往北走,也是差不多半天的功夫,就能到虞城了。” 林忘听说距离虞城只有半天功夫,不由得眼前一亮,他又问:“那到底是去虞城近,还是去谷熟城近?” 这小哥似乎对这周围很熟悉,他几乎想也没想就说:“自然是去谷熟城比较近。” 林忘心中难掩失望,他点了点头,再次作揖道谢,不敢多停留,这就走了,那人在门口看了会,见他急匆匆走向了北面,便知道他是要去虞城,这本就是很平常的一件事,那人见林忘走远,端着碗回屋了。 昨夜林忘歇息的那处破庙是在谷熟城外约20里地的位置,他今早从那走来,走了半天才到了这里,那小哥说虞城要比谷熟远一些,林忘不得不加快了速度,想着赶到虞城,把身上的东西当了,至少能吃点东西,并找处地方好好休息一晚。 林忘摸了摸耳朵上一对绿豆粒大小的珠子耳塞,虽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但应该多多少少能换一些钱花,至少够买个馒头的吧。 紧赶慢赶走了两个来小时,路上的行人车马渐渐多了起来,有从别的道来的,也有从林忘身后过来的,自然也有来个对脸,要去别处的,只是来往的车辆大多是拴的骡子,像是电视剧里过去一辆就是马车的场景没出现,走了这么半天,只看见一辆马车,那马却瘦巴巴的,四条小短腿,但那马拉的车子却极豪华。 期望中过来搭讪说要捎他一程的情节没出现,偶尔也能看见驾着无顶板车的车夫频频向林忘这边打量,只是最后也没上前来搭话,林忘想着自己还能走,便也没去求人家。 林忘不知他现在看起来有些狼狈,一个人孤零零的,但身上的衣服又是不错,且他将头发全部盘了起来,便知道他有夫家,路过的人竟有多半猜出他是被人赶出来的,为避免引起麻烦,人们还是不愿意跟林忘有什么牵连的,林忘若想到这个,他早打散了头发,重新梳一个未婚小哥的发型。 就这么低头闷走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总算隐隐约约看见了城门的影子,林忘吐了一口气,刚才是怕天黑之前到不了虞城,这会心放肚里的,他差点摔倒,现在光是站着,小腿肚子就直打颤,别说如花这具身体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就是林忘自己也从没步行过这么远。 一进城,只见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竟比记忆中的谷熟城还要热闹,路上有挑担儿的小贩沿街叫卖,道路两旁全是商铺,一户挨一户,招牌各有特色,林忘只匆匆一看,便已经看见有邸店、酒楼、药铺、茶肆等。这里的商人商业头脑还挺好,一进城门步行用不了一刻钟,就是一片商业区。 林忘瞪着眼睛,身体记忆里的和亲眼看到的自然不一样,看着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们穿着古色古香的长袍,并且一眼望去,零星看到一两个女人,这让林忘鸡皮疙瘩起到了头顶,一时竟愣住了,大脑空白一片。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从后面跑过来,撞了林忘一下,这才给他撞回神,那孩子匆匆说了句抱歉,然后似怕被骂,在林忘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溜烟跑了。 林忘双手攥成拳头,让指甲掐进手心里,他闭了下眼然后缓缓睁开,以后,自己就要在这个奇怪的世界生存了。 心中已然是有些认了,林忘抬起了腿,再次动了起来,只是前几步他竟同手同脚,引得周围人偷笑了几声,之后,林忘便像没事人一样,没入了人群里。 首先,林忘身无分文,其次,他已经快有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林忘站在台阶下看着眼前的铺子,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牌子,上面写着繁体的“典解”两字,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当铺吧? 林忘的眼睛往里瞄了几下,只见屋中是一溜高台,高台后面坐着人,因前面的台子过高,只能看见那人的脸和双肩。 其实店铺里的人早在林忘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他了,但店里的人也见怪不怪,只当他在犹豫不决。 再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反正就算是认错了,又能怎么样呢?林忘连“不识字”的借口都想好了,因为这具身体原本就是不识字的,只见他迈步上了台阶,走进了店里。 坐在高台后面上岁数的老人看了林忘一眼,因林忘这人看起来就不像是穷苦的人家,再加上林忘一直犹犹豫豫,这老者还以为林忘是拿什么宝贝东西了,于是难得他开了口:“这位小哥,是否有什么东西要典当的?” 林忘一听,便知道自己来对了,他心中松了口气,然后走到高台边,他动手摘下了耳朵上的耳钉,递了过去:“我想把这个当了。” 这对耳钉只有绿豆粒大小,湖蓝色的,挺光滑的,谁知那老人只扫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看了,他指了指旁边:“你这个,去那边当。” 林忘不知这边和那边的区别,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能讪讪缩回手,来到了旁边。 旁边的高台后面也坐着一个人,只是这人稍微年轻些:“我是店里的二掌柜,像一些小件的首饰,找我就行。” 林忘暗暗记下,原来这当铺里的掌柜也分等级,他又往旁边看了看,只见还有一个人坐在高台后,却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林忘收回视线,这就将东西递了过去,那人拎着耳钉,用手摩擦了一下,然后又看了几眼,说:“你这个成色不错,也没什么杂质,就是太小了,你准备当多久?” “啊?”林忘一愣:“我……我不准备要了。” 林忘原本还担心自己这么说完后,会被当铺的人给轰出去,让他找个别的店铺,将耳塞卖了,谁知那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死当啊,那这对蓝琉璃,当给你500钱。” 电视剧再一次欺骗了观众,所以说里面动不动就几两几两的情节没有,要说林忘一开始还期望过高,听那人念出“500”的时候,他的心脏好像被人捏住了,只不过在听清后面的单位是“钱”不是“两”后,他又泄气了。 林忘不知道这500钱相当于多少,能干些什么,虽然他接受了如花大半的记忆,可自打如花进入员外府后,极少出门,慢慢的竟连外面的物价都不知道了,林忘倒是想起了赵员外每年给如花家十千钱,这500钱是十千钱的二十分之一,估计是够生活一段时间的。 “这么少?那我不当了。”林忘不表现出来他对这价钱的接受,说这话本意是想诈一诈,也说不准这耳钉其实是极值钱的,毕竟印象里,赵员外还是挺宠如花的。 那人一点挽留的神色都没有,反而露出不屑的表情,他果断地摇了摇头,要将耳钉递还给林忘:“500钱已经不少了,毕竟就这么小的玩意。” 林忘一咬牙:“那好吧,我当了。” 那人没什么太大反应,又将手收了回来,之后就是写当票,签字画押,因是死当,以后不会赎回了,所以林忘没有当票。 一百个铜钱串成一串,林忘得到了五串,他手里攥着钱,心中总算有些踏实了。 林忘扭身,都快要走出当铺了,他一转身,又回来,直奔那二掌柜,林忘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衣服要不要?这身大概能当多钱?也是死当。” 那人刚把当票收好,闻言抬头打量着林忘身上的衣服,林忘颇配合,往跟前凑了凑,还转了个圈给他看,对方点了点头:“你这身料子不错,能当八百钱。” 林忘想不到这身衣服竟然比耳钉还要值钱,心中有些窃喜,但面上不显,他哦了一声,然后,没说别的,就这么直愣愣走了。 4、虞城的饭菜 出了当铺,林忘原本是想先买身衣服的,可如今天都快黑了,按现在时间估计,得有七八点了,林忘怕等天黑时不好找住处,于是想明天再买衣服,这就加快步伐往城门口的方向走,看了几个规模不同的邸店,最后选了一家门面朴素、招牌也有些旧了的。 林忘刚来到门口,还没跨进门,就有个小二从里面迎了出来:“这位小哥,可是要住店?” “嗯。”林忘边点头,边跨进了门槛,他没立时说别的,是想看看店里的环境。 店里的厅堂是供人吃饭的,如今正是吃饭点,里面坐了不少人,但大多是穿着普通的赶路人,有几个三五成群的,坐在一桌大声吆喝,住这种邸店的,也不会是什么富贵的人。 林忘环视了一圈,觉得还可以,便问:“最便宜的多钱?” 那小二没立时回话,而是怪异地看了眼林忘,直到林忘又问了一遍,小二才说:“小哥,最便宜的只要15钱一人,但您身子娇贵,不适合住。” 林忘还以为小二是想忽悠他多花钱住好的了,便摆了摆手:“不过是睡宿觉,没什么娇贵不娇贵的,干净就行,就来最便宜的。” 小二还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林忘,顿了一顿,他比划了下:“要不,您先跟我看看,再决定?” 林忘听他这样说,想这家店服务态度还挺好的,还能让客人先看看房间,于是他跟着小二穿过了厅堂,来到了后院,后院四周全是一间间的房间,单看外面,收拾的还算干净。小二带着林忘来到了一间门前,他推开了门,顿时,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飘了出来,林忘捏了捏额头,还没做反应,就听里面传出一个调笑的声音:“呦,咱们这屋子里的人可有福了,竟然有个小哥要住进来。” 林忘借着屋中光亮打量,只见屋中左右两边搭了两溜火炕,每溜有这么五床被褥,其中四个把角的已经被人占据了,正中间的也有人了,剩下的位置都是夹在两人中间的,呆在屋中的人,无一例外,全是五大三粗的公子。 要让林忘冲着这种赛李逵叫公子,他还真叫不出口,林忘走神了片刻,回过神的他挺佩服自己,都这会了,还想些有的没的。 那小二倒是一直态度挺好:“这位小哥怕是第一次出门吧,一般的邸店,最便宜的就是这种。” 屋里的人还在嘻嘻哈哈地笑着,林忘后退了几步,其实要搁他本人,跟其他人住通铺也没什么,奈何他现在这具身体是小哥,肯定是不能和不认识的公子睡在一起的。 林忘扭头出了屋,他脸上难免露出些尴尬:“单独的房间,最便宜的多钱?” “50钱一天。” 林忘心疼了一下,但只能点头:“那就来一间。” “好咧!”小二引着林忘出了后院,俩人重新来到厅堂,小二带着他上楼,然后来到一房门前。 这单独的一间房子挺小,目测不足十平米,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不过至少收拾的还算干净。 “小哥,还有什么吩咐吗?” “给我送点吃食,随便什么,不要贵的,再来壶水。” “晓得晓得。” 等小二出去,林忘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双脚一悬空,只觉得脚底板像是有无数的针在扎着一样,他双手捶着腿,整个人都蔫吧了。 过了约一刻钟,小二端着托盘敲门进来,他送上来一荤一素,还有两个饼,一壶水。 林忘累是累,可他更饿,这就迈着如灌铅的双腿来到桌边,他扫了一眼菜,素的是白菜,荤的是黄瓜炒肉,黄瓜少,肉更少,最多的是汤水,而饼则是最寻常的饼。 “小哥,您还有什么吩咐?” 林忘指了指桌子,问:“这些要多钱?” “12钱。” 林忘听说,心中松了口气,想自己的钱,还能支撑一阵子。 小二退下后,林忘风卷残云把东西都吃了,连碟子里的汤,都让他沾饼吃了。吃饱喝足后,林忘眼皮上下打架,连挪回床边都嫌懒,可他身上都是汗臭味,又粘腻的难受。 林忘再次叫来了小二,让他给自己送两盆热水来,小二应声,收拾了桌子,端着碗盏出去,不一会,和另一个人就给他送来了热水。 林忘脱的精光,浑身上下用布巾好好擦拭了两遍,再看盆子里的水,都成黄汤了。林忘又给自己身上原本的衣服洗了一遍,洗完后,水更黄,湿哒哒的衣服就搭在桌子上,之后,赤裸的林忘,一头扎进了床上,连一分钟都不到,他就打起了呼噜。 因为太累,林忘这一宿睡的十分不踏实,怪梦一个接一个,半夜的时候,小腿肚子又开始抽筋,林忘坐起来按了好久,才放松下来,便是在睡梦中,林忘都能感觉出双腿一阵一阵的酸疼。 第二天,林忘睡到快中午才醒,醒来后有片刻的茫然,还以为自己睡在家里的大床上了,直到看见搭在桌子上色彩鲜艳的衣服,他才想起现下是什么情况,一瞬间,林忘心中失望的不行,天知道他有多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离谱的噩梦。 坐在床上缓了十多分钟,林忘才慢慢平静,他晃到桌边,发现昨晚洗的衣服都差不多都干了,毕竟现在是盛夏,天气热,加上夏季的衣服都比较薄。林忘一件一件穿上,洗过后再穿觉得舒服极了,不再是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林忘下楼,先是在厅堂里吃了东西,原本他想学电视剧里的情节直接出去,结果被昨天的店小二拦下了,林忘结了之前的帐,这才出了邸店。 出了邸店后,林忘找了一家卖成衣的店铺,花了不到一百钱,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买了一身最差等的衣服,虽说是最差等,也只是布料粗了些,加上毫无样子,是那种乡下的汉子务农时穿的短打,应是很结实,并且下摆变短了,林忘觉得利索多了。 店铺掌柜见是林忘要穿,还摇了摇头一脸可惜,这掌柜的也会说话,一个劲地劝林忘换些料子好点的:“啧啧啧,瞧瞧这小哥生的眉清目秀,身上也是好衣服,怎么就要选这么一身,您瞧瞧这件,上面的绣花可是现下最流行的。” 林忘看也不看,想他现在生活都困难了,还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哪还有心思穿好衣服。 拎着新买的衣服,林忘溜溜达达走在街上,他身上的钱还够花,所以并不急着去当铺把衣服当了,他倒是想仔细逛逛虞城,能更多地掌握这里的情况。 林忘原本是厨师,他还窃喜自己有一技之长,想着之后就找家饭店继续干老本行,但在这之前,他想着先了解下这里菜肴的程度,于是下午的时候,林舍走进了一家中档的酒楼。 这具身体本就生的不错,兼之穿的衣服也不差,小二极其热情地给他带到了一个挺清静的位置。 林忘仔细研究菜单,这里的菜肴有大半是他没听过的,但是看名字,也能猜出一二,林忘是为了刺探来的,所以这次没有吝啬,他指着菜牌,说:“来个玉灌肺,来个山海羹。” “好咧,您还要别的吗?” 林忘摇头,光是这俩菜,就要40钱。 小二下去了,林忘坐在角落里看着酒楼里的人,形形色色,觉得挺有意思,到没觉得等菜的时间长。 等到两样菜上来,林忘先是闻到一股扑鼻的香味,那种香味形容不上来,但很诱人食指大动。 玉灌肺乍一看是肺,其实再看第二眼,林忘就知道那不是真的肺,而是用其他什么东西做的,比猪肺羊肺的颜色都红,上面还淋着红色酱汁,林忘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放嘴里,酱汁带着微微辣意,却不是辣椒那种醒目的辣,而是很淡带着一股清香的辣味,只是微微的刺激舌头,之后,是一股油酥的咸香,最后还有一点回甜。 林忘惊讶了,他从没吃过这种味道的菜,他身为厨师,一般品尝一道菜就能尝出里面的原料和调料,可这道菜,他只能尝出里面有芝麻和核桃,再有什么,他就吃不出来了。 林忘匆匆有舀了一勺山海羹,里面有虾仁,有笋,绿色的粉皮,各种味道刺激着味蕾,混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字——鲜。 林忘第一瞬间是吃到美味的惊喜,接着,他犹如泄气的皮球垮下了肩膀:“是我托大了,太低估这里的人了,这些菜,我是不会做的。” 怀着复杂的心情,林忘把两份菜都吃了,吃完后他还意犹未尽,心中恨不得天天来,把所有的菜挨个吃一遍。 结了帐,林忘松松垮垮出了酒楼,他之前是太自信,认为自己来自未来,应付这些古人还不得心应手?看来是自己想的太好,一时间,林忘又为自己的糊口问题发愁了。 5、小霸王 林忘在街上走了一会,只觉得下午的日头晃眼,身上又开始出汗,他刚才在酒楼只为了尝菜,茶水和主食一样没要,那菜要是单吃可就有些咸了,林忘这会觉得嘴里里极干,嗓子眼痒痒的不行,跟有条虫子在上面爬一样,正在他想在附近找个茶肆喝杯茶的时候,却忽然听见一个吆喝: “嘿~井水拔过的梨子,脆生生凉丝丝!” 林忘这时口渴,听见那声音后,嘴里更是分泌出了口水,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将袖子挽到手肘的小贩站在街边,他脚下是一个木盆,木盆盛着水,里面放着七八个大梨,即使最小的,也比拳头大,看着就让人想咬一口。 林忘走了过去,正好有个人走在他前面,率先问道:“你这个梨可要博的?” “自然是可以博,公子可要试试手气?” 林忘听到这里一愣,然后他又搜索了下这具身体的记忆,模糊记得这个世界的人好像无论卖什么,可以用钱来买,也可以用很少的钱来博一下,再具体的,如花就不知道了。 “使几个钱博?” 小贩回答:“三个!” 那公子也爽快,从怀里掏出了三个铜币,直接扔了出去,小贩这会已蹲下了身,公子也弯了弯腰,小贩离的近,最先反应过来,只见他一边拾钱,一边笑着说:“有一枚是不一样面的,公子可要再试试?” 那人想了想,又拿出三个铜币抛了出去,小贩直接蹲在了地上:“哎呦,可惜了,又没中。” “今天运气不好,还是老实回家吧。”那公子摇头叹气,然后甩了下袖子,溜溜达达走了。 小贩收完钱后站起来,心里挺高兴,正好看见林忘在看着他,于是问:“小哥,咱们家梨子又脆又甜,还是拿井水拔过,可要尝一尝?” “你这梨,多钱一个?” “三钱一个。” 林忘面露狐疑:“既然是三钱一个,为何刚才那人还要花三文钱去博,直接买不就好了吗?” 那小贩仍旧笑眯眯:“那三文钱,是博这所有梨的。” 林忘了然地点点头:“可是三枚铜币一样的朝向便是赢?” “是的,都是字那面朝上,或都是花那面朝向皆算赢,小哥也试试手气?” 林忘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么随手一扔,三枚铜币相同朝向还真不是这么好就掷出来,林忘摸出三枚铜币递给他:“不博了,来个梨子。” 那小贩刚刚白得了六钱,心有些大了,他听林忘说买而非博,面上露出失望,但也没说什么,接过钱,低头挑了个不大不小的梨子。 咔嚓一声,林忘咬了一大口,顿时,梨子的汁水就流了出来,同时清凉甜爽的口感在嘴里爆发,一瞬间,林忘觉得自己整个温度都降下去了。 林忘一边啃着梨子,一边留意着四周小贩,这个世界的人真的挺爱博的,小到水果,大到牲口,都可以博一下,像是糖一类的,一钱就能博,博之前双方商议好哪面算赢,牲口之类贵的,使的钱多了,并且要求也多。 看了这么久,多是小贩赢,林忘也有些心痒痒,只不过他不想博什么东西,而是想弄些东西让人去博,林忘从衣服上解下一个香囊,当然这个香囊不是让如花挨打被赶的那个,却是另一个如花自己绣的,圆滚滚的香囊,白底蓝边,正反各绣着一朵并蒂莲,针脚细密,素净淡雅。 林忘解下香囊搁在手里看,之前他也逛过其他的摊子,像这种香囊,大约二十来钱左右,他若是让人博,用不了几次就能赚到了香囊钱,若是运气不好,叫人一次就博走了,林忘也就认了,合该他没有赌运,以后就不想了。 人啊,都有一种赌博心态,林忘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只是苦于不知道怎么吆喝,正当他为难之际,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位置响起: “小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是在等情郎?不如,就让我做小哥的情郎吧!哈哈哈!” 林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一抖,香囊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就见一个身穿浅黄色缎子外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那少年衣饰华丽,腰间挂了各种丝绦、香囊、玉佩,他手里拿着一把扇子,不停地敲着手,这少年目测也就十五六,面貌生的极好,尤其那双如杏的美目,里面流光溢彩,可惜的是,他偏偏露出一副下流的表情,生生破坏了那张脸。 而在那少年的身后,还跟着四个家丁模样的人,这四个人也十分有意思,其中两个贼眉鼠眼,一直跟着少年嘻嘻哈哈赔笑,另外两个站的更靠后,五大三粗,凶神恶煞地板着脸。 “小哥这是要把香囊送给我?”少年弯腰,亲自捡起了香囊,轻轻拍了几下,末了,还凑在鼻尖闻了闻:“香,真香。” 香囊这种东西,多用作定情,尤其一个小哥自己绣的,且长时间佩戴的,算得上私密的物品,所以少年的这个举动是极为轻佻的,若遇到面皮薄的小哥,这会就该羞红了脸说不出话了。 林忘倒是不害羞,就怕这小霸王真把这香囊拿走,虽然这东西不贵,但到底能抵个二十文左右,对于还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林忘来说,这也是极其重要的。林忘明白对这种人硬抢是没戏,恰巧此时,心中一动,这少年毫无疑问是富家少爷,富家的少爷多数有个毛病——怜香惜玉。 林忘低下头,双手装作紧张地垂在身前,实际上,在袖子遮挡下,林忘狠狠掐了一下自己大腿,顿时,疼得他眼圈都红了:“这,这位公子,请,请把香囊还给我,我,我,我还指着靠它,博些钱使了。” 这会,林忘的附近已经聚了一些人,人们大多在小声议论着。 林忘虽然身上的衣服不错,可浑身上下无一件首饰,甚至连耳朵上都没有,众人就开始猜测林忘的遭遇。 那少年打一开始,也只是在口头上占些便宜,林忘怀疑他就是这种人,而并不是想真刀真枪对他做些什么,否则凭他这样的家境,若真看上林忘,何必现在闹开,私下找个机会找上他岂不更好? 少年家境不错,平时斗鸡走狗,现在更是因林忘的一句话,赌瘾上来,势必要将那香囊赢过来。 “头钱是多少!我来博!”那少年用扇子敲了一下手,然后从旁边的一个家丁挑眉示意。 林忘原本是想用三个钱当头钱的,可他看这少年穿着讲究,便想不宰他宰谁,于是故意欲言又止:“这个香囊是我……头钱要五个。” 少年一听,以为这香囊对林忘又什么特殊意义了,于是又拿到鼻间闻了闻,眼睛眯了起来,他旁边的一个人会意,立马递了五个钱给他,那少年根本不将这点钱放在眼里,铜币在他手里还没落稳,就被他顺势扔了出去。 众人的眼神一起跟随着铜币,林忘是第一次扑卖,心中多少有些紧张,他知五个铜币都掷成同一面的几率有点小,可就怕对方运气好。 林忘快速地蹲在了地上,他只匆匆看一眼,就笑了起来:“公子,有两枚不一样的。” 那少年怎会就此收手,那家丁也极有眼色,早数好了铜币凑到了他跟前,少年一把抓过,又扔了出去。 “可惜了,这次是有一枚不同面。” 少年动作快,短短一分钟的时间,已经扔了四次了,可惜总不能把五个铜币扔成相同朝向,这会功夫,林忘挣来了二十文钱,已经值这香囊的价值了,林忘蹲在地上暗自窃喜,后面那少年再掷,林忘就觉得可有可无了,也不怕他赢了。 这少年脾气执拗,偏偏运气极差,又连扔了七八次,仍不行。这时,周围的人群有离开的,也有几个无所事事的一直在旁边看着,还有几个也想试试手气,但那少年怕香囊被别人博去,失了面子,于是让家丁拦住了那些人,只他一个人在这博。 又过了会,天色有些暗了,少年还坚持地扔铜币,林忘赚了他一百多文钱,心中有点虚的慌,他又怕少年恼羞成怒,干脆将刚刚输的钱都抢回去,那林忘可就无语了,他现在都恨不得将香囊送给那少年,可是在这个世界,香囊是不能平白赠送的,于是这念头只能作罢,他只想这少年快快赢了,然后各走各的。 可惜少年运气实在太差了,又扔了一百钱左右,仍是不中,林忘这会也不得不劝道了:“公子,天色不早了。” 其中一个家丁闻言,也愁眉苦脸地劝:“是啊,少爷,天色已经不早了,咱还是尽快回去吧。” 那少年气的用扇子敲了下身边家丁的胳膊,口中迁怒:“都是因为你,本公子一直输。”说完,又摸出五枚铜币,扔了出去。 这时,走来一男人,打远处就能看出他身姿挺拔,待到走近,发觉他更加伟岸魁梧,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脸上线条很坚硬,下巴上满是青丛丛的胡茬,走起路来姿势很随意,林忘的眼神正好和他对上,对方如光如炬,林忘觉得这人不简单,这就假借顺头发的动作用手挡住了那道视线,实际上,他还斜着眼睛偷偷看着。 那男人直奔少年来了,林忘看他似笑非笑一直盯着少年,有点古怪,正不知要不要提醒一声。这时,少年身后的两个保镖类型的壮汉先看见了男人,他俩一愣,接着,脸上就露出了畏惧的表情,大张着嘴巴,刚要开口,那男人不声不响地瞥了他俩一眼,眼中充满警告,两个保镖蔫了,耷拉着脑袋后退几步,让开了个豁口,这其中一个保镖还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脚踏在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可能是想提醒少年,只是少年太专注了,丝毫没注意。 林忘看见这一幕,就知道男人和少年是认识的。 男人走起路来没有声音,他这会已经走到了少年后背,男人抬起手,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少年肩上,林忘看他五指并拢,掌上用了劲儿。 少年被拍的那边肩膀顿时塌了下去,他哎呦一声大叫,因林忘是正对着他,所以看见他脸瞬间扭曲:“是谁,不想活了是吗?阿威阿猛,还不上!” 陪在少年身边的另外两个这时也转了过来,他们的表情跟刚刚那俩保镖一样,作威作福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秒,然后侧头看着少年,呐呐地开口:“少……少爷,是……是……” 那男人只是略微用力,并非真的制住了少年,少年矮着身子一躲,然后也转过了身来,只见他的表情比之前的四人还要夸张,手上的扇子都掉在了地上:“舅……舅舅?” 6、店宅务 “舅……舅舅?”少年吃惊地瞪着眼睛。 “嗯?”男人挑了挑眉也不接话。 “您,您怎么来了?我听说您出门了。”少年的气势完全和刚才是两个人,这会磕磕巴巴的,根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娘给我传了信儿,说你你惹了祸,来了虞城,我得知后当然尽快赶了回来!。” 少年闻言,皱起了一张苦瓜脸。 林忘敏感地注意到,男人说的是少年的“娘”,而不是“良”,以这个世界的男女比例看来,这少年确实不是一般人家,并且他还发现,自打男人出现后,围着的人群散去不少,一下子,林忘周围几乎没什么旁观的人了,不过若要留心就能察觉,那些人只是躲远了,仍旧在某处,支着耳朵听着。 “天都黑了,还在外面耍?舅舅的那里招不开你了?”男人又状似无意看了眼林忘。 “不是,外甥只是想博那个香囊。”少年给男人看了下他还攥在手里的香囊,这就能看出这少年对这香囊有多执着,刚才被男人一吓,扇子都掉地上了,可香囊还紧紧攥着了。然后,他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今天运气背,一直输。” 男人脸上有丝无奈转瞬即逝,这会,他重新打量起林忘来,见林忘模样生的不错,当下明白自己外甥的意图,因香囊是私密之物,而这个一看又有些年头,绝不是最新缝制的,有人做香囊卖,这是另说,但若是将自己佩戴的香囊搁在大街上任人博,这在男人眼里显得轻佻,所以他一开口,声音不自觉带了些许轻视:“几个头钱?” 因男人是冲着林忘开口的,所以林忘答道:“五个钱。” 因五个头钱对于一个小小香囊来说确实贵了些,男人下意识哼了一声,但嘴上却说:“倒是便宜,才五个钱。” 林忘听出男人话中带刺,只当他怪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他外甥回家。 男人这会从怀里摸出了五个铜钱,他一把抓在手里,手腕轻翻,然后扔了出去,紧接着就听见叮叮几声,铜钱掉在地上,男人也不低头看,甚至已经成足在胸地转向少年,说:“走吧。” 在男人说话时,林忘已经蹲了下来,他一看,五个铜钱都是字那面朝上。 林忘见如此,心中先是赞叹男人有些本事,但更多的,他是松了一口气,想总算解决了,林忘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说:“恭喜恭喜,公子好运气,是公子赢了。” 那少年见状,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他偷偷冲林忘挤了下眼睛:“小哥,香囊是我的了。” 林忘点了点头,没说话。 “满意了?”男人看着少年,后者顿时蔫了,耷拉着肩膀,老老实实跟在男人后面。 林忘往怀里摸了摸铜钱,那少年博了得有二三百个铜钱了,他心中高兴,站在街上就乐了起来,周围的人群这也慢慢散开,但有几个话多的,凑在一起说了起来。 “嘿,是顾二爷。” “顾二爷的外甥不就是……”那人说话故意说到一半。 “那位小爷怎么来虞城了?” “没听说在京城惹了祸吗?” “嘘,小点声。” “不过沈家少爷长得真俊。” “废话,你也不看看他娘是谁!” 林忘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听了一耳朵,想那位男人被称作“顾二爷”,应是在虞城有些名头,而他的外甥也非寻常人,但这些终归跟林忘没什么关系,他这就溜溜达达走了。 回到邸店,林忘迫不及待上楼数钱,这一枚枚铜币,揽在一起极有分量,数到最后,算是小霸王二叔的那五枚,正正好好是三百五十钱,这三百五十钱,够他多生活几天的了,虽说如此,但压在林忘心头的大石仍不见减轻,林忘揽着钱叹了口气:“就不知以后靠什么维生。” 因当厨师的路被堵上了,林忘一时忧愁,连饭都吃不下,晚上喝了点水,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林忘又交了邸店五十钱,看着这钱花的如此快,心中更觉得愁得慌,其实在这生活,一天的饭钱花不了多少,就是房钱如流水一般,林忘想这样也不是个事,天天住“宾馆”,一个月下来,光房钱就要一千五百钱,他打听过,便是做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力气活,一日也不过三四十钱左右,还先不说林忘现在这具小身板,指不定能不能干体力活。 林忘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仅局限于这具身体知道的,奈何这具身体打小就到了赵员外家,平日很少出门,到最后也不通俗事。 因现在是上午,店中没什么客流,小二不紧不慢半偷着懒,林忘给他叫了过来,可能因林忘是小哥,模样又好,这小二对他挺客气,见了他总是挂着笑,林忘心想,无论什么时候,长得好就是吃香。 “小哥,有什么事?” “我就是想打听下,这虞城,可有赁房子的,我想找处地方。” 这在小二这里根本不叫事,他点了点头:“这个好办,找来牙郎一问便知,小哥想要什么样的,跟他们说便是了。” 林忘知道牙郎,就是经纪人,买卖人口、房屋或是其他,都可通过牙郎来促成交易。林忘不知在这赁间房子要多钱,最好在找到牙郎之前先问个大约价码:“那房钱大约多少?” “这要看小哥要赁什么样的了,独户小院的话,一年大约十几千到几十千,与人共赁一院,或单独的房间,能便宜一些。” 林忘手里连一千都没有,他忍不住惊呼:“这么贵!” 小二脸上闪过一丝嘲笑:“咱们虞城是陪都,房价自然不便宜。” 林忘一愣,这才知道虞城是陪都。 小二见他这样,有点心软,又说:“小哥要是想赁便宜的,可以去店宅务。” 这具身体对这个词完全不知道,这会,他心中茫然地厉害,他傻愣愣地重复:“店宅务?” 小二见他连这个都不知道,便给他当成乡下来的:“这店宅务是朝廷所设,修建房屋,向百姓出租,只不过这样的房屋多是一间一间的,条件也不是太好,价格倒是比牙郎找来的便宜。” 林忘多少看见了些希望,只是他还不敢放心,他身上的钱还不足一千,于是林忘提心吊胆地问:“那店宅务的房子大约什么价码?” 小二想了想:“规格不同,有条件好的,也有条件一般的,最便宜的一年两三千都有。” 林忘总算松了口气,他冲着小二一揖:“多谢小二哥了。” 小二心中也得意:“小哥客气了。” 问清了店宅务的位置后,林忘迫不及待就去了,只不过他对虞城人生地不熟,中途又问了几次,才找到。 打远处,就看见一座与旁边建筑不一样的院落,门梁之上,隐约见悬块牌匾,走近看清,正是“店宅务”三字,当时小二除了告诉他位置,还提醒他这里算作官府,里面工作的都是官员。 第一次见这个世界的官员,多少还有点紧张,林忘抻了抻衣服,这就走了进去。 一进门,是个宽敞的大堂,摆着三套高案高椅,穿着青色公服的官员坐在高案后头,这大堂中聚着不少人,有穿着讲究的,也有打扮穷苦的,但都很安静,没人吵闹,几乎没有说话声。 林忘走到一个空的高案前,对面的官员是个上岁数的,但可能因长时间待在屋中,皮肤很白,他看了眼林忘,态度不冷不淡,却直奔话题:“赁房?” 林忘点点头,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想了想,总算憋出个大人二字:“大人,我想赁一处便宜点的房子。” 那官员又看了眼林忘,然后从案上抽出一个册子,慢慢翻着,隔了会,他翻到一页:“有一处房,年租六千钱,可好?” 林忘心说便是一年一千钱,他都不能立马掏出来,于是等对方说完话,就急着问:“大人,这房租可不可以一个月一个月的交?” 其实有不少像林忘这样从乡下来的穷人,多是不能一次交够一年,那官员点了点头:“这房租头一次要交一(月)押一(月),之后就是按月交了。” 林忘喜出望外,就是在现代,都已经没有这样交的了,他又说:“大人,有没有再便宜点的?” 那官员态度虽称不上热情,但始终没有不耐烦,他又翻了翻册子:“有一处年租三千六,每月则是三百钱整。” 林忘这会,才是真的松口气,一个月三百钱,当真不贵,让他一口气交两个月的也交的出来,如果说最后真山穷水尽了,他便给人去做苦力。 他现在是只在乎价格,所以其他的条件并没多问,真要让他问,他也问不出,说位置,他不知道,问大小,因丈量单位不同,他又听不懂,林忘点了点头:“就要这个了。” 那官员也点头,这就在册子上记了起来,当下便让林忘交了钱:“今个是初九,下月初九的时候,会有掠钱亲事官去收房钱,你若当天不在家,记得提前来这里交纳,若是要退房,也提前十五天告知。” 林忘点了点头,那位官员找来一人,也是穿着公服,但明显等级不一样,前者吩咐后者:“这人赁了羊女后巷的一处房子,你带他过去。” 那人冲着发话的官员态度很恭敬:“是。” 林忘跟着后来的那个人出了店宅务,门口就有专门的驴车,林忘心想这服务可比现代的好,竟然还管送,这要搁现代,中介收了钱后就啥都不管了。 驴车本就不快,兼之在街上行驶不起来,晃晃悠悠竟走了两个来小时,在林忘都快被晃睡着的时候,那人开口:“到了。” 林忘精神一震,跟着下了车,刚站稳,就看见眼前是一条小窄巷,他们现在站的位置,是窄巷的入口,从这能看见巷子的两边都是密密麻麻的门户,一家挨着一家,并且大多破旧,便有来往的行人,穿着也都是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一看就是贫民区。 带林忘来的那人又道:“你赁的屋子在巷子里,驴车进不去,后面的要走过去。” 林忘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7、羊女后巷 巷子本就很狭窄,再加上有不少人家在外面支着棍子晾晒衣服,或是有小哥干脆坐在外面做活计,这就更让人觉得巷子好像只能容一两个人通过,周围的人见官员带着人来便知是新来的租客,只是见林忘衣着不错,模样又好,偏偏是一个人,不少人已经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这个巷子里的全是二层的木楼房,七拐八拐,也不知有多深,巷子里面住着社会底层的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难免有一些无赖,这会正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直愣愣看着林忘,林忘不是缺根弦,他早感觉出了,说实话,住在这种地方,他还真有些担心,但谁让他没钱呢。 那官员带着林忘走了五分钟左右,便停在一间破旧的房前,门上挂着一把大有些生锈的大铁锁,官员掏出钥匙,这时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大人心善,看小哥你一个人,便给了你这么一处在巷子头里的,这羊女巷深的很,紧里头更乱,你没事不要乱走。” 林忘这才知道其中门道,想刚才那位大人板着脸不苟言笑,没想到是外冷内热,心中感念他的好,这就冲身边这人作了个揖:“多谢那位大人,也谢谢官大哥提点。” 那官员听他这样说,心中也高兴,只听咔嚓一声,大铁锁开了,官员将锁和钥匙都递给林忘:“小心收着,莫丢了,万一丢了,去店宅务补办,是要赔钱的。” 说完后,也没什么别的了,这就走了。 林忘刚要开门,这时从旁边屋,探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哥,头上梳着已成家的发型,他冲林忘打着招呼:“小哥好,以后就是邻居了,我家那口子在铁铺做工,别的没有,就是有膀子力气,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说一声,小哥这是一个人?” 这人手里还拿着纳一半的鞋底,明明是个男人,至少在林忘眼中是,却做着这样的事,表情也很八卦,林忘到现在还很不习惯这个世界里的小哥,他都不知道该把小哥当成同性,还是异性。 林忘听他说了最后一句,心中也有所防备,嘴上说:“我家那口子在来虞城的路上,过过就到了。” “哦,小哥快进屋收拾下吧,我看你身上没多少行李,一会怕是还要去置备。” 林忘从邸店出来时,便将唯一的行李——那身粗布衣裳带了出来,如今也不用再回去,直接收拾收拾就住进去了。 “好的。”林忘转回身,这就拉开了门,一刹那,差点被迎面扑来的臭味顶出去,屋中并不是那种长时间没人居住的霉腐味,而是一股屎尿的臭味,林忘真差点吐了。 他站在门口缓了好半天,都没能下定决心再进去。 这时,从对面又出来一个抱着盆脏衣服的小哥,他似乎在屋中看见了刚刚的情景,这会捂着嘴偷笑:“你这屋子,之前的住客是一对老两口,那家男人瘫在床上下不了地,床上拉床上尿,屋子味道自然不好,之前,我们都不敢进他们屋。” 说完,这小哥就抱着盆子走了。 “小哥儿,叫声好哥哥,咱们这就帮你去收拾!”对面的楼上,有人充满调笑地喊了一句,之后,便从四周传来阵阵笑声。 林忘低头没说话,用手里的粗布衣裳堵住鼻口,这就进了屋。林忘简单的看了一遍,布局十分简单,一间厨房,一间卧室,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走到隔间附近,就听见里面嗡嗡嗡嗡,推开门一看,黄豆大小的苍蝇飞来飞去,围绕着地上摆着的一张恭桶,那恭桶里面还存着些积水,如今都飘了一层白泡,这便是臭味的源头,林忘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东西自胃里涌了上来,他强压下作呕感,憋着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停在门口,拿开捂着口鼻的衣服,用手扇风扇了好一会,才敢再次喘气。 “呼呼呼呼……”这口气憋得时间长,他整个脸都胀成猪肝色,这会觉得外面的空气新鲜无比,敏感的又感觉身上似乎沾上了臭味,林忘觉得心里难受,被太阳光一晃,眼眶直发酸。 “呦,俊小哥儿可别哭啊,咱们会心疼的。”楼上再次响起了调笑声。 林忘听着那些声音,感觉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欠的很,林忘心中生出一股邪火,心酸什么的反而淡了些。 林忘走到隔壁,就是一开始跟他说话的那家,他敲响了他家的门,不一会,刚才跟他搭话的那个小哥就探出了脑袋。 “小哥,麻烦你,能先借我几张草纸吗?” 对方一愣,然后哦了一声:“我这就给你去拿。” 那人回身,没一会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三张草纸,这就递给了林忘,林忘接过纸,心中先无语了一下,他知道不是这人抠,而是这里的人上大号差不多也就用两三张。 “还要问一句,这周围哪有垃圾场?屋里有个恭桶,总不好扔门口吧。” 那小哥猛地瞪了下眼睛,然后用同情地眼神看着林忘,他侧着身子指了指巷子口:“就在巷口的西边,那里有一处垃圾场,你来时没看见吗?” 林忘那会坐在驴车上,就快要睡着了,他当然没注意到,不过经对方一提,他记起在快下车之前,他隐约闻到一股酸臭味,当时还想了,便宜的房子,地点肯定不好,就不知这是挨着市场还是臭河,现在知道了,原来是挨着一处垃圾场。 林忘冲对方道了谢,然后拿着纸回到了自家门口,以一种赴死的心态,满脸悲怆地走了进去,可能是这次有了底,再走进去,反而觉得气味没有想象中这么让人无法忍受了。林忘径自走到隔间,然后隔着草纸抓起了恭桶,那一刻,有不少苍蝇叮着他的手背,林忘鸡皮疙瘩起到了头顶,同时,他感受着恭桶里积水的重量,心中膈应的不行,林忘将头撇向一边,不敢直视手里的东西,心中乱糟糟地想着其他事,分散注意力,然后他抬着手臂,直接给那东西拎了出去。 屋中没有值钱的东西,林忘根本没锁门,估计一般人闻着那味也不愿意进了,林忘步子走得飞快,一溜烟往巷口走,中途有路过的人,皆一脸嫌恶地躲躲闪闪。 这具身体没什么力气,高举着恭桶没一会,手臂就酸了,可再酸他也不敢放下,脚下走得更快,不到五分钟,就看见了那处垃圾场,古代的垃圾没什么花样,不过是些生活垃圾,林忘将恭桶仍在一旁,撒腿就跑。 跑出有百米,林忘总算再次将衣服从脸上拿开,冲着一侧试探地喘了几口气,见无异味,才大口地喘。 刚才虽隔着草纸,可林忘右手还觉得十分别扭,好像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恨不得立马洗手,只是这里水源不方便,林忘一时不知去哪打水,只能作罢。 回去的时候,隔壁那小哥正站在外面,林忘见正好,于是又问:“小哥,不知道打水去哪里?” 那小哥也给林忘当成了乡下土包子:“虞城的井咸苦居多,吃了容易生病,所以平时吃的水要花钱买,街上有拉车的水郎叫卖,是从城外运来的,你仔细留意就知道了,要是洗漱用的水,直接去房后的河里挑就行,人们多在河边洗衣服,有的人家穷,连吃的水都买不起,也有挑河水煮来吃的。” 问完水的问题,林忘进屋了,恭桶虽扔了,可臭味却没这么快散去,屋中乱糟糟的,地上落满了灰,厨房里有几个碎的碗,卧室里的木床上铺着一张破了许多窟窿的草席,林忘将没用的垃圾通通归置在一起,并将房中所有的窗户都敞开,顺着卧室的窗户,他看见了房后的一条河,果然像那小哥说的,河边多是洗衣服的人,还有一些沿河边叫卖的货郎,乍一看挺热闹。 林忘敞开窗户后,迫不及待再次出屋,这次他锁上了门,顺便将之前清理出来的大件垃圾用草席包着,出了巷子,扔进了垃圾场。 林忘手上挥之不去的恶心感,这会知道河在哪了,他直奔河边,河边有台阶,大多数被人占去,还有一些地势平缓的土坡,上面也有人,林忘就近找了一处,当下就将手伸进了水里,他刚才来回两趟又走得急,这会已经出了汗,双手如今泡在水里,顿时心中凉丝丝的。 双手搓了半天,恶心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林忘见天色不早,又急急忙忙上街,准备采买些日用品。 8、采买日用 林忘手里还剩下不到一百钱,他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一天会被逼到这种地步,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林忘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反而麻木了。 林忘走在街上,来虞城也有几天了,之前心态不同,也没细逛,现下是做了日后长期生活的准备,林忘便什么摊位都要看一看,问一问,尽可能地吸收更多的信息,逛多了摊位,一时到不知道先买什么了。 正好,他来到一个卖熏香的摊位前,林忘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道:“那屋里的气味简直住不了人,得买点什么熏熏味。” 那小贩听见了林忘的话,赶忙招待:“小哥,要点什么香?咱们摊子虽小,种类可不少。” “我屋子有点臭味,买什么香好?” “瞧您说的,咱们是卖香的,哪一种不都是散发香味?主要还是还小哥您喜欢什么味。” 林忘不懂,但如花对香略知一二,只是不知如花在赵员外家天天闻的香是不是高级货,他这会也不敢报名,低头扫了一眼,然后指着一个用粗纸缠着的香,说:“这是熏蚊虫的吧?” “正是。”那小贩见林忘穿的不错,还以为他大户人家不晓得穷苦人平时用的蚊香,于是解释道:“里面裹的浮萍末和雄黄末,驱虫蚊是最好不过的了,就是怕小哥闻不惯这味。” 林忘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在邸店的时候闻过,气味是稍微有些呛,但驱蚊效果真好,一晚上几乎不会挨咬,林忘想屋里燃这个也好,屋中的臭味单靠熏香也不行,否则臭和香一结合,反而更让人难受。 “这个多钱?” “一钱一支。” 林忘心想还挺便宜,有心问问其他香的价,于是又随便指了几样:“这个……这个呢?” “这是百部香,能驱虫,气味清冽,两钱一块……这是凝神香,晚间用最好了,凝神香气味淡,要用玉片隔火烧……” 他这里,除了卖熏香,还有各种造型的熏炉,或是一些燃香工具。 本就没打算买,也没好意思问太多,最后林忘买了几支浮萍雄黄蚊香。 林忘想着那木板床光秃秃的,如今也没法睡人,于是他买了张席子,又去布店扯了块麻布当被子,临了还要了几块破布头子,回家做卫生擦桌子都能用到,说到做卫生,林忘又买了把扫帚,然后又买了碗碟筷子和水罐,那房里连口锅都没有,林忘想买,可现在钱不够了,只能等明天把衣服当了,再买锅。 刚开始是不知道要买什么,这一买,到停不下来,光这么一会,手里的钱就快花光了。 等到买的差不多了,林忘早出了一脑袋汗,身上大包小包提着各种东西,走起路来很是吃力。 在街边停着一辆无顶的骡子车,一个身穿褂子的男人坐在车上,他见林忘这样,大嗓门喊道:“那位小哥,可要辆车?” 林忘停下喘了口气:“什么价码?” 那人笑了一声:“小哥是要去哪?” 林忘心说自己真是累糊涂了,就是出门打辆车,也得先报地址:“羊女后巷。” “只需六个钱。” 原来林忘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来一大截,以他自己的预估,要走回去,至少需要二十来分钟,他拎着东西,可能还要慢点,只是六个钱也不便宜,他摇了摇头:“太贵了,离那也不远,怎么就要六个钱呢!” 林忘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点地方口音,那拉活的车夫一听便知,于是道:“咱们虞城是陪都,物价自然贵,六个钱已经是很低了。” 林忘还是摇头:“那算了,也没太远,我还是慢慢走回去吧,省下六个钱,买点果子吃也好。” 那车夫见林忘真的抬脚就走,他到底是想赚点钱,于是忙叫:“五个钱,五个钱好了。” 林忘停下步子,说:“两个钱。” 那人嗷了一嗓子,语气里带了点嘲笑:“小哥可真敢开口,一下子砍下去一半都多。” 林忘不痛不痒地耸耸肩,那人见林忘这样,一咬牙,一副肉疼的表情说:“再添一个钱,三个钱就去。” 林忘心中的价码就是三个钱,只是若他一开始就说三个钱,那车夫必定还要再涨一涨。 “行。”林忘扭身,将东西都搬上了车,然后一屁股也斜坐了上去。 “您坐好,走咧!”车夫坐在另一边,手里甩了下鞭子,那骡子动了起来,向着羊女后巷驶去。 走路大概需要二十多分钟,坐车却不过十来分钟路程,在快到的时候,林忘看见有个人从身旁的车上舀水装给另外的人,只见那辆骡子车上摆满了带盖木桶。 林忘冲坐在另一边的车夫喊了句等等,然后就抬头,试探喊道:“水郎?” 车夫勒停了骡子,装水那人循声果然望了过来。 “劳烦一会去下羊女后巷,我买水。”林忘原本想等一会,一会一起走,可转念又一想,新买的罐子还没唰,于是又道:“我先头了走,你若到了看不见我就先在巷子口等一会,我是回去放东西了。” 那水郎脖子上搭了块布巾,这时拿起来擦了下汗,然后脆生生应道:“好咧。” 车夫见林忘说完了话,再次赶起了车,不一会就到了巷子口,巷子窄,车夫自然不同意进去,林忘明白他苦衷,并没要求,恰巧这时又来了个人要坐车,车夫急火火的跟着帮林忘把东西都卸下来,收了钱,拉着客人就走了。 林忘重新拎起东西走回家,开了门,把东西放屋里,也来不及拾,抱着新买的罐子就跑出去了。 来到巷子口,还不见那水郎过来,林忘摸了摸新罐子上的尘土,拔腿又往房后跑。 这个时间,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河边的人见少,还有个别的是坐在树荫下乘凉,林忘蹲在一阶台阶处,将罐子从里到外反复刷了几遍,然后怕那水郎等久了又走了,这就匆匆返回。 林忘回到巷子口的时候见那水郎正靠在车边歇息,一边擦汗,一边不时地往巷子里张望。 “水郎!”林忘喊了一声。 那人吓了一跳,肩膀一抖,然后扭过头来,见是林忘,憨憨地裂了下嘴:“小哥你总算来了,俺还要赶着出城回家咧。” 林忘点了点头,刚才只顾着要水,却没问价格,他指了指自己抱在怀里的罐子,问:“一罐水多钱?” 这水郎平日就在羊女巷周围卖水,买他水的人也都大体记了个脸熟,如今他见林忘陌生,便猜他是新搬来的,所以对他问这问题并不觉得奇怪,他看了眼林忘的罐子,然后说:“两个钱。” 林忘在心里衡量了一下,他买的这个罐子和大可乐瓶差不多大,如果说一个人光是平时喝水,不包括做饭用的话,这罐子水大约能喝一两天,不过夏天出汗多,容易渴,可能喝水要多一些,两个钱倒也不算贵。因林忘是现代人,交水钱在他心里早已经成了自然,所以觉得两个钱不贵,殊不知这里的人原本是不曾交过水钱的,尤其是外地来虞城做些小买卖或是找个工作的,对于他们来说,喝水还要钱可是极为肉疼的事。 买完水,捧着罐子回家,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抱着罐子喝一大口水,林忘是渴坏了,也懒得烧开,再加上新买的杯子碗都还没刷,索性就着罐子直接喝。 在林忘的观念里,古代是没有工厂污染的,随便打来的水还不得和山泉一样,但他喝的这个水却有一股淡淡的说不上来的味,不是多难喝,但也不好喝,林忘叹了口气,自我安慰是喝不惯的问题。 喝完水,林忘简单的收拾了下屋子,扫了扫尘土,又去河边打了水将桌子和床板擦了一遍,再铺上席子,他来回来去的折腾,屋中早不知飞进来多少蚊虫,就这么一会,咬的他脖子上有四五个疙瘩,都痒到心缝里去了。 林忘将蚊香点上,这会天是要黑没黑,林忘早饿了,只是不想活干到一半,他今天没买粮米蔬菜,是肯定不能自己做的,于是溜溜达达走到街上,买了两张饼,买了一包腌萝卜条,回家后便吃这两样填肚子。 这会,林忘真的快将钱花干净了,身上只还剩下几个铜板,因他知道自己的衣服还能当些钱,所以他到不至于太担心。 林忘坐在凳子上吃着饼子就腌萝卜条,他是厨师,本就对食物敏感,这饼没什么特殊,倒是那腌萝卜条超出了林忘的预想,萝卜条清脆爽口,带着一点点不是很醒目的辣意,不是萝卜本身的辣意,而是某一种调料,可惜林忘尝不出来,但能肯定不是辣椒,并且吃到最后还有点回甜,很是开胃,并且这萝卜条还很便宜,两个钱一大包,林忘决定以后几天就靠这个过日子了。 吃完饭,天也黑了,林忘这才想起自己没买油灯,索性这会也不早了,他匆匆擦了遍身子,就上床睡觉了。 9、夜市 林忘这一天也算是忙了不少事,又是找房子又是收拾采买的,所以虽然现在并不是特别晚,但林忘躺在床上没一会也昏昏沉沉要睡着,朦朦胧胧好像就过了一个来小时,就听见外面忽然变得热闹,脚步声、说话声,再加上一些叮叮当当的声音。 林忘第一天搬来,整个人比较戒备,所以外面的动静刚响起,他就醒了,坐在床上侧耳听了听,发现像是有人来来回回经过的声音,木头房子哪里隔音,外面的说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动作快一点,要不好地方都叫人占走了。” “诶,东西有没有拿齐?” “前面的动作快一点啊,怎么堵在那不走了?” 林忘觉得莫名其妙,披上衣服穿上鞋,就来到了门边,他把窗户微微挑开一条缝,就看不时的有人从他家门口经过,有的推着车,有的挑着担儿,而且并不是由外面回来,反而是要出去。 “不是说古代人晚上没什么活动,一早就睡了吗?” 这时,隔壁家也传来了动静,夫妻俩在叮嘱着将门锁好,听着也是要出去。 林忘见状,赶紧把门打开,探出半拉身子,问:“王力家的,这么晚了,你们是要干什么去?” 王力便是隔壁那个在铁铺帮忙的当家人,今个林忘听邻居都管那小哥叫做“王力家的”,所以也记住了,不过他倒是第一次看见王力,见他个子虽不高,但生的健壮,一看就有膀子力气。 那王力见林忘散着头发披着衣裳,当时眼睛就眯了起来,虽然表情不至于到猥琐,但也一直盯着林忘看:“这就是玲哥儿说的隔壁新搬来的小哥吧。” 林忘乍一听没反应过来“玲哥儿”是谁,不过转瞬就明白了,玲哥儿应该就是他家小哥的名字。 玲哥儿伸手掐了下王力,阴阳怪气地说:“动作还不快点?早些卖完了,早些回来睡觉,你今天一天不累?” 王力闻言叹了口气,他将地上的担子挑在肩上,说:“你去锁门。” 玲哥儿闻言,扭身去锁门。 被晾在一旁的林忘有点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王力想起刚才林忘的问话,知道他是从外地来的,这就开口解释:“我家玲哥儿手艺好,自己腌了点果子,晚上东城热闹,这就挑过去卖。” 林忘闻言,有点恍惚。仅一句话的功夫,玲哥儿便锁好门,他回身不耐烦地又催了一遍,王力跟林忘打了个招呼,这就挑着担儿走了。 林忘进屋,却没立刻睡觉,而是站在窗边看了会,他见来往的人皆是挑着或推着一些东西,看意思这些都是要去东城做些小买卖的。 他见了这些哪还睡得着,先是在屋中转了两圈,想看看这里的夜生活,也好掂量下自己做些什么小买卖,这就穿好衣服,也锁门出去了。 仅一会的功夫,巷子里就没什么人走动了,一时间反而又安静下来,林忘出了巷子,走上街,街上空无一人,好像刚才的热闹都是林忘在做梦,这让他觉得有点渗得慌。 刚刚王力是说东城热闹,林忘便加快脚步向城东边走,紧赶慢赶,总算看见了人,还有从别的方向来的,都挑着东西,林忘手里空无一物,很快超过了他们。 又走了一会,上了座桥,打远处就看见前方一片蜿蜒成龙的灯火,直把河水都罩了一层金光,待到走近,就见那是一根根丈余高的木杆,上面挂着铁盆,铁盆里点着火,照亮了街道。 周围的建筑和林忘所在的羊女巷很不一样,高的能有四层楼,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有的在门前挂着彩灯,有的垂着彩带,珠帘绣额,灯烛朦胧,一片欢声笑语,更有浓妆的小哥聚在门口,妖妖娆娆。 除去这正规的楼房,街道两边的摊位更是各具特色,卖野味、小食、汤水、冰饮,玩杂耍,练把式,耍大旗,训鹰的,训狗的,连训鱼的都有,还有摆地摊的,卖些小玩意、各色鲜花,或是吆喝着扑卖,扔铜币、掷飞镖、投壶,再往深处去,还有搭棚子唱戏、说书、表演杂剧。 一派繁华盛世,林忘简直不知道该把眼睛看向哪里,看这个新鲜,转而立刻又被别的吸引。 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在林忘身边走过,这一刻,一股浓浓的无归属感包围住他,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一缕幽魂,不属于这里。他想回家,这个念头比之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还要强烈,压得林忘差点喘不过气来。 “小哥,对不住。”一个挑担儿的男人撞了林忘一下,前者满脸歉意地摆了摆手,说了句抱歉,脚下抹油就走了。 林忘回神,他有点失魂落魄,无目的地走了几步,总算将低沉情绪抛开,在人群里穿梭,看着各色摊位。 “小哥,要不要来耍两把,两个钱就投一次。” “小哥,尝尝咱们自己腌的蜜果,甜着了。” “卤梅水,凉丝丝的卤梅水。” 可能因为林忘是一个人,又是小哥,总是叫住推销一番。 这夜市上卖的小食种类之多,林忘很少能看见重样的,甜的酸的咸的辣的,冷的热的,如砂糖杏片、雪花酪、冰雪绿豆、梅花酒、红妆樱桃膏、姜辣萝卜、鸡丝细粉,光是看一眼或是听听名字,就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林忘没抵住诱惑,来了个香糖雪梨饮,这名起的好听,其实就是梨水加些冰霜,但喝上一口,顿时让人从心里凉快了下来,整个人都平静了。 这条街也宽敞,往来除了行人,还有大户人家驾着驴车,车上安置着其主人,或是有小哥躲在车厢里,常听见从里面传出吩咐小厮赏这个,赏那个的声音,看来确是大户人家。 越往里走,小摊小贩越少,大型酒楼戏棚更加富丽豪华。 林忘逛得早没了时间概念,直到桥楼上响起了子时的定更梆子,人群这才慢慢的散去,但还是有一些人流连忘返,或是围在杂耍跟前叫好,或是撸胳膊挽袖子,非要投中某样东西。 林忘这会有点亢奋过头,虽能感觉出四肢有些沉重,但却不觉得累,但他想看够了,看久了,也该回去了,于是这就折身,跟着人潮往回走。 谁说古代没有夜生活?这里的夜市简直比现代还热闹。林忘在脑海里想着生意经,总盘算自己也弄点什么来卖,他擅长烹饪,本就打算往吃食上发展,不过今天看了夜市里的小食,说实话,还真有点打击他的自信。 林忘心中有事,走的也慢,忽然,从他身旁快速地驶过了一辆马车,林忘来到这个世界后,还真没见过马,原本以为这世界没有马呢,现在想来,应是一般人不能使马或者根本买不起。 只听从那车里传来几句声音:“翠哥儿,你真美。”“呕,慢点,我要吐了。”“快快快,小美人都等不及了。” 里面的人说话口齿不清、颠三倒四,可为难了外面驾车的车夫,一会快一会慢。 林忘听那人无所顾忌地瞎嚷嚷,明显是喝多了,顿时,福至心灵,心中生了一个点子。 10、再次采买 林忘急匆匆地走回家,回去的时候发现隔壁的门上还挂着大锁,显然王力一家还没回来,想那王力白天在铁铺干一天活,晚上还要出去做些小买卖,累死累活,不免唏嘘。林忘走的时间长了,难免口干舌燥,这就给自己倒了杯水,因刚才喝过加冰霜的,如今再喝普通的水,觉得温温吞吞,没这么痛快了。 林忘心中有了主意,整个人有点兴奋,一时也不困了,他在屋中溜达了几圈,盘算等白天的时候把衣服当了,然后买些东西,想他现在山穷水尽,一个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一时又有点后悔刚才在夜市上买饮品喝。 想了会,兴奋的感觉慢慢退去,林忘总算觉得累了,他上了床,没一会就迷迷糊糊要睡着,隐约间听见隔壁传来一些声响,估计王力一家的也回来了。 转天一大早,林忘就起来了,虽是起来了,可身体还是懒洋洋的,他换上新买的那身粗布衣裳,这便宜的衣服和好的衣服真就不一样,这身体原本穿的那身,也不知具体什么布料,柔软舒适,上次买的那身成衣则有些粗糙了,但他并不是介意这点小事,只是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反而这身短打因下摆小,走路干活倒更加轻巧。 林忘去河边漱口洗脸,回来后将换下来的那身衣服叠好,这就夹在胳膊下面出门了,邻里间的看他换了件粗布衣服,那身好的被他拿在手里,稍微一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偏偏有些看林忘不顺眼的小哥故意跟他打着招呼:“小哥,一大早拿着衣服是要去哪里?” 林忘起初并没想到这些弯弯绕绕,还对于有人跟他主动打招呼挺开心,笑着答:“出去一趟。” “我说小哥,莫不是这件衣服有不合适的地方?要是有,自己改改就得了,何必去那裁缝铺,小哥自己要是干不惯这种活,便让我们帮你,可比那裁缝铺收的钱少,手艺却是顶顶的好。” 那人说完,周围有人低低地笑了起来,饶是林忘不多想,也察觉出气氛有点不对,他将对方说的话再琢磨一遍,似乎含着讽刺的意思。林忘的好心情去了一大半,抬了抬头想反唇几句,可忽然看他们形容枯瘦,面目黯淡,连一些开始在屋里的人,这会都要特意走出来乐上一乐,不免又觉得他们有点可怜,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见不得周遭的人比自己好,也就靠着损损别人来娱乐自己。 林忘没多说,心中虽还有些气,却没表现出来,气定神闲地从他们旁边走过,正好这会打迎面过来一个刚洗完澡的男人,光着上半身,和林忘走错身时故意往他脸上多看几眼,咧着嘴角道,没心没肺地道:“小哥,真早啊!” 林忘将头撇向另一边,不好直视看着对方身体,原本说“好”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又想现在自己身为小哥,并不是别人说什么就要搭理的,显得轻浮,便低了头没说话。 周围有几个小哥哼了一声,还有一人不屑甩了句闲话:“得意什么,没见过男人啊。” 林忘那半肚子气如今也全消了,取代的是深深的无奈,他想喊一声,他自己就是男人啊,至于看有人跟他打招呼就一个个醋的不行吗? 离开羊女后巷,林忘觉得身上轻松了些。这虞城自然不可能只一家当铺,他走了一会,远远就看见桥下面不远处挂着一个“典解”的招牌,他加快脚步,过了桥,直奔当铺。 这家当铺和他之前去的那家格局一样,想来当铺都差不多,高台后面做着掌柜的,其实若要留心看几眼,能明显的看出几位掌柜的气质不一样,林忘直奔其中看起来最普通的那个。 “劳烦,我想把这件衣服当了,死当。” 林忘还真猜对了,这人是当铺中的三掌柜,像是当一些日常用品都是找他,那人接过衣服先是看布料和做工,之后将衣服抖开,仔细检查上面可否有破洞,都妥当后,他说:“料子不错,做工也好,值八百钱。” 林忘心想和上次那家当铺说的竟分毫不差,可他心中还是不太死心,又问:“能再多点吗?” 那人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最多八百。” 林忘本就决心将衣服当了,见价钱可原本预计的一样,就点了点头,之后就是写票据,签字画押。 从当铺出来,怀了多了八串沉甸甸铜钱,这些真的是他最后的家底了,若花没了,就再也找不出什么东西当了,顿时,更觉这钱沉重无比。 林忘先来到卖菜的一条街,买不买的,他几乎将所有摊位的价码问了一遍,今日的心情和昨天又不一样了,昨天想着还有身衣服可以当,虽知要省着,却觉得还有退路,今天有种压迫感,就是买一些生活必不可少的粮食柴禾,都要三思再三思。 昨日买了些日用品,但柴米油盐却没买,今日他正好可以看看瓜果蔬菜的行情,于是林忘来到了菜市场,也没顾上看其他,先是奔着粮铺去的。 粮铺里摆着的粮食种类不少,最显眼的就是米和面,当然,这里的米自然不如现代的米饱满剔透,颜色略微发黄,面亦如此,除了这两样,还有各色豆子,黄澄澄小米,和一些林忘不清楚的粮面。 林忘这人爱吃米食,所以第一个便问的米的价钱:“掌柜的,米怎么卖?” 那掌柜的见林忘这么问,忍不住多看他几眼,然后指着前面的说:“这种三等的,八十钱一斗,八钱一升;这种二等的,十钱一升;这种一等的,则更贵了。” 林忘虽不知一斗有多少,但他是厨师,到底还是感觉出一升有多少米,在心中衡量了下,又换算成了自己的食量。若说八钱一升听着不贵,可那一升米也就够吃几顿,对于现在的林忘来说可就有些费钱了。 “那面呢?” “面亦分为三等,三等的五钱一升,二等的六钱一升,一等最贵。” 这掌柜的每次都不明说一等到底多钱,八成在心里就认准了林忘买不起一等的,不过对方也没猜错,他确实买不起一等的。 林忘愁眉苦脸,这面也不便宜。 那掌柜的极会看人,见林忘这样,便知他没钱,做生意图一团和气,他并没有表现出不屑或是瞧不起,而是指着另一种说:“这种乌糯价低,每升仅三钱,蒸团子也是很好的。” 林忘顺着他指着看了过去,只见那里摆着一种深灰色面粉,具体不知是用什么粮食磨的,看起来有些糙,光听名字像是糯米磨的,但就不知是不是了,三钱一升,确实便宜。 “行,那来一升乌糯。”林忘图省钱,便要的这最便宜的,可又怕自己吃不下去,也没敢多要,那掌柜的闻言给他装了一升乌糯面,态度始终和气。 粮食可以吃便宜的,但盐就无可替代了,且盐价是官价,统一六十钱一斤,林忘咬了咬牙,也买了。 之后便是油,这里的食用油五花八门,贵的有几百钱一斤的,便宜的也有几十钱的,林忘又买了一斤最便宜的。除了吃的油,还有点灯用的油也有卖,林忘总不能天天摸黑,便也想着买一点。 那小贩看林忘有买的意思,便努力介绍着:“这是乌桕油灌得烛,最好用不过了,三十钱一根。” 林忘连连摇头。 小贩见状,就知道林忘要便宜的,于是改指着另一样说:“这种桐油,寻常人家用的最多,40钱一小壶。” 林忘还是摇头,问:“有没有再便宜点的?” 那小贩紧接着又说:“这是旁毗子油,烟尤臭,乡下多用这种,最便宜,10钱一小壶。” 若不是林忘想着有时也需要点灯,他连这油都不买了,还管什么臭不臭,最后,忍痛买了一小壶。 之后又买了捆柴禾和一些昨天忘记的杂七杂八,都是些零零碎碎。 买完这几样,其他的林忘就再不买了,这会他还剩下五百余钱,便想着将这钱用作投资,溜溜达达开始逛水果摊,最后买了几斤苹果,和几个大个木桶,林忘实在搬不动了,于是叫了辆车,将买的东西都运回了家。 11、一波三折 回到家,林忘将买的东西一股脑堆在地上,看着屋中多了许多日用品,不由得感慨,想他两天之前还无一件行李,独身一人在虞城徘徊,今个就已经开始过上日子了,难免还是有点做梦的感觉。 林忘拍了拍脑袋,让自己回神,然后也来不及收拾,当下就抱着木桶装着苹果出门来到房后河边,现下是中午最热的时候,附近的人大多回家做饭去了,洗衣服的也没几个,所以河边人很少,倒是河里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游泳,一边扑腾,一边欢笑着。林忘找了处平坦的地方,蹲在河边将新买的木桶和苹果都仔细洗了一遍。 他正洗着一半,忽然听见河中闹腾了起来,欢笑变成了惊呼,林忘抬头望去,只见几个孩子扎堆成一团,早已不是气定神闲的凫水,反而像是抱成了一团,一会这个被踹下水,一会那个挣扎地浮上来。 “啊,有人溺水了!”有个小哥在岸上惊呼一声。 这会人少,即便是在河边的也都是小哥,他们也已经乱了手脚,有的傻愣愣地站着,有的胡乱惊叫,总算还有一些保持理智的,大声嚷嚷着跑去叫人。 河中间一人溺水,其实他身边的孩子都想救他,只是不得要领,胡乱地拉扯,溺水之人心中惶恐,什么都顾不上,只要有伸过来的手就胡乱挥舞抓挠,那些孩子没救上人,反而被拉扯的自己都快顾不上,连喝了几口水。 林忘大惊,霍地站了起来,来不及想其他,也忘了如今处境,下意识一头跳了下去,林忘最早以前在游泳馆工作过,挺擅长游泳,这具身体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对水性也十分精通,林忘几下游了过去,一边挥动着手臂,一边喊:“你们都躲开,别离他太近,这样救不了他。” 连喊了几嗓子,总算有孩子听进去了,一点点游开,中间那人脑袋已经沉了下去,只露出一条手臂来回挥舞。 林忘一下子扎进了水里,几个人一顿扑腾,水更是变得浑浊,但林忘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那个沉在水中孩子的身影,他快速地蹬了几下,来到他身后,一把给他揽在怀里,林忘只觉得溺水这孩子死沉死沉,抱着他好像抱着一块大石,林忘收紧胳膊,勒着他的上半身给他带出了水面。林忘总算知道为什么几个孩子救不上一个人了,这孩子也是健壮,除了身体重,危机关头的那股蛮力,林忘都差点招架不住。 出了水面,林忘和那孩子同时大口大口吸气,后者还没缓过来,嘴里噗噗吐着水,惊慌失措地叫喊着无意义的声音,即使林忘在他身后,都被他拱得差点脱了手。 “不要怕,不要怕,这就带你上岸,不要怕,不要乱动,没事了。”林忘一边游,一边出声安慰,总算给那孩子带上了岸。 俩人上岸时,岸边已聚集了不少人,刚刚和那孩子在一起的其他孩子也已经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叫着,被救上来的孩子弯着身子,吐了几口水,然后就咳嗽了起来,满脸鼻涕眼泪,但看样子,已经没什么事了,至少半睁着眼睛,是清醒的。 林忘站在原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头发和衣服贴在身上极为难受,他想说点什么,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口气很是奇怪,听着绝不可能是什么赞美的话。 林忘听了一会,这才发觉因自己衣服湿了贴在身上有点透,所以被多数人说成“不检点”,林忘气结,想他做好事反倒让人指指点点,差点大骂出声,后来想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也只能攥紧拳头,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这时,周围的人除了小哥,还有不少赶过来的公子,他们大多不怀好意地盯着林忘看,林忘侧了侧身,什么话都没说,钻了个空隙便走了。即使他走了,原地还有人扭头盯着他瞧,林忘觉得后背火辣辣的,别扭的他都恨不得用手挥一挥。 来到刚才洗苹果的地方,发现那里空空如也,林忘惊得差点跳起来,终于忍不住破口骂道:“我操,我的苹果呢,我的木桶呢?” 林忘来回转了几圈,哪里都没有,他抬头看了眼周围的人,那些人还在偷偷摸摸说着什么,林忘看谁都像偷他东西的人。 所以说,就不该当好人! 忍着一肚子气,林忘双手空空地走回了家,周围的邻居不少从窗户探出头看他,和刚刚那些人一样,除了看,还小声议论。进了屋,林忘将门狠狠地甩上,想踢一脚摆在门口来不及收拾的东西,终究没舍得,结果走到卧室,照着木板床咣咣来了好几脚,可怜的木板床,本就不结实,如今嘎吱嘎吱更是快要散架。 坐在床上,越想越窝火,林忘凿了凿床板,再次对自己说:“所以说,好人真当不得,坑死我了。” 林忘垂头丧气地脱了衣服,也无心好好晾,只随手一扔,啪地甩在了桌子上,擦了擦身体,然后就躺在床上。林忘气都气饱了,哪里还想吃饭?那苹果和木桶虽然不贵,却也不便宜,都是他准备做小买卖用的,想还没开始做的,家伙什却被偷了,林忘为了省钱,对自己连菜都不舍得买,只买了几包酱菜,越想越坑的慌。 一下午,便这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也没睡觉,具体也没想什么事,稀里糊涂就这么到傍晚了,这会林忘还是不觉得饿,也懒得出去,起来灌了些水,新买的东西仍旧没收拾,连灯也不点,再次躺回了床上。 这要是搁原来,丢这么点东西林忘肯定不当回事,可今日不同往日,林忘全部身家就还剩这么几百钱,下月的房钱还没着落了,这让他怎能不堵心,林忘躺在床上,感觉胸腔里好像有团火,整个人燥的不行。 迷迷糊糊睡得不甚踏实,夜里,林忘又被一阵梆梆拍门声惊醒,林忘一个激灵坐了起来,那声音不算太大,但绝对是自己门外发出的声音。 林忘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肯定已经不早了,刚刚迷糊间都听见隔壁王力一家做小买卖回来了,外面那敲门声断断续续,似乎还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说话声,窸窸窣窣,又听不清说的什么,林忘心中一惊,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坐在床上听了会,见那声音还在持续,似乎听的有点麻木了,疑惑压过了惊慌,林忘趿拉着鞋下地,轻手轻脚来到门边,确实有人敲他家门,也有人在门外说话。 “俊小哥,开开门,公子我知道你寂寞,特意来陪陪你,快开门。”外面传来压低的叫声,声音猥琐,不时还呻吟几声,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 林忘心中的火顿时顶到了最高,脑袋嗡的一声,当时都恨不得冲出去跟那人拼个你死我活,还好他知现在这具身体没什么力量,真拼起来肯定自己吃亏,忍住了开门的冲动,只是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林忘猛地抬起脚照着门狠狠踹了一下,那门板晃啊晃,险些散架,声音之大,包管周围邻居都能吓一跳,林忘刚踹完门,就听见两边的隔壁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同时,林忘听见门板上发出噗的一声,跟着外面那人叫了一嗓子,显然因贴着门板,被反弹的门撞着了脸。 莫名的,林忘心情似乎好了点,他又踹了一脚,大声骂道:“狗娘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敢来我家骚扰我,有本事你白天来,剁不死你的!” 门外那泼皮无赖本也不指望林忘会给他开门,但他心思坏,想着骚扰骚扰,让里面的人惊慌失措也好,要是一般的小哥遇见这种事,也只能窝在角落里发抖忍着,光是想着这情景,就能让无赖乐一乐,可他没想到里面的人竟然这么火爆,不仅没有忍着不出声,反而还大声骂了起来,只片刻功夫,周围邻居就响起了动静,并且有别家的男人也开始了骂骂咧咧。 门外那人也粗鲁地敲了几下门,嘴上骂了几句,之后便这么灰溜溜走了,他只是无赖,戏耍一下还有胆,真若做出点什么歹事却是不敢的。 等那人走了后,林忘还没有解气,便和丢木桶的事一起迸发了出来,他围着屋中转了几圈,林忘以前有个棒球棍,在受气或是心情不好时就靠那个撒气,可现下也没有顺手的东西,他咬牙切齿,指着门口大声骂道:“明天一定找个家伙,再敢来,我要是不出去动手,我都不姓林。” 在屋中气了一会,林忘重重地回到了床上,躺在床上也不能立刻平静,他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心脏也跟着咚咚咚跳的厉害,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慢慢的睡着。 这一宿也没睡好,第二天一早,林忘是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叫骂声中醒来的。 “老猪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你若把东西交出来咱就无事,若再耍赖,可别怪我不客气,你夜夜在外面摆摊,总有让我堵着的一天,我光着一双脚,什么也不怕。”这声音嘹亮,林忘在屋中听得一清二楚。 12、男孩的报恩 “老猪狗,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你若把东西交出来咱就无事,若再耍赖,可别怪我不客气,你夜夜在外面摆摊,总有让我堵着的一天,我光着一双脚,什么也不怕。”这声音嘹亮,林忘在屋中听得一清二楚。 然后是乱糟糟的吵闹声,夹杂几句其他叫骂。 林忘这一宿本就还窝着火,现下是被吵醒,更是没好气,脑袋瓜子疼了起来,突突突突,青筋直跳。林忘沉着脸下地,然后直愣愣地走到门边,支起了窗户,见不远处围了一群人,他此刻露着一半的肩在外头,得亏人们的注意都被那处吵闹吸引走,没人注意到林忘。 叫外面清新的空气一吹,倒让林忘有些和缓,顿时察觉出自己举动不妥,这就赶紧阖上窗子,从桌子上拿起了昨天脱的衣服,现在是夏季,衣服早就干了,只是因当时胡乱搁的,所以皱巴巴的发硬,林忘套在身上,浑身难受。 他想今天再去买身衣服,只有一身,连换洗都不行,昨天他连几个钱的蔬菜都不舍得买,今天要买衣服,除了衣服是必不可少的,还有点是他心里抱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当然,小买卖是要继续做,大不了今天再把木桶和苹果重新买,只不过他也想开了,他想的点子若真能赚钱,也不在乎那身衣裳,若是不能,便省下几十钱,也过不了几日。 “一大早的,还让不让人睡?”林忘在屋中大声骂了几句,这些话一骂出来,便将一口浊气吐了出来,感觉痛快了点。 林忘猛地拉开门,只见唰的一下,站在外面看前方打架的人都齐刷刷地转了过来,改看着他,那眼神有点怪异。 “怎么了?”林忘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见穿戴整齐,并无不妥的地方。 一旁的王力家的也在看他,林忘莫名其妙,也看着对方,问:“王力家的,你看我做什么?” 王力家的抬手指了指前面吵架的地方,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要说长的好看就是吃香,前面有人为你出头呢!” “啊?”林忘听了他的话,更摸不着头脑了,他在这个世界,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谁会为他出头,再说了,是为了何事? 林忘也探着脑袋向那边看过去,只是那围了不少人,林忘一时也看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正要想再仔细问王力家的几句,这时,那处人群自动散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半大的孩子,那孩子穿的有些破烂,怀里抱着一个木桶,可不正是林忘丢的吗。 林忘又惊又喜,忍不住喊了一句:“我的桶!” 抱桶那孩子这会也看见林忘了,原本凶神恶煞的表情立即换成微笑,只见他小跑两步来到林忘跟前:“昨天谢谢你救我,这是你的桶,里面还有苹果。” 说话的男孩正是林忘昨天从水里救上的那个。 林忘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感,他咧着嘴角看着那木桶笑,见对方递过来,林忘一把接过,沉甸甸的,里面放着苹果。林忘丢的不是一个木桶,他昨天一口气买了三,那男孩扬了扬下巴,原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半大孩子,这就将另外的两个木桶也举起来给他看。 林忘昨天给那孩子救上岸,因当时场面有点混乱,所以他并没有细瞧孩子长相,如今见他替自己找回了苹果和木桶,这就忍不住好好看他几眼,这孩子颇强壮,生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样,可能是他帮林忘找回了木桶和苹果,所以林忘看他这样却不讨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眼睛不大,一笑起来,都眯成了一条缝:“昨天你救我上来,我也来不及感谢,你就走了,后来听我兄弟说,你救我的时候,东西被偷了,我就去帮你打听,有人就说看见周翘家的偷偷摸摸从河边抱回去了什么东西,我今天一大早就去找他家,我只说了一句话,他就心虚了,哼,他家手脚不干净,以后你可得小心点。”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故意慢条斯理地大声说,不止林忘听见了,周围的人都听见了,有的对昨天始末不清楚的,如今也听明白了,一时间又都回头去看周翘家的,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提防,间或夹杂一些小声嘀咕,明显给他家当成了贼。 林忘原本不知道哪一户是周翘家,他顺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有一户原本错着缝的门当下被狠狠关上,这会也就知道了,心中有气,想得亏这个孩子知恩图报,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和偷桶那人家住的这么近,林忘从此也提防上了他家。 那男孩收回视线继续说:“他家也是缺德的,偷了你苹果,当晚就吃了一个,地上还扔着苹果核呢,被我一眼瞧见了。” 林忘闻言,低头看向桶里,因昨天是省着买的,所以他很清楚记得是六个,现在再看,只剩下五个了。 林忘能怎么样,他也只能抱着桶叹了口气,那男孩见他这样,面上露出得意,又说:“虽然他吃了你个苹果,但我从他家要了两个团子回来,就当是他家的补偿。” 男孩说完,又努了努下巴,顿时,又有个孩子手里捧着两个灰不溜秋的团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反正卖相可是不好。 男孩拿过旁人递来的团子,往林忘跟前推:“他家早上新做的,你趁热吃,这个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忘这人吧,不说是洁癖,但一个陌生人这么递来的食物他是不会轻易吃的,只是对面的男孩脸上露出雀跃的表情,他一时又不知怎么拒绝。 “吃吧吃吧,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吧。” 林忘见周围还聚着不少看好戏,就说:“咱们也别在这堵着别人了,谢谢你替我找回了桶,进来坐坐吧。” 那男孩闻言,高兴地点点头,林忘扭身,那孩子跟着他,男孩身后还跟着几个孩子,都一同跟进了屋。 林忘这屋里只有一把凳子,也不够他们坐的,嘴里只能随便冲几个孩子让了让,那男孩也不客气,自己一人坐在了唯一的那张凳子上。 男孩还想着手里的团子,就说:“你吃吧。” 林忘摇了摇头:“我不饿,你们一早就过来,也还没吃早饭吧,留给你们吃吧。” 男孩让了几下,后来也是真饿了,就顺势收下,并且当即就把团子掰开,分给几个人一人一块。 几个孩子大口大口吃着团子,嘴巴吧唧吧唧直响,林忘站了会,然后忽然说:“我给你们倒点水。” 林忘去厨房,他当时只买了自己够用的碗碟,所以统共就两个碗,林忘拿出一个倒水,然后端出去说:“我这里碗不够,你们这么轮着喝吧,喝完我再倒。” 那男孩吃了一大口,正好有点噎,他也不客气,一把接过了碗,一口气都喝光了,喝完后他砸吧砸吧嘴,看着林忘说:“你这是买来的水?” 林忘点点头。 男孩把碗给林忘递回去:“不要给我们倒了,我们喝井里打来的就行。” 林忘想起隔壁王力家的说过的话,问:“不是说井水咸苦居多,吃了容易生病吗?” 其他的孩子先是笑了起来,那男孩拍了拍胸脯:“我们身体好着呢。” 林忘再次打量起他们来,见这几个孩子穿着破旧邋遢,言行举止无甚规矩,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反而有很浓的社会气息,这不是小孩假装大人能装出来的,于是他就问:“你们家住哪?你昨天溺水,没事了吧?有没有请郎中?” 几个孩子再次没心没肺地笑,那男孩也笑:“哪这么娇气?不过就是喝几口水,用得着请郎中?我平时水性极好,昨天不知怎么的,小腿肚子忽然抽筋了。” 林忘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水底下可能有些凉,以后注意些吧。” 男孩咧了咧嘴。 林忘又问了一遍:“你们住在哪?我没在羊女后巷看见过你们,怎么来这里游水?” “我们住在河那头的养济院里,昨天跳河里游水,就这么游到这的。” 养济院?听完这个词后林忘心中一跳,男孩若是说自己的家,肯定不会用这种说法,听名字,那好像是一个机构,会不会和现代的儿童村一样,收留孤儿的? 林忘不知怎么开口问,想了想,旁敲侧击道:“那里条件怎么样?” 男孩耸耸肩:“能怎么样,只有十来间房子,却住了二百多个人,还经常有新来的抢地方,发下来的食物根本不够吃,有的人找些工作自己填饱肚子,有的被养懒了,不愿意工作,就出去讨,讨不着就抢,抢不着就饿着呗。” 林忘心中一震:“那你们……” 男孩比划了下拳头:“一开始有人欺负我们年纪小,抢我们的食物和位置,后来被我们打趴下了,现在整个养济院再没人敢欺负我们。” 林忘点了点头,想那地方应该是官府设立的收留贫困者的设施。 林忘再次找不到话题了,隔了会,问:“你帮我要回了木桶和苹果,我还不知道你名字了。” 那男孩听林忘问自己名字,眼中一亮,有点激动地说:“我叫吴大,小哥,你呢?” 其实按说,一般人不该轻易问一个小哥的名讳,奈何吴大没什么规矩,便问了出来。 “我叫林忘。”林忘也是一时没想到这些,只觉得对方帮自己找回了丢失的东西,告知个姓名也不算什么。 男孩将林忘的名字喃喃了几遍,然后赞道:“叫起来真顺口。” 13、二手车 吴大带着他的跟班在林忘家呆了好久,东拉西扯,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可怜林忘打昨晚开始就没吃东西,夜里又折腾了半宿,现在早饿了。林忘看他赖着不走,还以为吴大因替他要回来了东西,想趁机敲诈点什么,再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巴只觉得心里烦。 林忘打断了他的话,淡淡地说:“你帮我找回了木桶和苹果,我该怎么谢你?”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了,吴大若想要点什么,这会也该直说了。 吴大虽然在社会上混的久了,但他因为一直给林忘往好处想,所以并没有发现林忘的心思,还当林忘心地善良,吴大搔了搔头,嘿嘿笑了几声:“说什么谢?昨天要不是你救我,我命都没了,我又该怎么谢你呢?而且你也是因此才让人把木桶和苹果偷了,我吴大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林忘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是自己给人想坏了,也不怪林忘这样,想他这几天遇见的人就没有好人,此时林忘心中有点歉意,倒是耐着性子听吴大又说了会话。 吴大也确实是想跟林忘说说话,毕竟林忘救过他,且模样生的好看,他还记得当时溺水时,对方温柔的安抚,这就忍不住生出了些许亲近之心,不过他到底不是没眼色的,知道林忘起来后也没来得及洗漱,也没来得及吃饭,吴大站了起来,冲着林忘颇有江湖气息地抱了下拳头:“救命之恩不忘。” 林忘忽然被他这种正经的言词整蒙了,一时也不知道回什么。 下一刻,吴大又恢复成了嘻嘻哈哈,拍了拍胸脯,然后一挑大拇指:“我就住在养济院,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去那找我。” 林忘看他这样,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对方还是个孩子,就是真有什么是,林忘也不可能指望他,但他也不好明说,只点了点头。 吴大晃晃悠悠走了,出门前还摆了摆手。 林忘将门关好,抱着桶又摸了摸,然后拿出苹果闻一闻,失而复得的感觉十分好,林忘立刻心情舒畅。 他将东西放进厨房,然后端着木盆去河边打水,昨天跳进河里,因心情不好只是匆匆擦了一遍,凉水擦的当时是凉快,可呆了一会,身体反而热了起来,林忘只觉得现在身上难受极了,他打水回来,烧热了,这就由头到脚好好擦洗了一遍,顿时神清气爽。 洗漱完后,林忘出门买了炊饼,回来就着酱菜吃,因心情好,感觉这炊饼也不是这么难以下咽了。 吃完饭,林忘就动手收拾屋子,昨天买回来的东西还堆在一旁,他这就分门别类地搁好,像是一些该擦该洗的东西也都弄了一遍,一直忙和到下午,才将屋子收拾利索。 林忘这会也有点饿了,想着没什么事,就钻进厨房研究买来的乌糯面,他之前没吃过这种面,不过听粮铺掌柜的说蒸团子很好,便给它比着糯米面的做法,加了点油、水和面,他手边也没有馅料,就揉成团子,最后放锅上蒸。 上汽后不到一刻钟,就差不多了,林忘掀开锅盖,蒸汽先飘了出来,林忘一看愣住了,乌糯面本就是深灰色的,做出来的团子同样灰不溜秋,竟然跟早上吴大从周翘家要来的一样,只是人家做的团子里塞了些菜,林忘做的比较小巧周正,却是没有馅儿。 “原来早上那个就是乌糯面做的啊。”林忘盯着锅看了会。 团子太热,林忘一时也下不去手揭,他这会不是馋,就是急于想知道这乌糯是什么味的。等了一会,团子稍微凉了些,林忘拿起一个,先捏了捏,手感和糯米面不太像,有点发粘,却没有糯米面粘性大,等到不太热了,他就咬了一口。 这乌糯面虽称不上美味,但也出乎了林忘原本的期望,原本他看这乌糯面便宜,还以为做出来会难以下咽了,没想到还不错,确实没糯米面粘,但比糯米面更韧,更有嚼劲,没有米香,却有一种若有似无的味道,林忘一时也说不上来,唯一不好的是这乌糯面有一点点的发涩发苦,只不过若是里面包上馅儿,想是能遮住那股苦涩味。 林忘做的这个团子个小周正,圆滚滚的,和李子差不多大小,他想着第一次做,指不定好吃不好吃,就只做了七八个,因个头小,差不多能吃两顿,晚上就不起火了,夏天天气热,连热一下都省了。但林忘吃着团子,才吃了两个,就觉得胃口里沉甸甸的,第三个是说什么都吃不下了。 “胃口都饿小了。”糯面都有点噎人,林忘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摸着肚子叹了口气,还以为自己是饿的时间久了,反而吃不下去饭,殊不知乌糯面虽价格便宜,却是比米面更顶饱。 将团子放在锅里盖好,林忘才想起若是想做点东西拿去夜市卖,那他得有件运输工具。小哥天生就不如公子有力气,而且羊女巷离东城夜市又远,上次他空人去,走个来回都有些吃力,并且就算他能抱着木桶去,一个人也只能抱一桶,卖不了十来个钱就回来了,一次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够折腾的。 林忘拍拍脑袋,匆匆出门,他像没头苍蝇地乱走了一会,一时也不知自己身上的钱买个什么运输工具合适,也不知该去哪里买,又走了会,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个木器作坊,门口摆着小桌子小板凳,林忘眼睛一亮,觉得就是那了,于是走了过去。 作坊的门大开着,里面坐着一中年人,他见林忘进来,这就掸了掸手站起来:“小哥,要点什么?” 林忘掂量下该怎么说,再开口:“请问有没有小点的手推车,大约要多少钱?” 那人闻言愣了下,又好好打量下林忘,其实这木器作坊里并没有卖小车的,这都是卖些小件家具的,桌椅板凳什么的,也还不是说多高档的。无论是载人拉货的车,都专门有个造车的铺子,羊女巷周围都是贫民区,买车的人少,所以那铺子也不是开在这个区,林忘走了半天也就没找着。 也不怪林忘往木器作坊里问,他想小推车是木头的,这作坊里也是用木头做点什么,没准会有。 那人一开始以为林忘是来他这逗乐子,后来见他表情认真,再加上能听出林忘带点地方口音,所以转念明白他应是从小地方来的,可能真就不知道车子是在别处卖。那人刚要说没有,到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就改问:“小哥想要什么样的?” 林忘看他反应,就猜自己可能来错地方了,但见对方后来也不直接拒绝,而是询问他要什么样的,像是有车卖,虽然觉得有点怪,但也没仔细想,就说:“小点的,我就为来回运点东西,要便宜的。” 那人闻言乐了,他这里虽然不卖车,但他自家有一辆小推车,他也是手艺人,没道理自己会木工,还要去买车,于是自己找木头攒了一辆,但他到底不是专业造车的,大体模样是出来的,但推起来却没有别人买来的车应手,总是嘎吱嘎吱的,轱辘转到某一点的时候要卡一下,但他家也一直就这么凑合用了。如今见林忘往他这买车,这木匠就想着将自己的车卖了。 “正好有一辆,小哥要不要跟我去后院看一看?” 这里的房型是前店后宅,穿过门,就到了木匠一家住的地方,这会毕竟天有些黑了,林忘又是孤身一人,其实他还是因戒备有些迟疑,但又想自己一看就是穷人,这人当着好好的木匠,没道理忽然起了歹心,林忘也不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倒霉。 “行,那就先看看。” 木匠见说动了对付,心中挺高兴,这就招呼自己的儿子在铺子里先盯着,自己引着林忘往后院走。 林忘一直观察着木匠表情,见他虽露出些许窃喜的表情,但其余很自然,这就跟在他身后,穿过门进了后院。 院子里坐着一个中年小哥,他正在地上择菜,见林忘跟进来,这就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站起来,满脸狐疑:“这位是?” 木匠背对着林忘,冲自家小哥使了个眼色,说:“这位小哥来买手推车,” 中年小哥很快反应过来,也堆满了笑脸,指了指墙角,说:“就在那了。” 木匠带着林忘走到墙角,这小推车木匠一家隔三差五也会用上一用,这家也是个勤快的,每每回来都要掸一掸土,所以看着并不太脏,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不是新的。 林忘自然也不是瞎子,这车子看着就是旧的,却正正好好应了他的心思,他装作不满道:“这是辆旧的啊。” 木匠讪讪一笑,也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呃,是旧的。” 木匠家的小哥这会也凑到了跟前,忙说:“虽然不新,但是顶好用了。” “我能试试吗?” 俩人见林忘没直接拒绝,连连说:“能试能试,你推推看。” 林忘这会也不嫌脏,直接攥住了推车的扶手,这就在院子里前后推了几步,院子空间毕竟有限,林忘也没试出个所以然来,他又是第一次推车,难免有些不适应,只觉得手里有点沉,之前也没有经验,无从对比,他并不知道这车子算不算好推。 林忘将车推回原来的位置,木匠忙问:“小哥,怎么样?” “还凑合吧。” “那您看……” “价格是多少?” 木匠先是看了眼林忘的脸,见他表情淡淡的,也没表现出想买或是不买,犹豫了下,说:“三百钱。” 林忘眉头皱在了一起,扭脸就要走。 木匠急急叫住他:“小哥,小哥,别走啊,价钱还有的商量。” 林忘没好气道:“坑我是外地来的?你这车子明显是旧的,八成是你自家用的,也不知用了多久,推起来死沉死沉,一张口就要三百钱?” 林忘说这些本是诓对方,没想到还真让他说对了,木匠表情尴尬,一个劲地说:“价钱好商量,好商量。” “还能怎么商量?” “二百八十钱。” 林忘沉着脸不说话。 “二百七十钱。” 木匠见林忘还没什么反应,一咬牙,道:“最少二百五十钱,再少就不卖了,光这些木头就值这些钱了,小哥要是不满意,还是去买辆新的吧。” 林忘见他如此说了,也知再划不下去,免得谈僵了,对方真不卖了,他点点头,也咬牙道:“好吧,就二百五十钱。” 这手推车也小,林忘付了钱,直接从前门推出去了。在街上推车走了一会,林忘也发现了有时卡一下的毛病,但其他地方倒是还不错,他身上没钱,不可能退了这辆再去买辆新的,便想就这么先凑合着。 林忘给车子推了回去,将门打开,小车直接推进了屋,他的举动又惹来邻居的观望。 14、苹果醒酒饮 在推车回家之前,林忘在街上又遇见了水郎,这水郎对周围买他水的家家户户都熟记于心,谁家水快喝完了,谁家还差点,他心中都有个大概的谱。林忘看见他,心中一乐,想着到省的自己找了,于是喊道:“水郎!” 那水郎还记得林忘,冲林忘笑了一下:“小哥,可是要水。” 林忘点点头,然后看了眼他车上的桶:“我这次多要点。” 水郎闻言笑得更欢,想着早些卖完,早些回家,于是这就跟着林忘一起往回走,边走还边说话:“小哥这次要多少?” “二十钱左右的吧。” 水郎听了后愣了下,一般羊女巷附近的人很少一口气买这么多水,他看了眼自己车上的水,想想正正好好,剩下的正好有二十钱左右的。 不一会,俩人来到了羊女后巷巷口,林忘推着车回身说:“你先等一会,我先把车推进去。” 水郎应是,林忘推着车进巷子,这车大大小小正好,在狭窄的巷子里也不会觉得难行,来到家门口,将两扇门一打开,小车直接推进了屋,然后林忘拎着新买的两个木桶出了屋。 “王力家的,能帮我看下门吗?我去买水,这就回来。”林忘冲着在门口的王力家小哥大声地说。 邻里之间难免有帮忙的,王力家的虽然也爱和别人说一说林忘的八卦,但这会还是爽快地答应。 林忘提着木桶来到巷口,走到水郎旁边,他将桶搁在地上,说:“打两桶水。” 林忘买的桶便于提携,比水郎车上的要小将近一半,水郎将车上的一桶水直接卸在了地上,然后两个桶放一起,这就给林忘舀水,林忘不敢让他装的太满,每桶装个七八分。 装完后,林忘问:“多钱?” “二十个钱。” 林忘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两桶水根本没装满,与上次的相比,不值二十个钱。” 水郎自知确实如此,他不想林忘这么精细,便也笑了笑:“我这一桶是要卖二十个钱的,却忘了刚刚给人舀了一小罐,你也看见了,剩下的都给你了,那就十八个钱。” 林忘想这些水倒也值十八个钱,只是他又说:“我一口气买你这么多水,你也能早点回家了,再便宜些吧。” 水郎苦笑一声:“那在便宜一个钱。” 林忘这才点头,数给他十七个钱。林忘将桶的盖子盖好,一手一桶,提了起来。这身体原本没干过什么重活,林忘提起桶后,差点走不动,那水郎是个乡下汉子,心眼不错,见状还热心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提?” 反而是林忘不好意思了,刚刚自己还抹了人家一个钱,人家还好心要帮忙,但又想总不能一直靠别人,于是笑着拒绝了,他咬着牙,提着一口气将水运回了屋,好在他家离巷子口没多远,就是这么几步,等放下桶后,他两条胳膊发酸,抬起来都不停地抖。 林忘坐在一边歇了会,这一通折腾下来,又觉得有点饿了,他走到灶台边,从锅里拿出了中午剩的团子,也不热,就这么直接咬了一口,顿时觉得嘴里梆硬,就好像咬了块塑料,难以咀嚼,跟之前吃的口感完全不同。 他嚼了好几十下,腮帮子都酸了,才将嘴里这小口咽下去,林忘看着手里的团子诧异:“怎么会这样?” 林忘捏了捏手里的团子,这团子凉了后变的极硬,一点粘性和柔软都没有了,林忘将团子重新放回锅里,烧火热了一热,加热后的团子比刚才好点,但却没有新做出时的口感,吃起来还是有些费劲。 可能这乌糯面就是如此,林忘看着剩下的几个团子,有点郁闷,想着下次吃的时候还要做再少一点,吃几个做几个,但这乌糯面又顶饱,他吃两个就够了,这量还真不好掌握。 吃完饭活动了会,免得食物在胃里存食,这会天已经黑了,家家户户正忙着做饭,林忘却躺在了床上,想先睡一小觉,一开始他也睡不着,慢慢的,听着隔壁规律的剁菜声,一点点也睡着了。 林忘睡的不算太沉,时而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当他听到巷子里陆陆续续传来来往往的声音,林忘一下子就醒了,从床上坐起来。 略微醒盹,林忘从床上下来走到厨房,这就开始为一会的小吃食准备,倒不是林忘太懒,都将活推到最后做,而是这东西本就极为简单,林忘又想保持热度,是以才在出门之前动手。 林忘将买来的水放在大锅里烧,另一边他抽出刀子,想将苹果切成小丁,他原本是厨师,刀工极好,奈何现在这具身体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握着沉重的铁刀有些吃力,用起来自然十分不方便,所幸是切块,便没几下就切好了,他想若是以后做菜切细丝,怕是有些费劲。切好苹果后,林忘将它们分别放在两个桶里,等水烧开,直接倒进桶里,拿盖子一闷,这苹果醒酒饮就做好了。林忘爱钻研吃食,这个苹果醒酒饮是他以前在电视上学到的,说是苹果里面有某一样东西,能醒酒、缓解恶心,操作起来却极为简单,就这么闷上一会就好。林忘想不管是天冷天热,人们在喝醉酒后,尤其在吐过之后,还是喝点热和的东西比较舒服。 做完后,巷子里的动静也小了下去,林忘打开门,先将手推车推到门口,接着将木桶提到车上,锁好门,推着车就往巷子口走。 车上装着东西和空车推又是不一样了,虽说这车子就是运物的,并非平板车,而是有个凹型的斗,但四壁到底不是太高,连木桶的一半都没有,林忘又是第一次推,总怕车子颠簸,将木桶摔了,一开始他走的是极慢,后来一点点掌握了窍门,有些快了起来。 比上次空人去多用了一些时间,林忘出门晚,走的又慢,等他来到夜市时,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段,但是却已经没有了供他停留叫卖的位置。林忘不得不小心地避开人群,他径直往前推,也不停留,也不吆喝,也不说寻找位置,有人好奇多看了两眼,但夜市上商品花样极多,也不在乎林忘那一样,人们顶多是看,却没人开口问的。 往里走,大型酒楼妓院多了起来,小摊小贩却稀稀拉拉变少,来这里的人都是有钱的人家,吃或者耍钱都在楼里面,出来时不是醉醺醺的,就是揽着莺莺燕燕,也没心思看外面的这些,林忘却很容易就找了个好位置。 傻愣愣地站了会,也不见有人从楼宇里出来,林忘心中难免有点打鼓,又为自己接下来的叫卖而觉得尴尬。 又等了会,总算看见前方楼门口传来的动静,几声骡子的嘶鸣,间或一些吩咐的说话声,林忘紧了紧车子的扶手,不一会,就见一辆骡子车一点点驶了过来。 林忘清了清嗓子,一张嘴,吆喝道:“醒酒饮,醒酒饮,甜丝丝、温润润的醒酒饮。” 那骡子车在经过林忘跟前的时候他叫的更卖力,可惜那车子毫不犹豫地在他身前驶过,一瞬间,林忘有点泄气,垮下肩膀,顿时不叫了,可隔了几秒钟,那辆骡子车停了下来,然后掉头又回来了,这会,林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骡子车停在林忘跟前,驾车的是个家丁,他一手拿着鞭子,探头问:“醒酒饮?” 林忘点头如捣蒜。 “是用什么水煮的?” “是从街上水郎买的水,公子们都金贵,可不敢用河里水或是井里的水。” 林忘确实是用买来的水煮的醒酒饮,虽然加苹果一煮,水原本的味道会遮住,但他想这群公子们从小吃好的喝好的,一张嘴极尖,八成尝的出来,所以何必做那糊弄人的事。 那人闻言点了点头,又问:“可是药煮出来的醒酒茶?” 林忘摇头:“用苹果做的,味道清香,解腻醒酒,也不是凉的,温热适口,饮酒之人喝最是舒服了。” 林忘说的声音大,车厢里的人也听见了,只听车厢响起了几声咚咚敲击声,驾车那人会意,这就说:“来一碗。” “好咧。”林忘心气高,这就给他盛了一碗,然后递了过去,驾车那人接过,这就递进了车厢。 林忘是出来时候新做的开水,现在天气热,走这一路,只稍微凉了一点,林忘刚才说温热其实只是好听,这水温度现在还有点烫口,但烫口有烫口的好处,喝进肚里,暖暖和和的,确实舒服。 驾车那人有一半身子探进车厢,隔了会,他将碗递出来,脸上也带了点笑:“我们公子说喝了舒服,再来一碗。” 林忘听了这句,心中极为高兴,又给了盛了一碗,第二碗,那人喝的慢了些,过了约一分钟,驾车人将碗递出来,同时问:“多少钱?” 这两桶苹果醒酒饮的成本也不过二十五六钱左右,大约能盛四五十碗,所以一碗的成本不过半个钱,最初,林忘想一碗卖一钱,可转念想,这帮公子们,既然来的起这些酒楼妓院,也就不在乎醒酒饮是一个钱还是两个钱,所以林忘很痛快说道:“两钱一碗。” 果然,驾车那人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接掏出了四个钱递给林忘,林忘接过钱,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赚钱,和上次在街上扑卖香囊不同,这次是实打实自己赚的钱。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林忘底气更足,吆喝起来更加卖力。林忘眼光不错,之前猜测的也很准确,来这花天酒地的,大多会喝得醉醺醺,出来后拿风一吹,只会更难受,这会要是听见有卖醒酒饮的,又听说是甜丝丝的,不免心动,多半会要上一碗。 有时有四五个人结伴,一口气便会要个七八碗,不出一个时辰,林忘的苹果醒酒饮都卖光了,在开始的时候他还有意数着碗数,后来有阵子人多,数便忘了,但他估计能赚个六七十个钱没问题。 卖完后,林忘美滋滋地收拾东西,这会夜市上的人差不多都散了,隐隐约约听见从楼里传来的琴声,婉转动听,林忘踩着这拍子,往回走。 15、吃凉面想凉皮 林忘第一次出来卖苹果醒酒饮,只装了两桶,兼之怕自己不会推车摔了洒了,所以都没装满,卖了一个来时辰就卖光了,回去的时候正好夜市也刚散,跟着人群溜溜达达往回走,便是后来没有路灯了,也不会觉得害怕什么的。 回到家锁好门,林忘第一件事就是数钱,和他之前预估的差不多,一晚上总共赚了六十八钱,林忘心中总算有些踏实了,他傻笑了几声,然后又数了遍钱。 林忘这会有点亢奋,身子疲惫,却是不困,就是肚子有点饿,团子是还有剩,可这会硬邦邦的,林忘也懒得在开火,这就脱了衣服躺在了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因心情好,这一宿也没做梦,夜里也没人再来闹,直接一觉到天亮。 林忘一个人,所以第二天起的比别人家都晚些,他抬了抬手,觉得两只胳膊有些酸疼,就好像里面的肌肉在拉伸,这具身体一直给人当妾,没干过什么活,想来是不适应,林忘坐在床上抱着手臂按摩了会,似乎有些缓解。 洗漱完,林忘有些不甘愿地回屋热了团子,吃了两个,这会还剩下仨,林忘是真有点吃不动了,可这团子搁的时间越久越硬,林忘又舍不得扔。 吃完饭后,简单的收拾了下,昨夜用的苹果,这会都已经变了颜色,林忘拿到河边洗了洗,然后煮苹果水准备自己喝。 弄好后,林忘锁了门,又上街采买去了,像上次一样,他买了一些苹果,又给自己买了身换洗的粗布衣裳,之后就是寻找水郎的身影,那水郎总是沿街吆喝,不一会,就让林忘找着了他。 “水郎!” 那水郎昨天才卖给林忘两大罐水,那水怎么说也够一般人家吃几天的了,所以他奇怪林忘怎么又叫住了他。 “水郎,我来一些水。” 那水郎虽然心中奇怪,却没问出来,只打趣道:“小哥家喝水可真快。” 林忘笑了一下没搭茬,水郎又问:“小哥要多少?” “还和昨天一样。” 水郎挺高兴,想着今天又能早回家了,同时暗记自己明天多带一些水。 “好咧。”水郎脆生生地应道,然后跟着林忘往回走。 水郎推着车停在羊女后巷的巷口,林忘则进去放东西,并将木桶提出来。其实昨天买的水并没有一气都用完,林忘还留了一些自己喝的,要说昨晚也是失算,他光推着苹果醒酒饮了,忘了给自己带些白水,他吆喝半天,没一会就渴了,嗓子眼痒痒,最后自己喝了几碗,要不然还能多赚几个钱。 水郎的一桶水,刚好装林忘的两木桶,林忘给了钱,自己拎着木桶回去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今天拎就没有昨天那么吃力了,且一干起活来,胳膊反而没这么疼了。 东西也买完了,水也买完了,林忘一个人坐在屋里,一时到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以前在家玩电脑或是当厨子忙起来的时候感觉时间过的飞快,还没怎么地了,天就黑了,现在没什么娱乐活动,也没什么事好干,倒觉得现在的一天好像有以前两天那么长。其实这具身体会一些打绦子、绣香囊的手艺活,可林忘自己腻味那种手工活,一想到自己拿着绣花针穿针引线,他自己都能打个激灵,他也自知没那个耐性。 林忘坐在凳子上,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扣着桌子,林忘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可长时间没人跟自己说话,似乎也有点寂寞,于是打来了这个世界后,他总是自言自语,心中想的事也说出声。 “卖醒酒饮只是应急,也不是长久的事,这个简单,很快有人就会学着卖,得想点别的特色小吃……” “这里瓜果蔬菜虽然没现代多,但是菜肴挺丰富用心,要做也要做些这里没有的……” “唔,一时也想不起来……” 林忘胡乱想了会,脑海里出现各种菜色,最后由于食材的限制,最后都一一否了,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什么特色的东西。 又坐了一会,只觉得脑子里有些乱,林忘决定上街去转转,看看这里都有卖什么的,没准就像醒酒饮似的,忽然想出了什么点子。 林忘揣了几十个钱,锁好门,这就出门了。 不同于之前的几次采买,林忘这次是真真正正的闲逛,因钱财的事有了暂时的法子,心中也不这么郁闷,便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贩,他都要停下来看上一眼,或是问几句。 虞城不愧为陪都,街上一片繁华,挑担的货郎沿街吆喝,不计其数,卖什么的都有,尤其是吃食,花样繁多,名字还都起的好听,林忘这会才是真正放开心思的逛,所以看的眼花缭乱。 林忘逛了一会,有些饿了,更多是馋了,最终没忍住,在一个小摊位前停下,那是个卖面的,摊主还在吆喝呢:“春风面、细柳面,芫荽香面,鸡丝凉面诶~” 伴随着摊主的吆喝,是一阵阵煮面的白气夹在着清香,不自觉地,林忘嘴里分泌出不少口水,他吞咽了下,不是忘了家里还剩下仨乌糯团子,这一刻他想那团子晚一顿吃也没差。 摊主见林忘驻足停留,赶忙招呼道:“小哥,来碗面?凉丝丝的吃了舒坦。” 林忘抹了下脑袋上的汗,双脚已经自觉地迈了过去,找了处位置:“来碗鸡丝凉面。” “好您咧!”摊主麻利地下面条,没一会就好了,然后他过了两遍凉水,再盛入碗中,加鸡丝和其他调料,前后不过五分钟,鸡丝凉面就端在了林忘跟前。 林忘刚才光顾着叫面,连价钱都忘了问,他想反正已经做好了,也不可能退回去,再说这小摊上的面能有多贵?不过几个钱左右,所以林忘也没立时问价钱,这就拿起了筷子,迫不及待吃了一口。 连吃了几顿团子,林忘觉得这鸡丝凉面简直是人间美味,面条过了凉水十分劲道,调味料里有醋,又开胃,唯一不足的就是鸡丝太少,与其说是“丝”,不如说是“沫”。 这鸡丝面做起来虽简单,吃起来却十分爽口,味道有点像现代的凉皮,想到这,林忘猛地一惊,碗都给推出去一段距离,坐在他对面那人吓了一跳,抬起头一个劲地看着林忘。 察觉出对方惊疑的视线,林忘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重新将碗拉到跟前,低头吃面,但是这会他却已经吃不出嘴里面的味道了,脑子里不停地想着凉皮的事。 刚逛了一下,面摊不少,但确实没有卖凉皮的,也可能有这个做法,但是不叫凉皮,林忘回忆了下这具身体的记忆,惊喜地发现没有这样的做法,面条就是面条,顶多或抻或擀成不同的形状,拌以不同的作料。 林忘因想到了点子整个身心都飘了起来,他三两口地吃完剩下的面,结了帐就走了。为了在确认一遍,他这次专门找面摊从旁观察,一直逛到了下午,这会肯定确实没有卖凉皮的。 林忘心情愉悦地回了家,这会肚子又饿了,他热了团子,这回他吃了一个就饱了,总感觉这团子越放越硬,越是搪时候。 吃完饭,林忘收拾了下就躺回床上休息了,同昨天一样,等到外面传来了动静,他就醒了,煮水切苹果,不一会就弄好了苹果醒酒饮,这次他做了三桶,并且给自己带了一罐子水,准备好后,他就推车出去了。 16、遇上流氓 还像昨天一样,推到那个地方,林忘出来的晚,走的又慢,来了后站没一会,就遇上了一拨刚喝完花酒出来的。 因林忘现在是独一份,来这喝酒的人,有一些也听说了外面有个卖醒酒饮的,也没人在乎那两文钱,所以林忘站了没一刻钟,就卖出去了八碗。送走这拨人后,林忘笑的直摸车上的木桶,心里则想着等这三桶都卖完,差不多能赚个百钱左右。 过了会,又出来一拨人,林忘脆生生的吆喝,所以说没有竞争就是好,那拨人听说是醒酒的,七扭八扭走到林忘跟前,又连要了几碗,他们见林忘是小哥,偶尔有几个还调笑了几句,不过也只是嘴上占些小便宜,现在天黑,一个个又喝得五道三迷,根本看不清林忘到底长什么模样。 今天装了三桶,比昨天满,来的比昨天又稍微晚一点,所以等林忘全部卖完后,夜市上的人散了多半,剩下的便是打算通宵的。 林忘推着车往家走,夜市上的篝火灯柱消失在身后,嘈杂的声音也一点点听不见了,如今照亮前路的只有天上的月亮,耳边听的也只是不知名的虫子鸣叫的声音,心中的喜悦兴奋渐渐淡去,林忘觉得有点发毛。 这里的夜晚可不同现代,也没有路灯,远离了夜市,街上人迹罕至,现在已经是后半夜,周围的房屋无一户亮灯,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便是顾着脚下的路都有些费劲,林忘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有点发凉,总觉得除了虫子叫声,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若有似无地跟着他,可他又不敢回头看,只能提着一口气,加快了脚步。 最开始,林忘觉得是自己吓自己,可又走了一段路,他分明听到背后有沙沙的声音,持续有规律地响了一刻多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他,这会,林忘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脑顶真真发麻,他推着车,几乎小跑了起来。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响,随着林忘的小跑也跟着快起来,如影随形的沙沙声磨得人几欲抓狂,林忘现在可以肯定确实是有什么在追着他,但凡现在再亮一点,他都敢回头看一看,偏偏这会月亮飘到了云彩后面,比刚才还要黯。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林忘的肩膀上,并使着力气要给他拉住,林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整个身子都凉了,嗓子眼里像堵住了东西,叫都叫不出来。 “小哥,一个人回家怕不怕,让我陪陪你吧。”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说完后,公鸭似的嗓音嘿嘿笑了起来。 林忘倒吸了口气,竖起的寒毛一点点软下来,头皮像针扎着一样,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在反应过来抓着自己是个人后,林忘反而没这么怕了,长而缓慢地吐出一口大气,紧接着,愤怒取代了害怕,林忘顿时生出一股要跟人拼命的恨意,他随手抄起一样东西,肩膀猛地一晃,挣脱束缚后,照着后面的人就抡了过去。 林忘大意,出来时并未带什么防身的东西,他随手抄起来的是木桶的盖子,照着人脸,横着抡了过去,那人反应快,顿时松了抓着林忘肩膀的手,上半身急急往后避去,躲过了大半,但前胸还是让盖子的边缘扫了一下。 “臭婊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大骂一声,想他一个“公子”,在背后偷袭人,结果还被打到,说出去都嫌丢人。 林忘也急了,双目圆睁,眼珠子都红了,他呼哧呼哧喘着大气,气到极点,反而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不等对方下一句再骂出来,林忘就已经扑了过去,他手黑,次次都照着对方脑袋打,当时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那人被打了几下,然后也真急了,胳膊挥开木桶盖,彭地一声伴随他吃痛的闷哼,嘴上一个劲儿地吐出难听的话,然后另一只手照着林忘的脸就扇去,林忘抱头一挡,虽然没直接打到脸,但却震了下林忘的脑袋,林忘顿时觉得耳边嗡嗡直响,整个人懵了片刻。 “哼!”那人怪笑了几声,往前逼近几步,还要动手,林忘脚下拌蒜,差点摔倒。 “狗养的畜生!”忽然,一声大喝猛地爆发出来,那声音不属于林忘也不属于对面的那个男人,林忘听到了,但他没立刻反应过来。 下一刻,暗里冲出一个身影,狠狠地撞在了男人的身上,林忘这会总算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冲出来的黑影一下子给那男人扑到,然后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来回地打。 林忘见那人是帮自己的,心中略微安心,火气也降下来些,他往前走几步,这才发现帮他的那人身形不大,一眼便能看出不是个成年人,林忘顿时觉得那轮廓眼熟,便试探地叫:“吴大?” 骑在那混蛋男人身上的身影顿了顿,手上放慢了速度,抬头道:“林小哥,你不要怕,我替你教训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果然是吴大。 林忘刚才不顾对方死活的打那是因为事关自己安全,再加上又在气头上,现在他旁观吴大下死手打那人半天,他可不敢在干看着,忙上前拉着吴大的胳膊说:“别打了,教训一下就完了,别闹出了人命。” 林忘虽是成年人,可到底是小哥,这具身体没什么力气,虽然刚打了那人好几下,可根本没造成什么大伤害。吴大不同,吴大是“公子”,天生力气就比“小哥”大,再加上他从小就跟人争地盘争食物,打架更是家常便饭,别看他年纪不大,招招往那人软弱无防备的肚子上招呼,给那人打得防都防不住,躺在地上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拼命挣扎。 吴大又揍了几拳,总算松了手,然后他从那人身上起来,只见那混蛋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哀嚎,嘴里含含糊糊呢喃着什么,那叫声一点不让人同情,反而更加来气,果然吴大又过去踢了一脚。 吴大站在那人旁边,啐了一口,然后道:“周小三,我知道是你,你们一家子都不是个东西,林忘是我恩人,你们以后要是再敢欺负他,我打不死你。” 林忘忽然想起那天吴大跟他说的话,说若是有人欺负他,就去养济院找他,当时自己心里还笑这孩子口气大,根本当成了玩笑,没想到他打起架了这么猛,而且看意思,这羊女后巷附近,好像谁都认识。 “好了好了,不要管他了。”林忘又拉了一下吴大,吴大踩着重重步子走到林忘旁边。 “你不要紧吧?你别怕,有我了!”吴大一昂头,拍了拍单薄的胸脯,他如今还没林忘高了,却努力要表现出一副伟岸可靠的样子。 林忘笑了笑,当时只是气,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在他心里,自己和对方都是男人,自己手里好歹有件家伙,拼起来,未必是自己吃亏,可真打了起来才知道“小哥”和“公子”的差距。 刚刚不怕,现在不免有点后怕了,对方不是劫财,显然是冲着色来的,若当时真被对方制服了,后果不知会成什么样,林忘以前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要为这个担心。 吴大忽然凑近林忘,也有些紧张:“你没事吧,你脸色白的吓人。” 林忘这会琢磨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后,扭头瞪了眼地上还在哀嚎的人,他说:“他这种人,扭送官府吧。” 吴大却摇了摇头:“他就是个无赖,你给他抓到官府,顶多是打一顿,关几天,等他放出来后更加记恨上你,恐怕就没完没了了,如今教训他一顿就可以了,他若还是再缠着你,我再打他,到时再让官差给他抓起来,让他好好尝尝衙差们的手段。” 他说的大声,显然也是说给对方听的。 林忘见他说的有理,也就点了点头,对方是无赖,自己以后还想好好生活呢,真给对方逼急了,也不好收场。 吴大走到小推车前,抓住了车子扶手,说:“我送你回去吧。” 林忘此刻手里还抓着木桶盖子了,他将盖子放回去,点了点头,又要跟吴大抢,说:“谢谢你救了我,车子我自己推吧。” 吴大却推着车子躲了一下:“你刚才受了惊,我来推吧。” 两人拉扯半天,林忘抵不过吴大的坚持,他这会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顾不得太多,最后顺着吴大让他推,林忘则跟在旁边,一路上俩人也没怎么说话。 17、表示感谢 林忘这会才感觉到有些后怕,就是在以前,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哪里遇见过这种事,以至于现在和吴大两个人结伴都没能让他安心,林忘迫不及待想回到家里,总觉得回到家里才算安全,所以他走的比较快,也没注意到吴大推着车子跟着他有些吃力。 走了有一会,俩人回到了羊女后巷,林忘开开门,吴大帮他把车推进去,林忘急急忙忙点上了灯,光芒亮起来的那一刻,他心中总算有片刻安稳。 吴大把车子靠墙放好,扭头看了看林忘,担心地说:“你没事吧?你脸色白的吓人。” 林忘一屁股坐在唯一的凳子上,他长吁一口气,愣了片刻才摇了摇头:“没事了。” 吴大到底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此时也不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干巴巴地看着,心中将那周小三狂骂了一顿。 缓了一会,林忘总算恢复了过来,他发现吴大站在门边,看他额头上的汗始终没下去,不时就要用手擦一下,林忘从凳子上站起来,让他道:“我有点懵了,你帮我推了一路的车,累了吧,你坐会,我给你倒杯水。” 吴大赶忙说:“不用不用,你坐着歇着吧。” “你坐吧,我也要喝点水。”林忘说着走进厨房,拿了两个碗,分别倒了水端出来。 吴大是真渴了,接过碗一口都喝下去了,喝完后他砸吧砸吧嘴,像上次一样说道:“你这是买的水?你给我倒些井里或是河里的水就成。” 林忘摇了摇头,拿过他的空碗,又去厨房给他倒满,回来递给他,说:“你就喝吧,我家里没有井水、河水。” 吴大自然不信他的话,但这会这些小事都不重要,他把第二碗水也喝了,只不过再喝的时候,明显放慢了速度。 林忘站在桌子边,问道:“你也是去夜市吗?幸好这次遇见了你。” 吴大抿了抿嘴,然后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小声说:“不是,我是特意跟着你去的。” 林忘猛地瞪了下眼睛,因他的话浑身戒备起来,下意识地往门边看了一眼。 吴大从小在外面混,很是会观察人,所以他立刻就感觉出林忘的紧张,也知道自己的话让对方误解了,他连连摆手说,急着说:“不是不是,我和周小三不同,我,我听说你昨晚去夜市做小买卖,你是个小哥,又是一个人,那夜市乱的很,三教九流人都有,我怕你遇见危险,就想着跟着你,保护你。” 林忘听他这么说后,心中虽然还有些怀疑,但大半是已经相信了,顿时觉得胸口处暖暖呼呼的,他挤了个笑容:“谢谢你。” 吴大见林忘露出浅浅的微笑,也跟着笑了起来,然后他忽然换上严肃的表情看着林忘,认真地说:“林小哥,你夜晚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我是说真的,羊女巷这附近乱的很,像周小三那样的都是小打小闹。” 林忘表情一僵,通过今天,他也知道夜里自己一个人出去是有点不妥,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笑了一下说:“我昨天跟着人潮回来就没事,我们隔壁也有去夜市做小买卖的,我以后就跟着他们,互相也有个照应。” 吴大欲言又止,然后点了点头:“那你要小心点。” 之后,俩人也没什么话可说了,主要是林忘心不在焉,吴大这次没有多呆,将碗底的水一口喝完,然后站起来道:“那我回去了,你晚上锁好门。” “嗯。”林忘送他到门口,看着他像猴子一样跑走,然后回身锁门,真的是很仔细地将门闩插让,然后还检查了一遍。 这会林忘也无心数今晚赚了多钱,他回屋脱了衣服,就躺上了床。 林忘躺在床上,一时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想着周小三的事,一会又想着吴大的举动,说实话,他对吴大也是有些戒备,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现在就他自己一个人,又是个小哥,万事不谨慎点,容易出事。 他在床上直折腾到后半夜,才慢慢睡着,这一宿又是没睡好,反而是天蒙蒙亮了,外面传来说话声和走动的声音,他才睡踏实。 林忘直接睡到了中午,外面天光大亮,三五人聚在一起唠着鸡毛蒜皮的小事,林忘心中的惊慌也总算消了,这就起来洗漱收拾,虽说睡到了中午,他却不是很饿,先喝了一碗水,然后就坐在凳上数钱。 反复数了两遍,林忘昨天一晚上赚了一百零二钱,心里总算放晴,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拿了点钱当日用,剩下的钱都攒在一起,藏在了床底下。 弄完了钱,林忘洗手做饭,锅里还剩下三个梆硬的团子,林忘是真怵头吃了,便是加热一遍,也还是嚼着费劲,后来林忘干脆将团子碾碎,加水煮成糊糊喝。这团子面粘,却不是真的糯米面的,加了水泡了一会,慢慢的有些化了,最后做成了清汤挂水的糊糊,虽然口感有些奇怪,就着酱菜吃,也不是说难以下咽。 林忘想着做凉皮的事,所以吃完饭,揣上钱就出门了,做凉皮不麻烦,但是需要一些特殊容器,林忘直奔卖锅碗瓢盆的铺子。 那铺子门面不大,种类倒是比较齐全,林忘看了一圈,并没找着有合适的容器,一旁的伙计见他似乎都不满意,就上前询问:“小哥,需要什么东西?” 林忘也不找了,转头看他:“我想订做一些特殊的容器,可不可以?” 这也不叫什么事,偶尔有人来订做一些特殊的容器工具,多半是用来做买卖一类的,和家庭的器具不太一样,那伙计点了点头:“不知小哥想要什么样的?” 林忘听说可以,心中松口气,这就给他比划起来:“我要几个平底盘子,这么大,四周的沿要直上直下的,这个深度即可。” 那人想了想,倒是不麻烦:“小哥要几个?” “三个。” 伙计点了点头,双方谈妥了价钱,林忘付了二十个钱当定金,约定五天后来取。林忘家里有一个和面的盆,但因做凉皮要洗面,林忘干脆又买了一个瓷盆,和一些之前落下的、以后会用到的餐器。 买完东西回到家,一时也没什么事,林忘想昨晚吴大帮了他,自己没有表示的话似乎说不过去,想来想去,林忘和面做了十来个团子,留了三个晚上自己吃的,剩下的他包在一个包里,提着就出门了。 吴大住在养济院里,离羊女后巷不远,稍微一打听就找到了,那是一个有些破败的建筑,有的地方的土墙都塌了,门口很窄,林忘在不远处观望了会,见进出的都是衣衫褴褛之人,还有一些端着破碗的花子,三五成群,嘴上骂骂咧咧,说着一天的遭遇。 犹豫了会,林忘叫住一个看起来还算面善的人,那人表情有些呆滞,伸手指了指自己,见林忘点头,才不紧不慢地挪过来,也不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林忘。 “咳,能帮忙找下吴大吗?” 那人微微挑了下眉毛,重复道:“吴大?” “嗯。” 对方楞了几秒钟,也没问林忘什么,哦了一声,扭脸走了,林忘也不知对方帮不帮他找人,只能干巴巴地站在树下等着。 过了不到十分钟,就见吴大从门口跑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他的那几个跟班,那几个孩子比吴大小,看着比前两天还要脏,脸上的泥道子,一条一条的。 吴大冲到林忘跟前,急吼吼地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林忘一愣,然后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来看看你。” 吴大闻言,嘿嘿笑了起来,他身后的几个孩子则跟着噢噢噢地瞎起哄。 林忘开门见山,递出了包裹:“谢谢你昨天帮忙,这几个团子给你。” 吴大身后的孩子们叫的更大声,有一个年幼的伸手要拿,被吴大打了一下:“你救过我的命,我帮你是应该的。” 林忘笑了,又把包裹推了推:“你上次帮我找回了木桶和苹果,昨天又救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吴大还是摆手,他身后的孩子着急地跺脚,不时地在背后偷偷推吴大。 林忘又说:“这个乌糯越放越硬,我做了十来个,一个人也吃不了,你还是收下吧。” 乌糯才多钱一升?光是吴大帮他找回的木桶和苹果就不止这些。 双方劝让了一会,林忘是真吃不了这么多团子,这次是吴大妥协,扭扭捏捏接过了包裹,其他的孩子却早已经欢呼了起来。 吴大又说了些嘱咐的话,再三表示若是林忘遇见什么事就来这找他,林忘见时间不早了,就跟他们告别,溜溜达达回了家。 吃了晚饭,林忘躺床上休息,想着早去早回,醒的比昨天早,弄好一切后,跟着人潮推着车走上了街。 18、达成协议 林忘虽然说过跟隔壁的人搭伴一起走,可他本人是那种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所以今天并没有跟王力一家招呼一声,只是随着大流,想晚上的时候也跟着人群,就像第一天一样,即便是没卖完也回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 顺遂地到了夜市,找到了自己常待的地方,今天来的早,在酒楼妓院里眠花宿柳的人没这么早出来,没等来客人,倒看见有两个推小车的人停在了他的不远处。林忘找的地方离大型酒楼近,离夜市热闹的地方却远,一般周围没什么小摊小贩,那俩人十分奇怪,站在原地也不吆喝。 林忘心中咯噔一声,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又过了一会,打酒楼里歪歪扭扭走出几个人,林忘没立时说话,只见推车的那俩人先一步喊了出来:“醒酒饮诶,温热的醒酒饮诶!” 林忘猜到自己的买卖会被人学去,却想不到这么快,这才第三天,虽说是早料到了,但这会知道后也有点郁闷,瞪着那头看了会,也扯开嗓子吆喝:“醒酒饮,醒酒饮,甜丝丝、温润润的醒酒饮。” 打酒楼出来的人喝得迷迷瞪瞪,原本想买几碗醒酒饮,因先是听那边吆喝的,所以踩着蹒跚的步子过去,每人要了一碗。 林忘闭上了嘴,下死眼看着那头,听着那俩人愉快地吆喝着,心中堵了一大口气。 等那些客人走了,周围又陷入了安静,林忘还不及怎么了,忽然从黑暗处窜出几个身影,向着那俩人冲了过去,嘴里还不停叫骂道:“卑鄙的狗东西,学林小哥的主意算什么?” 林忘一听,脑子嗡了一声,这几天频繁接触吴大,所以即使还看不见那些人的样貌,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那些人中有吴大,林忘和吴大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吴大是替林忘出头,他又是个愣头青的刺头,若真给对方打了,那林忘也脱不了关系,所以林忘一个箭步冲过去,声音都走调了,高喊:“吴大,别胡闹!” 林忘的声音饱含怒意,吴大没见过林忘这样,还真被震慑住了,一只手举着拳头,维持刚才的动作,林忘见他停下不动了,赶紧又喊:“吴大,过来。” 学林忘的那俩人也只是普通人家,只是见林忘卖醒酒饮赚钱,这才有样学样,抓了些醒酒的药材,煮来卖,他们见忽然冲出一伙人要替对方出头,虽急时住了手,可心中也怕,这就手忙脚乱地推着车,离林忘又远了点。 吴大见他们走远的,心中得意,指着那俩人嚣张叫骂:“滚远点。” 而跟吴大来的其他孩子,也一起起哄。 林忘知道吴大是为自己好,可又气他的鲁莽,口气还是不太好:“吴大。” 吴大大大咧咧走过来,边走边说:“那俩人跟你学,也忒不地道了,就该教训一顿。” 林忘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吴大从小在社会上混,已经习惯靠拳头争来争去,他就是觉得将那俩人撵走,林忘就能赚更多的钱了。 “吴大,你管不了别人做什么。” 吴大提高声音:“他们要是卖酒卖花,我不管,可他们不能跟你学,林忘你放心,我有分寸,他们就是一般老百姓,吓唬一下,以后就不敢了。” 吴大在社会上混久了,虽偶尔莽撞,可早已学会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其实他来了有一会了,在那些客人买醒酒饮的时候就已经在了,之所以不那会冲出去,是因为他知道来这里花天酒地的人,不是有钱,就是有身份的,他若惹了人家不痛快,自己也没好果子吃,所以他才等那些人走了,只剩下卖醒酒饮的小贩时再冲出去。 “吴大,我谢谢你的好意,你也说了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就是为了糊口,今天你赶走了一户,明天还有别的人来,你总不能都赶走吧?这样没用,他们要学就学吧,而且这里酒楼这么多,喝酒的人也多,我也不可能都卖过来。” 吴大也没有天真到以为就凭自己这几个半大孩子,就能把所有学林忘卖醒酒饮的都赶走,他就是想能让林忘自己一个人多卖一天是一天,到时人多撵不走了再说。 林忘见吴大不说话了,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又嘱咐几句,然后问:“你怎么又跟来了?” 吴大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一个孩子先说了:“我们大哥担心你。” “四狗子,用你多嘴?”