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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焰烧空红佛桑  发于:2014年0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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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木偶镇(三)

 塞因和费兰站在队长身后,毫不掩饰地打量营地,这才发现这里的帐篷似乎只有两三顶是住人的,其他的似乎都堆满了东西。 坐在帐篷外的两个动物学者听到罗罗卡尔的问话后,也没停下手中的活,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随手指了一顶靠里的帐篷。 青年顺着指示看过去:“您的意思是?” “洛卡其的师兄在里面。”那动物学者低下头继续整理地上散乱的羽毛,他的同僚没说话,只一味地在本子上做记录。 “在里面?”罗罗卡尔不知为何对这句话感觉有些微妙,他回头看了塞因一眼,发现银发法师的眉也微微蹙起了。 虽然工作被打断,不过这位并不热情的动物学者似乎没有感到不耐烦。“尾羽36根,”他对同僚报数,然后回应了罗罗卡尔的疑问,“他在里面,躺着,动不了。” 三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想起了洛卡其学者曾经说过,他与师兄已经断了两个多月的联系了。 “不是动不了,”另一个一直默默记录的学者突然开了口,“他只是不方便动,于是就干脆不怎么动。” 罗罗卡尔张了张口想问清楚些,但负责记录的学者比他更快:“有问题去问他吧,我们要继续清点。” 人家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干扰别人工作,道了谢后,就都朝那顶靠里的帐篷走去。 帐篷里躺着一个瘦削的男人,他的肤色看起来没有他的同僚们深,眼窝似乎有些凹陷,眼眶下方有明显的青黑色,唇色也不大正常,仿佛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灰败的色调里。 罗罗卡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便毫无抵触地走到对方躺着的薄席旁坐下,稍稍低下身子,温和地说:“请问您是诺多卡纳丘陵驻地洛卡其学者的师兄吗?” 男人缓缓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是的,我是小洛卡其的师兄,我叫乔修迩。你们的来意我已经听到了,辛苦你们特地来一趟。” 他动了起来,塞因他们才发现,对方的视线似乎……没有聚焦。 罗罗卡尔似乎也注意到了,不过他没有马上发问,而是先大概介绍了一下他们与诺卡其学者相遇的经过,然后转述了那位语速奇快的学者的话。 听到他们击败了独兽时,乔修迩学者一直温和的神情有了些微细小的变化,罗罗卡尔转述结束后,他盘膝坐着,暂时沉默了一会儿。 塞因把不大的帐篷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了一遍时,乔修迩学者开口了。 “洛卡其是个可爱的孩子,”他这么说着,嘴角挂着笑,笑容让他的差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他一直很有活力,虽然比我晚入学半年,但是学得非常的快,老师也常常称赞他。” 美好的回忆让他的语气显得颇为轻快。 “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乔修迩接着说,“无论是做功课、观察,还是研究,我们总喜欢一起,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 塞因从来没在学校里待过,他的老师对其他人来说实在有些高不可攀,所以他也没有一起学习的师兄师弟。此时看着眼前的人愉快地怀念着他从未经历过的时光,塞因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羡慕。 乔修迩顿了一下,然后笑着叹息:“只可惜,他更喜欢四脚着地在陆地上跑的动物,而我对长着翅膀的家伙们更感兴趣。所以后来,我们学习的方向不得不分开,也很少在一起了。不过洛卡其是个好孩子,即使研究的方向不同,即使我们两个最终去了不同的地区,他还是会一直给我写信。这感觉很好,就好像我们其实还在一起,依然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 “那么,为什么这两个多月,你不再与他联系呢?”费兰问。 乔修迩的笑容苦涩了起来。 “你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了吗?”形容憔悴的动物学者平静的说,“不是我不联系洛卡其,是我没办法给他写信。虽然我也不愿意让他知道我的情况,害他为我担心,不过哪怕谎报平安都比突然音讯全无要好,不是么?” 对于这句话,塞因点头表示赞同,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看不到,于是又“嗯”了一声。 罗罗卡尔看气氛很平和,便不顾忌地直接问道:“您的眼睛看不到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很可怕吧?”乔修迩含笑问道,他看不到,视线是落在无人的地方的,也不知他问的是谁,“我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其他同僚也并不多说,不过我想应该是很可怕的。” 黑发青年和半精灵愣了愣,不知是否该接口,在他们斟酌用词的时候,塞因略显冷漠的声音响了起来:“中毒的人样子都美好不起来。” 乔修迩似乎很喜欢塞因这不大客气的回答,他甚至还发出了愉快的笑声,边笑边说:“你说得对,说得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等笑够了,他才轻轻叹了口气:“我真不想让小洛卡其看到我这副模样。” 罗罗卡尔看乔修迩平静下来了,就接着问:“中毒?为什么会中毒?” 似乎坐起来太久了,看起来有些累的乔修迩调整了一下坐姿才回答:“你们从木偶镇出来,应该也知道亚奇盆地上的猛禽数量突然增多了。” 他眼睛看不到,也就没给那三个冒险者点头的时间,几乎没有停顿地接着说道:“这里的情况跟诺多卡纳丘陵有些不一样,小洛卡其在来信里提到过,丘陵那边的猛兽繁衍过剩了。” 费兰眨眨眼,忍不住插嘴问道:“这里……亚奇盆地的猛禽增多不是这个原因吗?” “不能说不是,只是,不完全是。”乔修迩表情严肃,脸上也不见了之前的笑容,三个人都觉得,现在乔修迩这个样子,才是一名学者的姿态。 学者乔修迩开始了他的陈述:“亚奇盆地原本栖息着数十种禽鸟,对于我们这些专门研究鸟类的动物学者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个大宝库。但是现在,不少鸟类已经在这里消失了踪迹。不,不是灭绝,我们偶尔可以在林子里的地上找到那些鸟儿的羽毛,或是它们的粪便。它们还生活在盆地上,但是却不再光明正大地露出身影。是那些会捕食它们的猛禽类将它们逼到这个地步的。” 塞因皱起了眉,他看向右边,对上半精灵的视线。 在进入亚奇盆地时,他和费兰就察觉到了,这里很少听到鸟鸣声,明明这里是以鸟类众多闻名的。在罗罗卡尔在旅馆办理入住手续时,费兰曾经问过他,会不会是与海上护卫队那次相同的情况。 那一次他们沿着星贝港海岸线寻找传说中的护卫队,进入一片礁石浅滩后,当时的塞因也曾经发现完全听不到海鸟的声音。认为海鸟消失踪迹是因为附近有它们惧怕的东西,所以三个人从那个地方开始警戒了起来。 费兰的意思,却是问会不会亚奇盆地上也存在虫族的巢穴,才让本该活跃在附近的鸟儿都躲了起来。 塞因也有这个担心,两个人都做好了又要遭遇虫族的心理准备。不过现在看来,原因并不是他们以为的虫族,而是那些猛禽。 两个混血儿的眼神交流与心念闪动都只发生在极短的一瞬间内,他们收回视线时,并没有漏听乔修迩学者的讲话。 “外面的我的两个同僚,研究的对象是普通的小鸟,协会里专攻猛禽类的人很少,这个营地里暂时就只有我一个,”乔修迩有些无奈地耸肩,“虽然我清楚猛禽很危险,但是……我想你们也知道的,动物学者都是一群疯子。我只想着要找到猛禽数量猛增的原因,根本没考虑安全问题。即使在我发现这里出现一只巨大而又凶残的毒兽鸠时,我也没想过要注意安全,更没考虑过要寻求保护。” 乔修迩的自嘲看似很轻松,但是罗罗卡尔与费兰都暗地里倒吸了口气。毒兽鸠?有毒的兽鸠吗?兽鸠本身就很凶猛,那强劲的宽大翅膀以及尖锐有力的爪子,甚至能够将一头成年的角狼抓上天空。普通人面对兽鸠,只怕那翅膀一扇,卷起的劲风就能把人扇晕。这样的凶禽若是有毒,该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塞因则是紧紧地皱着眉,用明显不愉的语气问:“你中的毒的来自那只毒兽鸠?你做了什么引来它的攻击?你当时到底有多接近它?你们到底都在想什么,如果命都没有了,你们是打算怎么继续研究?” 这就是他不喜欢动物学者的原因!这些人为了所谓的观察研究完全不顾死活,眼前这个乔修迩肯定也是这样,被那样的凶禽袭击,有命回来已经是奇迹了。 乔修迩苦涩地垂着头,对塞因的怒气全盘接受,也不为自己辩解。 “我只能说,我当时就跟几乎所有的动物学者一样,除了研究,脑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以前还曾经嫌弃过来保护我们的冒险者或是护卫队碍手碍脚,现在想来,我只庆幸这次幸好没有连累别人,”乔修迩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放下,干咳了一声后回归正题,“袭击我的的确是那只毒兽鸠。我是在兽鸠群里发现它的,看起来它似乎是首领,相当高傲。它的个头比其他兽鸠要大上一些,眼睛是血红的,很渗人,头上有紫色的冠,冠很大,骄傲地耸立着,看起来像是王者的证明;它的喙和爪子也是暗紫色的,除此之外,前胸和背上的羽毛似乎也夹杂着紫色,尾羽很长,很漂亮。” 几句话描述完毒兽鸠的外表后,乔修迩伸出手往一旁摸了又摸,似乎在找什么。罗罗卡尔顺着他的手往旁边一看,那里只有一个水袋,也许是因为说太多话,喉干舌燥了吧。 青年将水袋拿起来放到乔修迩的手里,还体贴地帮他打开袋口。 补充了水分之后,学者先生舔舔唇继续说道:“平时它都待在兽鸠群的中心,很少从其他兽鸠的保护圈中出来,所以我也放心地找了个最近的安全距离,天天去观察。但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它飞了出来,正好落在离我的藏身处非常近的地方。” 44.木偶镇(四) 塞因与罗罗卡尔屏息聆听,费兰更是微微前倾了身子。 “当时它离我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我才发现它真的很巨大,翅膀展开能有两米多,兽爪比我想象的要粗壮许多。本来我以为它只是羽毛颜色与其他兽鸠不一样,毕竟我会注意到它就是因为发现了罕见眼神的落羽,但是近距离看到时才注意到,它的喙的下端有奇异的鼓起。” 说到这里,乔修迩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等我意识到那可能是毒囊的时候,它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已经死死盯上了我。” 在场的三个冒险者都听得出来,这位动物学者的声音在颤抖。 “我被它的翅膀掀起的劲风刮了出去,那群兽鸠群聚在一个山丘上,我正好被刮到边缘,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只能一路滚落下去。那只毒兽鸠一直追着我啄,肩膀和腰腹都被它啄破了。也是我运气好,神明保佑,山丘有一片矮树丛,我滚了进去,虽然人被撞得头昏眼花,嘴里都是铁锈味,但是那只毒兽鸠体型太大,进不去矮树丛。它在外面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我记不大清时间了,总之它最后终于放弃离开了,我才得以逃过一劫,捡回一条命。只不过耽误了时间,等我终于被同僚们抬到木偶镇找医生,毒素已经在我身体里游走了三个小时了,我醒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东西了,只能勉强分辨光影。” 乔修迩学者终于讲述完了他遭遇毒兽鸠的经历,罗罗卡尔无声地舒了口气,看着对方黯淡的眼睛,忍不住问:“治不好了吗?” 也许是因为叙述结束,脱离了学者模式,乔修迩的脸上又重新挂起了温和的微笑,他说:“这是种未知的毒素,医生只能暂时用药物压制,不让毒素进一步扩散。要完全治愈,估计没有这么快,提取出来的毒血和这件事情的报告已经送往王城,那边正在研制解毒药剂。” 塞因挑眉道:“已经上报王城了?什么时候?” “我受伤的第二天,同僚们就将我的叙述记录了下来,送往王城的动物协会总部。” 那便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但是看情况,似乎完全没有回音的样子,塞因皱起了眉。 乔修迩倒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笑着说:“总部的效率是这样的。那里的每个人都埋头于自己的研究,大概没几个人……不,我觉得根本没人会愿意先放下自己手上的研究,去关注这种临时出现的课题。而且我记得,这个时节,应该没有研究鸟类的同僚留在总部。” 夏季是观察大陆鸟类的最佳季节,往年这个时候,热衷于追逐鸟类的动物学者都分散在王城以外的地区,并且是有多远去多远,毕竟越远的地方鸟类的品种越稀有。 “解毒药剂的研制已经由木偶镇的医生交给王城的药物协会了,我每周都要到镇里去复诊,据说王城那边还没有好消息,”乔修迩耸肩道,“反正死不了,最坏的打算便是永久失明……呵呵,这也是我咎由自取。” 罗罗卡尔面露不忍,张了口却又闭上。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费兰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我从没听说过兽鸠有毒,它是本来就栖息在亚奇盆地的,还是从哪里迁徙过来的?” 这也是塞因想问的,别说在亚奇盆地了,他当年出门冒险,与曾经的同伴们几乎踏遍了整个大陆,也从来没见过乔修迩所描述的毒兽鸠。至于他所熟悉的图鉴上,也没有记载这一种猛禽。 刚才乔修迩说兽鸠的毒是未知的毒素……塞因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乔修迩学者接下来的话应证了他的猜想。 “以我研究猛禽十几年的知识来看,我敢说,那只毒兽鸠是新物种,是以前从未发现过的物种。” 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脑中都同时浮现出了一个词:变异。 “乔修迩学者,您认为,毒兽鸠的出现,与盆地上猛禽类数量激增的原因有什么联系吗?”塞因想了想,问道。 乔修迩顿了一下,然后迟疑地摇头,道:“我不敢肯定。目前可以确认的是,亚奇盆地上的猛禽失去了天敌。” “天敌?”罗罗卡尔与费兰异口同声。 塞因倒是似乎听懂了:“您是说,它们不再被捕食?” 乔修迩这次点了头:“除了人类之外。原本这里的猛禽是相互制衡的,它们会捕食自己种族以外的所有鸟类,偶尔也会捕捉一些在地上跑的小型动物。但是现在,猛禽们都各自划出了地盘,这些地盘完全不重叠,它们只在自己的地盘范围内捕食,不会进入别的猛禽的势力范围。不被捕食,就降低了它们死亡的几率,活着的猛禽就越来越多。再加上我们发现,猛禽的体型虽然变大了,但是蛋的大小没有多大改变,也许现在的一窝鸟蛋,比以前的要多出不少颗。” 守在自己的地盘里,避免了弱肉强食带来的不正常死亡,鸟蛋的个头没变,雌鸟的体型却变大的话,的确很有可能下蛋数量也增加。也许这样可以解释亚奇盆地里的猛禽为什么突然增多,但是,根源是什么?是什么导致这里的猛禽发生这些变化的? 塞因还有很多不解,但他也知道,乔修迩大概是回答不上这些问题的。 “不过,它们不会离开自己的地盘,应该暂时不需要担心那些猛禽主动袭击城镇,”罗罗卡尔微微松了口气,又蹙起眉,“可是那只毒兽鸠也是这样吗?它的习性什么的跟普通兽鸠完全一样?” 黑发青年基本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寻求学者的回答,毕竟乔修迩才观察毒兽鸠没多久就遇袭,肯定还没得到足够的观察记录。 费兰回想之前在任务公所水晶面板上看过的内容,问:“任务公所里似乎没看到通缉那只毒兽鸠的任务,你没有下委托,或是请求王城派人来对付它吗?” 乔修迩严肃地摇头:“没有。虽然那只毒兽鸠的存在对于其他鸟类以及人类来说都是巨大的威胁,但是在没有研制出解毒药剂之前,我不敢让别人来冒险。从我的观察来看,它很少离开那个山丘,那个地方也比较偏远,我让镇长警告人们不可靠近那片区域,只要它的习性没有发生改变,就应该暂时不会对人类造成什么危害……” 最后的那句话,乔修迩的底气并不是很足,其他三个人也听得出来,现在这种暂时的安全非常的被动,完全是寄希望于那只毒兽鸠不会突然来袭击城镇。 “对了,办事员大叔似乎是提过不能靠近盆地的西南方。”罗罗卡尔想起来。 乔修迩点头:“就是那个方向。” “具体在哪里?”塞因淡淡地问。 学者愣住了。 “你们……打算去?”乔修迩皱起眉,第一次试图面对说话的人。 看着对方摸索着对上来的正脸,塞因虽然明知他看不到,也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光影的变换让乔修迩确定了方向,他慎重而缓慢地开口:“我不知道你们的实力有多强,在看到我的这副惨状之后还决定要去挑战那么凶残的毒兽鸠……我相信你的意思不是只去参观一下而已,对吧?我很清楚冒险者的战魂与动物学者的狂热一样,一旦燃烧起来就很难熄灭,所以我觉得我阻止不了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务必注意安全,打不过就赶紧逃,躲到那片矮树丛里应该就没事了。” 本来以为对方要劝阻自己的塞因感到有些意外,乔修迩的嘱托让他不禁露出了微笑。眼前的这个男人完全颠覆了塞因对动物学者的印象,他心想,如果动物学者协会里多些这样的人,他会对那个协会改观的。 只是,非要以险些丧命作为代价才能从狂热中醒悟过来,这本身就说明了那个协会里的人已经无可救药了。 不知道诺多卡纳丘陵那位语速奇快的小个子学者,在知道他师兄的经历之后,会不会也清醒过来。 塞因跑题地想着,回过神来才发现罗罗卡尔已经在询问具体的地点了。 乔修迩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番,他选择相信这三个冒险者有足够的实力挑战那只毒兽鸠,虽然没有根据,也许这只是他自己的期望。如果他能给这几个冒险者更多一些建议就好了,对于自己的无力,乔修迩感到很过意不去。 罗罗卡尔耐心地听乔修迩反复强调不要被毒兽鸠啄到,一直到对方觉得有些安心了,才起身告辞。 走出帐篷之前,费兰停下了脚步,又转身回去。 “这是精灵族的灵药,可以净化身体里的有害物,”他递给乔修迩一个半透明的翠绿瓶子,“我不知道对毒兽鸠的毒有没有用,不过总是没有坏处的,我们平时都当美容的饮料喝,还能提神。” 所谓的有害物,其实是古树森林里染上了瘟疫或病害的树木所散发出来的灵气,这些被污染的灵气被精灵族吸收后,会在他们的体内沉积有害物,让精灵的身体变差。每一年,精灵族都要仔细地巡查他们居住的森林,发现有树木染病就要立刻告知族里的祭司。净化树木和水源是祭司的职责,而净化精灵体内有害物,依靠的就是精灵族独有的灵药。 乔修迩惊喜地接过瓶子,捧在手里小心地抚摩。 “谢谢你,”乔修迩微笑,“原来你是精灵族啊,听说精灵都非常美丽,我看不到真是太可惜了。” 费兰也没有纠正自己其实是混血精灵,对于乔修迩来说,这其实并不大重要不是么? 罗罗卡尔看着半精灵友善的举动,又抬头去看身旁的人。 塞因被青年的大眼睛凝视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他感觉罗罗卡尔的意思是自己也该有点什么表示?这是需要攀比的事情吗? 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年一心只专注在攻击型魔法上,治愈术也只学习了最基本的,更别提清毒与祛病了,虽然他不认为清毒术对于已经被毒素入侵太深的乔修迩有更好的作用,不过至少能在罗罗卡尔面前表现一下。 被心上人无声的注视看得有些心慌的法师无奈地抬手摸上胸前的萨摩之眼,想了片刻,他掏出一瓶药剂。 乔修迩听到有脚步声从帐篷入口走近。 塞因蹲下身,将手中的药剂塞到对方手中,说:“我没有什么能够改善您目前状态的办法,不过我会为您联系我认识的一位医师,他擅长对付各种毒物,也许他会愿意来这里一趟。至于这一瓶,是可以补充体力的药剂,您就当是营养剂喝喝,虽然不能解毒也不能提神,不过至少能让您不这么虚弱。” 一手握着一个药瓶,乔修迩没想到小洛卡其的一次委托传话,居然给自己带来这样的好运。他在经历了受伤失明,从曾经的狂热中醒过来之后,就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了,对动物学者协会效率作风的了解更是让他对于自己的康复没有抱多大希望。然而这三个陌生的冒险者对他的关心,让他在感动之余,又重新有些振作了起来。 乔修迩不知道塞因口中提到的医师是谁,但他直觉这个声音有些冷漠的男人不是普通人,就如同他毫无根据地相信他们有实力对抗毒兽鸠一样,他此刻也觉得,自己有希望被治好。 “谢谢你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冒险者,”乔修迩深呼吸了几次,然后一字一句地说,“请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 离开动物学者协会的营地时,乔修迩的同僚还在专心地清点那些色彩斑斓的羽毛,对于他们三个人的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不过经过与乔修迩的交流,他们多少也理解了动物学者所作的研究,对学者们的冷淡也没了原先的不满。 其实想想,对研究以外的任何活物死物都不感兴趣的动物学者,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满可悲的。 毒兽鸠所在的山谷在地图的底端,位于木偶镇的西南方,靠近亚奇盆地的边缘。要去到那里,途中会经过大片树林。罗罗卡尔将之前在任务公所接到的任务共享到了塞因与费兰的任务勋章里,他们发现队长接了三个狩猎任务,狩猎的地点就分散在那片树林里。 “一路坐着任务过去吧。”塞因看着地图说。路线虽然曲折了些,不过应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其他两个人也没什么意见,商量好三个任务的顺序之后,便快步赶向第一个狩猎地点。 第一个任务的目标是金冠羽鸟,要求数量是三十只。 罗罗卡尔看着穿梭在树林里的羽鸟,大概数了数,确定这个区域里的羽鸟数量足够了,便将任务书里的魔法阵图案递给塞因。虽然这个简单的召唤法阵谁照着画都行,只要不画错就能起效,不过既然队伍里有法师,那自然不需要客气。 塞因看了一眼,就用法杖在地上画了起来。这里的地面是软软的沙地,魔法阵很清晰地被勾勒出形状。 一阵柔和的白光闪过,魔法阵上出现了一只木偶人,它的身后有一个小车。 费兰饶有兴致地围着木偶人转了一圈之外,便加入已经开始动手的同伴,开始射杀被塞因的魔法惊动而在林子里横冲直撞的金冠羽鸟。 一人十只,相当的轻松。 因为是狩猎,金冠羽鸟的尸体都相对完整,他们将羽鸟逐只放进木偶人拉着的小车里。第三十只堆上去的瞬间,小车底部闪过一道光芒,与此同时,一直处于静止状态的木偶人开始动了起来,拉着载满了三十只金冠羽鸟的小车,用相当迅速的步伐朝着木偶镇的方向走去。 “冒险者不需要自己把猎物扛回去,倒是挺方便的。”费兰望着木偶人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塞因给罗罗卡尔解释小车里有计数法阵,达到预设数量后就会启动第二层魔法阵,第二层的法阵估计连动了木偶的唤醒指令,木偶起动后就按照实现输入的指令赶回任务公所。 “果然好方便。”罗罗卡尔惊叹。 接下来的两个任务,他们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完成了。看着第三个木偶人毫无声息地拉着车消失在路的尽头,费兰重新背起大弓,回过身凑到塞因旁边看他手上的地图。 他们已经很接近毒兽鸠栖息的山丘了,此时已近日暮,绿草地已经泛起了些微的金黄色。三个人抬头看了看天边隐约可见的火烧云,打算赶在日落之前结束战斗。 收起地图,塞因他们快速穿行在树林中,两分钟后,他们已经看到树林外隆起的小坡,看来那个应该就是乔修迩所说的山丘。 正当他们打起精神打算冲出树林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诡异的声音。 “前面危险,危险,别再往前走,回来,回来。” 45.亚奇盆地(一) 在临近黄昏的寂静树林里,突然响起的诡异声音显得异常突兀,三个人不由得都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应该已经是兽鸠的地盘范围,树林里听不到鸟叫声,林间草地上也看不到任何一只小动物。除了塞因三人,唯一活动着的是,在一只在树下默默采集药草的木偶。 “那声音不会是那木偶发出来的吧?”费兰搓了搓手臂,觉得毛毛的。 罗罗卡尔想摇头否定,但是视线所及之处的确只能看到那只木偶,不相信木偶会说话的青年也有些不确定了。 两个人只好齐齐看向他们可靠的银发法师。 塞因却没有在看地面,他微微抬起头,盯着的是他们身后大约三米处的几棵树的树冠。 青年与半精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枝叶繁茂,金色的暮光在叶间闪烁,看不清树上的情形。 法师将手中法杖举起,杖头对准某个方向,宝石微光一闪,几道风刃便打着旋向上刮去。 风刃擦过茂密枝叶的瞬间,一道黑影从里面窜了出来,落在罗罗卡尔身旁的一棵树的低枝上。 三个人定睛望去,竟然是一只通体黝黑的大鸟。 “乌鸦?”罗罗卡尔惊讶地看着那只鸟,发现它似乎在点头。 塞因也有些吃惊,他没想到藏在树上的居然只是一只乌鸦。这只乌鸦的个头似乎比普通乌鸦要大一些,羽毛很漂亮,光亮如上好的缎面,夕朝下泛起些微藏蓝色的光泽,一双小眼睛乌黑发亮,仿佛圆润的黑宝石,透着机灵与睿智。 看起来是一只相当讨喜的乌鸦。可是为什么会有一只乌鸦出现在兽鸠的地盘里? 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三个人看着乌鸦的眼神都有些惊疑不定。 “危险,前面危险。” 乌鸦张了嘴,那说话的声音竟然真的是从它口中发出的! 罗罗卡尔和费兰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只黑色的鸟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只会说话的乌鸦?塞因皱起了眉。他是三人中见识最广的,却从未听说过有动物能开口说话,别管是精灵语还是人类的通用语。他知道有的精灵可以与动物交流,也知道一些召唤师可以与自己的召唤兽交流,但是那些绝对不是依靠语言,至少不是相通的语言的。 “你是谁?”塞因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他直觉这只乌鸦不仅仅是可以沟通而已,毫无根据地,他觉得它拥有智慧。 乌鸦在树枝上原地踏了两步,用那有些嘶哑的特殊嗓音回答道:“我叫莱文。” “莱文……”居然真的有名字,塞因挑了挑眉,看同伴们还未彻底回过神,只好继续与一只乌鸦交谈,“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 莱文歪了歪脑袋说:“我从西边飞过来的,才到这里没多久。” 西边。 对于正要往西去的人来说,那是个敏感的方向。塞因虽然不至于认为这只神奇的乌鸦是从龙岛过来的,但难免还是会在意,不过看样子对方不愿明说,他也就不急着现在问出来,而是将重点放在现在的状况上。 “你刚刚对我们说危险……是在警告我们?” 莱文大幅度地上下点头:“前面有可怕的家伙,很危险,会送命。” 塞因与终于回过神的罗罗卡尔和费兰对视了一下,心里知道它说的应该就是那只毒兽鸠。 “你一直在这里警告路过的人不要靠近前面吗?”费兰好奇地问。他们在镇子里似乎一点都没听到类似这样的传闻,按理说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都会传开的吧,就算莱文一直没有露出真身,光是凭空出现的声音就非常具有话题性了。 乌鸦骄傲地昂起头摇了摇:“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要是被人类发现我就惨了。” “咦?”罗罗卡尔一怔,“那你刚才为什么要出声提醒我们?” 昂首挺胸的乌鸦理所应当地回答:“因为你们长得好看,死了太可惜了。” “……” 这真是……让他们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回答。 莱文也不管自己的发言是不是让地上站着的三个人嘴角抽搐,它突然展开翅膀飞离树枝,在塞因头上盘旋了一会儿,最终却落到了罗罗卡尔的肩上。 其实莱文觉得这三个人类里,最好看的是那个银色长发的,其次是柠檬黄色头发的,黑发的这个不是不好看,只是跟那两个美人级别的比起来,还是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的。它最初是想落在塞因肩上的,但是靠近了才发现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气息,像是蛰伏着什么巨大的猛兽,本来它还打算不怕死地凑上去,但是想到刚才这个人拿风刃砍它,它便怂怂地挑了那个看起来最温和的青年。 至于为什么不选那个柠檬黄色头发的,莱文自己也说不上来,便只当是自己正好飞到黑发青年附近,懒得再绕一圈了而已。 罗罗卡尔看着停在自己右肩上的乌鸦,突然觉得它有些可爱。不管理由是什么,这个小东西好心提醒他们危险,现在又主动来亲近他,青年就放下了戒备,还伸出手指去摸了摸它背上光滑的羽毛。 感受到黑发青年的善意,莱文任由他抚摸自己,侧过脑袋去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被一只鸟询问自己名字的感觉很新奇,罗罗卡尔笑着回答:“我叫罗罗卡尔。”说完,他还顺便介绍了塞因与费兰。 莱文一个一个认完,然后回头看着青年,一大一小两双乌黑的眼睛对视着。 然后莱文说:“我还是最喜欢你,罗罗。” 罗罗? 塞因感觉自己额头上有什么在跟着脉搏跳动。 他都还没叫得这么亲昵,这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诡异的乌鸦是怎么回事? 握着法杖的修长手指在微微蠢动,如果不是费兰及时发现按住了他的手,也许地上已经出现了一只被烧焦的烤乌鸦了。 “让我烧焦它。”塞因对阻止自己的半精灵冷冷地说。 “它本来就全身都是黑的,你就是烧了它也没什么改变的。”半精灵不退让。 塞因皱眉:“那就冻起来。” “冷冻鸟肉不好吃。” “……”莱文郁闷地听那两个人当着当事鸟的面讨论这种话题,抖了抖羽毛,它回头冲看起来很良善的青年告状,“他们打算杀了我。” 良善的青年笑着点头:“听起来是的呢,哈哈。” “……”哈哈什么,很有趣吗?莱文一点都不觉得哪里有趣啊。 “好啦好啦,”这边费兰一把揽住塞因的肩头,努力把他们的法师从嫉妒的漩涡里拉出来,“我们现在该对付的不是这只鸟,是另一只!” 终于有人想起他们的目的了。 塞因终于冷静下来,深吸了口气,眯起眼瞪了一下仍然停在他的罗罗卡尔肩上的黑鸟,点头示意半精灵可以把他松开了。 费兰松了口气:“快走吧,我希望能在镇里吃晚饭。” “你们要去杀那只可怕的兽鸠?”莱文快速转动它的脑袋,在三个人脸上来回看。 罗罗卡尔将腰间的大剑卸下来,单手握着,另一只手摸了摸乌鸦的脑袋,点头道:“是的,虽然你好心提醒我们,不过我们本来就是要去找它的。你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吧,免得被卷进来。” 但是莱文并没有停开,它看起来甚至都没有张开翅膀的打算,只是站在青年的肩上,又问:“它很可怕,我觉得它是盆地上最凶残的家伙,你们能赢?” 冷静下来的塞因虽然仍然看它占据罗罗卡尔的肩很不顺眼,但也没有再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而是斜了它一眼,淡淡地说:“你从哪里开始跟着我们的,应该也看到我们战斗了吧。” 莱文甩了甩脑袋,发出了类似“嘿嘿”的笑声。 “没有跟很久,我说真的,就是从你们狩猎紫枭开始的,我在路过看到的。” 