吴大推搡了那人一下,然后转过来看着林忘说:“我怕你再遇见坏人。” “那你们也不用来这么多人吧?”印象中,上次送桶时的那些人都在。 还是刚才的那个四狗子,大声嚷嚷:“吃了你的团子,我们得报答啊!” 四狗子年纪不大,讲话却颇豪气,这反差让林忘笑了出来:“你们都是从哪学到的这些词,不就几个团子,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四狗子摸摸头:“戏文里都这么唱的,有时有人家搭台唱戏,我们就钻狗洞偷溜进去,偷点吃的,顺便看一会。” 吴大在林忘面前被人说出这些,有点不好意思,他踹了一脚四狗子,四狗子不知道自己哪说错话了,只能委屈地闭上嘴。 正巧这会,又有人歪歪扭扭从酒楼里出来,林忘抢先一步,吆喝了起来。之后,虽然被新来的那俩人分走了一些客源,但林忘这里也卖的不错。 其实那俩人只是学林忘卖醒酒饮,却不是用苹果做的,而是去药店抓了一些醒酒的药材,为了图省钱,也没用花钱买的水,想着反正加了药材,咸涩味能被遮住,于是用的从井里打来的水。能来酒楼和花酒的,哪一个不是出身金贵,练就一张叼嘴,虽里面加了醒酒药材,一个个又喝得醉醺醺的,但稍微一尝,还是能尝出来,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只觉得这醒酒饮有股子怪味,除了个别几个真的喝得连亲爹来的八成都不认识了,其余的多数尝了一口就不喝了,扔了钱就走,有几个脾气不好的,还骂了几句,那俩人也听出了是水的事,又待了一会,后来怕得罪人,就灰溜溜走了。 吴大不晓得这其中的事,见那俩人走的早,还以为自己威吓管用了,冲着那头又甩了几句闲话。 有几个喝过那俩人醒酒饮的,再来林忘这,都是事先问一句这水是打的井水还是买的水郎的水,林忘听他们这么问,慢慢的倒也琢磨过来了,于是他底气十足地说:“自然是买来的水,公子们一个个金贵,不敢用井里的或是河里的水,不信尝尝看,若是假的,公子们掀了我的摊子都成。” 那些人见林忘这么说,心里信了一半,喝到嘴里一尝,真的没有怪味,并且林忘是用苹果做的,这醒酒饮不苦,反而有种淡淡的清香,说是醒酒其实有些夸张,不过喝下去能让人胃里舒服,不这么恶心了。 因前面那俩人捣乱,这次卖的有些慢,拖到比昨天还要晚才把三桶都卖完,不过林忘身边有吴大他们陪着,所以他也不怕。 回去的时候,一开始还有其他做完买卖的同路,走了一会,都各自散开,走了不同的路,林忘推着车子,吴大他们分左右跟在两边,叽叽喳喳说着有关夜市的话,一点疲惫都没有。 吴大对林忘有好感,一开始真是不求回报,想保护他,他的那些小兄弟心中却各有盘算,倒不是什么坏心思,却难免为自己考虑,他们见林忘大方,送团子给他们,就想着多跟他套近乎,力所能及地帮助他,那么林忘必定会回报他们,是以一个个都十分积极,大的小的都争抢着为林忘推车。 林忘心中也想着这些事,他想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人在酒楼门口卖醒酒饮,到时他卖的肯定不会有现在快,这是今天有吴大他们陪着,若不是,林忘早在人潮准备散开的时候跟着回家,那会子时刚过,他才卖了两桶,还有整整一桶没卖出去。这几个孩子的心思也好猜,无外乎就想要点吃的,乌糯面才三钱一升,就是一天给他们吃一升乌糯,也才三个钱,可比他提早回去要合算。或者再往长远了说,以后他若是干些什么小买卖,难免需要人手帮忙,与其花钱雇人,不如找吴大他们。 打定了注意,林忘先说些话做铺垫:“幸好有你们陪着,要不然这路黑,还真有点渗人。” 吴大咧嘴笑了笑,四狗子却抢着说:“可不是吗,林小哥你不知道,羊女巷周围乱的很,地痞无赖不少,我听大哥说昨晚周小三欺负你,那人,不是个东西,你可得小心。” 得亏林忘不是真的小哥,一般的小哥遇见这种事,可不愿意让人说出去,吴大是想让自己小跟班盯好周小三,这才跟他们说的,他没想到四狗子这就当着林忘的面说了出来,吴大变了脸色,狠狠踹了四狗子一脚,大喝:“四狗子,小心我真给你打成死狗,这种事是乱说的吗?” 四狗子被骂了一顿,也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忘,眼里饱含歉意,然后耷拉着脑袋,整个人都蔫了。 “没事,昨天幸亏吴大在,及时帮了我。” 吴大这才消了气,可他自己觉得有点尴尬,似乎这种事不该跟别人说,一时也不好意思看着林忘,也不好意思说话。 几人安静了片刻,林忘又说:“以后,你们能不能天天陪着我来夜市?当然,不是白来,我每日下午的时候给你们送些吃的。” 除了吴大外,其他孩子早就打的这个主意,如今听林忘直白地说出来,一个个喜出望外,齐声说好,连四狗子都重新欢实了起来,紧跟着林忘一个劲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吴大喝了一声,然后急急地说:“不用给我们吃的,反正我们晚上也没事,跟着你就当来玩了。” 那些人见吴大这么说,嘴里发出失望的声音,但因吴大排行老大,几人都听他,所以他们这会也不敢再说什么。 林忘这会也信了吴大是真想帮他,可一天两天还行,若时间长了,几个孩子难免心生不满,这点子小便宜,林忘也不屑占,不如一开始就谈好了,双方彼此走的时间还能长点,于是林忘笑了笑,说:“哪能让你们白白的跟来?给你们些吃的也是应当的,我没什么钱,但乌糯面还是吃的起,你们也知那东西搁凉了就变硬,我自己一个人总是做的多,不如分给你们。” 众人听了,再次欢呼起来,吴大还是死活不要林忘个的吃食,但林忘却坚持如此,最后在其他孩子的撒娇起哄下,吴大总算同意。 19、美味的凉皮 之后,林忘每日下午给那几个孩子带些团子,而晚上,他们则陪着林忘一起去夜市摆摊。 就像林忘之前猜测的那样,没多久,酒楼门口就多了一些同是卖醒酒饮的摊位,为此吴大也气过,也骂过,但对方也不可能就因吴大耍横而不去赚这份钱,有了其他摊位跟着分客源,林忘卖的有些慢,但好在他是第一家买醒酒饮的,总是固定在那个位置,一些醉汉喝过别家用药煮的醒酒饮,总是觉得没有林忘的好,所以林忘虽然卖的慢些,但每晚还是都能将三桶卖光,只是回去的晚些,好在有吴大他们陪着,也不用一个人走夜路。 每日醒酒饮能赚个百钱左右,除去一日里的日常开销,也能存下个七八十左右,连着几天下来,林忘手里攒了不到九百钱,马上就有一贯了。 这日,到了约定去铺子取平底盘的日子,林忘有着迫切赚钱的心,所以有点兴奋,他没一大早去,是怕对方没做完,等到中午吃过饭,他就出门去了铺子。 那铺子伙计记性好,林忘一进门,就认出了他,不等林忘开口,他就笑眯眯地说道:“小哥来的正好,您订做的器具,刚刚做好。” “是吗!” “您稍等,我去给您拿。”伙计点点头,招呼另一个看着铺子,这就钻进了后堂,不一会,他就捧着三个罗在一起的盘子出来了,这盘子的四周直上直下,不能叠加,有些占地方,三个碟子中间铺着茅草防碰撞,然后再由几股草绳捆牢固。 “您看看,可是要这样的?”伙计将捆着盘子的草绳解开,依次放在柜台上。 林忘见这盘子的样子正是自己想要的,满意地点点头。伙计见状松了口气,这就将盘子重新捆绑好,林忘付了剩下的钱,抱着盘子回家了。 到家后,林忘先是将盘子刷了一遍,然后就拿进厨房,迫不及待要自己做凉皮试一试。 前天买的白面,林忘舀了一碗到盆里,加盐兑凉水和面,和好后就盖上盖子醒会,醒个一刻钟,就可以了。 面醒好后,往里面加水,加入面团一半就好,然后开始洗面,两只手像洗衣服那样揉,感受着黏糊糊滑溜溜在指尖滑过,面团里面凉丝丝的,格外舒服。 揉到面水变得浑浊,就将水倒入另一个盆里,再次重新加清水洗面,翻来覆去洗了五遍,另一个盆里已经攒了多半盆雪白的面水,而剩下的有些发黄的则是面筋,而面水则要放在一旁静置几个时辰。 这会时间,林忘将面筋搁锅里煮一下,然后切成小块,这就将凉皮里那个有点发黄、蜂窝状的面筋做好了。 其实光是面筋,炒着吃拌着吃也极为美味的,尤其是夏天,酸酸辣辣,再配以清淡的黄瓜,那绝对比什么大鱼大肉要好,林忘光是想象,嘴里就分泌出大量口水。 林忘家里的调味料种类很少,只有盐、醋、糖,其余便没有了,做好了面筋,面水还需要静置一会,林忘出门,又上街了。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林忘知道这个世界的调味料虽然不及现代,但种类也不少,有一些是从异邦传进来的,价格稍微有些贵,只不过这个世界还没有辣椒,想要辣味的话是靠茱萸、姜、花椒来满足。 林忘找到卖酱的作坊,里面有个上岁数的大爷,见了林忘,忙问:“小哥好,需要点什么?” 林忘回忆了一下,问:“有辣油吗?” 这里的辣油并不是辣椒做成的,而是用油和茱萸同煎,得出来的。 “有有有,新榨的咧。” “怎么卖?” “十钱一罐。”大爷指了指架子上的一个小罐子,其实这茱萸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乡下道两旁都是,贵就贵在油上。 林忘想凉皮缺辣就美中不足了,于是买了一罐,之后他也没急着走,又看了看其他调料,这作坊里还卖一种类似于酱油的豆酱汁,和类似于黄豆酱的酱黄,这两样用油少,比之辣油便宜些,林忘分别买了两罐。 出了卖酱的作坊,林忘又进了隔壁的香料铺子,买了些花椒和大蒜,在之后就是上街买黄瓜,这几样加起来又是不到五十钱。 揣着这些东西回家,林忘等不及凉皮做好,这就洗了黄瓜切丝,面筋里拌上盐、醋、辣油、豆酱汁,大蒜,最后在上面浇一点炸的花椒油,林忘吃了一口,瞬间幸福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入口是黄瓜的清香,然后是开胃的酸,舌头这会尝到一点点久违的刺激的辣意,再之后是豆酱汁浓郁的酱香,大蒜和花椒的味道也格外醒目,组合在一起简直绝配。 林忘闭上眼,默默地感受这个滋味在嘴里爆开,不知是不是吃久了团子,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凉拌面筋,比他之前当厨师时做的,添加了更多调味料的还要好吃,甚至这一刻他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的过他碗里的拌面筋。 稍微平复了下激动的情绪,然后突突突突,林忘就一口气将拌面筋都吃了,吃完后打了个饱嗝,满嘴带着大蒜的醋味,意犹未尽。 下午的时候没什么事,收拾了下屋子,又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觉,等到晚上的时候,面水静置的也差不多了,这时,盆里的水上一层是清的,面粉都沉淀到了底部,林忘把上面的清水倒净,然后用勺子搅拌,并把里面的小面疙瘩碾碎,剩下的水雪白均匀。 这会,林忘拿出之前订做的平底盘,在上面刷了薄薄一层熟油,然后往盘子里舀一勺面水,放入已经烧开水的锅中,盖上锅盖隔水煮三分钟左右,只不过这种盘子不同于铁盘,传热慢,林忘又多煮了一会,这才成型。 煮好的凉皮连着盘子一起放到凉水里,让凉皮冷却一会,稍等片刻后,揭下的凉皮雪白半透明,拎在手里抖了几下却不断,十分有韧性。 林忘将凉皮切成大小适中的长条,加上面筋和其他调料,因凉皮和面筋口感不同,这样搭配比中午时光吃面筋还要美味。 吃饱喝足后,林忘的整个屋里都是那浓郁的蒜香醋香,他满足地坐在凳子上,心中对这凉皮颇自信。 林忘算了算一份凉皮的成本,竟比他上次吃的鸡丝凉面要贵上一些,谁让这凉皮里虽然没有荤腥的肉类,调料却不少,又是辣油,又是蒜末,又是花椒油的。林忘将客源定位于中下层次,这凉皮虽然好吃,但价格稍贵,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抹了花椒油,蒜末也由泡大蒜的蒜汁代替,黄瓜和辣油也可以少一点,这样一碗凉皮能降低一个半钱左右。 20、莲花街 林忘因做成了凉皮,心中高兴,所以在推车去夜市的时候,始终笑脸盈盈。 那几个孩子最近跟林忘较熟了些,一路上叽叽喳喳,四狗子鼻子灵,打一出门,就嘶嘶嗅个不停,然后围着林忘团团转,好奇地问:“林小哥,你身上好香啊,晚上吃的什么?” 除了吴大,其他几个孩子都巴巴地看着林忘,林忘笑了笑,说了句“吃的面”,就敷衍过去。 林忘想白天在街上支个摊子,但说到细节还有许多没考虑好,比如位置啊,摊位钱什么的这些琐事,吴大他们虽年龄小,但到底在虞城混熟了,林忘就想说出来给他们听听:“吴大,过几日我想在街上支个面摊,我听说支摊需要交些税钱,那这税钱大约要多少?” 吴大抬头看了眼林忘,眼底有些钦佩:“林小哥说的这种小摊位,也称不上交什么税钱,每日只交些地方钱就好,具体多少,要看林小哥你在哪支摊子了,像是最繁华的地方,便是最小的一个摊位,一日也得需要百钱十钱左右,次些的五六十、四五十、一二十都有,再背净的地方,也就十钱上下。” 林忘想了想,他现在的钱不多,虽说繁华的地方代表着生意好,可若是一日七八十地方钱,那么他每日卖出去的头四十碗,才刚够把这地方钱交了,不如就找个中等的地方,于是林忘说:“我就打算找个一般的地方,卖点面食,也不用太繁华,你知虞城可有什么地方好吗?” 吴大对虞城极熟,林忘问的问题,正好是他擅长的,只不过他刚张口说了一个“那”字,然后猛地顿住,表情有些尴尬。 林忘看见了他的反应,不明白他为何把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看他那样,也不像是不知道:“吴大?怎么不说了?” 吴大支支吾吾:“其实有处地方不错,不过不太适合小哥去。” 林忘以为吴大口中的那声“小哥”是专指他了,一时也没听出更深层的意思:“我有什么不适合去的?” 其他几个孩子怪笑了几声,四狗子却跳出来大叫:“我知道老大说的是哪里。” 林忘扭头看着四狗子:“是哪里?” 四狗子还来不及说,却被吴大踹了一脚,林忘奇怪地看着他俩,吴大又支吾几句,这才说:“城北有条莲花街,那里多是妓馆,街口卖胭脂水粉、首饰花朵、香囊绣帕居多,吃食次之。” 林忘这才明白为什么吴大说“小哥”不适合去:“那里是妓馆,不是晚上才热闹吗?白天会有人吗?” 林忘说的话算是露骨,这帮孩子虽然年龄不大,但早已什么事都明白,听林忘这么说,都一个劲地起哄,四狗子还冲林忘挤了挤眼睛:“林小哥,你真不害羞!” “呵呵。”林忘干笑了几声。 吴大将四狗子拎到了跟前,这才解释:“莲花街不同于其他地方,那里虽是妓馆,但以清倌居多,且是多少有些才华的,去莲花街的多是文人雅士,喜欢在那吟诗作对,把酒欢歌,所以白天也不会冷清,但却不比其他风月之地热闹。” 林忘听了两眼放光,这样的地方正合他意,地方钱不太贵,卖吃食的也不太多,林忘挺满意那莲花街的,想着明天白天就去看看。 吴大看林忘那态度,就知道他心中已认准了莲花街,莲花街虽不比别处混乱,但到底是风月之地,总归不太好,吴大说出来后心中有些后悔,他怕林忘在那摆摊会出事。 之后的一路上,林忘多询问关于莲花街的事,几个孩子似乎都去那溜过,纷纷说着一些趣事。 “听说莲花街有位得宜哥儿,资性聪明,模样标致,能吟诗做对,又善琴棋书画,他若是看不上的,连见都不见。”说话的是这些孩子里排行老二的,叫栓虎,人如其名,虎头虎脑的,比吴大小不了多少,他一边说,一边嘿嘿笑着。 吴大又踹了他一脚:“你这呆子,平时不声不响,一沾这个,话就多了。” 栓虎躲了一下,搔搔屁股,蹦前面去了。 像平常一样,卖完醒酒饮,众人就回去了。 这一天走的路多,傍晚的时候也没有睡一觉,林忘还在卖醒酒饮的时候就已经困的不行了,强睁着眼睛,等到回了家,他脱了衣服就躺上了床,实在太累,连身体都没擦一下。 第二天睡到中午,林忘起床洗漱收拾吃早饭,等都弄利索后,他出门打听莲花街的方向,一些邻居听他要去莲花街,还在背后议论纷纷,有的那嘴巴不好的,故意说些难听的话,林忘全然不在意,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赚钱,等稍微有些资本了,或许租赁个小铺子,早早搬离这里,倒不是嫌羊女后巷脏乱什么的,主要是这的人太差劲,公子们总是想占他便宜,小哥们人闲嘴碎,背后说什么的都有。 要说吴大推荐的地方真不错,先不说其他,位置离羊女后巷也不远,走路半个多小时。这要搁以前,林忘根本不可能走这么久,但来到这个世界后,慢慢的也已经习惯了。 这个莲花街和林忘一开始预想很不一样,他想着风月之地应该飞桥栏槛,装饰艳丽,至少也像他每晚卖醒酒饮的那处,可这莲花街一色青色楼房,各家门前挂着一盏莲花灯,其余并无过多装饰,淡抹浓妆,倚门卖笑的情景也没有。 而摊位大多聚在街口,莲花街里还算宽敞,无摆摊的商贩,只偶尔有挑担的货郎从头走一遍,也不会在里面多停留。 确实如吴大所说那样,这里的摊位多是些卖胭脂水粉等打扮装饰之物,吃食则是糕点居多,但这种东西,挑个担儿就能卖,还能省下地方钱,所以莲花街街口的摊位不算多。 地点是不错,就不知白天人潮如何,林忘在原地驻足观望一会,周围的商贩们见林忘一个小哥,站在街口也不走,也不进,也不逛摊位,很是奇怪,还当他是来抓奸的,嘻嘻哈哈说笑了一会,连来莲花街的文人公子,都忍不住看眼林忘。 观察了一会,人潮不算多也不算少,且来这里的公子,打扮皆带着一股文雅,穿着浅色直身,手摇纸扇,便是有看林忘的,也绝无一人来上前搭话。偶尔有些公子会在摊位前买些糕点或是花朵等物,应是带进去讨好某位哥儿。 看完后,林忘就溜溜达达走了,他心中满意这个地方,难免喜形于色,无事干的摊主们见林忘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反而猜不透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21、城南 林忘心中认定莲花街那处地方,可若是要支起摊子,那还少不了桌椅板凳,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林忘舍不得买新的,于是又去向吴大打听:“吴大,你知哪里有卖旧的桌椅板凳的?” 吴大自然明白林忘是要支摊子用,于是说:“若是有店铺转手或是关闭,则有可能寻着旧的桌椅板凳,但最近没听说有这样的铺子,至少咱们附近没有。” 林忘听他这么说,难掩失望,吴大紧接着又说:“不过城南有处大的垃圾场,我们几个经常去那里拾东西,总能看见别人扔的坏的家具,你可以去拾些木料,然后拿到木器作坊,让木匠给你攒些桌椅板凳,最后给他点手工钱就行。” 林忘眼睛一亮,急忙说:“在哪里?我这就去。” 吴大面露为难:“那处垃圾场在城南,咱们这是在城北,一南一北,一天也走不到。” 林忘一想可不是吗,羊女巷是在虞城的北面,于是他问:“那你们以前怎么去?” 四狗子抢着说:“还能怎么去?走着去呗,大约两天能走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就随便找个地方窝一宿,每次等我们再回养济院的时候,我们几人的地方就被占了,非得动手打一架才能抢回来,不过那处垃圾场大,周围住着不少大户人家,就是在垃圾堆里,有时也能捡到好东西。” 林忘看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就是立刻动身,明天晚上怕也赶不到,或是雇辆车,可一天也不能打个来回,这一南一北车资也不会太少,再加上他晚上还要在夜市摆摊,少去一天,就少赚百文钱,这样想的话,又有些不值当了。 吴大看出林忘的纠结为难,便自告奋勇道:“我让他们几个去,帮你找点木料回来。” 林忘听吴大这么说,心中也十分想让他们帮个忙,他见那几个孩子听完吴大的话后,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对表情,但又总不好装傻充愣让人家在外面白白漂几天,于是想了想,认真地说:“那么远的地方,我原本并不想再麻烦你们,可我想支个摊子,桌椅板凳确实是个问题,我想你们帮我跑一趟,寻些木料来的话,我给你们包些团子在路上吃,再给你们些钱,你们自己想买什么买点什么。” 那几个孩子听说还有钱拿,一个个头点的那叫个快,更是围着林忘嗷嗷嚷了起来,于是定着明天一早他们出发,林忘晚上的时候就给他蒸出了乌糯团子,每人又给了十个钱,几个孩子紧紧攥着铜钱,已经开始讨论着这钱要怎么花。 吴大不放心林忘晚上自己去夜市摆摊,所以这次没有跟着去南城的垃圾场,另外几个孩子虽然都比他小,但因他们之前也去过,所以吴大并无丝毫担心,反而林忘担心他们露宿在外头,遇见什么危险。 四狗子听了林忘的嘱咐,大大咧咧说:“能有什么危险?顶多是跟抢食的花子打一架,我们也未必输。” 林忘知道四狗子说这话毫无心机,听了后只能跟着叹口气,再次嘱咐了几句。 转天一早,那几个孩子走了,林忘下午又去找了趟吴大,昨天分别给了那几个孩子一人十个钱,林忘没有给吴大,倒不是林忘小气,因吴大没去就不给他钱,相反,林忘知道吴大是这几个孩子的头头,并且若没有他,那几个孩子也不会帮他,林忘这次除了给吴大送了吃食,又顺道给了他二十个钱。 吴大接到手里才发现包团子的包裹下还压着几个钱,他当下就反应过来,抬头看着林忘,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给我钱做什么?” “你帮了我这么多,又是天天夜里陪我摆摊,又是放话护着我,又是让你的小兄弟去城南帮我寻木料,我是想感激你。” 林忘说前面话的时候,吴大表情还有些像是不好意思,等听了后面的,他一把将钱又塞到了林忘手上,动作迅速粗鲁,差点连包团子的包裹都弄掉了。 “我不要。”吴大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说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 林忘叹了口气,被对方说了这么多次的“救命之恩”,他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总拿那个说事,之后你不是也帮了我这么多了吗?这些日子来你帮着我,我真的很感激,没有你……” 林忘想说没有他的话,他怕是连夜里摆摊卖醒酒饮都困难,但又怕说完这话后反叫吴大上了心,日后内心膨胀,真以为林忘没他的话就不能在夜市做买卖。不是林忘小人之心,只不过他早已是成年人,说话之前肯定会想一想。 “那不一样。”吴大听林忘将话停在那,只当他在感叹,于是小声嘟囔了一句,同时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更是生出一股冲动要好好护着他。 林忘快速地拉过吴大的手,将二十个钱又放在了他手心上,很真诚地说:“你们几个孩子在这里也不容易,虽说养济院分发食物,但肯定也不好过,我希望你将钱收下,留在身边应个急也好。” 吴大被林忘抓着手,一时间有些飘飘然,脸上烧得慌,得亏他皮肤黑,看不出来,只是他也说不出别的话,又舍不得抽回手。吴大要强,又对林忘有好感,心中本能地不想要他的钱,可这会被林忘这么温柔的声音一说,他倒是愣在原地没反应了。 林忘见吴大这次没拒绝,只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这就收回了手,还嘱咐他回去后将钱收好,千万小心别叫人偷去。 吴大见状,没再说什么,收回手点了点头,将二十个铜钱紧紧攥在手里,虽跟林忘说着话,可那只手的手指不停地来回摩挲,不一会,手心就出了一层汗。 俩人又随便说了会话,吴大就回养济院了,林忘一个人溜溜达达往回走,今天虽一共给出去五十个钱,他却一点也不心疼,一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总白白占便宜,这样双方也处不久,二是他也确实感谢这几个孩子的帮忙,尤其是吴大。 “乌糯面快吃完了,看来明天还要再去买点。”因想着支面摊的事,所以林忘心情很好,心里算着日常开销,嘴上哼起了小调。 22、城外 连着两天,只吴大一人跟着林忘夜里去摆摊,因林忘多少卖出了些名声,所以总是比别家卖醒酒饮的要早些卖完,回去的时候基本跟着人潮,也没出什么事。 那些孩子离开有两天了,林忘一想到他们才十来岁,就要徒步走这么远,还要宿在外头,一时间心中很不落忍,又怕他们出事,多多少少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们,不会有事吧?”林忘推着车子,心不在焉。 吴大是真的不以为意,口气很轻松:“我们去了多少次了,不会有事的,南城住着不少富户,他们没准还能讨到些好吃的呢。” 林忘听他如此说,心中好过些,俩人又随便说些其他,吴大吞吞吐吐,一会说东,一会说西,好像心不在焉,林忘以为他也是担心那些个孩子,出口也说了些好话。 隔了会,吴大用比平时低一些的声音说:“林小哥,后天就是十五了,咱俩,咱俩去城外的崇慈寺逛一逛可好?” 林忘闻言,心中有些奇怪,他顿了一下,看了眼吴大,能看出吴大有些紧张,被林忘看着,也不扭头看对方,而是直愣愣地看着前面的黑暗。林忘看吴大这样,以为他是那种小孩子央求大人带着出去玩的心情,当即无声笑了一下。不能说林忘迟钝,只能说林忘看着十多岁的吴大,很难往别处去想,因他一直是自己一个人过,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身为“小哥”的自觉,在他心里,他和吴大都一样,都是是男的,而且思想上,吴大比他小十多岁,他给吴大当成个孩子。 “好是好,不过为什么要去城外?虞城没有寺庙吗?” 吴大听林忘的意思是同意去,整个脸都舒展开,他快速地看眼林忘,这就眉飞色舞讲了起来:“崇慈寺不一样,在五年前,虞城有户谢家小哥,传说面如锅底,嘴大如碗,生的五大三粗,赛上山里的熊瞎子……” 林忘听他这么说,好像亲眼见过一般,当时就乐了。 吴大见林忘笑的合不拢嘴,说的更来劲:“谢家虽然富裕,但有这样的小哥,就是到了十八还无人问津,后来,谢家小哥去崇慈寺上香,意外救了魏家公子,这魏家公仔在虞城可有“美男子”的称号,多少待嫁小哥芳心暗许,经过此事,魏谢两家结了亲,原来这谢家小哥只是比一般小哥健壮一些,并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心地却是极好,后来这俩人生活美满,这在当时很是一段佳话。” “自那以后,崇慈寺的香火是极旺盛。” 林忘听完后,唯一的感慨就是这寺庙挺会宣传,心中暗想那故事,然后又想些有的没的,林忘猛然想那崇慈寺在城外,香火盛但小摊小贩肯定没有城里热闹,于是想着做点什么去那卖,他忙问:“你说我做点饼子去那卖可好?” 吴大很快点了点头:“自然是好,每到十五,崇慈寺外就多了不少卖东西的货郎,咱们回来时还能挖些野菜。” 林忘听说还有野菜可挖,更是高兴了,于是两人定好后天一早,结伴去崇慈寺。 一晃就到了十五那日,林忘夜里卖完醒酒饮回来,当下就上床睡觉,因白天的时候休息好了,所以天还没亮时,自己就起来了,他听了听,周围邻居也有了动静。 林忘麻利地和面切葱,这就烙了几张葱油饼,他本以为自己起的够早的了,没想到他的饼还没烙好几张,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谁啊?”林忘擦了擦手。 “林小哥,是我。”门外响起吴大敞亮的声音。 这会,天也才刚蒙蒙亮,林忘怕吴大吵到别人,几步走到门边,给他开了门,吴大站在门外,脸上挂着笑,林忘无意瞥了眼周围邻居,见不少人已经穿戴整齐,或是提着篮子、包裹,已经准备出门了。 林忘也猜有人同他一样,赶上十五热闹,做些东西去街上卖,只不过没想到一个个都这么早。林忘给吴大让进了屋,也顾不上问出疑问,这就立刻回到厨房,给锅里的饼翻了个。 “好香啊!林小哥,你做的什么?”吴大吸了吸鼻子,自顾坐在了凳子上。 “我烙的葱油饼,这个放凉了也好吃。” 吴大眯着眼睛,贪婪地吸吸鼻子,似乎光是闻味就十分满足了。 过了片刻,林忘端着一个碟子出来,碟子里放着几张葱油饼,顿时,一股浓郁的葱香味飘了过来,林忘指了指:“吃点饼,你早上还没吃东西吧?” 吴大盯着那金黄色的小饼,眼睛差点移不开,半晌他抬起头,然后摇了摇:“这个你留着卖,你给我拿个乌糯团子就成。” 林忘这些日子吃乌糯团子吃的,别说看见它了,就是光听名字都要吐了,尤其是大早晨,吃这么一块沉甸甸的东西,怕是一天都得不舒服,他虽然节省,却不是小气,也不会委屈自己,平时的早上,他也是不吃乌糯团子的。 林忘摆了摆手:“早上不吃乌糯团子,你就吃这个吧,尝一尝也好告诉我好吃不好吃。” 吴大听林忘这么说,再也忍不住,当下拿起了一张饼,一口咬在嘴里,最上面的本就是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吴大那一口,直接烫了舌头,疼的他嘶嘶吸气,嘴里咕咚咕咚吞咽着口水。 “慢些慢些,小心烫。” 吴大仰着头,张着嘴巴冲天呼呼吹了半天,一股白气从他嘴里飘了出来,那块饼总算凉了下去,他随便嚼了两下,咕咚一声直接咽了下去。 林忘站在旁边,等着听听吴大反响。 吴大原本顾不上其他,只不过他看见林忘站在旁边像是等着,这才歘空抬头比了个大拇指:“太香了。” 吴大也说不出什么花样来,只一个劲地说“好吃”、“香”。 这葱花本就有香味,林忘在饼里又放了些油和盐,绝对比外面卖的胡麻饼好吃的多,胡麻饼里有芝麻,却不香,这葱花饼光是闻味就引人食指大动。 林忘见吴大吃着,这就回身去厨房又烙了几个,没一会,弄好了,林忘把饼装进了篮子里,他走到外屋将桌子上碟子里剩下的也一并装入,数了数,吴大只吃了一个,心中也明白一个肯定是吃不饱,一瞬间,林忘又为吴大这孩子觉得有点心酸。 “林小哥,你不吃吗?” 林忘又去厨房,灌了一壶水,边走边说:“刚才烙饼的时候我就已经吃过了。” “哦,那咱们赶紧走吧。”吴大接过水壶,替林忘拿着。 “嗯。”于是俩人出了屋,林忘回身锁门。 这会天已经亮了,但因为是夏天,其实时辰还是早的,不过羊女后巷家家户户已经动了起来。 俩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我看今天家家户户都起得挺早,有的都已经出门了,应该都是想着去卖点什么吧?” 吴大解释道:“早出门的,都是打算去城外崇慈寺做点小买卖,那里跟城里不一样,也不用交地方钱。” 林忘哦了一声,之后俩人没怎么说话,一心加快脚步往城外走。 紧赶慢赶,走了一个多时辰,隐约听见前方尘嚣嘈杂,再快步走近,只见土道两旁便开始出现了摆摊的小贩,有卖香囊挂坠的、水果吃食的、玩意摆件的,眼花缭乱,竟不比城里差。 打来了后,吴大一直挺兴奋,一会往这看看,一会跑那边看看,他伸手指了指:“那就是崇慈寺了。” 林忘顺着他手望去,只见一道红墙黑檐掩映在几棵万年青之间,烟雾缭绕,间或传出低沉的钟声。 可能是之前那个魏谢两家故事的原因,来崇慈寺上香的多为年轻人,或是几个小哥结伴,或是三五成群的公子,别说,还真有很大的几率牵出一线姻缘,在林忘看来,这就是个变相的相亲大会。 林忘的首要任务是把葱油饼卖出去,于是他走进人群,这就吆喝起来。吴大主要心思是想陪着林忘来这里走一走,玩一玩,所以也就一直跟着,林忘怕他闷,本想让他自己先去各处玩会,再定个时间在某一处汇合,吴大摇头拒绝了。 到了这会,林忘仍把吴大当成个孩子,不做他想,只当他见人多,怕在城外走散了,丝毫没想到吴大野惯了,一个人哪里没去过? 林忘一路吆喝,只因现在未到中午,来往的人群八成吃过了早饭,所以走了一会,林忘一张饼没卖出去,连问一声的都没有。 吴大替林忘着急,一个劲地喃喃:“这么好吃的饼,怎么没人买呢?”然后,他也跟着林忘吆喝了几声 林忘知是时辰不对,倒没有太着急,仍旧一边看着周围的摊贩,一边可有可无地叫卖着。 23、意外 骄阳似火,已到了中午时分,耳听得蝉声阵阵,直叫的人心烦,吴大整个人心浮气躁,脸上的汗像小溪一样,抹了几下,就抹出了几条黑道子。 林忘也热,他当时都恨不得解开衣服光着膀子,好好凉快一下,当然这也只是他思想上放放风,他还没胆做出在这个世界属于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沿着土路叫卖。 “葱油饼诶,金黄咸香的葱油饼诶,保证吃过以后不后悔诶!” 这会,葱油饼的香味早已经被遮住,但林忘喊出这些吆喝声,人们一听有“葱”有“油”,又“金黄咸香”,难免开始在脑海里想象那味道,不一会,还真有个公子叫住了林忘:“你这葱油饼怎么卖?” “三钱一个。”林忘边说,便掀开了盖着篮子的布巾。 那人听说三钱一个,当时就皱起了眉,就是城里卖的胡麻饼,也才一钱一个,那公子刚要摆手,一瞄眼,正好看见篮子里色泽金黄的饼子,带着一点点油星,看着就有食欲。 那公子抬起的手顿了下,这个时候能有闲工夫来城外闲逛的,家境本就不会太差,他想了想,改从怀里摸出三个钱递过去:“给本公子来一个。” 林忘接了钱,给对方拿了一张饼,那人拎着一角,站在原地就吃了起来,边吃,边赞赏地点点头,末了还冲林忘挑了挑大拇指,赞道:“果然很香!” 吴大听了,比林忘笑的还开心,有在旁边观望的,见那人开口称赞,这就也要了一张。林忘的葱油饼虽然贵点,但里面实打实有料,是越嚼越香那种,即便是什么小菜都不就,也回味无穷,不一会,林忘就卖出去五六张。 在寺庙周围转了会,卖吃食的也真不少,林忘专挑人多的地方走,大约在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他做的葱油饼就都卖光了,虽说他卖三钱一个,可葱油饼的成本也不低,算下来这些饼子能赚个二十钱左右,这对林忘来说也已经很满足了。 卖完饼子后,吴大彻底松口气,他拉了拉林忘的袖子,兴奋地说:“林小哥,我们也去寺里拜一拜可好?” 林忘今个起的早,又走了一天,晚上还要摆摊,他已经很累了,原本想直接回去的,可看着吴大期待的表情,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强打起精神,点头说好。 因崇慈寺在城外,城里一些普通人家多是走着来的,这会有的已经往回赶了,所以现在的人潮倒比中午那会少了许多。 林忘和吴大顺着台阶往上走,不一会就进了寺庙正门,院中栽着万年青,虽人头攒动,但院子里很干净,地上根本见不到有垃圾,正对大门有一个巨型香炉,里面插满了香烛,两旁是卖香的和尚,还有求签解卦的小摊子。 香烟缭绕,低沉的木鱼声从大殿里传来,打门口就能看见殿中供奉的是弥勒佛,两旁则是哼哈二将,案上焚着香,摆着鲜果,地上铺着蒲团,人们依次进去跪拜。 等了片刻,林忘和吴大也进了大殿,屋中比外面还热,顿时一股热浪扑来,大殿一旁站着位和尚,身穿僧衣,披着袈裟,光亮的脑袋竟无一丝汗迹,和尚双手合十,闭目诵经,听不清念的什么,却让人的心里跟着稍微平静了些。 吴大先一步跪了下来,林忘一错神,也跟着跪在了另一个蒲团上,吴大咧着嘴角闭着眼,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林忘却楞楞地抬眼向上看,只见那弥勒佛眉开眼笑,面目慈悲温柔,像是世间再无任何苦难,林忘却看得难受,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委屈。 “林小哥?”吴大许完愿,美滋滋地扭头,正巧看到林忘一脸悲伤神色,他从没见过他这样,一时间慌了神,也不知因为什么,出口喊他的声音带着紧张和担心。 被吴大的叫声唤回了神,林忘勉强一笑,这就低下头,双手合十,非常虔诚地在心中许愿,只愿他能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 俩人拜完后,出了大殿,吴大还因为刚刚的事情而有些无法释怀,他不敢开口问,也不知怎么开口问,只有紧跟在林忘身后,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不是姻缘莫强求,姻缘前定不须忧,任从波浪翻天起,自有中流稳渡舟。” 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入林忘耳朵里,他顺势回头,只见有个老和尚在给他摊前的小哥说着什么,那小哥听了却不懂,急切地又问了几句,老和尚没立时说话,却正好抬头和林忘对上视线,区别于林忘的错愕,那老和尚始终面带微笑,脸上挤出了纵横的褶子,隐隐像是跟林忘点了下头。 林忘一愣,但也只是个错神功夫,他脚下步子没停,仍往外走去。 俩人出了崇慈寺大门,下了台阶,吴大一直走在林忘后面,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中没由来的有些慌,下意识地叫了一句:“林小哥?” “嗯?”林忘扭头,嘴角微微上挑着,一切如常。 吴大眨了眨眼,也没什么话说,好像刚刚在大殿里只是他看错一般,楞了一下,他随便说了句其他的话:“说是要采点野菜回去,我们这就找找吧。” 林忘听说采野菜,心中便光想着这个,确实刚才难受的心情淡了许多。 俩人偏离土道,专往草多的地方走,林忘以前住在城市,对野菜了解不多,唯一知道的一种就是马须菜,这种野菜在小区的花坛边有时也能找到,林忘的奶奶节俭惯了,一到夏季就会找马须菜,或是晒干制成咸菜,或是包饺子吃。 吴大不同,吴大他们常年吃不饱,一到夏天就四处挖野菜,吃一部分,另一部分存起来冬天吃。 吴大此刻正扑向一片羽状的野菜,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已经看不出颜色的包裹铺在地上,一把挖,一边往里扔。 林忘看了会,问:“吴大,你挖的这是什么?” “地丁菜,这个可好吃了,没想到这次发现这么多。”吴大头也不回。 林忘搔了搔头,他没听过这名字,林忘四处看看,他这会也有点好奇,想看看有什么植物是他认识的,走着走着,他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丛马须菜,林忘回头看眼背对他蹲在地上的吴大,喊道:“吴大,我去前面挖野菜。” “好。”吴大没回头,只是大声应了一下。 林忘跑过去,也蹲在地上挖了起来,他挖的比较细致,挖完后还掸掸土,然后再放进篮子里。 林忘挖着马须菜,忽然听吴大咋咋呼呼叫了一句,隐约是“车前”两个字,他还以为是来了车了或是怎样,这就停了动作扭头去看,只见吴大拎着包裹,又跑别处去了,跑之前也回头看了眼林忘,正好两人对上眼神,吴大见林忘还在那蹲着,也就放心了。 挖完这里的,林忘拎着篮子又往别处走,这里景色虽单一,但一切都是最原始的样貌,且空气极好,林忘整个人都放轻松,后来也不找野菜了,就这么随便溜达。 那一段时间,林忘完全是神游太虚,脚下更是下意识地迈着步,根本不知道走的什么方向,等他回神以后,才发现周围野草茂盛,眼前错综排列着叫不上名字的树木,上面落着小鸟,啾啾啾啾叫个不停。 林忘为自己感到无奈,因现在还天光大亮,所以他并不担心,林忘围着周围转了几圈,见四周景致无差,甚至后来他都分不清自己到底从哪边来的了。 “吴大,吴大你在吗?吴大?”林忘凭着感觉走,一边走一边喊,喊了半天都听不到任何回应,反而脚踩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十分明显。 林忘看着太阳分辨了会虞城的位置,即便他和吴大走散,他也不是太担心,自己只要方向没错,总会走回虞城,而吴大找不到他,应该也会自己回去,林忘也无心再看什么风景了,毕竟这会时间不早了,他跺了跺脚,加快步伐。 走了约一刻钟,还没走出这片小林子,林忘猛地听见草丛后面传来一阵沙沙沙的响动,草也跟着大幅度地晃了一下,林忘僵着身子,汗顿时就下来了。 差点忘了,这里是原始的地貌,人迹罕至,谁知道到底有没有什么野兽? 林忘也不知怎么的,猛然想起了《水浒传》里景阳冈的情节,他想自己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吧,再一想,这虞城是陪都,附近若是真有猛兽出没,早就应该被解决了,或是吴大也会告知他,不可能放任着不管。林忘心里想了不少,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多少有些效果,可他仍然一动不敢动,就算不是猛兽,若是毒蛇什么的,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咕咚,林忘吞了口口水,只见他额头上的汗跟小溪似的,被吹来的风一刺激,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忘向那草丛望去,眼睛一眨不眨,猛然间,他在草丛的缝隙里看见一抹黑色,起先他以为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吓得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再仔细瞧,只见那黑色上还带着银色暗纹,分明是块布料。 林忘后背的汗一点点褪了下去,他越看越觉得那是一块布料,后来他更是认出了那银色线绣的是祥云纹。 知道是布料,林忘整个松了口气,可这荒郊野外,草丛里怎么会有块布料?难道是有人路过,被树枝钩破的,但看那布料的形状一点也不像单独一片,反而像是包裹着什么,很饱满,这种区别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林忘越想越渗的慌,他都怀疑这草丛后面其实有具尸体,毕竟这里荒凉,挺适合抛尸的,林忘再次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又怪自己想象力太丰富了也不好,他现在最明智的反应是绕过去,当做什么都没瞧见。 林忘迈着僵硬的步子,刚往横向挪了几步,眼睛还不错神地盯着那处,忽然,他见那黑色布料动了一下,不是那种被风吹的轻飘飘摆动,而是上下起伏了一下,林忘现在可以肯定,那后面不会只有一块布料,肯定有个人,还能动就证明应该不是死人。 林忘又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知道自己应该当做没瞧见,心里也一个劲地反复呢喃“好奇心杀死猫”,只不过知道草丛后面的可能是个活人的话,他就真没法当做没看见,也许那人受了伤,也许自己过去看一眼能救一条人命。 站在原地僵持了好几分钟,林忘咬着牙,一边骂着自己,一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他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期待草丛后面的人听见后给点反应,哪么发出呼救的声音也好,可半天,那后面毫无动静。 林忘离那草丛已经很近了,他待要在往前走几步,猛然见从那后面窜出一个黑影,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那东西是什么,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扑到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有片刻的晕眩,等他再睁眼,先是看见在离自己双眼不过几寸的距离竖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接着他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神,而正是那人手握匕首,骑在林忘的身上。 林忘心想完了完了,这是遇见强盗了,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24、救人 人恐怖到极点,反而叫不出来,林忘现在就是这样,好像喉咙里有东西堵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林忘瞪着眼睛浑身僵硬,现在别说让他挣扎了,就是让他把眼睛闭上都做不到。 那人看见林忘后楞了下,表情有些和缓,嘴里吐出一句:“是你?” 听那口气竟好像认识林忘一样,林忘见他久久不下杀手,也没有别的动作,各种感官重新回到身体,他有心思打量这人,见男人脸上线条很坚硬,目光如炬,下巴上蓄着青丛丛的胡茬,只觉得这五官有些眼熟。 林忘来到这个世界还不足一月,所以他本能地以为是这具身体原本认识的人,于是开始在脑海里回忆以前的事,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么一号人,他再次重新打量,尤其盯着他胡子瞧了老久,然后猛然想起,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是小霸王的舅舅!” 那人记忆极好,早在扑出来看见林忘的那一刻,就想起了他是谁,正是几天前,在街上与他外甥扑卖香囊那小哥,男人一时错愕,可因戒备也不敢轻易松手,所以仍旧骑在林忘身上想看他接下来的反应,在看着这人盯着匕首快要斗眼的时候,男人真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之后听他认出他,这才收起了一半的戒备,握着匕首的手也放了下来。 “呵,原来你管如鉴喊小霸王,倒也符合。” 林忘见他放下匕首,哪还顾得上自己失言,顿时爆发一股力气,一口气从男人身下挣脱,倒退着蹭出去老远。 男人直起身子,盘腿坐在地上,耷拉着肩膀,随口说:“你一个小哥怎么敢一个人来这荒郊野外?今天是我,若换了歹人,你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林忘这会才知道后怕,他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起来,男人的话他听了进去,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知这男人刚才虽先出手攻击,但应该没有别的心思,否则早下杀手了,不会放过他再警告一番。 “嗯。”林忘僵硬地点点头。 男人看他脸色白的跟张纸似的,就知自己刚吓到了他,这会也不看他,淡淡地说:“你走吧,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再有四五里地,就能回虞城了。” 林忘反复攥了几下拳头,双手慢慢恢复知觉,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迈了几步,才想起刚才被扑倒时,篮子跟着扔了出去,里面的野菜洒了一地,他这会反应还有些迟钝,竟跑过去蹲在地上,一点点将野菜拾回去,其实林忘现在的行为完全没经过大脑。 若是一般人,这会怕是早撒丫子跑了,男人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回来拾篮子捡野菜,真不知是他心宽还是太傻,男人这会被气乐了,歪着脖子看着他。 林忘捡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对,硬着头皮抬头看了眼男人,见对方也看着他,他当时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想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顾着篮子野菜,就是将身上所有钱都留下,自己能好胳膊好腿的回去就不亏。林忘尴尬地咧了咧嘴角,刚要收回视线,正巧看见男人后背上的衣服都破了,后背上有好几道伤口,还在汩汩流着血,因男人的衣服是黑色的,所以乍一看没有看出来。 “你的后背!”林忘猛地抬头,再次对上男人的眼神。 这会林忘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男人不走呢,这荒郊野外,又快天黑了,他总不能是坐在地上看风景。想到这里,林忘再次打量男人的脸,见他果然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血色了。 “你……你受伤了。” 男人咧了咧嘴角:“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一是知道男人受伤了,真拼起来自己也不是没有胜算,另一个是见男人放他走,还给他指引方向,所以林忘这会倒是不怕他了,于是脱口道:“那你还不赶紧起来回城找大夫,坐在这里等着血流干?” 男人见他说得直白,忍不住再次打量他,眼前这小哥虽然还怕的脸色发白,可又不像别人那样避之唯恐不及,总觉得浑身透着股和别人不一样的劲,硬要说却说不出来。 “刚刚发力过猛,伤口裂开了,一时有点晕。”男人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不是失血过多,只是没吃早饭一样。 林忘闭上嘴巴,再次看他背后的伤口,粗略数来有七八道,都是利器所伤,有深有浅,其中多半还在流着血,将男人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染成了深色,他想这伤口若换了一般人,怕是早昏过去了,哪还能这样像没事人一样跟别人对话。 在顺着男人冲出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上、野草上,沾满了斑斑血迹,跟凶杀案现场似的,看着就让人发毛。 两人大眼瞪小眼有这么一会,林忘见男人后背的伤口还有几个不停地流血,真怕他就这样死过去,而且这里距离虞城还有四五里地,就是男人等伤口凝固了,也不知他还能不能走回去。 林忘闭了下眼,在心里狠狠臭骂自己一顿,再睁开,已拿定了注意,他慢慢走到男人跟前,然后蹲在他旁边,男人这会有些虚弱,歪着脖子看着他,也不说话。 “你身上有火折子吗?” 男人见林忘又回来了,心中有些吃惊,强打起精神:“干什么?” “我帮你止血。” 男人低低乐了一声,可能因扯到了伤口,面容有片刻扭曲:“用火折子止血?你不要告诉我用火烧一下就能止住吧?” 林忘出手帮忙,心中本就有些矛盾,所以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快点,血再流下去,你就死了。” 男人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扔给他,林忘捡起火折子看了会,然后又说:“把匕首也给我。” 男人这次可没这么轻易就给林忘匕首,反而因他的话而浑身戒备,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我若真要害你,在旁边等着你血流光不就好了吗?”林忘这会是真的有些烦躁,他知这人不简单,在虞城有些身份,他也知自己今天救了他不会白救,但相对的,他也可能会被牵扯进什么麻烦之中。 男人看了林忘一会,说实话,林忘之前给他的第一印象不太好,再加上这次又见他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真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其他,说放他,他又不立刻走,又说要给他止血,一时间,男人反而看不透林忘了。 可能男人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或是相信自己的眼光,知道眼前这小哥不会是跟他仇人一伙的,心底也真好奇他到底想如何止血,犹豫片刻,就将匕首反着递了过去,嘴里还打趣道:“你不是想刮骨疗伤吧?我这是刀伤,可不行。” 林忘接过匕首,这匕首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刀柄缠的线都起了毛边,刀身呈柳叶状,锋利无比。 林忘一把解开自己梳起来的头发,如墨的长发顿时披散在身后,林忘的这具身体长得本就不错,散了头发后整个人更显得年轻稚嫩。 早在男人递出匕首的时候就在猜测林忘要干什么,可他怎么想也没想到他第一个动作是扯散了头发,于是他满脸惊讶地看着林忘。 林忘将头发从后面捋到了左侧,一只手攥着,另一只手拿着匕首,齐肩割断。 “你干什么?”男人一声大喝,他不知眼前这小哥为何要削去头发,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林忘看了他一眼,一手攥着头发,这就用火折子将头发烧着,空气里顿时传来刺啦刺啦的声音,还有一股焦臭味。 “这个头发灰,止血效果很好。”看着燃烧着的头发,林忘的口气好像事不关己。 林忘知道头发灰能止血是他听一位老家阿姨说的,说是那会在村子里住,晚上有几个村里的无赖泼皮来她家偷东西,没想到竟让她爹爹撞见,一时间恶向胆边生,那伙人竟连捅了他好几刀,那时村子交通不发达,也没车,又是大半夜,眼看着当家爹爹血流不止,还是那位阿姨的娘临危不乱,剪了女儿的头发烧成灰,敷在伤口上,这才坚持到县里的医院,终究抢救了回来。 林忘没有古人那种重视头发的思想,他想削了就削了,反正还能长出来,甚至他恨不得长不出来才好,林忘腻味一个大老爷们留这么长的头发,尤其是夏天,脑袋上一团,就好像戴了顶毛帽子,洗的时候不方便,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干。 男人挺直身子还在看着他,眼里有藏不住的疑惑和震惊,他下意识伸手要摸摸林忘的头发,被后者躲了过去,他这才想起林忘梳着已婚的发髻,显然已经有男人了。 男人想起眼前这人刚才削断头发时的果断,丝毫没有扭捏做作,心中生出一股异样,这样的小哥,他家男人会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男人心里觉得心里有点堵,越是如此,他越是提起:“你剪了头发,你家男人怕是会生气吧?” 林忘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会提到这个话题,当然,他也不可能跟男人解释一通自己的遭遇,于是淡淡说了句“没什么。” “不可能没什么吧。”男人听出了林忘不想多谈,他自言自语叹了一声,也没指望林忘回答。 “好了,我现在帮你把灰抹在伤口上。” 男人点了点头,微微侧了侧身子,当然,他不会将整个后背露给林忘,而是让林忘的身影能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林忘原本想走到男人的后背,可随着他动,男人也跟着动了动身子,反复了两三次,林忘意识到男人故意如此,他也不强求,就这么在男人的侧面帮他把后背的伤口抹上头发灰。 男人这会整个后背几乎都麻木了,别说是疼了,连还流没流血都感受不到,但不知怎么的,他能感受到有一只小手轻轻地摸着他的后背,那动作很轻,一下一下的,撩拨的他心里都痒痒了。 要说土办法真的很管用,头发灰抹上没一会就止住了血。 林忘的手上沾了一层血和灰混合的糊糊,触感恶心极了,他揪了一把野草,擦了擦手。 “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你要是撑不回虞城,我也没办法了。”林忘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男人咧了咧嘴角,卡巴卡巴转了几下脖子竟慢慢站了起来:“我若是撑不下去,不是浪费了你的头发了吗?” 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林忘的齐肩短发。 这回换林忘满眼惊讶了,他没想到男人竟然还站的起来。 男人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他哼了一声,看着前方,目光湛湛如电:“走吧,回虞城。” 25、回城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男人步子稍微有些慢,林忘没过去搀扶,他想毕竟一个是小哥,一个是公子,太亲昵总归不好。 幸好现在是夏天,天黑的晚,俩人一路上再也没说过话,只是一个劲地低头闷走,等天刚有些黑的时候,渐渐能看到一些路人,路人大多是急着出城或是往家赶的,行色匆匆,没功夫四处观望。 又走了一刻钟,总算看见未关的城门,林忘和那男人离的老远,外人看不出俩人是同路而来,俩人进城,又往相同方向走了一会,虽说现在天已黑,可街上还有不少闲人乱晃,见了林忘无不看他的齐肩短发,或是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所幸天色已晚,还有一些眼神不好的就这么走过去了。 林忘放慢了速度,磨磨蹭蹭,等那男人快要和他并排,林忘停了一下,侧头看眼他,嘴里轻吐:“保重!” 说完,也不待男人有反应,林忘再次迈开大步,拐了个方向走了。 男人顿住身子,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心中竟无比期待对方扭过头,再往这边看一眼,可由始至终,都只是一个逐渐模糊的背影,男人微微有些出神,等反应过来时,眼前只剩下攒动的人头,他转回头,冲着另一个方向看了眼,脸上换上阴狠的表情,这就迈开了步子。 男人没走多远,冲过来几个男人,为首那个焦急地喊:“老大,听说你遇埋伏了?” 那人见男人身形有些迟钝,当下欲扶,结果摸到了一手血和灰的混合物,脸色也跟着变了:“老大,你受伤了?” “回去再说。”男人挥开了对方的手,昂首阔步地走在了前头,身后几人一顿,立刻跟了上去。 却说林忘这边回到羊女后巷,这巷子窄,两边是二层木楼,遮住月光,漆黑一片,不少人家连灯都不舍得点,偏偏门口堆放不少杂物,好在林忘走了半个月,多少也熟了,摸着黑绕开两边的阻碍,没一会就走到了家门口,他远远瞧着自家门口好像堆着什么东西,以为是别人看他不顺眼扔这的垃圾了,刚要发火,只见那团黑影动了动,林忘一惊,还不待做反应,对方却先他一步猛地窜起,惊叫道:“林小哥?” 林忘拍着胸口平复心跳,经过之前在郊外发生的事,他可怕别人忽然蹦出来吓他,很快他反应过来那声音是吴大,这才说:“是吴大啊,你自己回来了啊,下午那会咱俩竟然走散了。” 吴大见林忘说话如常,就知道他没出什么事,当下长吐一口气,宛如哭丧一般的脸终于有所放松,因这巷子黑,林忘没看见他的表情,吴大也没看出林忘的短发。 两人相对站了会,都平复下紧张的心跳,然后吴大说:“都怪我,只顾着采野菜,竟没注意到你不见了,想那荒郊野外,即便没有猛兽,也会有蛇虫的,而且那会天快黑了,若是害你遇见了坏人,我真是,我真是……” 吴大的声音里有浓浓的自责,林忘心想可不就遇上了个莫名其妙的人吗,猛地想起当时匕首离自己眼睛只有几寸距离,他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有点不真实,林忘有点恍惚,走了一天,也累了,这会才感觉脚底如有无数的针扎着一般,他一边开锁,一边有气无力地说:“不怨你,也是我自己瞎转悠。” 开开门后,吴大跟着林忘进屋,林忘点上了灯,吴大一眼就看见他齐肩的短发,当时就蹦了起来,声音都变了,喊:“林小哥,你的头发怎么了?” 林忘被他那嗓子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想今天怎么总是被吓,他叹了口气,说话的语气却不甚在意:“没什么,回来的时候遇见只野兽,跑的急了,被树枝挂住了头发,情急之下就割断它了。” 吴大听野兽二字,注意力顿时转到这上面来了,于是急着问:“什么野兽?可有伤到你?” 林忘本就是瞎编的,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只能支支吾吾:“我跑的急,不曾看见是什么,只感觉后面有大动静追着我,后来被我甩开了。” 吴大长吁短叹,眼神一直盯着林忘的头发断茬,心里替林忘觉得疼的慌,又怕他难过,嘴里一个劲地说着安慰的话,说着一半的时候,吴大的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噜一连串的声音,他立刻不说话了,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 林忘看看他,见他脸上都是一绺一绺的黑道子,手里还拎着盛野菜的包袱,就知他回城后根本没回养济院,也知对方担心自己,心中有点贴心,于是说:“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饿了,我懒的做了,你去街上买点饼子酱菜吧。” 吴大怕林忘饿着,接过钱后,撒丫子就跑了,林忘能听见他在巷子里横冲直撞的动静,趁着这会功夫,林忘将篮子和野菜放好,又喝了点水,等吴大揣着饼子和酱菜回来了,林忘坐在凳上都快睡着了,比起饿,他更加累和困,这会也没什么胃口,就说:“你回养济院吃吧,顺带把东西放回去,戌时正的时候再来找我。” 林忘说的不过是借口,吴大看他发蔫的样子,就知道林忘想睡一会,自己毕竟是公子,俩人独处一室容易叫人说闲话,吴大拿了两张饼,嘴里应了一声,拎着小包袱就走了。 吴大走后,林忘就回屋了,他将门关好,躺在床上不到片刻就睡着了。 林忘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到吴大在外敲门喊他,其实只睡了半个时辰左右,但这一觉睡的极沉,虽然醒了后浑身更加酸疼沉重,但精神好多了。 林忘从卧室走出来,边走边打哈欠,他将头发好歹梳了个髻,剪完头发,觉得整个脑袋都轻了,活动起来也利索多了,十分得劲。林忘先像平时那样切苹果烧水,趁着这会时间,他吃了两张饼子,等都弄好后,他就推着车子,和吴大两个人出了屋。 吴大虽然同样折腾了一天,可他体力自然和林忘不同,倒不会觉得太累,且他看出林忘的疲惫,又想起林忘割断的头发,心中埋怨自己,若不是自己多事贪玩,今天也不会出城,也不会有这一系列的事,越想心中越别扭,到后来表情都讪讪的,根本不敢看林忘,俩人一路无话。 林忘浑身累,步伐也慢了些,等他走到每日所在的老地方时,周围其他卖醒酒饮的都已经来了有一会,林忘这会有些发蔫,强打起精神吆喝,可听声音能听出有些无力,吴大心中更是过意不去,这就也在一旁跟着喊,有时他见客人径自去别的摊位,都恨不得冲过去给对方摊子砸了。 好在林忘卖出了些名声,不少经常来这附近吃饭喝酒的老顾客知道林忘的醒酒饮跟别人的不同,稀稀拉拉的,客源到是不断,子时的定更梆子敲过没一会,林忘的三大桶醒酒饮就都买光了。 林忘是真心吐了口大气,喝了口自带的水,说:“总算卖完了,我们回去吧。” 吴大也由衷的高兴,一晚上总算露出一个笑模样,他抢先推起了车子:“赶紧回去。” 因林忘是自个愿意割头发的,所以他一点也没怪吴大,只是因为累了,懒得说话,倒让让吴大以为还在埋怨他了,林忘伸手要拉小车,说:“我来推吧。” 吴大躲开林忘伸来的手,推着车兀自往前走:“我来推,我来推。” 林忘知他是好意,心中感激,他这会有点熬惊了,反而不困了,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吴大见状,更是来了劲,绞尽脑汁说了一些市井间的笑话,就为逗林忘笑。 俩人边走边说话,感觉比来时路程短似的,没一会就回到了羊女后巷。林忘家离巷口没多远,之前吴大他们都是送林忘到巷口就走,今天因出了之前那事,吴大有点惊弓之鸟,非要送林忘回家,替他把车推进去。 林忘也懒得矫情,就让吴大帮他把车推回去,吴大却一刻不停留,放下车子扭身就走,嘴里嘱咐着:“林小哥你锁好门,早些休息。” “嗯,你也早些回去吧。” 吴大回身看了眼林忘,然后就低头走了。 林忘锁好门,这就回屋,也懒得整理今天赚的钱财,只给它们都放好,烧水擦了遍身子,就回屋睡觉了,原本是不困了,可刚沾枕头没一会,就睡着了。 26、送发簪 也是昨天累的狠了,起的又早,睡的又晚,还整整折腾了一天,林忘这次直接睡到了下午,中途也醒过,只是迷迷糊糊起身喝水、小解,完了后继续回屋大睡。 这一觉睡的满足,林忘醒来后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胃口有些隐隐的疼,他连忙烧了壶热水,就着酱菜把剩下的已经干巴巴的饼子都吃了,倒也觉得极香。 吃完饭,林忘想起今天还没给吴大送吃食了,这就开始和面,将昨天采的马须菜拿出一半洗干净切碎,蒸了几个菜团子,蒸熟后他尝了一个,可能因久未吃到新鲜蔬菜,这野菜团子倒比记忆中吃过的要好吃,虽然这菜叶有些硬,但却有一股清香。 弄好后,林忘揣上几个,出门径自去养济院,还是在门口托个人,不一会就给吴大叫了出来。 吴大是跑出来的,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林忘只当他是期待团子,没多想。见了他,第一时间就把团子递过去,说:“我把昨天采的野菜切碎和成馅,包了几个菜团子。” “你自己留着吃就好了。”吴大见林忘待他如常,悬着一宿的心总算松了下来。昨天见林忘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油灯也不是多亮,现下白天,吴大好好打量林忘的短发,见他只堪堪梳了个小髻,也无任何装饰,心中又可惜心疼,犹豫半响,忽然问出一句没头脑的话:“林小哥,你喜欢什么花?” “花?”林忘一时也不知怎么回事,楞了一下,然后反问:“你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见你头上也无甚装饰,想摘些花给你戴。” 林忘听了,先是想象下自己戴花的景象,结果被深深雷到了,于是他连忙说:“我不喜欢花,你不用给我摘了。” 吴大起先以为林忘只是不想麻烦他,或是身为小哥不好凭白收别人送的花,可他抬头观察林忘的表情,见他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出来的话也不是敷衍口气,吴大心中还在奇怪,一般的小哥都应该爱花的啊? 林忘见他这样,就知他不信,真怕吴大送他花来,于是再三重复:“真的,我不爱花。” 吴大心中信了七八分,却又做其他想法,没说出来。 俩人说了会话,林忘就走了,吴大目送林忘走远,他却没有回养济院,而是将团子揣进怀里,扭身上街了。 吴大手里攥着四十来文钱,有林忘之前给他的,也有之前他们卖捡来的垃圾、做苦力攒下来的一点钱,他逛着街上的摊位,吴大在这附近极为活跃,经常跟欺负他们的人打架,因他们几个孩子孤苦伶仃,有时为争几文钱,或是一些能卖钱的垃圾,打起架来真是不要命,所以周围的人不少认识他,见他四处溜达也不搭话,都以为他是随便看看了。 吴大走到一个专门卖小件首饰的摊位前,这种在外面铺地摊卖首饰的多半卖的假货,像是里面是铁的外面鎏层金粉,乍一看气派,戴久了就原形毕露了,但价格却是真便宜,普通人家大多只有一两件真的,剩下的便是这种充场面的东西。 “呦,吴大,几天没见可是有相好了?看上哪样要送相好?”那摊主见吴大看的仔细,便开口打趣他。 “放屁,瞎说什么?”吴大恐别人坏了林忘名声,大声呵斥了一句,然后还低头挑着。 那人闻言也不生气,呵呵怪笑了两声,不一会,吴大指着一个作假的兰花金簪问价钱。 那摊主见吴大问价,就知道他真有心要买,知道他没钱,也不往多了说,说了个还算实在的价钱:“八十钱。” 