它真的只是觅食结束回临时巢穴时路过,看到有人在屠杀紫枭,觉得紫枭居然只能被动挨打很稀罕,就躲在树上偷看,然后就看到三张它非常喜欢的脸。 “我知道你们很强,可是,可是,”莱文飞了起来,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又落回罗罗卡尔肩上,“它不一样,它和其他兽鸠都不一样!” 塞因耸肩,一脸的不在乎。虽然从未见过的对手让他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对付不了,最多,也就是打得狼狈一些,毕竟要躲开毒喙的叮啄和撕咬,以及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毒液喷射。 莱文看塞因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旁的半精灵也把大弓卸了下来,只好再次转头去看应该很良善的青年。 “不要担心,我们知道那只毒兽鸠很难对付,不过,我们没问题的。”罗罗卡尔自信的笑容里溢满了迫不及待的战意。 乌鸦莱文郁闷了,它难得好心想阻止这几个人去送死,为什么他们就是不听。 “好吧,就算你们可以对付那只……你们说的毒兽鸠,可是山丘上还有其他几百只兽鸠啊,你们就三个人冲上去,没遇到毒兽鸠就能被撕了。” 半精灵听它说完,转头问法师:“它这么说,你怎么想?”、 塞因摸下巴:“乌鸦嘴原来是这么回事。” 莱文:“……罗罗!” 罗罗卡尔只好又笑着伸手摸它。 “其实几百只兽鸠或者一只毒兽鸠都不成问题,应该,”费兰说,“不过如果两个一起来……” 银发法师点头:“会吃力。” 一路冲上去,势必要解决掉路上遇到的兽鸠,如果兽鸠的叫声唤来同伴帮忙,也不知会不会整个山丘上的兽鸠都同时聚过来。当然,只是兽鸠的话,他们是不在意的,可是如果那只有毒的大家伙也在这时候加入战斗的话就麻烦了。兽鸠的攻击也就是普通猛禽的那些招数,翅膀爪子,凑近了就啄,以他们三个人的战斗力,基本上都能保证不让它们近身;但是毒兽鸠的身上有太多的未知性,即使是塞因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罗罗卡尔最好不要靠近毒兽鸠,”塞因沉吟片刻后说,“如果它和其他兽鸠一起出现,你就负责把其他兽鸠清掉,毒兽鸠让我和费兰先牵制住。最好不要留在山丘上,毒兽鸠一出现我们就把战场往地下转移吧,不然搞不好会演变成需要端掉整个兽鸠群。” 塞因的安排听起来很妥当,罗罗卡尔与费兰都没有意见。 看其他两个人都点头,一直没有打扰他们商量战术的乌鸦突然开口:“不如我去把那个大家伙引下来吧。” 塞因和费兰都猛地转过头,罗罗卡尔更是错愕地盯着它。 莱文却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惊人的话似的,抖搂一下翅膀,歪着脑袋看他们。 “我把它往山脚下引,你们就不用冲上去了。我见过它主动攻击别的人类,其他兽鸠都不出手的,除非它主动呼唤。所以我可以只单独把它引下来,这样你们就不用费力去对付其他兽鸠了,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嘎嘎~” 塞因忽略它身为乌鸦终于发出了该有的叫声,也忽略它所说的见过毒兽鸠主动攻击的对象,虽然他猜测也许是乔修迩,银发法师只是皱着眉否决这只黑鸟的提议:“不行,太危险。” 莱文叫了起来:“没事的,我不靠近它,只是在空中挑衅一下。罗罗你相信我,我飞得很快,它一下子追不上我的,只要你们在它咬到我之前打中它,把它的注意力从我身上转移走就好了。多简单啊,比你们对付几百只兽鸠要轻松多了。” 罗罗卡尔也不赞同地摇头:“万一它追上你了呢,它有毒,这种毒人类还没有研制出解毒的药剂,你要是中毒了怎么办?” 莱文没回答,只是一直强调自己不会在途中被毒兽鸠追上。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费兰看了看天边燃烧的云霞,疑惑地问。 乌鸦张开右边翅膀抖了抖,回答:“你们好看。” “……”怎么还是这个理由,费兰略无奈,“你要是中毒了,我们再好看你也看不到了,这世界上还会少了一只会说话的乌鸦。” 莱文开心地“嘎”了一声:“你也知道我是多么特别的乌鸦吧?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这个根据是哪里来的? 费兰无奈地与罗罗卡尔一道看向塞因。 银发法师依然还是那句话:“不行。” 莱文眼睛转了转,说:“你们要是不同意,一会儿我就自己飞上去。” 塞因斜眼看它:“你确定我们一定会救你?” “当然会!”乌鸦挺起它的胸膛,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好吧,”塞因耸肩,“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打晕留在这里。” 塞因话音刚落,就看到罗罗卡尔右边的黑发飞扬了起来,一道黑影从青年肩上窜了出去,向上钻出树林,一阵沙沙声后,几片叶子从树上散落。 莱文的动作太快,等三个人都反应过来时,它已经笔直地朝着山丘飞去了。 罗罗卡尔看着它的身影在树冠枝叶间若隐若现,脑中还在想莱文的速度果然很快。 相比有些脱线的青年,费兰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担忧的神色,他条件反射地向前迈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同伴。 塞因冷着一张脸,一声咋舌之后,他将还有些怔忪的罗罗卡尔搂进怀里,说了句:“追。” 话出口的同时,他已经脚尖一蹬,带着怀中的青年几个闪现向树林外的山谷赶去。 46.亚奇盆地(二) 塞因他们赶到山谷脚下的时候,正好听到一声尖锐的鸣叫声。 他们知道,那不会是莱文的声音。 罗罗卡尔有些着急,因为完全没有商量好,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与莱文说好会合的地点,也不知道莱文会把毒兽鸠引到哪个地方。他专心地望着山丘,希望能在莱文身影出现的第一瞬间就发现它。 塞因让费兰先把山腰上探出脑袋蠢蠢欲动的几只兽鸠干掉,自己则放出了风元素,努力向山丘上探寻莱文的位置。 费兰拉弓放箭,箭箭射入兽鸠的喉部,它们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头栽了下来。 “右上方。” 塞因突然出声,完成任务的费兰与罗罗卡尔齐齐抬头望去,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还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两秒后,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山丘后滑出,在橘红色的背景上绕了一道圆滑的弧线,然后径直朝塞因他们所在的位置俯冲下来。 罗罗卡尔迅速抢到塞因跟前站着,大剑架起立在身前,全神贯注地盯着莱文转出来的地方。 塞因的第一道风屏笼罩上莱文的小身躯的时候,随着一阵有力的振翅声,毒兽鸠宽大的翅膀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罗罗!” 莱文看起来毫发无伤,塞因眉毛抽搐了一下,他甚至觉得他似乎从那只乌鸦的叫声中听出了一丝欢快。 被一只比它大了近十倍的庞然大物追杀是什么值得欢快的体验么? 随手一个治愈术扔给莱文,塞因抿嘴把话咽了下去,现在并不是吐槽一只飞禽的粗神经的时候。银发法师给自己和同伴们都罩上十数层风屏之后,举起法杖,从毒兽鸠一进入自己攻击范围内的瞬间开始便发起了猛烈的风刃攻击。 莱文非常机灵地一个直线下坠,巧妙地躲开了塞因的风刃,施施然地绕到了冒险小队的身后。这次它犹豫了片刻,不得不放弃了要冲上去近身劈砍的罗罗卡尔,转而落在了半精灵的肩上。 费兰用箭羽戳了一下乌鸦的肚子表示对它行为的不赞同,然后也没有再多说话,而是同时架起三支箭,对准空中的巨大猛禽射去。 毒兽鸠本身就是驾驭风的能手,塞因的风刃最初划伤了它两道后,它便放弃了追逐那只黑色的小东西,转而扑扇着它宽大的翅膀,悬停在半空中,翅膀卷起的劲风向着地上的袭击者卷去,风力之强甚至让罗罗卡尔有一瞬间的浮起。 那也仅仅是一瞬间,塞因非常及时地在他身前竖起了屏障,挡住了席卷而来的强风,同时,无数道冰枪浮现在空中,对着毒兽鸠的腹部狠狠刺去,就算伤不到它,也要逼得它不能再悬停在空中制造劲风。 罗罗卡尔重新站稳,看着毒兽鸠灵巧地闪躲过塞因的冰枪,寻找着攻击的时机。 在又一次法师的冰枪与游侠的箭矢的夹攻之下,毒兽鸠只剩下一个角度可以躲避,它的身体虽然庞大,但行动却非常灵活,这几个袭击者的密集攻击也仅仅只给它造成了一些皮肉伤而已。 然而这一次,在它漂亮地避开了所有冰枪和箭矢之后,一道强劲的剑气从下方袭来,在它做出反应之前便割开了它的右脚,右翼也开了道口子。 疼痛与鲜血的气味似乎刺激到了毒兽鸠,它本就鲜红的双眼似乎颜色更深了,在空中一个起落再次躲开半精灵的箭矢之后,它落在了罗罗卡尔身前三四米远的地上,挺起胸膛,尖尖的喙张开,脑袋微微向后仰,看起来仿佛在深呼吸。 “当心!它要喷毒!” 莱文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对毒兽鸠的举动预感不妙的塞因便已经快速吟唱起咒语,在毒兽鸠从口中喷出毒液的瞬间,罗罗卡尔身前的突然拔地而起了一道高耸的土墙。 这是罗罗卡尔与费兰第一次看到塞因使用土系魔法。 毒兽鸠的毒液全部喷在了土墙上,具有腐蚀性的液体落到地面,冒起了缕缕白烟。 “莱文!”塞因维持着土墙,利用风元素探知毒兽鸠的动作,“它在移动的时候可以喷毒液吗?” 乌鸦从费兰肩膀上飞离,落到银发法师肩上,快速答道:“似乎不行,我见过几次都是它停下来的时候,可能是要从毒囊里把毒液提到喉部再喷出来。” 塞因垂眸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费兰那里去。” 莱文听话地飞回去,同时,三人冒险小队的指挥官开始发号施令:“费兰,罗罗卡尔,攻击它,不要让它有机会静止下来。” “明白。” 得到同伴们回应的塞因,听到毒液打在土墙上的声音停止,便打了个手势,口中数着“三、二、一”,然后将土墙瓦解。 泥土崩解坠落地面的瞬间,无数道利箭穿过还未落地的土块射向正打算起飞的毒兽鸠。 毒兽鸠躲闪不及,被好几根箭矢深深扎入了腹部。 凄厉的叫声刚刚响起,不知何时已经闪到它身后的罗罗卡尔举起大剑,对准它已经负伤的右翼用力挥剑一劈,骨骼清脆的断裂声与血肉被割开的触感同时传来,青年唇角微微扬起,顺势将大剑向左边一拉,又在毒兽鸠的右腿上划拉了一道。 参考在诺多卡纳丘陵与独兽战斗的方法,罗罗卡尔一击得手便立刻脱离,跑着折线路径离开毒兽鸠的攻击范围。 莱文在费兰的肩上清楚地看到毒兽鸠的右翼已经断成了奇怪的形状,似乎只靠一些皮肉挂在身上,不禁欢快地拍起自己的翅膀来。 “罗罗好棒!好棒!” 费兰也露出了个笑容,在队长脱离之后,立刻松开手中紧绷的弓弦,五支利箭破空而去,在途中被一道火焰卷上,箭头燃烧了起来,去势显得更凶。毒兽鸠发觉时已经有些晚了,它举起左翼用力扇向向自己袭来的几道炎箭,但是已经逼到至近距离的利箭还是刺入了它的羽毛之中,灼热的火焰将它的皮肉瞬间烧焦。 毒兽鸠疯狂地惨叫了起来,罗罗卡尔抬头一看,发现它的左翼已经被火点燃,大概是之前想要扑落炎箭却引火上身。 这一来,毒兽鸠的两只翅膀都已经受了重伤,肯定再也无法飞起来了。 但是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几个人感觉轻松,反而神情凝重了起来。 不能飞翔,就意味着毒兽鸠只能停留在地面上,之前有翅膀可飞,攻击它的时候它的本能就是起飞闪躲。现在它飞不了,即使被攻击也很难闪躲,被逼到这种绝境,毒兽鸠很可能会拼着受更多的伤,也要用毒液杀死眼前这些夺走它双翼的入侵者。 局面顿时显得有些被动,看着毒兽鸠再次挺起胸膛,费兰与罗罗卡尔条件反射想要向远处躲开。 “回来。”塞因冷静的声音将他们唤了回去。 罗罗卡尔没有一丝踌躇地转身奔回塞因身边,塞因对着他轻轻一笑,眼角看到费兰也踩进了范围内,他手中的法杖才在地上画下最后一笔。 淡蓝色的光芒从他们脚底下漫起,罗罗卡尔与费兰向四周张望,发现塞因不知何时在他们所在的地上画下了一个图案看起来不太简单的魔法阵。 光芒从地上浮起,渐渐笼罩在他们上方,半精灵抬头看头顶,看到一层若隐若现的微光。 “只是个结界而已。”塞因笑道。 从外面看,冒险小队是被一个半圆形的透明罩子笼在其中的,第一次站在结界里的罗罗卡尔和费兰都掩不住兴趣,半精灵甚至手里拿着箭尝试去戳那层微光。 塞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不阻止。 毒兽鸠酝酿了半天的毒液喷上结界,然后沿着半圆滑落的时候,费兰的箭也捅了出去。 半精灵眨眨眼,默默看向那几道悬空缓缓滑落的紫色液体,又看了看自己的箭。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把箭抽回来,手指摸着箭羽问:“里面出得去,但是外面进不来?” 银发法师点头。这是基本结界的一种,不难画,就是要画大比较花时间,所以他才让同伴们密集攻击,不让毒兽鸠有机会酝酿第二次喷毒,这才给了他足够的时间画下结界。 罗罗卡尔看了看正准备喷第三次毒液的毒兽鸠,想了想,问:“不理它吗?” “毒液有限。”塞因边说边给青年施放治愈术。 青年恍然:“原来如此,让它把毒液耗光了,再出去杀死它?” 这方法真省力,半精灵吹了声口哨,干脆席地坐下,慢慢等毒兽鸠弹尽粮绝。 突然从刚才紧张的战斗状态中解放出来,三个人一只鸟都轻松了起来,罗罗卡尔开始好奇地在结界里转悠。 毒兽鸠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它的体力似乎也随着血液在一点一点流失,喷了三次毒液之后,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张大嘴“嘎、嘎”地叫着,看起来像是在喘粗气。 塞因一直在留意它的举动,莱文这时候也飞到他旁边来,看着胸膛急剧起伏的毒兽鸠问他:“它在休息?是不是没有毒液了?” “不,”塞因摇头,“再等等看。” 果然,过了几分钟后,狡猾的毒兽鸠又一次挺起胸膛,喙下的鼓起一颤一颤的,仿佛能想象到里面的毒液正一点一点涌上它的喉咙。 第四次毒液喷上结界的时候,结界周围的草地已经被腐蚀得一片枯败了,毒液渗入土地,留下了一道道紫色的痕迹。 这个时候,罗罗卡尔突然跑回塞因旁边,抬头望着他,大眼睛里仿佛闪着光。 “怎么了?”塞因低头看他。 青年伸手戳了戳莱文,然后歪着头问塞因:“塞因,你说,如果我们一会儿离开了,不收这个结界起来,那些没注意到结界的人啊动物啊木偶啊会不会撞上来?” “……”这是什么问题? 罗罗卡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忍不住笑起来继续说:“如果他们撞上来,又意识不到是碰到了结界,会不会就一直撞一直撞?” 塞因无言地看着他,耳朵听到身后传来半精灵压抑的偷笑声。 为什么这个孩子能在这种时候想到这种奇怪的事情?银发法师无奈地勾起嘴角,眼中却溢出了宠溺。他伸手把青年搂进怀里,摸了摸对方柔顺的黑发。还没等他开口说出什么,肩上的乌鸦就把他心里的想法嚷嚷了出来。 “罗罗你太可爱了!”莱文说着就朝罗罗卡尔的脸颊靠过去。 塞因呼吸一顿,抬手捏住鸟脖子,在乌鸦瞪大眼“嘎”了一声之后,随手一挥把它向身后扔去。 莱文在空中打了个滚,然后张开翅膀扑扇了几下,在低空转了个圈后便稳稳地降落在费兰的肩膀上。 罗罗卡尔瞪大眼睛看着整个过程,看到莱文平安无事地着陆,就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刚刚似乎虐待了动物的某人。 “会吗?”他问塞因。 “……”为什么他还在问这个问题?塞因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低下头撞了青年的额头一下,然后才点头说,“嗯,会的。” 黑发青年抬手揉了揉额头,然后满意地笑了。 在这样一个气氛非常温馨的时刻,非常不懂得察言观色的毒兽鸠发出了最为凄厉的一阵叫喊。 几个人从不该出现在战场上的气氛里回过神,转过头看去,发现毒兽鸠的身体在抽搐,它的喙大张着,叫喊声一阵接一阵几乎没有止境。在每次叫喊的间隙中,它的口中都有红色的液体喷出。 “这是……咳血?”费兰走上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莱文从他的右肩跳到左肩,脑袋转了转,说:“会不会是被自己的毒液毒到了?” 费兰忍不住戳了它脑门一下,哪种毒物会中自己的毒? 塞因凝眉观察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也许是毒液喷尽了,喉咙使用太多伤到了吧……” 事实究竟是怎样,也只有动物学者才能研究出来,他们都是外行,只能不负责任地乱猜测。 而且,重要的不是毒兽鸠为什么会喷血,而是…… 塞因拉起罗罗卡尔的大剑,为剑身附上风元素:“给它最后一击吧。” 太阳已经几乎完全落入远方的群山后面,天地间只残留了最后一丝光亮。黑发青年紧握剑柄,回过身,露出了比身后的光亮更为耀眼的笑容。 塞因喜欢他的这个笑容,也喜欢他这样笑的时候,黑亮的瞳眸中那自信的光彩。 罗罗卡尔在剑身上凝聚起剑气,然后举起,对着已经无力闪躲的毒兽鸠干净利落地挥剑,浑厚的剑气乘着轻灵的风元素,在锐利的风刃效果加持下,仿佛一道肉眼可见的月牙形白光,漂亮地划破了毒兽鸠的喉部。 称霸亚奇盆地的凶残兽鸠摇晃着身躯,瞪着它那血红的双眼,缓缓倒了下去。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芒随着毒兽鸠的死亡,隐没在了夜幕之中。 考虑到毒兽鸠的尸体应该也很有研究价值,说不定能研制出解毒药剂,塞因把它冰了起来,并在它的周围设下了结界。现在天已经黑了,还是不要把动物学者叫过来,否则送回去也麻烦,他可不指望乔修迩的同僚像他那样好说话。 决定第二天早上再带着那两个动物学者过来,三个人坐在地上稍作休息之后,起身打算赶回木偶镇。 “你的窝筑在哪里?”费兰用灵药将被毒素污染的土地净化之后,戳了戳停在罗罗卡尔肩上的乌鸦问,“我们送你过去吧。” 莱文好不容易躲过塞因的阻挠在罗罗卡尔的脸颊上蹭了蹭,听到半精灵的问话,它晃了晃脑袋,似乎在纠结什么。 “怎么了?”罗罗卡尔侧头问它。 乌鸦抬起头,用它那圆圆的小黑眼睛看了看费兰,又看了看塞因,最后把视线落在罗罗卡尔脸上。 塞因眉毛一挑,他怎么觉得有不大妙的预感。 下一秒,他听到那只厚着脸皮蹭上他家队长脖子的破乌鸦说:“我跟着你们去冒险吧!” ****** 毒兽鸠的原型是蓝凤冠鸠,很漂亮很珍贵的一种鸟,但是我一直觉得它满恐怖的,也许是因为眼睛的颜色吧……_(:3」∠)_ 47.亚奇盆地(三) 塞因第一反应是“不行”,第二反应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两句话都被他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 “你不喜欢我!”莱文用右翼指着他控诉道。 被黑漆漆的鸟翅膀指着的法师不解地挑眉:“我应该喜欢你吗?” “罗罗就喜欢我!”乌鸦抬头挺胸。 费兰简直佩服这只鸟对塞因的挑衅态度,也不知道它看没看出来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怎么感觉它一直在故意亲近队长先生以招惹塞因呢? “哦,是吗?”之前还被嫉妒冲昏头想要火烧乌鸦的人此刻仅仅瞥了它一眼,淡淡地说:“比起你,罗罗他更喜欢我。” “咳咳咳咳咳……”半精灵爆出一阵被呛到的咳嗽声。 莱文被塞因的厚脸皮噎了一下,转头怨念地望向罗罗卡尔:“是这样吗?” 黑发青年的脸上有一抹很淡很淡的红,他的双眼在夜色中显得很亮,微笑着的嘴角看起来很有魅力。 “嗯!” 笑着点头的青年让莱文感到自己受到了打击,它缩了缩脑袋,又蹭上青年的脸颊:“罗罗也不喜欢我吗?” 为什么要问今天才初次见面的人这个问题……费兰平复了自己的咳嗽,眨了眨眼眶里的泪水,默默地吐槽。 不过心肠比较柔软的队长先生还是给了小乌鸦想要听的答案,于是莱文又得瑟地昂起脑袋,得意地看向塞因:“看,罗罗喜欢我。” “我没否认,”塞因看了看天色,决定不要再继续站在这里讨论这么没意义的事情,他拉起青年的手,另一只手向半精灵挥了挥,示意同伴边走边说,“他喜欢你,所以呢?” “所以你也应该喜欢我!”莱文的嗓门在静谧的树林间显得异常大声。 “……” 三个人的脚步同时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般继续前行。罗罗卡尔笑着摇摇头,无奈地戳了戳肩上的乌鸦,虽然这个奇怪的小家伙来历不明,不过也许带着它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莱文刚才说的这些话,让他心里很愉快。 回到木偶镇之前,塞因他们到动物学者协会营地里向乔修迩学者打了声招呼。听到他们平安回来,乔修迩显得很高兴,听说毒兽鸠已经死亡,他重重地出了口气,整个人软软地坐在席子上,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其他两个动物学者听说他们猎杀了那只毒兽鸠之后,也用很惊奇的眼神看着他们。 与动物学者们约定了第二天早晨一同去回收毒兽鸠的尸体,三个人便告辞离开了营地,加快步伐赶回木偶镇。 他们饿了。 莱文已经被罗罗卡尔反复叮嘱不能开口说话,它乖乖地装出一副宠物的模样停在青年肩上。它的右脚被塞因绑上了一条绳子,绳子另一端系在罗罗卡尔手腕上。三个人在饭馆里用餐时,它就跳到桌子上,默默地享用罗罗卡尔特地分给它的一块三彩羽鸟的大腿肉。 “我以为你的食物应该是腐肉。” 回到旅馆房间里,塞因才解开莱文脚上的绳子,顺便把刚才在饭馆里的好奇问了出来。 乌鸦在房间里飞了一圈,落在窗台上,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才转身过来歪着脑袋说:“我不喜欢那味道,只有那些不会说话的低等乌鸦才吃那种东西。我平时吃的都是甜甜的果实。” “不会说话的低等乌鸦?”费兰挑眉,“除了你,还有别的会说话的乌鸦?” “没有,”莱文脑袋摇得很坚决,“反正我没见过,会说话的高等乌鸦只有我一个!” 黑色的鸟儿高傲的样子把罗罗卡尔逗笑了,他坐在床边揉着自己有些累的肩膀,塞因在桌旁鼓捣着什么,他不好意思打扰,便跟费兰一起问莱文话。 “你为什么会说话?你说你没见过其他乌鸦说话,那你的父母也不会说话了?” 莱文晃了晃脑袋:“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话,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感觉我一睁开眼睛,就会说话了。” 费兰问:“天生的?” “也许不是……”莱文的声音有些迟疑,“我记不得自己是雏鸟时是什么样子,记不得应该喂食过我的父母,只知道某一天早上,我睁开眼睛,周围只有我自己,我发现我能跟其他鸟类沟通,也听得懂人类说话。” 半精灵瞪大眼睛惊叹:“这真是不可思议……” 罗罗卡尔仍是觉得好奇,他想了想,问:“你是在哪里醒来的?” 莱文跳到了桌子上看塞因鼓捣,听到青年的问题,它张开翅膀指向窗外:“这里的西边,一个很小的镇子外面。” “这里的西边……”罗罗卡尔忍不住把地图拿了出来,铺在床上看,半精灵也凑了过来,“亚奇盆地往西是临海草原,临海草原再过去就是帝国境外了。” 费兰看着地图点头。“如果是这里西边的有人类居住的小镇子……”他伸出手指戳上地图的某个地方,“只有可能是草海镇了。” 青年也赞同:“帕加尔是大城市,应该不会是莱文说的那个很小的镇子。” 听到他们讨论,莱文也飞了过来,踩在地图上看他们说的地方。 “塞因,我们要不要到草海镇去看看?”半精灵颇有兴趣地抬头问。虽然这个队伍的队长是罗罗卡尔,但是真正做决定的还是那半条龙,更何况他们这趟冒险,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去寻找那半条龙的同族的。 “去干嘛?寻找一只乌鸦学会外语的原因吗?”塞因转过头,站起身走过来,递给他们一人一杯半透明的淡青色饮料。 半精灵鼻尖耸动,闻到气味后便立刻欢呼一声接过:“哇哦!是雾光草茶?亲爱的塞因你真是大方!” 雾光草是只生长在北地的植物,那里白雪皑皑,人烟罕至,恶劣的环境让冒险者和采草人都却步。再加上雾光草的数量并不多,偏偏还长在寒风凛冽的山崖上,之所以得此名,是因为它的草叶上长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毛,远看仿佛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又像泛着淡淡的白光,虽然很美,但是在雪地里简直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不仔细找很难发掘。 如此难采集的药草,在王城的价格自然被哄抬得相当夸张,人们喜欢它不仅仅因为它的美丽,更因为它是不少高级药剂的必备材料。而塞因居然奢侈地用雾光草来泡茶喝,虽然这种茶对舒缓疲劳极为有效,可是想到它的价格,费兰就觉得这一杯茶满满的都是奢华的味道。 塞因好笑地看着他的半精灵同伴故意摆出一副小市民姿态,他低头看着铺在床上的地图,想了想,又说:“去帕加尔势必要经过草海镇,如果不进入镇子继续赶路,当天估计也是到不了帕加尔的;当然,即便在草海镇停留,第二天一早出发应该也没办法当天抵达帕加尔,临海草原太大了。我不介意在草海镇住一晚,不过我想我们需要在木偶镇购买坐骑。” 其实,冒险者或者佣兵团出门冒险,大都是需要坐骑的,为了节省时间,也没为了保留体力。如果乘坐骑一天内可以到达有旅馆的城镇,那当然大家都不会愿意浪费两三天的时间,还要在外露营的。不过塞因他们三个人体力充沛,脚程又很快,之前在三个港口城镇之间进出又都是坐船,以至于一直都没有想过需要坐骑。 但是接下来的旅途,塞因觉得必须要乘坐坐骑才行。临海草原十分广阔,要横穿整个草原,速度再快估计也需要将近六天,这还是指乘坐骑的情况下。而穿过临海草原后,便会走出帝国边境,之后的区域没有人类居住,未知的情况会更多,把体力和时间消耗在赶路上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费兰对此没有异议,虽然精灵擅长跳跃,但是如果有东西可代步,他当然不会拒绝,他对跳跃没有喜欢到这种程度。至于罗罗卡尔,自然是塞因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得让费兰已经搞不懂到底谁是队长了。 莱文嘛……不需要考虑它的意见,它爱一路跟着飞或是爱停在谁身上都随它。 其实塞因的态度已经表示出来,他并不是真的反对这只奇怪的黑鸟加入他们的队伍。虽然它出现的地点和时间都很诡异,但是想到这一路上遇到过的几次无法解释的巧合,塞因觉得就算这只乌鸦是被人精心安排的,他也不会排斥。 总之,只要继续往前走,就能找到答案的吧?塞因这样想着,他也只能这样想了。 雾光草茶让三个人的身体渐渐温热了起来,那是种很舒服的暖洋洋的的感觉,仿佛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开来,身心都感到一阵愉悦。 这种舒畅感让他们有些犯懒了,既然已经决定了目的地,明天又要早起陪乔修迩学者他们去研究那只大毒鸟的尸体,三个人都决定早点躺下睡了。 房间仍然是双人房,照例费兰一个人独占一张床。莱文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最终选择窝在床头柜上——它原来想睡在半精灵的枕头边,因为另一张床显然没有它的位置,但是被罗罗卡尔委婉地阻拦了。 虽然累了一整天,经历过了好几场战斗,三个人其实身上不怎么干净,就是没怎么动作,只是举举法杖念念咒语的塞因也出了不少汗,但是疲累让他们已经顾不上这些,洗澡这样悠哉的事情只能留到第二天早上出门之前。此时此刻的他们,几乎是脑袋刚刚沾到枕头就立刻睡了过去。 房间里的静谧持续了三个小时,下弦月缓缓升起,钻入云层,洒下一片朦胧的淡光。 莱文一个激灵突然醒了过来,它眨了眨眼,看了看染上月光的窗户,又转回头,然后它瞪大了圆圆的黑眼睛,张开了嘴。 它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在它差点喊起来之前,它看到黑发的青年微笑着将食指竖在唇上,示意它安静。 而在一脸平静的青年身侧,那个有着一头银发的俊美法师正皱着一张脸,整个人被一片诡异的红光笼罩着。 48.亚奇盆地(四) 塞因身上的红光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褪去的。 房间的窗帘已经被莱文艰难地用它的鸟喙拉了起来,只能依稀看到窗外微微亮了一些。 莱文缩在罗罗卡尔身后的床头柜上,它虽然很好奇塞因身上发生的事,但等了许久也不见红光消失,撑不过睡意的乌鸦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一直守着的青年从枕头底下摸出睡前备好的手帕,轻轻地给终于睁开双眼的法师擦去额上的汗。 “还很疼吗?”青年把声音压得很低,以免吵醒一直睡得非常香甜的半精灵。 塞因疲倦地摇了摇头,拉过罗罗卡尔给他擦汗的手贴在唇边,另一只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在两个人周围布下了隔音的风屏。 罗罗卡尔贴着塞因躺下,也不在意他身上都是汗,看了看窗外的亮度,他微蹙起眉,有些担忧地说:“这次发作的时间好像又长了。” 自从塞因向他们坦诚相告之后,其实他也发作了几次,费兰晚上睡得太熟,罗罗卡尔也不想吵醒他,所以半精灵其实一直都没有亲眼见过塞因发作的情形,只能在第二天早上皱着眉表示塞因的魔力又溢出来了。 但是之前几次发作,时间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塞因说他以前发作的时间更短,基本控制在半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今天却似乎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罗罗卡尔记得自己被塞因的动静惊醒时,是月亮刚刚升起的后半夜,现在夜色都已经开始褪去了。 塞因看了看窗户,眉头也锁了起来。感受了一下身体内的变化,他闭上眼头疼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 青年小声的问话让他撑开沉重的眼皮,看到对方眼中的担忧,塞因勾起嘴角轻轻一笑,握紧青年的手说:“没什么,只是……费兰醒来大概又要大声惊呼了。” 罗罗卡尔瞪着他那双大眼睛:“挣脱了很多?” 银发法师无奈地点头:“比前几次多。” 其实情况没有他所说的那样轻松,塞因现在说话时都还能感觉到体内的躁动,龙血的狂暴还没有完全平息,光是压抑那些阴沉的冲动就耗去了他的大部分气力。 青年看得出来塞因很困倦,算了算时间,离与乔修迩学者约定的时候还有两个多小时,他把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将一只捏着的手帕随意放到枕边,然后拍了拍那不像法师的厚实胸膛,说:“还有些时间,你再睡一会儿吧。” 塞因仰躺改为侧躺,闭着眼伸手搂过青年的腰,上涌的困意让他只来得及简短地说了句:“你也睡。” 他知道自己发作的这三个小时,怀里的这个执着的孩子一定也是睁着眼守了三个小时的。 罗罗卡尔觉得自己精神还好,塞因那么困倦是因为一直在与体内的龙血搏斗,而他只是单纯醒着而已,没花什么力气。虽然这么想,但是塞因拍着他的后腰说出那句话之后,他也觉得眼里突然泛起了酸涩的睡意,眨了眨眼之后,他便乖乖合上双眼,蹭在塞因胸前睡了过去。 塞因再次醒来时,耳边充满了半精灵惊异的叫嚷。 “天啊塞因!你昨晚又发作了?这次是怎样,这整个房间里居然都是魔力!你别告诉我你的魔力全都挣脱出来了!” 睡眼惺忪的银发法师把所有的起床气都凝聚在了法杖上,半精灵只来得及看到那颗宝石闪过一道他熟悉的光芒,然后,他便被凭空出现的大量的水浇了个彻头彻尾。 “……”费兰被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水打得有点懵,他茫然地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终于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我知道我需要洗澡,但我觉得我应该在浴室里,脱了衣服洗,而不是在这里,穿着衣服。” 塞因冷着脸坐在床上,瞟了他一眼说道:“我不介意你脱了衣服之后再给你一下。” 半精灵赶紧举起双手:“不,谢谢,我更喜欢在浴室里,用浴室里的水,那样洗澡不会痛。” 莱文之前没有反应过来,躲开时已经来不及,被落在地上溅开的水把翅膀给弄湿了。它哀鸣了一声飞到窗台站着,对着阳光不停地抖擞,试图甩干羽毛上的水。等他觉得甩得差不多了,转身回来时,看到的是顶着一头服帖的湿发,水珠顺着发梢流入锁骨间,在晨间朦胧的光照下显得格外具有风情的混血精灵。 “美人!”乌鸦欢乐地扑了上去。 费兰吃了一惊,刚想躲开,就看到那道黑影被塞因的法杖敲到了一边墙上。 乌鸦贴着墙滑落到地上。 “……我、我该说谢谢吗?”半精灵看着可怜兮兮抽搐的乌鸦,有些不忍心,又松了口气,还有些想笑。 塞因收回法杖:“不用客气。” 莱文似乎习惯了被塞因粗暴对待,就连罗罗卡尔也看得出来,其实塞因每次下手都不重,只是小家伙喜欢夸张地喊疼而已。 就像现在这样,在三个人都洗好澡收拾东西离开旅馆,前往任务公所领报酬时,莱文还在对着罗罗卡尔控诉那个暴力法师对它的虐待行径。 昨天的三个狩猎任务在木偶带回猎物上缴时便已经自动完成,他们这次来只是要领取赢得的金币奖励而已。这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塞因与费兰站在公所门口等了不到五分钟,他们的队长就拎着钱袋子出来了。 走出木偶镇时,塞因回头看了看那道独特的黑色城墙,又越过城墙抬头仰望那些高高的塔楼。升降机稳稳地上下运行着,代替人力的木偶此刻应该在各个岗位上活动着,在这个早晨,木偶镇的一切与往常一般井然有序。 银发的法师感觉有些惆怅,当年那位老工程师的笑容似乎出现在被高耸的塔楼遮盖了大部分的天空上。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向国王进言,提议停止将能代替人类工作的木偶带出木偶镇的研究。 “塞因?” 同伴疑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他转过身,对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走吧,快到与乔修迩学者约定好的时间了。” 也许这是时代的步伐,塞因边走边想,虽然他觉得维持现状就很好,但是也许这片大陆本身就在变化,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变化。或许,世间万物都不可能维持不变。 比起这些不确定会不会终有一日与人类抢饭碗的木偶,塞因更想了解的是如今已经在许多地方出现了的异变。 当然,还有他自己身上的异变。 乔修迩学者与他的两位同僚已经在营地外等着他们了。乔修迩看起来精神很好,他虽然看不清,也担心一同前去会累别人照顾他,不过同僚似乎以只有他是专供猛禽的专家为由,非把他架了出来。 罗罗卡尔自告奋勇地背起乔修迩,费兰和莱文同时看向塞因,被他挑眉看了回去。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小气鬼,费兰习惯用跳的,明显不适合背病人,莱文……除非它大只到可以驼起个人来再考虑,罗罗卡尔力气大得惊人,他相信乔修迩那被毒素侵袭的虚弱身体不会给青年造成什么负担。 至于他自己,不是他不愿意背,明显是他的罗罗卡尔不乐意他去背。 塞因摊手,表示他只是被独占了而已。 动物学者才不理会是否有人在秀恩爱,他们一心想要见识那只可怕的毒兽鸠,虽然死了很可惜,但是有时候尸体反而更方便他们进行研究。 三个人一只鸟带着学者们赶到了他们昨晚击杀毒兽鸠的地点,塞因将冰封解除后,三个动物学者就凑了上去,完全专注在那具庞大的尸体上。 本来塞因他们已经做好打算用半天甚至一天的时间奉陪这几个学者了,毕竟总不能把他们扔在这种猛禽的地盘里就走。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乔修迩指挥他的同僚采集了各个部位的羽毛,取了鲜血样本,又割下了毒兽鸠的毒囊之后,便说可以回去了。 “这样就够了吗?虽然我不是很懂,不过这些东西不足以做研究吧?”费兰奇怪地问。 乔修迩微笑着摇头:“当然不足以研究,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眼睛看不到,也没办法做什么研究了。只能先取一些可以长时间保管的东西,留着等我哪一天痊愈了,或是协会派了别的学者过来,才能用上。现在天气还很热,这个尸体又太大,保存起来太难了。” 罗罗卡尔偷偷把塞因拉到一边,小声说:“要不,我们用萨摩之眼帮他们把尸体运到营地旁吧,在那里冰冻起来。” 塞因摇了摇头:“运过去是可以,可是解冻要找法师,你觉得他们找得到?” 想到动物学者协会在冒险者里的名声,青年说不出话了。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把毒兽鸠的尸体带回营地,不过塞因还是让罗罗卡尔帮忙把毒兽鸠的喙以及兽爪割除了下来,一起送到了营地里。 “我已经联系了那位医师,他现在人在王城,大概会从海路赶过来。今天早上王城那边联络我,说他已经从药物协会那里拿到了您之前送过去的毒血样本,会在路上就开始研制。路程大概需要十来天,请您这段时间尽量只食用水果和蔬菜。” 临走前,塞因对乔修迩学者说的话,让那位学者黯淡的眼球仿佛有了些光芒。 “谢谢您,好心的冒险者。”乔修迩郑重地行了个礼。费兰看到旁边那两位同僚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 什么嘛,看着挺冷淡的,其实也还是担心着同僚的吧?半精灵觉得自己要对动物学者改观了,嗯,至少先对研究鸟类的动物学者改观试试看吧。 挥别动物学者,三个人看了看还早的天色,起步向西走去。 走了大约五十米,塞因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罗罗卡尔与费兰疑惑地看向他,摇头。 银发法师蹙眉低头沉思。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无奈地转身向木偶镇走回去。 “怎么了?”黑发青年与半精灵跟了上去。 塞因揉着眉心,一脸的自我嫌恶:“忘了买东西。” “什么?”半精灵还是一头雾水。 “坐骑。” “……” 49.草海镇 草海镇简直就像淹没在草的海洋之中。 一行人从木偶镇出发,傍晚才走到亚奇盆地与临海草原的边界。露宿了一晚之后,天刚刚微亮的时候,他们就起身进入草原,走了将近一日,才在日落之前赶到了草海镇。 这已经是乘坐坐骑提高了赶路速度的结果了。 亚奇盆地是出了名的禽鸟聚居地,木偶镇上出售的坐骑自然还是鸟——陆行鸟。塞因对于这个坐骑是不甚满意的,陆行鸟很温驯,体力也好,跑起来也很稳,但是速度实在不算得快。非要说的话,塞因觉得自己闪现还能比陆行鸟快些。 虽然有些嫌弃,不过有坐骑总比没有坐骑的好,能够坐着节省体力,当然没人乐意自己跑。于是三个人还是买下了三只陆行鸟以及六天份的饲料,六天应该足够他们赶到帕加尔了,那是座大城市,塞因希望能在那里更换别的更大更快的坐骑。 陆行鸟轻快地在长草地里奔跑,三个人骑在陆行鸟背上倒是避免了被几乎有一人高的长草淹没的窘境。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前后左右几乎都是一样的景色,几乎分不清方向,高高的长草又遮挡住了大部分视野,即使手上拿着地图也似乎很容易迷路。 没有战斗力的莱文在这里发挥出了作用,它飞上天空,往前方去探路,依靠它的侦察,塞因他们几次修正路线,最终顺利到达了草海镇。 这真的是一个很小的镇子,看起来更像是村落,房屋基本都是平房,看在刚从拥有高大塔楼的木偶镇出来的三个人眼里,感觉房子也是小小的。镇子有围墙保护,围墙边上的长草顺着墙往上长,几乎把红褐色的围墙全给遮了起来,看起来真的像是被淹没在草海之中。 塞因他们站在镇子入口处松了口气,如果没有那只会飞的乌鸦,他们可能没这么容易找到草海镇。因为刚才他们几乎是走到两百米之内才注意到前方有砖墙隐没在草丛之中。若不是确定了方向,他们搞不好会毫无察觉地路过草海镇。 镇子很小,甚至都没有任务公所,草海镇相关的任务似乎都移到了帕加尔的大公所里去了。 “从以前开始,草海镇就只是一个类似前往帕加尔的中转站的存在,只有第一次进入临海草原,没有信心能直接前往帕加尔的冒险者会选择在这里暂时落脚。已经熟悉了此处路线的佣兵团就不会特地绕过来。” 塞因一边解释一边走进他们的小房间,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皱起眉,随手招来风元素在屋内形成空气对流,将热气送出窗外。 此时虽然已是夏末秋初,但临海草原仍然处于干季,傍晚夕阳西晒的热度让所有人身上都覆了一层薄汗。 “莱文你之前就是在这里醒过来的吗?”罗罗卡尔问。 终于能开口说话的乌鸦晃了晃脑袋,又摇了摇,说:“我不确定,也许是吧,我没在这里待太久,不过我去过帕加尔,跟着一个商队走的。” 青年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觉得能在这里找到莱文会说话的缘由。 半精灵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正缓缓落下地平线的巨大红日,目光落到旅馆后院的一株叶子稀少的高树上,他转了转那双翠色的眼珠,笑了起来。 “莱文,”半精灵向站在桌子上等喝水的乌鸦招了招手,乌鸦乖乖飞到窗台上看着他,“你飞到那棵树上,对着远方叫两嗓子好么?” 乌鸦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脑袋,回头去看本来要给它倒水的黑发青年。 罗罗卡尔斜了一眼立刻背过身的法师,努力忍住笑意,对着乌鸦说:“水在这,你可以去叫了再回来喝。” 莱文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认为半精灵和黑发青年都不会害它的单纯鸟儿还是照着费兰说的飞到了那棵叶子少得可怜的树上,对着空旷的草原张嘴:“啊——啊——” 费兰感动地鼓起掌:“啊,真是好完美的一幅苍凉寂寥的画面啊……” 罗罗卡尔和塞因无言地看着半精灵站在窗前的背影。 “莱文有点可怜……”青年小声地对法师说。 塞因摸了摸口袋里的糖:“只是叫两声,没关系的。” “可是它似乎不明白让它这样做的意义。” “有时候无知是种幸福。” 青年同情地看了树上的乌鸦一眼,转过身看塞因自顾自地脱下披风和外套,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袍子,隐隐露出精健的胸膛。 “给它颗糖吧。”看到法师打开糖纸吃糖,罗罗卡尔突然说。 “嗯?”塞因疑惑地掏了颗糖出来。他的糖是从王城带来的,是常见的糖果,各种水果口味,外面有一层亮晶晶的糖纸包裹着,很受孩子们喜欢,当然,也很受塞因喜欢。给那只乌鸦一颗糖是没问题,可是,它怎么吃?乌鸦吃糖? 罗罗卡尔伸手从他手心里拿过那颗糖,放到桌上的水杯旁:“乌鸦不是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吗?也许它看到会高兴的。” 塞因耸肩,他是无所谓,糖他还有很多,不过不是用来吃的话,他多少觉得有些浪费。 莱文莫名其妙地叫了五分钟,直到半精灵满足了让它回来。杯子里的清水和闪亮亮的糖果都让它很开心,听着它像个孩子般向自己道谢,被抢食的塞因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虽然他不觉得哪个孩子的声音会这么沙哑。 喝饱了水,莱文用鸟喙玩了会儿塞因给的糖,突然抬起头说:“我刚刚在树上看到远方有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嗯!”乌鸦点头,“它看起来像条长长的虫子,棕黄色的,直起身子一扭一扭的,看起来软绵绵的。旁边好像还有黑色的东西绕着它飞。” 半躺在床上的塞因坐了起来,问:“哪个方向?” 乌鸦伸出翅膀指了指。 三个人立刻走到窗边探出头去看。 “看起来有点像旋风沙柱……”塞因皱着眉低语。 半精灵在他身后探出头,他尽量贴着窗框,因为塞因身前还有个队长先生挤了过来。 眯起眼睛看了一会那条不断扭动的东西,费兰问:“旋风沙柱是指沙卷风?” “对,但是那个应该不是,看起来不大一样……”塞因想不出来那会是什么,又看了一会儿,确定那东西不会有变化之后,便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示意他回去。 罗罗卡尔很默契地走回床边,翻出地图打开铺在自己床上。这家旅馆的桌子太小了,放不下地图,他甚至担心晚饭要怎么摆,也许他们应该出去吃? “那个是什么?”莱文跳到地图上,找到了临海草原之后小心避开那个区域,站到了希尔布莱平原上。 “不知道,”塞因摇头,手指指向了临海草原西部,“如果那是沙柱,那么就应该是在沉暮荒漠出现的现象。” 青年拿出罗盘看了看:“方向是对的。” “应该是在沉暮荒漠没错,”半精灵撑着膝盖弯下腰,“可是塞因说那个看起来又不像是沙卷风,我是说旋风沙柱。” 莱文在地图上跳了跳,又飞到窗台去向外张望。塞因看着它动作,然后才转回头说:“我很在意那些绕着‘沙柱’的黑点,旋风沙柱不会有那样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那东西不见了,消失了。”莱文飞回来说。 围着地图的三个人倒看似并不意外。 “如果是旋风沙柱,我听说的确是持续一段时间就会消失的。”青年说。 乌鸦跳回地图上,低头看了看,抬头问:“我们要去那里看看吗?”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塞因缓缓从床上坐直身子,谨慎地开口说:“要往西边去,是肯定要穿越沉暮荒漠的……” 只是穿越沉暮荒漠,与进入沉暮荒漠探寻那道“沙柱”的正体,是两种不同的选择。 罗罗卡尔沉默。他担心塞因体内的魔力与龙血,木偶镇那次长达三小时的发作让这个一向乐观的青年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他现在更想把时间全都用在寻找龙岛上,希望能早一点到达西海,早一点找到龙岛。因此虽然他也对那道棕黄色的柱子感到十分好奇,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说想去看看。 接下来不再接任务的决定在离开木偶镇那天就已经听队长宣布了,半精灵当然明白罗罗卡尔的焦虑,那天早上在房间里满溢的魔力甚至让他感到了害怕,身为精灵,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浓郁的魔力,而这居然是从一个人类的身上溢出来的。即使塞因告诉他,他的魔力还没有完全挣脱禁锢,也只会让他更恐惧。这都不是全部的魔力的话,到底这个龙族混血的体内隐藏着多么巨大的力量? 费兰已经开始担心魔力彻底挣脱的那一刻,塞因会不会被撕裂。 于是,队伍里好奇心最重和最爱看热闹的两个人,这次都没有开口说要去对那道奇怪的“沙柱”一探究竟。 塞因看着他的队友,嘴角挂起了一抹无奈的微笑。他哪里会不知道罗罗卡尔和费兰的心思。半精灵与他相识不久,短短的不足一个夏天的时间,居然结交到了一个会这样为自己担忧的朋友,这预料外的友情让塞因感到非常温暖。而来自心上人的关切更是让他又愉悦又歉疚,那样一个喜欢做冷门任务、喜欢探索一切新鲜事物的孩子,为了自己,甚至都放弃了这些。 想到当初罗罗卡尔邀请自己组队时脸上期待的光芒,塞因实在无法不觉得抱歉,可是青年为了他而改变,又让他心里飘飘然地十分有优越感。 在这样矛盾微妙的心情下,银发法师脸上的微笑显得非常的怪异。 乌鸦看着塞因的笑容感觉身上发毛,羽毛似乎都要竖起来了,它之前的问题没有任何人响应,不知道大家为什么沉默的它想了想,跳到塞因跟前,用自己的尖喙戳了戳笑得让它有些害怕的法师。 “塞因你笑得好奇怪!不要都无视我啊,我刚刚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啊!”看到对方回神,莱文嚷嚷着又问了一次。 似乎对自己刚才的表情有自觉,塞因抹了一把脸,看了看两个同伴,踌躇着点了点头。 “塞因?”罗罗卡尔和费兰不赞同地同时出声。 银发法师微笑着拍了拍青年的手,对同伴说:“反正都要进入沉暮荒漠,如果看到了,就去看看好了。” 顿了顿,他敛起微笑接着说:“其实,我有不大好的预感,总觉得那不是旋风沙柱,而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既然塞因这样说了,青年与半精灵也只好点头同意。 只有莱文被满足了好奇心,心情愉悦地在房间里飞了半个圈,然后嚷嚷着要吃晚饭。虽然罗罗卡尔简单对它解释过塞因身上有个类似诅咒的东西,需要到龙岛寻找解开的方法,但是不明白这件事的紧迫性,也不了解龙岛的飘渺难寻的乌鸦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当然也感受不到青年与半精灵心里的焦虑。 第二天早上从草海镇离开时,费兰特地去向镇上的居民打听了一下那道柱子,发现大家都认为那是旋风沙柱而已,虽然奇怪为什么会有黑点,但是没有人多想。 “还有个不知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的细节,”半精灵骑上陆行鸟,回头看了眼,才接着说,“据说带有黑点的旋风沙柱,也是近两年才开始出现的。” 塞因与罗罗卡尔一听,都皱起了眉,“近两年”这个词在他们听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词。 向镇上的人再三确认了帕加尔的方向,三个人催动陆行鸟在草原里奔跑起来。速度快一些的话,他们也许能在太阳下山前到达镇上居民所说的河边,那里有比较多的树,相对来说更适合露宿。 过了正午时,他们总算走出了长草区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棵树。半精灵带着乌鸦自告奋勇去打猎了,塞因与罗罗卡尔就窝在树荫下,躲避草原上无情的太阳。虽然这里的风大得能吹倒一大片长草,但是中午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让人热得受不了。 在等待同伴们带着午餐回来时,塞因的家族通讯器响了起来。 罗罗卡尔想要起身回避,被法师拉住了手留在原地。 塞因摸出通讯器,念起咒语打开讯息阅读。 是他的侄子送来的讯息。 “怎么了?”看到塞因一脸的凝重,青年咬着唇,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心。 既然把人留了下来,自然是不介意让他知道的,塞因蹙眉深呼吸了一下,眯起双眼看向远方,开口却一点也不迟疑:“王城来的消息,说是有一份给我的资料送到了帕加尔,让我一定到邮信所去领。” “只是这样?”罗罗卡尔看着法师的神情,小心地问。 塞因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后面还附了一句话,让我往后的旅程千万小心。” “什么话?” 将通讯器收好,塞因抬头看着前方,眸色暗沉:“荒漠有异。” 50.帕加尔(一) 热风河从亚奇海峡流入临海草原,将草原一分为二。越过这条河,就从草海镇所在的草甸草原进入了帕加尔所在的稀树草原。 河流在干季并不宽阔,虽然没有干涸,但水流平缓,河水浅得几个人骑着陆行鸟就趟过去了。 几乎是刚刚过河,眼前的景色就完全变了个样。热风河南岸的草原显得比北岸更为炎热,大概是因为草矮,看起来光秃秃的,偶尔出现在视野里的几颗孤零零的树让景色显得更加荒凉。 塞因他们在路上时不时会碰上热狼群,这些长得像豺狼的低等魔兽会喷火,不过也只会喷火了。热狼肉的肉质虽然一般,不过几个人都没有太讲究。幸好有罗罗卡尔的好手艺,连续吃了三天的热狼肉,这位青年愣是能每一顿都换个新花样新口味,挑剔如塞因也没觉得吃腻。 离开木偶镇后第六天的下午,一行人顺利到达了临海草原上的大城市——帕加尔。 帕加尔是帝国第三大城,它的占地面积甚至比王城和布兰托德还要大一些,只是地处偏僻,人口相对稀少,显得不是那么繁华。 虽然从草海镇到帕加尔之间的草原草矮树稀,看起来非常荒凉,但帕加尔正东部的那片草原由于靠海,倒是显得比别处都肥沃,是发展畜牧业的好地方。 此时大陆上的季节已入秋,草原的色彩开始由翠绿转变为金黄,塞因站在旅馆房间的窗前,注视着窗外被微风吹拂的草原,金黄色的细草随风飘摆,远处的湖泊清澄如镜,倒映着初秋那蔚蓝得十分纯净的天空。连日来在赶路时不断折磨他们的灼热的日光与灼热的风,在帕加尔里仿佛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此刻看着眼前这美好的景色,只觉得阳光是可爱的,微风是舒适的,原本焦虑烦躁的内心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感觉像被这画面治愈了似的……”半精灵站在另一扇窗前陶醉地喃喃。 塞因轻轻一笑,侧过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到自己旁边的青年。 “一路上都是那样的景色,没想到这里这么美,”罗罗卡尔的神情也显得非常放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问半精灵,“费兰你不打算画下来吗?” 副业几乎已经被遗忘了的画家笑着摊手,说:“没有时间慢慢画啊,不过没关系,我会牢牢记在脑子里的,这趟旅程结束之后,我一定会画下来。” “费兰你是画家?”莱文飞到他肩上好奇地看着他。 半精灵仰起下巴骄傲地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转向塞因:“你答应过出资给我办画展的。” 塞因愣了愣,想起当初在布兰托德把眼前这个艺术家约出来的理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记得。不过我说的只是给你引荐出资人而已,可不是我给你出资。” 费兰耸肩:“都一样,你记得就好,可一定要给我办成功。啊呀,不如就让我在王城办画展吧!” 对于半精灵的要求,塞因很慷慨地表示没有问题。费兰的画在他看来也的确有那个价值。 费兰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莱文更是绕着他飞,嘴里嚷嚷着“我想看你的画”“画我以后画我吧”之类的话,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只半精灵与一只乌鸦在一起跳着什么奇怪的舞。 一行人之间的轻松气氛一直维持到了塞因前往邮信所领取王城寄来的信件为止。 出乎罗罗卡尔与费兰的意料,那竟是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资料。 塞因倒像是早就料到了这封信的分量,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拿着信封回到房间,锁起门来当着他们的面拆开来看。 黑发青年与半精灵原本还顾虑着保持矜持,但是在看到塞因的眉头越锁越紧时,两个人都忍不住凑了过去。 专心看信的塞因也不避讳,直接把自己已经看过的前面几页递给了他们。 “非低等魔兽的动物的变异与暴动……以及帝国多处传来发现虫族活动的报告?”罗罗卡尔只大概扫了几眼,神色便也凝重了起来。 这份资料是之前塞因拜托侄子帮忙调查的。他虽然与母亲固定时间联系,但基本是报个平安,母亲那边也只是关心他的发作情况,偶尔会问问与青年的相处状况,看起来似乎还是没有忘记离开王城前说的话。不过塞因并没有把他与罗罗卡尔之间的进展汇报过去,他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思,明明的确喜欢上了,也认定了这个人了,但是他还是在犹豫,不愿意现在就让家人知道自己有了恋人。 也许他还是不敢在自己完全脱离龙血的阴影之前,做下正式的承诺,确定正式的关系吧。 当然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件事并不重要,他没有把旅途中发现的异常情况告诉母亲,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旅途并不太安逸。但是,他从枯树林开始就怀疑这些奇怪的变异现象不是个别地区单独发生的了,所以他每遇到一次不寻常的状况,就联系侄子一次,之前侄子一直没有回信,看来是攒在一起一次性送来给他了。 从这份资料看来,帝国至少有十六处地方出现了野兽或猛禽变异的情形,变异包括体型变大,像是枯树林里的虫子或是亚奇盆地上的猛禽,以及出现从未见过的新品种,比如诺多卡纳丘陵的独兽与亚奇盆地的毒兽鸠,以及异常的繁衍过剩现象。王城似乎已经派出骑士团,同时也委托了各大佣兵团,前往各个出现异常状况的地区帮助保护当地。 但是比起这些还算好控制的非魔兽,更棘手的是这段时间频频上报的虫族活动痕迹。其实早在塞因与罗罗卡尔清剿掉王城附近的那个虫穴之后,王城治安队的人就对虫族的出现非常重视,确定虫穴被彻底端掉之后,治安队就立刻把情况上报给了国王。塞因帮助海上护卫队在季风海湾灭掉一个虫族群的消息传回去后,王城顿时开始警惕了起来。 在塞因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一道来自王城的命令下达到了各地的护卫队,要求各地仔细探寻领地内是否有虫族活动的痕迹,一旦发现立刻上报。 到侄子给塞因寄出这份资料时,王城已经接到了近二十份发现虫族踪迹的情报。 三个人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看完所有资料,放下手中的信纸时,他们发现彼此的面色都非常沉重。 “大陆……似乎正在有大事发生……”费兰紧紧皱着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安。 塞因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沉吟了一会儿,说:“你要不要回古树森林看一看?” 心里的担忧被同伴说中,半精灵有些感激地笑了笑,沉默了一分钟后,他摇了摇头:“不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发生,我一个人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异变是发生在整个大陆的,我在人类的帝国里出力,也等于是为精灵族做了贡献。” “我怕你担心故乡。”罗罗卡尔也说。 费兰还是摇头,这次他摇得很坚定:“我其实不怎么担心。我们有圣树,有大祭司,森林会为我们驱逐一切有害的东西,即使是虫族也没有那么轻易就能入侵古树森林。” 听半精灵这样说,塞因与罗罗卡尔便也放了心。 青年拿起手中的资料,指着其中一行说:“上面写着,虫族的巢穴几乎都建在远离城镇,人烟稀少的地方,似乎是有意避开人类聚集的地区。” 费兰蹙眉点头:“这点很让人费解。按理说如果它们要进攻人类的城镇,毫无准备的护卫队根本不会是它们的对手。”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在后怕,现在是虫族不主动攻击,他们才有机会察觉危险,如果虫族一开始就袭击城镇的话,现在说不定人类帝国已经沦陷好几个小镇了。 塞因咬着内唇,抱胸靠在椅背上,眼里一片寒霜。 莱文虽然不清楚情况,但也敏感地察觉气氛沉重,早早便单独缩到窗台边去了。 “也许……虫族现在的情况不容许它们攻城略地?”银发法师从口袋里摸糖塞嘴里,犹疑着用不确定的语气说。 “我们上次遇到的那群虫族是为了保护产卵的母虫才主动攻击的。”费兰想起了季风海湾。 罗罗卡尔点头:“可是,总不会所有的虫族都处在母虫产卵的关头吧?” 在塞因的监督下,他总算是把虫族图鉴都看过了一遍,虽然记住的内容不多,但是至少他知道,虫族的繁殖期各有不同,不可能出现整个大陆的虫族母虫都同时产卵的情况。 “我在想……”塞因又摸了一颗糖,接收到同伴好奇的眼神,他用舌头卷了一下口中的糖,慢悠悠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目前在普通动物身上得到确认的变异现象,其实也出现在了虫族身上的话呢?” “虫族变异?”罗罗卡尔与费兰都是一惊。 塞因没有点头,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问罗罗卡尔:“你还记得我们在王城外清剿的那个虫穴吗?” 青年想了想才点头。 “你看完了图鉴,还记得图鉴上说亚什克虫普遍体型是多大吗?” 罗罗卡尔眨了眨眼,默默把图鉴从萨摩之眼里唤了出来。塞因也不说他什么,只是静静看他翻找到亚什克虫的部分。 “咦?”罗罗卡尔看着图鉴上的文字愣了愣,才念出来,“亚什克虫的成虫可以长到一点五米高,一般最高不超过两米?” 塞因平静地看着他。 黑发青年疑惑地抬头:“可是,我们确实见到了将近三米高的成虫……对吧?” “三米!?”静静旁听的半精灵惊呼起来。 罗罗卡尔看着一脸平静的法师,又低头去看图鉴,确认书上的文字他没有看错,自己的记忆也没有出错后,青年才有些惊疑地喃喃道:“体型变大……这就是虫族的变异?” “不止这个,”塞因缓缓摇头,拆了第三颗糖,“你记得那个虫穴是建在哪里的吗?” 青年这次回答得很快:“岩壁上。” 法师点头:“一眼看不出来,对吧?” “它们用石块掩盖住了洞口。” “没错,”塞因仍是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可是,亚什克虫原本并不拥有掩盖洞口的习性,或者说,它们原本没有这种智慧。” 罗罗卡尔与费兰一凛,脑中似乎有什么瞬间闪过。 青年低头看图鉴,书上的文字佐证了塞因的说法,亚什克虫也显然并不是高阶虫族。 “这也是变异?”费兰接过图鉴翻了翻,然后皱起了他那细长好看的眉。 听到同伴的问题,银发法师缓缓闭起了双眼,再睁开时,他的眸色似乎更深了,看起来仿佛有暗涌深藏其中。 “我在当时曾经有个念头,但只是一闪而过,自己也并没有当一回事。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那个念头接近了正确答案。” 青年与半精灵对视一眼,屏息等待下文。 塞因一口咬碎嘴里的糖果,眯着眼睛说道:“或许这并不是变异,而是……进化。” 房间内一时间寂然无声。 进化? 虫族会进化? 本来就对大陆上的智慧生物造成很大威胁,既危险又恶心的这个种族会进化?会进化得更强更难对付? 这简直就是噩梦吧! 两个人心里的想法与当初塞因想到进化一词时的念头惊人的一致。 过了许久,大概已经久到罗罗卡尔翘起二郎腿的右脚有些发麻了,他才叹息般轻声开口:“如果……如果虫族进化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其他两个人都明白,他口中的“我们”,并不是指这个小队,而是指人类,甚至是,所有的智慧种族。 只是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人能够回答出来。 又沉默了一会儿,塞因张开了口,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身子前倾撑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罗罗卡尔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着他。 银发法师脸上的表情十分诡谲,似乎有些惊疑,又有些痛苦,看得一旁的青年与半精灵心惊胆战的。 塞因无法形容自己此刻身上的感觉,他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痛苦难受。这种感觉是第一次出现,他能感受到体内的龙血在跃动,但是这种跃动并不暴戾,反倒像是对什么东西做出反应似的。 等他适应了这份诡异的感觉,确定并不痛苦时,那感觉似乎更加强烈了。 塞因突然扭头看向窗外,下一秒,他猛地挣开罗罗卡尔扶着他的手扑倒了窗前。 正缩在窗台上休息的莱文被他吓了一跳,惊叫着跳了起来。 乌鸦聒噪的叫声和身后同伴关切的询问都进入不了塞因的双耳,他紧紧攥着窗台探出身子,从五楼的高度向下直直盯着一个地方。 在他视线的前端,一个与他几乎露出同样神情的男子也正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51.帕加尔(二) 体内的龙血仿佛在躁动,不同于发作时,如果说发作的躁动是汹涌的波涛,那么此时的躁动则更像是泉眼在冒泡,动静不大,然而无法忽略。 塞因与楼下街上的男子久久地对视着,对方的眼里似乎有些激动,他不确定,因为男子的双眼被刘海遮住了一部分,看不大确切。 在银发法师心里隐隐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时,他看到对方的眼神突然移开了。 顺着那男子视线的方向看去,塞因看到了不知何时下了楼绕到旅馆后面的街上的罗罗卡尔。 看起来青年是在邀请那名男子上来,恋人这么善解人意,不需要语言,甚至没有示意便为自己想到了下一步,这样的感受让塞因心里很暖。 其实邀请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到旅馆房间里是很不合礼节的行为,但是考虑到他们要说的内容,也的确不是适合在外面找个地方边喝茶边说的,塞因和罗罗卡尔也只能厚着脸皮失礼一次了。 青年领着那个男子走进房间时,塞因感到那种奇异的感觉瞬间放大了。 男子进屋之后,就站在门前,与还靠窗站着的塞因对视。 那是一名长相似乎还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目光却非常犀利,身材也相当高大的男子,看起来他似乎比塞因还要高一些。若不是五官还残留着一些稚嫩的痕迹,大概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个相当成熟的英俊男人。 殿后关门的罗罗卡尔绕过男子,走到桌子旁,站在两个人中间左右看了几眼。青年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老实说他并不知道塞因为什么会跟这个路过旅馆后街的男人对视,甚至他其实还有点吃醋了,虽然他知道这醋毫无道理。他只是直觉邀请那名男子上来会比较好,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青年这样来回看两个人,倒是给他看出了一些相似之处。那男子的头发是一种接近午夜时分暗黑天空的深蓝色,眼眸也是浅浅的蓝色,有点像矢车菊,带了些许的紫色,塞因的眸色乍一看是灰的,但青年知道,那其实是很浅的紫色。淡色的瞳眸在人类当中很少见,罗罗卡尔这么一想,突然心头一动。 男子与塞因并没有对视太久,在罗罗卡尔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站在他对面的塞因,青年神色微动的时候,男子正好开了口。 “龙?” 只有一个词,但是让费兰与已经有些意识到的罗罗卡尔都吃了一惊。 塞因显得很镇静,他走到桌旁站在青年旁边,对男子点头道:“混血。” 男子看起来确实最吃惊的一个,他瞪大了双眼,眸色顿时显得更淡了:“什么的混血?” 这个时候半精灵也已经猜到了对方身份,他压抑住心底的激动,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我觉得,我们不如先坐下来,各自介绍一下,再慢慢聊?”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男子眨眨眼冷静下来,对着费兰点了点头,看到半精灵的发色与尖耳时眼中又掠过了一丝惊讶,不过这回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客人落座了,其他三个人也跟着坐下。 “我为我刚才的失礼表示抱歉,我有点太惊讶了,”男子抢在罗罗卡尔之前开口,“我叫埃索雷格斯,你们可以叫我埃索。” 其他三人都听得出来他有未尽之言,因此没有急着说话。男子顿了顿,抬眼直直看向塞因,说:“我想,你一定已经察觉了,你刚才这么坦然地回答我,我也没有隐瞒你的必要。是的,如你所想,我是龙族。” 塞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勾了勾唇角,开口自我介绍:“我叫塞因。” 他只说了这句话便停了下来,示意坐在旁边的青年开口。青年虽然不清楚他的意图,但也还是听话地看向埃索说:“你好,我叫罗罗卡尔·普拉提诺。” “我叫费兰·弗格森。”混血精灵也笑着说。 埃索一一点头示意,看向费兰时眼神停留了一会儿。 塞因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说:“费兰是精灵族与人类的混血。” “啊,原来是这样,”埃索回过神,有些慌张地收回目光,想了想,他又抬头看向塞因,“他们都说了姓,你没说。” 银发法师微笑道:“抱歉,我只是不想让同伴们失去自我介绍的机会。请容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遍,我叫塞因,塞因·斯坦罗斯·路德里亚。” “斯坦罗斯?”埃索差点站了起来,他的双手已经撑在了桌面上,看向塞因的视线也慎重了起来。 他可以理解为什么塞因要在最后说出姓氏了,埃索觉得自己听到这个名字之后,肯定就再没心思去管其他两个人叫什么的。 “斯坦罗斯……是龙族的斯坦罗斯?”埃索问。 塞因点头:“我是人类与龙族的混血,先祖是斯坦罗斯与西西莉丝公主。” 埃索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塞因的瞳眸里波光闪烁,似乎脑中正在翻滚无数的念头,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时,一直在一旁迫于气氛的凝重而乖乖沉默的莱文突然扑了过来,用它自以为已经收敛了的嗓门嚷嚷:“塞因你是龙族混血?你居然是龙?龙诶,传说中的龙诶!很巨大很可怕的那种……唔嘎!” 被混血龙族一把抓住身子掐在大掌中的乌鸦扑腾翅膀挣扎了几下,然后在凌厉的目光中乖乖消声。 “安静点。”塞因连眉头都没蹙,淡淡地警告了一句之后,就把手里的乌鸦交到了罗罗卡尔的手中,虽然,他其实更想直接把这只鸟往后随便一扔。 青年接过一脸可怜兮兮的乌鸦,好笑地摸了两下算是安抚,抬头看到龙族男子盯着莱文面露惊疑,也不知怎么解释一只乌鸦会说话,只好避重就轻地说:“抱歉,它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只是有些爱说话,憋不住。” 埃索收敛眼中的情绪,对着青年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罗罗卡尔看他神色恢复自然,忍不住问:“那位斯坦罗斯在龙族里很有名?” “是的,”埃索深深吐了口气,“他是龙族的传说。” 费兰和莱文顿时摆出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 埃索轻轻咳了一声,说:“斯坦罗斯是力量最强大的龙族,传说他拥有的魔力无法估量,在龙岛上没有龙族是他的对手。不过……他的名字被大家记住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强大。” “还因为他与人类女性结为伴侣,对吗?”塞因接口。 埃索点头,继续道:“最强大的龙族居然与人类结合,而不是在龙族中留下子嗣,这个选择让大家很吃惊。不过龙族对于子嗣的繁衍没有太强的执着,也许是因为寿命足够长吧。而且,我们都认为,能够超越繁衍本能,即使无法留下子嗣也要在一起的爱情,是最为伟大的。” 说到爱情这个词,这名目光犀利的男子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腼腆,原本由于严肃的神情而看起来相当成熟的面容顿时显得更像个少年。 “所以龙族才会承认他们的伴侣关系啊……”塞因喃喃自语,他的确对龙族的承认疑惑已久。 “而且,他们是唯一一对能够诞下子嗣的龙族与人类伴侣,这对龙族来说是了不起的奇迹。”埃索感叹。 塞因他们却吃了一惊。 “唯一?除了他们没有其他龙族与人类结合的伴侣能够生下子嗣吗?” 埃索遗憾地摇头:“没有。虽然他们给其他一些爱上人类的龙族带来了希望,但是可惜,奇迹只发生在了斯坦罗斯与他的伴侣身上。” 费兰惊奇地看着塞因:“天啊,塞因,你们一系居然是大陆上唯一的龙族与人类混血吗?” 银发法师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只知道先代公主与斯坦罗斯是第一对生育出孩子的龙族与人类结合的伴侣,却不知道竟然还是唯一一对。 “龙族与精灵族倒是可以顺利生下孩子呢,大概是因为两边的血都相当霸道吧,不过也还是很困难,生下的孩子拥有的龙血很少,”埃索说着,再次抬眼牢牢盯着塞因,瞳眸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芒,“像你这样拥有浓厚龙血的混血,我相信是大陆上唯一的一个。” 此话一出,罗罗卡尔、费兰与莱文都用崇敬的眼神齐齐望向塞因。 “……”塞因无奈地承受着同伴们目光的洗礼。 埃索双手手肘撑上桌面,上身前倾,很有兴趣地看着塞因说:“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奇迹是怎么出现的。” 塞因摸了摸鼻子,把自己的出生以及这一系血统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祖训?”埃索蹙起眉,“你是说斯坦罗斯留下了你刚才说的那个祖训?” 塞因点头,然后听到对面的男子低声嘀咕:“斯坦罗斯应该没有这个能力啊……” “什么?”出声询问的不是塞因,而是好奇心很重的混血精灵。 埃索没有回答,而是又抬头上下打量了一遍坐在他对面的银发法师,踌躇了一会儿,他小心地开口问道:“你……继承了斯坦罗斯的魔力对吧?人类的身体……承受得住?” 塞因眼中眸光闪烁了一下,就连一直都是听故事模式的费兰与罗罗卡尔也神情一变,正色了起来。 “不,”塞因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正视着埃索的双眼,深吸了口气之后,冷静地开始叙述,“老实说,我这次离开王城,就是希望能够找到龙族。” 银发法师将潜伏在自己身上的危机,当年大法师联手施下的封印,多年后他自己施加的禁锢,以及翠蓓尔夫人的调查,还有他与罗罗卡尔在冒险途中得到的那本《传说之岛》,都简洁地挑着重点告诉了埃索雷格斯。 龙族男子认真听完,垂下头,若有所思。 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了橘红色。 “如果……”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埃索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口,“如果斯坦罗斯事先就料到了会有你,塞因的出生,那么他一定也料得到,你的身体承受不了继承自他的大量魔力。” 埃索说完后,又安静了几分钟。 “你们想的是对的,”龙族男子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脸上梭巡了一遍,最后对上塞因的视线,“最初的想法有一些偏差,不是找到龙族就能解决。我想,应该是要你找到龙族,让对方带你上龙岛。” “你是说……”罗罗卡尔瞪大眼睛,黑色的眸子仿佛正闪着光。 “嗯,”埃索颌首,“我觉得,龙岛上应该会有能够解决塞因的问题的方法,或者是,能够为他解决问题的龙族。” 希望的亮光从青年的眸中扩散到了另外两个人脸上。 但是塞因刚刚感到一丝喜悦,却又默默压了回去,因为他注意到龙族男子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明朗的神情。 果然,下一刻,埃索叹息着开口。 “只是,也许有些晚了……” 罗罗卡尔一惊,下意识地看了塞因一眼,便着急地问道:“为什么?塞因撑不到龙岛吗?” 这是青年一直以来都隐藏在乐观开朗笑容下的担忧,他害怕这个可能性,怕到不敢说出口,连想一下都要颤抖。然而,纵使不说不想,这个担忧也依然深深纠结在他内心深处,每次看到塞因发作,他都能感觉到心底那颗恐惧的种子在破土发芽。 不过龙族男子的话很快打消了他的这个忧虑。 “不,我想应该不至于,我能感受到他的魔力很稳定,并不暴躁,”埃索说,“龙血虽然很不安定,不过这种狂躁是有办法抑制的。龙血躁动在龙族里其实不罕见,一般是依靠龙岛上的特殊植物慢慢调节平复下来的。大陆上虽然没有,不过三叶草也有类似的效果,我想他可以试试。” “三叶草?” 罗罗卡尔面上一喜,还没等塞因询问,他就一把将萨摩之眼从衣袍里拉了出来,默念了咒语之后,青年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子。 “这个可以吗?”罗罗卡尔将瓶塞打开,从瓶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株三叶草,递到埃索面前。 塞因看清那株三叶草后,忍不住讶异地看向青年:“罗罗卡尔,那是……” 不怪他对一株草感到惊讶,而是因为他分明看到那株看起来还很鲜嫩的三叶草上,长着四片叶子。 “嗯!”青年回头,笑着说,“就是在艾伦加的三叶草花园里,你陪我找到的那一株。” 银发法师想起自己第一次帮助青年做任务的情形,那个在宽阔的三叶草田里两个人独处的夜晚,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抹怀念。 “你还留着?”他记得,那株三叶草应该是任务物品。 青年将四叶三叶草放到埃索手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说:“那个任务不需要上交,我就自己把它收藏在瓶子里,平时都放在萨蒙之眼里。里面的时间不是停止的吗,我只偶尔拿出来看看,希望它能一直保持刚摘下来时的鲜绿。” 埃索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混血同族与旁边那位人类青年之间有些道不明的气氛,他默默地等到那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私语结束,才拈着那株四片叶子的三叶草说:“这株可以的,让他吃下去好了。” “太好了!” “生吃?” 这是人类青年与混血精灵的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龙族男子忍着笑,看着费兰说:“你要把这么小一株草放锅里炒一遍吗?” “……” 半精灵默默低头揉鼻子。 这边罗罗卡尔拿回了他的四叶三叶草,喂到塞因嘴边让他吃下,塞因一个不察就被青年将三叶草塞进了嘴里,奇妙的酸味在口中扩散开。 莱文看着他们两个嘎嘎笑:“塞因吃草!塞因吃草!” 得意忘形地又开始聒噪的乌鸦没有发现,它的身后,有一条人形的龙,正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52.帕加尔(三) 罗罗卡尔看着塞因神情微妙地把三叶草咽下,问他有什么感觉,塞因只是有些困惑地摇头。 青年于是啪地把目光掉转回埃索脸上。 埃索笑笑说:“在龙血躁动时吃下才会有明显的感觉,现在龙血之间的共鸣也已经停下来了,他大概感觉不到有什么变化,但是效果是肯定有的,只要他是龙。” 黑发青年露出了放心的神情。 “这么小一株草能撑多久?”费兰好奇地问,“能撑到龙岛吗?” 埃索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只靠一株三叶草撑到龙岛?至少他可以好几天不会发作,之后再找别的三叶草不就好了吗?” 半精灵转头看向塞因:“从这里往西有三叶草田吗?” 塞因摇头:“往西就要出国境了,我也不清楚。” “咦?竟然也有你不知道的地方吗?”费兰似乎觉得他们队里的法师无所不知。 “我没有踏出过西边的国境。”塞因说。北地雪原以及精灵居住的古树森林他是去过的,但是西边和东边他还未曾踏足。虽然他的确曾经很想到东海上那个传说中的岛屿去看看,可惜一直未能成行,而西海什么都没有,在不知道龙到所在方位时,他根本没想过要到大陆西侧走走。 即使是这样,在半精灵的眼中,塞因也已经是走过许多地方的冒险者了,他们这一路的旅途,几乎每到过一个城镇,塞因都曾经来过或是有所了解,不怪他一直有种塞因踏遍了整片大陆的认知。 既然塞因不清楚,那么他就换一个人问吧。费兰这次看向了埃索:“龙岛离这里远吗?路上有没有……我的意思是说,你曾经在路上见过三叶草田吗?” 塞因和罗罗卡尔也有些期待地看着那位龙族男子。 埃索的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尴尬,他微微蹙着眉,带了几分歉意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费兰瞪大了眼睛,“你不是龙族吗?难道你不知道怎么去龙岛?” 龙族男子在半精灵的目光下有些慌张地回答:“不,我知道,我是龙族,我是说,我……我不知道怎么从这里回龙岛。” 啊? 半精灵觉得自己没办法理解这头龙说的话。 罗罗卡尔看了看塞因没有表情的脸,阻止了有些失礼的费兰,自己斟酌了一下,开口问道:“埃索,你是说,你不知道从这里,帕加尔,回到龙岛的路?” 埃索似乎觉得很丢脸似的垂着脑袋点头。 “我有个问题,从刚才就想问了,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告诉我们,”一直沉默的塞因出声说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帝国里?要知道,我们人类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龙族了。” 埃索的身体明显一僵,等他放松下来后,他的眼神在费兰与罗罗卡尔的脸上飘了一会儿,期间还有意无意地掠过缩在青年胳膊旁的乌鸦,最后才下定了决心般落到塞因脸上。 “我想……我可以相信自己的同族。”埃索看着塞因的眼睛说。 塞因微笑着点头:“是的,你可以相信我,即使我只是个混血,当然,也可以相信我的同伴们。” 埃索胡乱点了几下头,然后他抿了抿唇,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被抛出龙岛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被魔法转移出来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三个人都一同蹙起了眉,凝神倾听。 “我之前说,也许已经晚了……这话说的不是塞因,而是,即使他现在去到了龙岛,岛上可能也没有可以帮助他的龙族了。” 塞因挺直了脊背:“什么意思?难道龙岛上的龙……” “哦,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埃索否认得很快,“我想,应该不是……我觉得岛上的龙应该都还活着,只是……也许仍然全都处在睡眠中。” “睡眠?”青年微讶。 埃索点头,叹了口气后道:“我从头说起吧。人类据说有三百多年没有见到过龙了,但是龙族从人类的帝国,甚至是整个大陆上消失,并没有三百年这么长。” 塞因目光一闪:“所谓的三百多年,只是没有见过巨龙从天空飞过而已。” “是的,准确地说,应该是在三百零一年前,我们龙族的大祭司就开始将所有分散在大陆各地的龙族都召回了岛上,并告诫大家尽量不要在人类的帝国里化为龙形。把全族召回龙岛据说花费了将近十年,确保没有谁还留在大陆上之后,大祭司禁止大家再前往大陆。” 罗罗卡尔不解地问:“为什么?” 埃索顿了顿,摇头说:“大祭司没说,但是,不会有谁怀疑大祭司的话。他既然不说,自然是有他的理由。其实,最后一名龙族回到岛上的时间,大祭司都已经预料到了,之所以会选择在三百零一年前开始召回族人,也是因为大祭司早就知道会花费这么多时间。他把时间掐得非常的准,因为,在全族人都回到龙岛一个月后,整个龙岛都陷入的沉眠。” “你是说,所有的龙都……”费兰有些难以相信。 埃索睫毛微垂,遮住眼眸,回答的声音有种强装的的平静:“是的,全都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一直到现在?”青年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更像是自言自语。 埃索抬眼看了看这位人类,又看了看自己的混血同族,他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青年的心情。他略有些不忍心地说:“既然人类到现在还是没有见过龙族,我想,是的,他们应该沉睡到了现在。” 塞因蹙眉,双眼微微眯起,右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听起来简直像是那位龙族祭司召回族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在岛上沉睡。” “……我想,是这样的,”埃索闭了闭眼,“虽然我不知道大祭司的用意。” 被夕阳余晖照耀着的五楼客房此刻非常的寂静,没有人开口。 没有人愿意去想象,如果龙族真的依旧全都深陷梦境,那么,塞因该怎么办。 他们明明已经走到了这里,一路上还有不知何人给予的指示,他们甚至还在这里遇到了龙族,龙岛也已经不再是一个缥缈的存在,可是,神明却要在这里断了他们的希望吗? 身为当事人,塞因的心里却很平静。他没有去想如果没有办法解开龙血与魔力带来的折磨会怎样,甚至,他都没有感到失望。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些至今无法解答的疑问上,比如,那个似乎洞察了自己一举一动,连自己下一站会前往哪里仿佛都能预料的人,既然给予了他那么多的提示,会不知道现在龙岛的状况吗?难道那个人也疏忽了?不,塞因觉得这一系列指引着自己朝西边走,去寻找龙岛的的提示,是建立在大陆上已经没有龙族出现的前提上的。 塞因倾向于相信,那个在暗处指引自己的人,对现在所有发生了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沉默持续了没多久,心中没有动摇反而更坚定的法师抬起头,对上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的同族的视线。 “你说,你是被抛出来的?”塞因问。 埃索似乎对他毫无失落的态度与语气感到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便掩饰了去,点头回答:“是的,在族人陆续倒下陷入睡眠的时候,我被大祭司用魔法抛出了龙岛。他似乎还在我身上施加了什么魔法,我被抛出来后也睡了过去,直到最近才醒了过来。” “最近?”罗罗卡尔从让自己后怕的想象中回过神来,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将龙岛的秘密说了出来的埃索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防备,不管他们问什么,这名龙族男子都十分坦率地或点头或摇头,毫无保留地回答。 最近才醒过来,那么他之前沉睡的地点应该离帕加尔不远……想到附近适合藏身的地点,费兰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古怪。 “你之前……是睡在哪里的?是不是一处很茂密的森林里?”半精灵试探着问。 “不,不是,”埃索看着他,说,“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是泡在沼泽地里的。” “沼地?”塞因看了青年一眼,青年立刻会意,将地图拿了出来铺在桌上。 银发法师修长的手指在帕加尔上一点,然后向向地图上方划去,越过草海镇,停留在了与草海镇隔海遥望的一处深绿色区域上。 半精灵探头去看:“望砂沼地?” “嗯,”塞因点头,抬头看着埃索说,“西边大陆只有这一处沼泽地。那里沼气很重,没有人类会靠近,野兽猛禽或是低等魔兽似乎也都不适应那样的环境,如果你不怕沼气,那么那里的确是非常适合的藏身场所。” 埃索微微昂起头,颇有些骄傲地说:“龙不惧怕任何毒气。” 塞因挑眉道:“我想也是。”他自己也是对沼气或是一般的毒气免疫的,他也曾经怀疑这是继承了龙血的缘故,只可惜书籍上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可供佐证。 埃索仔细看了看地图,边看边点头说:“方向应该是对的,我不敢飞,还是变成人形特地绕过了海峡,沿着沙漠边缘走过来的。” 费兰瞪大眼睛看着埃索。他知道对方是仍然谨遵着龙族大祭司的吩咐,不敢在大陆上化为龙形,不过,这话他听起来怎么好像是埃索醒来时就是龙形? 想象着有一头巨龙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沉睡在一片阴暗的沼地里……半精灵的双眼都发起光来了,那画面若是画下来一定很棒! 埃索被半精灵看得十分不自在,却又似乎不敢直面对方那双异常明亮的翠色眸子,只好缩了缩脖子,求助似的看向塞因,指望他的混血同族再问他些什么问题来转移注意力。 而他的混血同族这时正专注地在脑中整理刚刚获得的信息,虽然信息量稍微有些大,但是并不妨碍塞因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关键部分。 从埃索的讲述来看,龙岛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就是那位祭司,他将龙族全部召回岛上沉睡,动机不明,目的也不明,但是可以找到的两个选项是:一、龙族的沉睡是祭司做的手脚;二、龙族的沉睡与祭司无关,他只是预知到了这一点,因为某种原由而决定顺从这个命运。 不管从感情上还是从理性上,塞因都倾向第二。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那位大祭司为什么要把埃索抛离龙岛,为什么只有埃索一个? 对于这一点,埃索表示他也很疑惑。 “是因为你正好离他很近吗?”费兰瞎猜。 埃索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全族沉睡的前一天晚上,他曾经交待过我,让我第二天一直跟着他。” “那他就是打从最开始就决定了要将你抛出龙岛了。”青年说。 龙族男子紧紧抿着唇,迟疑着点头。 “好吧,为什么选中埃索这个问题既然现在得不到答案,那么,我们就换一个,”塞因抬起垂下的眼眸,“目的呢?不管他当年抛出来的是谁,他那位祭司既然选择让整个龙族都陷入沉眠,为什么又要抛出一个族人来?” 因为被禁止开口而缺失了存在感的乌鸦在这时开了口:“我知道!小说上这样的剧情,都是为了留下一个拯救族人的希望。在全族遭遇危机的时候,被命运选中的主角会被配角想尽办法保护下来,让他在日后回来拯救他们!” 青年无奈地戳了戳莱文的脑袋:“你是在哪里看到这样的小说的。” “商队的马车里都是书!大部分都是冒险小说,里面有好多都是这样的套路!”莱文看塞因没有骂它,就放开了胆子开口说话。 被莱文说成是主角的埃索看了它一眼后,忧愁地皱眉说:“我也希望能拯救族人,可是……我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 看着认为自己很没用而沮丧的埃索,黑发青年好心地安抚了几句,又问:“埃索从未离开过龙岛吗?” “离开过,”埃索的回答出乎其他人的预料,“只是,父亲只让我最远到达大陆的西海岸附近,不让我踏上大陆。” “嗯?”塞因心念一动,看着对面高大的男子,没什么犹豫地开口问,“是因为那位大祭司禁止龙族进入大陆,所以你父亲才不让你踏足大陆的土地吗?” 埃索点头。他发现自从自己走进了这个房间,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点头或摇头。 “所以,”塞因在心里算了算时间,“你是在大祭司开始召回族人之后才出生的?” 看到埃索又点头,费兰突然来了兴趣,他前倾着身子向埃索的方向凑了凑,打量着人家问:“那你被抛出来时才多大?你今年多少岁了?” “族人沉睡的那年,我十岁,”埃索很认真地回答,“今年我才两百九十九岁。” 不知是否错觉,在场的三个人流着人类血统的人都觉得埃索说起现年年龄时,声音似乎有些哀怨。 “两……两百九十九?”费兰今天已经不知瞪大了多少次他的眼睛,“你居然也好意思说‘才’?” 罗罗卡尔也是一脸掩饰不住的惊讶。 埃索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无辜,他不是不理解这位混血精灵先生的反应,不过,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说错话。 “我还没有成年,对于龙族来说,的确是‘才’两百九十九岁啊。” 话音一落,房间里除了塞因之外的所有生物的眼睛都讶异地瞪向了这位龙族……额,也许应该称呼为少年。 没有人发现银发法师的眼神此刻可疑地闪烁不定。 被瞪视的埃索尴尬地笑了笑,缩起了脖子。 等好不容易消化了事实,半精灵终于收回眼神,开始愤愤然地掰起手指计算这个未成年与自己的年龄差距。太过分了,两百九十九岁的人看起来比自己年轻这么多!费兰想想就觉得心里严重受伤了。 黑发青年却慢慢地将视线移到了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心虚的法师身上。 “塞因,那你……”罗罗卡尔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年龄,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自己并不在意,所以一直没问过,只是现在听到了龙族惊人的寿命,他便抑制不住心里的好奇与有些让心跳加快的预感。 塞因感到自己脖子一僵,对上恋人目光的视线控制不住地游移了起来。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在两个人独处的情况下被青年问起这个问题,那样他也许还有办法做些丢脸的事情去哄哄对方。 不管怎么想象,他都觉得罗罗卡尔会被吓到。 他的舌头在口腔里卷了卷,想着要不要趁那只半精灵心思不在这里,掐紧聒噪的乌鸦,然后哄劝青年之后私底下再单独聊这个话题。 只可惜,未成年的龙族少年并不知晓塞因心里的纠结,他用一种称得上率真的语气毫不遮掩地开口说:“之前我与他的龙血共鸣,那个感觉很熟悉,我想,他应该成年了。” “……” 塞因看着青年映满了讶异的眼眸,第一次感到有种想逃的冲动。 53.帕加尔(四) 怎么办,会被嫌弃年纪太大么? 十几岁就开始离开王城外出冒险,面对过几乎所有在帝国内活动出现过的野兽猛禽、低等魔兽,也对付过数以千万计的虫族,可以说是身经百战向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银发法师,在面对恋人清澈的眼眸的现在,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慌,这种害怕与当年魔力失控后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时产生的巨大恐惧不同,但同样让塞因身体僵硬,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正在泌出一层薄汗。 也许是塞因心底的紧张透过眼神传达给了罗罗卡尔,青年张了张口,却并没有直接询问他年龄,而是又转过头去问埃索:“龙族多少岁算成年?” 埃索听到这个问题,似乎微微嘟了嘟嘴,有些郁闷地说:“三百岁,我就只差一岁而已……” 费兰猛地抬起头:“啊,所以你不是小龙咯?” “小龙是什么?”埃索瞪眼,对上半精灵的视线后又立刻弱了下来,移开视线嗫嚅着说,“活了两百九十九年的龙,小不到哪里去的。” 混血精灵没注意他的神情变化,只自顾自地一拍手,眼神亮了起来:“那就还是大龙啊,太好了!” 他自然是高兴自己想象中的巨龙沉睡泥沼的画面与事实没有什么出入,不需要做任何改变,然而这一脸开心的样子看在不知情的埃索眼里,却好像是在为了自己的体型而欢喜,龙族少年不知是误会了什么,脸上有些微妙地泛起了微红。 趁着埃索与费兰的注意力不在这边,塞因悄悄抓住了青年的手,拉到桌子底下握住,稍稍施力示意对方靠过来。 黑发青年如以往一般毫无抵抗地凑到近前,对上法师有些紧张的视线后,自然地回了一个微笑。 恋人与平常无异的模样让塞因发慌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他贴到青年耳边,压低声音说:“我私底下再告诉你,好吗?” 话出了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了些哀求,听起来竟然有些像在撒娇。 罗罗卡尔似乎也是这样想的,接触到塞因气息的耳朵明显地红了起来,他微微拉开了俩人间的距离,还没开口,就听到半精灵的声音传来。 “对了,我刚才听到了一点,塞因你是成年龙?那你多少岁了啊!” 从心灵受伤中复活过来的游侠开始把好奇心之矢对准塞因。 “嗯?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费兰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靠得很近的两个人。别以为桌子挡着他就看不到了,依塞因的厚脸皮,那个一脸淡然的法师绝对在桌子底下拉住队长先生的手了! 队长先生面色平静地转过脸看着半精灵,在银发法师是忐忑中开口说:“塞因说,他要在私底下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他的年龄。” “诶?”混血精灵不能接受地瞪大眼睛,“不告诉我们吗?塞因你又偏心!” 塞因暗地里松了口气,然后蹙眉:“你们?” “我和莱文,”费兰把乌鸦抓过来放在自己这边,又指了指右边,“还有埃索。” “……”就算同样好奇心旺盛的乌鸦和半精灵一样八卦想知道好了,关埃索什么事,那头龙哪里看起来像是对他的年龄感兴趣的样子了? 罗罗卡尔看塞因无语,有些维护意味地说:“嗯……可是我觉得,我有权利第一个知道。” 恋人的特权什么的一摆出来,费兰就算是再好奇,也只好自觉消音了。 “不过,之后要让他告诉我们哦,队长先生。”半精灵不放弃地争取自己的知情权。 黑发青年看了塞因一眼,塞因耸耸肩,他便微笑着对费兰点了点头。 于是据说已经成年了的混血龙族的实际年龄问题暂时就此揭过。 话题重新回到了龙族与龙岛上。 