吴大心中咯噔一声,脸上阴了阴,他实在是看那簪子精致,心中喜欢,便说:“太贵了,你给个实在的价钱。” “吴大,我也知道你来买这东西不容易,我怎么会找你要虚价?八十钱已经是最低了,你别看它是假的,可你看它的做工!” 吴大一时也不说话,他知就算再便宜些,也不可能便宜到四十钱,于是只能恋恋不舍地再看一眼那簪子,然后改看别的了,他也只能用“林小哥不爱花”这个借口安慰自己。 之后又看了几个,这饰品虽说是假的,可里面包着铁,又有工艺在里面,自然不会太便宜,无奈下,吴大指着一根黑色的发簪问价钱,这发簪没什么样子,黑的发亮,上面只有几处螺纹,乍一看很普通,但越看越好看,在吴大心里,就像林忘这个人一样。 这发簪没什么手艺,是这摊子里最便宜的一件,吴大在这墨迹有半个来时辰了,他在,其他人也不上前来看东西,摊主这会也没心思在跟吴大闲扯了,直接报了最低价:“十五钱,不二价。” 吴大听说,心中十分满意,当下就掏了钱给摊主,接过发簪后先捧在手里看了会,然后给他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那摊主见吴大走了,总算松了口气,看着他背影心中还嘀咕,这吴大八成真有相好了,等他走远,便跟周围几个其他货郎嘻嘻哈哈说笑几句。 林忘不知这些事,还一个在家收拾屋子,他割了头发后自己不在意,进进出出的,倒叫周围邻居看了个清,有些只偷偷地猜测他的头发怎么没了,虽然说什么的都有,但还知背着他议论,也有的嫉妒林忘年轻皮相好,便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故意大声说一些嘲讽的话,且看他现在这个模样,心中好不快意。 林忘自己得劲就完了,根本不在乎其他人说什么,依旧我行我素,该干什么干什么。 傍晚的时候,吴大来寻林忘,他耳朵尖,听见了几声对林忘的讽刺,这事是他心里一块病,当时就站在巷子中间指着那户大骂起来,能当面刻薄林忘的本就不是省油的灯,这就站在门口跟吴大对骂,起先说几句“猪”“狗”这类的词,后来又骂到林忘头上,说他一个已婚的小哥,成天见不着他家男人,却跟吴大这些无赖混在一起,指不定有什么肮脏猫腻。 吴大闻言急红了眼,撸胳膊挽袖子,差点冲上去。林忘在屋中听了一会,这事他不好出头,原以为不一会就结束了,没想到愈演愈烈,且那人极会骂人,专挑勾人火的话说,饶是林忘把他们当成娘们懒得计较,也被勾起了火,当下踹开了门,踩着重步子走出来。 这会巷子里聚了不少人,围在门口看热闹,尤其是二楼,乌压压站了一片,因林忘的出现,有片刻的安静,之后又都有意无意地让了让身子,似乎巴不得林忘冲过去。 林忘看见周围人的反应,心中更糟心,他站在自己门口指着那个还昂着脖子根斗鸡似的小哥大声骂道:“狗草的,你自己不清不白,还有脸说我?” 众人都没想到一向低调的林忘也能骂出这种话,被骂那人更是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溜圆:“你自己成天跟几个无赖在一起,这是多少人亲眼看见的。” “我成天跟他们在一起,那也是在人前,清清楚楚,哪像你,你家男人一出去上工,就有男人来你家串门,关起们来一待就是个把时辰,谁知在屋里干什么?你不是要说俩人关起门来谈人生谈理想吧?” 林忘的话让周围的人哄然笑了起来,林忘平时低调行事,但他眼睛却不是瞎的,将这周围的情形也摸了个差不多,今天挑事叫骂那人模样生的不错,林忘来之前,在羊女后巷也算小有名气,平时个把的男人跟他调笑几句,他心里也虚荣,偏偏林忘来了后,那些无所事事的男人们,就爱把话题扯到林忘身上,林忘越是冷淡避讳,他们越是心痒痒,那人心中就有些嫉妒,兼之平时就是个快刀子的嘴,没事就要在背后说上林忘几句,将林忘去夜市卖醒酒饮也说成行为不规矩。 林忘说的那话,也不是凭空捏造,那人外在一副跟谁都吃得开的样子,跟这个也好,跟那个也亲,还真有男人跟他不清不楚,要说真有什么林忘也不能肯定,但暧昧还是有的。 那人有些心虚,见林忘这样说,虽嘴硬地还胡乱嚷嚷,可脸色有些变了,口里吐出的话也不像之前那么“有理有据”,只是一个劲地捡难听的骂。 林忘一声冷哼,心想根本不是一个段数,面上却笑了起来,大声道:“我若说假话,你心虚个什么劲?” 这回,人们都抻着脖子看那人反应,那人的脸红如火,换他撸胳膊挽袖子要过来和林忘拼命,吴大早横在中间,就等他冲过来了。那小哥男人在屋中听了有一会,本就嫌丢脸,现下再也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喊他进去。 那人不依不饶,气得还在叫骂,他家男人也不出屋,又急吼吼说了几句什么,他这才压着火,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众人见没戏可看了,嘻嘻哈哈地慢慢散去。 吴大挤到了林忘跟前,抬头看他,表情有些佩服:“林小哥,你嘴也利的很,就该这样,否则要被欺负了。” 林忘叹口气,原本他是不想惹事的,今天实在被挤兑的急了,这会他不想说刚才吵架的事,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问:“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一瞬间,吴大有点扭捏,原本他是不在乎当着别人面把簪子送出去的,可林忘刚才被人挤兑,这会再让别人看见他送他簪子就不太好了,于是吴大说:“林小哥,我找你有点事,进屋说吧。” 林忘也不想在外面说话被人参观着,于是点点头,俩人前后脚进了屋,林忘想起刚才自己骂那人的话,这会并不将门阖上,反而四敞大开。 吴大也不是做什么偷摸的事,见门敞着也无碍,他往里走了几步,然后从怀里掏出那个木簪,递给林忘:“林小哥,这是给你的。” 林忘起先看他手里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没立刻反应过来是什么,眯着眼看了几下,才发现是跟木簪,那木簪虽简单,但带着螺纹,一看就是外面买的,于是他下意识地问:“你给我簪子干什么?” “你看你头发割断了,也没有个装饰,你说你不爱花,我就给你买了根簪子。” 林忘心说早知道不如说喜欢花了,就是让吴大摘些野花来,也好过让他花钱买东西,林忘不接,摇了摇头,说:“你攒几个钱也不容易,你的心意我领了,簪子我就不要了,你看能不能退了去。” 吴大到底是男人,有自尊,听林忘不要,脸色有些难看,声音都沉沉的:“林小哥,你可是瞧不上这簪子?” 林忘嘬了嘬牙,连忙说:“不是不是,我是不想让你花钱。” 吴大听他这么说,心中仍然不少收,举着簪子,梗着脖子说:“这簪子买完不给退了,林小哥你就收下吧,没有几个钱,因是我昨天非拉你去城外,才害你遇见意外,我心里过意不去,你若是不接受簪子,就是不原谅我。” 林忘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从昨晚开始,吴大有些怪怪的,他哎呀一声,连忙说:“没有的事,我一点都不怪你,真的。” 吴大也不再多说话,只举着簪子,执着地看着林忘,林忘被盯着没有办法,看这簪子真不是太珍贵的东西,想以后不着痕迹地补偿吴大些钱,就当自己买的,林忘这才接过木簪,嘴里还嘱咐道:“以后可千万别再给我买东西了,昨天那事我真不在意,你也不要多想了。” 吴大心中松口气,跟着露出了笑模样,他也不敢多呆,点了点头就要走:“林小哥,我先回去了,晚上再来。” 林忘没留他,送到了门口,周围有不少无所事事的人,站在自家门口偷偷摸摸往他家打量,见吴大出来后,一个个又装没事人,低头干着手里的活。 林忘有点无语,见吴大走远后,他回身关上了门。 27、几个孩子回来了 吴大送完簪子的转天,那几个孩子就回来了,林忘得着信,立刻锁了门跑到养济院门口,见他们一个个脏的跟泥猴似的,身后堆着用绳子捆起来的木板、木条,能看出有的是从桌子上卸下来的腿儿,有的是从柜子上拆下来的一扇门,这几个孩子也不傻,知道家具太过庞大,他们也弄不回来,所以在那将能用的都拆了,又将捡来的短绳、破布连在一起,捆好了一点点拖回来的。 这一刻林忘有点感动,也有点替他们心酸,他每人才给十个钱,却让他们横跨虞城南北,去给他拖木料,总觉得这几天在外折腾的,几个孩子都瘦了。 “太谢谢你们了,真的,你们先去洗个澡,晚上我上街买点好吃的,做来请你们吃饭。” 几个孩子得着钱了,本就欢喜,现下听说还有好吃的,更是欢呼起来。 四狗子嚷嚷一通,围着林忘转了一圈,他猛地抬头盯着林忘,表情严肃认真,半响咋咋呼呼大喊道:“我说几日不见再看林小哥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林小哥,你的头发怎么变短了!” 其他的孩子可能太兴奋,一开始没注意到,听四狗子一说,都看向林忘,然后也纷纷问了出来。 吴大嘟囔一句什么,然后踹了四狗子一脚,四狗子委屈地摸了摸屁股,看看吴大,又看看林忘。 林忘不在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之前在城外遇见意外,不小心把头发割了。” 吴大怕林忘难过,偷偷冲其他几个孩子挤咕眼睛,让他们别问了,那几个孩子虽然小,也知道不揭人伤疤,一个个也就不问了。 吴大这会一副老大的派头,指着众人吩咐:“先待会再洗澡,咱们先把木料拖到木器作坊里。” 众人点头,一个个又拽起了绳子,吴大其实挺照顾其他的几个孩子,四狗子最小,他这就帮他拉着木料,四狗子贼兮兮笑了几声,就跑到了林忘的另一边,跟他说着这几天在城南的见闻。 几人边说边走,音量也不知控制,在街上颇引人注意。走了有一刻钟,几人就来到了木器作坊,正是之前林忘买车的那家,那木匠此刻正坐在门口锯木,打老远,吴大就嚷嚷道:“赵老二,给你找个活。” 这木匠姓赵,家中排行老二,相熟的人都称呼一声赵老二,原来之前吴大他们也去捡过木料回来,每次都是卖给他,彼此倒也算是认识。 木匠赵老二闻言,停下了手里的活,抬头看眼他们,又看了眼他们拖在身后的木料,一边起身一边说:“你给我什么活?不就是把木料卖了吗?我来看看这次你们捡的东西如何。” “去去去,这次的木料不卖!”四狗子蹦出来,抢在吴大开口之前说道。 赵老二楞了下,问:“不卖你们拖我这来干什么?” 这次是吴大说的:“你看看用这些木料,拼些桌椅板凳出来。” 因林忘在几个孩子中实在显眼,那赵老二一听就知不是吴大他们用,于是他看着林忘,问:“这位小哥,想要什么样的桌椅板凳?” “不拘样子,就要一般的长凳、方桌,我做小买卖用,结实就好。” 赵老二点点头,走到木料旁边,一边检查一边说:“这个是柜子侧板,料子不好……这个应是八仙桌的腿儿,还不错……” 等他检查完,林忘就问:“这些木料可够拼的?” 那人心中盘算了下,说:“差不多能拼四张长凳,桌子拼一张有点悬,可能还要我搭些木料。” 林忘还没说话,吴大却嚷嚷了起来:“赵老二,你莫要说些虚的,我们拿来这么多木料,怎么连桌子都拼不成?” “桌子面大,可不需要大点的木料?你们拖来的这些,都太薄。” 其他几个孩子闻言也嘟囔了起来,林忘想够拼四个凳子,一个桌子也已经不错了,于是问:“行,你给看着弄,什么时候能弄好?要几个手工钱?” 赵老二想了下,又看了眼吴大,正巧吴大跟他呲牙咧嘴,想让他便宜点,于是赵老二说:“我手边还有别的活,总得讲究先来后到,弄完你这些,估计要五天后了,至于工钱,若是不用我搭木料,您给个五十钱就成,若是我搭了木料,到时就要另说了,不过您放心,便是真添些木料,也不会太多。” 吴大刚要开口,那赵老二扭头看着他又说:“吴大,你也别讲价了,你说我要的多不多?五十钱,分毫少不得。” 吴大闻言脸色一僵,闭上嘴没在开口,而是冲林忘轻点了下头。 林忘对这价钱也挺满意,于是便定了五天后来取,几个孩子们帮赵老二把木料拖进屋,然后就跑出来了。 几个孩子跑到河边,也不脱衣服,直接往下蹦,游了几圈,才一点点把衣服扔上岸,吴大见他们游的欢,也跟着跳了下去,他上次虽说呛了水,但过没多久就忘了,仍旧喜欢游水。 吴大怎么说也是半大的小伙子了,林忘不好一直在河边看他们游泳,就说上街买菜,让他们游好后来他家找他。 林忘现在存了一贯来钱,每日夜市卖醒酒饮收入又挺固定,他从心底感激那几个孩子,于是上街买了些青菜和鸡蛋,又要了一小块猪肉。 回到家后,林忘就开始动手准备,他手脚麻利,没一会就把菜都配好了,那几个孩子还没过来,林忘坐在凳子上喝口水,歇一会。 过没多久,林忘听见四狗子叽叽喳喳的声音,就知道他们来了,那几个孩子只有一身衣裳,游泳的时候甩在岸上晾着,虽说现在是夏天,可时间毕竟短,他们来时穿着半干不干的衣服,林忘看着就难受。 “你们先坐会,我去炒菜。”林忘说完才觉尴尬,他家只有一条凳子。 几个孩子围着凳子打闹了起来,林忘转身进厨房。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把饭菜都做好了,烙了几张面饼,炒了个黄瓜肉片、糖醋藕、韭菜鸡蛋,拌个野菜,别说是对于那几个孩子来说,就是对林忘来说,这也是久违的奢侈气息。 只不过林忘家凳子不够,桌子又有些小,最后干脆席地而坐,将菜都摆在地上,好在林忘买碗碟时买的稍微多一点,几个孩子将将够用。 刚端上的时候,几个孩子就开始流口水,砸吧嘴巴吧唧吧唧的,一说开吃,齐齐将筷子伸向碟子里的肉片,似乎早就瞄好目标,动作那叫一个快。 吴大和其他人不同,想在林忘面前表现好点,先夹了一口藕片,嚼了几口囫囵吞了,第二下才夹肉片。 一开始,他们也顾不上称赞林忘菜做的好,都低头闷吃,就怕说话的功夫自己少吃几口,后来菜下去的实在快,没剩多少,众人这才放慢了速度,抬头夸林忘手艺好,一个个的小表情,绝对真诚。 最后吃的盆干碗尽,连那菜汤,都叫他们用饼沾干净了。吃完饭后,众人仰着身子,一时懒得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吴大和林忘都心疼那几个孩子,晚上去夜市,仍旧没让他们跟着,几个孩子着实累了,回到养济院天还没黑,倒头就睡着了。 28、报恩的来了 之后几天,还像原来一样,晚上几个孩子陪着林忘去夜市卖醒酒饮,经过上次请他们吃饭,几个孩子跟林忘更加亲昵,连比较内向的三水,都渐渐的能和林忘说上几句话。 三水性格很自闭,从认识他们到现在,林忘听他讲话不过五句,一开口,磕磕巴巴,听着都替他着急。吴大偷偷跟林忘说过,三水并不是孤儿,他原本有个爹,爹爹娶了个后良,那后良心眼坏,动辄就一顿打骂,或是不给饭吃,后来三水自己偷跑出来,磕磕绊绊来到了虞城,如今连自己家乡在哪都忘了。 “林……林……林小哥,你可可可……可别在去去去去……城外了,我我我听听听听说……听说城外出出出出……出事了。” 别人不知道,三水爱亲近林忘是因为他说话磕巴的时候,林忘不会表现出厌恶的态度。其实林忘听三水说话也替他着急,可他也可怜这个孩子,便总是耐心听他把一句话说完,每每他刚说完一句话,别的孩子就会立刻接过话头。 趁三水喘气咽唾沫的时候,栓虎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宋老狗在城外让人给杀了,被砍了好几刀,他的手下也死了好几个。” 林忘推车的身形顿了下,听他们说这些,林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这种事情应该离自己很远,可猛然又想到在城外遇见的那个黑衣男人,身后也是被砍了好多刀,刀光剑影的,十分血腥。 林忘听他们叫出了死的那人的名字,就以为是几个孩子认识的,于是随口问道:“宋老狗是谁?” 四狗子摆了摆手:“林小哥你是从外地来的,自然不知道宋老狗。” 吴大接着说:“林小哥,你出去可别这样叫!” 林忘不解其意,问:“哪样叫?” “你可别宋老狗、宋老狗的叫。这人不简单,是升源赌坊的当家,人们见了还得称呼一声宋五爷,只不过他为人狠毒刻薄,平日欺男霸女,设局骗人,一肚子坏水,所以人们在背后爱叫他‘宋老狗’。” 栓虎接着说:“我们养济院有个老头,也是他爱赌,结果被宋老狗设局骗了,不止房子没了,连儿子(小哥)都被抢走抵债了,这还不够,宋老狗还让人剁了他的一双手,那老头用脚吃饭穿衣,勉强撑着一口气,这宋老狗一死,老头憋在心里的气是出了,可人也不大行了。” 四狗子人傻胆大,大晚上谈论死人也毫不避讳:“反正他现在死了,要我说他死的好,他一死,虞城大半的百姓都该欢呼了。” 一行人是走在回家的路上,两边的店铺早关门了,没有光亮,这会也没人跟他们走一路,林忘觉得有点渗的慌,便赶紧换了别的话题。 那宋老狗在虞城真是有些影响力,之后林忘听周围邻居无不在谈论这件事,虽说宋老狗是在城外被砍死,但动机原因却各有说法,有的说是寻仇,有的说是遇了强盗,后来更生出一个灵异版本,说是死在宋老狗手里的冤魂来讨债,他身上的伤也不是什么刀伤剑伤,而是被挖心掏肺,闹得全城沸沸扬扬,夜市因此也受些影响,生意不如从前了。 话分两头,林忘救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坐在家中,半躺地倚在床上,脸色比以前好很多,可下巴上的胡茬却更多了。 屋中并没有其他人,只桌旁坐着一个少年,模样俊秀,此刻正用一把水果刀削着苹果,也不看床上的男人,只顾盯着手里,说:“老大,你还不赶快给我们找个嫂嫂,你说你伤了也只能下人照顾你,可不可怜?” 男人不知怎么的,听了对方的话,忽然想起了林忘割头发时果断的脸孔,他当时没问他名字,但现在显然已经打听清楚了,同时打听清楚的,还有那小哥的真名“林如花”,以及他因跟别的男人不清不楚被夫家赶出来的事,想到这里,男人觉得心里有点堵的慌,同时又非常失望,就好像是期待已久的食物,吃到嘴里发现是馊的。 那俊秀少年削完苹果咔嚓一口自己吃了,鼓着腮帮子,仍乌了乌突说:“诶,我说救了老大你的那人就不错,整个一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啊,老大,对方模样要是还过的去,你就接进来当个暖床的也不错啊!” 男人没想到少年正巧提到林忘,派去打听林忘身世的是另一个人,他也没将这些对少年说,听了对方的话,男人眉毛一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人在那种情况下能割了头发救我,不是傻大胆,就是心机重。” 少年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男人虽说拒绝了,可心里又有点痒痒,脑海里总飘着少年说的“暖床”二字。 隔了会,少年再次开口:“老二呢?” “我让他替我办点事去了。” 咔嚓咔嚓,少年专心吃着苹果,等他把苹果核扔在桌子上时,开口道:“让他给你还人情债去了?怎么不让我去呢?我还想看看美人长什么样呢?” 男人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 “老大,你把我叫屋来,其实没什么事说吧?就怕我跟着老二,去凑热闹吧?” 男人点了点头:“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却说林忘正在家收拾厨房呢,忽然听见敲门声,他一开始以为是吴大他们了,就先大声应了下,随手将剩下的几个瓶瓶罐罐摆好,擦了手才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衣着讲究,男人脸上无甚表情,目光直直地打量林忘的脸。 “呃,请问你找谁?”事出突然,林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男人无论是周身气质或是穿衣打扮都和羊女后巷格格不入,周围的邻居早抱着看八卦的心不着痕迹地往这边观望。 “请问是林小哥吗?”那人快速地打量了林忘一眼,说话声音平淡无起伏。 “嗯,是。” “我有些事要跟你说,方便进去吗?” 林忘闻言,反而竖起浑身戒备,堵着门口不动,就这么平白无故出现个人,也不说什么事,直接要求进屋,林忘是傻了才会问也不问就同意。再有,一个小哥一个公子独处一室,总归不太好,之前林忘不在意,可自从上次跟那人吵过架后,周围的邻居就隐隐有股要抓他小辫子的感觉。 那人仍旧面无表情,说:“我是代一个人来感谢你的,谢你的救命之恩,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林忘听他这么说,就知是有关上次他救的那个男人的事,心中有点终于盼来亲人的感觉,权衡一下,这就给他让了进去。 男人关上门,因他的动作,外面多少人都兴奋得活都不干了,瞪着眼睛,专心盯着林忘家。 男人进屋后,先是深深一拜,口中朗朗道:“多谢小哥救我家老大性命。” 林忘一愣,想说些客气的话,可因为有点紧张,一时又想不起来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人可能没想到林忘会这么说,眉毛动了动,然后他自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将其打开,只见里面齐齐放着十锭银子,说:“这一锭是十两,足色足重,共百两银子,聊表我家老大一点心意,请小哥务必不要拒绝。” 林忘心说我傻才拒绝呢,但客气的话总得说,但又怕对方实在真的收回去,于是随口说道:“客气客气了。” 那人见林忘盯着银子,心中有些失望,或者说替他家老大失望,因为他出来之前,老大还教过他对方要是拒绝,他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过看意思,这人是不会拒绝的,他心中总是有点希望这个叫林忘、割头发救他老大的小哥能果断拒绝,最好还能说些什么“救人不求回报”这类的道理来。 林忘要知道对方现在心里想什么,就该骂他有病了。 男人捧着布包往前一递,林忘就接了过来。 之后,男人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雕兰花的长方盒:“这个也是我们老大的心意,说让小哥你割了头发,他心中不忍。” 林忘看那盒子上的花朵雕刻得精致细腻,过于秀气了些,结合之前吴大的反应,林忘猜测这里八成装的是些头饰,林忘钱都接了,不可能这个假清高不要,纵使不戴,日后卖了也成,于是乐呵呵地接过来,说:“让你家老大破费了。” 那人送完东西,也没什么话说,心知久留不好,这就抱拳告辞。 林忘为名声着想巴不得他赶紧走,这就麻利地将布包合上,和盒子一起放在桌上,然后送他到门口。 男人进屋前后不到十分钟,周围人没想到会这么快,都被吓了一跳,还有几个目光露骨地对上男人的脸,之后又快速生硬地转过去,因男人待的时间短,众人也知应该没什么事,便失望地散开。 男人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走了,没一会就消失在林忘的视线了,林忘迫不及待地关上门,似还不放心,捧着布包和盒子又进了卧室,仔细摸了摸银子,一边摸一边乐,就差亲几口了,然后他打开盒子,见里面黑乎乎的,拿出来一看是两顶假髻,摸了摸发现还是用真发做的,林忘觉得有点膈应,便又给塞了回去。 29、种田也不容易 那男人出手阔绰,一给就给林忘百两足色银子,这钱拿到南方,足够能置上一些良田,盖几间房屋,虽不说大富大贵,可也能悠悠哉哉过完下半辈子。 林忘真心动了,想他还做什么买卖,直接回乡下当地主得了,他虽不会种田,可以租给别人,每年靠收租子过活。 当然,林忘也不会脑袋一热,问都不问就走,他决心要把这一百两银子好好运用,必先要好好盘算。林忘出门之前,将银子和那盒子一股脑藏进了一个大罐子里,然后和几个其他的,共同放在床铺底下,外面都是腌咸菜的,只有最里面的那个才是放钱的。 饶是如此,林忘出门也不放心,心里总嘀咕那些钱,怕被人偷了,那他可就坑爹了。 几个孩子惯会看人脸色,都看出了林忘心不在焉,吴大心中有所顾忌,没立时询问,四狗子年纪最小,最没心机,当下就问出来:“林小哥,你今天是怎么了,轻轻叫你就能吓你一跳,或是连叫你几声都听不见?” 林忘随口敷衍道:“嗯,就是有点困了。” 吴大闻言,立刻要抢着替林忘推车,林忘不是真的困,又不好总依赖这个半大孩子,俩人抢了半天,最后还是林忘自己推着的。 沉默地走了一会,林忘想吴大虽年纪轻,但到底经常在外走动,市井间的一些事情应该会知道,哪像这具身体,被养在宅子里,久了连俗事都不通。 斟酌了一下用词,林忘说:“吴大,我想问下,若在虞城附近买田,大约什么价钱?” 吴大搔搔头:“让我想一想,记得上次胡老三提过。” 其他的孩子则纷纷问着:“林小哥,你要置田吗?” “我先问问价钱,也好有个奋斗的目标。” “哦。” 吴大拍了拍脑袋,猛地抬头看他,说:“咱们虞城是陪都,地价贵,在城外置亩良田大约要八贯钱左右。” 八贯钱相当于四两左右的足色纹银,林忘的百两银子能置田十来亩,剩下的钱再盖几间房,留些日常开销,倒也还算不错。 林忘自己也不会种地,想着若是置田,以后将其租出去,他不好直接说,便反着问:“我若是想在城外租地种田,那租金大约是多少?” 吴大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林小哥,我劝你不要想着种地的事,像你这样做些小买卖,其实挺好。” 林忘以为吴大是怕他真种地走了,以后就帮不了他们了,所以才劝他留在虞城做买卖,当下心中有些别扭,但仍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呢?” 吴大说:“你租了别人的田,不止要给租钱,每年夏秋两税也要缴,而且官府时有‘支移’、‘折变’,若是赶上歉收,种粮食换来的钱还不够这些的呢。” 林忘听吴大喘口气,赶忙打岔问:“什么是支移、折变?” 吴大一愣,可能没想到林忘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转念想林忘细皮嫩肉,浑身气质不同于市井小民,只当他以前生活不错,不曾经历过这些,后来遭遇变故才沦落如此,便就解释道:“有时朝廷以边关缺粮为借口,让农户将纳税的粮食运到边地交纳,或是丰收地区的粮食送到受灾的地区,这一路的奔走路费,还要单独交一笔‘支移脚钱’。折变则是官府根据当时物价情况,借口一时所需而任意折价,比如先以价高绢折钱,再以钱折价低麦,而这其中的定价,便是官府说了算,虽规定夏秋两税为每亩三斗(米),但折变后就不止这个钱了。” 林忘听后有些心惊,想当农民果然不容易,这么算来,每亩地的租金也不会太高了,看来刚才是他把人想坏了,吴大确实是为他好,这会他表情有些歉然,轻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在林忘乱糟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吴大接着说:“这还不算,官府有时还以杂变、进奉、土贡、和籴、和买等名义向农户征收钱财。” 林忘听到这,心中又有些不服:“那照你这么说,天下就没人当农户种地了。” “林小哥,你这话就错了,那农户们没有学问,也没有本事,只有一膀子力气,他们不种地,那就只能饿死了,便是给人做工,也不是什么人都要的,再说种地虽苦,但好歹能囫囵填饱肚子,只是这几年天灾不断,北方旱,南方涝,又有虫灾鼠患,越来越多的农户付不起沉重的赋税,或是交不出田地租金,或是跟地主借的种子还不上,不少都举家逃跑,我们养济院就住着不少这样的人,一路上颠沛流离靠乞讨为生,能逃到大城市的,也只剩下家里的壮丁,老弱妇孺都折在半路上了。” 林忘沉默不语,想他随口一问,竟牵扯出这么多,看来当地主也不是保险的,至少他这种,顶多置田十来亩,连小地主都算不上的,更不能保证衣食无忧了。 “林小哥,你看你做点小买卖,每日也能挣些钱,我能肯定你这样比种田要好。”吴大有私心不假,但不会自私到颠倒黑白,他真以为林忘是要回去种地去了,便在旁边着急地劝着。 林忘点点头,没说话,心中确实打消了去乡下当地主的想法,但田还需要置的,却并非将钱都花在这上面,而是分成两份,一份置田为自己留条后路,一份拿来做些小买卖。 吴大见林忘不说话,就知道他听进去了,只是苦于天黑看不见林忘的表情,也就不知他怎么想的了。 其他几个孩子也不傻,听了一会,猜测林忘是想去乡下种田,他们也不想让林忘走,毕竟林忘每日给他们送些乌糯团子,他们也能比以前能吃饱了些,尤其上次林忘还给他们钱,他们就想着以后肯定还有这种机会,若是林忘走了,往哪找对他们这么好的人?他们几个年纪小,但并不懒,也想给人帮工赚些钱,但别人看不上他们,嫌他们没力气,或是看他们从养济院出来的,怕手脚不干净,所以也不怪他们巴上林忘,就怕他走。 栓虎眼睛一转,就开始说:“我们院里的老胡,就是从陕西逃来的,说是那年赶上了大旱,颗粒无收,可仍被官府逼着交税,儿子都饿死了俩,哪还有钱交税?于是他带着全家一路向北,等到了虞城,就剩他一个人了。” “崔崔崔崔小三不也是是是吗……逃逃逃荒的时候路路路路过也不什么鸟鸟鸟鸟山,家家家家里的小哥让老老老老虎叼走了,他他他他他他……”三水一着急,最后这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四狗子也知道这事,便赶紧接道:“他用脚裹给自己系在树上,才逃过一劫,可怜仅剩的一点钱也在他小哥身上,估计让老虎一并吞下肚了。” 几个孩子轮番说着这种事,有养济院里的人们讲的,也有听市井间流传的,大抵意思都是劝林忘不要去乡下种田。 30、置田的事搁置 因吴大的劝说,林忘打消了将钱全都置田的打算,但他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就想先少置一些,以后若是他做买卖不成,还能有个安身退步的地方。 若是开垦荒地,直接找官府丈量规划购买,若是买现成的田地,则可以找牙郎,牙郎手里有资源,在中间撮合,促成交易。 林忘知道要找牙郎,却不知往哪找,他实在不想这事把吴大扯进来,便去了他常去卖酱作坊,随便又买了醋和黄酒,付完钱后,又向掌柜的打听牙郎所在,那掌柜的有心揽主顾,倒是热情地跟他说了牙行的位置,又跟他介绍几个:“小哥若是想雇人,找范牙郎,他常年穿一身绿衣裳,连鞋子都是绿色的,一打听就知道。若是想寻屋寻地,就找个叫王小幺的小哥,他为人实诚,信用也好……” 林忘向掌柜的道了谢,顺着指引,找到了牙行所在,略微一打听,就寻到了那个叫王小幺的牙郎,这人穿着一身土黄,年纪比林忘想的年轻些,虽是小哥,但面貌身形颇像公子,单是施了个礼,就能看出为人很直爽,没有一般小哥那种扭捏劲:“这位小哥有什么需要?” “我家想在虞城周围置些田,所以才来打听打听。” 林忘故意说的是“我家”,而不是“我”,他不想让对方听出他是一个人,便这么虚张声势了一下。 王小幺闻言笑了一下,先不回答,请他坐了,又命一个半大小子上了茶,才说:“可是有看上的?想让我从中牵个线?” 林忘摇了摇头:“没有看上的。” 王小幺又笑:“现在是夏末,过过就是秋天了,谁这会卖田?就是有卖的也不是好的。” 林忘一想可不是吗,有田的农户也不可能荒着地,等着白白交税,不是早就想法卖出去了,就是自己已经种上东西了,断不能现在把田卖了。 王小幺一看就知林忘不通俗事,便耐心地说:“不如你再等等,等秋收过后,到时定有农户不堪赋税而卖田,那时选择的也多了。” 林忘见他并非一个劲地撺掇交易,便暗想这个牙郎果然实诚,道谢的话也说的真心:“多谢王小哥告知,那我就等秋收过后再来。” 王小幺点了点头:“敢问小哥贵姓,家住何处,若遇见合适的,我上门去寻你。” “我姓林,刚来虞城还住在邸店,等过过我有需要必再来麻烦你。” 王小幺听他这么说,就知他不想告知住址,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林忘溜溜达达往家走,心知置田的事也要在搁一搁,但总提心那钱让人惦记了去,毕竟羊女后巷有些乱,他恨不得立时置田置地,将钱花了。 所幸林忘面上表现如常,邻里之间并没看见林忘有什么变化,仍旧忙着自己的事,空闲的时候顶多聚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聊一会。 待了两日,正好到了与木匠相约取桌椅板凳的日子,一早,吴大几个孩子就来找林忘,他们也是好意,想桌椅板凳不止一件,人多好搭把手抬回去。 几人来到木器作坊,看店的并不是赵老二,而是他家大儿子,也认识吴大,之前听他爹爹交代过,就知是来取桌椅板凳的,开门见山说:“你们是来取那几个做小买卖用的长凳方桌吧?我爹出去了,他之前已经交代我了,放在院子里了,稍等下,我就去给取。” 吴大在外面强势惯了,要是不强横点的话,容易被欺负,闻言他大声嘟囔几句:“快点快点。” 赵老二的儿子穿过小门去后院,听他嘴里喊一个人名,不一会,只见他抱着一张方桌回来,而他后面跟着一个稍小的孩子,正抗着一张长凳。 林忘见那孩子个头小,抗着长凳颇吃力,便两步过去替他接下来。 那小子抬头看了看林忘,可能有些腼腆,也不说话,一溜烟又钻回了后院,那俩人又来了一趟,这就将四张长凳、一张方桌搬了出来。 林忘检查了一下,见桌椅板凳做的十分板衬结实,心中十分满意。 赵老二的儿子擦了擦汗,见林忘没提什么不满,这就道:“我爹说桌子搭了些木料……” 吴大听他这么说,脸色一变,刚要开口,那孩子立刻接着道:“不过只搭了一点,就不找小哥多要钱了,还是像之前讲的那样,五十钱。” 吴大眉毛舒展开,林忘跟着点了点头,这就交了钱。 几个孩子先将长凳方桌搬出店外,林忘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下,嘴里说:“你们先在这等会,我去找辆车子。” 木器作坊离羊女后巷虽不远,但也不近,中间还有座小桥,林忘是打算叫辆驴车,顶多给个几文钱。 那几个孩子听闻林忘要找车,齐齐开口唤他,乱哄哄地说了一通。 “林小哥,不用找车。” “别别别别……” “林小哥林小哥,我扛得动。” “林小哥,我们帮你扛回去。”吴大说着,这就动手扛起了方桌。 林忘见状赶忙上去去抢:“别别,这离羊女后巷不近,我还是找辆车吧。” 众人又是一顿劝,四狗子最小,没有顾忌,上来拉林忘的手,说:“我们老大背的动,林小哥,你要是找车,你这些东西,准找你要不少钱,何苦给他们?” 林忘闻言,倒是没再激烈地要抢,倒不是他心疼车钱,而是见他们这样说,就知道他们心中是想赚这钱的,心想反正也不是太远,于是点点头:“行,那咱们给抗回去吧,不过还是我来扛桌子吧。” 林忘的这具身体,得有十六七了,本就比吴大年纪大,而林忘的心理年龄更是二十好几,他一直把吴大当成半大的孩子,没道理让他扛着最重的桌子。 而吴大却将自己当成男子汉,林忘虽比他大,但到底是小哥,本能地有些怜香惜玉,不可能让他扛桌子,自己拎凳子。 “林小哥,哪能让你扛桌子?你别跟我抢,我有力气哩。”说完,也不等林忘有反应,扛起桌子就走。 “诶!”林忘伸手一叫,却没叫住,其他几个孩子跟着抱起了长凳,林忘只能也拎着一个,跟着走在后面。 走了约一刻钟,便将长凳方桌扛回了林忘家,几人坐在凳子上喘着大气,吴大刚刚怕被林忘追上,一直提着口气走的飞快,几个孩子和林忘只能也加快脚步跟上他,也是小孩子火力壮,吴大他们一脑袋的汗,挨在旁边就能感觉一股热浪,林忘也出汗了,却只是薄薄一层,坐那歇一会,就下去了。 歇够了,林忘从怀里拿出四文钱,递给吴大,几个孩子面上有些兴奋,却都没动,吴大不接,抬头看着林忘:“林小哥,你又给我们钱做什么?” “你们又是帮我把木料拉到作坊,今个又帮我扛回来,这四个钱当请你们吃果子。” 吴大看见了其他几人的兴奋,扭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似乎有些生气,说:“这点事不值当的。” 林忘又将钱递了递,笑着说:“你们帮我忙,我也不是每次都给呢,今天天热,又走了这么远,我原本是想买点水果大家吃,可到家了,我懒得动了,就想着给你们钱,让你们自己买去,你若不要,那我就只能自己出去给你们买了。” 吴大站了起来:“这点事真不值当呢!” 林忘作势要出门:“那我就出去买点水果吧。” 吴大急急拦住林忘:“别出去了,在家歇一会吧。” “那你就把钱收下吧,一会回去的时候,想吃什么买点什么,这钱不多,但买一两个果子还是够了。” 吴大见林忘这样,只能收下了钱,嘴里还一个劲地说“不值当”,他听林忘说累了,也就没多留,这就都走了。 林忘租的这处房子小,摆了四张长凳和一张桌子后就有些没处落脚了,他将方桌靠墙放着,两张长凳倒扣在桌子上,另外两张也相叠摆在一旁,屋中这才利索了些。 31、看上处门面 原本林忘是打算添了桌椅板凳后,就推着车去莲花街附近卖凉皮,只是他的车子太小,桌椅板凳根本放不下,这还没算盛放凉皮、调料的锅碗瓢盆,最主要的是他现在手底下有钱了,心也跟着大了。 “既然打算做小买卖,何不现在就租个门面,日后也能住在那,连房租都省了。”林忘一个人坐在屋中自言自语,他想开个门店,可又怕只有自己一人忙不过来,吴大他们到底小,也不知帮得上帮不上忙,到时或许还要雇人,这又是一笔开销。 林忘愁眉苦脸扳着手算来算去,这做买卖,要是生意好,再雇几人都不怕,若是生意不好,还不够赔房租的了。 “犹犹豫豫,倒像个娘们了,反正要做买卖,瞻前顾后反而一事无成。”林忘猛地想开,站起身,锁好了门,径自去牙行,又去找那王小幺,王牙郎。 王小幺做牙郎的,记忆自然极好,还记得林忘,一见面,就冲他施了个礼,问:“林小哥,今个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家想在虞城租间小门面卖些吃食,王小哥手里可有好的资源,价格也不太贵的。” 说话的功夫,有小子给林忘上了茶。 王小幺闻言想了想,随口就报出了几间:“小马街上有个门面,以前是六陈铺,规模小,卖的东西又不全,他家干不下去了,这就说着要租出去,一年只要五两。” 林忘觉得价钱合适,便问那店有多大,王小幺一形容,林忘发现太小了,连两三张桌子都摆不开。 “羊女街有一前店后宅的门面,一年要十两,可是顶便宜。” 羊女后巷就坐落在羊女街上,那附近住着的都是社会底层的人,就是周围店铺,也多是像粮铺、当铺、杂货铺这种,几乎没有开食馆的,只有一个破旧的酒肆,卖点廉价酒水和些小菜果子,看样子生意也不是多好,倒不是说羊女街就没有卖吃食的了,多是些卖面、卖饼、卖酱菜的货郎,挑着担子或推着车子。 “我是要卖吃食,那里不太适合。” 王小幺心中也惊讶,想不到他一个小哥,考虑的很是周全,他怕让林忘误会自己是故意给他报那两处不好的地方,于是解释道:“小哥,你又要店大些,又要价钱便宜,又要位置好,哪有十全十美的?若是位置好,店面大,那就只有价钱再高些了,都是十两以上的了。” 林忘想十多两自己还负担的起,于是点点头:“那行,十两以上也行。” 王小幺有心赚这笔中间钱,且租金越高,他赚的越多,于是低头在心中将手中的资源过滤了一遍,过了几分钟,他猛拍了一下大腿,喜上眉梢:“这个好,这个好,说出来小哥一准满意。在火树街上有个三层小楼,一楼可以做门面,二楼三楼可以住人,那里位置可是顶好,大小也合适,一年要二十两纹银。” 林忘原本心中价码是十多两,没想到这次一开口,直接翻了一番,他张了张口,却将拒绝的话吞了下去,他想这楼房必然有值这个价码的地方。 王小幺见林忘要拒绝,急忙又说:“这是个三层楼,小哥家要是人不多,还可以将三楼租出去。” 林忘是一个人住,手里又有些钱,他可不敢将三楼租出去,毕竟出来进去肯定都走一个楼梯,难免有不方便的。 林忘在心里便将这个给否了,问:“有没有两层的?位置好些,哪怕小一点也可以?” 王小幺叹了口气:“林小哥,火树街的这个位置就极好,又是守着夜市,白天晚上都热闹。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那个门店就是大小有些尴尬,大老板看不上,一般的人家又租不起,这才闲置了些日子,但有两户人看上了那处,说是要凑钱呢。” 林忘听说守着夜市,心中又活络了,他其实并不知道火树街在哪,于是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带我看一看,我若觉得位置真不错,就考虑看看。” “好咧好咧。”王小幺一看有戏,这就赶忙站了起来。 林忘和王小幺走上街,后者还一个劲地说着那处地方的好处,林忘见方向和他每晚走的一样,俩人走的快,半个来小时就到了地方。 王小幺走惯了路,气息都没怎么变,林忘额头上则出了些汗,他来回打量,原来这条街两边都是三层的小楼,看外观还挺新,像是建起来没几年的样子,因他每次都是晚上来,又都是急匆匆的,所以他从没注意过。 “喏,就是那间关着的门店,以前也是卖吃食的,那当家的死的急,只剩下小哥儿带着俩孩子,他家小哥没有主见的,也不会经营,后来厨子把钱卷走了,他家没办法,才想着把门店租出去,再在别处赁间便宜的房子,靠着租子过活。” 林忘顺着他指,见一间门店上挂着一个旗帜,上书“高杨食肆”,当下便猜想估计这家当家的姓高,小哥姓杨,一问还真是如此。 王小幺不由得感叹:“这俩人本是情深恩爱,怎料到当家的说去就去了呢?林小哥,你若是想把三楼租出去,不如还租给他们,他家只三人,上无公嫂,下无党族,那小哥一人主持门户,守着儿子度日,也是可怜的。” 林忘即便真租下这,也不会把三楼租出去,更不会租给原来的本家,这家之前就是卖吃食,林忘也是卖吃食,他新开的店生意若是红火,俩家住的近反而容易惹妒忌。 “便是真租这,我也不打算将三楼租出去,毕竟走一个楼梯,出来进去不方便。” 王小幺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只因刚才同情那家小哥,顺嘴就说了出来,倒忘了林忘也是开吃食铺子的,他表情有些讪讪,借故说别的转移林忘注意:“今天不巧,杨小哥带着两个儿子去观里替他亡夫做斋醮科仪,你若要看店内规模,看旁边的店也一样。” 左边是个卖笔墨纸砚的,单看招牌,就透着股书香气,和两边其他店铺很不一样。右边是个药铺,敞着门,里面规模一目了然,确实像王小幺说的不大不小,大约能摆五六张桌子。 “林小哥看这的位置可还满意?” 这家门店位于夜市的起始位置,在往前走半个来小时,就到了林忘每次摆摊的地方,若论热闹,这里确实不错,而且若真租在这,每晚来回来去也方便,林忘心中已经八成决定就是这里了。 “王小哥,你看价钱还能再便宜些吗?” 王小幺一听这么说,就知道有戏,他叹了口气:“之前也谈了几家,那杨小哥最低再让一贯钱,再也说不动了。” 林忘想了想,却没冲动得立刻决定,他说:“我回去商量商量,明天给你答复。” “好咧好咧,那我明天等小哥的信。” 王小幺要回去,林忘却说要在这附近转转,想着考察下周围形势。 32、租门面 林忘在那周围转了一会,见客流量大,整条街卖什么的都有,也有不少吃食的店,像是包子铺、香糖铺、糕点果子铺,卖炒菜酒水的饭店也有,林忘挑了一家吃了一顿,味道不错,却没什么特色。然后他又打听了下附近的房租,得知都是二十两上下,有的签约年头长,稍微便宜些,便知那王小幺没有欺他。 林忘回到了家,越想那处地方越喜欢,主要是地段热闹,又挨着夜市,晚上可延到老晚才关门,至此,林忘已经决定就要那门面了。 定下来要那间,林忘又想了想杂七杂八,比如日后卖什么吃食,装修成什么样的,店名取什么,乱糟糟的,倒是冒出了几个点子。 林忘又从罐子里拿出了一锭银子,想日后采买,开销不少,总不好用十两银子出手,不如去兑换成散银,行走也方便,于是这就揣上了一锭银子,出门直奔倾银铺里。 这倾银铺专为顾客将大锭分成小锭或将碎银镕成大锭,买卖虽看着不起眼,但却是日常百姓不可少的,羊女街的最头了有一家老字号,在虞城就有不少分店。 林忘走了一会,进了那倾银铺,铺中的银匠正给一客人用天平秤散银,一看就知这个是要把散银镕成大锭。 银匠见林忘进来,这就又唤了一个人出来,后出来的是个略微上岁数的中年人,见了林忘先问声好,然后等着林忘开口。 “劳驾,我要把一锭十两的银子分成一两的碎银。” 不管你说手里的是多重银钱,这银匠不可能不称一称,那中年人闻言正要去够一旁的天平,林忘这时从怀里摸出了那锭银子递了过去,那中年人拿起来颠倒看了眼,笑着又把天平推回了原处,嘴上说:“小哥,稍等。” 林忘看见了对方的动作,奇怪道:“掌柜的,你不称一称吗?” 那人拿着银子晃了晃:“这是从我们铺子里出来的十两锭,不用称,我摸一摸就知道没动过手脚。” 林忘奇道:“你光是摸摸就能摸出是自家铺子里出来的?” 对方笑着摇了摇头,将银子倒着给林忘看一眼:“小哥你看,这有个标记,这是我们铺子的标记,我一看就认得了。” 林忘一看还真是,银子底部有一个很小的长方形标记,也不知是花纹还是字,他之前光顾正着摸,也没倒过来看一看,不曾留意。 那中年人进了后面的屋子,等了一会就出来了,他将一锭银子倾成一两的水丝小锭,共十枚,先拿来天平称一称,让林忘过目,林忘见砝码相符,这就收下了银子,单独拿了散钱给了火钱。 林忘回来的时候,又好好逛了趟市集,看了看蔬菜种类,顺便问了价钱。 回到家后,林忘有点兴奋,从灶膛里捡了根烧黑的木棒,在草纸上写起了菜谱,心中合了个成本价,又先标明售价,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暂定,以后还会有所变动,写了几个,发现也无甚特色,林忘又把木棒丢开,愁眉苦脸地自言自语:“太复杂的菜色又忙不过来,即便是以后能请吴大他们帮着端茶端菜,却是仍没人记账,看来横竖还是要雇个人。” 林忘坐在凳上踮着脚,手里把玩着木棒,不一会,就将几根手指染黑,他也不在意,捻着手指越抹越多,最后半个手掌都是黑乎乎的了:“不若想点省事的又有特色的吃食……西餐、快餐、韩国料理、烤肉、涮锅!” “嘿,涮锅!”林忘身子猛地一动,屁股下的凳子跟着嘎吱嘎吱狠狠晃悠了一下,他两眼放光:“先吃后涮,煲仔,又有特色又省事。” 林忘站起来,围着屋子转了两圈,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注意好,后来又一屁股坐回凳上,脏手攥着木棒,刷刷刷地在纸上写着,不知不觉间写到了天黑,桌子上铺满了草纸,上面都是歪扭扭的像蚯蚓一般的字,一般人还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因林忘将吃食铺子的特色想了出来,所以他心情极好,晚上自己擀了碗面条吃,等再晚点去夜市摆摊,也始终挂着笑。 第二天,林忘揣上钱早早地去牙行找王小幺,王小幺惯会看人脸色,昨天走的时候就猜到林忘有七八成会要下这件门店,是以一早就已经等着了。 若是一般牙郎,这会该故意打趣林忘来的早,以凸显那门面好,或许还能从中多要几个中间钱,王小幺为人比较实诚,也没多说,只普普通通问了声好:“林小哥,早上好。” 林忘也问了声好,就说:“我昨天想了想,那门面确实不错,今个就打算定下来了。” “好嘞,我就说那个门面好,林小哥你肯定满意,正好今天杨小哥在家,咱们这就去那将契约签了。” 俩人出了王小幺的店,往高杨食肆走去,王小幺急着赚这笔中间钱,林忘急着早点租下房子就开始准备,俩人走的比昨天还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那门店仍旧关着门。 王小幺走到门口,当当当敲起了门,这楼房是木制建筑,不一会,就听里面传来咚咚咚下楼的声音,又隔了片刻,只听里面有个软绵绵的声音问:“是谁?” “杨小哥是我,王小幺,我带个人要来租你家的门面。” 门后边传来门闩的声音,而后吱呀一声,门扉开开了,先从门后探出一张巴掌大的惨白的脸,然后见一个身穿孝衣的小哥将门拉开,露出了身子,这小哥也就三十上下,模样生的干净,兼之白衣白簪,观之很是不俗。 王小幺给两人介绍,林忘和对方互相见了礼,之后杨小哥就给王小幺和林忘都请进了屋。 屋中有一股烧香的气味,桌椅板凳规整地摆放着,尽头是个高柜台,杨小哥放下三张凳子,又找了条布巾掸了掸土,请两人坐下,他也坐下,耷拉着眼睛,却一直不开口。 林忘也不知该说什么,看了眼杨小哥,看了眼王小幺。 “杨小哥,这位林小哥看上了你家门面,想租下来。” 因王小幺没带林忘来这店里看过,所以杨小哥以为今天谈不妥,只是先看看来,他因丧夫心中难过,正不愿见客,于是开门见山道:“价钱我之前也说过了,二十两最多让一贯,再少就没得谈了。” 王小幺看了眼林忘,那意思是你看价钱和我说的一样,然后他又看向杨小哥,说:“价钱我已跟他说了,他认可这个钱,昨天你没在家,我带他看的隔壁的规模,今天他想看看二楼三楼,若没有什么不妥,就签契约了。” 杨小哥面露讶异,又打量了一遍林忘,似乎想不到浑身连件首饰的林忘能一口气掏出这些银子,但他话不多,这就站起了身,让了一让:“那就随我上楼看看吧。” 三人上楼,大致地看了一遍,原来这楼房每层都有三间房,杨小哥一家原先将二楼堆放杂物,三楼敞亮,用来住人,他们上去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正坐在屋中说话了,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大,穿着一身孝,稍大的那个眼圈红红,小的那个傻呆呆的,一脸茫然。 三人重回到一楼,王小幺和杨小哥一起看着林忘,前者问:“林小哥看的如何?今个可能签了契约?” 林忘没回答,反问了个别的:“你店里还有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等一些东西,你们搬走可把这些东西带走?” 杨小哥楞了一下,说:“这些东西我也不好搬走,小哥你若是需要,随便折点钱就行。” 林忘点头:“正好我也用得上,你看折多钱?” 杨小哥的脸上总算露出笑意,他想了想,说:“你也看见了我厨房的东西多,桌椅板凳也是年前新换的一批……” 说到这,杨小哥似乎想起了什么,刚刚的那点笑意也不见了,眼睛里甚至泛起了泪光,他低头拭了一下接着说:“这些折个一贯钱。” 林忘不着痕迹地晃了晃身下的凳子,见果然结实,桌椅也确实如他所说不算很旧,又在心中盘算了下,这家店原本就是卖吃食的,锅碗瓢盆都十分齐全,若是要重新置办,就不止一贯钱了,于是他点点头:“行,你一楼的这些东西一贯钱都折于我,就算是我的了,一会在契约里写明。” 双方又商讨了细节,约定五天后杨小哥一家搬走。王小幺取出两张素纸,举笔写道: 癸卯年六月十日,虞城火树街住人高门杨采金,因欠负广深,入不敷出,今将火树街一栋三层楼房租与林忘,为期一年,租金十九两一贯,另将一楼门店家具杂物折一贯钱与林忘,共计二十两,今立契约文书二纸,各收一纸为照,用为后凭,立书人王小幺。 林忘和杨小哥先后看了遍,没想到这杨小哥也是识字会写的,林忘这就拿出了钱,杨小哥到底经营店面多时,接过钱来直接翻过来看后面,见有那个标记,就知这银钱出自老字号的倾银铺,一锭是足色足重的十两纹银,也就不再称重。 之后三人各自画押,又用印泥印了手印,林忘和杨小哥每人收了一纸,这契约算是签成了。 签成后,林忘反而没这么兴奋了,他和王小幺从店里出来,又回到了王小幺的店,林忘问了中间费,给了他五百钱。 33、准备开店 签完契约后,虽还没搬过去,但林忘却已经忙了起来,他将要置办的东西洋洋洒洒列了个单子,一些立刻就能买的先搁一边,一些需要预定的,则已经开始置办。 像上次定做做凉皮的平底盘,林忘又到了那家铺子,因是下午,铺子里年轻伙计有点发困,半眯着眼睛,机械地说:“小哥要买点什么?” 林忘也不看,双手比划了下,问:“有没有这么大的红泥小火炉?” 那伙计虚着眼睛,没看清,这会强睁开双眼,问:“多大的?” “这么大。”林忘又比划了一遍。 那伙计摇了摇头,眼皮又耷拉下来:“小哥要这么大的火炉是做什么用?若是煮茶那可就太大了。” “不是煮茶,那我要定做几个可以吗?” 伙计被林忘问的这会也有些醒盹了,兼之来了生意,再开口,倒比刚才清醒了些:“当然可以,小哥您要几个?” “八个,不,还是来十个吧。”如今不像在现代,想要什么随时都能买,这火炉若真是摔了砸了,还得来定做,林忘想还是多备下两个好。 伙计一听,就猜到林忘是要做小买卖用:“小哥您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林忘想了想,他是要把火炉搁在桌子上,上面再架上锅子,于是他说:“要平底,不要带脚的,最重要是稳当,再配十个大小相符的砂锅,若是有现成的,我也是取火炉时一并取。” 林忘说一半的时候,这铺子的掌柜的就从后面出来了,他站在一旁听着,等林忘说完,就换他来和林忘交涉,掌柜的将林忘的要求重复了一遍,见无纰漏,俩人开始商讨价钱,林忘说是要做小买卖,之后再有需要还来这买,掌柜的想揽个老主顾,最后又便宜了些钱,林忘交了二百钱当定金,约着七天后来取。 因林忘租房子的时候顺便把那门店原本的炊具和桌椅板凳也折了来,所以他需要置办的东西少了很多,但重要的是开新店要有个新的招牌,招牌名他也早想好了,也直接用现成的。 林忘又找了个专门做招牌旗帜的铺子,那铺子挺小,里面仅能站开四五个人的,这是将一个正规的门面一分为二隔成了两间店,另一间是油铺子,掌柜见林忘进来连忙笑脸相迎:“小哥,做招牌幌子?” “是。”店里挂着几个幌子的样子,林忘抬头看了起来。 “先问下,您是做什么买卖的?” “卖吃食,开个食馆。” 那掌柜的一看林忘,就知他开的食馆肯定是小型的,只几张桌子的规模,于是说:“一般小的食馆都是挂布幌子,颜色可以做的鲜艳点,上面印着店名。” “行,布制幌子就可以。” 那掌柜的见林忘痛快,这就提笔开始记林忘的要求,他问:“颜色您有什么要求?” “我想要显眼点的,又不想大红大绿。” 那掌柜的做招牌幌子多少年了,听林忘一说,就建议道:“底色用鹅黄,四周朱红色波纹边,您虽不喜欢大红大绿,但还是有点红颜色的好,寓意红红火火,只四周有一圈,不多,字就用藏青色,店名远远一瞧,清清楚楚。” 林忘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发现这配色相当不错,就欣然赞同。 掌柜的又问:“店名是什么?” “煲君满意。” 掌柜的闻言愣了下,乍一听这名根本不像食馆名,于是问道:“什么?” “是煲仔的煲,煲君满意。”林忘走上前,用手指在柜台上写了一遍。 掌柜明白是哪几个字后,才在纸上记下,又让林忘看了一遍写的是否正确,掌柜虽已知道是煲仔的煲,可仍觉得这四个字做食馆店名有点奇怪。 林忘又问:“掌柜的,我是开食馆的,也知这种名字不算直白,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别人一看招牌就知道里面是卖吃食的?” “这个也不难,或是你在店名底下加‘食馆’‘食肆’这种字样,或是在单独做个幌子,上面只一个大大的‘食’字,迎风招展,远远一瞧,人们就知道这是卖吃食的了。” 林忘认为“煲君满意”本就是个噱头,若在添“食馆”这种字样,反而不美了,不如再加一个幌子,左右对称,又能一目了然。 “那就再多做一个幌子,颜色大小同之前那个一样,上面写个‘食’字。” 掌柜的将林忘的重重要求记下,又交了定金,本来这幌子五天后就能得,林忘想着和火炉砂锅一起来取,就约着七天后来拿。 林忘怕自己搬到楼房后忙的糊涂了,所以趁着这几天还算有点空闲,就去店宅务告知了下月就退租了,那官员让林忘务必在初九前将钥匙还回来,否则就问罪,林忘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之后在将自己的东西搬到楼房后,就提前将钥匙还了回去,不多提。 林忘想自己再有几天就搬走了,日后开食馆还打算让吴大他们帮忙了,所以也不再隐瞒,这天中午又炒了几个菜,请吴大他们来家里吃饭。 现在有了桌椅板凳,倒是都有座位了,几个人坐定,吴大他们最近也没帮林忘什么忙,再加上都能看出林忘整个人挺亢奋,似乎在忙着什么事情,所以一个个倒是有点七上八下,摸不着头脑。 “林小哥,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又请我们吃饭?”吴大也不看桌子,而是一直看着林忘。 “我是有些事要跟你们说。” 要说小孩子最敏感,他们见林忘说的这么正式,心中隐隐有了不安。 四狗子已经皱起了眉头,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忘。 林忘毫无察觉,仍旧脸上挂着笑:“我租了处房子要开个小食馆,再过三日就要搬走了。” 几个孩子一听“搬走了”那三字,心中同时咯噔一声,便下意识地以为林忘是来跟他们告别,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焦急,看着一桌子菜反而堵的慌。 这其中,数吴大心中最难过,但他面上反而平静,木着脸,毫无表情,连话都说不出来,剩下的三个孩子都是跟吴大相处多年的,知道他心情极度低落才会这样,一个个也不敢说话,一时间,屋中气氛压抑。 林忘这会也察觉出了不对,他奇怪地看了几眼他们,然后问:“你们怎么好像不高兴?” 栓虎看了眼吴大,然后勉强咧了咧嘴角,干巴巴地说:“恭喜林小哥了。” “谢谢,我今天请你们来是想说,我开食馆自己也忙不过来,想请你们日后去帮忙,最开始也没有工钱给你们,但至少能管你们饱饭,就不知你们愿不意愿,哦对了,我是在火树街租的门面,离养济院不是特别远。” 几个孩子闻言,楞了足有一分多钟,然后双眼一点点瞪大,满脸不敢置信,四狗子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给坐在他旁边的吴大都撞歪了,挥舞着手大声嚷嚷:“林小哥林小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就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四狗子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最先连连叫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了。” 栓虎和三水也赶忙附和,像是怕说晚了就不要自己一样,尤其是三水,一着急结巴的更厉害了,念了十来个“愿”字,“意”字怎么都说不出来,急的他满脸通红。 林忘光看着就着急,赶紧问他:“你也愿意?” 三水猛地点头。 倒是吴大一直没说话,林忘看向他。 吴大被盯得有点不自然,又因为事情出乎预料往好的方向发展而胸口有股被填满的喜悦,他放在腿上的手攥了几下,故作镇定地说:“林小哥,你管我们饱饭我们就已经很知足了。” 林忘闻言,喜上眉梢,虽然他早猜到吴大他们会同意来帮忙,但现在得到正面回答,心中也更加踏实了些。 “我三日后就搬,到时再置办些东西,收拾整理一下,估计十天左右就能开业,吴大、栓虎你们年长些,我想请你俩帮我在外面照顾下客人,三水和四狗子在厨房给我打下手,到时再雇一个记账的,也就差不多忙的开了。” 林忘说着打算,吴大他们感激林忘不忘他们,打心里觉得自己和林忘是一个整体,都用心地替林忘着想,七嘴八舌地跟着补充细节,一时间也都顾不上吃饭了,讨论得热火朝天。几个孩子也不傻,知道跟着林忘以后也能谋条出路。 34、搬家了 终于,到了搬家的日子,周围的邻居是直到这日才知道林忘要搬走了,小哥们三五成群地偷偷八卦着,林忘和周围的人家都不太熟,也没有什么好道别的,唯一算能说得上几句话的,也只有隔壁王力一家的。 走之前,林忘过去跟王力家的小哥道别,那小哥第一句话就是问林忘要去哪里,他声音大,一问出口,周围几个其他家的小哥都竖起了耳朵。 林忘原本无心炫耀的,可既然别人问了,他也不好在编瞎话,就实话实说:“我开了个小店,以后就住在那了。” 王力家的面上一愣,随即接着问:“在哪开的店?经营什么?” “在火树街上,就是一小门面,卖点吃食。” 火树街可是条繁华的街道,那里租金不便宜,周围人一听,不少露出嫉妒的神情,偏偏脸上表现出不屑,扭着扭着就回屋了。 王力家的阴阳怪气地说:“恭喜恭喜,不过你一个人,可要注意点,小心别叫人骗了。” 林忘在刚搬进羊女后巷的时候,怕被别人欺负,慌说自己的男人过过就来跟他汇合,众人见这么久了仍旧是他一个人,且一点着急期盼的样子都没有,就知他说假话,因都还记得林忘刚来时格格不入的装扮,小哥们便猜测他是大户人家赶出来的小妾,再加上林忘和吴大他们走的近,一些和林忘不对付的人便拿这话题刺他。 林忘心中顿时觉得没意思,敷衍地点了下头,也不说话。 吴大在一旁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有所指,心中气愤,瞪了王力家的一眼,借口拉开林忘,说:“林小哥,你进来看看可还有什么落下的。” 林忘也懒得再多说,借着这由头就进屋了。林忘来到这里才一个来月,添的东西统共就那么几样日用必不可少的,前几日他买了个木制方箱,林忘原本以为自己的东西不多,可真一打包,却发现不少,箱子装得满满当当。 林忘主要添置的东西还是厨房里用的,锅碗瓢盆不必说,调料也比一般人家的种类多,这就能看出他身为厨师的天性,那些东西这会也都整理好了,瓶子罐子都裹严实了。 把所有东西放在手推车上,打的桌子凳子放不下,已经搬到了巷子口,让栓虎和三水看着,林忘锁上门之前,再次往屋里看了眼,心中莫名感慨,想他一个月之前来时,心中还抱着能回去的想法,如今,这念头也淡了,心中想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赚钱。 吴大在前面推着手推车,四狗子咋呼,兼之爱炫耀,便一个劲地说日后开店的事,林忘跟在最后,走到巷口这么短的路,他都觉得背脊如芒刺在身,之前那次吵架,林忘出了名,原先不认识林忘的,经过上次也都知道他了,周围的人或是躲在窗后,或是站在楼上,隐晦不明地看着林忘,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使得什么手段”、“靠着什么人”一类的声音,林忘想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些人了,也就不气了,他挺直腰杆子,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走了出去。 林忘越是这样气定神闲不在乎,那些说闲话的人心中越是有气,无论再怎么编排林忘的不是,可人家毕竟离开了贫穷的羊女后巷,还自己开了个小店。 吴大耳朵灵,自然也听见那些闲话,他却不能像林忘这样淡定,兼之有的话真的很过分,吴大一边推车,一边四处瞪眼,他以为林忘没听见而不想闹大,所以只是瞪眼警告,未曾叫骂出来。 几人走到巷子口,看着不同于里面的阴暗,林忘整个身子都轻松起来,终于要离开这个让人蛋疼的地方了。 栓虎和三水在外面早就等不耐烦了,见他们出来,眼睛一亮迎了上去,嘴上连连招呼四狗子赶紧过来搬东西。 之前他们五人将桌子凳子搬回来到不算吃力,一来是木器作坊不远,二来是他们只用搬那几样,可这次搬家,林忘又多了一车的行李,光是每日装醒酒饮的大罐子就占满了整个车子,剩下的也多是些瓶瓶罐罐见缝插针地塞在空隙里,盛衣服的木箱则放在罐子上,是以手推车上再也放不下别的了。 几个人围着手推车七嘴八舌,这个说将最大的桌子放底下,上面码放罐子,那个说这样不稳当,不如把桌子放在罐子上,然后再放箱子,反正无论怎么说,几人还是要抗着凳子的。 “不要争了,这次雇辆车。” 几个孩子省惯了,兼之走惯路了,听林忘说要雇车,又都纷纷嚷着不行走两趟。林忘不是小气之人,再加上如今心中期待,他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二十两的房钱都掏了,这会也不在乎十来钱的车资。 林忘再开口,声音特别坚决:“这几天整理的,我也累了,不想再走了,何况和杨小哥约的时间快到了,让人家等时间长了不好。” 吴大他们虽节省,却不是不会看人脸色,听林忘口气就知道他已经雇车雇定了,再加上本是林忘搬家林忘掏钱,他们也没资格多说什么,便也不再开口。他们虽是想替林忘省下钱,可真若是说坐车,几个从来没坐过车的孩子心中还是兴奋的。 吴大说去寻车,没一会,就找来一辆大小合适的无顶车,几人将东西搬上去码好,手推车用两股粗麻绳拴在驴车后面,那车夫有经验,绳子并不是拴在手推车的把手上,而是拴在轱辘上方的一处地方,这样重心下移,拉起来更加稳当。 驴车匀速前进,几个孩子是第一次坐车,面上觉得十分风光,连吹来的热风都觉得舒服至极,有时在街上遇上认识的人,他们还会故意地大声招呼。 吴大比较稳重,却没这样,相反还数落了几句最为得瑟的四狗子,让他好好扶着凳子。 没多久,车子就给他们拉到了地方,那门面的招牌被撤了下来,大门错着条缝。 四狗子第一个蹦下去,站在门口大声嚷嚷:“快开门快开门,我们林小哥来啦!” 他这一喊,到弄得周围行人看了过来,林忘觉得有点尴尬,然后几乎和吴大同时说出来:“不要大声嚷嚷。” 吴大可没这么客气,跳下来直接飞起一脚:“喊什么喊什么?” 他的声音,也不比四狗子的小。 四狗子摸着屁股呵呵直乐,屋中的杨小哥听见动静也出来了,只见他眼睛湿润,鼻尖微红,显然刚刚哭过。 林忘一猜就知道杨小哥又是思念起了亡夫,或是要搬离这里而心中不舍,他之前没跟吴大他们提过这事,几个孩子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哭,但见这小哥年纪不大,且生的好看,一时间也都不闹了,手足无措地站着。 杨小哥勉强露出个笑容:“东西我都搬完了,你来了我就走了,我现在住在喜桥街,你若有什么事情,可到那里寻我,我也不留了,两个孩子让我锁在屋里,我也不放心。” 对方一口气说完,林忘听他如此说,也就不留他了。 在这里,租房子是不带锁的,主要因为主家把钥匙给租户,之后不租了,虽收回了钥匙和锁,可又怕对方偷偷配了钥匙,再起了谋财害命的心思,是以那杨小哥一直等着林忘的到来。 这点还是经那王小幺的提醒,林忘早就配了把好一点的大铁锁。 几人将东西依次搬进去,杨小哥一走,他们又开始闹了起来,又是摸着这店原本带的桌椅板凳,又是跑到厨房。 “这里可真好。”几个孩子没见过世面,这样就稀罕的不行。 林忘自己抱着木箱,说:“我先把衣服搬到楼上。” “嗯。” 林忘想以后也将二楼用作储物,便也睡在三楼,这楼房全是木制结构,楼梯很窄,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响,且极不隔音,林忘都走到二楼了,还能清清楚楚听见底下传来的说话声。 林忘选了原本杨小哥居住的屋子当卧室,这就将木箱放在了床边,也不收拾一下,就又下了楼。 楼下,几个孩子在吴大的带领下,简单将东西归置了一下,因不知林忘怎么摆弄,也只是将搬来的桌子凳子靠墙放,调料和餐具放进厨房。 林忘这就细致地将东西分门别类整理好,厨房有剩余的调料,种类比较齐全,食物什么的却都被带走了,这一点杨小哥之前就跟他说过了,对方倒也是个实在的人。 几个孩子干巴巴站了会,便想起找林忘要木桶,替他去屋后河边挑水,好将屋中擦拭一遍。杨小哥刚刚丧夫,心中悲伤难耐,是以屋子疏于打扫,尤其是一楼和二楼,都落满了灰。 这些活看起来不多,可忙起来一直忙到了下午,林忘这人就是干起活来不愿意停,哪怕是真饿了,也想着干完在吃,除非这活多的一天都干不完。 林忘看着干净的大厅和桌椅,心情都跟着敞亮起来。 林忘捋了一下头发,他不擅长梳头,每日只胡乱绑上,却总是绑不紧,经常散开,他说:“你们先坐这歇会,我上楼梳头,一会咱们就吃饭。” 几个孩子点了点头,林忘这就上楼,大致地擦了遍汗又重新梳了头,这就下来了。 