塞因清咳了两声,正色道:“先不论龙族祭司当年的做法与目的,也不管龙岛上现在是什么状态,总之我们的这趟旅途的目的就是要到龙岛去,即使你告诉我们也许龙岛上没有清醒的龙族,我们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自己的两个同伴,罗罗卡尔与费兰对上他的视线,都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样,总要去到了再想下一步。” “都走到了这里,没道理在还差一两步的地方放弃。” 同伴坚定的神色与话语让塞因心里泛起了暖意,他垂下眉眼,将柔和下来的表情撤下,才又抬头看着埃索说:“我想,你也是想要回到龙岛上的。” “当然,”埃索几乎在塞因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回答了,“我肯定要回去,不管我能做到什么,就算什么都做不到,我都必须要回去!而且,也许……也许大祭司会留下什么提示也说不定。” 下一刻,龙族少年激动的神情又萎缩了下来:“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罗罗卡尔看了看沮丧的少年,又看了看塞因。他回想了一下埃索说过的话,原本微微蹙起的眉间逐渐舒展开来。 “你想到了什么?”塞因问。 青年低着头,声音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我们应该可以去到龙岛。” “怎么说?”埃索的表现是最激动的。 罗罗卡尔看向他:“之前你说,你的父亲曾经带你最远到过大陆的一处海岸,我想他不会带你绕到大陆北边或南边,在不横跨大陆的情况下,东海就更没可能。那么,那处海岸应该就是西海岸。如果我们带你到了西海岸,你知道怎么从那里回到龙岛吗?” 龙族少年眼眸一亮,紧接着皱着眉头沉思,一会儿后,他不大确定地说:“我只认得西海岸的一个地方,父亲只带我到固定的一个区域游玩。但是我不确定我认不认得那块区域,过了这么多年,大概会有变化吧……如果不是从那里前往龙岛,我不敢保证,也许中途会走错,不过,我想我可以试一试。” “那么我们要做的,也不过是在绵长的西海岸走上一遍而已。”青年轻描淡写地说。 “啊哈,”半精灵歪着脑袋笑道,“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线漫步了。” 埃索的脸上流露出了希望的微光,他惊喜地看着眼前的冒险者说:“你们能带我找到那处海岸?” “除非那里变化得你已经完全认不出了,否则,只要它在西海岸,找到它也只会是时间问题而已。” 青年笑着说,眼中闪动着自信的光芒,塞因的目光胶着在那张仿佛绽放着光芒的英俊脸庞上,脸上露出的自豪笑意让半精灵受不了地扭开脸不去看。 总算有了回龙岛的希望,埃索看起来安心了不少。 安静了一阵子的莱文看大家似乎讨论出了结果,就又开始大着胆子开口嚷嚷。 “我们要去找龙吗?龙不是很大只,很凶很可怕的吗?”乌鸦张开双翼胡乱挥舞。 塞因听了,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摸不到那丝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青年则毫无察觉地笑着去逗莱文:“那你之前觉得塞因可怕吗?” 莱文脑袋向左歪,小小的黑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塞因:“现在不觉得。” “嗯?现在不觉得,那之前觉得?”费兰也侧头问它。 小家伙歪着脑袋点头:“刚见到他时,觉得,像有只猛兽待在那里,明明看着是个人。” 这只乌鸦如此敏锐的感知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 罗罗卡尔戳了戳塞因,问他:“这算是动物的直觉吗?” 塞因摊手:“这个问题似乎该问洛卡其学者。” “诶,莱文,”半精灵去戳乌鸦,“那你看埃索呢?也觉得可怕?” 如果面对混血的塞因都能有那么敏锐的感觉,那面对纯种龙族的埃索,会不会感觉更强烈?只可惜埃索进房间时,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了,没人想得起当时被忽略的乌鸦的反应。 莱文转头去看埃索,脑袋歪向右边,对上埃索探究地看着它的眼神,它又莫名地把脑袋更歪了一些,看起来简直快倒过来了。 “他很可怕,我不敢靠过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很想过去。” 乌鸦这么一说,其他人才察觉到刚才莱文的确一直都没有靠近埃索那边,刚才被费兰伸手捉过来时,它似乎也是立刻就跳到了更靠近塞因的位置。 半精灵摸起了下巴,说:“不敢靠过去又想靠过去……这算是又害怕又想靠近?亲近感?” 三个人的视线都从莱文身上移向了埃索。 塞因这回注意到了埃索看着莱文的眼神,他的同族少年看起来像是想从那只乌鸦身上看出些什么似的,如果只是觉得会说话的乌鸦很不可思议的话……似乎解释不了那个眼神。 “埃索,”塞因想了想决定开口,“你对莱文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 龙族少年抬起头,神情看上去有些迷茫,他眯着眼又看了会儿莱文,才说:“我可以问一问,你们这位朋友的来历吗?” 塞因看了青年一眼,罗罗卡尔会意,便将遇到莱文的经过大致告诉了埃索。 “所以,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人类的语言,是吗?” 埃索的神情看起来更微妙了一些。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塞因问。他的话让莱文也期待地看向埃索。 埃索抿着唇,右手食指压在唇上,犹豫着说:“嗯……我不确定,不过,我的确认识一位有能力让动物开口说话的法师。” “法师?龙族吗?”当然,塞因并不认为埃索在今天之前会认识龙族以外的种族,他也只是问问看而已。 埃索点头:“是的。” 塞因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这让他的神情也有些微妙了起来。 “塞因?”看他不开口也不继续问,罗罗卡尔奇怪地看向他。 “我想……”银发法师安抚地看了青年一眼,慢吞吞地开口说道,“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们,那位法师就是……” 埃索很干脆地接口肯定:“大祭司。” 罗罗卡尔与费兰显然没猜到这个答案,都吃了一惊。 塞因却无力地撑着脑袋,闭着眼睛说:“你是不是还想到了其他什么,一起说了吧。” 埃索的话将他之前脑海闪过的一些念头串连了起来。例如据说才醒来不久,连父母都不记得的莱文,会知道龙是怎样的生物;又例如,他在听埃索提及那位龙族大祭司时,心里产生的一些毫无理由的熟悉感。 听到塞因这么说,埃索只踌躇了片刻,便深吸了口气,说:“我只能说,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 他的手指纠缠在一起,看起来不大有把握,塞因抬起头,用看后辈的鼓励眼神示意他往下说。 埃索这才放心地开口:“之前塞因说,他这一系混了龙族血统的血脉,有必须遵循的祖训,要求只有继承了龙族魔力的后代才有资格使用斯坦罗斯的名字,并且不能被列入皇室名单中。我觉得,这个祖训不是斯坦罗斯的意思。” “不是斯坦罗斯的意思?”罗罗卡尔不解,“那道祖训是公主留下的,不过,应该是斯坦罗斯交待的吧?” “也许的确是斯坦罗斯交待的,但是,要求后代们这么做的,我猜,应该是大祭司。”埃索说。 塞因听到这里,已经确定自己心里的猜测也许是正确的了,他不由得深呼吸了好几下,感觉自己似乎正在揭开一个巨大的秘密。 费兰没有注意到同伴的神情,他单纯被埃索的猜测吸引了注意力,视线一直都没离开埃索,甚至还凑近了些问道:“怎么又是大祭司?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埃索慎重地对上半精灵的视线,问:“你不觉得,那道祖训,简直就像是知道以后必然会有塞因的出生似的吗?” 混血精灵想起自己初听到塞因的讲述时,心里想过的事:“当然觉得,我听说时,好像还说了这听起来像是个预言。” “预言?”青年突然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在星贝港听费兰那么说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想,但是现在听到这个词,他不由得在意起来,并开始联想。 “对,”龙族少年认真地说,“在我看来,那应该就是预言,一个预知了将来会发生的事之后,为了预防什么,又或者是为了告诫什么而留下的预言。” “为了预防或是告诫……”罗罗卡尔缓缓转头看着塞因。 塞因的脸很冷静,冷静得有些淡漠。他没有看向恋人,而是与埃索对视着说:“也就是说,它预知的不只是我的出生,还包括了我所继承的龙血和魔力与身体的冲突,以及所造成的后果。” 甚至,也许还包括了现在他们坐在这里,讨论这件事本身。 “后果?”青年从塞因的语气里察觉出有些不对,如果只是龙血躁动魔力冲突带来的折磨,塞因需要用那样的语气说出“后果”这个词吗? 对恋人还有些隐瞒的银发法师被对方的大眼睛注视着,只能苦笑着摇头,还握着青年的手略微紧了紧。 大概理解了塞因的意思,罗罗卡尔点头道:“好,一起说。” 嗯?这个一起说……是指在交待年龄的时候,也要顺便坦白这件事吗? 塞因觉得自己怎么有种被管着的感觉,可是刻意隐瞒的确是自己不对,他无奈地看着青年移开视线后留给他的侧脸一眼,收敛神情后望向埃索,继续接着开口:“我想,你之前说斯坦罗斯没有那个能力,那句话的意思是,预言这个能力,龙族里只有大祭司才拥有,是吗?” 埃索没想到自己的嘀咕被塞因听到了,他有些讶异,旋即又恢复正常神色,点头说:“是的,大祭司是唯一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龙族,而且,我见过他赋予其他生物语言。” 埃索看向莱文。 费兰听得一脸惊奇:“你觉得,是那位大祭司赋予了莱文人类的语言?可是,他不是应该在龙岛上沉睡吗?” 半精灵低头看着自己手边的乌鸦,虽然它的确比一般的乌鸦要大上一点,但是这么个小家伙没可能活了两百多年吧? “我不确定,我只能说,我所知道的有可能让一只乌鸦开口说话的,只有大祭司。” 费兰与罗罗卡尔一同盯着莱文,对它的来历越来越好奇了起来。 塞因垂下眼眸,看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埃索,你知道,在人类的历史上,拥有预知能力的,是什么人吗?” 只拥有在龙岛上生活了十年的知识与记忆的龙族少年一脸茫然,而黑发青年与半精灵却在反应过来后,震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在同伴们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塞因神态凝重,望向埃索的眼中平静无波,镇定得仿若一座冷漠的雕像。 54.帕加尔(五) 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凝固住了,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也给几个人心中的纷乱思绪压上了更重的一笔色彩。 “塞因,你该不会是说……”费兰缓慢地开口,似乎不愿意太快把话说出来,仿佛说得快了,话一旦出口,就会变成事实。 塞因面色沉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我不明白,你们说的是谁?”埃索问。 银发法师看了看同伴,身子向后仰靠到椅背上,十指交叉置于腿上,脸微微抬起,双眼注视着斜上方的墙,看似轻松随意地开口道:“人类的历史上,曾经有一个传说中的人物。那个人出现在两万多年前,他几乎走遍了大陆的每一处,给大陆上的智慧种族留下了许多警示,让当时深受虫族与低等魔兽侵扰之苦的人类以及精灵族得到了巨大的帮助。依靠他的警示,人类、精灵族、以及原本生活在北地的狼人、生活在海底的纳迦,都度过了多次足以灭族的劫难。人类帝国的壮大以及与各智慧种族之间的平衡相处,都得益于这个人物。” 他话说到一半时,罗罗卡尔与费兰已经收起震惊的神情,只是他们面上虽然恢复了平静,握紧的拳头却还是透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警示?”埃索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眼,“你们……把那个人留下的话称之为警示?” “不,”塞因将视线移到他脸上,直视着他说:“我们称之为预言。而那位人物,在所有智慧种族中都留存着的到访记录中,都一致称呼他为,先知。” 埃索定定看着塞因的眼睛,他觉得,在彼此交汇的视线中,对方似乎隐藏了些深意,而这个深意,他好像有些领悟到了。 龙族少年微微皱眉,看着塞因试探着说:“我们的大祭司活了两万多年。” 塞因眉毛几不可见地一动,眸光轻微闪烁了一下。 “龙族寿命这么长?”费兰知道自己关注点不对,却仍然忍不住惊讶道。 埃索摇头:“并不是。龙族普遍能活千年,但如同你们人类与精灵一样,力量与魔力可以增加寿命,对大祭司而言,就是这样。” 黑发青年与半精灵同时面露惊愕。究竟拥有多强大的魔力,才能让那位龙族大祭司的寿命延长至两万多年? 只是想象一下那种强大,两个人就感到脊背上窜起一阵战栗,那是一种对强者感到的兴奋与恐惧。 “大祭司都能活这么久,那拥有最强魔力的斯坦罗斯呢?”费兰看了看塞因,难道他们法师的先祖还活着?如果是这样,那位先祖一定有办法能救塞因的吧! 但是埃索与塞因一同垂下了眼眸。 “怎么?”半精灵一愣。 埃索犹豫着抬头看塞因,见对方没什么表情但也点头示意了,他才说:“斯坦罗斯在他的伴侣,那位人类公主去世之后,回到龙岛,自行终结了生命。” 费兰明显地倒吸了一口气,他试着想象了一下对方的心境,又觉得有些唏嘘,殉情的故事听过许多,但是若发生在一个可能可以活几万年的龙族身上,终究还是和其他故事不同,无法想象上万年寿命的半精灵也说不清心里是觉得可惜还是钦佩。 罗罗卡尔却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法师。 塞因坦然回视,毫不意外地看到青年眼中的惊疑,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捏了捏对方的手。 青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被他的目光暂时安抚住了。 大概所有人都察觉话题偏了,都很默契地不再谈论斯坦罗斯,明白塞因与埃索不会毫无意义地突然说起龙族的寿命,半精灵和黑发青年都静静等着下文。 虽然,这个下文的内容,他们已经意识到了。 这实在不是一个让人心里能够平静的猜想。 “大祭司来过大陆吗?”塞因问。 埃索毫不迟疑地点头:“来过,而且似乎非常了解。关于大陆上的知识,他讲述给我听的,比父亲教授的要多得多。” “讲故事?” “对,他给我讲过大陆上的所有种族,海里的也讲过,”埃索不等塞因问便接着说下去,“他讲过很多,每个种族的习性、外貌,还有历史,他们生活的地方的风景,人类帝国各个城镇的风情,他都能说得十分生动,仿佛哪些地方,他都曾经亲自去过一样。” 埃索这段话要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明显得罗罗卡尔与费兰都觉得,他们的猜测似乎真有可能是真相。 塞因却没有下结论,而是话头一转,问起了别的。 “预言这个能力……是大祭司与生俱来的?不是龙族特有的什么能力吗?真的只有他才拥有?” 埃索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大祭司很特殊,他的龙形就很与众不同,很纤细,虽然体型不小,但看起来并不像其他族人那样……该怎么说,厚重?” 费兰想了想,说:“肉不多?” “……是,”这个形容似乎对大祭司有些不敬,埃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暂时采纳了这个说法,“看起来很轻盈,不像蕴含强大力量的样子。他的魔力其实在族里并不算突出,会成为族里的祭司,就是因为他的预言能力。” 半精灵想起古树森林里精灵族的大祭司,那一位也并不是精灵族中魔力最强大的,但是他的治愈力以及与森林的同调能力,是其他精灵所比不上的,他当上大祭司时,族里没有一个精灵有异议。 塞因与罗罗卡尔也并不是不能理解,就好比帝国的骑士团,团长是战士,魔力自然不指望,箭术也并不优秀,力气虽大,跟罗罗卡尔比也肯定是输的,但是他剑术造诣很高,战斗力以及统率能力让他坐上了骑士团首席的位置。 “龙族里从未出现过能够预知未来的能力。”埃索下了断言。 房间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莱文来回看了看这四个人的脸,发现没人打算开口说话,便站起身抖了抖羽毛,叫了一声飞到窗台,去看正在一点一点下沉的红日。 塞因转头看它,顺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回过头来便说:“为了能够准时吃上晚饭,我想,我们也许可以下结论了。” 费兰皱眉,神色复杂地说:“你要说的结论,跟我们的猜测是一样的吗?” 塞因挑起一边眉道:“那就要看,我刚刚说起先知大人时,埃索他脑中联想到的是什么了。” 三道视线都落在了龙族身上。 之前还有些茫然的埃索此刻也神情凝重了起来,他倒了一杯水给自己,抬头一饮而尽之后,才开口道:“老实说,刚才听塞因讲的时候,我脑中浮现的,的确是大祭司。” 罗罗卡尔平复了一下呼吸,说:“所以,现在我们的结论就是,龙族的大祭司,就是两万多年前行走于大陆,被后人称为神的使者的先知大人?” “只是有这个可能。”塞因严谨地说。 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即使没下断言,这个猜测的可能性也足够高了。 半精灵夸张地出了一口气,一下子靠到椅背上,抓着头发说:“这样一想,倒是的确有些事情可以解释得通。可是我不明白,那位大祭司,也就是我们的先知大人,他跟塞因你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塞因微微眯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什么,没有回答。 罗罗卡尔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来揉了揉脑袋,说:“等等,让我们整理一下。先别去在意其他的事情,只说塞因这一件事。假设先知的确是龙族的大祭司,那么,预知了塞因出生并告诉了塞因的先祖斯坦罗斯的,毫无疑问就是他。也许,冠上斯坦罗斯这个予名,以及不能列入皇室名单这些祖训,也都是先知提出来的。” 埃索与费兰都赞同地点点头。 “那么问题是,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不能列入皇室名单虽然可能是因为他的寿命太长,会引起其他人的猜疑,可是,他的母亲还在世……” 罗罗卡尔下意识地抚上挂在项上的萨蒙之眼,他已经知道这是塞因母亲的馈赠。 塞因在这时抬起眼,平静地说:“这条祖训的意义我知道,是为了不让皇室的名声遭到破坏,使皇家蒙羞。” “什么意思?” 包括埃索在内,三双眼睛都惊讶地看向他。 银发法师歪着脑袋,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不带任何情绪地说:“我当年魔力失控时,几乎毁了王城的一个区。” 费兰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瞪了多少次眼睛了,也许等一下照照镜子,会发现眼睛稍微变大了一点也不一定。 埃索却说:“只是这样而已?” “什么叫‘只是’!”半精灵发现自己真心跟不上龙族的思维,人类大城的一个城区在龙看来很微不足道吗? 想想龙的体型,似乎……的确是挺微不足道的……瞪大双眼的半精灵顿时又萎了下来。 罗罗卡尔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想到了之前塞因说到“后果”这个词时的语气,毁掉一个城区究竟是毁到了怎样的程度,才会让塞因至今依然耿耿于怀,还会破坏皇室名声,让皇家蒙羞? 他看着塞因,等着他的答案。 银发法师看向他的双眼,脸上是掩饰不去的自责:“有人因此丧命。” “是……你认识的人?” 塞因点头。他没有告诉青年,那是他第一次出门冒险时结识的同伴,他们为了阻止他失控,任凭他如何发狂也没有退缩,最终,他们用生命回报了他们的友情。 然而讽刺的是,即使手上沾满了同伴的鲜血,他也没能恢复神智,从疯狂中清醒过来,如果不是魔力耗尽倒下,可能所有的同伴都会…… 一想到这里,塞因的脸上就满是苦涩。 罗罗卡尔不知道这些,却能从塞因的神情与近乎握得他生疼的手掌中感受到塞因心中巨大的悲哀,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问清楚了,不管是杀死亲人,还是恩师好友,在帝国都是重罪,律法也许会因为人情而开恩,但道德却会永远重重地压在犯下罪行的人心上。如果民众得知皇室成员有人做出了这样事,即便理解塞因是无意的,也会动摇他们对皇室的信赖。 塞因的猜测不无道理,也许那道祖训,的确是为了这件事而定下的。 青年双手用力回握塞因,等到他闭上双眼平静下来后,才回过头继续中断了的讨论。 一直默默看着他们的费兰和埃索面上都还有些戚戚然,看到青年转头过来,才又打起精神。 “好吧,不能列入皇室名单的理由我们知道了,斯坦罗斯这个予名的理由我们还不清楚,”罗罗卡尔眼角瞄了塞因一样,确定他没有动静,才继续说,“还有,前去寻找龙族,是塞因的亲人从无数典籍中找到的线索,其中一些是斯坦罗斯很隐晦地留下的暗示,我想这也可以理解为是先知的授意,对吧?” 埃索点头:“我倾向于这样想,要塞因上龙岛的,应该是大祭司。” “那么那本《传说之岛》会送到塞因手上,也是先知预知的?”费兰说道,又立刻摇了摇头,“不对,其实应该是先知安排送到塞因手上的吧?” 罗罗卡尔愣了愣,开始回想一路走过的行程。 “这样说起来,那把钥匙也是?” 埃索好奇道:“什么钥匙?” 青年将那个小匣子从萨摩之眼中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打开。 “这是……”埃索目光一闪,伸手拿起钥匙,放到鼻下嗅了嗅。 “怎么了?”费兰问。 一直闭目不语的塞因也睁开双眼,嘴唇紧抿,目光炯炯地看着埃索。 埃索显得有些惊讶,又似乎有些迷惑,他重复嗅了几次,才终于确定了似的将钥匙放回匣子里,抬起头说:“钥匙上有龙族的气息。” “果然是龙族吗……” 在看到埃索的举动时,半精灵便也猜到了。 罗罗卡尔问:“能识别得出是谁的气息吗?” 埃索摇头:“我们很少使用嗅觉辨明族人,唯一能嗅得出来的,只有龙血的气味。” “你觉得,这钥匙能打开的会是哪里的门?”塞因问。 龙族少年偏着脑袋想了想,脸上神情又微妙了起来。 “你不能确定,它的钥匙孔不在大陆上,对吧?” 对于埃索的问题,塞因没有否认:“是的,但是,我们猜测到了现在,你觉得,它的钥匙孔在大陆上的可能性,还有多大?” 埃索轻轻咬住了下唇,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是在龙岛上,我所见过的地方,的确有一个可能符合的。” “哪里?” “龙族的神殿。” 费兰吹了声口哨:“神殿,听起来就是大祭司常待着的地方,对吧?” 龙族少年默默点头。 “呼,那么到现在,谜算是都解开了吧,”半精灵长舒了口气放松下来,捏了捏自己的后颈,转头看向窗外,“天快黑了。” 罗罗卡尔拍了拍塞因的手背,示意他先松手,然后站起身说:“我去叫晚餐,埃索也留下来一起吃吧。” 埃索不客气地答应了,他觉得这一下午经历了太多,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很累,也不大想出门找饭馆了。 罗罗卡尔把灯点了,摇了铃让服务生上来,转过身就看到塞因的神情似乎还有些没释怀。 “在想什么?”青年走过来问。 塞因没回答,只是问罗罗卡尔要了地图铺开来看。 “怎么了?你还要看地图做什么,我们接下来一直往西走,带着埃索找找看他去过的那处海岸就好了啊。” 费兰嘴上这么说着,也还是凑过来跟他一起看。 塞因轻轻摇头,嘴里呢喃似的说:“我总觉得还有哪里漏了。如果那位大祭司就是先知的话,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指哪里?我觉得整件事没有哪里不奇怪。” 塞因瞥了他一眼,说:“先知当年在大陆上奔走,是为了什么?” “嗯?嗯……”半精灵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如果没有什么隐情的话,从表面上看,就是为了大陆上智慧种族的存亡?” 罗罗卡尔点头附和:“历史老师都是这么教的。” “是的,”塞因没有否定,“他留下的所有预言都是关于种族存亡的,如何与虫族、低等魔兽作战,如何收住地盘,连帝国在哪里建都都仰赖于他的预言。” “你想说什么?”青年问。 塞因将地图放在桌上,说:“先知很大义,他做的事情似乎都是为了大陆,为了智慧种族。可是,那样的先知,为什么要在我一个人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呢?” 罗罗卡尔与费兰一震,仿佛突然被人当头一棒敲醒了一般。的确,先知大人似乎没有道理为了塞因一个人做这么多事,如果只有那个被当做祖训的预言,还能认为是龙族大祭司关心族人的后代而留下的,但是之后的这些,似乎就不能这么简单解释过去了。 就连埃索都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的确,大祭司在族里录下的预言,也都是关于全族的,在个人身上很少使用,大家也不会为了个人的事情去请求预言。” 这样一说,原本看似已经散开了的迷雾,似乎又重新弥漫了过来。 “还有什么是我们忽略了的吗……”塞因自言自语,目光在地图上来回游移,沿着他与青年走过的路径。 从王城出发,先是向东,在布兰托德交任务,得到《传说之岛》,接任务,在枯树林发现变异的虫子,遇到费兰,组队,离开布兰托德,前往望海镇…… 望海镇! 塞因突然扯开放在桌上的地图,露出刚才被盖住了的钥匙匣子。 “啊!”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的罗罗卡尔也突然惊呼了起来。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仿佛在确认对方想到的与自己是否一致。 “你们想到了什么?”费兰不明所以,还有些觉得被排斥在外的委屈。 青年将匣子拿起来,问半精灵:“还记得这个是怎么得到的吗?” “不是任务奖励吗?我记得是在望海镇……啊!那个古怪的任务!”半精灵终于也记了起来。 埃索忍不住好奇地插嘴:“古怪?什么任务?” “很古怪!”费兰将那次任务的内容大概讲了一下,“那个任务怎么看都像是特别给塞因准备的,而且在交任务的时候……对了,交任务的时候,我们还感觉到有人在窥视我们。” 塞因点头,又将地图重新铺上桌子。 “你在找什么?” “那个神像是个法器,”塞因说,“它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人膜拜,而是为了镇住那里的魔法阵,那个魔法阵是先知留下来的。” 又是先知。 “而先知留下的魔法阵在大陆上屈指可数,我记得只有四个,”银发法师从背囊里摸出一支笔,“那些魔法阵的意义虽然没有人知道,但是先知在那些地方留下法阵,肯定有其用意。我不认为让我去修复望海镇的那个魔法阵只是因为我当时顺路经过。既然那个魔法阵出现了问题,那么也许其他的魔法阵也……” 也什么,塞因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只是在地图上唰唰唰画了几个圈。 其他三个人都凑上去看,之前缩在窗台打盹的乌鸦也扑腾着翅膀挤了过来。 “我们很好运,当然,也可能这并不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塞因直起身,看着地图说,“除了望海镇那个,其他的三个魔法阵都在附近,临海草原上就有一个,西边的魔彩丛林也有一个,千针树林里的那个,就需要我们稍微走点回头路了。” “从亚奇海峡过去,倒也不算很远。”罗罗卡尔盘算着路线。 费兰抬起头:“所以,我们接下来,在去龙岛之前,先要去看看这些魔法阵吗?” 塞因点头:“以防万一。” 既然应该赶时间的当事人都不急,而且又事关大陆,自然没有人有异议。 “我也一起。”埃索说。 银发法师当然不会拒绝,于是冒险小队的人数从三个人一只鸦增加为三个人一只鸦,再加一头龙。 就在他们决定好之后的行程时,房门被叩响,服务生在门外很客气地询问需要什么帮助。 “哦,我差点忘了,我要点餐的。”罗罗卡尔应了一声,收起匣子往房门走去。 塞因突然出声叫他:“罗罗卡尔。” 青年回头。 “我想,你需要点二十三人份的晚餐。”塞因说。 费兰觉得自己的双眼在此刻瞪到了今日最大的程度。 罗罗卡尔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目光落到了龙族少年的背影上。 塞因微笑着说:“我很饿了,我想,埃索会跟我一样。” 埃索呵呵一笑,没好意思开口。 “还有我!我也很饿!我能吃下一人份!”莱文不甘落后地嚷嚷。 塞因耸肩:“那就是二十四人份。” 罗罗卡尔:“……” 半精灵受不了地瘫在椅子里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一个队伍里有两头胃口奇大的龙什么的,用餐时间简直就是噩梦啊! 55.千针树林 离得最近的两个作为法器的神像分别坐落在帕加尔东侧以及千针树林。千针树林被夹在亚奇盆地与诺多卡纳丘陵之间,一直延伸到亚奇海峡,神像所在位置正是靠海处,地图上看,就在亚奇盆地的下方,诺多卡纳丘陵的左边。 塞因的意思是先往千针树林去,回程时再去看帕加尔旁边那个。 第二天一早,几个人洗漱完毕后,就离开了旅馆。 昨天晚上塞因没有发作,这让罗罗卡尔很开心。塞因看他高兴,也说不出也许只是凑巧,说不定只是本来昨晚就不会发作之类的话。 埃索身为一个刚刚从两百多年的沉睡中醒过来的龙族,本来其他几个人还担心他身上没有什么钱,不过问起来才发现,先知似乎早就为他做好了打算,至少这头只有十年生活阅历,还从未踏上大陆的龙,知道可以利用任务公所的任务给自己赚些报酬。 “你都接了些什么任务?”费兰好奇地问。 埃索一边回想一边回答:“猎杀热狼、猎杀热狼、猎杀热狼、猎杀热狼。” “……就没有其他的了吗?” 龙族少年无辜地说:“这段时间天天都能看到这个任务,我觉得做惯了的任务比较熟练,能节省时间。” 塞因皱眉道:“热狼大概也繁衍过剩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广场上的公告栏,他敢肯定那上面一定有王城下达的通告,要求控制这些繁衍过剩的猛兽的数量。通告下达的时间应该与给自己的信是同时的。 侄子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一直是塞因所欣赏的。 离开帕加尔之前,出于塞因的坚持,一行人先去更换了坐骑。 “有坎那拉灰驼!”费兰惊奇地指着栅栏里一排灰色的高大骆驼,“我只在图鉴上见过图画而已啊,没想到实物这么高。” 坎那拉灰驼是大陆上最高大的骆驼,与常见的普通骆驼不同,坎那拉灰驼的皮毛不仅是罕见的灰色,速度也不像普通骆驼那样缓慢,催快起来,它们能跑得与陆行鸟不相上下,对于急着穿越沙漠的人来说是最佳的坐骑选择。 塞因满意地挑起眉,转身向坐骑商人订下了四头灰驼,约好明天来取。 “嗯?明天?”半精灵不解地回头看向塞因,他的手正伸出一半,看起来似乎打算去摸面前那只灰驼。 埃索抬头看着灰驼那长长的双重睫毛说:“今天我们要走的不是沙漠,是草原吧。” 这么大一只灰驼在草原上奔驰……怎么想象都似乎有哪里不大协调。 半精灵在灰驼脖子上摸了一把,然后才转身问:“那我们今天骑什么?” “今天用租的吧,只用一天。”塞因难得地节省起来。 帕加尔的这间坐骑商行倒是品种很多,塞因把目光集中在跑得快的种类上,他们没带什么行李,不需要负重能力强的坐骑。 迅捷陆行鸟似乎不错,虽然这家伙跑起来比较闹腾,不稳,不过他想他的同伴们应该不会被甩下来。 往里面的栅栏继续走之后,塞因就放弃了那个选项,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何必放弃舒适度呢? “究卡山羊……”这也是跑得快但是骑着不怎么舒服的,塞因只看了一眼,决定还是再往里走走。 把山羊拿来驯成坐骑是骑士团的人想出来的,为了杀敌时可以成为攻击手段之一的羊角,发展到现在,他们就算骑马也在战马的脑袋上装上带有角的头盔。 “要不还是骑马算了?”塞因看向罗罗卡尔。他一开始不考虑骑马,是因为马的耐久力没有驯服后的低等魔兽好,一天内在帕加尔和千针树林之间跑个来回,他担心马匹撑不住。 青年刚想点头,突然盯着最里面的栅栏定住了,两秒后,他欢乐地跑了过去。 “塞因你看,是阿鲁帕卡!” 塞因刚刚提步要走过去,就感到身后有一阵风刮过,他一眨眼,就看到半精灵欢快的背影。 “……”这是什么情况? 塞因回头看了一眼同样一脸莫名的埃索,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罗罗卡尔和费兰正满面笑容地看着栅栏里的阿鲁帕卡,两个人四只手已经毫不客气地摸了上去。 