四狗子一见林忘下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林小哥,你给咱们做什么好吃的?” 林忘右手攥着锁,说:“今个带你们出去吃。” 35、关于酒 众人一听林忘要带他们出去吃,第一反应当然是不舍得,于是四个声音一起连忙制止,林忘听他们乱糟糟闹了一会,找了个空隙,双手做了个暂停姿势,说:“你们先听我说,我说出去吃,不单单是为吃饭,也是别的原因,以后你们在我店里帮忙,当然也要让你们看看别人都是怎么做的,所以我才说出去吃。” 几人一听林忘这么说,都犹豫了起来,四狗子最禁不住诱惑,第一个点头,接连说了三声好。 “别再浪费时间了,我可是真饿了。”林忘带头往外走,其他人这就跟上。 吴大最为林忘着想,一个劲地说:“去个一般的店子就行,林小哥你不要破费。” 几个人走在街上,火树街算繁华,这里地价贵,物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吴大带着林忘来到另一条街,这街因不挨着河,开吃食铺子的稍微少些,林忘眼见一家铺子前面挂着一个画着酒葫芦的幌子,就说:“我们就去那个小酒肆吃吧。” 林忘的店里以后也要卖酒,正好对于酒他不知道要从哪里买,于是抱着探些信息的心思,这才指的那家,几个孩子并不知林忘的心思,本就对方掏钱,他们也不可能有什么反对的想法。 这小酒肆规模很小,里面只有四张桌椅,靠门的两张桌子已经有人坐了,林忘他们只能选里面的那张。 酒肆的小二见有人来了,殷勤地走过来,询问他们要吃什么酒。几人其实是为吃饭来的,只有林忘还抱着别的心思,吴大并不知道,于是自作主张说:“我们不吃酒,随便弄点饭菜就好。” 吴大说的快,说完才发现自己逾越了,尴尬地咧了咧嘴,转头看着林忘,问:“林小哥,你吃什么?” “饭菜随便弄点就可以,酒的话,你们这里都有什么酒?” 吴大几人听闻林忘要吃酒,很是惊讶,一起看着他。 那小二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有一种稍便宜的,还有有一种稍贵一点的,小哥要哪种?” 林忘想这算什么回答?难道酒连个名字都没有吗?林忘拿不准,怕自己问去奇怪问题,就要了碗稍便宜的。 等小二走后,吴大悄声说:“林小哥,在外头你还吃酒?” 林忘想吴大可能觉得小哥在外面吃酒影响不太好,就摆了摆手,也小声说:“我以后开店,自然也是要卖酒,我自己不会酿,也不知去哪里买,甚至连有什么酒都不知道,今天借机来看一看,尝一尝。” 几个孩子闻言没有得到回答的了然,反而更加奇怪地看着林忘,栓虎用不可思议的口气说:“林小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开店啊?” “自……自自自己当当当……当然不能……” 四狗子打断三水的话,替他说:“自己当然不能酿酒了,要向正店去买。” 林忘虽说根本没抱自己酿酒的打算,可听了后还是吃了一惊。 吴大沉默片刻,说:“我朝有规定,私人不能擅自酿酒,正店也是向官府买的酒曲,并且每一处向哪家店买酒,这都是有规定的,也不能胡乱的买。” 恰巧这时,小二上了酒,几人同时不说话,林忘看着那碗有点尴尬,连吴大都知道的事情,显然算是“常识”,林忘表现出的无知让他自己有点心慌。 等小二走后,林忘又问:“我的店,是向哪买酒呢?” 林忘想越解释漏洞越多,干脆揭过那话题。 四狗子和三水摇头,栓虎说了一个酒楼名,吴大说了另一个酒楼名,两人都不确定林忘那位置是该去哪家正店买酒。 林忘有点急,吴大却安慰道:“这个不用急,你那铺子原先也是卖吃食,你可以去问问那个房主小哥,或者连问都不问,等你放出风声要开食馆,自然有贩酒的人找上你来。” 林忘了然,想自己关心则乱,这种问题一问杨小哥就清楚了。 这会,小二又上了吃食,不过是几张胡麻饼,四碟小菜,小菜做的很简单,简单到只是放了盐炒的,其中还有两碟是咸菜,腌的很一般,林忘吃了几口就不爱吃了,他都纳闷,这样的店竟然还能不赔钱。 原来这种小酒肆,位置不好,租金自然便宜,吃食酒水什么的也跟着价低,来这里吃酒的多是些穷人,偶尔解解酒馋,再就些菜下酒,也不图什么好。 吃完饭,几人就回去了,林忘昨夜因想着搬家的事,从夜市回来后都没能立刻睡着,翻来覆去辗转了有一会,今天又忙了一上午,已经很累了,几个孩子不是没眼色的人,刚走到火树街,就要跟林忘分别。 “林小哥,你回去好好休息下吧,晚上还要去夜市摆摊了。” 酒足饭饱人思困,尤其这会,林忘吃的那碗酒后劲上来了,面上一片滚烫,脑子有点晕晕乎乎,他听了吴大的话,懒懒地点了点头。 吴大见林忘这样,哪会瞧不出他酒劲上来了,原本想着在这就分别的,可又不放心他自己走回去,几人便又给林忘送回了店。 林忘回到店里,关好门,慢腾腾地上了三楼,上午那会他急着下来,只把箱子搬进来,被褥什么的都没拿出来,这会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铺上了席子枕头,将鞋一拖,就滚上了床。 这床本是杨小哥一家自用的,肯定比店宅务出租房里带的要舒服,林忘往里靠了靠,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一是累了,一是喝了酒,这两两相加,竟让林忘直接睡到了天快黑,他起来后又片刻的茫然,看清了屋中的摆设才想起自己已经搬了过来,不由得笑了出来。 林忘口渴的厉害,下到一楼,喝了两碗水,中午时他因不爱吃那饭菜只囫囵吃几口,这会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他懒得弄复杂的,就给自己摊了几张鸡蛋饼,炒了个醋溜白菘。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这灶台用起来格外顺手,连烧出来的菜都更好吃了,林忘坐在桌边没一会,就一扫而空了。 吃完饭没多久,吴大他们就来了,几人像往常一样推着车去夜市,一路上讨论着店铺的事,倒感觉时间过的飞快。 转天,林忘起了个大早,他将吴大昨天说的话记上了心,吃完饭,就出门直奔杨小哥住的喜桥街。 林忘想本就是去取经,空两手可不好,于是在街上买了点果子。 来到喜桥街,这里的建筑和羊女后巷的类似,二层的木楼,但看起来却比羊女后巷的整齐干净,那杨小哥一年光房租就吃二十两,自己租住的地方肯定不会太差。 这会可跟现代不一样,没有门牌号码,林忘也不知怎么找,只能拦下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哥,问:“这位小哥打扰一下,请问这一两天是不是有户人家搬来,一个小哥带着两个孩子?” 那人停下后打量了林忘一眼,见他也是小哥,所以没什么戒备,扭身一指:“在往里走走,他家新搬来的,窗外都是土的那家就是。” 林忘拱了拱手,那人提着篮子匆匆走了。 林忘又往里走了走,专挑窗户看,果然走没一会,就见一家窗户外面挂满了灰,和两旁都不一样,林忘左右看了看,敲响了那家门。 “谁啊?”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因隔着门板,林忘一时听不出到底是不是杨小哥的。 “请问是杨小哥家吗?我是租你家房子的!” 隔了会,门里面传来脚步声,接着,门开了条缝,探出一张脸的果然是杨小哥。这杨小哥因家中没男人,时时戒备,每每开门总是先错条缝,见是熟人才给完全打开。 “是你啊,请进请进。”杨小哥给林忘让了进来:“新搬来,还没完全收拾利索,见笑了。” “哪里哪里,是我打扰了。”林忘将果子递了出去。 “还让你破费了。”杨小哥低头见了,口上虽这么说,但却没有拒绝。王小幺说杨小哥没主见、不知变通,但他到底跟着男人做了几年买卖,不可能全然是傻子,今天林忘一来,他就知道对方的用意。 “你家的孩子呢?” “俩人吃了饭就出去玩了。” “哦,我看这处不错,也干净,邻里之间都挺热情的。”林忘坐下后,先说了几句场面话。 “嗯,是不错,你那店收拾的怎么样了?”杨小哥却没什么耐心,还想早点打发走林忘,早点收拾屋子呢,于是帮他把话题往这上引。 “屋子打扫的差不多了,还差一点琐碎的事。林小哥,我这次来,也是有些事想向你请教。” 杨小哥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没说话,示意林忘接着说。 林忘看他一眼,说:“就是这酒,我该去哪里买?” 杨小哥楞了下:“你是问这个啊,那处地方酒的经营权属向阳楼,酒的问题你不必发愁,等你要开店的风声一放出去,自然有酒保上门来寻你,向阳楼出售的酒种类很多,你可以根据自己店里的情况要几种,具体的你到时问酒保就行。” 林忘起身一揖,他听对方话中的意思,似乎还有别的需要嘱咐的事,心思一转,又问:“杨小哥,可还有别的要注意的?” 杨小哥本身就不是奸诈之人,再加上他看林忘又是带着东西来,态度又客气,于是说:“我们以前开店,每日早上都有卖菜卖肉的专门送到店里,因我关了门,这才中断,你记得要提前几天放出开店的风声,这样自然有人上门找你商讨,价格比外面卖的低个一两成差不多。” 林忘坐在一旁细心听着,不时地点头。 杨小哥又看了眼林忘,停顿了几秒,又说:“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你店新开张,你要小心有地痞流氓上门来捣乱。” 这点,林忘是真没考虑过,他又想起自己刚搬羊女后巷时,夜里遇流氓敲门骚扰,看来这会开店跟现代开店果然差的极远,连担心的事物都不一样,于是他紧张地问:“那怎么办?” “这个也不难,等你开了店,不止地痞流氓得到了信,官差衙役也得着了信,都想占些便宜来,你跟官差打好关系,多请他们吃几日酒,在你店中坐几天,那地痞流氓八成就怕了。” 林忘再次站了起来,深深一拜:“多谢小哥指点。” 36、又遇见那人 这日,到了约定去却火炉和幌子的日子,林忘推着车,一早去了,他先是绕道拿了幌子,然后再去拿火炉和砂锅。 那家小二得了掌柜的吩咐,对林忘很殷勤,又是帮他把砂锅用草绳捆好,又是在周围隔了厚厚的干草,最后还帮他搬到小车上码放好。 林忘推着车子往回走,欢欢喜喜地看着车里的火炉,这火炉做的简单敦实,林忘越看越满意,他车里推着易碎的东西,走的本就当心,只顾脚下和前面,也没功夫左看右看。 走了一段路,林忘感觉身后响起几声急促有力的脚步声,显然来了几人走的快的,林忘推着车子微微向内侧偏了偏,步子也放慢了,有心想让后面走的急的人先过去,只是那脚步声在快赶上林忘的时候也跟着慢下来,好像是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 林忘有些奇怪,扭过头去看,在看清跟着自己的人后却是一阵错愕,嘴巴半张了起来。 落后自己顶多一步远的人竟是上次在城外救下的那男人,男人剃了胡子,下巴光滑干净,看着比前两次显得更加年轻精神,他此刻也正看着林忘,嘴角抿着,看不出喜怒。 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上次给他送钱的男人,这人仍旧面无表情,而另一个却是个俊秀少年,比起那俩人,他盯着林忘看的目光更加直接。 林忘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想打个招呼,表情刚有点变化,又猛地想到,这人当时派人送了一百两银子,怕是就想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换位思考,若林忘在男人的立场上,也不想救过自己的人在已经得到好处的情况下还一个劲地纠缠套近乎。 林忘的表情恢复如常,收回了视线,便当成不认识那人一般转正身子,推稳车子稍微加快了点速度。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呢喃:“你说,他怎么没带我送的假髻?” 怪就怪林忘耳朵灵,他强忍住下意识要捋头发的动作,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男人一直盯着他脑袋瞧。林忘真头发都嫌麻烦,何况假的呢,那两顶假髻让他当了一顶,另一顶原本也想卖的,后来怕有些场合需要,就暂时留下了。 “也给了他不少钱,怎么还是一副这样打扮?也不见穿好衣服,也不见佩戴首饰。”男人看着林忘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面无表情的男人开口道:“老大,我刚瞧见他车子里放了不少砂锅,还有旗帜幌子,看样子八成是要开店。” 他身边那个俊俏少年在后边偷笑:“老大光顾着看美人,一准没注意车里。” 一听说林忘要开店,男人第一反应是好奇,然后又想,他一个小哥,他一个小哥,自己一个人,竟然也敢开店? 俊俏男人耸着肩膀偷笑:“我要看看美人在哪里开的店,老大你先走。” 他刚迈了一步,就被自家老大抓了回来,后者习惯性地做摸下巴动作:“反正也无事,一起溜达溜达。” 林忘虽提前走的,但他推着小车走的慢,没一会,那三男人就赶上了林忘,只不过这次他们没有上前,而是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林忘将刚才的巧遇当成个小插曲,也没上心,丝毫不知道自己正被人一路尾随回到店。 林忘开了门,因脚底有门槛,林忘只能先把砂锅、火炉一样一样搬进去,最后再将空车推进屋。 “他家男人也真是的,这种活竟然让个小哥来干。”俊俏少年不知道林忘的情况,这才有此一说,那男人没说话,而是盯着满头大汗的林忘微微有些出神,像是心里在想着什么。 房门敞开着,三人看着林忘在店里忙来忙去,一会是将火炉置在桌子上,一会端着砂锅去厨房清洗干净,他们在不远处站了一刻钟,见林忘竟一时都不得闲。 好不容易忙完了,林忘心满意足地坐在店中,他先是看了一圈,然后扳着手指一样样算:“幌子做好了,火炉砂锅好了,碗筷齐了,还差酒、茶、菜蔬、肉,唔……算账先生还是没找到,实在不行也只能是那个张公子了。” 林忘早就托了牙郎帮他找个能写会算的记账先生,倒是有几个,但都是外地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包吃住,本地的不是没有会算账的,可张口要的月钱竟翻了一倍,包吃林忘是没问题,可住就为难了,这楼里虽然有富裕房间,可林忘毕竟是个小哥,又是一个人,留个公子住下那可是非常不好,那个张公子是牙郎介绍的人里面要月钱最低的一个,林忘想实在不行每月就补偿他一点住宿钱。 男人看着林忘愁眉苦脸的表情,心里就好像有东西在挠,冷不丁地竟想起了在城外,林忘帮他止血时摸在后背的那双小手,只是现下这双小手好像摸在他的胸口上。 “老大,回神了,咱该回去了,铺子里的掌柜的八成等急了。”俊秀少年晃了晃手,脸上露出揶揄表情。 “嗯。”男人收回视线,三人返身,换了个方向走了。 却不知他们转身的同时,林忘向这边看了过来,云淡风轻的笑脸渐渐褪去,眉头渐渐拢了起来,他起先虽没注意被人跟着,但隐约见周围过往行人偷偷指点,小声提了几句“顾二爷”,林忘想起那男人好像就是“顾二爷”,于是回到店里后就开始留意,在厨房门口有一处死角,正好是屋中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屋里,林忘偷偷观瞧,可不就是刚才遇见的那三人,正目光一致地往他店里看。 也不知那人想干些什么?明明送了一百两,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怎么今天反而跟上门来了?林忘有点苦恼,那人身份不一般,自己可沾惹不起,莫不是给完一百两后又后悔?林忘想的有点多,心中暗自祈祷以后可别再碰上了,碰不上,那人估计就想不起来钱的事。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打门外传来一声询问:“这家店的掌柜的可在?” 林忘一抬头,就见一个穿着短打的健壮男子站在门口频频往里张望。 “我就是,有何贵干?”林忘面露狐疑,不紧不慢地起身迎了出去。 那人看了林忘一眼,然后说:“原来杨小哥将店租了出去?” 林忘点了点头。 那人指了指身后的驴车说:“我是向阳楼来这附近送酒的,不知这位掌柜的可也是要开吃食铺子,日后可要酒?” 林忘听说对方来意,眼睛顿时亮了,又往外走了几步,想给人请进了屋:“这位公子快请进,屋中坐一坐,我是想要些酒,具体有什么酒,还要问一问。” 那人擦了擦汗,指着驴子摆了摆手:“我还要送酒了,不方便进,小哥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请问你们店中都有什么酒?” 那人得意地笑了一声:“我们店中酒的种类可多,除了供给小酒肆两种等级无名的酒外,还有枸杞酒、蛇胆酒、珍露酒、百味酒、流香酿、白眉露、蜜酒、枣酒。” 林忘听了一连串,却光是知道了名,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那人一看林忘就知他对于开店还十分生疏,也懒得跟他解释太多,说:“以前高杨食肆从我们楼里拿珍露酒和白眉露,还有那两种最便宜的酒。” 林忘现在也没功夫将那些酒一一尝一遍,或许日后有机会,于是就想先照着以前高杨食肆来,便说:“那我也来这四样。” 之后问了价钱,珍露酒最贵,要两贯钱一坛,白眉露也要一贯五百钱,另外两样则是一贯和八百,并且因林忘只能跟向阳楼买酒,这人报起价来十分牛气,说多少是多少,分文不让。 林忘无法,干食馆总不能没有酒卖,只能跟这个价钱妥协,定着明日来送酒。 果然就像杨小哥说的,开店的风声一放出去,除了酒保找上门来,下午的时候,以前给高杨食肆供蔬菜鱼肉的商贩也找了上来,他们的价格就比较灵活,林忘谨记杨小哥说的比外面便宜一两分,又跟他们往下划了划,最后商定一个双方满意的价钱。 37、记账先生 收拾完屋里,林忘就踩着凳子,拿着竿子把幌子挂了起来。林忘的动作引来周围人注意,一些人在边上看了会,邻里间的人还会对林忘说上一句“恭喜”。 过了一会,吴大几人来了,打老远就看见林忘的店挂起了招牌幌子,一个个格外兴奋,还里店铺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开始嗷嗷叫唤了起来。 “林小哥,林小哥,你把幌子取回来了啊?” 说话间,几个孩子走到门前,却不进门,而是抬着脖子看那颜色干净亮丽的幌子,只是他们没一个识字,到现在仍不知林忘的店叫什么名字。 “林小哥,这四个字念什么?”栓虎在门外大喊了一声。 林忘原本是想把店名取成“煲你喜欢”,主要是为了噱头,后来因这店名实在露骨,让人听了根本联想不到食馆,这才改成“煲君满意”,这名若放在随便一个人开的食馆,也还说得过去,可怪就怪林忘是个小哥,他即便将“煲你喜欢”换成“煲君满意”,仍然会惹人遐想,路过的一些公子见出来的是个小哥,不少露出了怪笑。 “呃,你们先进来再说。”林忘冲他们招了招手。 几个孩子对周围的情况不是毫无所觉,只是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于是满脸疑惑地跟着林忘进了店。 自从上次跟人吵架,被人说跟吴大他们不清不楚后,林忘很是注意,和他们在一个空间的时候都会敞着门,桌上点着灯,外面看里面清清楚楚,行事坦荡,知道他们只是坐在桌前说话。 “林小哥,店名到底是什么?”吴大一针见血问了出来。 “呵呵,我取得店名可能有些直白。” 吴大皱了皱眉,其他三人一脸好奇,尤其是四狗子,抓耳挠腮,一个劲地说:“到底叫什么,林小哥你赶紧说啊!” “咳。”林忘下意识先咳了一声:“煲君满意,煲仔的煲。” 四人动作一致地瞪起了双眼,半响没说话,是个人听到这名字也不会想到食馆,而是往另一个方向想。吴大张嘴开开合合,然后干巴巴地说:“是有些直白,不过也很有特点,容易让人记住。” “就是就是。”其他三人跟着附和。 林忘心想这个名字你们都这样吃惊,若知道我原本打算起的名字,还不知会什么样反应呢。 众人说了会其他,就一起去夜市摆摊卖醒酒饮了。 翌日一早,高阳酒店的伙计就给林忘送来了酒,林忘自己是掌柜的,便在厨房把就都给打开,挨个尝了一口,他之前对酒研究不大,也说不出什么头头道道,只感觉贵的酒滑过喉咙很柔软,便宜的则有些发硬、划嗓子。 中午的时候,打外面走进来几个身穿公服的人,林忘也分不清他们是衙役还是公捕或是别的什么名堂,只知穿这样的是在衙门里当差的。 那几人一边往店里走,一边故意大声嚷嚷:“小二,有客人来了,还不出来招呼?” 林忘店铺还没有开业,每日掩着半扇门,这几人分明是故意上门,林忘见他们穿着公服,下意识地有些紧张,因想起了杨小哥的话,同时心中又有些期待,知道和他们打好关系的话日后就不会有地痞流氓上门来捣乱。 林忘快步迎了出去,替他们把那扇关着的门也敞开,嘴上说:“几位官爷进来坐坐,小店还没有开张,也没有什么好的事物,只能先请几位爷吃几杯酒。” 那几人听了这话,又见林忘是个小哥,心中有些飘飘然,跟着进来,捡了张桌子就坐下,其中一个故意问道:“诶?这家店换主人了吗?” “是呀,听说这家店原本的当家得急病死了,那家小哥便把这门面租于了我,几位官爷稍等,我去给盛酒。”说完,林忘就走回厨房,他既然想打好关系,这会就不可能上差等酒,索性给几人盛了店里最贵的珍露酒,然后端了出去。 “几位官爷对不住,店里食材还没送来,什么都没有,只能请几位先吃口酒,待日后小店开张,几位再来,定好好招待一番。” 几个官差吃了口酒,都尝出是珍露酒,而非便宜的,又听林忘这么说,当下对他印象不错,再开口,语气也没这么蛮横了。 “这店里就你一个人啊?”其中一人吃酒最快,不一会,脸上就有了颜色,他频频看向林忘,虽眼神有点露骨,但也没有什么不适宜的举动,言谈也还正常。 “伙计们出去采买了。” “嗝,是吗!” 几人又互相说了会闲话,恰巧这时,替林忘找算账先生的牙郎匆匆来了店里,在看见其中坐着几位官差后猛地一抬头,跟变脸似的立马挂上灿烂微笑,规规矩矩问了声好,声音都比往日柔了三分,那几人正喝在兴头上,就没有搭理他。 牙郎将林忘拉到一旁,说:“我又给你找了个算账先生,是个落第秀才,你待会跟我过去看一看?” 林忘看了一眼那几位官差:“一会的吧。” “晓得晓得,等你忙完的。”那牙郎也不想跟官差打交道,得着林忘信后,跟几人大声道了别,又急匆匆走了。 那牙郎前脚刚走,这几人中最年轻的一位就开口道:“掌柜的要找算账先生?” 林忘点头,谨慎地隐瞒这家只有自己一人的信息:“我家顶多认识一两个字,写却是不行,想雇个能写会算的。” 那人喝的脸颊也是一片红,他说:“我给你介绍你个算账先生。” 林忘一听,心中咯噔一声,若是官差推荐的,那他不好拒绝,谁知道介绍来的人是怎么样的,即便大字不识毫无本事,但能与官差有关系,又不能轻易得罪。 林忘心中大呼倒霉,面上还强作欢笑:“咱们小门小户,官爷您介绍的人怕是屈才了。” 那人连连摆手,还不及说什么,旁边那个人就大力拍了拍他后背,说:“你说的不会是陈傻子吧?” 林忘见那官差竟然真的点头,心中直冒苦水,他想那人被称为“陈傻子”,想来应不是什么太好的。 “你小子,倒是个菩萨心,还管那傻子?” 年轻官差搔了搔头:“我看他这样,也怪可怜的,不如帮一把,就当积了阴德。” “那是他傻,活该落个这样下场。”另一人咕哝一句。 按说官差年纪小,资历应该也最浅,但林忘看年轻官差在这些人中并不是受欺负的,隐隐还有股被别人让着三分的意思,心中有点拿不准。 那人见林忘一脸茫然,这就解释道:“那人叫陈升,不是本地人,五年前因些事情被牵连,就一直关在牢里,连生员的资格都一并革除了,如今咱们大人开恩,放他出来,他倒是能写会算。” 林忘心中还有些不信,毕竟叫陈升那人可是被关过五年牢狱,谁知他犯了什么事,为人如何,手脚干净不干净? 其他几个官差不等林忘有反应,就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说:“什么因事被牵连,那就是他犯傻,为点子屁大的事情,就要状告他们县令,未果后竟然还要上访,我说他脑子就是有病。” 另外几人跟着附和。 林忘听他们这么说,心中有些松动,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关进牢里,那品格应不会有什么,跟他原本猜测的小偷小摸大相径庭,就不知这几年在牢狱里待的会不会近墨者黑。林忘心中虽不愿意,可碍着官差的面子,不好拒绝,又想这陈升跟那官差非亲非故,八成真是他忽然生了善心,不如就先答应,让陈升做几天试试,之后再打发了。 “既然官爷都开口了,我又怎么能说个不字?不知那陈升现在在何处?” “他被放了出来,身无分文,也回不了家,天天在外面靠乞讨为生,掌柜的若是答应,我明天寻了他,让他来你店里。”看来那个年轻官差真是有个慈悲心肠,或是说还没被大染缸染黑。 林忘点了点头:“行,那我明天就在店里等他。” 几个官差还穿着公服,也不是无所事事能一直呆着,吃完酒后没多留,直接扬长而去,林忘苦笑着都收拾了。 晚上的时候,林忘将这事跟吴大他们说了,果然,他们同林忘担心的一样,即便那人原本是好的,也怕他在牢狱里学坏,又因是官差介绍的,不敢轻易拒绝。 吴大的想法和林忘一样:“先看看吧,不行的话等过过就给他打发了。” 栓虎问:“可是林小哥,你之前找不着算账先生就是因为没地方给他们住,今听你一说,那陈升也不可能有地方住,你怎么安排?” 林忘脸上露出个尴尬的笑容,每当他麻烦别人办事,就会是这个表情:“我听说他是靠乞讨为生,你们能不能让他住进养济院?如若他不肯,正好借这个由头给他打发了,如果他肯,便先这么着,每日跟你们一起来一起走,即便他不好,也找不到机会使坏。” 这在吴大看来根本不叫事,若是说分给他一口饭吃,他们可能会犹豫,林忘又是管他们吃饭,只是腾出点地方让人晚上睡一觉,很是简单。 “好,就这么着,如若他真是个好的,林小哥你也省了一人的月钱,跟我们一样只天天管饭,他若不服,我们替你敲打他。” “他一个花子,就算能写会算,还指望别人真给他当先生雇?”栓虎也在一旁附和。 其实林忘心中隐隐也有这个想法,就是不敢抱太大期待。 38、陈升 转日,因知道那个叫陈升的会来,所以吴大他们一早也来到了店里,这几人一边吃着养济院分发下来的食物,一边吃着林忘的食物,倒比以前精神了,脸上也有点肉了,四狗子更是还长高了一些。 “给他找了个能糊口的活计,他怎么就不上心一点?这都多前了,还不见来人!”吴大说的是陈升,以为他一早就会过来,可等了半天,仍不见来人。 “他一个花子,最是懒散了,咱们那又不是没有,平日睡到午时才起。” 林忘闻言心中更加不快。 又等了一会,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慢慢走到店门口,他也不抬头,嘴巴哼哼几声,没听见他说的什么。 四狗子第一个反应过来,指着他大叫:“你不会就是陈升吧?” 那人点了点头,林忘只能看见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白色的头屑跟雪花似的到处都有,头顶上还粘着一块东西,看着就让人恶心。 “你怎么来这么晚?我们都等半天了。”吴大几人见惯了这样的,倒不觉得什么。 “也不说早点,以后可不能任你这么懒。”几个孩子替林忘开口教训。 “好了,你先进来吧。” 陈升其实一早就来了,他在附近徘徊不定,不敢上前,在外足蹉跎了一个多时辰。陈升闻言,扶着门扉佝偻走进屋,林忘注意到他是个跛子,走路一瘸一拐。 “昨日是个年轻官差向我推荐的你,他并没有细说,我也糊了糊涂,不知你会写字算账吗?” “会的。”那人闻言浑身一颤,这会他总算开了口,声音却十分沙哑。 “那你写两个字,打打算盘给我看看吧。”那张桌上早备好了纸笔和算盘。 林忘说完话后,陈升楞个三四秒才反应过来,他挪到桌边,也不坐,直接拿起了笔。陈升身上带着一股馊臭味,他一凑近,几个孩子捏着鼻子往后退。 陈升握住笔,手却抖个不停,在众人以为他是骗人,并不真会写字的时候,他却开始落笔,行云流水一般,片刻,就写了四行字: 作恶不遭天地责,欺心不怕鬼神知,黑白皆颠倒,天道负善人。 几个孩子不知他写的什么,却也看出他字迹好看,再看他时,眼中的鄙夷也淡了。林忘先是注意到他这四句话,字里行间很是透出一股愤世嫉俗,林忘心中有些七上八下,知这陈升自诩为善人,就不知这五年牢狱之灾会不会让他性格产生扭曲。 林忘按下不提,陈升撂下笔,又打起了算盘,林忘这才注意到他手上都是伤,也看不出是怎么弄的。林忘自己不会打算盘,但对于别人会不会打他还是能看出来的,不会打的人只是稀里哗啦瞎拨珠子,会打的人则有板有眼,一看就不同,显然陈升属于后者,算盘打得啪啪响,很有规律。 林忘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道:“既然如此,你就先留在我店里记账吧,我每日管你饭吃,不过却不能留你住,你跟着这几人去养济院,他们会给你找个地方的,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陈升这会才算真正地抬起了头,林忘透过他乱糟糟的头发总算看清了他面貌,只见他脸上一副沧桑之态,眉眼之间有深深的皱纹,看模样有三十多岁,长的很普通,看着倒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吴大这时插话道:“既然如此,你快快跟我去河里洗个澡,你身上的味太臭了,这样可不能在林小哥店里干活。” 吴大提出来了,就省得林忘说了,正好提醒他互相还没做介绍,于是通了姓名,别的就没多说。 几个孩子受不了陈升的气味,立马拉着他出了店。 林忘看着陈升的背影又犯了愁,他身上穿的衣服早看不出本来颜色,若是光这样,洗洗也能穿,问题是衣服上都是破洞,还有好几处被撕坏了,林忘简直都怀疑,有那打补丁的料子,都快要够再做一身衣服的了,他这样就算洗干净身子看着也像乞丐。林忘不是说多为陈升考虑,他是为自己店子日后的面貌考虑,有这样的人在店里,客人八成也吃不下饭。 吴大他们的衣服也是半斤八两,在养济院生活,能有什么好?一些明面上的破洞还知道补一补,其他地方却任其豁开着,四狗子穿着一条破裆裤好久了。 隔了好一会,吴大他们带着头发半干的陈升回来了,他将头发捋顺了,脸也洗干净了,看着比刚才顺眼多了。 四狗子没大没小,一个劲拿陈升打趣:“刚才他一跳进河里,周围的水都黑了。” 陈升脸上露出羞赧的神情,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挠着衣摆。 林忘站起来,边往门口走边说:“走,跟我上街。” 几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日后你们在我店里干活,也不能这个样子,我给你们一人置身衣裳。” 几人的双眼一点点瞪圆,皆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三水指着自己,一个劲地“我我我我”,也不知他想说什么。 四狗子嗷地一嗓子叫了起来,脸上都红了:“林小哥,你是说给我们买衣服吗?给我们?都买?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是是是,你们都有,还有陈升先生。” 陈升一听还有自己,惊得大张着嘴巴,舌头微微探了出来。 林忘又说:“我先讲清楚,这是让你们在店里干活时穿的衣服,你们回养济院时就要换下来。” 林忘虽要掏些钱买衣服给他们穿,实际上却不是给他们买,而是为店里添了几身“工作服”,他们只在店里的时候可以穿。退一万步说,即便日后吴大他们,或是陈升不辞而别,也不会说是把衣服穿走,到时林忘或是在雇人,衣服仍然能用。只因林忘不给吴大他们和陈升月钱,他也就不好跟这几人签合约,现下凑在一起,多少是打了些感情牌。 吴大几人也知林忘担心,怕衣服穿回去弄脏弄坏,反正日后有多半的时间是在林忘店里,他们喜得有新衣服穿,哪里在乎林忘这点小要求,于是都一个劲地点头,连陈升的眉头都舒展开来。 几人去的成衣铺,挑的都是最普通便宜的短打,方便干活时穿,饶是如此,也让他们稀罕的不行,一个个捧着新衣服往脸上蹭,整个表情都柔软了。 之后几人回到店里,陈升这人话很少,始终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听众人说话。四狗子他们心中好奇,想知道陈升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被关了五年,起先陈升不说,后来拗不过几人软磨硬泡,这才娓娓道来。 其实故事挺简单,陈升以前家住嘉山,是当地一秀才,家里有处祖坟,位置极好,值不少钱,当地县令的小舅子看上那块地,非要陈升家迁坟,原本并不是说白占,也是给钱,可陈升执拗,不肯迁坟,惹怒了县官小舅子,直接掘地挖坟,生生占了那块地,陈升也是傻,一纸诉状告到了衙门,那县太爷怎会不偏帮自己小舅子?于是叫人打了陈升一顿,陈升不服,又来到虞城状告,所谓官官相护,虞城掌管田土纠纷的士曹参军却按下不审,而是专门去给嘉山县令送了信,那县令使钱打通关节,最后反而诬陷陈升,随便给他按了个罪名关了起来,连生员的资格都革除了,如今他能放出来,还是因虞城换了新的土曹参军。 林忘听后有点无语,他想怪不得那帮官差管陈升叫“陈傻子”呢,说他傻真是一点都不冤枉,又傻又二,正所谓民不与官斗,这陈升当时怎么就不知道呢? 一说起过往,陈升那是声泪俱下,说到伤心处竟大哭了起来,林忘这才知他其实年仅二十六,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纪,陈升却在牢狱中度过,他形容那段日子是“活地狱”,几乎磨尽了他的精气神。 吴大他们还属于愤世嫉俗的年纪,听陈升这么说,一个个气的不轻,拍着他后背算是鼓舞,嘴上骂着难听的话,又或是说几句自己的遭遇,一来二去,双方关系倒是突飞猛进。 39、开张大吉 开张前的准备,比林忘预想的多了几天,但总算都置备妥当了。 这日上午,林忘饭馆开张,他将之前帮过他的王小幺、杨小哥和那个给他找了好几个记账先生,最后都没成的牙郎请来捧场,干净醒目的招牌迎风招展,门两边高挑两溜大红灯笼,林忘特意买来一挂鞭炮,吉时一到,便在门口放了。 放完鞭炮,林忘引着请来的几人进店,因这几人都是小哥,不方便在外面吃酒,林忘给上的茶,又说:“这些日子多谢几位帮衬,还请尝尝我店里的特色。” “你不说我们也是不走了,可要看看你店里卖的什么吃食。” “早就准备好了。”林忘边说边往厨房走。 这店里就林忘一个厨师,尤其煲仔又讲究一个火候,林忘厨房里备的肉类都是半成品,有人要的话,几样食材一混合,搁锅里炒至片刻就好。因食材所限,一些煲仔做不出来,林忘店里主打就是小鸡蘑菇煲。 这里的蘑菇可是真真正正的野生蘑菇,香味极其浓郁淳朴,那煲仔一端出来,顿时飘来一股诱人的香气,煲仔虽离了火,可里面浓稠的棕色酱汁还在咕嘟咕嘟冒泡。 “好香啊!”煲仔一放上来,几人就赞不绝口。 “你这个叫什么名字?”杨小哥以前也是开食馆的,对烹饪比较敏感,他原来以为林忘不过是做些大众食物,没想到竟出些新鲜花样,心中不由得有些微妙。 “这是小鸡蘑菇煲。” 杨小哥又问:“既然已经熟了,为什么桌上还放着火炉?” “我这店是先吃后涮,你们先吃着,等吃的差不多了,还有别的花样了!” 几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这就开始动筷,因一时还没有客人,林忘就坐在旁边陪着,以茶代酒,敬了几人一杯,那俩牙郎见林忘办事讲究,对他颇有好感,嘴上便说了一连串恭维的话,杨小哥不善应酬,干巴巴道了喜。 林忘取的这店名本就吸引眼球,如今这么热热闹闹地开张,往来行人更是驻足观望,又相互打听里面到底是卖什么吃食的,吴大得了林忘的吩咐,先是站在门口迎客,有人问他就大声说:“咱们店是卖煲仔锅,先吃后涮,虞城独一份。” 众人一听“独一份”,心中的好奇更是被勾了起来,只一时拿不准到底好不好吃,大多数人还是围在门口观望,正好这会林忘将小鸡蘑菇煲端了上来,林忘本就故意让他们坐在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子,那香味顺着热气散了出去,又引来一些人,不一会,就有人提步进来了。 林忘见店里来了客人,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跟杨小哥他们道声失陪,就起来招呼。 进来的是三位公子,他们有意无意地扫了眼旁边桌上的煲仔,那酱汁油光瓦亮,看着就引人食欲,几人却不急着点,而是看起了菜牌,三人推让了一番,最后由做东的那人点了个黄鱼豆腐煲。 这道菜也是林忘拿手,黄鱼俗称嘎鱼,没有鳞,肉质鲜嫩,腥味不重,做这个煲的油用的是猪油,这样做出来后有股荤香,并且提前将鱼煎一遍,再加高汤、豆腐,调味料只有盐和胡椒,出锅时点缀芫荽和茱萸,红的绿的黄的白的,煞是好看。 公子们在外面吃饭必然少不了酒,林忘在厨房忙,栓虎帮着给几人打酒,他们作为林忘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拨客人,林忘又让四狗子端出一小碟盐水煮花生。 其中一位公子下意识地就说:“我们没点这个啊?” 另外两人捅了捅说话那人。 四狗子挤眉弄眼:“这是我们掌柜送与几位下酒的。” 得着了小便宜,三人露出窃喜表情,就着咸香的花生吃起了酒,一碟子嫌不够,之后又要了一碟子。 这期间,店里又来了几拨人,有要鸡煲,有要鱼煲,也有要猪肉煲的。 等忙完了这一阵,杨小哥他们刚好吃的差不多,林忘擦了擦汗,暗自扫了一圈店里的客人,见时机正好,这又亲自过去,笑说:“我说了我这是先吃后涮,之后还有呢!” 他的话,成功让店里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林忘先将火炉里的碳点着,然后去厨房拎来一支铁壶,铁壶上写着一个“鸡”字,代表里面盛的是鸡汤,他将汤添进砂锅里,栓虎端来两小碟蔬菜拼盘,里面不外乎是白菘、萝卜、粉条一类的,四狗子则给几人端上了芝麻酱调制的小料。 几人一看,这才明白何为先吃后涮,砂锅里的汤本就浓郁,越煮越有味,加上蔬菜,原本的小鸡蘑菇,顿时又变成了另一道菜,吃的时候在蘸上小料,王小幺他们这会是真心地竖起了大拇指,不像刚刚只是说场面话。 忙完这边,林忘冲店里其他桌客人说:“若是吃完煲仔要加汤,就吆喝一声,蔬菜可以单独一盘,也可以凑成拼盘。” 那两个牙郎早就看出林忘这是借着他们打幌子,反正饱口福的是自己,也不介意,仍旧大口大口吃着,杨小哥是直到这会才反应过来,这就撂了筷子不吃了,看着店中生意火爆,眼睛有点发直,心中咕咚咕咚泛酸。 有的客人见掌柜的是小哥,话就多了,兼之确实吃的美,便不吝夸奖起来,其他桌的人听了,连带起哄,也赞声四起,林忘心中得意欢喜,面上却表现出一幅不好意思的姿态,谦虚了几句。 听了店里的赞声,外面有还踌躇的,这会也进来尝一尝鲜,这一忙起来,直接忙到了下午,几人才得了闲。 陈升如今性子是对外间事不甚上心,他跟林忘接触了几天,也不知他店里卖什么吃食,同那杨小哥一样,只当他买些大众食物,赚些糊口钱,可如今一看这趋势,生意可超过了他原本预估的,心中又佩服林忘有些能耐。 毕竟是煲仔,提前都准备好差不多了,再加工也不费劲,虽然林忘忙到现在,可也不算太累,兼之他心中盘算着盈利,乐还来不及了。 “总算歇歇了,你们稍等,我去弄点吃食,咱们填饱肚子。” 林忘起身走进厨房,四狗子上蹿下跳跟了进去,然后嘻嘻哈哈地说:“林小哥,那个折箩能给我们吃嘛?” 林忘一愣,没立时反应过来,顺着四狗子的手指才明白他说的是客人们剩下的菜,收拾桌子本就是三水和四狗子负责,客人们吃得再干净,也不可能一点都不剩,俩人就将剩下的煲仔倒在一个大盆里,林忘起先没在意,以为他们是要一气扔了的,没想到俩人是馋了,这折箩是留着自己吃的。 林忘看了眼混合在一起,一点也勾不起人食欲的剩菜,即便那里面真有剩下的鱼肉,他也是不会吃的,他却不可能阻止四狗子他们吃:“你们若想吃就吃吧。” 四狗子欢呼一声,捧着那盆混合了各种煲仔的剩菜就出去了,众人一看,就知林忘让他们吃,一个个高兴地动了起来,争着去厨房拿筷子。之前他们虽在林忘这吃的比养济院好,但到底只是最一般的食物,团子、炊饼、酱菜一类的,偶尔有个炒青菜,或是里面点些肉腥,但那毕竟是少数,和这种以肉为主做出来的菜不一样。 几人围在桌边,举着筷子一起往大盆里伸,捞着里面剩下的鱼啊肉啊,哪怕捞到一块鱼尾巴,都美的不行,举着筷子给其他人炫耀,若是捞到鸡块,更是惹得另外几人眼红。陈升不言不语,这会却也不例外,想他在牢狱里呆了五年,出来后又靠乞讨为生,别说是荤腥了,就是一般食物都吃不着,吃到的大多是酸馊食物,这会看见这么一锅混了鱼、肉、菜的东西摆在眼前,眼珠子都红了。 林忘见状心中是高兴的,他们这样就满足的话,那么以后更是省了他不少饭钱,或是以后再准备几个大盆,再有客人剩下的,便分门别类倒在一起,省得这样混合了,味道都变奇怪了。 40、李沐 林忘因一个人的关系,店里主要就是煲仔,其他的菜色也少,头两天生意还不错,之后就有些淡了,毕竟煲仔成本高,价格自然也不便宜,也不是谁都能来天天吃,林忘慢慢干得熟练了,摸索出一些投机取巧的窍门,于是又推出了几道新的菜色,并且之前做出的凉皮也上了菜牌。 原本林忘管凉皮就叫凉皮,可陈升说这样名字不美,略微改一改最好。林忘的脑子研究些菜色还行,让他起名可费劲,又不知怎么想起了在虞城酒楼吃过的山海羹,那名字好听,就是单听名字不知道菜到底是什么,林忘以为这起名都这样,于是钻进了死胡同,也想起个飘飘渺渺的名字。 这种问题,吴大他们更帮不上忙,只能眼巴巴看着,陈升见林忘取了几个不知所谓的名字,于是又说:“简单就好,不如就叫雪白凉粉。” 陈升不知何为“皮”,也不知为何林忘叫这个“凉皮”,于是自动改成“凉粉”,在他以为,林忘的凉皮只不过是薄一点,和外面卖的成块状凉粉属同一种。 林忘摇了摇头:“就叫雪白凉皮吧,我这做法和凉粉的不同,不能混淆。” 这就属于烹饪问题了,陈升听他这么说,也不多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林忘把凉皮的菜牌挂在最前面,来店里的客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掌柜的推荐菜色,一问价钱,还不贵,便都要了一份尝尝。 客人们起先也以为和外面的凉粉差不多,结果一吃,发现还真不一样,口感有些特殊,尤其里面蜂窝状的东西,因吸足了调料汁水,咬在嘴里一并迸发出来,最是入味。 “小二,凉皮里的这个是什么?”其中一桌的客人招来了吴大,指着碗里问。 吴大看了一眼,却是不知道,他尴尬地咧咧嘴角:“我去帮您问问掌柜的。” 说完就疾步往厨房走,向林忘问刚才的问题。 林忘快速翻动下炒勺,然后回答:“告诉他这是面筋。” 吴大听了刚要走,林忘又叫住他:“等等,他若问你何为面筋,你就告他取面里最筋斗部分制作而成。” 吴大点点头,他见林忘没别的说了,就回到了大堂,他如实告诉了那位客人,果然如林忘猜测那样,那客人紧接着又问:“你去问问你们掌柜的,何为面筋?” 吴大听了,咧嘴一笑:“我们掌柜的说了,这是取面里最筋斗部分制作而成的。” 那人闻言,又夹了一块吃进嘴里,点点头,嗯了一声:“果然筋斗,小二,单独来份面筋。” 其实凉皮里的面筋本是辅助,但因众人觉得这口感新鲜,便更爱吃这个,不少人单独要面筋泡着调料吃,林忘见状,又把面筋加入涮菜的种类里,每日做的更多了些。 林忘的店子不算大,跑堂的却有四人,也不见忙不过来,倒是有几次三水被客人叫住问话,他磕磕巴巴,更加说不出话来,整个脸憋的通红,好在最后都是别人替他解围。因此事,三水始终愁眉苦脸,连吃饭的时候都蔫蔫的,每次对上林忘的时候,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比之从前更加拘谨。 林忘明白三水是怕自己责怪他,后来也就不让他出去了,只在厨房帮忙,凉皮制作工艺简单,不过是切一切,拌一拌,再装盘,林忘便都交给他。 这日,像往常一样,店里生意不好不坏,该上桌的菜都上完了,林忘坐在大堂休息,这时,打外面进来一个年轻少年,因林忘店里特色是煲仔,先吃后涮,一个人的话总会剩下,所以来林忘店里的大都三五成群。 那人刚一进来,吴大脸色微变,先是给栓虎使了个眼色,然后又看了林忘一眼,表情欲言又止,林忘猜不出他想说什么,只猜是那客人的关系,于是下意识地打量起那人,那年轻少年模样俊秀,乍一看竟有些眼熟,可林忘一时又想不起来。 少年见林忘看着他,也不恼,反而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接着,他就被吴大带到了靠门的一张桌子。 因那人还没有点菜,所以林忘不急着进厨房,仍坐在凳上偷偷看着对方,少年看了会菜牌,说:“来个黄鱼豆腐煲,雪白凉皮,煮花生,再两角珍露酒。” 吴大听他点这么多,还以为一会还有别人来,林忘见他点了菜,这就起身回了厨房,那人声音大,还不等吴大进来报菜,他就已经吩咐三水准备凉皮和煮花生,他自己则已经动手做起了黄鱼豆腐。 不一会,吴大进了厨房,将那人点的菜念了一遍,然后他偷偷看了眼外面,见那人正吃着酒,于是小声说:“林小哥,那人是顾二爷的人,咱还是周到一点。” 林忘张嘴啊了一声,吴大压根不知林忘曾跟顾二爷有过交集,以为他是碍于顾二爷的名声有些怕了,连忙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他那种大人物,是不会来咱们小店找事的,八成真是为了吃饭。” 林忘却是因吴大的话而想起了那人是谁,在店铺开业之前,林忘去拿幌子,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顾二爷,当时顾二爷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给他送钱的那个面瘫,另一个就是这个少年,本来就像吴大说的,那少年凭白无故不会生事,应就是来吃饭,可那次,他们三人却是跟着林忘回的店,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吴大所说的周到,意思是让林忘注意一些,菜里不要掉进去什么脏东西,分量也足一些,林忘心中想着事,吴大的话他左耳进右耳出,给别人怎么做的,给这少年仍旧怎么做。 就像吴大以为一会还有人来和少年汇合一样,林忘也是这么认为,可当菜上来后,少年兀自吃了起来,慢慢的,倒给桌子的食物吃了个七七八八。 “小二,加汤,再来份白菘,来份蘑菇,听说你这里面筋好吃,也再来一份。”少年招了招手,竟又点了起来。 少年身材纤细,真看不出饭量这么大。 吴大知他是顾二爷的人,不敢马虎,麻利地替他加汤,而蔬菜都是切好的,栓虎直接给端了出去,吴大刚要走,少年又说:“让你们掌柜再做份蘑菇炖鸡煲,来份凉皮。” 吴大闻言,眼睛瞪得老大,看了看桌子,再看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少年顿了下,看了眼吴大呆傻的模样,这才笑着说:“这份带走。” 吴大吐了一口气,可心中又有些为难,他们店卖的煲仔,连汤带水,比不得炒菜,不好外带,所以开业以来,也没人说要带走,店里也没准备过食匣一类的东西。吴大心中虽为难,却没说出来,而是回厨房跟林忘商量。 林忘闻言跟吴大想的一样,这里不比现代,有餐盒或是塑料袋一类的,他也不是不舍得让对方直接将砂锅端走,可总归不方便,于是他问:“别的饭店都是如何给客人外带食物?” 吴大虽没去过酒店饭馆,但也见别人拎过:“都是用食匣,不过一般的食匣怕是装不下砂锅。” 林忘听他这么说,倒是不担心了:“你速速去街上买几个食匣来,也怪我,之前没想到有人要外带,你尽量卖大一些深一些的,如若还没有,也不要紧,大不了装在两个汤碗里。” 吴大点头,去陈升那里支了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林忘在厨房做小鸡蘑菇,熟了后就搁小火炉上慢慢煲着,三水也早将凉皮准备好了,他一直在厨房,自然也听见吴大说的话,所以做的这份格外用心,调料给的也比平常的多。 过了约一刻钟,吴大拎着几个食匣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这种比一般的大点……呼呼……我看……我看差不多,一共用了……” 林忘边听他说,边接过食匣,先用布由里到外擦了一遍,然后凑到砂锅旁比了比,吴大说这是专门盛汤水的食匣,已经比一般的大点,但仍旧放不下砂锅,林忘便像刚才说的那样,将砂锅里食物分别盛进两个汤盆里,最上一层放的是凉皮。 几人将食物装好,刚好少年也吃完了,他虽饭量大,但刚才的煲仔已经吃了不少,再点的涮菜剩了多半,因吴大出去买食匣,四狗子出来跟着帮忙,他一直偷偷看着那桌上的剩菜。 林忘见吴大是跑着来回的,现在还喘着大气,于是亲自将食匣拎了出去, 那少年结完饭钱,见林忘把食匣送出来,又冲他灿烂一笑,并挑拇指称赞:“掌柜的,手艺果然不错。” 林忘见他这样,便知他真的只是单纯来吃饭,也如平常一样,谦虚了几句,就将食匣递了出去。 食匣里面装着汤盆,沉甸甸的,林忘拿的时候使双手捧着,十分小心,这少年却单手接了,就好像提着包袱皮,也不注意,但那食匣稳稳当当地,不见有丝毫倾斜。 少年一走,四狗子抢先去收拾桌子,他端着砂锅,笑眯眯地回到厨房,然后跟三水小声说:“这人点的多,除了还能卖的菜,锅子里也剩了不少。” 三水也高兴,从四狗子手里接过砂锅,专门倒进盛放剩余鱼煲的盆子里,林忘嫌将所有剩菜混合倒在一起有点恶心,就是他不吃,光看吴大他们吃都看不下去,于是特意给他们准备了几个盆子,按煲仔种类不同,分别倒进不同的盆里。 41、顾二爷 少年提着食匣溜溜达达,来到了莲花街,一径走到靠前的一家,刚要扣门,那门扉吱呀一声自己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和少年打了照面,见是他,门里那人立马点头哈腰道:“李爷,您可回来了,二爷让我寻您两遍了。” 那人见少年提着食匣,伸手欲接,却让少年躲过了,他动作虽快,可食匣还是稳稳当当地:“行了,我知道了。” 俩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来到二楼会宾的屋子,只见顾二爷坐在主位,地上躺着一个被捆绑着的人,鼻青脸肿,不住哀嚎,而隔壁的屋子,还隐隐传来呜呜哭声。 顾二爷如今下巴又生满了胡茬,见了少年,冷哼一声:“李沐,不过是让你去给死了的兄弟遗孀送些钱,你是跑哪快活去了?” 少年拍了拍食匣:“回来的时候肚子饿了,去吃了个饭。” “你倒是不委屈自己!” 少年看了眼地上的人,然后问:“我以为得宜哥儿叫你来是想你了,哪好来这么早打搅你好事?到底是怎么了?” “得宜哥儿被人骗去游湖,叫人欺负了一番。” “谁这么大的胆子,不知道得宜哥儿是顾二爷的人?”李沐嘴角似笑非笑。 顾二爷闻言皱起了眉,隔壁的哭声更大,他摆了摆手:“不过是跟我示威,新搬来虞城的秦家公子眼红咱海上的生意,欲走我这里的关系,让我给拒绝了。” “他胆子可真肥,我记得那秦公子的岳丈是致仕盘州太守,虽说致仕了,但昔日关系仍还在吧?” 顾二爷不屑道:“说什么致仕,实际上是罢退,哪还有什么昔日关系?” 李沐知道自己老大是故意说这些话,为了是让底下这人将话给他背后的主人带去,他见说的差不多了,于是挥了挥手:“行了,这人也教训了,给他扔出去吧,老大你还没吃饭吧?我特意给你带了饭回来。” 顾二爷点了点头,旁边就有人过来拉起地上的人,这些人下手没轻重,或是故意动作粗鲁,被捆着的那人发出痛苦哀嚎,一路被拖了下楼。 那人被拖下去后,李沐笑眯眯地将食匣放在自己老大跟前,亲自动手将里面的吃食拿出来。 那顾二爷一看放在第一层的凉皮,楞了一下,转而又看向了李沐,挑着一边的眉毛。 李沐不紧不慢道:“都说火树街上新开的那家饭馆很有特色,正好今个路过,老大,那美人手艺真不错,你快尝尝。” 顾二爷闻言先是皱起了眉,然后低头看着桌上的菜色,表情又有点复杂,还没吃了,光是问着那浓郁的蘑菇香味,就引人食指大动。 顾二爷看了会,然后动手从汤盆里夹起一块鸡肉放到嘴里,这鸡肉炖得极嫩,又混合一种蘑菇的鲜味和酱汁的香味,让人根本停不了口。 李沐坐在一旁看他吃,嘴上还滔滔不绝道:“老大你也听过他家是先涮后吃,这煲仔吃完再加高汤涮菜,佐以小料,简直美味啊,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那顾二爷吃的快,不一会就风卷残云,将所有的食物都吃了,虽始终一句话都没说,但面上的表情却已经舒展开来,跟刚才很不一样。 想不到他手艺这么好,晚上得空,倒是可以去他店里坐一坐,顾二爷摸着下巴看着面前的空碟。 ………… “那顾二爷,本名顾子青,靠海上生意发的家,是虞城一大富商,不过也少不了他姐姐的帮衬,他姐姐夫家正是步军指挥使沈步帅,那可是握有兵权的大官。”吴大咬着筷子,说着话,满脸崇拜憧憬。 林忘之前虽猜到那顾二爷不简单,可他到底是什么人却不清楚,今天林忘见吴大连顾二爷身边的人都认识,于是借机向他打探一二。 吴大听林忘问,为免日后他得罪人,于是将知道的统统说了出来。 林忘却有些狐疑:“吴大,你知道这么多?” 吴大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四狗子却敲了敲桌子看向林忘:“林小哥,你是外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顾二爷在虞城可有名了,这些事别说是大哥了,就是我都知道。” 陈升在旁边点了点头:“我虽然是外地来的,又一直被关在牢狱里,但这几年在里面也听过顾二爷的事,一些得罪他的人,被他整进大牢,一通折磨,死了,正好安个病死的名头,没死,即便能出去也得脱一层皮。” 林忘闻言冷汗涔涔,他之前不知道顾二爷是何样的人,还收了他一百两银子,这会听了他们的话,难免有些心虚。 几人没想到刚在背后议论完人家,晚上就见到了本尊。 那会是店里正忙的时候,林忘在厨房炒菜,根本没空往外瞅,忽然吴大紧张兮兮地进来,凑到林忘跟前,抬头看着他:“顾二爷来了。” 林忘耳边是呼呼的火声,再加上吴大声音小,他一时没听见,也没看见他紧张的表情,专心盯着炒勺,大声问:“你说什么?” 吴大将食匣放在身前的桌上,终于让林忘看过来,于是他再次说:“外面,顾二爷来了,来还食匣。” 这次林忘听见了,他整个人楞了下,一开始还没什么,后来脑海里想起陈升的话,心中越发地七上八下:“光是还食匣?” “点了菜要了酒。”吴大摇头,又将顾子青点的菜报了一遍。 林忘想了想,说:“没事,就当他是一般客人,该如何如何。” 吴大点点头,就又出去了。 林忘心不在焉地炒着菜,他甚至窝囊地想,一会那顾二爷吃完饭若是不给钱,他也不找他要。这话要是让顾子青听到,非得气乐了不行。 不一会,顾子青点的菜就都上齐了,这时也没人再来店里,林忘便没活了,可他又不想出去,于是端了个板凳坐在灶台旁。三水一直在厨房,他是更不可能出去,现下坐在了林忘旁边,他看出了林忘紧张,也知是因为外面的顾二爷,但他不知其中的事,只以为是中午的时候,陈升他们的话吓到了外地来的林忘,有心安慰几句,奈何嘴巴笨,一张口反而说不出来话了。 林忘扭过脸看了看三水,挤了个笑容:“没事,我不是怕他。” 又过了一会,外面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林忘一听就知是吴大的,他以为又来了客人,心想正好,忙起来就不用瞎想了。 吴大阴着脸进来,耷拉在身侧的两只手攥成拳头,他看着林忘,顿了下才说:“顾二爷说要见一见咱们店的厨子。” 三水吃了一惊,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他他他……” 顾子青到底是富商,身后又有背景,这样的人难免跋扈了点,吴大担心林忘得罪顾二爷,或是顾二爷看上林忘,当然,人家顾二爷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别人倒没往这上想,谁让吴大对林忘有好感,难免多担心一点,从小吃苦挨饿,看遍世态炎凉,在吴大眼里,没有人比林忘要好。 林忘此时也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不是害怕,就是觉得外面那人是个麻烦,不想以后再牵扯,可既然人家已经点名,自己又不好不去,他点了点头,这就往外走,在经过吴大身边时,听他严肃地嘱咐一句:“小心点。” 因吴大那句话,林忘反而乐了出来,不就是出去见个客人,任他身份再大,大不了就是在旁谨慎地赔小心,若对方故意找茬,林忘就是躲着也能被人揪出来,吴大那口气说的像是他要上刀山一样。 所以顾子青一抬头,就看见林忘嘴角噙着笑,慢慢走过来。林忘刚才一直挨着灶台,脸颊被火烤得红扑扑的,再配上那打趣的笑容,整个人显得十分讨喜,林忘又是正冲着顾子青走来,好像是在跟他微笑一样,不过下一刻,林忘微微歪了歪头冲里面说了句什么,再次转回来时,面上又恢复如常,也不是不笑,而是顾子青在商场上看过太多的规规矩矩的微笑。 一开始,顾子青见林忘冲自己露出笑容,虽有些惊艳,但心中又生出一点失望,正如林忘的出身像根刺扎在他心里,好像林忘随便冲人微笑的举动代表他轻浮一样,但在晓得那笑容不是冲着自己,心中又难掩失望,同时还有一股酸意冒了出来。 就在顾子青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林忘已经来到了他的桌边,规规矩矩作揖:“顾二爷,有何吩咐?” 林忘想吧,若自己再装作不知道他是谁,怕刺激对方的虚荣心,惹他不快,是以一上来就叫出了他,但口气表情恭谨到好像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顾子青努了努桌面,明知故问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林忘点了点头:“正是小可做的,若有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做的很不错了,难得你的手艺合我胃口。” “多谢顾二爷谬赞。” 俩人一问一答,不过三句,顾子青见林忘这样浑身拘谨,心中不免有些没意思,明明刚才还有一副好胃口,现如今忽然不怎么想吃了。 两人相对无言有一会,顾子青挥了挥手,没说话,但那意思是让林忘下去吧,林忘如释重负,一下子失了戒备,肩膀松了下来,轻轻吐了口气,顾子青耳目极聪,将那一声听的真真的,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蹙着眉故意看着林忘。 林忘察觉自己失态,颇为尴尬,露出一个紧绷绷的讨好笑容,道一声“您慢用”,然后就扭脸回厨房了。 顾子青也失了吃饭的兴致,喊一声“结账”,也不等陈升报价钱,也不等吴大过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咚的一声扔在桌上,快步走了。 等他真的走远,不说吴大他们,就是店里其他客人都松了口气,四狗子重新钻了出来,喜滋滋地收拾桌子,因顾子青没吃完,剩了不少,吴大则拿着那块碎银给陈升,迫不及待地让他用天平称一称。 称完后,吴大欢欢喜喜地跑到厨房跟林忘说:“那顾二爷给的碎银有一钱重,多给了不少。” 这点小便宜林忘也不在意,或者说对上顾二爷,他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愿意占便宜。 42、被人惦记了 林忘的店铺算是步上正轨,不说整个虞城皆知,至少在这附近颇有些名气,每日也能赚上二三百钱,再加上他夜里卖醒酒饮的,这些日子下来,已攒了几贯钱。 自那日顾二爷走后,便再也没见过他,林忘想他就是心血来潮尝尝鲜,尝完了发现不过如此,也就不来了,不是林忘妄自菲薄,而是对方身份摆在那了,什么美食没吃过?断不可能尝了他的煲仔就奉为人间美味了。 顾子青一开始去林忘店里,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食物虽好,但不是吸引他来的根本,可是再见后发现林忘态度拘谨生疏,又让顾子青失望了,原本想将这彻底丢开的,可回去后,又时不时地想起林忘,再吃自家食物,总觉得有些不对味,林忘做的饭菜,不是吃过以后惊为天人那种,而是慢慢回味,总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那个味道,有点上瘾,总想让人再尝一尝,或是见一见那人。 林忘原本以为顾子青不会再来了,可过了十来天,那人又出现了,且从那以后隔三差五地来,有时点煲仔吃,有时只让林忘炒俩小菜下酒。一开始吴大他们还有些战战兢兢,毕竟他们年龄小,顾子青那人浑身气势十足,往那一坐就是不说话,也让人十分拘谨,但接触了几日发现他并不为难人,连话都不多,真的就是来吃饭,有时跟林忘打了照面,也只是点点头,顶多互相问个好,慢慢的,众人便真的给他当成了一般的客人,也没之前那么拘谨了。 叫林忘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隔三差五来吃饭的中年小哥,林忘卖的煲仔,价格不算低,一个人若要吃饱,不算酒,怎么也得四五十钱,快赶上一个苦力一天的工钱了,能来他店里吃的,大都是中等的人家,而这个中年小哥穿着普通,面目有些沧桑,且浑身透着一股小气劲儿,怎么看怎么不像中等水平的人家,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隔三差五就来,每每来都点一锅煲仔,一个凉菜,再来二角酒,且这人十分能言善道,林忘若是不在厨房在大堂里,那人就拉着林忘说话,嘴上生花,夸赞着林忘模样俊,手艺好,为人勤快,一来二去倒也有些熟了,知道这人姓金,靠着祖遗田地,收些租课为活。 林忘听到这里,心中又生疑惑,记得吴大说过,本朝赋税多,普通人当地主的话,并不是想的这么轻松,除非是管户或吏户,这两种能免除许多赋税,才能真的只靠田租地租就过得逍遥快活,若只是一般小有薄产的,也能衣食无忧,却非像金哥儿这样,隔三差五就好酒好菜出来吃一顿。 不过本来这些就不关林忘的事,他也不爱打听人家隐私,金哥儿拉他说话,他就在旁陪着听着,偶尔搭个一两句,也算能了解下周围的市井八卦。 但是慢慢的,那金哥儿跟林忘打听起他夫家来,不免叫人心生戒备。 “不知小哥家当家去何处了,这多天来竟一次没见过。” 林忘垂下眼睑:“他去外地会客去了,应该是快回来了。” 那金哥儿闻言,心中也有些狐疑,这林小哥自己一人撑起饭店,店中那几个一打听就知道是住养济院的,也不是林忘家的下人,按说真就是男子出门远行,也该给家里留些下人,不能够只留下小哥一个人,坊间也有传闻说林忘实是被大户人家赶出来的妾,但就算真如此,也该再找户人家,不该这么大胆自己开店。 原来这金哥儿真是靠地租过活,这点没骗林忘,但那些钱生活有余,像他这样花却是不够,而是有个外地来的商人,路过林忘店里,看上了林忘,差人一打听,知道林忘是一个人,只是没人知道他家男人是死了还是出门了还是怎么的,于是那商人就央求有过来往的金哥儿帮他探探虚实,欲通个情款,这金哥儿吃酒的花销,都是那商人给的。 “你家男人也真大胆,竟敢给这么娇滴滴的小哥一人放在家里,林小哥你可要小心附近的地痞无赖,小心叫他们欺负了去。” 林忘先是被那句“娇滴滴”的词给雷了一下,然后压下满身鸡皮疙瘩,淡淡地道了声谢,林忘有点跟他聊不下去了,恰巧这时店里来了客人,林忘借着由头就回厨房了。 又过了几日,一天晚上,林忘店铺已经关门了,正准备要去夜市摆摊,这金哥儿狼狈来到了他店里,满脸泪痕,头发都扯散了,哭了一阵,才说自己跟家里的男人吵了起来,被对方踹了几脚并给他赶了出来,他在虞城没有亲朋好友,出来的时候又急,没带钱,想在林忘这借住几天,等家里男人消了气,他再回去。 林忘听了心中十分为难,他本就一个人生活,处处谨慎小心,甚至连将房子租出去都不敢,更何况收留一个只能算相识的人,但金哥儿哭的凄惨,甚至跪倒在地上,看着十分可怜,让林忘到嘴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转念又想这金哥儿是小哥,年纪也不小,若真有什么歹念,自己拼起来也不是打不过对方,不过就是住几晚,给他找间房子就是了。又说了,古代不比现代,就是生人赶路夜晚投宿,一般人家也多是收留的。 吴大却有些不赞同,可反对的话他又不知如何说,就像林忘想的那样,金哥儿到底是个小哥,也不可能是对林忘有什么非分之心。 犹豫了一会,林忘只得同意,但因他还要出去摆摊卖醒酒饮,不可能给金哥儿一个人留在店里,林忘也想了,若是这金哥儿又找什么借口要留下,便能肯定他八成是贪钱财,林忘也不管对方可怜不可怜,连住都不让对方住了。 金哥儿倒也识趣,再说他本来就是别有目的,主动说自己一人留下不好,跟着他们一起去夜市。 等到从夜市回来,已经丑时了,金哥儿很殷勤地帮林忘把车子推进去,吴大临走之前嘱咐他要小心。 林忘回身关了门,用大铁锁将门从里面锁上,他想若是金哥儿是偷东西,他也跑不出去,在锁门的时候,林忘有偷偷观察金哥儿,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倒是略微放心。而且又说了,金哥儿若真是想偷东西,他这样未免太显眼,等东窗事发了,他第一个跑不了,小老百姓视牢狱为地狱一般,怕还来不及了,以金哥儿家的条件,犯不着这样。 将钥匙贴身放在衣服里,俩人依次上楼,林忘给他带到一个空房间,说:“金哥儿,你住这间房吧,等会我去给你拿床被褥。” 那金哥儿叹了口气,说:“我又哪好再劳烦小哥给我收拾房间,不如就在小哥房间里打个地铺,夜间也好说个闲话。” 林忘这会又戒备起来,本让他住进来就已经有些后悔了,更何况是让他跟自己睡一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金哥儿,我晚上睡觉轻,听不得一点动静,房间有人我更是睡不着,再说不就是铺床被褥,也不麻烦,你就不要客气了,安安心心睡床上吧。” 金哥儿面上一尴尬,原来他是打着和林忘套近乎的心思,再加上夜深人静说些私密的话,好勾得林忘春心荡漾,他想林忘许久不沾男人,心中应也是想的,等到两人更熟一些,他再把那商人的事说出来,到时林忘必定肯的。 不过林忘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金哥儿也不好强求,他当林忘是戒心重,再过一俩日在提同屋睡的事。 林忘给他铺了被褥,然后就回屋了,他将房门细心锁好,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下摸着放在床上防身用的棍子,他明明身体极困乏,却因戒备着金哥儿而始终睡不着,心中生出股怨气来,恨不得金哥儿明天就走。 金哥儿在林忘家住了几日,白日时还能跟吴大他们帮帮忙,且说他能言善道,给客人们哄的高兴,每日赚的倒比之前多了些,这让吴大他们心中高兴,也没以前这么防着他了。 金哥儿又提了几次和林忘同屋睡,都让林忘用一个借口打发了,他苦于林忘严丝合缝无处着手,心中有些着急。 