银发法师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如果队伍里有女性,那么对毛茸茸的阿鲁帕卡没有抵抗力嚷嚷着好可爱扑上去这种行为塞因还能理解。可是他的恋人是男性?那只半精灵也是男的吧?男人……也会这样的吗? 被两个人各种抚摸揉毛的阿鲁帕卡看着站在以米开外的塞因,跟着他一起歪脑袋。 “塞因,它好可爱,我们选这个吧!”黑发青年开心地回头说,大眼睛里闪烁着点点亮光。 是啊,真可爱。 塞因心里这么想着,伸手揉了揉鼻子,转头问跟了过来的坐骑商人:“它跑得快吗?” 不是塞因怀疑,这生物看起来实在是很懒洋洋,虽然他的确听说过有的阿鲁帕卡的速度不输骏马,但是眼前的形象和传闻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商人似乎才回过神,眨了眨眼才说:“阿鲁帕卡要跑得快的话,里面那种比较好,相信客人也听说过有种阿鲁帕卡的速度比马还要快,说的就是里面的那种。” 四个人听了都往前又走了两步,探头看向隔壁的栅栏。 “……这是绿色的毛?”费兰惊奇道。 “是有些淡淡的草绿色,这种阿鲁帕卡喜欢待在草地里,躺下来之后乍一看还看不出来,也许也算是一种保护色吧,哈哈,”商人笑呵呵地推销,“这种阿鲁帕卡很不错,虽然贵了些,不过它跑得快,持久力也好,连续跑上一天一夜也不成问题的,就是……” 商人的话明显满足了塞因的两个要求,事实上在看到罗罗卡尔十分喜欢的时候,他就已经倾向于租下这个坐骑了,因此商人有些犹豫的话他也耐心地接了下去:“就是什么?” 商人有些无奈地笑道:“就是它喜欢吃三叶草,如果路过的草地上有三叶草,它可能会停下来。当然不会停下不走,拍拍它它就会知道不能停下,会继续往前跑的。不过不少性急的客人嫌弃这样浪费时间……” 塞因装作没看到商人小心翼翼观察自己脸色的眼神,他看着全身嫩绿色毛茸茸的阿鲁帕卡,考虑了一会儿就下了决定。 虽然骑着这种浑身散发着可爱气息的生物在草原上疾跑,在他看来与自己完全不搭,不过四人小队里两个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埃索看起来也是无所谓的,塞因觉得就不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反正也只是骑一天而已。 付了押金,牵着嫩绿嫩绿的阿鲁帕卡走出帕加尔,四个人跨了上去,没有骑过坐骑的埃索最初有些生涩,不过奔跑出去一会儿后,他也慢慢熟练了一些。 看到埃索已经掌握了窍门,塞因做了手势示意了一下,便带头加速了起来。 时间不多,他们要在太阳升到最高点之前到达千针树林,虽然不知道那边的魔法阵是否也出现了问题,但总要留出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结束之后再赶回临海草原,去检查帕加尔附近的魔法阵。 影子快缩到脚下时,在草原上疾驰了数小时的四个人终于嗅到了潮湿的微咸气息。 不知是否明白塞因赶时间的心理,阿鲁帕卡并没有在草原上停留,当然,或许也可能是因为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三叶草。 罗罗卡尔觉得有些可惜,他本来抱着如果阿鲁帕卡停下来,他就跟着下来寻找三叶草的心思,塞因需要这种不起眼的小草,青年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心思都写在脸上的青年露出的表情让银发法师心情很好,有这样一个总是为自己着想的恋人,怎么会心情不愉快呢。 从一个不陡却相当长的草坡往下跑,眼前便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碧海蓝天景色。 潮水拍打着草原下的浅滩,海鸟的鸣叫声在头顶上徘徊,海风把塞因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亚奇海峡将临海草原与千针树林隔开,塞因他们站在海边,隐约可见远处有处陆地。 埃索问:“怎么过去?” 龙族少年能够想到的最简单的方法是变成龙形,驮着他新结实的朋友们飞到对岸,但是大祭司的禁令束缚着他,不能在大陆上现出龙形。 半精灵往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没有看到任何船只,于是只能看向塞因:“没有船,你是怎么打算的?” 虽然费兰自己真的是现在才想到怎么渡海这个问题,但是他相信队伍的司令塔塞因法师肯定是设想过的。 塞因轻描淡写地说:“跑过去。” “啊?”费兰睁大眼睛看着银发法师淡然的脸,他觉得对方说游过去都比这句靠谱。 罗罗卡尔却是反应了过来:“浮空术?” 塞因浅笑着点头。 “原来可以施在坐骑身上的吗?”青年有些意外。 “只要是生物就都可以。” 银发法师念动咒语,法杖轻挥,淡淡的白光过后,四匹阿鲁帕卡就有些惊慌地发现自己浮了起来。 四个人不得不先安抚胯下扭来扭去的坐骑。 阿鲁帕卡的确温驯,在骑乘者耐心的抚摸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它们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与在陆地上没有什么不同后,便放心了似的发出软绵绵的叫声。 “好可爱。”罗罗卡尔忍不住抱住阿鲁帕卡的脖子蹭了蹭。 塞因挑眉看着,深吸了口气,坚决不承认自己在嫉妒一匹坐骑。 “走吧。”等青年蹭得心满意足了,银发法师才抬头看了一眼日头的位置,拍了拍身下的坐骑,催动它往前奔跑。 千针树林是一片长在沙滩上的树林,整个地区的色彩非常清淡。淡黄色的沙滩,白色的树干,浅绿色的树冠。正如名字所示,这里的树叶是针状的,一年四季都不会落叶,这种名为针树的珍稀树木全大陆只有这个区域才有,植物学者尝试过移植其他地区,结果都失败了。 神像就掩藏在这片针树林里,浅灰色的石像乍一眼也很难看出来,不过这对凭借魔力以及魔法阵气息寻找的塞因与费兰来说并不是难事。 “我看到了!往这边走!这边!” 更何况还有一只能够从空中探路的乌鸦,虽然在寂静的树林间它的声音显得非常聒噪。 神像矗立在树林深处一块小小的圆形空地上,先知的动作与望海镇外悬崖上的一致,不同的是神像底座上并没有补充魔力的水晶。 埃索好奇地绕着神像走了一圈,抬头看了看,说:“这身形看起来,真的很像大祭司……” 费兰撇嘴道:“所以他就是吧?” 虽然他们昨天推测出了龙族大祭司就是大陆上传颂的先知大人这个结论,他们也的确相信那就是真相,不过听到埃索这句话,半精灵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看来真的是同一个人了。 黑发青年看了一会儿阿鲁帕卡吃草才走过来,塞因正在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的魔法阵,他想了想,不敢打扰对方,就绕到塞因对面,看清楚周围环境后,一把抱起神像移到一边。 已经见识过一次队长神力的半精灵耸了耸鼻子没说话,转头就看到埃索目瞪口呆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又觉得可以理解。 莱文则绕着一脸轻松气息都没乱的罗罗卡尔转圈圈,边飞边嚷嚷:“罗罗你好厉害!好厉害!你居然能搬起来这么重的石像!好厉害!” “嘘,”罗罗卡尔竖起食指示意乌鸦安静,“不要打扰到塞因。” 乌鸦回头看到银发法师专注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落到青年肩上,两边翅膀捂着鸟喙,小黑眼睛滴溜溜地转。 青年似乎觉得它这样子很可爱,用手指戳了戳它的脑袋。 这一边,塞因看魔法阵看得入神,即使罗罗卡尔为他移开神像他也顾不上道谢。这里的魔法阵比望海镇那个要复杂得多了,不仅图案繁复,叠加的层数也比望海镇的多。塞因仔细数了数,居然有十层。 他将层数告诉同伴们后,除了埃索以外的人都表达了自己的惊讶。 “那复绘起来是不是很难?”罗罗卡尔面露担忧。 塞因点点头说:“是有不小难度,但还在我能力范围内。”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自然也就放心了,自觉地站到他身后,不去打扰他作业。 银发法师握着法杖的手紧了紧,正打算吟唱咒语,却又突然放松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招手让埃索过来。 “你看得到这里的魔法阵吗?”塞因问他的龙族同胞。 埃索低头去看原本放置神像的地面,然后点头:“看得到。” 塞因接着问:“分得清每一层法阵的图案吗?” “有点困难……”埃索皱眉,“勉强可以。” “有没有认得的法阵图案?” 塞因是想,既然先知是龙族,那么他留下的这些帝国至今无人可解的魔法阵就应该是来自龙族的秘法,虽然埃索只有到十岁为止的记忆与阅历,不过听起来似乎是一直跟在先知,也就是那位大祭司身旁,或许曾经见过一些记载在书籍里的魔法阵图案也不一定。 只可惜埃索仔细辨认之后,摇头表示都不认得。 塞因也没有觉得很失望,想要知道这些魔法阵的含义及用途,有一半是出于自己的好奇与好学。即便他并不打算让自己的魔力再更上一层楼,面对新奇的知识,他还是很有学习的渴求的。也许这是所有法师的职业本能? 与埃索的简短问答之后,塞因开始专注于复绘地上这些叠加了十层的魔法阵。由于这十个魔法阵都比较复杂,其中三个甚至看起来非常相似,只在一些细节上有些微的差别而已,一个不留神也许就会画错。 罗罗卡尔与费兰是清楚塞因上一次复绘魔法阵时速度有多么快速惊人的,因此现在看到塞因慎重地复绘,速度缓慢得让他们同样感到惊讶。 想起上一次复绘结束后银发法师那苍白的脸色,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禁都开始担心了起来。但是非常清楚自己没办法帮上任何忙,他们能做的就只有仔细盯着地上泛起的光芒,默默在心里数数:一个、两个、三个…… 终于数到第十道红紫色的光芒泛起的那一刻,罗罗卡尔毫不迟疑地冲了上去,伸手扶住塞因。 塞因微讶地转过头看着青年,又立刻笑了起来,拍了拍青年的手,说:“我没事,你忘了吗,我的魔力比起在望海镇的时候多出了不少。” 罗罗卡尔放心地松了口气,下一秒似乎想起什么,又皱起了眉。 费兰也走了上来,绿宝石般的双眼里同样盛满了担忧。 “会不会又像上次那样,犯困想睡,结果发作了魔力又挣脱?”罗罗卡尔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与自己的不安,嘴角绷得紧紧的。 塞因仍然笑着安慰他:“我真的感觉自己没问题,不要担心,你知道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对吗?” 他能确定自己的状况与上一次不同,完全不同,他体内的魔力还很充沛,即使完成了这么繁复的复绘,塞因也没感到一丝一毫的疲惫,虽然还有一部分魔力被禁锢着,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与当年巅峰时刻的自己几乎是不相上下的。 “也许与这些魔法阵的魔力汇聚方式有点关系吧。”银发法师看向半精灵。 费兰一怔,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魔法阵,又看了看周围,后知后觉地闭上双眼,这才终于感受到之前一直没察觉的魔力流动。 半精灵睁开眼,有些意外地挑起一边眉道:“居然是将树木灵气转换为魔力的方法吗?难怪不需要水晶。” 塞因点头,看着青年将神像搬回原处。 “这里的魔法阵应该有至少一层是用来转换魔力的,真是非常巧妙的法阵,只可惜不知道是哪一个。” 龙族大概是不需要将树木灵气转换为魔力的,精灵族似乎也不会利用魔法阵,费兰看起来也不知情的样子,那么,可以考虑的可能性就是,这个魔法阵是先知独创的。 塞因不怀疑先知大人的能力,他此刻只感到非常强烈的钦佩。这不仅仅是猜测到先知身份真相之前就抱持有的那种,带了些感恩意味的敬佩,更多的是身为一个法师,对一个无法逾越的强大存在的敬畏。 “时间不早了,我们往回赶吧。”塞因默默仰望了一会儿神像上英姿飒爽的先知,才转身招呼同伴们离开。 回程没有来时顺利,阿鲁帕卡似乎终于开启了觅食模式,好几次在草原上疾奔时突然偏离路线停在某个地方低头进食。 由于没有前往千针树林时的急迫感,塞因任由这几匹租来的坐骑矿工偷懒,再加上罗罗卡尔真的在阿鲁帕卡停下的位置四周找到了好几株三叶草,看着青年阳光下显得异常灿烂的笑容,塞因觉得再悠闲一点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虽然这么想,不过几个人还是如同计划般在日暮之前回到了帕加尔。 靠近帕加尔的魔法阵比千针树林的多了两层,埃索仍然一个都不认识,塞因这次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复绘完毕。 终于结束复绘时,太阳的光线以及差不多从地平线上消失了,在确定魔法阵没有问题,移回神像之后,几个人便冲进帕加尔,随便找了家饭馆扫荡了一番。 不能怪他们,谁让一行人从早晨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这对于某两头食量巨大的非人类来说,简直是打开了存在于他们腹中的无底洞。 “吃饱了……才有力气穿过沙漠。”埃索腮帮子鼓鼓地看着半精灵说。 费兰想扶额,他看了眼服务生掺杂了赚钱的喜悦与厨房告急的焦虑的脸,夸张地叹了口气,戳了一下正在给乌鸦喂食的队长。 “你确定我们有足够的钱付账离开这里吗?” 队长先生无辜地眨眨眼,说:“塞因有钱。” ……这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吗? 半精灵琢磨了一会儿,最后无力地趴倒在桌子上。 56.沉暮荒漠(一) 秋日早晨九点的太阳,若是照耀在帕加尔,人们大概会觉得十分温暖舒适,但是此刻,当它照射在缺乏水气的沉暮荒漠上时,半精灵只觉得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汗水滑过眉梢眼角,然后加速滑下脸庞,滴落在焦灼的沙地上。 他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汗水瞬间蒸发所发出的“滋”的一声声响。 不只是他,一行人全都汗流浃背,塞因被披风遮挡住的背上已经完全湿透了。 但他忘了凝聚风元素吹拂掉这折磨自己与同伴的热度,他觉得,这止不住的汗水并不只是因为荒漠里灼热的温度。 也许,他们眼前的这番景象才是主因。 “见鬼,我不知该觉得庆幸我们绕了过来,还是该后悔了。”费兰抹了一把额上的热汗,甩了甩头发,紧盯着前方说道。 罗罗卡尔已经皱起了眉,最初的震惊消退之后,他开始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思考起来。 向来聒噪的莱文此时缩着脖子,安静地站在青年右肩上,不敢出声。 “塞因……”埃索默默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银发法师握紧手中的法杖,修长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语速缓慢。 “胜算大,”他顿了一会儿,“代价也大。” 凝重的气氛笼罩着面色严肃的四个人,而今天早上从帕加尔出发时,他们绝对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们是在七点离开帕加尔的,考虑到荒漠气候炎热,即便现在已经入秋也不能大意,塞因是打算早些出发,尽量赶在正午之前找到可以遮荫的地方。沉暮荒漠毕竟不是完全荒凉的沙漠,虽然没什么植被,但是废弃的村镇还是有的。 从地图上看,从临海草原进入荒漠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只可惜他们不可能在刚上路的时候就停下歇脚,因此塞因只能把目标放在荒漠中心的一处废墟。 然而在荒漠中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不得不临时改变了计划。 异变发生的时候,费兰正在与埃索聊天,说是聊天,基本是半精灵问龙族回答的模式。 问的内容基本是当初埃索醒来后,去过哪些地方,又是如何来到帕加尔的。 “所以你来过沉暮荒漠了?”听到对方说是一路走到帕加尔的,半精灵回想了一下地图问道。 望砂沼地与临海草原之间有一道颇为蜿蜒的大海峡,既然埃索不是渡海去到草原的,走陆路那就必然要途径沉暮荒漠吧? 埃索却摇了摇头:“荒漠边上不是有片小树林么?我是在树林里走的,没有进入荒漠。” “荒漠边上有树林?”罗罗卡尔歪了歪脑袋,看向塞因问。 塞因想了想,点头说:“估计是为了防止荒漠扩散而人工种植起来的防护林吧?” “哦,”半精灵一脸“原来如此”地点了点头,眼珠一转,又问埃索:“那你路过荒漠时,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东西?” 灰驼精力充沛,在表面有些微热的沙地上奔驰得相当快,为了防止吃到灰驼蹄子扬起的沙尘,四个人是并排着疾驰的。听到费兰的问话,跑在左侧的塞因与罗罗卡尔对视了一眼,同时想到了那天在草海镇看到的景象。 “奇怪的东西?”埃索努力思索了一会儿,“啊,有一个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奇怪现象。” 费兰眸光闪了闪,问:“是不是一根直冲上天的像柱子似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龙族少年微讶,“不过,与其说像柱子,我觉得更像是个漩涡,有一些龙族可以掀起类似的气旋,但是那种气旋从旁边看是上面宽下面窄的,荒漠里那个似乎上下一样宽,而且黑乎乎的,不像是气体。” “所以我才说是柱子,”半精灵撇撇嘴,“不过,漩涡吗……也就是说,你看到它打着旋了?” 埃索点头。 费兰扭头去看塞因:“可是,你上次说那东西不像是沙卷风,我是说,旋风沙柱。而且,埃索居然说它黑乎乎的,我们看到的是棕黄色的。” 塞因也有些不解,颜色为什么会不一样,难道是不同的两个东西吗?还是说,那道东西在近处看是黑的,原处看反而是棕黄色的? 在银发法师忍不住开始琢磨的时候,一直停在罗罗卡尔肩上没有吱声的莱文突然叫了起来。 “啊!你们看!那边!那边!” 罗罗卡尔扭头,看到自己肩上的乌鸦正张着翅膀指着他们的右侧,小黑眼睛瞪得滚圆,大声地嚷嚷着。 他有些好笑地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然后,自己也瞪大了眼睛。 “塞因……”罗罗卡尔下意识地呼唤这个名字,“你看,是那个吗?” 在青年呼唤他之前,塞因已经转头看了过去,那道他们曾经远远见过的“沙柱”,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当初在草海镇离得远,难以判断出大小,此刻身处荒漠中再看,感觉上应该是个不小的东西,至少,目测直径已经超过两三米的范畴了。 “看起来好高……”半精灵微微仰起头,试图寻找那“沙柱”的顶端,不过由于“沙柱”几乎上下一样粗,他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顶端,还是“沙柱”太高了望不到头。 埃索则有些疑惑地说:“这样看又不是黑色的了……” 的确,四个人此时看到的“沙柱”并不是黑色的,但也不是棕黄色的,而是介于两者之间,感觉更像是这两种颜色混在了一起。 黑发青年神情凝重,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法师说:“塞因,该不会是……” “你也这么想吗?”塞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两个人再次对视,心里都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想起了塞因侄子传来的那句讯息—— 荒漠有异。 看来这就是那个“异”了。 不需要任何人提议,四个人都下意识地催动灰驼,掉转方向朝着那道“沙柱”奔去。 除了埃索由于缺乏阅历还有些懵懂之外,其他三个人都隐约有种预感,那东西搞不好是他们非常不愿意猜对的某种猜测。 在越来越接近“沙柱”的过程中,一阵嗡嗡嗡的声响也逐渐从细微转为清晰。 当他们终于看清那道看似旋风沙柱的东西的正体时,他们感觉在那一瞬间,所有的舒适感都一下全部散去,留下并被放大的,是被荒漠的太阳炙烤着的焦灼感。 那不是什么旋风沙柱,那些盘旋着上升,形成一道圆柱直冲上天的,并不是细小的沙子,而是巨大的、不断振动着翅膀打着旋飞舞的虫族。 是的,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大群密密麻麻,数量惊人的虫族。 此刻铺天盖地响起的嗡嗡声,便是那些虫族的振翅声,在空旷的荒漠上,这声响虽然不至于震耳欲聋,却仍然让人产生了这天地间充满了虫族的错觉。 包括塞因在内,所有人都感觉身上汗毛倒竖,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椎直窜上大脑。 大约有五分钟左右,又或许有十分钟左右,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甚至,没有人有动作。 一直到汗水彻底浸湿了衣袍,甚至额上的汗滑进了眼中,才终于有人抬起手抹了一把。 一个人动作,就像是打破了凝结的空气,其他三个人也终于从石化一般的状态中挣脱了出来。 “这里,有几万只了吧?”罗罗卡尔抬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却被布满手心的汗水滑了一下。 之前他与塞因也曾经仅凭两个人端掉过栖息了上千只虫子的虫穴,那个时候完全没有恐惧感的青年,此时面对如此庞大的虫群,也难免感到了一丝慌张。这数量太多了,他们只有四个人,能解决得掉? 听到塞因说代价很大时,罗罗卡尔感觉心里更没有底了,他不知道塞因说的代价是什么,但是他一点都不敢问,他害怕那代价是塞因要付出的,因为塞因身体的特殊性,他根本不希望这位强大的法师过度使用魔力。 可是如果要消灭这个庞大的虫群,他们能够倚仗的最有力的战斗力,毫无疑问只能是塞因。 黑发青年下意识咬紧了下唇,剿灭虫族的责任和使命感,与不愿恋人冒险的私心在他心里缠斗在了一起,难以分出胜负,反而一直撕扯着他的心。 这是头一次尝到的痛苦滋味,什么叫被煎熬,罗罗卡尔心想自己总算了解到了。 只是青年也明白,不管自己在这里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改变塞因的决定,而塞因的决定会是什么,根本不需要问,连费兰都能知道。 也许是觉察到了身旁青年不稳的情绪,塞因伸出手握住了他的,两个人手心里都是汗,握在一起黏腻腻的,触感并不好,但是掌心传来的温暖以及紧握的力度还是成功让罗罗卡尔冷静了下来。 虽然被太阳灼烧得很热,热得全身的汗完全停不下来,但是谁都不舍得放开对方的手,似乎只要这样手握着手,连系在一起,那么不管前方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们都能平静以对。 “目测的确有上万只,只是不能确定这里的是否是全部的虫族,不知道还有多少在巢穴里。” 塞因的声音很沉着,很冷静,即使是刚刚加入队伍的埃索也早就意识到,这位混血龙族是这个队伍的主心骨,而主心骨的镇定,无疑也很有效地安抚了埃索与费兰压在心里的慌乱。 是的,身为龙族的埃索慌乱了,他第一次看到虫族,虽然他会走路时开始就已经懂得,虫族是这片大陆上所有智慧种族的共同敌人,消灭虫族是所有智慧种族的义务,但是第一次参与与虫族的战斗,面对的就是这样惊人的阵仗,他实在控制不了心跳加快。 更何况,他不能在大陆上化为龙形,这就意味着他能贡献的战斗力并不大,这让他有些心虚,又有些歉疚。 塞因自然没有高估埃索的作用,这并不是因为他看低自己的龙族同胞,而是因为不了解,所以他便没有将埃索的战力计算在内,过高估计己方实力显然是不明智的,银发法师非常清楚这一点。 扫视了一下四周,没发现疑似虫族巢穴的痕迹,考虑到虫族在荒漠里筑巢必然只能选择在地下,塞因眯起眼看着黑压压的虫群,盘算着虫穴是在那道虫柱下面还是后面。 他想用风元素去探查,但是大量虫族盘旋着飞翔本身就卷起了气流,风元素过去明显受到了些干扰,再加上不绝于耳的振翅声,让塞因无法借着风元素听到前方的声响。 难道要放弃探寻虫穴吗?可是,现在不探查,一旦开打了可就没办法了,那道虫柱少说也有上万只虫族,他能想象战斗一开始他们就会被无数的虫族铺天盖地地包围起来。如果不先正确预估虫族的数量,等打到中途再发现不对,万一出现劣势,那就很有可能难以挽救了。 绕过虫柱也显然不是好方法,虽然不知为何,他们四个人在毫无遮蔽物的荒漠上明明一览无遗,那些虫族却没看到似的完全不予理睬,但谁能保证他们一旦试图绕过它们往前走,那些大虫子不会冲过来呢? 感到有些束手无策的塞因皱紧了眉,旁边不敢作声的莱文看到了,歪了歪脑袋,便从青年的右肩跳到左肩,再跳到由于俩人牵着手而离得很近的塞因右肩。 面对那么一大群大虫子,小乌鸦不敢飞,怕声音惊动那些大家伙。 “塞因你在想什么?”莱文难得地小声说话。 正在集中精力思索的塞因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我想找到虫穴的位置。” 罗罗卡尔听到,转过头问他:“风元素试过了?” 塞因点头:“探不过去。” 乌鸦转着脑袋,看看青年,又看看法师,然后半张开翅膀,看了看自己光滑漂亮的羽毛,小眼珠子转了几圈后,仿佛下定决心般说:“我去吧。” “不行。”塞因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太危险了。”罗罗卡尔也摇着头说。 乌鸦看向另外两个人,发现他们脸上也是不赞同的神色。 莱文郁闷了,虽然它刚才的确有些害怕那些大虫子,可是那是怕自己在大家都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把它们引来,害了大家,它也知道自己哪怕只有一只也打不过那些大家伙,可是只是去探查而已的话,它觉得自己没问题,做得到。 “我可以的!”它用不习惯的小音量努力为自己争取,“我飞得很快!很快!你们见过的!那只大毒鸟也追不上我呢!” 想起木偶镇野外的那只毒兽鸠,塞因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的确,那一次毒兽鸠没对莱文造成什么伤害,不如说,这只乌鸦在被追着攻击的过程中还显得很欢快。 聪明的莱文机敏地察觉塞因表情的松动,它知道大家都听这个总是欺负自己的法师的,只要说服他就没问题了。 “塞因,让我去吧!”乌鸦跳到塞因骑着的灰驼背上,侧过身子,脑袋向右边歪了个正好的角度,然后努力睁大眼睛从下往上看着银发法师。 它记得罗罗说过自己这样显得很可爱的。 “……”塞因的确从乌鸦的这个动作以及闪亮亮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什么,他嘴角抽了抽,想了一下还是摇头,“即使如此还是危险,那么多的虫族,谁也不能保证靠近了会怎样,而一旦你被攻击,我们是完全来不及救你的。” 莱文原地蹦了一下,似乎被塞因用语言关心让它的心情很好。 “我绕过去!”乌鸦欢快地小声说,“我不靠近它们!我先往东边飞,离得远远地飞!越过那道柱子了再折回去!这样就不会靠近它们了!保持现在这个距离它们就不会攻击的吧!” 莱文说的东边,此时就在他们的右手边。塞因他们也听懂了莱文的意思,总之就是绕个大远路,先远离虫柱,隔个几百上千米地在平行着向前,从虫柱的后方绕过来,是这样吧? 这样的话……倒不是不可以。 塞因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下视线,发现似乎大家都有些动摇了。 “我飞得很快!不会浪费太多时间的!”莱文及时为自己做了最后的争取。 结果如它所愿。 事实上,塞因也的确没有另外的办法了,否则他也不会愿意让同伴去冒这个险。 是的,这只会说人话,聒噪多动,又整天黏在他的罗罗卡尔身边,让他总有掐住扔掉,或是拔光羽毛的冲动的乌鸦,在塞因的心里,其实早就被列入同伴中了。 所以他才会泄愤般用力地在乌鸦的小身子周围笼罩上将近五十层风屏,如果不是被罗罗卡尔和费兰无奈地拦下来,他可能还会堆更多层上去。 “如果在那边探查时被发现了,我是说,一旦发现虫族有攻击你的迹象,你就赶紧离开,”塞因冷着脸叮嘱,“贴着虫柱外侧也可以,只要别穿过那些虫族中间,越快赶回来约好,风屏应该撑得住几十下攻击的。” 就算那些虫族有本事一下攻击打掉一层风屏,凭借莱文的速度,应该也不至于被打到五十下的,只要它能赶回一定范围内,塞因就可以继续给它套上风屏,并施放治愈术。 “放心吧!”莱文昂首挺胸,用翅膀拍了拍自己黑黝黝的小胸脯,然后抖了抖羽毛,便起身往东边飞去了。 57.沉暮荒漠(二) 莱文张开双翅滑翔出去,它很小心,目测自己掠过虫柱将近七八百米,才扇动翅膀向左转去。 塞因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虫柱不足百米,莱文觉得只要不接近那堆大虫子百米以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毕竟四个骑着高大灰驼的人型生物总比它显眼得多,离那么近都没招来虫族攻击,没道理会在这边攻击自己。 但是在距离虫柱只有两百米左右时,莱文觉得自己要改变主意了。 它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个就是塞因要找的虫穴。 在虫柱的正后方的沙地上,的的确确有一个大洞。 洞穴比虫柱要小上一些,露出地面的部分是深褐色的,看起来很光滑,在荒漠日光的照射下还反射着一些光泽。 飞得更近一些,莱文看到洞穴内壁也是一样的物质。 大概是为了不让沙子塌陷下去,用来撑起虫穴空间的东西吧?乌鸦微微歪着脑袋想,它也不费力去猜测,只要回去告诉塞因,它觉得他会知道是什么的。 确定了虫穴的位置和大小,其实莱文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它知道自己完全可以安全地回到同伴身边,把自己探查到的情况告诉他们。 可是,它想起塞因说过,不知道有多少虫族在巢穴里。 只是知道虫族巢穴的位置,会不会不够呢?莱文稍微偏离了一下路线,降落在稍稍远离虫柱的沙地上,盯着虫柱犹豫起来。 也许,它可以稍微再靠近一些,到洞口去探查看看巢穴里有没有虫族? 可是那个洞口的位置实在太微妙了,莱文不敢保证自己如果靠近那里不会被攻击。 其实被攻击倒也不怕,塞因的风屏让它很安心,看到大虫子扑过来它可以立刻飞回同伴所在的地方。莱文对自己的飞行速度和技巧很有自信,它认为虫族就算飞再快,也不会立刻就追上自己。 问题是,这样就没有探查的意义了,接近洞口很可能被攻击,被攻击就得立刻跑掉,哪里有时间去探查虫穴里有没有虫族? 它是勇敢的乌鸦,它不怕危险,但是冒险必须有意义,它可不希望被同伴担心还带不回有用的情报,那就太没用了。 莱文在微烫的沙地上跳了跳,决定还是保险一点,在这里观察一下,看看一会儿有没有虫族从洞口钻出来。 这个时候,塞因他们正在用交谈缓解有些焦灼的心情。 眼前的虫柱没有出现任何骚乱,那么莱文就应该是安全的。虽然这样想,但提心吊胆的感觉还是卡在几个人的喉咙里,即使在交谈,他们的视线都一直钉在前方虫柱上,片刻都没有移开。 “我想我知道这根柱子的颜色为什么有差异了。”罗罗卡尔突然开口说。 埃索问:“为什么?” 青年伸出手指向前指:“你看那些虫族,背上的甲壳和翅膀是棕褐色的,但是腹部的颜色很深,看起来很像是黑色。” 费兰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当时离得远,又是从侧面看的,看到的就是甲壳和振动的翅膀的颜色,埃索离得近,在地面上往上看的,看到的应该是一大堆虫族的肚子?” 罗罗卡尔点头:“我想应该是这样。” 半精灵摸了摸下巴,突然又想到什么,问:“我记得我们在草海镇看到的时候,好像那柱子周围有奇怪的黑点在飞?” 塞因示意他抬头向上看:“应该是那些。” 虫柱刚刚出现时,只是一根“柱子”,并没有他们曾经看到的黑点,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虫柱上方出现了一些黑乎乎的虫族,脱离了大部队,在柱身周围杂乱无章地飞舞。 “那些虫族……全身都是黑色的?”半精灵眯了眯眼睛,阳光让他有些看不清楚。 埃索也眯着眼去看:“至少都是深色的。” “大概有百来只,”罗罗卡尔目测了一下,“它们是在干嘛?” “也许是在维持秩序?”塞因说着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确实,那些黑虫子一直绕着虫柱乱飞,看起来是有些像在防止有虫族脱离“柱子”。 费兰伸长脖子看了看虫柱两边,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动静,也没看到乌鸦的身影,他忍下心里的着急,仿佛不愿让对话中断一般开口问道:“塞因,你不认得这种虫族吗?” 话说出口之后,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旅途上表现得对虫族颇为了解的塞因,在见到这个虫柱的时候,的确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出虫族的名称。 塞因皱着眉叹气:“不认得。” 不是他自夸,有翅的飞行虫族他基本都认得,应该说,他基本与所有的飞行虫族都战斗过,眼前的这一种他真没见过,所以在草海镇看到那道看似沙柱的东西时,他才没能立刻意识到那是虫族。 他所知的范围里,没有哪种虫族拥有这样群聚盘旋成柱飞行的习性。 他甚至连这些虫族这样做的目的都猜想不到。 “总不能又是诡异的变异新品种吧?”半精灵脸都皱了起来,“虫族也来这一招就太过分了,而且还是这么见鬼的数量。” “不管是什么,”塞因沉声道,“总之都要杀掉。” 费兰能感受到身旁的队长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他叹了口气,取下背上的大弓。 如果那只小乌鸦带着一串虫子回来,能够先出手的应该就是他了。 他们大概等了五分钟,这其实已经超过了他们的预期,但是虫柱一直很平静,几个人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下去。 万幸,莱文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额外的礼物。 乌鸦是从他们的左手边绕回来的,在塞因看来,它飞得离虫柱有些太近了,虽然不知为何,虫族仍然像没看到似的毫无动静。 莱文十分安静地冲向他们,轻巧地落在塞因的灰驼背上,塞因伸手摸了摸它的背羽,它还开心地用脑袋蹭了蹭第一次对自己这么温柔的大掌。 确定这只胆大的黑鸟没有受伤,连羽毛都没乱一点,银发法师和其他人一样松了口气,这才开始询问莱文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那些大家伙的巢穴!”莱文说着飞了起来,在同伴们的头顶上绕着他们飞了一圈,“洞口有这么大!” 然后它又落回来,继续说:“我本来离得远远的,想看看会不会有大虫子钻出来,不过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我就试着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塞因皱眉打断它:“你到底离了多近?” “我都站到洞口边边了!” 乌鸦昂着脑袋倔强地迎向法师极度不赞同的目光,同时,它听到旁边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你怎么这么鲁莽!”温和青年都忍不住压低声音训斥了一句。 莱文缩了缩脖子,又伸直了辩解:“我很小心的!是一点一点慢慢靠近的!我本来想只要那些大家伙一有动静我就跑!但是它们一直没有动静,好像没看到我似的!” 乌鸦说着歪了脑袋,似乎觉得很疑惑。 看到有人还想说什么,莱文眼珠子一动,赶紧接着开口去讲虫穴的模样,不让自己继续被训。 “应该是防止沙子下陷的筑巢方式,”塞因做了与莱文的猜想一致的判断,“这么多虫族,可以想象洞穴里面有多大……你既然靠近了,有没有发现什么?” 莱文就等着他问这句:“我没有听到里面有动静!虽然那些在飞的大虫子很吵,但是里面好像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觉得要不就是里面没有虫子,腰部就是里面的大虫子都躲在很深的地方!” 塞因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下视线。 也就是说,在他们与这根“柱子”战斗的过程中,从巢穴里涌出虫族增援部队的可能性并不大吗? 这还是算是一个好消息的。 “那么,我想我们可以开始准备大干一场了吧?”费兰抖抖肩膀,又扭了扭脖子。 塞因点头。他翻身下了坐骑,在灰驼的影子底下摸出了家族通讯器,向侄子发送了一段信息,大致讲述了一下现在的状况,已经自己即将要做的事。 罗罗卡尔他们也跟着跳到了地上,踩在沙子上的凹陷感让他们一下子有些不习惯,这跟踩在海滩上的感觉明显不同,他们不得不适应了一会儿。 塞因在四匹灰驼周围下了结界,他可不想战斗结束后坐骑却没了,不管是被虫族攻击还是灰驼自己跑掉。 为了防止它们受到惊吓,罗罗卡尔与费兰还用眼罩遮住了灰驼的眼睛。冒险者在战斗之前都会这样做以确保不会丢失坐骑,尤其是在没有地方系缰绳的时候。 “莱文,你留在结界里。”塞因打算启动禁锢式的结界,也就是能承受结界外攻击的同时,也防止结界内的保护对象离开保护范围的那种。 乌鸦的回答是跳到了银发法师的肩上。 塞因皱眉:“结界里安全。” 乌鸦摇脑袋:“我在旁边帮你们看着!如果有东西从那个洞口里出来,我可以提醒你们!” “被误伤了怎么办?”罗罗卡尔担忧地说。 莱文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次它跳到了半精灵的肩上。 “费兰都离远远的射箭的!我跟着他就好了吧?” 半精灵摊手耸肩,他的确不适合也不擅长接近虫族近身战斗,尤其是这么铺天盖地的一大群,被近身了搞不好还要劳烦同伴搭救。所以他会一直与虫族保持距离,乌鸦要跟着他倒也不会不安全。 当然,肯定比不上留在结界里安全就是了。 不过他们今天已经见识过这只乌鸦的倔强了,塞因不打算再把时间浪费在争论上,他不知道这场战斗要打多久,但是如果持续到中午,在虫族的包围下被头顶的太阳灼烤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越早结束战斗越好。 于是最终留在结界里的,只有四匹被蒙了眼睛的灰驼。 塞因没有向他的同伴交待什么战术,对于不了解的虫族,他觉得交待什么都没意义,不如直接开打。 他给同伴套上风屏,然后问埃索:“你能顾好自己吧?” 埃索点头。虽然他实战经验很少,也没能学习哪个固定的职业,但是龙族与生俱来的魔力就是他的武器,基本的魔法他是会的,在保证自己不受伤的前提下消灭周围的虫子,对他来说还是做得到的。 塞因也放心地点点头,又看向青年说:“尽量别离我太远。” 至于费兰……半精灵刚迎上他的视线就笑着摆手道:“我不会让那些虫子有机会靠近我的。” 塞因笑了笑,既然同伴们都准备好了,那么,还等什么? 法杖上的宝石闪烁着光芒,银发法师对同伴施放了浮空术,然后脚尖在悬空处用力一踮,率先冲向了虫柱。 罗罗卡尔与埃索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费兰则带着莱文向稍微靠右的方向跃去。 最先在虫柱中制造了一个裂口的,是一道迅猛的闪电。 电流闪着白光击中一只虫族,瞬间向四周蔓延开来。虫族几乎是头尾相接密密麻麻地飞行,蓝色的电流顿时覆盖了一片,被彻底烧成焦黑色的虫族纷纷跌落,虫柱的正面明显地露出一块空白来。 虫族们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然而出乎塞因他们的意料,那些虫族依然维持着虫柱的形状,虽然看得出虫族们在骚动,但是却没有一只虫族向他们冲过来。 塞因是在距离虫柱三十米左右的地方扔出闪电链的,他看着仿佛找不到敌人所在的虫族,在来到距离虫柱不足二十米处时,又扔出去一道闪电。 这次虫族显得更加慌乱了,骚动的声音盖过了先前整齐有节奏的振翅声,但是,它们仍然没有冲过来。 银发法师干脆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自己与虫柱之间的距离,不足十米,凭他的眼力已经能清楚看到虫族的样子,包括它们腿上的细毛。但是虫族们却没有一只向他投来视线。 “怎么了?”罗罗卡尔在他身旁停下,埃索站在他另一边。 “我想,”塞因抬头看着虫柱,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我知道为什么它们一直没有攻击我们了。” 银发法师举步向前,他走得不快,一步,一步。 “不是它们无视我们,而是,”他举起法杖又放出一道闪电链,“它们真的看不到我们。” “看不到?”青年忍不住与旁边的埃索对视了一眼。 闪电链再次击落一片虫族,虫柱此时已经开了三个缺口,那些大虫子在缺口附近慌张地乱飞,却仍然对发出攻击的人没有投来一丝关注。 塞因继续向前走,笑着点头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种虫族的视力范围很小,也许,在五米以内。” 他说着,踏入距离虫柱五米内的范围。 乱哄哄的虫族依然无视已经来到至近距离的法师。 “视力这么差吗?”埃索跟在后面,压低了声音说话。虽然这些虫族看似眼神不好,不一定代表耳朵也不灵,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塞因也惊讶了。虫族对于智慧种族的威胁,不仅仅在于它们普遍硕大的体型、凶残的侵略本性以及大陆最强的繁衍能力,还在于它们不容小觑的攻击力。尤其是硬甲虫,坚硬的甲壳和锐利的捕捉足,不仅防御高,攻击力也高,让这些对于人类来说更难对付的,就是虫族天生灵敏的感官。 不管是视觉还是听觉的灵敏性,虫族都高出人类好几倍,可视范围如此小的虫族,塞因是第一次见到。 这群不是进化出现的新种虫族吗?怎么感觉视力反而退化了? 还是说,是自己判断错误,这些虫族不是看不到,其实真的只是无视了他们? 可这解释与虫族的攻击本性相悖,同样也说不过去啊。 塞因脑中快速转了许多念头,一时间也无法想出合理的可能性。他皱了皱眉,放弃了猜想。不管为什么会这样,总之如果这些虫子视力真的很差,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极为有利的。 “罗罗,”塞因垂在身侧的左手向后招了招,示意青年贴上来,“我继续往前走,只要看到虫族一有动静,你就可以冲上去了。” 罗罗卡尔点头表示了解:“那就是它们的可视范围吧?” “注意安全。” 塞因对着自己的恋人与龙族同胞叮嘱了一句,然后计算着距离,再次向前走。 四米。 三米。 还没动静? 银发法师将手中的法杖伸出去,晃了晃。 有虫族向这边看了一眼。 法杖被收了回去。 转头过来的虫族迟疑了一会儿,又把脑袋转了回去。 塞因勾起一个笑:“三米之内吗……” 他拦住正要向前冲的罗罗卡尔,嘴角挂着的笑意变得有些阴险。 下一秒,他开始冲着眼前的虫柱铺天盖地地施放各种魔法。 闪电、飓风、炎箭、冰柱,他甚至还在虫柱内聚起了一朵雷云,轰隆一声,雷电就劈在了虫柱里,靠近地面飞翔的虫族在瞬间内变成了焦炭。 罗罗卡尔用通讯器告知了半精灵塞因猜测的虫族视力范围,通话结束时,突然上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青年一抬头就看到本来绕着虫柱飞舞的全黑虫子有几只朝他们冲了下来。 青年握着大剑的手腕一翻,脚下一个蹬地,迎着挥舞着捕捉足龇牙咧嘴的黑虫子冲了上去。 喀拉一声脆响,两半虫族尸体落了下来,掉在沙地上溅起一片飞尘。 埃索招来风元素形成气流,将沙尘隔绝在外,他抬头对着比他想象的要强悍许多的青年投去了一个钦佩的眼神,然后便开始专心致志地冲着虫柱扔他会的所有基本攻击魔法。 塞因没有出声,埃索却第一时间理解了,那位混血龙族站在虫族可视范围之外对着虫群狂轰滥炸,是示范给自己看的。没有理由地,埃索就是认为塞因不会是那种站在安全区域内施法的保守法师。 而塞因也并没有背叛他的想象,在看到他乖乖站在三米开外的距离里施法后,银发法师便带着张扬的群体攻击魔法冲进了虫群里。 几乎是同时,罗罗卡尔也拖着大剑跟着一起冲了进去。 埃索没有跟上,反而后退了几步,然后朝左边移动,正面已经有塞因与罗罗卡尔,费兰从右侧绕到后面去了,他觉得自己负责左侧比较合理。 保护好自己,不给第一次结识的同伴们添麻烦,就是埃索认为自己现在能为这个队伍做的最大贡献了。虽然无法成为主要战力让他很不甘心——没有一个龙族会甘心的,但是在不能化为龙形的情况下,他没有坚硬的鳞甲护身,也没办法用龙息攻击,能够使用的只有一些在他看来攻击力不够高的魔法而已。 既然目前他实力不足,那么不拖后腿才是最重要的。 火球,冰箭,风刃,虽然没有塞因那些大范围魔法的杀伤力强大,但凭借龙族自身的魔力优势与这些日子猎杀热狼锻炼出来的熟练手法,埃索的攻击虽然单调,但也仍然在切实稳定地削减着虫族的数量。 罗罗卡尔早已习惯有风屏保护,他一冲进虫柱下就忘了先前自己心里的那点害怕,即使在前后左右还有上方都被巨大的虫族包围的状况下,他依然非常冷静且大胆地抡起手中的大剑。 如果要说这一趟与塞因结伴的冒险之旅给他带来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么除了一个恋人之外,就绝对是与虫族战斗的经验与技巧了。 会飞的虫子他不是第一次对付了,虽然这次面对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但也由于虫子太多,密集地聚在周围,反而发挥不出飞行虫族那种四处乱飞难以捕捉的烦人特点。 像这样,他一剑挥下去,总能砍到什么,虫族之间的距离阻挡了它们躲避攻击的路线,在罗罗卡尔凌厉的攻势下,越来越多的虫族残害落在他的脚下。 塞因将自己笼罩在防护结界里,然后站在虫柱里冲着团团包围他的虫族肆意施放各类魔法。 地上每隔几秒就窜起寒气逼人的尖锐冰刺,嗤啦啦的声响过后,银发法师的身周就多了十几串虫族,他再随手几个火球扔过去,虫族烤串就热腾腾地出炉了,只是气味闻起来实在不怎么美味。 与冰刺交替出现的是闪电链,敌人越密集越能发挥作用的这个魔法,是塞因对付虫族时非常喜欢使用的,侥幸躲过冰刺的虫族无一漏网地被电流击中,而它们在蜷缩起身躯之前,连这个法师的一根头发都没能碰到。 在他与罗罗卡尔将靠近地面的虫族清得差不多的时候,虫柱上方传来了明显的骚动声。 塞因抬头,正好看到几支箭矢正破空而去,射穿了在虫柱中部盘旋的几只虫族。 看起来上面已经开了一个缺口,地上逐渐堆高的虫族残骸,应该有不少是那只半精灵的杰作。 就在银发法师觉得自己周围的压力已经明显减轻,正打算冲上半空时,上方突然响起了阵阵尖锐的嘶叫声。 “塞因!罗罗!它们冲下来了!” 莱文的警报声适时地传来,所有人都看到头顶上一片密密麻麻的虫子向着他们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冲在最下面的,是几只全身黑亮的虫族,现在看到才发现,这些黑色的家伙比棕色的那些还要大只不少。 塞因眯起眼正准备攻击,却又突然瞪圆了,脸色倏地凝重了起来。 “罗罗!”他一边聚起一个火球一边咬牙喊道,“当心那些黑色的家伙!它们尾部有刺!” 58.沉暮荒漠(三) 罗罗卡尔刚刚因为塞因的提醒提高戒备,就看到一只黑虫子嘶叫着扑向自己,尾部赫然有一根又长又尖,看起来还反射着幽幽暗光的黝黑的针。 青年忍不住皱眉,他敢用他的萨蒙之眼……里的全部图鉴下赌注,先前他在虫柱外头一剑劈开的那只黑虫子,是没有这根吓人的针的。 是说,那针怎么看都是有毒的吧! 心知若是被这种黑虫子包围了会很难避开针刺,由于不确定这个虫族的毒性有多强,罗罗卡尔决定谨慎起见,迅速向自己周围扫了一遍,将后背转向某群棕色虫子聚集的方向。 宁可背对着没有毒针,或者说,至少还没亮出毒针的虫子,也不要给黑虫子的毒针从背后偷袭自己的机会。 虽然他们周围的虫族被清了不少,但是刚才那批冲下来的虫族又填上了好不容易空出的空间,密集分布的虫族也限制了黑虫子俯冲的速度,罗罗卡尔完全有余裕完成保护后背的动作后,再举起大剑劈向试图用毒针给自己来一下的那只大家伙。 塞因人在虫柱里面,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是至少他清楚,被他击落的黑虫子数量并不多,抬头望去也基本都是黑色的虫族腹部,不大好分辨哪些是黑甲虫哪些是棕甲虫。 于是他选择在密集地闪电攻击的间隙里,摸出通讯器对虫柱外的半精灵说:“费兰,你在外面优先击杀那些黑色的大虫子,它们有尾刺,可能有毒。” “毒?”半精灵啧舌,声音里是明显的厌恶,“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费兰收起通讯器,往旁边轻轻一跃,抬头搜寻黑色甲虫,一边搭弓一边对莱文说:“小乌鸦,你听到了吗?那些黑亮黑亮的大家伙可能是有毒的,你可不要靠近它们哦。” 说话间,他手中连连发出三支箭,精准地射中三只黑甲虫,然后看它们被击穿的瞬间全身着火,在挣扎中将火焰引到周围的虫族身上后,沉重地往地上一坠,腾地冒出一股黑烟。 莱文在他头上盘旋,眼珠子在虫穴洞口和虫柱之间来回转。 “我才不靠近呢!”乌鸦的语气带了点轻视,“而且它们不过是屁股上长了跟刺而已!捅不中我就没用了!会喷毒液的大毒鸟都伤不到我呢!” 费兰也知道它对自己成功激怒毒兽鸠并将对方引入他们的攻击范围,自己还毫发无伤的经历相当自豪,他笑了笑,相信莱文足够机灵,便也放心地集中精神射杀黑甲虫。 与此同时,埃索也将左侧靠近地面的虫柱开了个大缺口。本来这个缺口已经开了的,但是刚才又被虫柱中部冲下来的虫族给填满了。 钻进虫柱里偷袭的黑甲虫已经被塞因和罗罗卡尔优先击杀,刚才压下来的虫族绝对不止几百只,也许有上千只,等他们将这些虫族再次清掉时,两个人都感觉有些疲累。 没有了严密遮挡视线的虫族,塞因可以清楚地看到青年在微微喘着气,他自己也开始觉得有些困意,虽然体内的魔力还很充沛,但是短时间内频繁施放魔法仍然让他的身体感到了疲劳,并自动发出警报。 他们打了有多久?塞因感觉很热,汗水已经沾湿了他两颊边的头发,青年的背影看起来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这是因为火焰魔法施放太多带来的炎热,还是因为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了? 不管是哪个原因,这个虫柱里头都已经热得好像蒸炉,即使聚集风元素吹起微风也没有多大改善。 塞因心想,必须尽快结束战斗。 地上已经堆满了虫族的尸骸,超过一千只的烧焦残骸早已把沙地掩埋,他和罗罗卡尔都是漂浮在半空中进行的战斗。 “罗罗,我们到外面去吧,这里都没地方落脚了。” 塞因飘到青年旁边,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对方的手冲出虫柱。 在虫柱里,阳光被上方密密麻麻的虫族遮挡住了,并没有直射在他们身上,如今离开了虫柱下的阴影,灼热的阳光照射到皮肤上的一瞬间,塞因差点想脱口骂粗。 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或是贵族做派了,满脸的汗水差点流进眼睛里,他抓起身后的披风随便抹了抹,便立刻回头去看虫柱。 虫柱下简直是一片焦灼的地狱,遍地的焦尸散发着阵阵烧糊的臭味,在荒漠炎热的太阳下,腾起的热气让整个景象微微扭曲着,闷热得几乎让人窒息。 然而,比起这番人间地狱的景象,更让塞因的感觉接近绝望的,是那些散发着热气的尸骸的上方,那明显还有三分之二的虫柱。 “还有这么多吗?”罗罗卡尔也忍不住哼了一声。 塞因默默拍了拍青年的肩,深吸了口气,脚下用力冲上虫柱。而罗罗卡尔在缓了口气后,也跟了上去。 空中战并不是好选择,漂浮在空中几乎四面八方都有可能受敌,站在地上至少还能保证下方安全,因此塞因和罗罗卡尔都很默契地大范围攻击了几下后,转身朝地面移动。 虫族们一窝蜂地跟了下来,目测也许也有上千只。 埃索连忙调整位置,塞因他们是朝着他所在的位置降落的,他离得远,周围的沙地上还是干净的,没有几具尸骸。 接下来也不过是重复与刚才同样的战斗方式,这一批快要清光时,塞因特地往虫柱的方向移了几步,然后果然就听到莱文的叫喊声:“又有虫族扑下来了!” 这声话音刚落,塞因的法杖就已经举起,数道火蛇从他身后凭空出现,交缠翻滚着窜向正在袭来的新一批虫族。 眼看火蛇缠上虫族,塞因又立刻刮去几道风刃,风刃打到火焰中,仿佛在虫群里爆开了一朵鲜艳的花朵,火势顿时变大,迅速在空中蔓延开来,一大片虫族纷纷燃烧着坠落。 来势汹汹的虫族攻势被暂时减弱,为罗罗卡尔赢得了一些喘息的时间,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费力地往干渴的喉咙咽了一口唾沫,咬了咬牙,继续迎上前,等候慌乱过后再次压下的虫族。 就这样持续战斗了几轮,虫柱看着貌似还有将近一半,但是塞因已经觉得很难持续下去了。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站在地上了,这里根本已经堆起了一座虫骸的小山,而他们几次转移战场的结果,就是这座虫骸山的直径至少有四五米。 莱文亲眼看到好几次虫骸跌入虫穴,它紧张得死死盯着那个洞口不放,生怕会有虫族被惊动冲出来。 幸好,洞口非常平静,一直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然而即便没有增援的虫族,四个人现在也已经情况不大妙了。 罗罗卡尔的脸上显得还很有精神,眼神还很亮,但是在他旁边的塞因看得很清楚,青年紧握大剑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而半精灵也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再拉弓的力气了——虽然他大概半小时前就这么想了,也的确咬牙继续撑了半小时,但是也许很快就真的要到极限了。 埃索的脸色与塞因差不多,看不出多少疲惫,然而长时间频繁施法造成的是精神上的巨大负担,即使只是基础魔法的反复循环,堆积起来的精神疲倦仍然让第一次经历如此漫长战斗的龙族少年感到一阵一阵的头疼。 他们已经杀了多少虫族了?八千?九千?没有人知道确切数字,就连大概的数字也清楚,而他们也不愿去细想,感觉这个数字越大,面对剩下的半截虫柱就让他们越绝望。 塞因反复吞咽唾沫,好歹他也是半个龙族,龙涎多少能让他提神一些,努力对抗上涌的睡意。 他面上仍然沉静得近乎冷漠,腰身挺得笔直,尽量不让同伴看出自己的疲态。 而现在,四个人都已经停止了攻击,塞因也没有继续攻击上方的虫柱将虫族引下来,他觉得不管是罗罗卡尔还是费兰都没办法再迎战一批虫族了。 这样下去不行,塞因皱紧了眉,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坚定地抬起头。 “罗罗,埃索,费兰,莱文,”他呼唤自己的同伴,“回去。” “啊?” 三个人一只鸟都诧异地望向他。 塞因也没有解释,只是率先转身离开了虫柱,奔向留在结界中的四匹灰驼。 其他几个人疑惑地对视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上空依然数量众多的虫族,虽然摸不透塞因的意思,但也只能跟着他往会跑。 “塞因,怎么了?”罗罗卡尔追上来问,“要放弃吗?” 同样跟了上来的费兰和埃索回头看了眼两百米外的虫柱,离远了看,虫族的数量与先前的比起来明显减少了,他们还是干掉了不少虫族的,这让他们多少有了些成就感。 “不,”塞因边说边解开结界,“我没打算放弃,但是你们已经没办法继续了,在荒漠中力竭倒下并不是可以笑得出来的事情。” 青年与半精灵张了张口,互相看了一眼后,又闭了起来。 两个人手臂都在微微颤抖的,这样的战士和游侠,显然是战力外。 虽然有些不甘心,不过费兰相信塞因的判断,他重重出了口气,硬撑着不让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抬头问塞因:“那我们现在是离开这里?” 半精灵心想,再怎么样虫族也不可能一天之内繁殖出几千上万只,他们既然没办法在今天把这些虫子都杀了,那么先去找个地方歇着,明天再来继续也应该没问题的。 但是塞因还是摇头,并且在罗罗卡尔觉察出不对之前便后退了几步,与同伴们拉开了距离。 “塞因?” 罗罗卡尔刚刚想走到他跟前,在他与塞因之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层半透明的微光。 青年瞪大了眼睛,连忙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浮现出了一个魔法阵。 费兰与埃索也吃惊地看着周围。 他们竟然都不知道塞因是在什么时候在这里布下了魔法阵,看起来竟像是就等着自己离开了魔法阵的范围后立刻启动的样子。 “你们留在这里。”说完这句话,银发法师便转身要走。 “等等!”半精灵急得想跳脚,可惜他此刻连踮脚的力气都欠奉,“塞因你一个人怎么……” 塞因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连一个停顿都没有,就径直向着虫柱冲了出去。 费兰脱力地一下靠在灰驼身上,喘着气懊恼地说:“可恶,应该拦着他的,他绝对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一旁的罗罗卡尔慢慢地蹲了下来,他也同样为没能阻止塞因而懊悔,明明他之前就隐隐察觉到哪里不大对劲,明明对塞因口中的“代价”抱有了警戒心,却还是没能在第一时间拦住他。 不用猜也知道,塞因独自去面对那么大一群的虫族,所倚仗的就是他的魔力,这也正是罗罗卡尔最担心的。 万一、万一大量消耗魔力导致力竭了呢?万一体内被禁锢的那些魔力挣脱了,满溢出来怎么办? 只是想象就让罗罗卡尔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可是现在,他被困在塞因为了他们的安全而布下的结界里,对于正打算犯险的自己的恋人,青年除了不停地祈祷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塞因倒并不是要逞英雄。 他也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相当胡来,胡来到或许连三位老师知道了都会狠狠揍自己一顿的地步。 但是他还是决定要这么做。 不是不能选择第二天再来杀一轮,两天杀不完就三天,总能杀完的,如果这是一趟普通的冒险,他会这样做的。 然而,这不是。 遇到埃索是意料之外的惊喜,真的是惊喜。即使埃索告知的情报让他们寄托于龙岛上的希望蒙上了些许阴影,但是这却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离龙岛很近。 他其实也很想快些穿过荒漠,快些到达西海岸,快些找到龙岛。当然,他是当事人,理所应当是最焦急的。 体内龙血的冲动虽然被暂时压制了下来,但是塞因却开始清晰地感觉到被禁锢的魔力的波动,那些魔力想要挣脱,并且似乎很快就要挣脱了。这或许表明了自己的时间不多,塞因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真的不想在这里,为了这些不知从哪出现在做些什么的硬壳虫多耗费两天三天的时间。 回到虫柱正下方的塞因抬头往上看。 可视范围小,听觉一般,这种新种虫族的特征完全违背了所有虫族进化的方向。这种不寻常让塞因心里有些不安,虽然现在由于它们视力差而不必担心它们主动袭击人类或城镇,可是如果它们进行二次进化呢?万一进化得更有杀伤力更残忍了呢? 沉暮荒漠已经是人类帝国境外,指望王城派遣骑士团来收拾这些虫族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赶到,塞因觉得,还是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快。 作为传信官的黑甲虫已经看不见了,剩下的都是组成了虫柱的普通棕色甲虫,在塞因头上漫天飞舞着。 塞因朝结界的方向看了一眼,良好的视力让他很清楚地看到罗罗卡尔正在祈祷。 想到对方是为了自己平安无事而祈祷,塞因绷紧的脸上终于漏出了一丝笑容。 就算是为了罗罗卡尔,塞因也不会让自己倒下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法杖握于胸前,开始吟唱冗长复杂的咒语。 结界里的几个人看塞因终于开始要施法了,都恨不得贴上结界内壁去看个仔细。 咒语似乎很长,塞因似乎吟唱了一分多钟,又或许更多,而当咒语接近尾声时,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光芒。 本来一脸担忧的费兰突然脸色一变。 “魔力波动得……好夸张……”半精灵喃喃道,眼角余光扫到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埃索,忍不住转头看去。 高大的龙族少年的脸上一片凝重,仔细一看,能看到他的瞳孔正在收缩,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费兰想问他怎么了,却又觉得不敢问。 等待塞因吟唱结束的过程相当煎熬,过了感觉非常漫长的几秒后,虫柱底下突然光芒大盛,瞬间遮盖了塞因的身影。 下一秒,一道巨大的光柱拔地而起,从下而上直冲天际,空中剩下的半截虫柱被光柱彻底吞没。 强大的冲击让荒漠都开始震颤了起来。 同样震颤的,还有半精灵带了些惊惧的声音:“他……做了什么?” 没有任何理由地,他觉得,埃索会知道。 罗罗卡尔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瞪着那道光柱,似乎并未在意半精灵说了什么。而莱文就在他腿边待着,长大了嘴巴,却半天没发出声音。 埃索的声音沉重而缓慢地在荒漠震颤的轰隆声中响起。 “我想,他应该是一口气释放了魔力,”顿了一下,他加重了语气继续道,“所有的魔力。” 59.沉暮荒漠(四) 小大量魔力瞬间释放产生的巨大能量光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许只有十秒左右,但是对于留在塞因结界里的人来说,那十秒简直漫长得如同一小时一般。 好不容易荒漠的震颤渐渐消止,光柱也慢慢缩小,到最后细如一根笔直的白线,在空中驻留了几秒后,蓦然消失。 随着光柱消失的,还有十几秒前还存在于空中的虫柱,甚至,连地上堆积起来的虫骸小丘也不见了。 沙地上干净得仿佛从未存在其他东西一般,仅仅留下了由于光柱的冲击,沙子被向外推而形成的一个巨大的圆。 而塞因,就好好地站在那个圆的中央。 他的身周似乎有风流动,银色的长发正与背上的披风一同飘扬,临近正午的阳光打在他的发丝上,闪耀着点点光芒。 这情景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幅画。 半精灵几乎有些看呆了,他甚至产生了想要将眼前所见立刻画下来的冲动。 一时间,不论是两百米开外的魔法师,还是结界里的其他人,都静静的,没有任何动作。 时间仿佛半融化的奶油一般,缓慢而拖沓地流动着,让人辨别不出它是动了还是没有动。 最先打破这种仿佛静止了的状态的,是罗罗卡尔。 青年跪在地上,腰挺得很直,眼神一刻都没有塞因。他慢慢抬起手,行动有些迟缓地摸出通讯器,打开。 “塞因?”青年唤道,干哑的声音里有些不确定,有些迷惘,有些颤抖的不安。 银发法师飘舞在风中的长发与披风突然垂落了下来。 知道刚才都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的法师将脸转了过来,对上同伴们的视线。 然后,青年他们看到塞因向这边招了招手,下一秒,眼前的半透明微光便越来越透明,直至完全看不到。 结界解除了? 罗罗卡尔与费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手探了出去。 穿过去了。 青年垂下头闭上眼缓缓吐了一口气,这才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膝盖处的沙子。 “大家过来这边吧。罗罗,请你帮我把灰驼牵过来,好吗?” 塞因的声音从小队通讯器里传出。 费兰也松了口气,小声道:“听起来他似乎挺精神。” 半精灵记得很清楚,当初塞因在望海镇修补魔法阵,耗费了大量魔力之后,虽然是直到抵达星贝港才支撑不住倒下的,但是修补结束的时候,那个表现得一脸平常的法师,脸上其实已经有了满明显的倦色。 只是耗费了大半魔力就已经那个样子了,如果刚才埃索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这回释放的就是全部的魔力。本来由于被禁锢的魔力一直试图挣脱,塞因就一直避免大量耗费魔力了,就算是普通的魔法师,耗尽魔力也是极大的损伤。费兰本来认为塞因会倒下的,现在看到他好好地站着,说话也很清晰,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 不过没有亲眼看到,他们没有人能真正放下心来。 释放全部魔力消灭敌人这种简直等同于同归于尽的做法,他们本来就闻所未闻了,如今就算看到他们的法师貌似平安无恙,他们也没办法平复心里的担忧。 埃索是三个人中体力剩余最多的,他看了看样子有些狼狈的两个人,提议让他们两个骑上灰驼,由他牵着四匹灰驼走过去。 费兰毫不客气地同意了。两百米左右的距离他其实还走得动,不听使唤的只是胳膊和手指而已,但是比起埃索和塞因,他与罗罗卡尔在战斗中是一直在不停动作的,流的汗估计也比那两头龙多出一倍,现在他和队长先生都出现了轻微的脱水现象,他明白这时候不该逞强。 罗罗卡尔犹豫了一下也点头答应了,虽然塞因说让自己帮他牵坐骑过去,不过如果自己很虚弱地走到他面前,恋人也是会担心的吧。 虽然两个人的手臂都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也还是顺利爬上了高大的灰驼,看到挂在灰驼脖子侧面的水袋,他们才想起来要补充水分。 于是当埃索牵着四匹灰驼走到塞因跟前时,罗罗卡尔与费兰已经咕嘟嘟地狠狠灌下了一整袋水。 