后来金哥儿实在没办法,又惦记着那商人承诺给他的好处,就怕拖时间久了,对方走了,于是也不非得等两人同屋睡时说话了,等吴大他们走了后,林忘把店门锁好,金哥儿就跟他聊了起来。 “林小哥,我这几日烦闷的厉害,实在想这个人跟我说说话。” 林忘强打起精神,也不好直接拒绝,想先听他说几句,过个一刻钟就以乏困为由结束谈话。 金哥儿以为这样事情就成了一半,眼睛亮了起来,一开口便说起了自家男人,林忘听他说这个,真以为他因和男人吵架而心生郁闷,便给了一耳朵听着。 可金哥儿说着说着,竟吹捧起了他家男人的“床上功夫”,林忘听到这,整个盹都醒了,半垂着脑袋,搭在身侧的手攥成拳,指甲不停地挂蹭着掌心,听他接下来还要说什么。 金哥儿抬眼瞄了下林忘,见他忽然不说话,又是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当他害羞了,且喜林忘不反驳,于是加把劲说的更是露骨,就为勾他欲心。 “尝过了那滋味,便再也放不下,尤其是夜里一个人,心痒难耐好难捱,我家男人出门的时候,我便找些东西来取乐,小哥你一个人,又正是青春,便像那久旱的土地,也需要甘雨来滋润。” 林忘听他说到这,气得浑身都抖了,此时已断定金哥儿不安好心,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时却猜不透,但已经不敢留他了。 林忘猛地站起身,俩人推车回店后就顺便捡了最近的位置坐,林忘离着那手推车近,车上一直放着防身的棒子,林忘攥在手里,道:“咱们小门小户,怕招待不开您,金哥儿你还是赶紧回家吧,莫叫你家男人等急了,你夜间若是性起,我家可没有玩具供你撒火。” 金哥儿一看林忘的表情,心中咯噔一声,再听林忘说的话,一时又臊的慌,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可看着林忘手里的棒子又胆颤,愣了片刻,低着头灰溜溜往门口走,林忘刚才已经锁上了门,这会咬着牙又把门开开,金哥儿刚走出门外,林忘就狠狠地关上了门,在这夜间,发出极大的一声响声。 林忘攥着棒子,来回来去走了几圈,生气是其次,主要是膈应,他急冲冲地上了三楼,来到金哥儿曾睡过的房间,一把把被褥都拽了下来,拽完后又嫌手脏,直接踢出了屋外,想着明天送给吴大他们。 43、派人盯着金哥儿 转天,吴大他们来店里,没见到金哥儿,一个个还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以为金哥儿自己回家了,四狗子随口问了句:“金哥儿呢?回家啦?” 林忘本来就烦躁,揣测金哥儿的目的,一宿没睡好,听四狗子提金哥儿,心中顿时生出一股火,堵在胸间,于是没好气地哼道:“别提他,昨晚我给那狗日的赶走了。” 几人都没见过林忘发这么大脾气,即便是上次林忘在羊女后巷跟人吵架,也是一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模样,众人一时间吓了一跳,吴大最先反应过来,知道肯定是金哥儿做了什么,才惹林忘生气,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偷东西,因林忘说的是“昨晚赶走”,他怕俩人起争执,林忘吃亏,于是紧张道:“林小哥,你没事吧?” 林忘敷衍地摆摆手:“我没事。” 吴大紧接着又问:“店里没丢东西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几个孩子听吴大这么说,多少也反应过来,以为是金哥儿手脚不干净偷偷摸摸,一个个义愤填膺,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时候,就已经跟着骂了起来。 林忘闻言先是一愣,过了会才明白吴大的意思,可金哥儿根本不是手脚不干净,林忘琢磨一晚也没琢磨出来对方到底什么意思,他气呼呼地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这样一说,众人都懵了,也不骂了,纷纷问:“昨晚到底怎么了?他做了什么?” 这种事若是一般小哥肯定羞于开口,就当吃个哑巴亏埋在心里自己郁闷,可林忘并不甘愿,再加上他觉得这事处处透着蹊跷,还想着托吴大他们找人盯一盯金哥儿,于是也没隐瞒,便将昨晚发生的事大体说了遍,至于金哥儿说的那些露骨话,他却没学,只一语带过。 几人听了林忘的话,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吴大咬牙切齿:“这个老猪狗,果然没安好心。” “你们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若是公子,我还知道他不怀好意,可偏偏他是个小哥,也不可能对我做什么,我不等他说完,就给他赶走了。” 几个孩子结结巴巴,他们毕竟混在社会上多年,心中其实隐约猜出了些眉头,只是不好意思跟林忘讲,还是陈升见林忘洁身自好,便开口解释:“他是小哥,做不来的事,但有人能做,金哥儿八成是受人所托,特意来勾引你,待你也有意的时候,再来从中牵线。” 陈升打以前就是不会说话,他说完后,几个孩子脸更红了,也不好意思看林忘,嘴里嘟嘟囔囔呢喃着什么。林忘经他一提醒,也琢磨过味儿来,心中又气又恨。 “吴大,你也认识不少人,帮我找几个人盯着金哥儿,看他最近都和谁接触,他既然能常来店里花销,那他背后的人定然有些资本,我这里有些钱,你拿去给那些兄弟花花。”林忘沉吟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吊钱递过去。 吴大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就是你不说,我也会找人教训他一顿,看以后他还敢干这种没脸的勾当!” 林忘摇头:“先不要动他,万一烦他办事的人有些身份呢?” 吴大吞不下这口气,梗着脖子还要争辩:“我也不光明正大地教训他,等找个晚上,用麻袋套住他,给他一顿胖揍,揍得他家男人见了都认不出他。” 栓虎几人听了连连点头,嘴上附和着,眼中是跃跃欲试。 林忘还是摇头:“我这里刚拒绝他,他就挨了打,傻子都知道是我干的,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惹上麻烦,过一阵子吧,等他把这事忘了,再教训他一顿,他这样的为人,平时肯定也干过这种下三滥的事,恨他的人定不会只我一个,让他到时都不知道因哪桩事被打,还是先找人盯着他,我也得知道是谁指使他的,免得日后防不胜防。” 吴大听他说的在理,只能不甘不愿地点头称是,说会找一些人盯着金哥儿,吴大也知那些无所事事的混混没钱支唤不动,遂这次倒没拒绝林忘给的钱。 话分两头,八宝街月牙河旁顾府,顾子青正坐在书房中看着账本,过了一会,门外响起了一连串咚咚咚敲门声,顾子青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谁。 “老大,你找我?”李沐一径走进屋。 顾子青在书房看账本的时候是不用人伺候的,所以屋中只他一人。顾子青搁下手中账本,等李沐站定,说:“你去帮我查个人,那人叫金哥儿,应是住在火树街附近。” 李沐闻言挑了挑眉,心中对“火树街”这几个字有些敏感,便故意打趣道:“老大,又是你新看上的小哥儿?” 顾子青早习惯了他的口没遮拦,也不理他的茬,接着说:“你查查他有没有奇怪的举动,或是最近和什么人接触。” 以顾子青的阅历,连林忘都瞧出了金哥儿不对劲,他不可能发现不了,只是那金哥儿是隔三差五去林忘店,顾子青也是隔三差五去,俩人不是每次都是遇上,只碰上过一两次,但就是这一两次,已经让顾子青有些怀疑金哥儿了。 李沐想反正也从老大那里问不出什么,不如先查着那人,等查到些什么,到时他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所以当几天后,李沐查到这金哥儿有一阵常去林忘的店子,便知道这事还是跟那个小哥有关。 “那金哥儿哪是住在火树街附近,分明是住在地浦街,离火树街有些距离了。” 顾子青一听,眉毛拧得更紧,他都不用等李沐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就已经肯定这金哥儿去林忘店里是有目的的,他嗯了一声,示意李沐继续往下说。 李沐故意慢吞吞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老大你一开始跟我说火树街附近,我便让人在那周围找个叫金哥儿的人,找到两个叫‘金哥儿’的,但跟你给的条件不符,多耽误了几天,才在地浦街找到一个年龄样貌都符合的金哥儿。” 顾子青已经不耐烦了,他瞪了一眼李沐:“说重点。” 李沐没心没肺地笑了一声:“说来也奇怪,我发现有几个混混也盯着这金哥儿,我就抓来问了问,原来是养济院一个叫吴大的人托他们盯着那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李沐只去过林忘店一次,不记得吴大是谁,顾子青去过好几次,倒是记得几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就是叫吴大,那些混混不可能凭白做好人,吴大住在养济院,也不可能有钱支使得动他们,既然如此,那肯定是有人托吴大出面,找人盯着金哥儿,而吴大这样的孩子,身边人际也单纯,想来想去只有林忘一人会托吴大办事,这样一来,更能肯定那金哥儿跟林忘中间应有些什么,想到这里,顾子青不自觉已经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那金哥儿最近接触的人不外乎就周围邻里,只有一点有些不寻常,永嘉县来的王姓商人去他家里找过他四五次,那金哥儿不过是靠祖上田地过活,也没有什么营生买卖,这俩人断不该这么频繁往来。还有一点,金哥儿男人好赌,现下欠了一屁股债,他却一点也不着急,还四处扬言正做笔买卖,等这买卖成了,会有一大笔钱。” 顾子青阴沉着脸怒极反笑,听到这里,他再猜不出是怎么一回事,那他真就是傻子了。不止顾子青猜到了,李沐也早猜到了。 李沐贼兮兮地笑了几声:“我让人故意到林忘店里提金哥儿的名字,那店里的小二听了后一个个都没好脸色,给那金哥儿骂了个臭,老大,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痛快的事,我估摸着是闹僵了。哎,都说金哥儿这样的人,一般人家不该与之来往,这话果然不假,这种人平日又闲,又有心计路数,走街串巷,稍有不正气的,就得被拐骗了。” 李沐没把话说的太直白,毕竟自家老大可能是看上了那个叫林忘的小哥,不过顾子青也听明白他的意思了,若是林忘和金哥儿俩人之间真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林忘只会遮遮掩掩,巴不得没人知道他和金哥儿有来往,更不会找人盯着金哥儿,那只能是金哥儿惹恼了林忘,后者也正查着这件事了。 顾子青嘴角勾起了笑,打心中觉得痛快,可开口的声音,却是冷冷的:“金哥儿男人欠的债是哪家的?” “还能是哪家?当然是‘银源’。” “那倒好办,你再派人盯着金哥儿家男人,看他欠债可否还上了,若没有,你去跟赖老三把他的赌债背过来,也不必急着催他,再过几天,等利滚的差不多了,一口气给我解决,让他在虞城生活不下去,我可不想让他记恨上林忘。至于那王姓商人,你去提点一下他。” “知道了,交给我吧。”  44、媒人说媒 “林小哥,林小哥。”一大早,吴大就一脸兴奋地冲进了店里。 林忘正在厨房准备着菜,听见他喊,停了手里的动作,等着他进来。 吴大跑到厨房门口,脸上挂着大笑:“林小哥,告诉你件事让你开心下。” “什么事?” “金哥儿家昨天让人给砸了个稀巴烂。” 林忘心中咯噔一声,以为是吴大找人做的,想着兴许会惹上祸,他哪里高兴得起来,反而阴沉了脸,问:“是你找人做的?” 吴大连连摇头,赶忙说:“林小哥你说等过一阵子的,我哪会找人现在就做?而且他家是大白天被人砸的,打得雪片似的,金哥儿和他男人躲在一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旁人更是不敢管。” 林忘听吴大这么说,就知这事与他无关,松口气的同时心中也跟着窃喜起来,以为是金哥儿家别的仇人找上门来,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大一脸兴奋,眼睛亮晶晶的:“那金哥儿家男人好赌,欠了一屁股债,被要债的逼上了门,催了几次还还不上钱,那债主这才找人砸了他家,出一口气。” 林忘虽说心中恨着金哥儿,可仍免不了奇怪:“即便真是欠债,也没有说把房子砸了的,这种事就真没有人去管?” “你当他家欠的是谁的钱?他男人可是欠了顾二爷的钱,即便是给他家砸了,谁人敢管?就是报到官府,也是金哥儿一家不是。” 林忘听吴大猛地提起顾二爷,心中涌现一股怪异的感觉,他低着头,想这怪异到底从何而来。 吴大见林忘这样,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林小哥,你怎么了?” “吴大,我问你,你说那顾二爷是靠海上生意发的家,那他是否也开赌坊?” 吴大摇了摇头:“不曾开赌坊,除开一些家庭开设赌局的,咱们城北大大小小赌坊都只属于两个势力,一是赖三爷,另一个是徐二爷。” 林忘不自觉地攥了攥手,他想既然顾二爷不曾开设赌坊,那金哥儿家男人又是如何欠的他钱?再说了,金哥儿家小门小户的,他男人欠赌债也不可能太多,以顾二爷身份,断不会将这种事闹大,林忘虽接触顾子青不多,但隐隐觉得他不是个喜欢将事情闹到明面上的人。 想到这里,林忘有些七上八下,总觉得顾子青最近来他店里的时候,那态度有些微妙,林忘正待再细琢磨琢磨,正好被四狗子借收拾菜蔬的问题给打了过去,之后又忙起了别的,便将这件事暂时丢开。 到中午的时候,顾子青又来了,吴大知他“无意间”教训了金哥儿一家,而不自觉地对他心生好感,满脸堆着笑伺候在一旁。 林忘知顾子青来了,有心观察他,便时不时偷偷向他方向看去,也不知顾子青是太机警还是什么,有几次俩人正巧对上了视线,林忘有些尴尬,装模作样看着大堂里的客人,顾子青却昂着下巴大咧咧地看着他。 林忘观察了一会,心中叹口气,已经有八成肯定顾子青教训金哥儿是故意为之,且是为了他。这顾子青这些日来店里吃饭,林忘也曾留意过他,见他面上平淡,也看不出喜怒,真就是来吃饭,可今天他的表情很是不同,看着林忘一直别有深意地笑着,面上隐隐露出得意。 顾子青吃完饭,像平时一样扔了钱就离开,只不过这次临走之前,他还特意看了眼林忘,林忘正巧也看向他,不过很快别过了眼,顾子青哈哈大笑了几声,迈大步走了。 林忘见他真的走了,坐在凳子上长吐了一口气,也不知顾子青到底是什么意思,若说他看上自己了吧,林忘又觉得自己有点往脸上贴金了。 林忘对顾子青找人砸金哥儿家一事,本就是七八成猜测,也不是十成十,再说就算知道顾子青特意是为了他,林忘也不知该如何感谢,索性装回傻,就把那事丢开了。后来听吴大说,金哥儿一家为还赌债,将虞城的房子卖了,搬回乡下去住。 隔了几天,在那日晚上,林忘和吴大他们收拾着店里,擦擦桌子拖拖地,将用了一天的厨房规整下,这时,见门外走进一个年约四十的小哥,身穿紫色衣裳,头发梳得油亮,发髻上戴着一朵黄花,面红颊赤,见人就笑。 林忘不知来者是何人,还以为是来吃饭的客人,当下就要问,吴大却猛地变了脸色,急往外迈了几步,大喝道:“你来干什么?走错地方了。” 林忘狐疑地看着吴大:“你认识他?” 那人瞪了一眼吴大,说:“去去,又不是来找你,再说,谁认识这种野小子?” 吴大涨红了脸,堵在门口,还说:“你走错地方了。” 那人刚才并没有真生气,这会却已经板了脸色:“我又不是找你?我有事要和这小哥说。” 林忘这会是真摸不清怎么回事,看吴大那样,好像认识这人,可看来人的态度,又全然不认识吴大,林忘站在吴大身后,也给他使不了眼色,刚问出来的话,吴大也没功夫回答,林忘便看看了周围其他的人。 陈升咳了一声,小声说:“这是媒人。” 轰的一声,林忘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一下,这会用怪异地眼神看着门口那人。 门外的媒人这会是真动怒了,他狠狠推了下吴大,那媒人有一膀子力气,这一推,真给吴大推开了,栓虎他们见状一个个冲上来挡着那人,瞪着眼睛看着他。 媒人冷哼一声:“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来说媒,还是第一次遇见连话都不让说就赶出来的,到底是何意?” 林忘不知道,但其余人看这媒人穿衣打扮就知道他是“紫衣媒人”,媒人中档次最高的一种,请这种人来说媒,价格自然不便宜。 是以媒人话一出口,几人只能干瞪眼,不敢在说什么,只有吴大还兀自道:“你走错地方了。” “走没走错地方用你说?这里可是林忘林小哥的店?” 这会虽然是晚上了,可火树街人来人往仍热闹,这么一吵,不少人都看了过来,也都认出被挡在外面的是媒人。 林忘不想被人看热闹,于是说:“是我,还请哥儿进来说话吧。” 媒人这才露出笑容,又瞪了眼吴大,抬头挺胸走了进来。 俩人坐在桌边,其他人都站在一旁,林忘问:“不知您有何事?” 那媒人此刻脸颊还红扑扑的,待离近了才知道他刚刚喝了酒,那媒人以手扇了扇风,说:“走了大半天,还没进门,就让人堵住了,说了这半天话,口好渴。” 林忘扭头:“四狗子,给这哥儿上杯茶。” 四狗子先看了眼吴大,然后不甘不愿地去厨房倒茶。 那媒人可能是真渴了,将茶一饮而尽,然后他脸上立马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小哥脾气真是温柔,模样又好,又有本事,也该说道亲事了。” 林忘有点尴尬,这情形有点像他上辈子相亲,还不如相亲了,这会只等林忘点头,就能直接“结婚”了,林忘的笑容有点僵在脸上,可他至少也得知道是谁托媒人来说的媒:“不知是哪位公子托您来的?” 那媒人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不知害臊的小哥,而且这周围还有许多“外人”,当下一愣,又说:“这里人多嘴杂,不如咱们进房里说,无论如何也全了面子。” 林忘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也是不想让别人参合进来,便点头:“那好,哥儿随我上楼去房间吧。” 吴大也知这算比较私密的事了,不好阻拦,可他担心林忘被人抢走,急躁地看着正欲上楼的俩人,双眼恨不得给那媒人的后背瞪出窟窿来。 二人来到林忘房间,那媒人先是打量了一遍,然后又夸道:“怪不得小哥叫那位爷看上了呢,这一边打理着店铺一边还将屋子收拾得这么利索,真是个勤快的人。” “哥儿,到底是谁托你来的?” 那媒人呵呵呵笑了起来:“小哥好福气,托我来牵线的正是顾二爷,这虞城有谁不知顾二爷的名声?真真是家资巨万,产业广延,为人又最是豪爽……” 林忘听媒人夸着顾子青,险些笑出来,这媒人嘴里说的这人,和林忘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完全两个样,真是嘴上生花,死的都让他说成活的。 “而且顾二爷至今也未娶亲,小哥进了他家,那后院还不全听小哥的?即便日后二爷娶了正室,那宠爱也越不过你去。” 林忘听到这,脑子懵了一下,然后急忙打断媒人的话,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等他日后娶了正室……顾二爷托你来……是让我当妾?” 这回换媒人不可思议看着林忘了,媒人听林忘的口气,只当他不甘心当妾,嘴角忍不住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小哥这话说的,当妾怎么了?那可是顾二爷的妾,一应吃穿用戴还不都比过小门小户的正室?小哥还不满足?我要是有这么大的小哥儿,别说是当顾二爷的妾,就是去他家当个下人也乐意。” 林忘怒极反笑,他本就无心依靠别人,虽今生对女人无望了,但他也想着先赚钱,等生活无忧了,要是有看对眼的人就凑合一起过着,没有的话也就算,不强求。没想到这才一开始,就有人要纳他为妾,林忘只觉得有些可笑,心中发狠想果然不能当好人,若是当初没救顾子青,俩人也不会有交集,虽说那样的话也没有一百两“创业基金”,但他也能稳扎稳打,不至于现在不上不下,拒绝顾子青,怕是彻底得罪了他。 媒人见林忘脸色几度变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刚要口,被林忘一口打断:“当顾二爷的妾,我是万万没这个福气的。” 媒人完全没想到有人会拒绝顾二爷,楞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声音有点拔高:“林小哥,刚才我说的时候,也不见你恼,是直到我说道后面当妾,你才变了脸色,莫不是你还想当正室?” 林忘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很冷静地说:“小可我粗鄙无知,又是嫁过人的,连在顾二爷身边当下人都不敢想,更何况是你口中的正室,真是折煞了我。如今承顾二爷错爱,我自知配不上顾二爷,还请哥儿替我回了顾二爷的好意,小可我在这祝他早日找一个门当户对又知心体贴的人。” 媒人被他一番话说得竟无法反驳,再看林忘坚定的表情,也知今天说不成了,心中气这谢媒钱泡汤了,脸色顿时黑的如锅底一样,林忘也知其中门道,从怀里摸出些钱塞到媒人手中:“劳烦哥儿跑这一趟。” 那媒人原本根本看不上这点钱,可一想这一趟可不就是白跑吗?索性搁在篮子里就是菜,便将这钱收进了怀里,也不再说话,耷拉着脸走了。 林忘跟在他后面同他一起下楼,吴大他们坐在大堂里安静极了,等林忘和媒人下来,都留心俩人脸色,他们见媒人脸色阴沉,都知这亲事没谈成,吴大松了口气,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模样。 等媒人走后,吴大下意识开口:“林小哥,是谁来说亲?” 陈升露出不赞同的表情看着吴大,栓虎也扯了扯吴大的衣角,吴大问出后才觉得自己失言,有些尴尬,可心里着实想知道是谁。 林忘摆了摆手:“反正没成,不问也罢。” 吴大果真没再问,当着林忘的面他们没说什么,可回养济院后,几个孩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只是无一人想会是那顾二爷。 45、乞巧节 “他真是这么说的?”顾子极力板着脸,目光有些阴沉。 媒人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说什么配不上,没福气,还不是听说是当妾以后才开口拒绝的,那个小哥,心大着了。” 林忘给媒人钱,本就是想让他在顾子青跟前说点好听的,没想到这媒人受了吴大的气,再加上那钱也太少,仍旧添油加醋地说林忘的不是,林忘要知道会这样,一准后悔给他钱。 “他请的小二也忒没规矩,老身还没进门,就拦着我不让进,也不知是为什么。”媒人虽说不知为什么,其实已经隐隐编排林忘和那小二有些猫腻。 顾子青面露不豫,狠狠瞪了眼媒人,媒人吓了一跳,立马噤声,低着头不说话。 屋中除了顾子青和媒人,还有李沐和那个面瘫的男人,因料想不到林忘会拒绝,所以顾子青也没让他俩离开,这会难免觉得有些觉得失了面子,冷着脸不说话。 面瘫男人尴尬地将视线瞥向另一边,也不知说什么安慰,只能站着一动不动,让别人当自己不存在。 李沐则看了一眼媒人,上来打圆场道:“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吗?八成没在林忘那得到好处,故意说些这样的话。” 媒人听了后想反驳,可一看顾子青阴沉的表情,什么话都吞了回去。 “行了,你下去吧。”顾子青嗓音微冷,也不看他。 媒人闻言,迫不及待出去了,他一走,顾子青又不说话了,半垂眼睑,不知想些什么。 李沐走上前,故作轻松说:“老大,那小哥这种反应,你应该高兴啊。” 顾子青冷笑一声:“他拒绝了我,我反而该高兴?” “你想啊,虞城谁人不知顾二爷的本事?家有巨产,又和当朝沈步帅是亲戚,一般的小哥要知自己被顾二爷看上,怕是乐的鼻涕都冒泡了。” 顾子青被他最后一句话逗乐了,表情有些放松。 “那个小哥既然拒绝,那就证明他不是冲着老大你的身份去的,当然要高兴这小哥不同于一般人。” “行了行了,我看你比媒人还能说,说的天花乱坠,你说你当初何必上山当强盗,你要一早去当媒人,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李沐撇着嘴,翻了翻眼睛。 顾子青的右手哒哒叩着桌面,他不紧不慢地说:“也许是欲擒故纵呢!” 一直未说话的面瘫男人终于开了口:“我上次去送钱,他一副开心的模样,看着不像是那种脱俗的人,没准真是欲擒故纵。” 顾子青听他这么说,心里比刚刚得知林忘拒绝自己还要堵心,他不希望林忘是个这么有心机的人。 李沐无奈地看了眼面瘫男,若不是俩人离着远,他都恨不得过去踹一脚:“无论是哪样,老大你先疏远一下他再说。” “就是不为他,也是该离开一阵子了,这次去‘占城国’,我也同船去。” 底下俩人闻言大吃一惊:“老大,那占城混乱,你不要跟着去了。” 顾子青摇头:“占城国乱,那是因为食物稀少,又听说他们那大旱了几个月,闹了严重的饥荒,是以抢匪越来越多,但换句话说,食物价格必定跟着水涨船高,他们国的犀角每次只卖这么一点,那犀角在咱们这是稀罕玩意,这次去,定找他多换一些。” 于是三人又商讨了一个月后出海的细节,倒把林忘的事丢开了。 林忘自打拒绝了顾二爷,心中一直提心吊胆,就怕惹了对方,再使手段对付自己,可一连等了十来天,风平浪静,无任何事情发生,林忘的心渐渐回到了肚子里,他想对方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再说也不是多喜欢自己,自己又是个小人物,顾子青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么一想,倒觉得他胸襟豁达,不是斤斤计较的男人。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总算没那么热了,街上的小孩纷纷嚷着“秋来秋来”,伴随着童声,瓜果梨枣也多了起来,核桃般大小的甜枣红彤彤,买来不吃当摆设,瞧着都喜人。 转眼七月七,正是乞巧节,原来在这个世界,也有牛郎织女的传说,但乞巧节的意义,和现代的“中国式情人节”很不同,这一日,主要还是人们“乞愿”。 到了这日,全城儿童子女,无论贫富,皆穿新衣,便是如吴大他们这种在养济院过活的孩子,没有新衣穿,也都将之前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 街上多了卖各色“巧果”的,不过是些小巧面点,在林忘眼里,吴大他们都是孩子,于是这日也给他们买了些巧果,几个孩子都没吃过,转眼就吞了个干净,沾了满嘴的芝麻。 待到晚上的时候,一般人家会摆上时令瓜果,对着朗朗星空乞巧,小哥求花容月貌、心灵手巧,或是求有一段美好姻缘,长辈则替孩子乞巧聪明机灵。 林忘本着入乡随俗,也摆了些瓜果,他双手合十拜了拜,心中祈求身体健康、财源广进,求完后又想今个儿是七夕,想来牛郎织女应该不管这个,可他又不是真的小哥,也不想要花容月貌,也不想要心灵手巧,美好姻缘更谈不上,他到现在都还没完全接受这个世界的设定,反正女人无望,甚至心中生出日后大不了自己过一辈子的想法。 四狗子见他拜完,忙凑上去问:“林小哥,你乞的什么?” 栓虎摆了摆手:“一准是花容月貌,小哥儿们都爱乞这个。” 四狗子贼兮兮地笑着,他年龄最小,平时说话最没遮没拦:“我猜林小哥是乞姻缘,找到一段好姻缘,比什么都强。” 吴大因想起了上次媒人的事,微微有些失神,林忘懒得听他说些,指了指厨房,道:“本来看你们爱吃巧果,天黑的时候,我又出去买了一包,四狗子你这么多话,看来是不想吃了,三水,去把巧果拿来,你们几人分,没有四狗子的。” 四狗子知道林忘并不是真的生气,立马换上了乖巧的表情,甜腻腻地叫了几声“林小哥”,他又怕巧果真被其他人分了,等三水拿出来时,一个劲地扒头看,脸上表情急的不行。 吴大这会反应过来四狗子刚说的话,抬脚踢了下他屁股,幸灾乐祸道:“林小哥给你买巧果,你还拿他取乐,就不该给你吃。” 四狗子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嘎吱嘎吱吃着巧果,一个劲地吞口水,再看向林忘时,露出了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表情,林忘扑哧一声乐了,努了努下巴:“吃去吧,下次看你还拿不拿我取乐。” 四狗子一步蹿了过去,一把抓起了巧果塞进嘴里,乌了乌突地说“不拿了不拿了。” 46、月饼 话说过了乞巧节,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到中秋了,这会要是搁在现代,卖月饼的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可在这个世界,还没有中秋吃月饼一说,林忘看见了商机,这两日歘空的时候,跑了趟木器店,定做了几个月饼模子,又跑去找铁匠,给他厨房安了个炉子,最后又去定做了几个礼盒匣子。 模子最省事,第一个出来了,然后是炉子也搭了起来,因快到中秋节,不少人家送礼都定做匣子,所以那匣子倒是晚了几天。 有了前两样,林忘就开始做起了月饼。对林忘来说月饼的工艺不算复杂,但其中有两样比较考究火候。 第一件就是熬制转化糖浆,先将糖和水按比例倒进锅里,为防止糖水变凉后结晶,又加了点白醋,大火煮到开,充分搅溶,然后撤柴火改小火,再熬上一个半时辰,深棕色的转化糖浆就做好了。林忘白天要在厨房炒菜,晚上还要去夜市,除了睡觉的时间,根本没有功夫,熬糖浆的时候,林忘是找了个白天,特意让三水放下其他的活,专心给他盯着锅子。 第二件则是制馅料,五仁馅的还算简单,但他总不能只做一个馅的月饼,然后又做了豆沙馅和枣泥馅,之后就是用面皮包馅料,包完后在面粉堆里打个滚,抖掉多余面粉,就放进模具里一压一推,出来的月饼就成了规整的圆形,上面带着精致的纹路,因还是白色的生坯,纹路上绘制的是什么并不显眼。 之后就是放入炉子里烤制,中途刷了层蛋液,等最后出来时,色泽金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月饼就烤制成功了,这时再看月饼上的纹路,已清楚地看见是个玉兔的形状,圆滚滚的身子,憨态可掬。 兔子纹的是五仁馅的,桂花纹的是豆沙馅的,如意纹的是枣泥馅的,林忘真是佩服制模子的师傅,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那纹路雕刻的细致,且样子十分传神,和现代用机器做出来的模子根本不一样。 既然做出来就要摆出来卖,林忘将月饼的菜牌放在了第一个,一开始,人们以为这月饼不过是跟炊饼一样算做主食,只不过被林忘冠上个“月”名,只当他是噱头,但毕竟中秋将近,人们自然也想应景地尝尝鲜,等林忘拿出来一看,还真不是炊饼那种“饼”,色泽橙黄,小巧可爱,花纹精致,再一尝,馅料细腻就不必说,连外面那层饼皮都十分酥软香甜,一时间,把林忘首次制作的一炉子月饼都卖光了。 于是他又加点做了新的一炉,并将月饼装进匣子里,包装得精美,推出礼盒版,这月饼口味新鲜,又有寓意,不必说不少人买了准备送亲朋好友,连林忘准备的那十来个匣子都用光了。 原本林忘的月饼也只是在火树街附近流行起来,也合该他发这笔财,一次,有位文生来他店里尝了个月饼,那文生并不是本地人,吃着月饼就想起了往年中秋阖家团圆,不觉竟留下了眼泪,开口道:“举头望明月,低头闻饼香。看见这月饼,就想起我爹良,啊呜……还有我的幼弟。” 林忘当时就在旁边,听了后身子一个踉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一时无语。不想那文生无心的一句话,倒让周围的人都记住了,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听了这句话,慕名前来要尝尝月饼,尝完后赞不绝口,林忘的月饼名声更大,连一些吃惯美食的官宦人家都来买林忘的月饼。 后来那文生又一次来林忘店里吃饭,林忘为表对他的感谢,便装了盒月饼送与他,那文生也因自己随口一句话被人流传而颇自豪,当下大笔一挥,将那两句话写在了纸上,要说他的字还是真好看,笔走龙蛇,墨采飞动,写成后跟件艺术品似的。林忘把握住宣传机会,当即找人将两幅字裱了起来,挂在了店中的墙上。 没做月饼之前,林忘的一天就排得满满的,现在还要做月饼,也只能挤一挤夜里的时间和早上的时间,这一阵子忙下来,众人都瘦了一圈,林忘累并快乐着,毕竟是赚了钱,吴大他们也吃到了月饼,更加卖力跟着干活。 要说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商人,还是比较会把握商机的,只几日,他们见林忘卖月饼赚了钱,便都纷纷有样学样,各大饭店、糕点铺子都推出了月饼,只是他们不知做法,只能试着做,做出来的月饼虽然也挺好吃,但和之前卖的带馅的糕点没什么太大区别,不如林忘做的真正月饼口感新鲜。不过一些铺子到底是卖糕点出身,不像林忘,光是做三种馅料就已经是极限了,他们的口感比不上林忘,但口味种类却比林忘的多,像是芝麻馅、盐酥馅、水果馅、火腿馅等等,反正从模子里出来带着花纹就叫月饼。 林忘开的是个小小食馆,人手有限,也谈不上垄断,被其他铺子分去些生意他也不放在心上,反正他每日只能做出那么多,都卖了就行,也不管别的铺子是不是因为月饼也赚了一笔。 林忘的这具身体,之前毕竟养尊处优了几年,体力不是太好,这几日忙的,他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因一直是三水在厨房帮林忘,林忘看他有些天分,便将做月饼的方法教给他,三水除了不会和面,包馅却已经有模有样了。 林忘并不担心教会了三水后几个孩子会离开他,自己去赚钱,首先,月饼名声是从他店里卖出去的,饶是出了这么多大店开始卖月饼,林忘每日做出的也都能售罄,再有,几个孩子若想单独干,也需要本钱不是吗,最后一点,林忘也想看看他们几人的反应。林忘将手艺教给三水,这件事来店里的客人都知道,三水他们是养济院出身,这事稍微一打听也能知道,林忘猜测应有别的店家见机拉拢三水教给他们制月饼的法子,也想看看三水几人会怎么做。 过了几日,三水犹犹豫豫来找林忘,他说话本就结巴,再一吞吞吐吐,林忘听了好半天,也没听他说出几个字。 “林林林林……小哥,前前……前天……有有有有人找上上上上我……” 林忘真心替他累的慌,但知道三水有话对他说,便耐着性子等着。 “他他他他……他们要……要要要给我……我我我我钱……” 三水说到这,林忘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他后面想说什么,但却没有插话,仍旧等着。 “要要要要要……我我我我……将月饼饼饼饼饼……做做做做月饼的法……法法法子教教教教给他他他他他……们,我我我拒绝了。大大大大大哥当时也也也在,给他们们赶赶跑了。”也是三水急着表态,他越是着急,越磕巴,说起话来比平时还要费劲。 三水仰着脸,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又有点惴惴不安,怕林忘不信。 林忘见他这样,笑了笑,摸了摸他头顶道:“好孩子。” 能抵住一次诱惑不算什么,几个孩子这次若能一直心向着林忘,林忘日后也会将他们当成左膀右臂。 金风飒爽,丹桂飘香,中秋节那天果然热闹,富家公子登楼赏月,文人书生吟诗作对,各大酒楼灯火通明,琴瑟铿锵,酌酒高歌,恣意享乐。 中秋过后,日日还有人来林忘店里买月饼吃,且并不是个别一两个,每日都要做上两三炉,人们并不将月饼只当中秋时吃的,慢慢的竟已习惯这是一种糕点,来林忘店里吃煲仔的,多数都在吃之前要上两三个,又要林忘将月饼切成小块盛在盘子里端上来。 林忘起先并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若是他的话,只能将月饼当成点心,在饭前反而吃不下,还是陈升见多识广,告诉他:“在城里,大户人家吃饭之前都是先上果子拼盘的,你这里卖煲仔,之前也没有,这些人现下可能就将月饼当成果子拼盘。” 林忘点点头,心中半信半疑,反正是赚钱,他也没深究,月饼倒是一直卖下去了。 过完中秋,日子一晃,又到了九九重阳,因九为阳数,日月相同,自古民间认为这是凶日,这日家家户户插茱萸避邪,饮菊花酒驱祸,登高避灾以消阳九之厄。 林忘对重阳的概念并不深,也没将此节放在心上,只是随大流地插了茱萸,买了盆菊花摆在柜台上,又多进了一种菊花酒。 47、有人来闹事 日月梭飞,转眼进入十月,天气转凉,林忘给陈升和吴大他们添置了一身棉衣和新的被褥,林忘虽不给他们工钱,但隔三差五也掏些钱出来补助他们,几人对林忘感激不尽。 因林忘店里是卖煲仔,先吃后涮,小火炉始终温着,便是吃上个把时辰也仍是暖暖呼呼的,别的饭店,尤其是小型的饭店,一到冬天生意难免有所下滑,反观林忘的铺子倒比之前更红火些。 孟冬寒气至,阴风凛冽刺骨,林忘店里因同时点着好几个火炉,一进门倒是暖气扑面。 这日午饭时间,店中客人正多,忽见一满面风霜的高大男人进了店,也是吴大忙的晕头转向,还不及看清来人,先笑脸欢迎道:“这位客人,里面请,刚好腾出一张桌子。” 待吴大说完,一抬头,才看清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好几个月没看见的顾二爷,因是猝不及防,吴大吓了一跳,但他好歹在林忘店里当了几个月的小二,应变能力早不同于最初,吴大紧接着挂起灿烂的笑,将顾子青迎了进去。 顾子青此时又蓄上胡子,冷暖温差一激,让他脸有些红,他坐下后先是解了披风,然后抬眼瞄着吴大,也不说话。 吴大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本就有些畏惧顾子青,这样被他一个劲盯着,吴大只能干巴巴地垂首立在一旁,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心中叫苦,面上还要强装镇定等着对方吩咐,不敢像是对待其他客人那样开口催促。 顾子青可没忘林忘当初拒绝了他,他倒不是记仇,只是拿不准林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阔别了几月再来,他自然是想看看林忘的反应,又说,他顾二爷来使媒人提亲,这件事林忘给周围人说或是不说,也有不同说法。林忘若是以此沸沸扬扬地见人就讲,那他也不过如此,当初拒绝多半是欲擒故纵的把戏,林忘若真就是单纯拒绝,那他一个小哥,这种事也必然不会声张,所以顾子青一来,先是看吴大的反应。 顾子青到底经商多年,对面的人脸上是什么神情,皆瞒不住他,顾子青瞧吴大有些紧张,有些茫然,有些无措,却没有别的异样神情,便已断定林忘定是没将是他遣的媒人这事说出去,心中又是喜林忘不是花花肠子的人,又有点恼他竟然是真的不想成为自己的人。 过了一会,顾子青说:“温两角珍露酒,来碟酱猪蹄,再来锅小鸡蘑菇煲。” 顾子青看着菜牌,想起之前听别人说的林忘这里的月饼,又道:“再来份月饼。” 吴大听他没别的吩咐了,应了一声就赶忙下去了。 来到厨房,吴大冲林忘说:“林小哥,那顾二爷又来了。” 林忘听后整个人顿住了,这已经有几个月没有顾子青的消息,林忘以为对方因提亲的事再也不来了,便将跟他有关的事抛在了脑后,可是过了些松快的日子,如今顾子青又猛地出现,林忘第一反应是怕他报复,心中七上八下。 吴大不知道这些事,还在小声地自言自语:“还以为那位爷不爱吃咱们这的饭了,没想到又来了,林小哥,这次可要好好表现。” 在吴大心里,顾子青这人是要讨好不能得罪的,且最好能得他青睐。 因他的话,林忘回了神,下意识地往厨房里面缩了缩,明知对方在外面看不见,但冲着门口的那面身子总是有些发毛,林忘抱着不和他打照面的想法,麻利的做了他要的食物,希望他早点吃完早点走。 酱猪蹄、月饼和珍露酒先给顾子青上了桌,他一人自斟自饮吃了起来,酒吃的快,小鸡蘑菇煲还没上桌,他又要了两角酒。 过了会,店中客人要的食物总算都上齐了,林忘坐在厨房休息,他心中想着顾子青的事,又想出去瞧瞧他现在是什么表情,也好有个底,又怕面对他,很是纠结。 忽然,听前面店里闹了起来,那一嗓子,吓得林忘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清清楚楚听见有人喊了句:“锅里有蟑螂!” 林忘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因条件所限,这厨房肯定会有蟑螂,林忘每日做菜总是十分小心,之前准备的半成品,都会用盖子仔细地盖起来,但是百密里还有一疏,谁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会有蟑螂进去,所以林忘第一反应真就是自己的失误。 外面有一桌客人,坐着四五个人,快要吃完了,在锅里捞出一只蟑螂,其中一人正用筷子捏着,破口大骂:“你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锅里吃出了蟑螂,想害死我们啊?” 他旁边的另一个人撑着桌面做干呕状,因他们的嚷嚷,店中其他人早停了筷子,如今再看这几人干呕,更是觉得恶心。 “什么蟑螂?都快吃完了才发现?我看分明是你们携带进来的,想讹钱。”吴大虽然扯着脖子,但他到底也有点心虚,只能大声嚷嚷。 这种讹钱手法有些老套,并不是没这个可能,因吴大的话,店中其他人又看向了闹事的几人。 “放屁,吃一顿饭能有多钱?老子有的是钱!”另一人狠狠地瞪着吴大,猛地拍桌子上一块小碎银子。 另外一人帮腔道:“你们掌柜的呢?快让他出来,今天这事没完!” 林忘听了不得不从厨房出来,他挺直背,目不斜视,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我是掌柜的,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在你锅里吃出蟑螂了,你说怎么办?” 林忘打量了几眼惹事的几人,不答反问:“你们说怎么办?” 林忘其实不怕他们讹钱,他怕因此事坏了自家招牌,所以他现在直接问对方想要怎么解决,如果对方开口要钱,那么周围人定会也猜疑他们是讹钱来的,林忘在借机说些让他们下套的话,这样一来对他店口碑的影响也会降低些。 谁知那人怪笑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们要讹钱?告诉你,老子有钱,不要你钱,我要你跟我们道歉,并把这蟑螂吃了!” “你放屁!”吴大最先急了,他往前一挤,挤进林忘和那人中间,眼中冒着火星,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马上就要动手。 因那人的话,栓虎他们也都围了过来,同仇敌忾地看着对方,双方都是四五个人,正僵持的,店中其他的客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后退些,有的胆小的更是趁机出了门,但又想看热闹,便堵在门口,这样一来,林忘店的外面又聚了些人。 林忘听那人并不是要钱,先是一惊,之后听他要自己吃了蟑螂,火气蹭地冒到了嗓子眼,还好他还有些理智让他阻止这事闹大,林忘也知,今天的事解决好了日后便没什么,解决不好,他店铺八成开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林忘到冷静下来了,他将手搭在吴大的肩膀上,使劲地捏着,将他往回拽。 从这件事刚闹起来时,顾子青就坐在一旁看着,也不往前凑,也没有其他动作,他心中会阴暗地想,若这事闹大了,林忘解决不了,日后铺子开不下去了,那他会不会来找自己?顾子青又是对林忘这个人很感兴趣,所以也想看看林忘会怎么解决此事,只不过在听他对方要林忘把蟑螂吃下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捏断了筷子,豁然站起来,一张脸铁青。 吴大因肩膀上的疼痛,也有些回神,知道不能将事情闹大,只能将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任林忘将他拉了回去。 林忘不说话,而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几人,这几人要的好酒好菜,店里什么贵要什么,光是酒钱就已经几百文了,还不算要的煲仔、酱肉、蔬菜、大虾等,所以林忘一开始几乎是笃定他们是讹钱的,只不过他们现在虽然不要钱,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恶毒劲儿,林忘不说看人多准确吧,但总觉得这几人不像是太富裕了人,浑身上下根本没那股子气质,就是他店里现在随便一个客人,都不是这样的。 “你们要不是讹钱,便是来闹事的,是谁雇你们来的?”林忘死死瞪着为首那人,他这么猜,其实是想到了顾子青,偏着这么巧今天顾子青来他店里,偏着又出了这么个事。 要说那几个人,还真是来闹事的,不过并不是顾子青找来的,而是在火树街附近另一个酒店老板找来了。林忘店铺生意红火,是其他人想也没想到的,不过林忘的铺子小,其他的酒店饭店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因中秋月饼一事,更多人注意到林忘的铺子了,其中就有这么几家饭店学林忘也卖煲仔,也是先吃后涮,但味道总是差林忘这么一截,这其中就有这么一家动了坏心思,想给林忘打压黄了,自己再开一家林忘这样的店铺,装修好点,规模大点,那还不大把大把的赚钱?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行事,也是因为之前一直打听林忘背后是否有什么背景,免得得罪人,如今打听清楚了,这才下的手。 来惹事的几人其实也不过就是社会上的混混,那老板不可能找自己的手下来吧?若是事情闹大了,顺藤摸瓜便能找上他。林忘店铺的吃食并不是太便宜,那老板还挺细心,给这几人找了身符合的衣服,但就是穿上这些衣服,也掩盖不住他们身上的流氓气质。再加上这些混混天生小气,因那背后老板说今日的饭钱他掏,所以几个混混就可着贵的来,这一桌子酒菜,快超过一两了,这价钱,在林忘这种小铺子里,真算的上不低的一桌了,是以这点也让林忘怀疑。 几个混混都没想到一下子竟让林忘猜中了,难免有些慌张,加上酒吃多了,这会后劲上来,再说话,有些含含糊糊:“放,放屁!” 为首那人还举着夹蟑螂的筷子,冲着四周说:“明明就是在你锅里吃的蟑螂,你们给看看,他这店可不干净,小心吃死人。” 林忘见状,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故意来闹事的,他怒极反笑,也看了看筷子上的蟑螂,然后是真的笑了起来:“你敢不敢给其他人看看你筷子里的蟑螂?” “哼,有什么不敢的?”那人说完,气势汹汹地走了几步,围着整个大堂转了一圈,一边给别人看筷子上的蟑螂,一边说:“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在他锅里吃出了蟑螂,真恶心。” 周围人多数被恶心地直撇头,并不看,也有一些人好奇地瞄了一眼。 待那人走了回来,昂着脖子道:“没话说了吧?你把他吃了,再道个歉,我们就不追究了,也不要你钱。” “哼,你想得到美,大家仔细看看,这只蟑螂是扁的,明显是被打死后丢进的锅里,也不是被煮熟的,若是活着掉进去的,不该这样。” 顾子青站在一旁,看着林忘从容应对,眼中跟着一亮,在心中赞了句“辩得漂亮!” 众人听林忘这么一说,便都扒头抢着看,聚在前面的人一看,还真像林忘说的那样,筷子上头的蟑螂是扁的,绝不可能是活着的时候掉进的锅里,于是众人交头接耳说着,都已经偏向林忘这边了,指责地看着那几人。 其实也不怪那几个混混,他们总不能活捉一只蟑螂吧,便从家里踩死只蟑螂带了过来。 那蟑螂个头小,又黑乎乎的,还沾了汤汁,其实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是不是扁的,但这话由林忘先提出来,众人先入为主觉得那蟑螂是扁的,再加上它其实就是被踩死的,那几个混混心虚,一时支支吾吾没话说,众人便知道他们确实是自己带了蟑螂,来这闹事的。 “报官吧,让人给他们抓起来。” “对,报官!”人群里有人喊着。 几个混混一听,更是慌张,张口骂骂咧咧,但又不提蟑螂的事了。 林忘心底其实是不想见官的,但又不想失了底气,于是假装吩咐吴大:“去,请李差爷来一趟,让他带几个弟兄来。” 林忘说的李差爷,也是随口编的,只不过李是大姓,才惯了这个姓,为了虚张声势。 吴大毕竟也是混久的人,一听就反应过来,大声地应了下,就要往外走。 顾子青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心中纳罕:“他竟认识官府的李大?” 那几个混混也知官府有这么一位李姓差爷,手黑心黑,凡是落到他手里,便是没什么事,也得被他教训一顿,钱也得诈的精光,就是那已被判了死刑的罪人,临死前也能让他敲一笔。几个混混心中更慌,推推搡搡道:“去!老子事多着了,没有功夫陪你耗。”说完,拍下碎银子,装模作样大摇大摆,实际上有些慌张地挤出人群。 背后人们嘘声一片,其中也有客人因被他们搅了吃饭,而恼得骂了起来。 吴大追到了门口骂:“你们这帮王八蛋,别让我碰见,碰见打不死你们的!” 林忘长出一口气,扭头朝店中的客人道:“今日让各位受惊了,实在对不住,这就送上一碟子酱猪蹄,权当赔罪。” 众人一听,都道林忘爽快,纷纷替林忘说着好话,又斥责那几人没安好心,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来故意闹事,便都猜测可能是同行倾轧,其他人旁观者清,倒是猜对了,林忘当局者迷,心中却还是有些怀疑顾子青。 客人们纷纷重新坐下,其实这中大半吃不下了,他们虽知那蟑螂是混混们自己带过来的,但看了一会,也觉得恶心,留下来都是冲那碟子酱猪蹄,不想有便宜不占。 事情虽看着解决了,但不知还有没有后招,顾子青心中到底不想林忘吃亏,有心追上那几个混混,想揪出幕后黑手,他搁下银子,这就往外走。 林忘见他这样,便真以为是他指使的,又气又恨又怕,虽知这人不能惹,可还是没忍住,在俩人打对头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那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得意和怀疑。 顾子青也看见了林忘的表情,他是直到追出了店外,才反应过来林忘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好啊,分明是怀疑那几个混混是我派来的!顾子青追人的脚顿住,心中也有些气,可谁让就是这么巧,隔了几个月,他今个才来林忘铺子,就有人来闹事。 顾子青咬了咬牙,提步又追了上去:“这会非给幕后黑手揪出来不可了。” 48、俩人独处 中午虽有人借蟑螂来闹事,但林忘漂亮地解决了,所以那事对林忘店铺也没什么实际影响,其他人即便是有所耳闻,也都知不是林忘的错,只是林忘心中仍担心指使混混的幕后黑手还会有后招,所以一直提心吊胆。 吴大他们光顾着眼前,解决了此事心情自然畅快,嘻嘻哈哈笑闹着,很是开心。 晚上,林忘照旧推车去夜市卖醒酒饮,虽现在天气转凉,但林忘又实在舍不得每日百文的进账。 卖完醒酒饮,推车回去,吴大也看出林忘自打中午那事以后,就一直蔫蔫的不爱说话,有心想宽慰他,在回去的路上便一个劲地说:“林小哥,你别担心,那帮混混下次再来,我不让他们进店,直接给赶出去。” “他们面生的很,应不是城北的人,想来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林小哥,下次若再遇见这样的事,咱们直接报官。” “嗯。”林忘有些心不在焉,回答得很是敷衍。 林忘在心中有一半怀疑是顾子青找来的人,顾子青是谁,有权有势的大爷,他要是想使坏,自己这种小人物还不是只有被他耍的份?一时间又有点后悔当初拒绝得太果断,可转念又一想,他是肯定不会给人当妾的,不拒绝还能怎么样?林忘烦躁地抓抓头,脚下步子踩得重,夜里虽起风了,但因他们是一路走来,所以到不觉得冷。 今天拖得有些晚,这会都丑时了,走到店门口,林忘也没让他们帮他把车推进去,吴大几人也真是困得几乎睁不开眼,见林忘已经开着锁了,打声招呼,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走了。 林忘拿着钥匙摸索了会,只听得咔嚓一声,大铁锁应声而开,同一时间,林忘感觉背后生风,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便被拉入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也是事出突然,林忘很丢脸地喊了一声,只觉得浑身寒毛根根竖了起来。 搂着他的怀抱缩得更紧,林忘能感觉出身后的人正将脸凑过来,胡茬刺得脖颈痒痒的,呼地吹了口热气:“别怕,是我。” 那声音几乎直接贴着耳朵吹进来的,听着和平时很不同,带着鼻音,更加低沉,林忘脑子里嗡嗡直响,慢慢回神,已反应过来身后人是谁。 一下子,林忘感觉一股火气直往头顶撞,所谓恶向胆边生,当时也顾不得对方身份了,屈起手肘,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撞去,也是因林忘比身后人矮许多,他这一击,正好撞在对方最无防备的下腹部,离命根子就还差几寸。 只听得身后一声闷哼,环着林忘的胳膊终于松开。 林忘立刻往前迈了一大步,几乎贴在了门上,快速转身,看着离自己极近的人,冷冷地说:“顾二爷,不知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也是林忘出手太快太偏,顾子青猝不及防,才让他逃脱,顾子青被撞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低低笑了起来:“真狠啊!” “顾二爷,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你怎知我没事?” “若是有什么事也请白天来,深更半夜,我招待你不方便。” 林忘见顾子青这种无赖样,简直要有扶额的冲动,他冲天翻了翻白眼,本以为顾子青看不见,却不知顾子青耳聪目明,借着那一点月光,就将他脸上表情看了清清楚楚,心中更加觉得林忘有趣,好像之前接触过的小哥,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林忘见他也不走,再次重复道:“顾二爷,现下这个时间,我终归是不方便。” 顾子青不为所动,又说:“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白天惹事的那几个混混,背后是受何人指使?” 林忘差点脱口而出“难道不是你吗?”,还好他及时管住了自己的嘴巴,也不说话,只在黑暗中看着顾子青的轮廓。 顾子青看他张了嘴巴,然后又猛地闭上,心中一阵好笑。顾子青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已晓得林忘过往不好,对方又拒了他的提亲,可在海上的这些日子,却总是想起他,倒称不上思念,只是心里一直痒痒的,想看看他的模样,如今见了,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松快起来,顾子青又道:“今个白天你虽给他们打发了,但那背后指使难免不会有更恶毒的后招,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顾子青说的正是林忘担心的,听对方口气,好像还真不是他做的。林忘自认为做人低调和善,在他观念里,除了顾子青,自己就没得罪过人,如果不是顾子青找来的混混,那他真就完全想不到是谁,这样的话更加防不胜防。 “等你半天,肚子都饿了,你请我吃东西,我告诉你背后指使是谁!” 林忘仍旧不说话,在心中权衡着利弊,知道了是谁,没准可以防一防,可若让他进去,谁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顾子青又补充道:“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我顾二说话从不食言。” 林忘听顾子青这种口气,便怀疑自己之前可能真是想差了,他顾二爷什么身份,若真是想报复自己,这种小把戏简直太不入流了。 林忘还在犹豫,顾子青却看出林忘不像刚刚这么抗拒了,一抬手,抽出还挂在门上的大锁,吱呀一声,就将门推开了。 顾子青顺势将门推开,大咧咧走进去,林忘看了他背影一眼,咬着牙回身去推停在门口的小车。 这时,顾子青站在大堂正中间,微微垂着头,因屋中一片漆黑,也看不见他表情,林忘只觉自己浑身如针扎一般,知道顾子青在看着他。 林忘将车立在一边,点上了灯,搁在一张桌子上,顾子青自觉地坐下来,林忘垂手立在一旁,放他进来那一刻已经有些后悔,现下更是绷紧了浑身神经,戒备着他。 “我肚子饿了,快去做些吃的。” 林忘磨磨蹭蹭走到厨房,重新生火,他在盛半成品肉汤的几个盆子前犹豫了下,最后选的羊排,合着浓汤下进锅,待水烧开,切了白萝卜丢里,又下了面条,这面条是他晚间多做出来的,原本为了留着明天当早饭吃。 等面做好,林忘端着出去,一出厨房发现顾子青并不是坐在一开始靠门的那张桌子,而是改挪到离厨房最近的那张,看样子刚才好像一直在看着林忘。 林忘被他这种神经般的举动都折磨的麻木了,当下将面端到他面前,声音无起伏地道:“顾二爷,您的面来了。” 顾子青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碗,又提鼻子闻了闻,皱眉道:“我不爱吃羊肉,一股子膻气味。” 林忘倒吸口冷气,若不是一靠近他就像靠近个冰棍似的,他才懒得给他做羊肉面,这羊肉可比鸡肉猪肉都贵,林忘伸手欲端回面,嘴上没好气道:“羊肉暖身,真是不识好人心,不吃拉倒。” 顾子青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低低笑了几声,伸手盖住林忘放在碗上的手,林忘猛地一缩,顾子青将那碗面拉到自己跟前,低头又闻了一会,皱着眉吃了起来。 顾子青先吃了一大口面,只觉这面弹滑劲道,当真不错。汤面上漂着几点小葱,汤里有几块羊肉,几块白萝卜,白萝卜味大,这汤主要还是白萝卜的清香,羊肉味并不明显,倒是出乎他的预料。 林忘看他这样,没有得意,反而非常无力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这又是何必?我真是消受不起。” 顾子青闻言抬了头,眼中闪闪发亮,他此刻正一瞬不瞬看着林忘,嘴角向上勾着。 之后,俩人都不说话了,林忘便坐在他对面看他吃,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等顾子青吃完面,他将空碗往前一推:“吃完后当真暖了起来。” “现在可以说是谁指使那几个混混了吧?” 顾子青怪笑了几声,抬手指了指自己:“不就是我吗?” 林忘猛地抬头,脸色铁青。 “你不就是怀疑我指使他们来你店里捣乱的吗?” 林忘表情僵硬,面上有些尴尬,也不知顾子青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顾子青见林忘这样,便不再逗他了,直接道:“是如意食肆的老板找混混来你店里捣乱的。” 林忘一听说是同行,根本不用问为什么,也不用问到底是哪家,这次是如意食肆老板,下次又或许是别的酒家,防也防不了。 顾子青见他这样,又说:“我已替你教训了他们。” 林忘听出他故意加重的“我”字,当下也明白什么意思,他先是站起来,深深作了个揖:“三番两次承您帮忙,很是感激不尽。” 顾子青看他如此郑重,反而不说话了,心中也没有因他的感激而感到高兴。 林忘见他坐在凳子上,现下看过去,很是平易近人,让人想不到这位就是虞城顾二爷,差点忍不住和他挑明了话,可到底林忘心中还是畏惧他,忍了忍,什么都没说,低头掩嘴小小打了个哈欠。 顾子青看他半掩着嘴巴眯着眼,眉头微皱,小小鼻头也努了起来,很是可爱,再加上这室内灯光昏暗,顿时生出一股暧昧气氛,顾子青心中一动,差点就要上去捏捏他的鼻子。 林忘打完哈欠一抬头,就见对方眼中似有团火,一直望着自己,当下竖起了戒备,眼睛睁得溜圆,看着他。 顾子青见林忘又恢复成这幅表情,那点心思也淡了些,他知现在太晚了,林忘一早还要开店,就不忍再闹他,站起身,道:“你好好歇息吧,我告辞了。” 林忘眼睛一亮,就是他知道自己不应表现得太明显,可还是忍不住舒展开眉头。 顾子青又岂会不知林忘巴不得他赶紧走,他下意识摸了摸胡茬,想自己何时这么讨人嫌? 顾子青出了店,林忘是怕太失礼,送他到门口,看他走了几步才把门关上。 耳听得背后发出砰的一声,身后那点橘色灯光被遮住,顾子青就知林忘已经关了门,他扭过头看了眼那扇门扉,轻轻笑道:“来日方长。” 49、豆芽菜 因昨天顾子青深夜来访,加上他说的那些话,林忘虽又累又困,可躺在床上辗转有一会才睡着,第二日就起晚了,且整个白天都有些蔫蔫的。 中午,正是人多的时候,顾子青再次来到林忘店里。 吴大丝毫不知俩人的事情,所以他是乐得顾子青来,若是林忘的饭食能得顾子青青睐,那么日后时间长了,没准能搭上几句话,最好能得到对方关照。在吴大眼里,顾子青这样见惯了美人的人,是不可能看上林忘的,所以他丝毫没往那方面想。 顾子青点完菜,让吴大给林忘叫出来。 林忘听了吴大的话,幽幽叹了口气,吴大知林忘不愿意出去,只当他是畏惧顾子青,于是又劝道:“林小哥,你也不用太怕他,上次陈升说的话多少有些夸张,这顾二爷对咱平民百姓也从不为难,咱们若能和他打好关系,不用他开口说什么,只要他多来几次,别人知道顾二爷喜欢咱们店,一些混混便不敢来咱们店闹了。” 林忘知吴大是好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嘱咐三水看好火上的锅,擦了擦手,这就出了厨房。 顾子青刮了胡子,脸上又恢复成一片光滑,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直裰,林忘好像第一次看他穿浅色衣服,浑身打理得紧趁利落,倒比平时减了几分压迫感。 林忘垂首立在桌旁,顾子青看了他一眼,笑道:“昨天的羊肉面很好,吃完后果然通体暖和了。” 吴大也在不远处站着,将俩人的话听个一清二楚,他明明记得昨天顾子青要的是小鸡蘑菇煲,也没吃面,他怎么又说吃的羊肉面? 林忘也觉得他的话很是奇怪,明明是无关紧要的内容,有必要给他叫出来说一遍?林忘面上却不显,规规矩矩说:“冬季天寒,吃羊肉暖身。” “只是我不爱吃羊肉,我嫌它有味,不过你做的羊肉面倒是味道不大,反而有一股清香。” “那汤里我下了白萝卜,白萝卜气味大,遮住了羊肉味。” 俩人拉拉杂杂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顾子青也没为难林忘,也没说什么别的话,点了点头,就让他回厨房了。 吴大面色凝重,跟着林忘回了厨房:“林小哥,他多前吃的羊肉面?” 林忘嘬了嘬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若跟他说是夜里来的,那可不太好,只能硬着头皮随口胡编:“昨天他又来了一趟,只要了碗面,你可能没注意。” 果然吴大满脸怀疑,他虽怀疑,可怎么也不可能猜到顾子青是在夜里来的,一时糊涂,他见林忘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便没再深问,点了点头又出去了。 接下来几日,顾子青经常来林忘店里,且每回来,都要跟林忘说上几句话,倘若他来不了,也会让手下来林忘店里买些吃食带走,有时是那个面瘫男人,不过多数都是那个俊秀的少年,那少年一看就是话痨,逮着林忘就是一顿猛说,诸如“我们老大爱吃这个”,“我们老大讨厌吃姜”,“我们老大赞你家丸子做的香”,如果林忘在厨房正忙着,那少年也要抓着吴大跟他说一会话。接触次数多了,林忘知道那面瘫男叫杨检由,俊秀少年叫李沐,这俩人是顾子青的左膀右臂,在虞城也很有名声。 林忘不是不知顾子青的好意,他这是特意做出一副和林忘相熟的样子,别人知道了,也不会轻易找林忘麻烦了。林忘是感激他,但同时又因为顾子青的举动而有些压力,林忘曾说“无福消受顾子青的厚爱”,这话一点都不假。 虽林忘对顾子青的示好有些压力,但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便原来怎样,现在还怎样,只是偶尔送他样小菜,或是请他吃几角酒。 现下进了十二月,河边一排排的树,只剩残败枯枝,阳光也不是那么刺眼,这冬日里,新鲜蔬菜少了,寻常的诸如白菘、冬笋、韭黄,价格自然跟着涨了上去。 因菜贵,像林忘这种中低档的饭店都受了影响,林忘不敢加价,只能自己少赚点,林忘一开始也跟着犯愁,绞尽脑汁想些材料便宜,吃法又新鲜的菜色,也是他脑子一根筋了,光想着新菜色了,却忘了要从源头去创新,还是某一日他看见米缸里夹杂的一颗绿豆,一瞬间有股醒醐灌顶之感。 林忘一口气买了许多绿豆,回到家闷不吭声浇水泡豆芽菜,不出几日,新鲜的豆芽菜就出来了,他这一次泡的多,二楼三楼除了他的卧房,几乎所有的房间地上都铺满了豆芽菜。 林忘便用豆芽菜新出了道醋溜豆芽菜,菜牌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来店里的客人一进门就能看见,人们都没听说过豆芽菜,再加上见比别的青菜便宜一些,几乎每个来店里的客人都要点上一盘,吃过后无不赞不绝口,这些吃面食、肉食多的人们,这会来上一口豆芽菜,只觉得脆嫩爽口,酸甜的口味极为开胃解腻。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看见顾子青了,这几日都是他那两个手下来店里替他买吃食捎回去,听说因将至年关,顾子青手底下各个铺子开始盘账,所以十分繁忙,上次见他时,就记得他下巴上的胡茬又开始冒了出来,估计再见面,他又恢复成了满脸大胡子,林忘觉得他这点真有意思,光是看他脸,就能知道他现在忙不忙。 这日,是杨检由来的店里,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看他好像也比以前疲惫了许多,眼底下挂着黑眼圈,脸色灰灰的,很不好。 “来个猪肉粉皮锅,里面加些面筋,再来个小鸡蘑菇锅,来个酱猪蹄,再随便做几个小菜。”杨检由话不多,声音也不是特别大,但他的语调很平淡,声音挺有特色的。 林忘在厨房一听,就知道是他,扒头看了一眼,两人正好对上视线,杨检由冲他点点头,林忘颌首,又缩了回去。 煲仔都是半成品,搁了调料在火炉上煲一会就行,林忘开始动手给他做其他的菜。 看着桌上的食材想了会,林忘挑了两棵黄瓜,泡了木耳,打的鸡蛋,切的肉片,准备炒个木须肉,这道菜本就简单,林忘又是熟练工,三下两下就做好。 第二道菜,他做百合芹菜,不过这会的芹菜和现代的芹菜很不一样,更加细一些长一些,根部的颜色偏浅,林忘拿过三水择好洗好的芹菜,斜切成段,下锅就开始炒。 芹菜叶他也没有浪费,而是给它们用热水焯一下,然后过凉水,盛在小碟子里,过完水后的芹菜叶更加碧绿,加入盐、酱油调味,铁锅烧热油,下花椒,待花椒烧成黑色,便将花椒油淋在芹菜叶上,顿时响起刺啦刺啦的声音,一股清香混合着麻香的气味也飘了出来。 之后,林忘又炒了个醋溜豆芽菜,本来觉得差不多了,可一数发现加上酱猪蹄是七个菜,单数,这的人点菜总是要凑成双数,于是他又拌了个葱豆腐。林忘想顾子青他们如今正忙,整日大鱼大肉,给他们做的菜便都是败火的菜色,当然,他也不指望顾子青能发现,这些是林忘对顾子青的帮忙而默默感谢吧。 八个菜装了两大食匣,最上面放着十来张饼,沉甸甸的,杨检由稳稳当当接过去,林忘看他垂在身侧的手,嘱咐了一句:“小心脚下。” 杨检由点点头,提着食匣走了。 第二日一早,顾子青自个来了,店里还没有客人,林忘一看他,果然是满脸胡茬。 顾子青见林忘虽抿着嘴,但眉眼弯弯像是带着笑,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坐在凳上冲他招手。 林忘走过去,施了个礼,问:“顾二爷有何吩咐?” “你昨天炒的菜和我胃口,吃了后觉得胃中清新,很是舒服,尤其那个白色的,酸甜带辣,不知是什么菜?” 这话是顾子青问出来的,林忘并不戒备,他说:“那是豆芽菜。” 顾子青一听菜名,就知道那菜是怎么做出来的,他点了点头,也没问别的,又说:“不知你店里还有没有豆芽菜?” 林忘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有,你要想吃,我再给你炒。” 顾子青摇头:“我是说新鲜的豆芽菜,还多不多?我想你都卖给我。” 林忘吃了一惊:“你竟这么喜欢吃豆芽菜?” 顾子青看他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有趣:“不是,我是看你那菜清脆爽口,又是新鲜,想着将至年关,装一些送人。” 林忘细细琢磨,他推出豆芽菜,本是为了打响店里招牌,这顾子青也是聪明的,任你再有钱,冬季里吃的青菜统共就那几样,所谓物以稀为贵,顾子青将豆芽菜当礼物,可谓是极有心意。 “不知顾二爷的意思是,我的豆芽菜日后只能卖给你,还是说我也可以自己卖?” “哈哈,你想多了,我是不知你还剩多少豆芽菜,想让你优先卖给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林忘松了口气,心中也在盘算,顾子青将豆芽菜当礼物送出去,他送的人肯定是有钱或是有权的人家,正好借着他也能打开市场,于是他点点头:“我知你意思了,当然可以。” 之后便谈价钱,林忘多次受他帮助,价钱上自觉压低了些,顾子青喜欢林忘,想让他多赚点,也不在乎那点钱,最后倒是顾子青主动抬了价钱。 中午的时候,顾子青就让车来林忘店里把豆芽菜都拉走了。来店里的客人们一看豆芽菜没有了,心中虽失望,但只当这种菜也是稀少,一些尝过滋味的只恨当时怎么不多要一点,一些没尝过的人则被勾起了好奇,心痒的厉害。 几日后,林忘新一批豆芽菜得了,简直引起了众人哄抢。 所谓一传十十传百,林忘店里的豆芽菜,很快,就风靡了整个虞城,连城东、城南、城西的人也有往林忘店里来吃豆芽菜的,吃完后还不过瘾,也有买新鲜豆芽菜带回家的。 50、过年 豆芽菜做起来简单,再加上林忘一时疏忽,就管豆芽菜叫“豆芽菜”,没多久,别的饭店便都琢磨出豆芽菜是怎么做的了,一时间,虞城兴起了吃豆芽菜的风潮。 虽说泡豆芽菜的铺子多了起来,但因林忘是第一家,再加上顾子青给别人送礼用的他的豆芽菜,所以整个虞城,还是林忘的豆芽菜卖得最好,甚至一些上流人士,只认林忘的豆芽菜,认为只有他家做出来的,才根正苗红,才有档次。 因这事赚了多少钱搁一边,林忘的铺子倒是更加有名了,而且众人也知林忘和顾子青有些交情,一些混混也不敢来他店里捣乱,连官府的衙差们再来吃酒,态度都有些不同了。 只不过,伴随而来的,是林忘自身的一些负面评价,林忘到底是小哥,又是一个人主持着店,不少人就传林忘勾搭住了顾子青,又说顾子青照顾林忘的生意,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因对象是顾子青,一时间,林忘的名声也跟着大了起来,不少人“慕名”前来,想看看林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面对着一个个要叫林忘出来说话的客人,林忘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吴大也跟着着急,他原本是希望林忘的手艺能得顾子青青眼,可并不是想让俩人接触得太近,到这会他开始担心了,心中一直自问着“顾二爷是不是看上林忘了?”,想问一问林忘关于顾二爷的事,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接连几日,一直闷闷的。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进了腊月,街上热闹起来,家家户户置办采买年货,打扫房屋,忙忙碌碌,摊位前一片火红,红的春联,红的福字,红的首饰,红色的玩意摆设,瞧着都喜庆。在古代没有手表没有手机,林忘过得稀里糊涂,等在想着问日子,竟已经到了腊月二十四,祭灶。 按理说祭灶只能公子来,小哥要回避,可林忘家也没有公子,吴大他们不算林忘家里人,不能请他们代劳,否则更加惹人闲话。 林忘倒是不在乎这些利儿,便跟着其他人,买了糖涂在了灶王爷嘴上,又摆了瓜果点心供在案上。 祭灶过后,日日连着有说法,好在林忘店里的生意不这么忙了,人人都回家准备过年,只偶尔有闲散的人来他店里吃酒。 林忘挑了个日子将整个三层楼好好打扫了一遍,扫出的尘土那么老厚,门口的灯笼也摘下来擦了擦,然后又换了门神,贴上钟馗像,远远一看,年味十足。 林忘看吴大他们这几个月来辛苦帮忙,一人给添了一身新衣服,又发了几十个钱当零花,让他们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这还是吴大他们第一次过年穿上新衣裳,手里还有富余的钱,往年他们也只能穿着朝廷发的树叶一般的薄袄,在养济院哄抢粥喝,几个孩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二十五这日,李沐捧着一个小匣子来了,他见了林忘后,笑眯眯把匣子递出去。 林忘看了一眼,没接,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老大送你的新年礼物。” 林忘闻言皱了皱眉头,仍旧不接,犹豫道:“不太好吧,我当不得他如此重视。” 李沐又往前推了推:“不过是一些小玩意,让你玩一玩的,不是贵重的东西,我们老大也谢你之前的豆芽菜,价格给的低,也确实帮上了忙,别的城还没有豆芽菜,我们老大让人快马送给了几位在别处的商场上的朋友,都很喜欢。” 林忘见他这样说,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于是很正规地作个揖,双手接过匣子,道:“既然如此,就多谢顾二爷抬举了,劳烦替我给他问个好,祝他新的一年财源广进,日进斗金,李沐公子也请留步,喝杯茶歇歇脚,我也准备些新年礼物,劳烦你给顾二爷带过去,谢他这些日子的帮忙。” 李沐闻言怪笑起来:“你这样正经八百的说话好不习惯,我是躲懒来的,就是你不说,我也要在你店里歇一歇。” 林忘点点头,给他上了好茶,然后钻进了厨房,他这里哪有什么东西当礼物啊,也只能拿出之前自己做的点心,又上楼回屋取了前天新买的为过年添喜庆的朱漆祥云纹盖盒,挑了几样卖相好看的,细细摆里面。 林忘将盖盒递过去,说:“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一般的东西也难入顾二爷的眼,这里是我自己做的点心,比不得外面卖的,还请顾二爷海涵。” “瞧你说的,我们老大就爱吃你做的东西,这几日忙,也没工夫来你店里,他一到吃饭时间就要唠叨几句。” “当不得如此夸。” “得了,我这就给我们老大送去,他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东西了,你这点心送的真是体贴。” 李沐还年轻,说话举止都很活泼,他摆了摆手,提着盖盒走了,脚步飞快,转眼就不见影儿了。等他走以后,林忘打开顾子青送来的匣子,里面果然是些小玩意,其中有一对木制人偶,巴掌大小,做工精致,但看色彩和风格,不像本国的东西。 林忘在虞城虽没什么亲戚朋友,可之前帮过他的人他不能忘记,正好挑了这日,去街上采买了些礼物,给那些赏脸来他店里照应一二的衙差送了去。 那些跟林忘打过交道的衙差都知道顾子青跟他有些交情,此时态度也不这么跋扈了,还能笑脸相迎客气几句。 林忘道了个万福:“之前承蒙照顾,新年之际,贺几位大福大喜,万事如意,步步高升,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林掌柜,你真是太客气了。”那些衙差得了礼物又被说了一通好话,心情自然高兴。 礼物打点完毕,转眼到了三十,门口灯笼、对联一片红火,屋中也摆了红色讨喜的摆件,焕然一新。 街上更是热闹非凡,有搭戏棚唱戏的,又有用食物、器具、布匹、首饰等物扑卖,人们比平时更加疯狂。 林忘带着几人上街逛了一圈,随处可见扑卖的,几个孩子起哄林忘也试试手气,本就气氛正浓,林忘真来了兴致,花了十来钱,只扑来一块糖,几人笑笑闹闹又往别处去了。 下午的时候,林忘乏了,给了他们几十个钱,让他们上街玩,林忘自己回屋睡了一觉,待到下午的时候,林忘开始准备年夜饭,几人也都回来帮忙。 林忘不是小气之人,年夜饭做的极其丰盛,鸡鸭鱼肉都有,还有好几样青菜并珍露酒。吃饭之前,吴大几个孩子并陈升都给林忘磕了头,嘴里说着恭贺新禧的好听话,林忘受他们一拜反而有些别扭,赶忙让起身,又将红包发了下去。 几人围坐在桌边,只见桌上有四喜丸子、茶香熏鸭、红油白肠、黄酱嫩子鸡、红烧黄花鱼、香菇三素、白灼菘菜、素什锦、香煎豆腐、翡翠羽衣,还有之前在外面买的橘红糕、如意饼、桂花糖、姜丝梅并四喜干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吴大他们都看傻了,他们哪里见过这么丰盛的菜,更别说有机会吃了,现下他们干巴巴地站在桌边,表情呆愣,有点不敢置信。 林忘累得满头大汗,但看着一桌子菜,还是很有成就感,这就招呼众人坐下,吃之前还是说了些场面话,不过看大家那副直愣愣盯着桌面的样子,显然心思早被食物勾走了。 一说开吃,吴大他们竟有一瞬间不知道该先朝哪个菜下手,鸡也想吃,鸭也想吃,丸子也想吃,都是好东西。 席间,林忘吃了几口酒,在以前,他就好这口,一个人在家时,也会喝上二三两,只是这个身体似乎不胜酒力,吃了两小杯,腹中一片火热,脑袋也晕了起来,林忘赶忙打住,又喝了杯茶解酒,才好点。 吃完饭收拾桌子,众人都挺着肚子,幸福地哎呦着,收拾完后就开始包饺子,几人笨手笨脚,不会擀也不会包,根本帮不上忙,这其中也就三水认学,擀得虽慢,又很难成圆形,但至少不会破了。 正包着了,门口响起脚步声,明显是往他店来的,林忘正纳闷这会儿会是谁,一抬头,就见穿着一身玄色衣服,收拾得紧趁利落的顾子青走进了店里。 “你怎么来了?”林忘下意识地问道。 顾子青见林忘脸上沾着几道白面,只觉得十分可爱,再加上林忘今天也穿了新衣裳,与他的一样,是身玄色的,款式和他常穿的短打不同,而是件深衣,林忘的头发略微长了些,松松挽了个发髻,上面没有过多装饰,只有一个木簪,和玄色发带,与平时给人干练的感觉不同,这身衣服衬得他更加柔和,顾子青看着他站在那包着饺子,只觉得整个心都柔软了,眼底映着愉悦。 林忘看他不说话,站在门口愣神,表情很是柔和,心中觉得怪怪的,这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去道个万福:“顾二爷,过年好,祝您吉星高照、财源广进。” 顾子青回了神,也道:“贺喜贺喜,林小哥吉祥顺禧、事业兴盛。” 俩人互相说完吉祥话后就干瞪眼,林忘身后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但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其中吴大偷偷地用忿忿的眼神打量着顾子青。 顾子青比较敏感,很快发现了吴大的视线,一错眼神,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态扫了吴大一眼,顾子青擅长看人,再加上他旁观者清,读懂了吴大是嫉妒和担心的表情,一下子就明白了吴大也是喜欢林忘,当下心中有些不爽,又不放心吴大整日跟着林忘,随即又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吴大到底还小,气势不足,被顾子青的眼风一扫,顿时别开了眼,半垂着头,不甘地咬着嘴唇。 俩人的眼神交流也不过片刻,顾子青收回了看吴大的视线,低头看着林忘,笑道:“今天街上热闹,我也出来玩一玩,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你这里。” 原来在这会,过年并不是人们都呆在家里,街上反而尤其热闹。 林忘点了点头,顾子青略微凑了近了些,提鼻子闻了闻:“吃酒了?” 酒劲也没这么快下去,林忘此时脸颊还红扑扑的,整个人感觉有点飘飘然,但之前喝了不少茶,其实并没有什么事,他点了点头:“吃了一点。” 顾子青心中有些担心,毕竟吴大他们都是公子,他用警告的眼神扫了眼林忘身后的人,嘴上嘱咐道:“虽说贼匪也都回家过年了,但你一个人还是谨慎些,晚上锁好门,火烛也小心。” 林忘一时没听出顾子青是借机敲打吴大他们,还在纳闷怎么偏偏今天想起来嘱咐他,但他也没多问,点了点头,道:“多谢提醒。” 顾子青见林忘这人多,也说不上什么话,且自己在这,他们也拘谨,微微颌首,便走了。 顾子青走没一会,外面就下起了鹅毛般大雪,几个孩子欢呼一声,都跑出去接雪花玩,只剩陈升和吴大在桌前帮林忘。 木制楼房不隔音,隐隐听见周围有人大声说着“瑞雪兆丰年”,并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闹声,不时又鞭炮噼里啪啦轰响。 午夜,地上已铺了一层白雪,被周围人家的灯光一照,隐隐泛着青光,这会鞭炮声放到了极致,屋中人说话要互相扯着嗓子还未必听得见。 吃过了饺子,吴大他们见林忘困乏了,便没多呆,这就走了,吴大想起顾子青之前的话,心中存了比较的心思,于是也赶紧嘱咐了一遍:“林小哥,你一人守岁注意些,千万要小心火烛。” “嗯,知道了。” 吴大他们走后,林忘锁了门,端着油灯就上楼了,虽说过年有守岁的习俗,可他一人在家也实在无聊,根本熬不住,索性根本不为难自己,上楼擦洗了一遍,就上床睡觉了。 51、如花家人 这里的新年虽热闹,但到底也就那么回事,林忘没钱,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出去玩,便也大多时候在家歇息,偶尔上街遛一遛,花个小钱买点东西。 未到十五,街上又挂起了花灯,各色艺人到街头献艺,击丸蹴踘、踏索上竿、猴呈百戏、鱼跳龙门、吞铁剑、碎大石、耍大旗,看得人眼花缭乱。 林忘觉得自己是个挺能入乡随俗的人,这日带着几人上街玩了会,买了盏最普通的八角灯,回家挂在了墙上。 一晃出了正月,生活又回到原本的轨道,陈升毕竟是成年人,倒也还好,吴大他们总归是孩子,整日仍旧满脸兴奋,总觉得这个年还没有过去。 整日有规律的生活,时间倒是过得飞快,白日一天比一天长,天气一天比一天好,虞城本就是陪都,天一变暖,更加热闹起来,林忘发现,虞城一下子涌进了许多外地人。 吴大听不懂外地方言,有时遇上了,急得够呛。 闲时,林忘就问:“是要科举了还是什么?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外地人?” 吴大吃惊地看了林忘一眼,那表情就好像以前林忘说些“不懂常识”的话,他道:“林小哥,今年是三年一举行的大选,只要有女孩年满十四岁,就要送进京城,层层筛选,分为三六九等,最高等的当然能成为妃子,差一点的也能嫁给皇亲国戚,即便是无才无貌最差一等的,也跑不了能嫁个富商。” 林忘听了吃了一惊,他调取了一下这具身体的记忆,原来真有“选秀”,但这种选秀是只限于女人,所以一开春,外地的人才都纷纷涌入虞城,因虞城离着京城近,物价比之京城低一些,所以一些不太富裕的人家都是先在虞城住一段时间,见见大城市样貌,等到四五月份,美人选之前两三个月再动身进京。 林忘听了后,第一反应是想看一眼女人,可女人着实金贵,即便来了虞城,也都被家人藏着捂着,不可能让一般人看见,经这么一说,林忘发现街上的轿子多了起来。 虽是得到了解释,可林忘总觉得自己好像落了什么,心中七上八下的。 这一日晚上,店里最后一桌客人结账走人了,吴大麻利收拾桌子,林忘则把刚刚做好的饭端了出来,他刚将碟子放在桌子上,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叫声:“如花你这个混账东西,总算让我找到了。” 林忘本名虽不是如花,但这个名字实在太特别了,所以那叫声刚喊完,林忘就意识到是在叫他,顿时头皮一麻,猛地抬了头。 只见门口,红灯笼下站着一个身形粗壮的中年小哥,他喊完后,喘着粗气,迈着重步子,咚咚咚走了进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挽着发髻的年轻小哥,面上也是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林忘大脑有片刻当机,等他反应过来面前这俩人一个是如花的良张氏,一个是如花嫂子尤氏,林忘脸上露出了惊吓的表情。 张氏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林忘,一声九曲十八弯的哎呦之后,就开始哭哭啼啼的指责:“你这个狠心的孽子呦,你惹了祸,怎么就抛下家人自个走了啊,让我们全家被人戳着脊梁骨地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将你送去给赵员外当妾,那是让你享福去的啊,你自己不规矩…” 此时,因张氏的吵闹,店门口早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他们听张氏说的都是些私密的事,一个个脸上俱是兴奋神色,林忘听他说的越来越不像话,赶紧一声大喝打断,冲着傻了眼的吴大说:“吴大,把门关上。” “啊…哦,哦!”吴大几步走到门边,冲着还在门口抻脖子往里望的路人嘘了几声,又狠狠瞪了一眼,这就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张氏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你还知道难堪?当时你跟赵家那个杀千刀的公子勾勾搭搭的时候,怎么不知道难堪?” 尤氏虽知妾不如妻这个道理,可他看如花在赵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自己则只能围着灶台柴米油盐的算计,他心里还是嫉妒如花的,如今见他被赶了出来,只觉得心中痛快,便也跟着掉了几滴眼泪,故意道:“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被赶走后没几日,这消息便传回了村里,我们一家受尽了别人的白眼,说我们家家风不正。” 吴大几人站在一旁十分尴尬,想走,可门已经关上了,又不敢闹出大动静惹人注意,想留,可听着对方的话,他们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过吴大他们都受过林忘的好处,相处一段时间也知道他为人,对那俩人说的话,他们是不相信的。 陈升扯了扯离他最近的三水,带头溜进了厨房,吴大、栓虎、四狗子见状,也悄悄跟了过去,虽说厨房就在旁边,根本不可能听不见,但回避下总比现在这情况好。 林忘被吴大他们的小动静分了些心,但转眼又将注意转回跟前一唱一和的这两人,心想都是演技派啊,原本自己还想装个可怜哭一下,就将这事掀过去,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张氏再把他卖给别人当妾,但一对上俩人这么一副嘴脸,别说是装哭了,林忘气得能忍住没给他们赶出去就是他忍功强。 说什么为如花好,给他“送”去赵家当妾,还不是贪那十两银子?若说这家真穷的过不下去,只能卖儿,那也情有可原,可这家明明就有几亩薄田,日子不富裕,却也能普通的过活,还不是因为因为如花有个小他五岁的妹妹,全家人为了那妹妹日后有个好前程,又是请教书先生,又是请教琴先生,又是好吃好喝地供着,这才把如花卖给赵姓员外。 林忘将这具身体幼时的记忆粗略捋了一遍,心中只觉更气,忙打断张氏尤氏接下来的戏,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已经这样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你!”张氏指着林忘的手都抖了,他想不到一向唯唯诺诺的二儿子会是这个态度。 “能怎么办?你明天就跟我回赵员外家,去给他磕头认错,还回他们家。”张氏咬了咬牙,尤氏虽没说话,却在旁边点头附和。 原来如花家人虽把他卖给赵员外,却不是一次性付了钱,日后没瓜葛的那种,赵员外每年还给如花家十千钱,如其说卖给赵家,不如说是租给赵家,所以当如花被赵员外赶出来后,林家人才着急,因为以后每年没有那十千钱了。 林忘冷了脸,脱口而出:“不可能!” “你你你,你这个孽子!”张氏嗷了一声,差点跳起来。 林忘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身子一抖,慢慢倒也冷静下来,他知对方好歹也是这具身体的亲良,闹得太僵不好,若真是翻脸了,挨骂名的还是身为儿子的自己,他幽幽叹了一口气,用哽咽的声音说:“良,您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我一像老实,怎么可能做出勾搭别的男人的行为?那是…那是赵家正室买通了人诬陷我的。” 张氏一听,停止了嚎叫,躲在厨房的几人听林忘这么说,都深信不疑,尤其是吴大,咬牙切齿,心疼林忘的遭遇。 林忘不等张氏说话,继续道:“您若是让我回去,赵夫人早晚还能使计给我赶出来,那会恐怕更落不得好名声,而且您想,那赵员外也是个精明的,若只是赵夫人使计,他会看不出来?其实我在赵家待的最后那一年,他已经厌倦我了,他只不过是顺水推舟,借这由头给我赶出来。” 张氏大张着嘴,因他知道自己二儿子最是老实胆小,还真做不出跟别人勾勾搭搭的事情,所以对于林忘的话,慢慢的倒也信了:“哎,你这个孽子啊,你怎么就不让人省心,连揽住男人心都做不到。” 林忘听他说得不像话,心中更是鄙夷,脸上嘲讽神色一闪而过。张氏虽然还闹,可声音已不像刚刚这么激动了,他眼睛骨碌一转,又说:“那你跟我回去,咱们村史老爷打从前一直看好你,你去他家,想来他是会接受的。” 林忘脑袋咔咔转了会,总算在犄角旮旯里想起了史老爷,原来这史老爷是个比赵员外年纪还大的男人,在这具身体年幼的时候,史老爷也表示过想纳他当妾,但谁让张氏看上了更有钱的赵员外呢? 林忘使劲地咬着后槽牙,面上还要假装一副悲伤的样子:“我不回去。” 果然他的话刚说完,张氏立马变了脸色。 林忘赶忙说:“我没脸回去了,别人还指不定怎么看我呢,良,我在虞城找了个活计,每月也有些钱,您就别让我回去了。” 张氏一听林忘找了挣钱的活计,到嘴边骂人的话吞了回去,但还是气不顺地道:“你?你在赵员外家享了这么多年的福,你能干什么?一个月能挣多钱?” “我在这饭店里当厨子。” 一直沉默的尤氏嗤笑了一声:“我的好哥儿,你在赵家这么多年,哪里还会做菜?你的手艺怕是连我都赶不上,虞城会有饭店要你?” “我虽然有几年没下过厨,但手艺并不生疏,况且在赵家的时候,经常看从城里买来的菜谱,倒是学会了不少新菜色,又怎么能是一般人家谁都会做的那种普通菜色可比拟的?” 尤氏被呛了一句,脸上铁青一片,抿着嘴立在张氏后面不说话了。张氏虽对林忘的话还有些怀疑,可刚刚确实是看见林忘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盘子,但他其实根本不在意林忘手艺如何:“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林忘垂头:“这的老板管吃管住,每月给一千钱。” 林忘报的这数,在城里真不算多,甚至有些少,但对于出身小村子的张氏来说,这个价钱不低,他扳起手指头算了算,一个月一千钱,那么一年就是十二千钱,比赵员外给的都多。 张氏长吁口气,脸上原本皱成一团的褶子顿时舒展开来,笑道:“我的好儿子,你倒是有本事,在这也挺好,至少是自食其力。” 林忘真他妈佩服张氏。 张氏走到林忘跟前,拉起了林忘的手,林忘本能地一躲,奈何张氏手劲大,林忘没抽开,张氏以为林忘是怕的,于是又冲他笑了笑:“花儿,为良的生气,也是恨铁不成钢,而且你这一走,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林忘被那声“花儿”叫的身子一抖,听了他的话后手心痒痒,真恨不得给他一把推开。 “你走了也有半年了,挣来的钱呢?你也知你妹妹要上京,到时又要给他打扮,又要打点关系,咱家正是缺钱的时候,你拿出来先给你妹妹使,等她日后有了好前程,定会加倍还给你,而且你以后还是要嫁人的,到时让你妹夫给你找个好人家,咱们全家就都飞黄腾达了。”张氏一边说一边乐,眼睛都看不见了。 “没准妹妹有大造化,花儿哥日后还能成为某个大官的舅爷呢。”尤氏掩嘴轻笑,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尤氏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一句话说的让张氏大黄牙都露了出来。 林忘错愕地看了眼尤氏,他记忆中妹妹长得是挺漂亮,但还算不上美若天仙那种,也真亏张氏尤氏敢想,他忍不住泼两人冷水,故意喝道:“这话是能说出来的吗?嫂子你怎么这么没有分寸?” 张氏尤氏被林忘一喝,顿时愣住了,俩人都没想到一向软弱的如花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胆大,尤氏忍不住抬头打量林忘,只见他浑身打扮干练,两道眉毛拧了起来,眼珠子极亮,毫不躲闪地看着他。 尤氏撇撇嘴,又开始做戏:“花儿哥,难道你不看好自己的亲妹妹吗?你说说咱家玉儿,聪明漂亮,温柔体贴,我就没见过比她俊的人,我说她有大造化怎么就错了?” 张氏听了,果然也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林忘。 林忘哼了一声,道:“我也知玉儿妹妹是好的,可这话能往外说吗?这里是虞城,不是村子,日后你们进了京,也这样跟人到处说?这不是给妹妹惹事吗?” 张氏就是个墙头草,听了林忘的话后跟着点头附和,责怪的眼神又给了尤氏,嘴上叨叨:“没见识的东西,这是城里,不比咱们村子,以后这种话你心中想想就好,可别再给我说出来,小心祸从口出” 尤氏呃了一声,无法反驳林忘的话,只能装作知错地低了头,双手狠狠绞着衣摆。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的钱呢?”张氏又拍了拍林忘的手。 “我也不是一到虞城就找到活计的,存到现在,只攒了三贯钱,都拿给您,只愿妹妹有个好前程。”林忘早料到得给张氏些钱才能把这事掀过去,所以报出钱后也不怎么心疼,就当破财免灾了。 张氏一听只有三贯钱,心中有点不乐意,但好歹那也是钱,这就催促林忘赶紧拿给他。 其实柜台就有钱,但为了做足戏,林忘上的楼,从屋里取了三贯钱给张氏。 张氏接过钱,怕被人抢走似的这就塞进了怀里,他说:“我们就住在同福店,三楼第三间房,你爹和你大哥、妹妹现在在店里,等你关了店就过去,也好看看他们。” 林忘知躲不过要见一面,便点了点头。 尤氏这会抬起了头,说:“我和良原本是出来买吃食的,这虞城不愧是陪都,什么都贵,正好花哥儿你在这是饭店当厨子,不如就从你这拿点吧。” 张氏眼睛一亮,也跟着点头。 林忘现在是死膈应这俩人,并不是心疼给他们食物,只是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又不想趁了他们的意,于是装作为难的样子,偷偷指了指厨房,小声道:“若这里只我一个人,你们想吃什么我就给你们做什么,可你们也看见了,店里还有别的伙计,我们老板当时定了规矩,若是偷偷将食物送人或是带走,轻则加倍罚钱,重则直接给人轰走了。” 张氏一听罚钱,又听赶人,哪还敢提让林忘给他们做吃食,责怪地看眼尤氏,说:“这里哪能跟咱们村子里比,城里人规矩大着了,你别让花儿哥为难。” 尤氏再次得了埋怨,气得肝都疼了,却什么都不敢说,低头应声是。 “你们既然是出来买吃食的,那赶紧去吧,别让爹爹、大哥、妹妹饿久了,妹妹是女孩儿,禁不住饿。” 张氏现在简直是给林家小女儿当成菩萨供着,一听说让她饿着,又差点跳起来,火急火燎说:“可不是吗,可不能让玉儿饿着,那我们先走了,在店里等着你,你可要早点过来。” 林忘点头,亲手去给他们开门,看着俩人急匆匆走远,尤氏跟在张氏后面,边走边回头看,林忘当着他的面狠狠关上了门,又给尤氏气了个仰倒。 52、贵而不珍 张氏尤氏走了,林忘一瞬间有种解脱之感,他却不知刚刚在门外,顾子青只比张氏尤氏晚到一会,虽吴大将门关上了,隔绝了外人的探听,但顾子青耳聪目明,再加上木制楼房不隔音,他还是将里面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完后,顾子青内心很纠结,他是知道这店是林忘的,也能猜出为什么林忘要骗自己家人,这事若是在别人眼里,林忘怕是早就背上了不孝的名声,但顾子青可是使人调查过林忘的身家背景,也知林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品,林忘若说出这家店是他自己的,那么他只会被家人掏空积蓄,张氏明知自己儿子一个哥儿在城里讨生活,却还是将他赚的钱“悉数要走”,甚至连一点关心都没有,从不曾想若林忘哪一天出了点意外,无钱财傍身的他该怎么办?怪不得林忘会心寒,又怪不得他舍弃了原本的名字,给自己取个“忘”字,顾子青知道林忘原本的性子是极为温顺的,变成如今这样,想来是一步步被逼的。 顾子青本就是思虑周全的人,所以结合自己了解的,脑补了许多,倒是给林忘前后性格大变按了个合理解释。顾子青相信自己看人眼光,通过短短的接触,他知道林忘是个好的,知他勤奋、耐劳、朴实,俗话说商人逐利,这世上也没人是不爱钱的,林忘却是靠自己双手挣钱,他若是好吃懒做、贪婪无度,凭他的样貌,大可再找户人家自卖为妾,而不是辛辛苦苦开店,整日起早贪黑,夜里还要推车去卖醒酒饮。 想到这里,顾子青胸口有种被人轻轻揪住刺痛,他有种冲进去抱住林忘的冲动,想帮他挡下所有烦恼。顾子青抓了抓胸口的衣襟,他转了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眼神坚毅,似下了什么决心。 却说屋中林忘踱回到到桌边了,连灌了三杯水,才将心中的火勉强压了下去,他看了眼摆在桌上早凉透的菜,这才想起吴大他们还躲在厨房了:“好了,他们走了,你们出来吧。” 林忘因还在生气,声音比平时要低沉,毫无起伏,吴大他们磨磨蹭蹭从厨房出来,半垂着头站在桌边,一时也不好意思看林忘。 “都坐下赶紧吃饭吧,你们也听见了,我一会还要出去。” 几人坐下,低着头吃着菜,也不说话,也不敢有太大动作,林忘坐在桌边,根本吃不下,吴大此刻跟林忘一样气得不行,他捏着筷子,几次紧了紧手,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忘,大声说:“林小哥,他们的话我们都是不信的,我们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有你的苦处,所以你别往心里去。” 吴大说完,几人也跟着点头附和,这种事,陈升这种成年男子却是不好妄加议论的,于是他始终没说话,但看着林忘的眼神多少有些同情,他在心底也是不相信张氏的,再加上他看见张氏一口气要走了这么多钱,便道林忘一个小哥,被逼的自己抛头露面做买卖,实属不易,他若真是那种水性杨花之人,也早就找户富足人家再次为妾了,林忘的样貌毕竟不差。 林忘吃不下饭,一部分是被“自己”家人的举动给气的,一部分是担心有了这样的家人,以后怕是甩不掉,自己辛辛苦苦赚钱,他们就如吸血鬼一样,想给林忘全部榨干,今个儿他们是不知道这店是林忘的,若哪天他们知道了,他们怕是就要黏上自己了。 吴大却以为林忘是担心自己的名声问题,于是急着表态安慰他。林忘没猜出他们的心思,但这事也不好跟别人说,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今天吃饭比往日都快,吃完,栓虎、三水、四狗子一起在厨房收拾,没一会就都归置整齐了。 林忘为在林家人面前表现得可怜一些,根本没换衣服,只好歹捋了捋头发,吴大见他收拾好,跳下凳子,严肃地说:“林小哥,我们跟你去。” “你们去干什么?” “我们怕你吃亏!”见识了林忘这么厉害的家人,再加上又听出了林忘是“不告而别”,吴大真怕林忘去了同福店后他家人为难他,尤其一家之中,一般当爹的比当良的更加严厉。 “我能吃什么亏?”以这具身体记忆中家人的了解,林忘既然掏了钱,那么他们就不会太为难他,尤其他现在每月月钱还不低,顶多是被数落几句在赵家不会拢男人的心。 林忘心思又是一转,若是自己去,因晚上还要推车去卖醒酒饮,那吴大他们则留在店里,林忘这人独惯了,再加上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后很没安全感,戒心更重,即使和吴大他们相触多半年了,即使吴大他们始终一门心思向着他,他仍不敢完全相信对方,更何况自己所有的财产都所在三楼的卧房里,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吴大他们见财起意,自己到时便什么都没了。可是林忘又不好说防着他们,让他们这会时间自己出去溜达去,这样的话怕是太伤人心了,于是话锋一转,又点头道:“也好,你们跟我去还能给我壮个胆,不过你们只能在同福店门外等着,若是跟我一道进去了,未免太不好。” 吴大脑子一热,原本是想着自己陪林忘去面对他家人的,他倒是没别的心思,又野惯了,并不将礼仪规矩放在心上,他是怕林忘爹打林忘,他还能拦一拦,可林忘的话让他反应过来,若是林忘一个哥儿带着一个公子或是几个公子去见家人,那这算什么呢?怕是原本没事,也得被搅起一场轩然大波。 吴大点了点头,除了吴大,几个孩子眼中都透着点兴奋,摩拳擦掌,竟是有种要去踢馆的感觉。陈升是成年人,虽顽固,却并非呆板,吴大他们都去了,他是更不可能自己留在店里,他虽然不赞同吴大跟着,可既然那边已经说好了,自己又是不爱说话,也就没劝什么,随大流跟着一起出去了。 林忘不知同福店在哪,但吴大他们几个对虞城地理位置门清,便在头了引路,先是走与夜市相反的方向,然后又拐了几个弯,走过了座小桥,吴大指着前面挂着两溜灯笼的楼房道:“那里就是同福店。” 同福店在城北,挨着北门,林家人来虞城却并非走北门,他们虽没来过虞城,却知城东最为尊贵,西南次之,而北面则是整个城中地价最便宜的方位,也是下层人群生活的地方,所以他们来了虞城后,就直奔城北,毕竟林家为了培养小女儿可是掏空了积蓄,除了预留之后进京的花销,他们可住不起大的客栈,林忘甚至不知道,林家人这次孤注一掷,连村里的地都卖了。 林忘留了十来文钱给吴大,说:“我先进去,久未见家人面,多多少少也要说上一会话,不好让你们干巴巴站在外面等,一会你们就进店里坐坐,要些茶喝,我若是一时半会不下来,你们也不用着急上去寻我,他们毕竟是我的家人,教训几句我便听着,断不会太为难我。” 林忘嘴上说的好听,心中讽刺地想,自己若不是编了找到活计的借口,若不是给了他们钱,别说为难了,林家人八成会绑了林忘,直接差牙人随便找户富足人家卖了,好为他们添些上京费用,到时又会美其名曰“为他好了”。 嘱咐好吴大他们后,林忘便一人进了同福店,上到三楼,来到房门前,林忘听里面传来说话声,想着早见完面早回去的想法,也没有犹豫,这就敲响了门。 屋内的说话声安静了片刻,然后听里面传来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那声音一点点接近,林忘听在门板另一边有人说了句:“可能是花儿哥。” 然后另一个快语速的声音说:“谨慎些,先问清是谁。” 于是门内的声音便大声问道:“是谁?” 林忘一听,便知道出来应门的是尤氏。 “是我。”林忘想说一句“是我,如花”,可那个名字他实在难开口,于是怕里面人听不清,只能更大声再说了一遍。 尤氏开开门,纵使他心中再怎么不待见林忘,面上也不会表现得太明显,尤其林忘现在仍旧每月有钱赚,林家人刚才吃饭时也商量了,他们住在虞城的这段日子里,还是要靠林忘补贴,能多省一点,进京后也能更宽松点,也能给林小妹多置些衣服或是首饰,是以尤氏似乎忘了刚刚在店里发生的不愉快,揽着林忘的手,笑得欢快:“花儿哥,可算来了,爹爹他们都等着了。” 林忘顺着他走了几步,然后借关门的动作挣脱了他,转过身,他先是打量这间屋子,明显这是个套间,外间有一张长塌,屋当中是张桌子,俱是半新不旧的,周围没什么装饰,而在右侧有个门,是通着里间的。 粗略看了眼房中布局,然后林忘就将视线转到了桌边的人身上,张氏尤氏不必说,另外两人,一个干瘦的驼背老头,就是林忘这身体的爹,另一个颇结实的汉子,则是林家长男,林如花的大哥。 林忘上来规矩见礼,道:“爹、良、大哥、嫂嫂。” 林老爹本人其实并不严厉,按说男人主外,小哥主内,但谁让张氏性子张扬跋扈,年轻的时候操持着整个家,内外一并主了,林老爹最大的缺点就是有个棉花糖一般的耳朵,当时张氏说把如花卖了,他便同意了,后来又说把地卖了,好给女儿添些衣服首饰,博个好前程,林老爹二话没说也同意了,甚至不想留得一点退路。 如花原本的性格就是随了这个爹,别人说什么都听,这才给自己生生逼死,让林忘穿了过来顶缸。 按理说女孩选秀,最次也能嫁个富商,林家人这么做也无可厚非,甚至不少有女儿人家都这样孤注一掷,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谁又愿意当傻子,娶个妻子还有把妻子一家老小都接收了,而且富商也好,官宦也好,都不想妻子穷亲戚不时跳出来找存在感,所以一般情况下,女孩嫁人,夫家一次性给娘家一部分钱,日后也就少来打扰了。通过选秀,花钱买来的妻子,女孩对于那些男人来说,更像是一块招牌,证明自己有钱有实力的招牌。 女孩精贵,贵在她们稀少,女孩嫁人后,物质上肯定不会差,但其他方面并不是说一定比丈夫身边的妾好。首先,无论是穷家女孩或是富家女孩,她们的性别就决定了她们精贵,打小必然是被双亲当眼珠子一般小心呵护着,这样心态下养出的女孩,多是高傲的,其次,家人为了保护自家的女孩,必是常年拘着的,不通俗事,不懂人情,手段也好,心机也好,又哪是那些靠着自己手腕爬上来的妾的对手?再者男人自古多情,而少女总是怀春,林忘这个中途穿来的,当时为了打听女人的事情,可是听了不少妇人或是被逼郁郁而亡,或是被逼自尽,或是出墙被抓被沉了塘,或是干脆叫丈夫转手卖了的,反正女人只是块招牌,买过了,证明自己有这个实力,再转手卖了也不叫事,不过卖妻的行为多发生在富商之间,他们可供选择的女孩本就是最差一等,容貌不见得好,性格品德不见得好,反正富商有钱,卖了一次,下次选秀时再买,官府对这种事根本不管,甚至私底下乐见其成,反正最后填充的还不是他们的荷包?顶多偶尔被一两个穷酸书生跳出来骂“不知廉耻”,但穷酸书生毕竟翻不出什么浪花。 53、林家小妹 林老爹看了看林忘,表情非常平常,就好像根本没有多年不见一样:“好好,我听你良说了,你自己有本事,在虞城找了个活计。” 站在林老爹身后的结实男人自然是林家大哥,他等自家老爹说完话,也上赶着说:“我之前就常说我的弟弟是个好的,就是不靠着赵家那老王八,自己也能谋生计。” 只能说林家人都是无情,说了会场面话,却并不询问之前这半年林忘是如何过的,因几人商量好了要哄着林忘让他多掏出些钱,所以这四人倒是一致地夸赞林忘,这个说手巧,那个说有骨气,尤氏更是亲昵地拉着他坐下,给他倒了茶。 林忘又岂会看不出这群虚假人的目的,真正的如花心思细腻敏感,如今若换了他,怕是要伤心了,但林忘压根没将这些人当成自己家人,只当成甩不掉的包袱,还在想如何摆脱他们,面对他们的假意殷勤,只觉得烦,这会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林忘懒得墨迹,多看一眼都嫌膈应,于是连忙打断了他们的话,说:“妹妹在哪了?我也是许久未见妹妹了,想看看她。” 一提起林家小妹,张氏眼中闪过浓浓的得意,下巴不自觉抬了起来,林老爹笑得满脸褶子,老大一家的,也是将她当成了宝贝金疙瘩。 张氏高亢的声音响起,冲着里屋道:“玉儿,还不出来见见你二哥?跟自己哥哥还不好意思?” 张氏喊完,又冲林忘道:“这虞城不愧是陪都,什么都贵,就是这么个破店,住一天也不少钱,我们一大家子要了这么一间套房,晚上你妹妹睡里屋,我和你嫂嫂打地铺,你爹和你大哥就睡在外头。” 尤氏一见这么好个哭穷机会,于是赶紧插道:“可不是吗,我年纪轻轻不要紧,可怜咱爹良,这么大岁数了还要睡在地下。” 林忘抿口茶,丝毫没搭理这茬。尤氏半张着嘴巴,神色一僵。 这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里间响起:“嫂嫂以后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说,让别人听了,可不要笑话咱们家了吗?虞城价再贵,能贵过京城?日后啊,咱们可是要住在京城的!” 噗~林忘差点把水喷出来,只能说什么样家人养什么样闺女,林忘记忆中对林小妹的印象模糊了,只隐隐约约记得是个骄傲的孩子,这些年没见,越发被娇惯得厉害,并且林忘总觉得她的那句话里,透着一股子敌意。 尤氏原本听了林小妹前半句话,还有点不乐意,可一听她说日后要住在京城,便是什么不乐意都不见了,好像林小妹的话就是板上钉丁了,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身粉色襦裙的女孩从里间冉冉走了出来,女孩生的俏丽多姿,蛾眉扫月,目似明星,朱唇皓齿,只有一点,她眼中果真带着挑衅,她走到林忘跟前,一阵香风扑鼻,看样子竟是刚刚打扮过的。 “哎呦,不就是见你二哥吗?用得着打扮?这胭脂水粉都不要钱了?”张氏看了眼林小妹,心疼地咬了咬牙,这个家,也就张氏敢说林小妹几句。 林小妹闻言,有些埋怨地看了眼张氏,她走到林忘跟前,袅袅施了个礼,举手投足散发一股子柔美,只是那礼浅了些,匆匆一福,就站起来了,然后仰着下巴,双眼直视着林忘。 林忘一看她的表情,心想果然是对自己有敌意,可回想了一下幼时记忆,又不记得两人有什么过节,不过也是时间久远,也是林忘毕竟不是原装货,可能以前真有什么,他给忘了,便只在心中记下,这林小妹与自己不太合。 其实林小妹和她二哥还真没有什么过节,毕竟是亲兄妹,如花这性子打小就是懦弱,万事都让着被众人捧着的林小妹,俩人关系一度还算不错。只不过自从如花被卖到赵家后,一切都变了,林家人也曾去赵家打过秋风,如花也曾带着礼物回家看望家人,林小妹就算再怎么被家人捧在手心呵护,可林家毕竟还是穷的,而赵家身为一方地主,腰缠万贯,富贵无比,兼之如花温柔,那一阵很得赵员外喜爱,便什么好的都给他,林小妹见自己唯唯诺诺的二哥摇身一变穿上了金绣线的丝绢,身上戴着金灿灿首饰,在反观自己,一身洗褪色的粗布花袄,手上的镯子只有筷子这么细,乌突突的玉质里还夹杂着一丝杂质,头发上更是光秃秃只有一根发带,林小妹嫉妒了,心中不平衡了,即便家人再怎么说她日后能嫁得更富贵的人家,可林小妹根本听不进去,她只看见了眼下,那就是自己的二哥过的比自己好得多。 所以现下,林小妹有种反败为胜的心态,穿着家人新给她买的当下最时兴衣裳,带着样式讨喜的首饰,喷上了香喷喷的花露,特特打扮一番,就为了出来让自己曾经风光的二哥瞧一瞧。 林小妹盯着林忘握着杯子的手,那双手因长时间没有保养,而有些发干发白,骨节比以前变粗了,指甲剪得秃秃的,一点也不好看,林小妹嘴角挑起一个胜利的笑容,说:“二哥,一些日子不见,你瘦了,也憔悴了,我听说你在虞城给人当厨子,整日起早贪黑,可是辛苦的很,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当初若好好揽住赵员外,在他家安安分分当个妾,如今也不会吃这个苦。” 她若不是用一种轻快的语气说话,林忘还真当她在关心自己,她的话让林忘心中刚升出一点见到女人的兴奋不见了,取而代之只是深深的讨厌,若女人个个都是这种性格,那林忘宁愿自己过一辈子。 要说这个家里,最了解林小妹的还是张氏,他从以前就明白自己闺女的那点心思,以前他不曾管过,可现下他还指望再从林忘那里要些钱,而且他隐隐觉得自己二儿子以前那种唯唯诺诺的态度不见了,以前他哪会坐的这么笔直,被人刺上几句,早就低了头尴尬地绞着手指了。 张氏看了眼丝毫不为所动的林忘,第一次觉得有些拿不准这个儿子了,他装模作样训斥了林小妹几句:“有你这么和你二哥说话的吗?你一个女孩家,说这些也不害臊。” 林小妹还真不害臊,她拿着帕子捂着嘴,假笑道:“我这不也是为二哥着急吗?虽说妾不如妻,可这种出身的,能找到赵员外那样的人,也算是个好归宿。” 那句“妾不如妻”,可是真真讽刺林忘的,林忘这种出身,若找个有些资产的,那就只能当妾,林小妹是女孩,她以后肯定能成为“妻”。 张氏警告地瞪了眼林小妹,道:“就知道和你二哥斗嘴,你俩这样,倒让我想起了你们小时候,打以前花儿就处处让着你,如今一晃,都这么大了,你二哥也是最疼你,知道你要进京,还给了你些钱,让你置办行头呢。” 张氏这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主要目的是为了让俩人别太僵,隐隐也提醒林小妹少说几句。 林小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林忘给了他们三贯钱,她本不屑那点钱的,可又想,反正搁在篮子里就是菜,用那钱多添身衣服或是首饰也不错,于是就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林忘看她嘴角微挑,不屑神态一闪而过,可真是恶心坏了,恨不得立马走人,可这会说走又显得他心眼小,跟自己妹妹置气,于是他装作没听懂她的话,说:“我也希望小妹日后有个好前程,到时爹良都能跟着享福了。” 屋中几人闻言,都笑了起来,用看着宝物的眼神看着林小妹。 林小妹听林忘这么说,以为他也在讨好自己,心中更加得意,再加上家人的眼神又太过炙热,若是她有尾巴的话,怕是早翘起来了。林小妹毕竟太嫩,被人夸了几句,骄傲的神态就显了出来,仰着下巴脑袋左右晃了几下,连带着头上金丝兰花宝珠步摇都跟着左摇右摆。 真的,林忘宁愿看着尤氏,也不愿意看着她。 之后,林忘又说了些吹捧的话,谁不爱听好话呢?表面看来,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早点休息。”林忘一想到一会自己还要推着车去摆摊,再看他们,可堵心坏了。 林家人也并不是真想让林忘多留,张氏便道:“对,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干一天活,也累了。” 林忘出了屋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阴沉着脸,踩着重步子下了楼。 吴大他们看见林忘,一下子都站了起来,邸店大堂中没别的客人了,店小二和掌柜的一看这个架势吓了一跳。 林忘走过吴大身边,后者见他身后没跟着人,这才小声问了句:“林小哥,没事吧?” “没事,赶紧走吧。”林忘不等他们有反应,头也不回地走了,现在多在这呆一会,他都嫌膈应。 54、顾子青的心理变化 就在林忘被林家人恶心坏了的时候,顾子青面色凝重地坐在书房,看着底下的左膀右臂,说:“我要娶林哥儿为偏房,这几日就使媒人再跑一趟。” 因心境上有了变化,顾子青就不愿意在别人面前提林忘的名字。 李沐和杨检先皆投给他一个“你疯了”的眼神。 “顾大姐肯定不会同意的,林小哥那种出身,你弄到身边当妾她怕是都要嫌弃,更何况是当偏房了。”李沐和杨检由跟着顾子青多年了,他称呼一变,当时就听出来了,于是纷纷改口不直接称呼林忘名字,改叫林小哥。 顾子青也知自己的姐姐对自己的亲事最为重视,她家里就有这么几个会使小意的妾,不说能翻出什么浪花吧,但时不时让她不痛快还是做得到的,顾大姐重视这个弟弟,恨不得他的妾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唯恐不三不四的人给弟弟带坏,就是自己跟得宜哥儿走近一些,顾大姐都要派人去敲打对方一番。 “之前我也没喜欢的,她愿意管就管了,这次的林哥儿是我自个看上的,她还能拗的过我?” 李沐又道:“话不是这么说,顾大姐自然拗不过你,可你拧着她把林小哥娶进门,以后怕是顾大姐会为难他。” 顾子青摆摆手:“她过她的,我过我的,顶多逢年过节见上几面,她能怎么为难他?” “顾大姐不能直接为难他,可老大你正妻可是能光明正大为难他,日后你妻子肯定是个女孩,顾大姐多和她走动走动,说点什么的,林小哥以后怕是不好过。” 杨检由这时也插话:“顾大姐之前不是又来信催了吗?说选秀快开始了,让老大你进京,好歹娶个回来,给你打理后宅。” 顾子青难得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之前也见过几个女孩,便是最差等的,一个个都高傲得厉害,都当自己是仙女了,我觉得我姐姐还算不错的了,毕竟她当时凭自己进了三等,我们也没使人走关系,就是她这样的,我现在都不愿意和她相处,我都不知她整日想些什么,好像跟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杨检由紧绷着脸,李沐侧着头偷笑。 隔了会,杨检由说:“我知道林小哥底下有个妹妹,今年也满十四了。” 因当初是杨检由负责调查林忘背景,所以他知道,顾子青刚才在林忘店外听了他和他家人的对话,也知道他有个准备进京选秀的妹妹。 李沐一听杨检由提这个,就猜到他后面要说什么,脸上露出一些不赞同。 顾子青也猜到了杨检由要说什么:“对,他有个妹妹,今年准备进京选秀。” 杨检由对这种事只单向思考,并不愿深想,于是道:“那正好,老大你走个关系,娶了他妹妹当正妻,再纳他为偏房,毕竟是亲兄妹,当妹妹的不会为难哥哥,顾大姐一直想让你成亲了,若是真成了,看在林小妹的份上,对林小哥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按说这种事不少,这个主意也不差,甚至一些当妾的哥儿还巴不得有个当正妻的姐姐妹妹罩着自己,那样的话,即便自己不受宠,也不会被欺负了,待遇也不会太差。 顾子青有些犹豫,面上也有些不赞同,他侧头想了想,最后说:“不妥。” 杨检由自认为这主意不错,听顾子青否了后,面上露出惊讶,下意识道:“怎么不妥?” “我今天听林哥儿提起他家人,总觉得很疏离,毕竟当初他家人给他卖了,多多少少是为了那女孩,他心中不可能不介意。” 李沐这会也点头附和:“同样是一家人,一个从小被人卖去当妾,一个被捧在手心里,是个人心中都要生出些委屈不满,若是说共侍一夫,怕是宁愿正妻是个不认识的人,也不愿意是从小压过自己的妹妹吧。” 顾子青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杨检由不说话,表示认可他们的意思,却也没奈何了。 李沐一只手玩着腰间的穗子,说:“我说老大,你还是先不要去找媒人说媒,不如先探探林小哥口风,我觉得即便是做偏房…他也未必会答应。” 杨检由露出怀疑的表情看着李沐,下意识道:“咱们老大是什么身份?娶他当偏房,他还会不识抬举?” 顾子青竟苦笑了一下,其实在他心里,已经隐隐觉得林忘会拒绝。 李沐不赞同杨检由的话,他摇了摇头:“我看林小哥那人,不像是贪图富贵的,否则之前也不会拒绝,可能上一次被伤的狠了,看他老老实实自己做着小买卖,怕是宁愿嫁个门户相当,身份差不离的,也不愿再进富贵人家了,反观咱们老大,正是因为身份太高,他想来是怕了吧。” 李沐口中的上一次是指林忘在赵员外家,如今他已由顾子青口中知道了林忘的遭遇。李沐的话正说出了顾子青心声,他也觉得林忘是怕了,只有真正经历过,又看破了迷人眼的安富尊荣底下的龌龊,才会知道富贵门不是这么好进的。 顾子青这会说要娶林忘为偏房,是因为他听了林忘的苦,心中便生出一股要保护他的冲动,如今听李沐详细说了,那股冲动慢慢散去,也知只能慢慢来,不该急于一时。 “罢了,此事先缓一缓吧。” 李沐和杨检由对看了一眼,因这事不是他们该参合的,便什么都没说。 再说林忘那头,之后,他便还像往常一样,根本不将林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再没踏进过同福店,倒是张氏尤氏三不五时过来,一开始是看看这店生意如何,是否真像林忘说的他学了一些平常人家不会做的菜色,后来见那店生意红火,他们又生出一股子嫉妒,倒不是嫉妒林忘,而是嫉妒“店主”,认为多亏了林忘这店才能赚大钱。 “怎么一次都没看见过你们老板?他平时不在这吗?”这日下午,店里没人,张氏总算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那天,林忘骗林家人说这店是别人的,吴大他们都在,所以他们听了张氏的问题,也不见慌张,冷漠地道:“嗯,他不经常在。” 林忘在厨房听了,满意地点点头。 张氏听了,同样面露喜色,他急匆匆来到厨房,还四下看了几眼,然后凑到林忘耳边,小声说:“你们老板若是经常不在,你大可以动些手脚。”说完,瞥了眼柜台,又瞥了眼厨房摆在桌子上的食材。 “这些食材都是固定有人送来,也不是我去采买,那帐也不是我管着的。” 张氏咬了咬牙,又看了眼陈升,给林忘使眼色:“你不会从他身上下手,看他一副木讷的样子,这种人好哄。” 林忘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氏,听那意思,张氏竟然想让自己去“哄”陈升,好在账上做些假,林忘真怀疑,这张氏到底是不是如花的亲良。 张氏也察觉自己说的太露骨,兼之被林忘那种眼神看,怪不好意思的,便打了个岔,出了厨房。 张氏闲不住,呆了一会,又拉住栓虎问:“诶,你们老板一个月给你们多钱?” 这种问题,压根就不该问,林忘咬牙切齿。 栓虎不慌不忙,回忆了下林忘当时说的月钱,因厨子的比跑堂的高,于是面不改色地说:“每月五百钱。” 张氏撇撇嘴:“你们老板可真是个小气的,我看这店整日忙的很,每月才给你们五百?下次你们老板来了,可得让他给你们加钱,听我的,你们抱成一团,那老板一时找不到人,又用你们用惯了,必定会涨月钱。” 真正的老板林忘在厨房听了简直气的不行,心也疼肝也疼,这林家一家生来就是克他的,别说五百,林忘平时都不给吴大他们月钱,只是时不时的给些零花,或是添些衣服什么的。张氏在这边拆台,林忘真怕吴大他们听了再生出异心。 栓虎听了张氏的话,面上露出尴尬,他往厨房看了一眼,其实他在心中也给张氏骂了遍,要说这城里雇人价高是不假,可这世上却有一种卖死契的下人,尤其赶上饥荒年间,人口更是不值钱,有时一个大活人,就值几斗麦粟,在林忘这帮忙,并不是纯力气活,几人都应付的来,尤其林忘这里还管吃,虽说是客人剩下的折箩,可也是整日有鱼有肉,便是一般人家也吃不上这种伙食,林忘心肠又好,天热天冷都给他们添衣服,平时还给个零花,为人并不小气。 林忘怕吴大他们听了张氏的话生了异心,同时,吴大他们也怕林忘听了张氏的话后心中戒备他们。 几个孩子生活在养济院,挨过饿,见过人情冷暖,在这方面,绝对机灵,听完张氏话后,栓虎立马表白道:“我们老板对我们有恩,以前帮过我们,而且他对我们很好,就是不给我们钱,我们也愿意在这干,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林忘在厨房听了栓虎的话,不管他是不是故意说好听的,可到底听了舒心。 张氏一听,有点不乐意了,一个劲地说:“呆子,真是一群呆子,他不过是对你们好点,就收买了你们…” 四狗子这会跳过来,故意道:“人啊,就得知足,得寸进尺可不好。” 张氏哪会听不出语气里面的讽刺,脸上有点挂不住,啐道:“小崽子,你懂什么?” 张氏见说也说不通,也占不了什么便宜,跺了跺脚,就往外走:“花儿哥,我走了,这店里的下人,好没规矩。” 林忘因刚刚的事气的不行,于是留在厨房,装作听不见,理都没理一声。 55、吐露心声 春三月,生机盎然,天地俱生,万物以荣,气候渐渐转暖,人们的饮食习惯也一点点改变,暖身的羊肉煲最近卖的少了,清新爽口的蔬菜煲倒是受人喜爱,林忘在菜牌里新添了五彩香菇、黑白芝麻糕、赤豆粥、腐乳排骨等几道菜,林忘的店不同于其他死板的食馆,一年四季总是那几样菜,林忘时不时的推新,到让他店里生意一直红火。 顾子青还是隔三差五地来店里吃饭,林忘看他态度跟以前又不同了,常常若有所思看着自己,林忘不是傻子,因知顾子青以前曾跟自己提过亲,所以如今他格外小心,总觉得顾子青对他还没死心,心中有点恼。他心知自己并非生的国色天香,顾子青不可能生出什么非君不娶的决心,估计是因为得不到手反而执着起来了。 张氏仍旧隔三差五地来,这俩货凑在一起,着实让林忘头疼,他还要提心吊胆防着顾子青跟自己搭话,不为别的,就怕张氏看出了顾子青的心思。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张氏非本地人,并不认识顾子青,但几次下来,也能看出他衣着讲究,周身富贵,张氏对顾子青起了注意,曾暗暗跟林忘打探这个人,林忘只含混说这人是虞城一富商,再多的便装作不知道。 张氏表情很八卦,曾私下小声说:“我看他周身富贵无比,怎么会经常来这间小店?你说会不会看上你了?” 林忘眼皮狠狠一跳,倒不是张氏慧眼如炬瞧出了什么,只是他一贯都如此异想天开。 张氏若知道顾子青曾有意纳林忘为妾,他怕是要买几挂鞭炮放了,再使绳子给林忘捆了,直接把人送过去。 林忘睁眼说瞎话:“良,你说什么呢?那位爷是什么身份?哪里瞧得上我?他若真瞧上我,早给我接回去了,哪会让我在外面抛头露面?” 张氏讪讪撇了撇嘴,但又不死心,说:“我的儿,你也是个好的,模样生得好,又有好手艺,都说揽住男人的心,先揽住他的胃,你再加把劲,把那位爷的胃口彻底揽在手里,我瞧着他周身气派,便是虞城随便的一个商人,想来也比咱们那的员外地主爷有资本。” 林忘听张氏胡言乱语有个把月了,现在已经麻木了,对于他的话就是左耳进右耳出,随便敷衍两句,就进厨房忙去了。 顾子青虽然常常来,倒再没跟林忘说过话,连林忘都觉得有点不正常。要说一开始林忘还想方设法不让顾子青知道张氏是自己的良,就怕他弄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自己是真的反抗不得了,可这事拦也拦不住,张氏左一个“花儿”,右一个“我的儿”叫着,没多久,来店里的客人就都知道张氏是林忘的良了。 那一阵子,林忘可是狠狠地提心吊胆了一把,所幸顾子青却没任何行动。 这日晚上,饭馆关了门,若搁平时,几人也就坐在大堂里说话,等着再晚点,就去夜市摆摊了,可自打林家人来了虞城后,张氏尤氏就三不五时往店里跑,也知林忘白天没功夫,便多数是晚上,林忘腻味他们够呛,这一阵子到天天晚上带着吴大几人上街溜达,主要其实是为了躲张氏。 林忘在厨房站一天,本就极累,晚上还要推车去摆摊,直到夜里才能睡下,如今为了躲林家人,放着好好的屋子不歇着,还要出来在大街上乱转,林忘的气儿就始终没顺过,也实在是不愿意溜了,林忘就让吴大他们自己去玩,到了约定时间,就回店里。 吴大有心陪林忘,可林忘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他又怕让林忘觉得厌烦,于是一步三回头的,跟其他人走上街,涌进人群。 林忘无目的地瞎溜,怕自己走的远了,返回去又累又赶时间,倒总是在火树街附近,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河边,河边的一排排树抽出了嫩芽,虽说是入春了,可晚间吹来的风还是带着凉意,尤其是河边,凉意中夹杂着一丝水汽,现下还没到夏天,河边没什么人乘凉,只三三两两有过来打水的。 河在一排楼房的后面,烛光暗,照不到这里,倒是天上的月亮又大又亮,照的河面上波光粼粼,林忘半张着嘴,对着河面吐了几口大气,凉爽的风打在身上,倒觉得胸中的烦闷浊气似乎去了大半。 林忘舒展开眉头,转着脖子想看看周围景色,在转到一半的时候,笑容忽地僵在了脸上,在不足他五步远的地方,有个高大人影正朝他走来,他先是有一瞬间的惧怕,但很快反应过来,那身形不是顾子青还是谁? 林忘站在原地,看着顾子青走到他旁边,俩人都有片刻沉默,林忘总觉得这几日顾子青的态度有点猫儿戏耍老鼠一般,一开始看着自己手忙脚乱地拦着张氏,不让他在他面前乱说话,可直到拦不住了,店里人都知道张氏是林忘的良,也没见顾子青有惊讶反应,也不见他有什么行动,林忘便猜测顾子青可能一早就知道了,甚至他想,当初顾子青要纳他为妾,他不可能什么都不调查,尤其林忘可是始终梳着已婚发型。 林忘看着他披风上的褶子,淡淡地说:“在这都能遇见顾二爷,还真是巧。” 顾子青不接这茬,反而说:“你手底下的那几个孩子倒是忠心,一直跟着你,想找机会跟你单独聊聊,也没机会。” 林忘抬头看他一眼,其实心中是希望两人把话说开的,这种猜来猜去的试探,反而让人心中没着落:“不知顾二爷找我有何事?” 顾子青原本想说别的的,可看他这样,竟下意识问道:“上次请媒人上门,你为什么会拒绝?” 这种话,要是一般小哥听了,早羞臊地跑走了,顾子青也不会做出这种冒犯的事,可他知道林忘为人敞亮,大大咧咧的,性子不同于一般小哥,与其你来我往托人传话试探,倒不如当面讲清楚,这就是顾子青在商场上磨练出来的本事,接触几次就能摸清对方性子。 林忘料想不到他竟当面问这个,顾子青脸皮厚不在意,林忘被当事人提这种问题,还是有一瞬间尴尬,林忘将视线转移,盯着河面上银灿灿的波光,说:“多谢二爷抬爱,我就是一个乡下来的村人,心中惶恐,哪里配当你的妾呢?” 顾子青猛地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直接罩住了林忘,他双眼亮的吓人,盯着林忘,道:“我要听真话。” 林忘无奈地叹口气,微微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这就是真话,我有自知之明,二爷您富贵无比,腰缠万贯,你我云泥之别,我也万不敢生别的心思。” 顾子青眼中一愣,然后说:“那你这样,以后怎么办呢?你是能开店赚钱养活自己,可说到底你是个小哥儿,在外面抛头露面不方便,即便你真是个强的,样样自己都能行,可别忘了,你双亲俱在,也不用我提醒你他们是什么人,哪天他们为了钱,给你再次卖了,你能反抗的了?” 顾子青说的,正是林忘最担心的,这里不同现代讲究什么自由恋爱,一句“父母命媒妁言”就能给人压趴下,他忿忿地撇过头,重重喘口气,刚刚吐出去的浊气,好像一时间又都回来了,重新堵在了胸间,林忘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愣了片刻,他抬起头再次看着顾子青,嘴角挂着自嘲的笑容,张了张嘴。 顾子青见他这样,似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的话,抢先一步说:“我说这些并不是威胁。” 林忘垮下了肩膀,对林家人的厌恶,为免担上不孝的罪名,他不能对别人说,还要一边假装父慈子孝,一边担心哪天林家人给他卖了,今天顾子青的话让林忘知道他之前调查过自己,顾子青果然知道林家人都是什么品性的,着恼的同时又有一种找到发泄口的痛快。 林忘被压抑太久,一时间不管不顾地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想必你也知道我的遭遇,以前给个老头子当妾,当了三四年,如今被赶了出来,若不是我自己有个手艺能讨生活,回家的话怕早就被家人捆了重新送回去,送不出去他们也能想法子再卖给别人,我们村的史老爷,我良这次还跟我提呢。外表富贵又怎样?里面还不是水深火热?今日我把话挑明了吧,我是没一点再寻夫家的意思,便是万一日后有了变数,我也是不会给人当妾的,顾二爷您身份高贵,我是真真的配不上,我说这话并不是推脱敷衍找借口…” “而是这里…”林忘敲了敲自己胸口:“是真的这么想。” 顾子青看着林忘略带火气而生动的脸庞,黑漆漆的眼中坚定决绝,他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虽说之前猜到林忘是“怕”了,可如今听他当面说出来,又是一种感觉,这天下有多少人能这么果断拒绝砸下来的富贵? 发泄完毕,林忘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太失礼了,他怕得罪对方,略低头拢了拢衣服,口气放缓,开始吹捧道:“顾二爷,您人品好,相貌俊,什么样的人家找不到?只不过因为我拒绝了您,想来您一时有些不敢置信,这才认真了起来,我这真的不是欲擒故纵,只怪我没有福气,心中早歇了这种心思,谢谢您的抬爱,您能找到更好的。” 顾子青低头看着林忘,胸口跳的厉害,他一时也无法分辨林忘那句“因为拒绝才认真”的论调是否正确,他只知道他想让林忘成为自己的人,这一刻起,这个想法尤其强烈。 “顾二爷,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摆摊了。”林忘朝他点点头,见对方没有反对,这就越过他离开了。 林忘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几声哈哈哈毫无压抑的大笑,顺着风吹到了耳边,林忘有些莫名其妙,明明之前好像自己占了上风,说的对方哑口无言,可就是这几声笑声,一瞬间让林忘感觉自己又处在了下风,好像一切还被顾子青掌握在手里,林忘压下回头看一眼的冲动,挺着背脊走远了。 56、飞来横祸 某日天气晴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林忘店铺门庭大开,和煦风拂面,吹得人舒爽。 厨房的林忘对着灶台,头上出了层薄汗,大火烧得旺,锅里菜肴炒的红亮,香味扑鼻。 三水正是年轻,便只是在林忘旁边打下手,不曾碰锅碰灶,也出了一脑袋汗,他将切好的黄瓜和面筋倒进盆里,拌上醋、盐、酱油、香油,然后盛在盘子里,拿给栓虎。 “林……林小哥,油快……快快没了。” 林忘抽空看了眼油瓶子,这几日生意比平时多了两成,加上开春踏青的多,又有不少人买了食物带走,油下的快了些,要按平时,还有两天才到油铺送油的日子。 林忘翻炒了两下菜,说:“今天的应是够了,等下午不忙的时候,谁去油铺子一趟,让他们今个就给送些油来。” 三水应道:“让让……让四狗子……去。” 等到下午的时候,果真是让四狗子跑趟油铺,只是他走没一会,就见他返回来了,此时几人都坐在大堂中,见他这么快,吴大挑眉问:“四狗子,不是让你去油铺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栓虎也在旁边说:“这种事可偷懒不得,没有油,明日如何开门?” 四狗子走进来,撇着嘴说:“我能这么不分轻重缓急吗?” “那你怎么这么快?” 四狗子往后侧了侧身子,抬手一指:“我刚走出去没一会,就遇上了卖油的货郎,一问价钱,比油铺子给咱们的还要便宜,我这就给人叫来了。” 众人顺着他手指往门口看,只见一个面相白净个头略矮的年轻人挑着担儿走了进来,看五官就不太像北方人,一开口,果然带着外地口音:“客人,您要油?” 吴大看了他几眼,问:“你面生的很,哪间铺子的?” 那人放下担儿,指了指自己:“我是外地来的,虞城是大城市,来这里谋生计,因以前在老家就是做油行买卖,所以来这干脆干起了老本行,没钱赁铺子,就是从油坊取些油,上街来卖。” 吴大见他说得真,就点了点头,林忘这会站起来,问:“听说你的油价格便宜,你一个新来的货郎,油坊也不可能太让价与你,你怎么比油铺子卖的还便宜?可还能赚上钱?” “我们乡下人,有得赚就行,也不在乎多赚一些少赚一些,而且我是自己挑担儿上街,也没有门面费用,再者我初来乍到,当然要便宜些,否则谁买我的油?您看我桶上的这个签……”说着,那人指了指油桶一面贴的一张纸,只见上面写了个大大的王字:“我也是为了先卖出口碑来,您用的好,记住我了,日后还买我的油。” 林忘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暗想果然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可毕竟是第一次从他这买,林忘瞄眼看了下,见油净清,与外面的卖的无异。 这事若搁到现代,林忘八成怀疑油不是好油,会细细鉴定一番,但因这是在古代,林忘压根没往地沟油上想,他想着自己是做买卖,用油多,干脆一口气将他两桶油都要了,那货郎给林忘算钱,最后还将零头几钱抹去,当真会做生意。 之后几天,有油铺子的来送油,林忘嫌他们价高,便争了几句。 那油铺子来送油的,本就是憨直的人,比不得铺子里坐店的能说会道,听闻林忘要往下压价,一个劲地摇头:“您做买卖的,比寻常人家要的多,我们卖的也比外面的低,您不该再来跟我压价。” 林忘回说:“可我之前在街上找了个卖油郎,他的油比你们给我的价还要低上一些。” 那人立刻说:“准是没我们的油好。” 林忘虽说脾气不坏,却不是个任人捏的,心中便以为油铺子看他是一个小哥,故意欺负他,不给他便宜,这会口气就有点不悦了:“他的油也是极好。” “不可能,我们给您的价真是已经最低了,要不您拿出新买的油给我看看。”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我拿出来,你们也会说别人的怎么怎么不好,惯会踩别人,捧自己。”其实若搁平时,林忘还会更有耐心一点,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可今个下午他又让张氏的胡言乱语气了个够呛,林忘心中存了火,再遇上这事,两两相加,让他脾气不好了点,懒得跟对方撕缠。 那人脸色有些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林忘看他一分不让,干脆不要他的油,那送油的人只能推着车又回去了。 俗话说贪小便宜吃大亏,林忘本意并不是为了占便宜,若是同样的东西,谁又愿意舍弃便宜的,而特意买贵的呢? 林忘此时还不知,这件事会给他带来一场大灾祸,甚至让他的未来与原本计划好的走向不同。 一连几日,生意倒也如常,虽换了油,可其他作料没变,客人们也都吃不出什么不同。 这日晚间,几人正坐在桌边吃饭,闻得门口响起一连串脚步声,紧接着,闯进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吴大第一个反应过来,从凳上跳下来,挡在门口,大喝一声:“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那大汉瞪着溜圆的眼睛,怒视着林忘,说:“你这个黑心的店,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不知你卖的什么饭菜,不干不净,我老爹吃了你的饭,吃死了。” 他的话,让众人都是一愣,林忘第一反应是对方来闹事的,他此时也并不心虚,迎了过去,先是冷笑一声,然后说:“哼,满嘴胡话,我店开了这么久,也没遇见吃出毛病的,现下你说是吃我这饭菜吃死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几个孩子在旁边附和:“对,若是常来我们店的,我们也认得,你们几人,看着眼生。” 那大汉气得脸红脖子粗,若不是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他早动手揍人了:“呸,你的饭菜不干不净,老子不屑吃,只是我老爹常来你这,你不认识我,难道你能睁眼说瞎话,说不认识我爹吗?” 他说完话,一挥手,几人抬着一棺材板走了进来,那板上盖着白布,为首汉子掀开,只见一个面色发青的老者躺在上面,已无生气。 几人围过来一看,都大吃一惊,这老者还真是店里的常客,吴大更有印象,昨天中午的时候,老者不仅来店里吃过饭,还带走了几样菜回去,让人想不到短短一天,人就没了。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说老者就是吃店里食物吃死的,林忘梗了梗脖子,道:“我认得这位老先生,不错,他是常来我们店,可你怎么知道他是吃我店里的饭菜吃死的?” “我老爹昨晚就是吃着从你店里带来的菜,忽然不知怎么的,就口吐白沫,大夫还来不及赶来,就咽了气,你说不是因为你,还是因为谁?” “说句不好听的话,老先生年岁也大了,兴许是什么病发作了,你可不能红口白牙诬陷与我,照你这么说,凡是在我店里吃过饭的,之后死了的,我都要负责不可?” 大汉闻言脸上鼓起青筋:“我老爹身体一向强壮,也没其他的病,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去了?” 包括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以为这群人是来讹钱的,加上林忘为人一向厚道,众人心中便纷纷向着他,有起哄的,有口出讽刺的,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为那壮汉说话的。 若是平时的小事,林忘为息事宁人,没准就掏出些钱来平事,可此事事关人命,林忘若是屈从了,证明他心虚了,与他店铺口碑也不好,所以林忘一直据理以争,丝毫不让。 一番唇枪舌战后,那大汉脸色已涨成了酱紫色,他也是嘴笨,说不过林忘,最后一气之下,放了狠话:“好好好,你等着,此事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这些人抬着死者,愤愤不平地走了。 众人见没戏看了,也都散了。 林忘想起那大汉临走时脸上的狰狞,再加上他搁下的话,一时间心中七上八下,有些担心。 吴大几人劝了林忘几句,又说赶明找人查查他们是什么人家,林忘这才好过点,却再也没心思吃饭。 第二日一早,林忘就一直右眼皮跳个不停,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来,慌慌张张。 忽地,只见一班应捕拥了进来,其中有手上拿着麻绳铁索,就要往林忘身上套。 吴大几人上前挡住,慌忙问:“怎么回事?” 幸而这群应捕中有一个平日常来店里的,林忘又送过礼,他说:“林掌柜,有人给你告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走一趟吧。” 他这一说,众人就都知是昨天那大汉闹得事,林忘分辨几句:“我是冤枉的,昨天有人来店里惹事,没得到好处,才使的坏。” 这会,另一个捕快不屑地说:“冤不冤枉,咱们太爷自会定夺,你现下跟我们说也没有用。” 林忘定了定心神,也不再多说,配合地让他们给自己捆上,跟着应捕走了。 57、地沟油都弱爆了 那些应捕压着林忘来到了衙门,只见在堂下左边,跪着个人,此人正是昨日来闹事的那个大汉。 来到公堂之上,林忘反而不太慌张了,他之前怕这人在背后使些下三滥的招数,自己难免防不胜防,如今却是报了官,他没做过亏心事,也不心虚,走到右边跪在地上,竟然还有功夫在心中感叹一句“没想到有一日我会来到这衙门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坐在头上的县令老爷并不甚重视此案,只当做邻里间鸡毛蒜皮小事,开口的声音淡淡的:“今有吴罗告你家饭菜吃死他家父亲,你怎么说?” 林忘虽说不心虚,可到底还是紧张,他手心已满是汗,正紧紧攥着腿边的料子,说:“青天老爷,我是冤枉的,我承认他家老爹前日在我店里吃过饭,可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吴罗昨晚来我店里闹,非说他老爹是吃了我的饭吃死的,我看他本意是向我讹钱,被我果断拒绝,又痛斥了他几句,这厮怀恨在心,今将我告上堂来,请老爷明察。” 吴罗立即叩首:“青天爷爷,不要听他一片之词,我吴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薄有资产,我也断不会为了一点银子去讹他的钱,我只恨他黑心黑肺,以次充好害人性命,我只求青天爷爷主持公道。” 县令看了看吴罗,说:“你若要告他饭菜不干净致你父死,需得验尸,你可愿意?” 吴罗再次磕头:“大老爷,我父惨死,已不明不白,做儿子的,怎肯再看其尸骨被人开膛破肚?” 他的话,连林忘听了都吃了一惊,毕竟吴罗若是要告倒自己,至少要验明尸体死因为何,他这样不肯验尸,其实对他这个原告很不利。 果然县令皱起了眉毛:“你这样又不肯验尸,如何证明是林忘店里食物的原因?” “我父亲身体一向健康,那日晚上正是吃着从他店里带来的菜,忽然口吐白沫,不一会功夫,人就过去了,请来的大夫也说老爹身体没有急症,倒隐隐像是中毒,原本小的并不太信,我老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家庭关系简单,老爹又是个和善的,于是我就让大夫检查了下桌面上还没撤下的菜,大夫挑出一盘菜来,说是不干净,那菜正是从他店里买来的,那大夫事先并不知情,总不可能是诬告他吧。”吴罗到底也只是个普通老百姓,面对官老爷,嘴里称呼,一会是老爹,一会是父亲。 林忘听了很是讶异,他之前并不知道这些,也是吴罗昨天被气得糊涂了,来到林忘店里只顾得大骂,详细原委反而没说。 县令听了,果然传唤了大夫,大夫跪在堂下,将那晚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和吴罗说的大致相同,又说其中一盘菜不太对,他当时也并不知那菜是罗老爹从外面买来了,但若要验,却也并没发现有毒。 很快,那盘菜当做证物传唤上来,又让专业的人验了一遍,确实没毒,只是那人脸色却不对,走到县令旁边,嘀嘀咕咕了几句,不知说的什么。 县令沉吟片刻,说:“差捕快十人,去林忘店中,将一应食材运至堂上,不可有遗漏。” 林忘这会有些莫名其妙,却一直没有为自己分辨,他侧头看了看吴罗,只见他涨红着脸,眼睛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发现林忘看着自己,扭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中只有气愤哀伤,也没有其他情绪,林忘这会不由得暗想,吴罗这人可能真不是小混混来给自己使绊子的。 过了一会,林忘店里的东西都运来了,底下有人一一检查,蔬菜、鱼肉都是极新鲜的,每日送一次,那人摸到了油桶,从里面舀了一勺,先是提鼻子闻,然后倒在手上摩擦,再闻,只见他猛地抬起了头,一脸嫌恶,大呼:“此油有问题。” 听到这,林忘心中咯噔一声,瞪着双眼满脸不敢置信。 县令问:“此油如何有问题?” “此油非荤油、菜油、籽油、鱼油,而是人脑油!” 林忘呼吸一窒,愣了有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什么,以至于县令接下来的话他完全没听清。 吴罗嗷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一个劲儿地哭着亲爹。 县令怒道:“丧尽天良,竟以人脑炼油,与人食之,真真丧尽天良。” 林忘整个人都呆了,魂不附体,颠三倒四地辩道:“青天老爷,小人真不知情,这油是小的从街上一个王姓油郎手里买来的,小人真不知这是人脑油,请大人明鉴。” “那油郎可是哪个铺子里出来的?” 林忘浑身已经抖了起来,他摇了摇头:“他说他是外地人,来虞城谋生计,从油坊挑些油出来卖,也赶上我店里那天油用没了,便就近从他那买的。” 幸的这县令是个廉明聪察之人,早时观察林忘毫不心虚,便是让将他店里食材都搬来那会也未见丝毫慌张,便知他确实不知情,虽他无心害人,可又难免担个失察害死人的罪名。 县令抽出签来,喝道:“虽你无心,可那吴老汉确实因你店内食物而死,判杖十,暂时收监,待寻到王姓贼人,再做定夺。” 林忘一听“杖”字,就知自己躲不过了,两旁的衙差将林忘拖至长凳上,趁这功夫,林忘小声道:“望差爷手下留情,他日必有重报。” 那俩衙差面无表情,也没有反应,林忘心中有些怕了,不知自己这空口支票管不管用。 林忘趴在凳子上,脑袋一片空白,耳听得一声“打”,接着是啪啪啪板子的声音,林忘立刻感觉到臀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虽疼,却不是不能忍的那种,林忘听说这些衙差对于打板子都有一手,若是想给人打死,十来板子就能结束人性命,若是想从轻,便看着打的多,却只是伤到皮肉,林忘觉得每下板子都是照着屁股上肉最多的地方打,便知道这衙差手下留了情,心中记下,面上咬牙忍着。 打完板子,林忘被人拖着拉了下去,当时打的时候,并不是特别疼,这会打完了,却感觉后边像是着火一般,且蔓延到整个后背,林忘都没注意到自己是如何被押到狱中的。 监狱有狱卒,为首是个面带横肉的男人,他看了林忘呻吟了一声,沙哑着嗓音说:“倒是个细皮嫩肉的哥儿。” 那人一把拉过锁着林忘的锁链,推推搡搡给他关进一间牢房,手趁机在林忘身上摸了几把,他给林忘关进牢房里却不放开他,而是用链子给他锁在栏杆上,林忘本就快支撑不住自己身体了,如今被锁住,整个人只能站着,脸紧紧贴着栏杆,动都动不了,他向狱卒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想解脱?也容易,先拿一贯钱,买你从栏杆上解了锁链,再拿一贯钱,便可以把你身上的锁链去了,我看你挨了板子,你花两贯钱,便有好的伤药送来,再来两贯,可以给你送床松软的被褥,若是要吃饭吃菜,都有价钱。” 林忘因疼的,脑子有点钝,直到那人提了钱,林忘才想起自己的钱都锁在三楼的卧房里,如今他出了事,那还不乱了套? 林忘这会是真慌了,脸色惨白,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他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那声音嘶哑,一时间竟不像他的:“差爷,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只有半贯了,您行行好,等我出去,一定加倍孝敬。” “啐!”那狱卒恶狠狠啐了一口痰在林忘衣服上,道:“出去?你能不能出去都说不准,还跟老子提以后?没钱,没钱就挨着吧,看你能挨多久。” 他说完,又下力气拽了拽锁着林忘的锁链,勒得林忘浑身都疼,嘴里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呼,那狱卒刚要再骂几句,后面匆匆来了个狱卒,几步走到跟前,手上做了个动作:“大哥,手下留情,有人来看这人了。” 那人一听,脸上的横肉顿时舒展开来,林忘木木地抬起头,只见从门口走来两人,走近一看,竟是陈升和吴大。 陈升在监狱呆过,对里面的一系列事情自然熟悉,甚至锁着林忘这狱卒还认识他,陈升走到那人面前,立即从怀里掏出了十贯钱递给对方,客客气气道:“劳烦李爷多照顾一下我家掌柜。” 那李姓狱卒接过钱后笑眯眯点了点头,这就给林忘摘了锁链,口气立马不同了:“我去给他张罗伤药。” 那俩狱卒离开后,吴大猛地上前一步,哽咽道:“林小哥。” 林忘眼圈也红了,见他们来了,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又想起陈升刚拿的钱,遂问:“你们哪来的这么多钱?” 吴大脸色有丝羞赧,陈升做了个告罪的手势,说:“我在这呆过,自然知道没钱是多难熬,你又是个小哥儿,更加会被人欺负,我自作主张,上你卧房砸了你锁钱箱子,能来看你也是使了钱,之后还要各方面走关系,最好能让吴家人销讫,都要花钱,望小哥勿怪。” 林忘心知自己的钱如今都在他们的手里,虽提心吊胆,但他们来看他,证明还没背弃自己,也确实像陈升说的,他现在关在牢里,也没什么作为,在外面走关系,还是靠他们。 “我哪会怪你们?若不是你果断,我在牢里怕是不知怎么过呢。” 双方又将彼此的情况说了一遍,主要是林忘听陈升说店里的事,刚刚公堂之上的事情,陈升他们买通衙门外的官差,已经知道了大半。 “林小哥,都怪……我。”吴大抓着栏杆,手指都泛白了,他的意思是指那王姓油郎是四狗子找来的,连带的,那也是他的责任。 林忘摇了摇头:“不怪你,也不怪四狗子,若不是我糊涂贪小便宜,也不致招此大祸。” 陈升和吴大知道林忘挨了打,也不好一直缠着他说话,陈升自怀里又掏出十贯钱给他递过去,说:“这些钱你收好,若有什么事,可散给狱卒,叫他们好好照看你,免得受苦,我们出去后,尽量想办法,明日再来看你。” 林忘接过钱,点了点头,别的话也说不出来,吴大和陈升道了句保重,就走了,林忘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苦的厉害,又担心他们一去不回,又不知自己未来会怎样,加上刚受了杖刑,眼前一黑,竟是摔倒在地上。 有片刻失去意识,然后林忘重新爬了起来,步履瞒珊走到了里面。 不一会,收了钱财的李狱卒张罗来了伤药、棉被和食物,又给林忘带了身衣服,林忘总算不用受这饥寒之苦,他强迫自己吃了几口饼,然后裹着棉被,浑浑噩噩昏了过去。 58、入狱出狱 “老大,林小哥那里出事了。”李沐匆匆走进铺子的后室,顾子青正在查账。 顾子青闻言,从账本中抬起头,他原本并不以为林忘在虞城里能出什么大事,顶多是有混混去他店里捣乱,可他看李沐凝重的脸,让他意识到这事可能不小,眼皮一跳,忙问:“他出了什么事?” “林小哥被官府抓走了。” 这消息让顾子青心中一惊,啪的一声把账本摔在了桌子上,他担心林忘一个小哥在衙门上吃着苦头,可顾子青到底还算冷静,没有急吼吼的乱问,而是等着李沐把话说完。 李沐不等顾子青问,就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口齿清楚,三两句就说清楚了。 就跟李沐了解自家老大一样,顾子青也相当了解自己的左膀右臂,他看李沐面上镇定,问:“你已经去衙门打点好了?” 李沐知道顾子青心中喜欢林忘,他若出事,他肯定帮一把,若是通知顾子青以后再打点,难免耽误一会功夫,就是这么一小会,身陷牢狱中的人还不知会出什么事,便是整死个人都没问题,李沐点头,说:“林小哥如今被暂时收监,我刚去牢里打点关系,他运气差,正是李大看管的他,不过他那几个手下倒是机灵的,听说已经使了钱看过他了,在牢狱中倒没吃什么苦,我又亲自去提点了李大几句,想来狱卒不会再有人为难林小哥了。” 顾子青点点头,手指叩着桌子:“南方那边有人用死人脑髓炼油,这事五年前在各大城市闹过一次,逮了一些人,杀了一些人,之后倒沉寂下来,没想到五年之后又重新出现人脑油。” 李沐苦着一张脸,点头附和:“那林小哥也是个倒霉催的,老大,这几日咱们可从他店里吃了好几顿” 顾子青也一脸嫌恶,瞪了他一眼,又说:“这种事各地官府都极为重视,因一旦闹出了人脑油,便不是一个城市的事,如今没听别的城市传来风声,虞城又只有林哥儿一人被暴了出来,他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李沐,你去派人查查,城里还有谁买了人脑油,林哥儿总不会这么倒霉,全城只他一人买了,再者,那群人为了图财,也不可能只为卖那两桶,若是找到了别人,便一同报到官府,好替林哥儿分去些注意,你自己亲自去和那吴家人交涉,务必让他销讫,县令那边我自己过去打招呼,虽替林哥儿在狱中打点了,可那里到底不是人呆的地方,他一个小哥,怕是撑不了太久。” 李沐有些吃惊地看着顾子青:“老大,你竟是认真的?” “快去吧。” 话说林忘待在牢狱里,裹着被子倚着墙角,只觉得这里阴冷的厉害,明明四周都是泥墙,无一丝缝隙,却总感觉有风吹进骨头缝,林忘手脚冰凉,浑身的皮肉,包括前面没挨打的地方,都疼了起来。 咔嚓嚓一声动静,惊得林忘强睁开眼,只见李狱卒推开门走了进来,这人浑身带着戾气,林忘又身为阶下囚,见了他比见了堂上的县令还要怕。 李狱卒这会脸上却挂着笑容,走到林忘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说:“我看你身单力薄,又受了杖刑,难免会发起热来,这是我找人煎的药,你喝了,对你总归有好处。” 林忘狐疑地抬起头,之前这人因他没钱而暴躁的嘴脸还在眼前闪现,只隔一会,便跟换了个人似的,林忘心中吃惊不小,愣愣地看着他手上,果然见他端着碗漆黑黑的汤药,林忘还在纳闷这人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他又不敢晾着对方,便挣扎起来,接过了碗,嘴上有气无力道:“多谢差爷。” 林忘盯着碗,倒也不担心这人是害他来的,一来两人无冤无仇,二来对方若是想害自己,何必还浪费一副药,以他的本事和狱卒的身份,直接找个由头打他一顿,这种人,最是“无利不起早”。 李狱卒点点头,竟然还安慰说:“你且放宽心,有人在外面给你使力,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出去。” 林忘听他这么说,便以为是吴大他们在外面使了钱,才让这人转变了态度,心中也真放宽了些,忍着苦涩,将一碗药都喝了。 想来这种去热药都有安神作用,喝了药没一会,林忘昏昏沉沉,眼皮似有千斤重,倚着墙角睡着了,虽说是睡着了,可毕竟不踏实,林忘能听见外面来来去去的动静,也能听见牢狱里其他犯人的鬼哭狼嚎,时而还能听见狱卒们小声交谈,窸窸窣窣,隐隐听见几句诸如“背后有人”、“靠山极硬”、“不用几日就能被捞出去”的话。 林忘呆在牢里,虽狱卒无人为难他,顿顿好饭好菜不差,可林忘毕竟心中抑郁,身上又有棍伤,又发了烧,脑子里还要拼命转不停,为以后考虑,他外面上像是好转,其实不过是他强撑着一口气。 第二日下午,李狱卒来给林忘开了牢门,请他出去,林忘原本以为是要上堂,毕竟他没想到吴大他们能这么快摆平县令和那吴家人。 李狱卒脸上挂着笑,殷勤至极,说:“恭喜小哥,那吴家人撤了告,咱们县老爷念在你不知情,这就将你放回家,这两日小哥担惊受怕,如今总算洗清了冤情。” 林忘有种福从天降的感觉,他以为还要在牢里再呆些日子了,他整个脸上精神起来,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小哥你赶紧出来吧,这牢里潮湿阴暗,小哥你受不了。” 林忘走出牢房,虽然还没出去,却浑身轻松,他从怀里摸出了一贯钱,塞在李狱卒手上,虽说之前也给了他不少,但毕竟自己现下出去了,还是再表示一下,林忘现在有种重见天日之感,哪里还在乎那点钱。不是林忘诅咒自己,就是说万一以后自己有什么事还落在李狱卒手里,他也能看在自己曾经大方的份上,能放宽他些。 “这两日多谢李狱卒照顾,这点子钱孝敬狱卒的。” 李狱卒因林忘的事可是得了不少好处,如今见林忘临走之前又塞给他一贯钱,顿时笑眯了眼睛,伸手接了过来,嘴上则说:“小哥你太客气了,倒是我,在小哥刚来那天也不知道你和顾二爷有交情,多有得罪,还请原谅一二。” 林忘听他提顾二爷,心中一阵惊讶,他又不好直接问,便假意说:“这次我也是多亏顾二爷帮忙。” 李狱卒点点头:“可不是吗,昨天,你刚被送进来,顾二爷就使人来打点一番,他又亲自去找了咱们大老爷,连吴家那头都是他摆平的。” 林忘大吃一惊,原本他根本没想到顾子青,真以为就是吴大他们打点的一切,可又一想,那吴罗是个硬骨头,看样子也并非是贪财,又恨着害死他老爹的自己,应轻易不会销讫,吴大又没有什么背景,说白了就是住养济院的小混混,林忘是高估他了,毕竟这案子可牵扯到了人命,一般人也没这么快速度摆平。 林忘怀着复杂的心情出了监牢,再重见天日,只觉外面日头刺眼,陈升、吴大并几个孩子在一旁等着,见了林忘,个个喜出望外涌了过来,心中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说不出来,都红了眼眶。 四狗子因自责是他引来的祸头子,躲在最后不敢见林忘,只低头呜呜突突的哭,林忘实在是没心思说话了,只道一句:“先回去再说。” 于是几人便先后上了停在路旁的车子,那车子载着他们回到了火树街,如今再看自己的店铺,是大门紧闭,门口萧条。 林忘心中又酸又苦,顶着行人和周围邻居刺过来的目光,开了锁,走进店里,只见里面如遭过打劫一般,桌椅板凳摔在一旁,碎碟子碎碗混着烂菜叶子洒在地上。 陈升解释道:“这都是那些官差弄的。” 林忘也猜到了,点了点头。 “便是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就给你救出来,从你房里找到的钱,其中十贯给了李大一人,其余狱卒又花了十贯,买通衙门外的官差花了……”陈升一样一样的报,最后递上林忘的钱袋子:“这些是剩余的,你过下数。” 林忘接过钱袋,明显比之前瘪了一半,他也无暇心疼,如今只是一个劲儿地庆幸自己出来了。 陈升又说:“林小哥你在里面吃了不少苦,我们现下给你打来水好歹洗漱一番,在张罗些吃食,然后小哥你就休息吧,什么事明天再说,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小哥你宽心些。” 林忘之前没想到陈升竟是个心细的人,如今确实他也懒得再想别的,连话都懒得说,点了点头。 几人去河边给他打水,又做火烧开,之后给他买的食物也是清淡的,林忘都弄好后,几人离开了,林忘一人上了楼,先是看了会被撬开的箱子,然后便楞楞地躺在了床上,片刻就睡死过去。 59、宽心难 林忘狠狠睡了一大觉,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下到一楼,看着满屋狼藉,这会才知道心疼。 等到中午的时候,吴大几人来了,昨天也没工夫诉衷肠,如今见林忘收拾的利索了,但面露疲惫,像是蔫了一样很没精神,一个个心中难过,围着林忘痛哭一顿,林忘眼睛发酸发胀,却是哭不出来。 四狗子殷勤地给几人搬凳子擦桌子,不时地还用小狗般可怜兮兮的表情偷看林忘,林忘看向他,他又立刻躲开。 几人坐在屋当中,陈升也知昨天林忘思绪混乱,说的话可能不曾听进去,于是又将那些钱如何花的说了一遍。 说完钱,几人有片刻沉默,林忘发现他们都用尴尬地表情看着他,连陈升都有点眼神闪烁,隔了会,他说:“小哥你出事那天,我们原本去同福店找你家人,可他们听说你害死人获了罪,一个个怕被波及,都不愿意出面,我们又怕告知了他们这店是你的,他们把钱都拿走,便继续瞒下来,没想到第二日,就是昨日早上,你家人就离开了虞城……” 他们心想这林家人简直没有良心,看着自己儿子被关进大牢,不说想办法,竟然第二日就走了,他们又有点同情林忘,怕林忘伤心难过。 林忘压根没把他们当成家人,如今听了林家人的反应,怒极反笑,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咬牙切齿道:“做得好,记住,他们以后不再是我家人。” 众人见他这样,都以为他被刺激的反常才说出这种话,想劝可又不知道怎么劝,这会吴大话里又拎出了三水,说他以前的后良也是个冷酷无情的,三水又磕磕巴巴说了几句自己曾经的惨样,企图让林忘好过些。 可说完后,大家发现,三水那是“后良”,而林忘的家人可都是亲生的,没想到做出来的事,竟比三水后良还狠,若是林忘真只是店里的厨子,没有钱没有背景,这次进大牢,怕是出不来了。 林忘想林家人定是怕自己的事牵连林小妹,这才立即动身走了,如今在他们心里,怕是没什么事能比得过林小妹选秀了。林忘懒得想那些糟心人,挥手打断了吴大几人的话,之后又说了几句其他的琐事,吴大这会抬脚踹了四狗子一下,他下了力气,差点给四狗子踹得摔在地上。 四狗子身体剧烈一晃,猛地抬头,对上林忘眼神后,又立刻低下,支支吾吾几句,然后哭着说:“林小哥,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林忘想他们在自己危难时没背弃自己,实属不易,这会再去责怪谁也没有意思,便说:“四狗子,这事不怪你,虽说是你找来的那人,可若不是我贪图小便宜,也不会牵出后面的祸事,说来说去,都是我害了自己。” 几人见林忘说出这话并不勉强,当真松了口气,四狗子更是站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事到底怨我,那油铺子送油的货郎还劝过我,也怪我当时心中有火听不进去,反而还刺了他几句,如今想起了,他也是个憨直的人,被我说了,也不反驳生气,如今弄得我心中过意不去,无论这店日后还能不能再开门营业,我也不想和油铺子闹得太僵,陈升,你去置办些礼物,给油铺子那人送去,就说我上次脾气不好,说了不好听的话,代我给那人和油铺掌柜陪个不是。” 众人听林忘说“无论这店日后还能不能再开门营业”时,都心中一惊,纷纷说了些宽慰他的话。 林忘又看向吴大,说:“吴大,你统计下这次衙门里都托了那些人帮忙,三天后请他们在向阳楼摆一桌,记住,可千万不能有落下的,即便只是给带了话,或是传递个信儿,也要请到。” 吴大点头应是。 “栓虎、三水、四狗子,这次你们打探一下人脑油的事,这天下间真能用人脑炼制成油的吗?就从吴家请的那大夫入手,他是如何察觉出那菜不好,怎么个不好。听着,我这是为了了解情况,你们可不能恐吓对方,要好言好语地问,之后再打听打听之前或是别的城市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还有,你们打探一下那油郎的消息,虽然他必定已经跑了,打探下他是否卖给过别人人脑油,我至少要知道这人是专门来害我的,还是倒霉催的让我赶上了。” 几人闻言点了点头,四狗子重重地拍了拍胸脯,一连应了好几句是。 之前跟那吴家人算是私了的,那吴罗是个死犟的汉子,还真真是为了给老爹找回公道,因当时在公堂上说并不是图财,如今也不好狮子大开口狠宰林忘,再加上又有顾子青从后面使劲,这吴家最后只让林忘出了一应殡殓费用,纵使棺木选的好的,一切又办的风光,最后也不过要了林忘几十两,毕竟是平民老百姓,便再风光大办,一应规矩还是不能超过了。 “吴老汉那事毕竟是因我而起,虽说是了了,可我内心有愧,过几日我会亲自去他家请罪,这礼物置办也交给陈升你了,我最近不想出门,礼万不可薄了,也不可有不合宜的。” 说完后,林忘又从怀里掏出五贯钱放在桌上:“之前我入狱,多亏你们忙前忙后,这两日也都辛苦了,这钱你们一人拿走一贯,留着花去吧。” 众人纷纷摇头,说林忘于他们有恩,平时对他们又极好,为人宽厚出手又大方,若是他出事了几人丢下他不管那就太没良心了。 “我知你们的心意,这钱你们拿走花去吧,或是不花,自己存起来也好。” 双方又互让了几句,最后他们见林忘十分坚定,便拿了钱,嘴上说些感谢的话。 林忘又交代了几句别的,因之前打击太大,他一时还缓不过来,只觉得整颗心都累的慌。 吴大几人心想林忘到底被打了一顿,又关押两日,精神有些不振,便以为歇两日就好,也没看出什么不对。 众人不打扰林忘休息,吃过午饭,就都站起来告辞了。 过了约一刻钟,陈升去而复返,他脸上表情犹豫了一下,说:“林小哥,这次吴家人能这么快松口,背后对亏了顾二爷跟着推了一把,这事你知道吗?” “是吗?你怎么知道的?”林忘不答反问。 自打出狱后,林忘表情起伏很小,陈升一时也看不出他到底是知道不知道,听了林忘的问话,他说:“我怕吴大他们脾气冲动,便自己一人去和吴家人交涉,接连去了几次,起初他们并不松口,后来我再去,他们态度猛地来了转变,同意撤告,也并不狠要多少钱,只说出了殡殓费用,你也知道那吴罗是个犟人,对这结果也有些不满,于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其中便提到了顾二爷,说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才让他们不得不放过你。” 林忘点点头:“我和顾二爷之前也有过几面之缘,万没想到他会出手帮我,陈升,你再去置办一份礼物,我是要送顾二爷的,你自己衡量,万不可薄了,但也不要太超过了。” 陈升心想林忘说的“之前”,可能是开店之前,不可能顾子青只是店里的常客,林忘出事便帮他,陈升也知这事不能多问,说出来提醒林忘一声。 晚上的时候,吴大他们怕林忘闷在屋子里不吃饭,几人带着吃食来找林忘,他们猜的没错,如今店里什么食材都没有,他们若不来,林忘是肯定不会出去自己买,而且他现在也不太饿,忍过一晚也无妨。 几人就是来给林忘送吃食的,等林忘吃完饭,他们就走了,只不过临走的时候他们担心地看着林忘,因为这一天里,林忘吃的并不多。 林忘坐在屋中央,脑子浑浑噩噩,他心中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即便只是提起筷子夹一口菜,他都觉得懒懒的。 就在他准备上楼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忘以为是吴大几人有事又回来了,或者说他根本没做他想,林忘端着油灯起身,慢吞吞走到门口,开了锁推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披着斗篷的顾子青,顾子青起先面无表情,在看见林忘后,眉头反而皱在一起,他低声说:“我来看看你。” 若是搁以前,林忘就会担心要是别人看见他俩关起门来独处一室,还不知怎么想呢,可如今林忘懒得计较这些,他又知这次其实是多亏了顾子青帮忙,所以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让了让,给顾子青请进了屋,然后回身关上门。 在顾子青被林忘请进屋的这一刻,顾子青心中也有些纠结,他同样知道林忘之前为避免遭人非议,无论是对吴大他们还是他,都是极为避嫌,基本上没有和谁单独相处的时候,就是有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或是大敞着门扉,一幅光明磊落的样子,如今林忘请他进来,还将门关上,顾子青又有点担心通过这事以后,林忘会一改往日爽快性子,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趋炎附势,毕竟这次的祸事让林忘见识到了,没钱没背景,只能吃苦受罪。 林忘关上门,一时没动,俩人就这样站在门边,顾子青打进屋后就没说话,林忘低了低头,以示恭敬,说:“这次承蒙顾二爷相帮,您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说完话,林忘才想起自己这样挺失礼的,便给顾子青让进去,又说:“如今我这一片狼藉,也没什么招待顾二爷的,二爷若不嫌弃,喝杯白水吧。” 林忘真就去厨房给他倒了水,然后立在一边,懒得去猜顾子青这次来到底是何意。 顾子青见林忘没有过分献殷勤,其实心中反而更高兴,只不过看林忘脸色十分不好,高兴又变成了担心,他毕竟经的事多,见林忘这样,便知他有气郁结于心,憋在心里久了,对身体损害极大,不如发出来的好,于是放柔声音说:“我知你这次吃了苦头,就当花钱买了教训,日后从头再来过,你且放宽心。” 周围人都说“放宽心”,可又不是当事人,这次损失这么大,林忘又是个没靠山的人,甚至连家人都靠不住,他如何不心疼?林忘之前比别人都辛苦,干饭店本就累,起早贪黑,他夜里还要去摆醒酒饮,这事一出,不仅把他半年来赚的钱都赔光了,甚至连顾子青当初给的本钱,都折了大半,如今数数,只剩下三四十两银子。 林忘听了顾子青的话,其实并没往心里去,只是下意识道:“我会宽心的。” 顾子青见他敷衍,又说:“不过是被事情牵连,又不是没能力,我知你很有本事,不如我出资助你,再将饭店开起来。” 60、日后的打算 林忘闻言,眼中有了些光彩,但他并不是因为听顾子青要资助他才有反应,反而是顾子青说他有本事,就是这一句话,林忘心中竟有些释怀了,自己毕竟不是山穷水尽,比之刚来到这个世界那会,现在身上还有三四十两了。 林忘之前像是钻进了死胡同,如今一旦想开了,倒也好多了,总算有了点精气神,因心中确实真心感激顾子青,这次便和他多说了些:“多谢顾二爷好意,您已经帮了我很多忙了,我手里还有些钱,也还够用,只是我不想这么快就重新开张,毕竟我店里是吃死了人,生意肯定会有影响,而且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我想着去别的城市闯一闯,或是先在城外置上几亩薄田,等过个一年半载人们逐渐忘了这事,再重新将饭店开起来。” 林忘自个还在考虑是去别的城市还是先在城外置田,要说去别的城市,他能立刻再将饭店开起来,别的城市的物价比虞城低,成本也少些,可他毕竟刚在虞城有些熟了,而且虞城是陪都,物价贵机会多,人们消费水平也高,可若留在虞城,就像他说的,至少要等过过,人们忘了这件事,否则即便他换个地方,人们也能认出他。 顾子青一听林忘要离开虞城,心中猛地一跳,又怕他真的走,话就脱口而出:“你不要走。” 林忘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看了顾子青一眼,只见他眼睛极亮,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顾子青抬手咳了一下:“虞城毕竟是陪都,这里的人比其他城市的要富裕,你好不容易混的有了起色,总不能丢下就走吧?即便这事发生了,可你之前走动的关系还在,以后你想再开店,也比你去别的城市从头来过要容易,就像你说的,你想等人们淡忘这件事,也大可不必离开虞城,或是先找出地方住下,或是先找个活计也好。” 林忘摊摊手:“除了烧菜,我也没有别的一技之长,就是缝缝补补,我也不拿手,虞城房价太高,就算不去别的地方,我想着不如先在城外置些田,靠着租子过活,过个一年半载的,再重新来过。” 顾子青还是摇头:“最近几年天灾不断,虞城附近的土地价又高,不少农民都去应募当兵,而且你的钱,不是还要留着日后做买卖了吗?如今剩的想来也不多,都置了田,万一这一两年里又赚不上佃钱,等日后你想再把田卖了,怕是指不定是升是落了。”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林忘咬了咬牙没说话。 顾子青又说:“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为人勤快,在虞城找个活计不难。” 林忘挑了挑一边的眉毛,隐隐地明白了顾子青话里的意思。 顾子青看他脸上有了表情,就知他慢慢想开了,又见他一边的眉毛挑起,很是有意思,脸上表情也忍不住柔和起来:“你也知,我爱吃你烧的菜,极为对我胃口,连酒楼里的大厨都比不上你,不如你来我府上,负责我的饮食,当个厨郎。” 林忘用狐疑戒备的眼神看着顾子青,虽没说话,但那意思已明白了。 果然,顾子青不可能读不懂林忘的表情,他说:“我自认为还算是个正人君子,虽也确实是倾慕你,但并不是让你到我府上后就强迫于你,我只是想日后能天天吃到你烧的饭菜,而且你来我府上当厨郎,也是规规矩矩签订典身契约,约定好几年,你住在我府上不仅能省了日常开销,我发你的月钱你还能存下来为你买卖资本,岂不两全其美?” 说实话,林忘是真心动了,因顾子青一向信誉极好,他说的话林忘信了,而且林忘也有点私心,想着和顾子青打好关系,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谁知道林忘要是拒绝了顾子青,顾子青会不会恼羞成怒,毕竟林忘之前可拒绝他多次了。 顾子青见林忘心动了,加把劲劝道:“你可以打听打听我的信誉,从没干过强迫别人的事。” 林忘知道,过了今天,自己八成找借口推脱的,白白错失了这次机会,而且话又说,自己和顾子青,肯定是后者身份高,今天他开口相邀,若林忘说考虑一下,倘或之后答应了,反而显得自己太过拿大。林忘是个挺现实的人,他知在顾子青府上当厨郎,确实百利无一害,而且自己签的并不是死契,于户籍来说还是良民,至于顾子青对他有意思什么的,这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实质的利处明显。 所以林忘只考虑了一会,便点头道:“多谢顾二爷给小可一个机会,日后在贵府定当全心效劳,只是顾二爷可否容我半个月,我将身边的事处理完毕。” 可能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能往好处想,套上个优点的词。顾子青见林忘仔细考虑后答应下来,只觉得他做事果断,不拖拉不矫情,很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并非打肿脸充胖子。 顾子青一想到日后林忘天天在他府里,心中莫名的期待,又有一阵轻松之感,他说:“这是自然,我知你还有不少琐事要处理,不如就定下月十五,你来我府上找我。” 林忘很规矩地行了个礼:“多谢顾二爷。” 顾子青想着来日方长,便没多说其他的话,只嘱咐他宽心些,就走了。 林忘想自己至少没有山穷水尽,便也真的宽心了许多。 夜里,林忘发起了烧,那感觉就好像浑身的毛孔紧闭起来,而肉里面有股凉风,正拼命要往外钻,林忘躺在床上忍不住呻吟出声,辗转反侧。 天亮后,他也不见好转,只不过人清醒了些,他又在床上躺了会,直到楼下传来敲门声。 林忘慢吞吞地下楼,给吴大他们开了门,吴大他们年纪小,想象力丰富,几个人在门外等了半天,心中生出惶恐,怕林忘一个人想不开。 他们见林忘开门后先是松口气,然后见林忘脸色十分不好,嘴唇都爆了皮,脸颊不自然地红着,陈升第一个反应过来:“林小哥,你发热了!” 林忘点点头,有气无力道:“嗯,夜里发起来的。” 林忘也不是那种委屈自己的人,不等他们说话,他又说:“劳烦帮我请个大夫来,折腾了半宿,一直捂着被子,也发不出汗。” 吴大一边转身,一边说:“旁边不就是药铺吗,我这就去请大夫来。” 林忘是有点糊涂了,竟忘了旁边就是药铺。 不过片刻,就将隔壁的大夫请了来,那大夫摸了摸脉,又看了下林忘舌苔,说是因心火引起的寒症,因是邻居,那大夫也知林忘这几日发生的事,便说:“小哥这样能将火发出来,其实是好的,万事切忌憋在心里,一日两日看不出什么,时间久了,身子都亏了。” 付了诊金取了药,趁这会功夫,林忘决定将自己要去顾子青府上当厨郎的事说了,毕竟几人相处一场,林忘不是拖拉之人,总不能一直瞒着。 林忘上楼又取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他坐在凳上,半个身子倚着桌子:“你们先别忙着煎药,都坐,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几人一听林忘这个口气,心中都咯噔一声,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四狗子和三水年龄最小,这会袖子里的手都忍不住有点抖了。 “这次发生的事,虽主责不在我,但我难免担个失察的过失,而且这次的事不同于其他,是在咱们店里吃死了人,日后怕是对咱们生意很有影响,你们知我并不晓得那是什么油,可别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只当我无奸不商,是故意为之。” 众人听了林忘的话,都有点坐不住了,在凳子上动来动去,几次想张口打断林忘,但林忘这会表情很严肃认真,让他们一时无从开口。 “这个店,我准备先关了他。” “啊!”四狗子一声惊呼,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又是为日后担心,眼圈立刻红了。 “等过个一年半载,人们淡忘了这件事,再重新将饭店开起来。你们也知,这次的祸事我几乎将所有钱都赔进去,只剩下一点银子,所以这段时间,我在外面找了个活计,也不瞒你们,是顾二爷府上当厨郎,你们也不必为我担心,之前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陈升是知道顾子青这次帮了林忘,所以他听林忘说要去顾二爷府上当厨郎,倒是不惊讶,但心中确实难免可惜失望,他也猜出顾二爷对林忘有些意思,他想这次林忘进顾府,怕是出不来了。 吴大他们从没想过林忘和顾二爷有交情,一个个惊得瞪着眼睛吐着舌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尤其是吴大,心中难过、嫉妒、焦急、自责等等混合在一起,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一直飘在社会上,很是早熟,心中想法和陈升的差不离,他以为林忘这次是来跟他们告别,嘴上说日后开店的话也只是好听,吴大看林忘的眼神里面就带了浓浓的不舍和悲伤。 因吴大的眼神太过露骨,林忘这次瞧了清楚,他又说:“你们毕竟跟了我一场,对我又多有帮助,我不可能自己走了,撇下你们不管不问,我是这样打算的,你们四人也都还小,便是吴大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林忘故意咬重孩子的发音,意为提醒吴大,自己只是将他当成个孩子看,林忘继续道:“你们看对什么感兴趣,我送你们去当学徒,学个一技之长,日后也好讨生活,至于陈先生,不知日后你有何打算,我并不是想赶你走,我的意思是,你若是想回家乡,我可以给你些路费。” 陈升这会也有些动容了,他哽咽道:“因我的无能,牵连家里祖坟被人强占了去,家乡原本已无亲属,我又始终没脸回去,今天既然小哥提了,我也就厚着脸求小哥一二,陈家不肖子孙,也该回家一趟了。” 说完,竟是泪如雨下。 众人劝了好一会才给他劝住。 吴大几人一听林忘对他们都有安排,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不再为未来担心,可仍旧舍不得林忘,一时间红了眼眶。 61、进顾府 虞城城外二十里地有处鸡爪山,因其形而得名,并不高耸陡峭,山上郁郁葱葱,飞禽走兽厉害,常听说有人走近道,欲翻过山,最后却这么失去了信儿,也有那幸运的,侥幸从猛兽嘴下逃了出来,之后便很少有人上山了。 只不过那鸡爪山里资源丰富,倒是住着几户功夫了得的猎户,隔三差五地带着猎物进城换粮换布。也有人被那些猎户救过,下山回城后大肆渲染,再加上坊间的说书人将山上的人事夸大编成段子,人们心中便将那些人当成大侠。 吴大在很早以前就想去鸡爪山寻那些人去学武功,只是当时他手底下还有栓虎他们仰仗他为老大,他若是一走,剩下三人容易被欺负,再加上吴大到底还小,心中也会害怕,一是怕上山有去无回,还没见着那些会武功的猎户了,就被老虎叼走了,二是又怕寻不着那些人,自己再回来,养济院的位置怕是早没了,是以一直犹犹豫豫,谁也没说,便给那事埋在了心底。 如今林忘要去顾二爷府上当厨郎,吴大一是自责自己大意,否则他们还会快快乐乐的开饭店,另一个则是戒备顾二爷,怕林忘被强迫受欺负,第一时间便想自己若是有武功,那就能保护林忘,不让别人欺负了他去,所以在林忘问他们以后的打算时,吴大埋在心底多年的想法终于冒了出来,且如今在没有别的顾虑。 “我想去鸡爪山!”吴大坚定地看着林忘。 林忘并不知道鸡爪山的情况,所以他有片刻茫然,倒是其他人听了后都吓了一跳,连陈升这个外地人都知道鸡爪山的传闻。 “你疯了?”陈升皱眉,也猜到吴大是要去找人学功夫。 栓虎他们一副惊吓的表情看着吴大,七嘴八舌地劝着。 林忘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问:“鸡爪山在哪?” 众人知道林忘来虞城没多久,于是给他解释:“鸡爪山其实就在城外二十里地远,只是那山中多猛兽出没,很是危险。” 林忘的反应和其他人一样,惊讶地看着吴大,声音不自觉扬高了:“你去那里干什么?” 吴大抿了抿嘴:“山上住着一些猎户,功夫很是了得,我想去跟他们学功夫,日后就不会让人欺负了。” “唔。”林忘听他这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劝,想了想,就道:“城里不是有武馆吗你若是想学武,去那里也行,何必非要上山?” 吴大摇了摇头:“武馆教的只是花拳绣腿,空有架子,他们武馆的人,都不敢上鸡爪山。” “那你一个半大孩子,去那岂不是更危险?” 在吴大心底,最听不得林忘管他喊“孩子”,他本就打定了注意跟真有本事的人学功夫,如今听林忘这么说,更让他绝不可能更改。 之后,众人纷纷轮流劝了半天,吴大就是死活不动摇,后来干脆闭上嘴不说话,几人无法,也只能随他。 三水说话不利索,也不想找靠嘴的活计,再加上之前他在厨房帮忙林忘,自认为做的还不错,于是生出了想当厨子的念头,四狗子也觉得当厨子能赚钱,便跟三水一样。 栓虎不喜欢厨房的油烟,反正觉得能赚钱养活自己就行,便打算跟着三水他们一起,只不过能让他在饭店里跑跑堂也行。 众人都做好打算,林忘先是给了陈升一笔够他回家的钱,陈升也不好意思多要,他至少还有些骨气,想着够个应急的费用就行,他路遇其他城镇,可以靠代写书信赚些钱。陈升临走之前对着林忘磕了三个头,浮夸的话却是没多说。 林忘则给吴大添了身衣裳,打了把防身匕首,带足了水和干粮,怕他上山找到猎户后,人家不要他,林忘又给他置办了几样礼物,吴大临走之前,林忘还在劝道:“你这是何苦?我这些日子也听了别人讲鸡爪山,那里真是很危险。” 吴大抖了抖行李,故作轻松说:“你听那些都是夸大的,这几年上山的人多了,人们填不饱肚子,只能铤而走险,有时十来个人一起,也能带着猎物回来,如今的鸡爪山已经没之前那么危险了。” “你也说了那是十来人,可你只有一个人!” “我之前跟上过山的人打听了那些猎户的位置,他们常年狩猎,又住在那里,周围猛兽必定不多,你不要担心。” 林忘叹了口气:“那你多保重,倘若留在山上了,就让人捎个口信回来,倘若你回城了,也让人捎个口信给我和栓虎他们。” “我晓得。”吴大重重地点头,临走之前,他也跪在地上给林忘磕了头,背后的包裹里,有林忘为了他给猎户置办的礼物,压着吴大的肩膀,他觉得后背一片火热,心都烫了起来。 栓虎几人在旁边哭哭啼啼,纷纷上前嘱咐他要小心。 等吴大走了后,就该安排栓虎几人了,林忘打听了一个口碑不错的中档饭店,将人送过去,饭店老板一开始自然不要,嫌弃三水他们出身,怕手脚不干净,林忘便以月饼手艺为交换条件,那老板也听过林忘的事,心中便猜他店里因买了人脑油吃死了人,日后铺子怕是开不下去了,林忘若是一离开,他再学会的月饼的做法,那日后定能赚钱,尤其栓虎几人是当学徒,除了管吃外,几乎用不着月钱,若是他们干得好,老板就当多了几个使唤下人,若是干不好,过些日子便给他们赶走。 那饭店老板听了林忘的话后果然欣然同意,林忘也不傻,一早就猜出了对方的心思,他既然帮忙给几个孩子安排,就不可能只做表面功夫,于是故意说:“你也知我店里出了那事,日后饭店也开不下去,这几个小兄弟在我危难的时候一直帮助我,为人很是憨直,劳烦老板多费心指点一二,我日后去顾二爷府上当厨子,怕是也难出来一趟。” 那老板一听顾二爷,整个人一愣,下意识道:“可是那个顾二爷?” 林忘笑着反问:“虞城还有第二个顾二爷?”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老板日后在顾二爷手下当厨子,可是有前途。”老板想问林忘和顾二爷的关系,不好太直白,旁敲侧击了几句。 林忘点到为止,也没多说。 在林忘心里,月饼手艺不算什么,但在栓虎几人心里,那就好像是宝贝,他们想若是别人有这门手艺,早自个捂住,不让其他人学了去,更何况林忘还是主动提出,就为了让他们日后有个好出路。 栓虎几人之前并不知道林忘会为他们做的如此,当下心中酸的厉害,当着那老板的面眼圈就红了,强忍着没哭出来,之后林忘和那老板又说了什么,他们几乎没听见。 等到回到林忘的楼房,三人噗噗噗,下饺子一样跪在地上,四狗子又勾起了伤心事,呜呜呜地哭着,含含糊糊地说日后定要报答林忘。 劝了他们几句,总算稳住了情绪,林忘看了看几人,似乎之前从没这么仔细看过,这会说的话,真是发自肺腑的:“你们跟了我也有一阵子了,一直勤勤恳恳,吃苦耐劳,尤其我出事那会,你们一直想办法帮我,我是真的很感激。” “日后只剩下你们三人了,吴大不在你们旁边看管着你们,你们也都收敛些,在别人的饭店当学徒,不要和其他人起冲突,万事都要忍下来,想着忍了一时,日后学成了手艺,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才是实在的,你们若是只为一时冲动,叫那老板给你们赶出来,那你们又是只能回养济院,一天一天的混日子。” 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又给栓虎他们惹得哭了起来。 四狗子满脸鼻涕眼泪:“林小哥,只有你是真的为我们好。” 双方又说了会话,等三个孩子走后,空荡荡的屋里只剩林忘一人,他的心跟这屋子一样,空落落的。 之后几日,便是处理琐事,林忘找到房东杨小哥,和他说明了情况,那杨小哥也早知林忘的事,也猜到他以后不租房了,只不过林忘离到期还有几个月,那杨小哥以为林忘要找他退银子,先发制人说了一堆,又说林忘做买卖不地道,连带他那房子日后也不好租了。 林忘原本就没想能退钱,也懒得和他争,只跟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十五那天一早,林忘拖着一笼箱行李,坐车来到顾府,那顾府并不位于城北,而是位于城东,一个城市最金贵的地方,定然是东边。 顾府位于城东防御门内,紧挨着清河,那拉车的车夫听说林忘去顾府,很是客气,下车时,还替他将笼箱搬下车,就放在石狮子旁边。 林忘走到跟前,见是一座双檐滴水门坊,门上高高悬挂大书“顾府”二字的牌匾,顾府占地极广,林忘一时间又有些退缩。 退缩也只是片刻,林忘整理了下衣裳,走到门口叩问。 门内传来声音:“是哪里来的?” 林忘回道:“再下姓林,贵府二爷约我的。” 门公早得了顾子青吩咐,说今天会有个林姓的小哥来,顾子青做事谨慎,虽林忘同意来他府上当厨郎,可毕竟还没签契约,随时都有可能生出变数,所以顾子青并没有说明林忘是什么人。门公只听外面说是姓林,这就忙开了门,见外面是个年轻小哥,长得好看,梳着已婚发髻,带着行李,身边却并无其他人,心中虽好奇得不行,面上却不显,顶多多看了几眼,这就给人请进去,又让人帮忙抬着笼箱。 听着门在背后吱呀一声合上,林忘无声地叹口气。62、在顾府第一次下厨 林忘跟着门公一路往里走,进了做跨院,来到南面会客室,那人又让林忘稍等一会。 有下人奉了茶上来,林忘十分拘谨别扭,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下人奉了茶立在一边,偷偷地打量着林忘。 不一会,只听门外传来咚咚咚有力的脚步声,顾子青脸上带着笑走了进来,他却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李沐,正跟林忘挤咕了下眼睛。 林忘忙上前俯身行礼:“顾二爷安,李公子安。” 顾子青点了点头,给林忘看座,林忘自知日后来他府上是当下人,不好坐,便垂手立在一旁。 顾子青也没再让他,先是说了些场面话,然后又问:“你欲典身多久?” 林忘不想时间太长,又怕时间太短顾子青不愿意,于是回说:“三年,我想典身三年。” 顾子青略微皱了眉头,说:“我府上一般都招长工,最少也是五年十年的。” 林忘一听五年十年,心中就生了退意。 顾子青见他表情就知他心思,于是又慢悠悠道:“不过念在你我相识一场,不是不能破个例,便与你签个三年的契。” 林忘面上一喜,这就又拜了起来。 顾子青指了指李沐,说:“今个就请他来当个见证。” 之后,取了笔墨,写了典身文契,三人挨个签了名字,各一份收好。 顾子青唤来下人,吩咐:“此林哥儿日后就在咱府上当厨郎,专职负责我的饮食,别的不用交给他,让三巧以后改去狄哥儿那里,他不是一直夸狄哥儿好吗,遂了他的意,你先带人下去收拾一番,规矩注意告知于他,从明日起,就当职了。” 那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反应过来,低头应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嘴角,又有几人上前欲帮林忘抬起箱笼,李沐却忽然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冲着顾子青说:“老大,我替你做了媒人,你连个媒钱都不出,难道不说请一顿谢媒饭吗?” 顾子青知他是故意在闹,便问:“你整日跟在我身边蹭吃蹭喝,我可曾饿了你?” “你是没饿着我,可你将林小哥请到府上当厨子,不说叫我在家吃一顿的,我看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明天要离开虞城,等回来,怕是早忘了,横竖他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就先带到厨房给咱们做顿午饭,剩下的等下午再收拾,也来得及。”李沐指了指林忘。 底下的下人一听,心思不由得动了动,他们见连李公子都认识新来这人,便以为他是在哪里当大厨,很有本事,原本因他年轻而轻待的心,慢慢去了些。 顾子青无奈地看着李沐,又看向林忘,嘴上却是冲下人吩咐的:“既然如此,你们先带他去厨房,午饭过后再收拾。” 林忘想顾子青还挺宠着李沐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再加上李沐模样俊俏,莫不是这俩人猫腻?想到这里,就是林忘也忍不住抬头看了眼两人,不过也只是匆匆一瞥,然后就立刻低了头,跟着别人走了。 李沐和顾子青一起看着林忘的背影,前者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目不斜视地问:“老大,你说他最后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总觉得看着咱俩怪怪的。” 下人带着林忘往府里走,那人以为林忘是哪里的大厨子,又见他年轻,好奇的不行,嘴上便一直说着话:“小哥是哪家酒楼出来的?定有副好手艺,能得我们二爷青眼。” “只是在一个小饭店当厨子,当不得夸。” 那人只当他是谦虚,又见他面目生的和善,忍不住心生好感,又说:“原本负责咱二爷日常三餐的是三巧,他掌厨也有些年头了,这次你忽然出现夺了他活计,他怕是不乐意,待会你小心些吧。” 林忘见这人热心提醒,由衷地道了谢:“多谢小哥儿提醒。” “以后也别小哥小哥的叫了,日后也是在一起伺候二爷了,你唤我小昭就好。” 因时辰将近晌午,小昭怕耽误了顾子青用饭,便走的快了些,林忘在后面匆匆跟着来到了厨房,刚一进去,先是被一股厨房固有的热风拍了下,然后又见厨房聚着五六个人,一起看着门口的林忘。 刚才在林忘签典身契约的时候,早有下人将此消息传至了后厨,原本掌厨的三巧哥儿听说有人夺了自己的活计,心中又气又恨又慌张,从二爷身边调开改去狄哥儿那里,身份一下子就不同了,平时能揩的油水也少了,可以说直接砍了一半,那三巧儿当下摔了手里的大勺,骂骂咧咧几句,眼珠子都红了,谁知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这顿午饭都要这个新来的厨子置办,这让原本想使出浑身解数再求个情的三巧彻底失了机会,三巧泄愤般地撤了柴禾,将蒸一半的饺子晾在那,抱着臂站在一旁等着看一看那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呦,新来的小哥面嫩的很,不说还真不知道是厨子呢!”说话这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哥儿,正倚着灶台冷眼看着林忘,面上满是不屑之色,林忘见他眼神恨不得吞了自己,便知对方就是原本掌厨的三巧哥儿。 在厨房当职的,多数讨好三巧,其中一个讽刺地道:“没准技艺好呢。” 三巧听了他故意咬重的“技艺”二字,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故意附和,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是哪里的技艺好。” 林忘看向一开始出言讽刺那人,见是个年轻的小哥,和林忘对上视线,还不服气地瞪了瞪,林忘想这人和三巧不是情谊太深,就是脑子不好,无论如何,日后都是自己掌管顾子青饮食,刚才顾子青又只把三巧一人调走,换句话说,厨房这些打杂下人以后都归林忘差遣,其他人多沉默抱观望态度,只这人,昂着脖子,一副要斗一斗的架势。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有见风使舵的,立马凑到林忘跟前,说:“小哥儿你快点露一手吧,好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村人瞧一瞧。” 林忘心想你这是套近乎呢还是拔火呢? 小昭和三巧一齐瞪了说话那人一眼,说:“林小哥,你确实要动作快些了,若是有什么需要,便吩咐这几个小的。” 林忘将向着三巧没脑子的和见风使舵的几人刨去,剩下几个沉默不说话的匆匆扫了眼,过了遍脑子,记住大概模样,这就点点头。 小昭在府上虽不是一等,但因在顾子青身边伺候,倒是有些面子,而他指的那几个小的,也都是厨房里比较老实本分的。 林忘走到灶台边,先是洗了手,然后快速查看起了食材。 这厨房靠墙的地方有个木头搭成的架子,上面一层层放着筐子,里面盛放着各种蔬菜,地上有个竹笼子,里面圈着几只鸡,旁边有个浅缸,里面有几尾鱼游来游去,桌子上靠墙的一溜是装在各种罐子里的调料。 灶台另一边有个十五格的小柜子,林忘拉开查看,见里面装得各色香料,非常齐全,还有一些外国带来的,平常人家很少用到的香料。 一开始出言讽刺林忘那人见他一格一格查看,便忍不住又道:“也不知这香料认不认得不全,咱们二爷做海上生意,时不时带来些异域蔬菜或是香料,就是一般饭店的厨子也未必都认识。” 众人心知他说的是事实,一时也没人接话。 林忘根本不理那茬,在心中盘算了下菜色,然后一边挑选着菜,一边跟那几个老实的哥儿说:“麻烦将这几样都洗干净了。” 那几个老实的小哥听见林忘吩咐,下意识地看向三巧,得到三巧警告的眼神,但一想日后就换人掌厨了,愣了片刻后就开始动了起来,帮林忘洗菜择菜。 三巧看着忙和起来的众人咬牙切齿。 林忘蒸上米饭,然后让人将豇豆洗干净,择去里面的筋,斜切成小段,搁在加了醋的水里面泡上,这样能去除豇豆本身的豆腥味,这会功夫,他将砂锅置在火上,里面下油,待油烧热,便将泡好的豇豆下里,翻炒几下,然后就可以撤火盖盖子焖了。 这时,林忘再准备另一道菜,他拿来洗净的猪腰,横面剖开,除去腰臊,表面十字刀切片,然后下进沸水中,焯至微微卷起捞出,放进凉水冲去浮沫。 油锅烧热,爆香姜片,大火爆炒腰花,加入烧酒、酱油继续大火翻炒,最后加盐在翻炒两下,即可盛盘。 这会,厨房里的人,心中对林忘的态度有些变化,见他这么一会功夫就做出了一道菜,香味四溢,且还是比较难掌握、做不好容易有臊味的猪腰,不免对他刮目相看。当然,另一些对林忘有敌意的,则巴不得他菜做得不好,三巧更是着魔一样在心中不停诅咒。 旁边焖在砂锅里的豇豆,林忘掀开盖翻了翻,这会已焖出了一层汁水,再盖盖继续焖。 在之后,林忘又做了道京酱肉丝,等这道菜好了后,他再次将砂锅里的豇豆翻炒下,这时下盐、糖、酱油、蒜末和一点点醋调味,再翻炒,就好了,这豇豆外表看起来十分挺实,一点不皱巴下塌,别人见这样,都以为豇豆还没熟,三巧几人盯着那菜开始偷笑。 林忘想如今做好三道菜,两荤一素,为搭配好看,准备再做个素菜。 林忘取来嫩豆腐片薄片,切成块,锅中烧油,再将豆腐裹面粉、蛋液,下热锅中逐个煎成金黄色,因嫩豆腐软,其实这道菜才是最考究功夫的,等豆腐都煎好,锅中重新倒油,葱姜蒜爆香,下香菇片略炒,再放入煎好的豆腐,高汤,盐、糖、酱油,中火收汤汁,在汤汁只剩下原本一般的时候勾芡,盛盘时撒上香葱、枸杞点缀。 最后,林忘又做了个醋椒汤,厨房里的人本就已经饿了,如今再闻见食物的香味,一个个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最后再加上酸味刺激,只觉得嘴里口水四溢。 做好后,由小昭盯着,让人将饭菜送到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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