塞因此时已经离开了那个大圆的中心,站在了虫穴洞口的边缘。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正好看到罗罗卡尔放下干瘪的水袋,抹了一下嘴唇的样子,知道恋人大概有些脱水的法师赶紧迎了上去,示意灰驼趴下后,伸手将青年慢慢扶了下来。 半精灵有些不平衡地看着那两个人,刚想哀怨一下,就看到身侧伸过来一只手臂。 埃索伸着手看着他,脸上表情正直得有些无辜。 费兰眨眨眼,看了眼前的龙族一会儿,便毫不客气地整个人倒了过去。 埃索被小小吓了一跳,慌忙接住半精灵的身子,然后,完全是用拖的把对方从灰驼背上拖了下来。 罗罗卡尔站到地上之后就立刻抓着塞因猛看,确定他脸上的轻松不似强撑之后,才用刚刚经过液体滋润的声音问道:“不困吗?” 青年同样想起了那次耗费大量魔力后的塞因由于汹涌的疲惫和困意而倒下的经历。 塞因眨眼,答道:“有一点点,不是很困。” 罗罗卡尔显然不大相信,他顿了一会儿,又问:“真的没事吗?” 银发法师却露出了个微妙的笑容,有些迟疑地说:“该说没事吗……” 他拖着句尾抬头看了费兰一眼。 果不其然对上了半精灵难掩惊讶的眼神。 费兰转头看了看埃索,又回过头去打量塞因,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塞因,你刚才……做了什么?”半精灵犹豫了一下,选择安全一点的问题。 “如你们所见啊。”银发法师的回答与没有回答没什么区别。 费兰皱了皱眉,继续问:“埃索说你释放了所有的魔力,是吗?” 青年攥着塞因披风的手紧了一下。 塞因安抚地拍了拍恋人的肩,又快速扫了埃索一眼,然后点头:“是的。” “那为什么现在你的体内居然还有魔力!”费兰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是的,半精灵惊讶地盯着塞因,那个本该一滴魔力都不剩的银发法师的体内和身周都明显感受得到魔力,而且,那绝对不是残留仅剩的状态。虽然比起塞因平时的魔力的确是少了许多,但是那完全比得上一个普通的魔法师所拥有的量了。 “又挣脱了?”费兰咬着牙问,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 而塞因无奈地笑着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想是正确的。 “那,还剩多少?” 银发法师歪着脑袋感受了一下:“大概……十分之一这样?” 半精灵听到这个答案,也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好,他看向明显脸色凝重的队长先生,想了想,还是决定让自己的想法积极向上一些。 “不管怎样,”费兰舒了口气,“总比你用光了魔力倒在这里要好上一些。” 这一点大家倒是都赞同。 塞因自己也很庆幸,他本来真的做好倒下的觉悟了的。 事实上,所有魔力释放出去的时候,他的确有些踉跄,上涌的强烈睡意让他几乎站不住,他只能努力用意志和自己的龙涎强撑着,至少,要看到虫柱的确被消灭了,他才能放心倒下。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体内有股温热的魔力在缓缓流出,很温和,一点一点将睡意压了下去。 他知道这是被禁锢的魔力有部分挣脱了出来,但是,这样和缓的溢出方式还是第一次,塞因一点痛苦都没感觉到,相反,还觉得有些舒服。 他闭上眼,尝试控制魔力的溢出,他害怕魔力全部挣脱出来,虽然此刻他释放掉了全部魔力,这些溢出的魔力反而填补了体内的空缺,暂时对他是有益无害的。但是一旦释放掉的魔力恢复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很难承受得住。 以往每次魔力挣脱时,他都尝试过控制它,虽然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然而这一次,不知是否巧合,他感觉他刚刚开始尝试控制,正在溢出的魔力就像是被掐住了源头,突然变得很细小的水流一般,若有若无地持续溢出几缕之后,止住了。 塞因甚至愣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魔力真的不再溢出,他才放松了下来。 这次一点力度都没有的魔力挣脱虽然有些诡异,但不管怎样,他似乎避免了在荒漠中倒下,让同伴们担心的结果。 可是,他虽然的确有倒下的觉悟,但塞因完全敢对着罗罗卡尔发誓,他一开始是真的没打算这样做的。 如果最初就决定要用这种同归于尽般的方法,根本没必要让同伴们战斗到筋疲力竭,一开始就他一个人冲上去好了,这样倒下的只会是他一个人,同伴们还是精力充沛的,带着他离开完全没有问题。而不是像现在,在大家都累得不行的情况下,自己倒下无疑会成为累赘。 塞因犹豫过的,但在看到虫族几乎还剩下一半时,比起后悔,更强烈的想法是:现在还来得及。 比起所有人都强撑着持续战斗,不如趁着还没有人倒下,让同伴们不要再继续耗费体力,就算自己倒下给他们添了麻烦,也比四个人都力竭要强。 幸好,魔力的溢出让他此刻还能好好地站着,虽然身体的疲累感很明显,但并不是难以忍受。 “也许是你的身体感受到魔力耗尽的危机,牵动了禁锢,为了自救而放松了束缚,让魔力溢出一部分以填补空虚?”半精灵如此猜测。 他们此时正走在虫穴里,阴暗潮湿的环境让被太阳暴晒了几小时的冒险者好受了许多,塞因和埃索聚起的光球温和的光芒下,四个人的脸色看起来都好了一些。 塞因点了点头,觉得费兰的话挺靠谱的。如果是被放流出来的话,那么魔力的确不需要挣脱,所以才会温和地流出,而没有像以前那样,强行突破禁锢一般与自己所下的魔法强硬地冲突。 几个人进入虫穴是为了以防万一。就算如莱文所判断的,巢穴里应该已经没有虫族了,但也不能保证有没有虫卵,以及正在产卵的母虫。 想起之前见过的虫穴,塞因与罗罗卡尔觉得实在无法放心。 费兰脚下有些虚浮,他是四个人中体力最差的,进入荒漠后又一棵植物都没见到,身为半精灵的他有些缺乏能量,即使大量补充了水分之后还是感到很严重的四肢乏力。 罗罗卡尔比他稍好一些,感觉没有力气的是手臂,双腿倒是没什么问题,走得很稳,就是腰间大剑的重量让他久违地感到有些沉。 在他们的对比下,龙族的强悍就非常明显了。两头龙除了精神有些疲惫之外,身体几乎没有任何问题,如果忽略额头两侧时不时的刺痛感,他们或许还可以在荒漠里疾奔几千米。 虫穴很深,通道两侧开有无数的小洞,像是一家拥有几千间房间的大型旅馆。塞因离得远远就放出风元素,让它们穿梭在各个洞穴里探查,不需要他们自己一个个去看。 他们也没指望栖息了超过一万只虫族的巢穴会很小,但是即使有了心理准备,洞穴的庞大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以至于好不容易终于走到虫穴深处时,费兰甚至觉得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小时。 虫穴的尽头的确躺着一只巨大的母虫。 只有一只母虫。 一颗虫卵都没有。 母虫所在的洞穴并不是很大,比起塞因与罗罗卡尔见过的母虫产卵室要小了不止一倍,但是因为里面只躺着孤零零的一只母虫,倒是显得很空旷冷清。 看着他们这四个,不,五个入侵者都站到洞口了还毫无动静的母虫,几个人都有些疑惑。 埃索是第一次看到母虫,他觉得跟他听说过的差好多:“它这是在装死吗?” 塞因没回答,而是让飘进洞内的光球更亮了一些,然后用法杖指着母虫背上正在颤动的薄翅。 罗罗卡尔的目光则落到了母虫高高鼓起的腹部:“它是准备要产卵吗?” “还是说,母虫也有难产的?”费兰撇嘴。 “……” 不管是难产还是备产,这只母虫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一把火把母虫烧成焦炭之后,四个人沿着原路稍稍加快了些脚步走出虫穴。 刚刚回到地面,还没等他们完全适应正午明亮得过分的阳光,他们就惊觉自己被一圈黑影包围了。 60.沉暮荒漠(五) 正午的热度和荒漠上反射的刺目白光已经让脑袋刺痛的塞因心情欠佳,这时再看到一群人围着他们,他更是皱紧了眉头,本来就显得冷漠的五官此刻甚至称得上冷冽。他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不悦的目光缓缓扫了周围半圈,眸里的寒意和他无意识释放出的威压,让不管被他扫中还是没扫中的人都忍不住双腿发软。 费兰站在后面,表情夸张地与乌鸦对视,嘴里无声地做了个“哇”的口型。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贵族的塞因呢! 罗罗卡尔看了看本来就没有敌意的来人,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便悄悄伸手拽住塞因的披风,轻轻扯了一下。 塞因的气势稍微收敛了一些,还没等他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塞因阁下吗?” 这个声音很熟悉,塞因一愣,脑中随着对声音的记忆浮现的是一张多年不见的脸。强势的威压倏地被收了回去,他有些急切地转过头,眼中带了些不明显的惊喜。 “伯莱兹先生,没想到会这里见到您!” 银发法师突然愉悦起来的声线让他的同伴们都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被称为伯莱兹先生的是一位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非常有神的老者。老者身材不高,但站姿非常挺直好看,他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快步走到塞因跟前,一脸意外相见的喜悦。 “好久不见,塞因阁下,”伯莱兹先生稍稍打量了一下塞因,笑着说,“我很高兴看到您仍如当年一般,强大而可靠。” 塞因弯下身看着他,也笑了:“我也很高兴看到伯莱兹先生您依然这样健康而充满活力。” 两个人对视着微笑,本来还想寒暄一下,可惜地点时间都不大适合,双方都很干脆地进入了正题。 直起身后,塞因再次环视周围的人,这回他的眼神不那么冰冷吓人了,被他看到的人都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伯莱兹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些是您的同僚吗?”塞因问。 老人点了点头,说:“我们在营地里,远远看到这个方向有很大动静,才都跑过来看的。” “营地?”塞因愣了愣,刚想接着问,眼角看到身旁的人,他又收回已经跑到了喉咙里的话,改为介绍:“抱歉,是我疏忽了,我应该先介绍一下。伯莱兹先生,这几位是我这次出来冒险的同伴,这是罗罗卡尔·普拉提诺,那两位是费兰·弗格森和埃索雷格斯,这只乌鸦的名字叫莱文。” 伯莱兹先生一一点头打了招呼,道:“都是很出色的年轻人啊,这只小乌鸦看起来也很机灵。” 莱文听了很得意,如果不是塞因很有预见性地用法杖从罗罗卡尔背后偷偷戳了它尾羽一下,估计它会忘形地叫出声。 塞因又给同伴们介绍老者:“这位是伯莱兹先生,是位很资深的虫族学者,担任虫族学者协会会长许多年了。” “虫族学者?”罗罗卡尔有些惊讶。 “是的,”银发法师低下头对青年说,“我给你买的那套虫族图鉴就是伯莱兹先生主编的。” 黑发青年连忙鞠躬问好。那套图鉴他很喜欢,里面的内容详细却不枯燥,分类也很清晰,比他以前在家里看过的野兽或是低等魔兽图鉴编写得好多了,但是青年看书一向不在意着者,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主编的学者。 听到青年说喜欢自己编纂的书,伯莱兹先生显得非常开心。 塞因微笑着看他们聊了几句,便开口打断:“请原谅我打断你们如此愉快的交谈,伯莱兹先生,您适才说了营地,难道沉暮荒漠里有虫族学者的营地吗?” “哦,是的,”老人笑道,“离这里不是很远,一刻钟前我们还准备吃午饭的,一刻钟后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他说完这句话,身后的其他学者都笑了起来,还有人抱怨自己肚子已经饿瘪了。 “对了,我们是看到虫柱被一道巨大的光柱笼罩之后,才停下午饭赶过来的,”伯莱兹先生停了片刻,有些促狭地笑着说,“本来还很惊讶是谁有这个本事,现在看到塞因阁下,我想我不必问了。” 塞因挠了挠脸颊。 “我是想过来看看是哪一位英雄,顺便想看看能不能带回几具虫骸去研究,同僚们不放心,都跟过来了,”老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似乎没有看到虫骸……” 银发法师抬头去看天,刺眼的太阳让他又马上低了下来,无奈地看着身旁的青年。 罗罗卡尔只好忍着笑替他把情况告诉伯莱兹先生。 一群学者听到这个虫群被全灭,一只虫子的尸骸都没有剩下,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在他们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可惜,但是更明显的是松了口气般安心的表情。 费兰歪着脑袋,忍不住插话说:“虫穴里还有一只母虫的尸体,不过,已经烧焦了。” 虫族学者们闻言精神一振,都有些蠢蠢欲动。伯莱兹先生沉吟了两秒后,冲身后的同僚点点头:“即便是烧焦的虫骸也还是有些研究价值的,你们去几个人取些采样吧。” 虽然这些学者的确与伯莱兹先生是同僚关系,但是所有人都是这位虫族研究领域德高望重的资深学者的后辈或学生,听到他发话自然是立刻照办。 费兰给准备进入虫穴的学者说明怎么走到母虫所在的洞穴,他本来想带路,不过也许是他的疲惫非常明显,学者们拒绝了他。幸好虫穴里没有了危险,也没有奇怪的迷宫结构,只要一路走到底就可以找到已经成了黑炭的母虫。 塞因从走出虫穴开始就一直催动风元素在周围形成微风,然而在正午的荒漠日光下,这些微风也没有多大作用,看着那几个虫族学者走进虫穴之后,他就感到背上又开始汗流不止了。 而正好在这个时候,伯莱兹先生发出了非常适时的邀请:“我们不应该继续站在正午的荒漠里了,几位刚刚经过激烈的战斗,想必也非常疲惫了,不如到我们的营地里做做客,休息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能与我们一起用个午餐,描述一下刚才那场战斗就再好不过了。” 塞因看看罗罗卡尔,又回头看看费兰,便毫不客气地答应了。 看到塞因点头,伯莱兹先生和其他学者似乎并不打算等待去取样的同僚出来,他们爬上了自己的骑兽,跑在前头给几位冒险者带路。 虫族学者的骑兽是那种可以乘坐四五个人的大型骑兽,这是种温驯的草食动物,速度并不快,但是对于刚刚结束了战斗的几个人来说,倒也不会心焦,走得慢些不必颠簸,除了热一些外,身子也不会太难受。 伯莱兹先生说虫族学者的营地距离虫穴很近,事实上,是真的很近,他们虽然跑得不快,也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 一踏进虫族学者的营地,几个人顿时感到一阵清凉。 塞因低头,发现原来营地的地上有一个相当大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将周围的气温降了下来,虽然太阳依旧灼热,不过至少皮肤感受的温度低了不少,不再觉得热得难受了。 银发法师记得自己曾经听说过一种魔法阵,是某位法师设计出来专门供沙漠旅人使用的,他没有见过具体的图案,据说那是个双子阵,一个升温一个降温,到了一定时间会自动切换,用来应对沙漠昼夜的温差。 会是现在脚下的这个吗?塞因颇有兴趣地看着魔力流动的轨迹,试图把图案记在脑海里。 伯莱兹先生似乎让人给他们特地搭了一个大帐篷,因为是新搭的,所以位置在营地的边缘。塞因他们也不在意,想着今晚搞不好可能要在这里借宿,给这些几乎没有战力的学者们当当护卫,提防夜里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也算是一种报答。 学者们离开前做好的午餐已经放凉了,温度正好,伯莱兹先生为他们端了进来,知道他们都已经很累了,也没急着要与他们聊天,只是像一位可亲的长辈一般,叮嘱他们吃完午餐后好好睡一觉,补充一下体力,其他的不急。 于是几个人就一顿狼吞虎咽之后,齐齐倒在垫了木板和薄被的大帐篷里,睡死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临近日落,巨大的红日慢慢隐没在远方地平线后,塞因挣扎着爬了起来,坐着发呆。 头痛似乎已经消失了,身子却开始出现酸痛感,塞因在自己的胳膊上捏了半天,最后发现怎么捏都缓解不了,便干脆地放弃了。 没过多久,躺在他身旁的青年也动了动,有些挣扎地睁开了双眼。 “醒了?”塞因低头看他,“身上还累吗?手臂呢?” 罗罗卡尔眨眨眼,尝试着翻了个身,又动了动肩膀和双手,感觉还有些酸软,不过并不严重,于是他摇头说:“还好,大概再睡一晚上就能恢复了。” 塞因有些心疼地抚摩恋人的额头:“要是有地方去好好泡个热水就好了。” 青年蹭了蹭他的手指,笑着说:“温泉吗?前路上应该没有呢。” “是啊,非常可惜。”银发法师说道,没有扎起来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脸侧,笑得一脸温柔。 罗罗卡尔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又开口问:“塞因你呢?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吗?龙血之类的……” 塞因明白青年的担忧,只是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现在真的一点异样都感觉不到,虽然魔力减少太多让他有些不适应,似乎五感都减弱了一些,但是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不适。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不过既然塞因没事,青年也就放下了心。 “伯莱兹先生……”罗罗卡尔想了想,问,“跟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塞因侧头想了想,似乎在计算时间。 “超过一百年了吧,”他有些含糊地说,“以前冒险时为了对付虫族,向他请教了许多事情,他的建议都非常有用。不过冒险结束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了。” 是的,不只是伯莱兹先生,许多冒险中结识的伙伴,认识的人,他之后也都再也没见过。 两个人小声交谈了好一会儿,其他人才陆续醒过来。 营地里开始飘荡着晚餐香气时,已经有星辰挂上了苍穹,在荒漠里看这样的景色,显得尤为壮观。 塞因他们就是在这样壮观美丽的景色下,坐在帐篷外,给伯莱兹先生和一些好奇的学者们讲述今天早上他们与虫族的战斗。 因为几个人都不想详细去讲塞因最后做了什么全灭了虫族,学者们也比较识趣地没有问,事实上,他们对虫族的战斗方式和行为更感兴趣。 “原来如此,扮演监管与传信官的全身黑色的硬甲虫?真是有意思的生态。” 伯莱兹先生听得很是兴奋,记录下一些必要的数据和信息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收起笔,端起已经放凉的肉汤喝了一口。 塞因和埃索不敢放开肚子吃,银发法师是不愿意被围观,也知道营地里的食物有限,而龙族少年则没有想这么多,他单纯的不好意思而已。 随便吃了几块烤肉之后,塞因便开始询问:“伯莱兹先生,为什么您与这些学者先生们会来到沉暮荒漠建立营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我离开王城之前,我完全没有听说过这里出现了虫族。” 伯莱兹先生收起了笑容,他微微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仿佛在呼吸般一张一弛。 “大概在一年前吧,因为协会暂时空闲下来了,没什么十分重要的工作,大家都建议我休个假放松一下,我就依仗大家的好意出来走了走。本来是打算在帕加尔过完收获节便回去的,但是在酒馆里喝酒时,听到刚刚穿越荒漠回来的旅人说起了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沙面上看到过好几道奇怪的痕迹,像是什么东西拖行,晚上似乎能听见奇怪的沙沙声。我有些疑惑,感觉放心不下,便跟着一队商队到荒漠里看了看,看过之后,我开始怀疑荒漠里有虫族,也许那些痕迹是虫族出没留下的。” 罗罗卡尔问:“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 “我亲眼见到了一道长长的拖行痕迹,”伯莱兹先生笑着回答,“痕迹很宽,我沿着它一直走,发现在痕迹两侧,有许多不规则的细点,像是被很细的棍子戳上去造成的。因为荒漠时常有风,细点容易被风沙掩盖,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旅人没有注意到吧。” 塞因想象了一下,的确很像是虫族拖着大肚子爬过留下的痕迹。 “您在一年前怀疑这里有虫族出没,就来到这里建立了营地吗?”塞因问。如果是这样,他应该会知道,当时他还没离开王城呢。学者协会建立营地虽然不需要经过批准,但是为了安全是必须上报的,问题是侄子也好,骑士团也好,暗地里从不同渠道收集情报的老友也好,都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 “不,”老人摇头,“我们没有马上来到这里,只是在我回到王城之后,派了一个研究小队过来,当时也没有让他们在荒漠里扎营,而是住在荒漠与草原交界处的那个小村子里,每天到荒漠里巡查一下而已。一直到差不多三个月前,他们才发现那个像是沙柱似的东西,原来是虫族。” 坐在老人旁边的一位红发学者懊丧地垂下头说:“我们一直以为那是普通的沙卷风,村子里的人说最好不要靠近,我们才尽量不往那个方向去的。要是早发现的话,它们也不至于繁衍出这么夸张的数量。” “不要太自责了,我也没想到那竟然会是虫族啊,”伯莱兹先生安抚地拍了拍红发学者,“我们在这里驻扎了两个月,因为不敢靠近,所以也没能发现,原来那些虫族的可视范围这么小……我在离开王城之前,曾经进王宫单独对陛下汇报了这件事,因为这批虫族已经繁衍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虫群,再加上我们对这种从未见过的虫族一无所知,贸然攻击也许会招来恶果,为了不造成恐慌,陛下请我们暂时不要声张。如果可以,希望能观察研究出它们的习性,为日后的战斗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两个月前,难怪自己不知道了,塞因释怀,刚才他差点以为被刻意隐瞒了。他与罗罗卡尔是在初夏离开王城的,走到现在,都已经四个月了。 “那你们有没有研究出什么?比如,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它们要那样飞,那么大一根虫柱很显眼的吧?”费兰一边给莱文喂食一边问。可怜的小家伙,他摸了摸乌鸦的小脑袋,忍着不能说话对一向话多到聒噪的它来说很难熬吧。 “关于这一点,”伯莱兹先生掏出他的研究记录,“如果能有一只虫族的尸体,或许可以验证我们的猜测是否正确,不过现在只能是猜测了。” 埃索问:“是什么猜测?” “我们想过许多猜测,”另一个学者说,“也许它们需要日光,荒漠上中午以及之后的阳光太灼热了,才在上午以及黄昏前出现;又或许,是一种集体交配行为,不过既然有母虫,这个猜测应该可以推翻了。” 伯莱兹先生听同僚说完,点了点头,看向塞因道:“不过现在,听了几位刚刚描述的黑色虫族的行为,我想到了另一种猜测。” 四个人都看着老人,等待他的下文。 “我想,那也许是一种训练。”老人说。 “训练?”塞因眸中光芒一闪,“您是说,那些黑甲虫是在训练那些棕甲虫?” 老人颌首。 听到这样的猜测,再回想起战斗中虫族的行为模式,四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也许,真的是这样。 在战斗之前,他们看到过黑甲虫把飞离虫柱的棕色虫子赶回去,那是在训练飞行能力?训练控制飞行路线的能力?还是单纯只是在训练听从指挥遵守秩序?骑士团训练内容中的行进方阵似乎也是这样的目的和效果;而战斗中,的确黑甲虫明显是在指挥,只要它一声嘶鸣令下,就会有几百上千为一个单位的虫族向他们发起进攻。 而黑甲虫的可视范围明显比其他棕甲虫要高。 是因为视力不足,才用这样的训练和战斗方式弥补吗? 这……简直已经是智慧了吧? 进化出智慧的虫族……四个人只是想象一下就觉得不寒而栗。 伯莱兹先生的脸色也有些凝重,他看着塞因说:“我在王城读过您清缴王城外虫穴的经过报告,您在里面提到了,亚什克虫掌握了原本不具备的掩藏虫穴入口的行为。” 塞因眨了眨眼,眉心微微蹙了起来:“是吗,那也是一种智慧……” “的确,”伯莱兹先生点头道,“掩藏洞穴入口已经是一种智慧行为,只不过,那并不是很高的智商,用石头遮挡是人类几岁的小孩也能做出的行为。我相信,即使亚什克虫进化出了智慧,智商也并不高。至于这种拥有指挥官和普通士兵的虫族,从各位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它们的进攻方式极为单调,如果不是数量差距太大,几位绝对不会陷入苦战。” 费兰认真地听到这里,忍不住一个击掌:“也就是说,这个新品种的智商也不高,对吗?” “如您所说,”伯莱兹先生微笑,“是的,我推测它们还没有拥有能与这种指挥作战的行为方式相匹配的智慧,所以暂时不必过分担忧。” “法则是公平的。” 埃索突然低喃了一句,只有塞因听到了。但是塞因看向他时,发现他已经紧抿双唇,一副没有任何事发生的木有。 想了想,塞因没有当场追问。 几个人与学者们一起在闲聊中吃完了晚饭,感觉气温已经开始明显下降了,营地下的魔法阵开始泛起光芒,切换升温的法阵,而不少人也都准备缩回帐篷里。 塞因又坐了会儿,看向适才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此刻正亲切地给罗罗卡尔讲解图鉴中不明白之处的老人。 “伯莱兹先生,”觑着两个人谈话停下的空隙,塞因开口问道,“您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被看穿的伯莱兹先生低头揉了揉他那圆圆的鼻头,回头看了看都在各自准备回帐篷的同僚,才稍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塞因阁下与您的同伴们今天经历了那样一场战斗非常疲惫,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这件事我已经报告了王城,近日应该就会有骑士团或者佣兵团前来,不过……” 塞因皱起了眉,其他人也都神情一整,轻轻地靠了过来。 “您的意思是……” 伯莱兹先生叹了口气,点头道:“其实荒漠上,还有别的虫穴。” 不出意料的回答,塞因没有表现出惊讶,他直截了当地问:“还有几个?” “去掉今天倚靠诸位的奋战得以剿灭的一个,还有三个。” 罗罗卡尔啪的一声合上图鉴,黑眸中闪耀着战意与责任感,他问:“需要都剿灭吗?” “哦,不不,”伯莱兹先生对着青年和蔼地笑了笑,说,“其他三个虫群都是已知的虫族,它们都有变异的迹象,但是基本只是躯体变大之类的,目前没有观察到疑似进化出智慧的行为。其中两个虫群比较安分,母虫一直没有出现,也许在产卵期,所以暂时不担心它们有大动静,王城会派遣人马来对付它们。只是另一个虫群,这两日似乎有些蠢蠢欲动,活动范围似乎向着东边扩大了一些,我担心它们如果突然开始向城市前进,会来不及应对。” 塞因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请问是什么虫族?” 伯莱兹先生奇异地停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有些过意不去:“盖契拉。” 一瞬间,除了埃索和莱文,其余三人都露出了极度厌恶的表情。 罗罗卡尔控制不住呻吟了一声,郁闷地问:“成虫吗?” 资深的虫族学者同情地看着他,摇头道:“还没化蛹。” “呜啊!”半精灵忍不住抱着脑袋叫了一声。 为什么连费兰都知道这种虫族呢,那是因为,他曾经特地问过塞因,最不想碰到的虫族是哪种。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塞因完全是秒答了这种虫族的名字。 这种虫族很变态,谁见过幼虫比成虫杀伤力还大的虫族?它们的幼虫期还很长,成虫反而活不久,很快就会成为新的幼虫的食物。 而大家厌恶它们的最主要原因,虽然也是变态,却是学术上的变态了。 正如伯莱兹先生刚刚所说的,盖契拉虫有化蛹的阶段,也就是说,盖契拉的幼虫,是软体虫。 软绵绵的、黏糊糊的、会喷强腐蚀性酸液的、有极高攻击性和杀伤力的软体虫。 简直恶心死了! 只是想象就掉了一地鸡皮疙瘩的三个人在夜晚荒漠的风中抖了抖,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埃索不明所以地问。 费兰看了他一眼,索性直接从队长怀里抢过虫族图鉴,啪啦啪啦翻到盖契拉虫的那一页,递给他自己看。 作为唯一一个曾经与盖契拉虫真正战斗过的人,塞因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些恶心的虫子,他紧紧闭了闭眼,摇晃脑袋把脑中的画面甩出去,才继续问伯莱兹先生:“虫群有多大?快化蛹了吗?” 盖契拉的成虫攻击力比幼虫低,但是成虫有翅膀,是虫族里飞行速度最快的一种,如果等它们全都化蛹蜕变为成虫,就算从这里飞到帕加尔也不过是一个小时的事情,根本来不及预警。 能够在化蛹前消灭它们是最好的。 如果运气好,遇上盖契拉幼虫集体化蛹,那么连战斗都省了,直接一把火烧光,能省许多功夫。虽然即使这样仍然要对付还没有开始化蛹的幼虫和巢穴里的母虫。 听到这个问题,伯莱兹先生面容严肃,他叹着气说:“如果不是这两天发现它们显示出快化蛹的迹象了,我也不会在这样的状态厚着脸皮拜托几位。现在的情况有些紧急,也许化蛹就在今明两天。” 盖契拉虫化蛹一般需要两天,但是据伯莱兹先生说,这个盖契拉虫群已经发生了变异,现在无法保证变异后的幼虫化蛹会不会缩短所需时间,所以这位沉稳睿智的老人才希望能尽快消灭这个虫群。 罗罗卡尔知道自己作为队长,现在应该做出决定了,但是他有些担心今天刚刚做出莽撞举动的恋人。 青年犹豫着看向身旁的银发法师,问:“塞因,你可以吗?” 塞因对着他弯起眉眼,笑着说:“放心,没有问题的。” 他很想对恋人保证自己不会再乱来了,但是在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的伯莱兹先生面前,他又没办法说得太明显,只能用眼神表达。 但是没有注意两个年轻人眼神交流的老人直接从字面理解了塞因的意思,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说:“塞因阁下不会有问题的,虽然今天也许劳累了一些,但我相信他休息一晚上之后就能恢复了。毕竟他可是当年完成了帝国所有特级剿灭虫族任务的强大法师啊,经过这么多年,他的魔法造诣肯定比那个时候高出许多了!” 伯莱兹先生说得很开心,脸上都是对当年的怀念,然而听他说话的几个人可一点都没有开心的表情。 不如说,罗罗卡尔和费兰感觉自己被一道落雷击中了! 只有埃索和莱文依然保持着茫然的状态,虽然他们已经通过图鉴理解了刚才同伴们对那个虫族的厌恶反应。 “完成了所有特级任务的法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历史上只有一个人……”半精灵的声音颤抖着,他有冲动想大叫,说出口的话却是轻声细语。 罗罗卡尔也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位……传说中的大法师?” “对,就是塞因阁下啊。”伯莱兹先生乐呵呵地说道,他正抬头看着繁星满天的苍穹回忆当年的情景,丝毫不知自己在几个年轻人中又炸了一个雷。 最后一件隐瞒的事被突然揭穿的塞因从喉咙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在恋人与半精灵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感觉有些欲哭无泪地看着青年,一脸苦笑。 61.沉暮荒漠(六) “大法师什么的,是别人擅自叫的。”塞因紧紧握着罗罗卡尔的手说。 伯莱兹先生毫无自觉地落下一个炸雷就笑眯眯地回自己的帐篷了,留下来的塞因尴尬得一个劲儿地蹂躏自己的鼻翼。 费兰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时一阵激动,如果不是看到塞因的眼神完全胶着在队长先生身上,他估计会兴奋地拽住塞因要他讲述当年的英勇事迹。 半精灵想,大概队长先生与自己的感受不一样吧。他就完全只是惊讶于同伴竟然是传说中的人物,然后就开始觉得兴奋激动而已,但是队长先生与塞因是恋人,或许心里的感觉不会这样单纯。 于是认为自己应该善解人意的半精灵把喉咙里的各种惊奇感叹咽回了肚子里,抱起乌鸦拍拍埃索,带着他们回帐篷去,留下那对恋人单独相处。 所以塞因才有机会对恋人解释。不过他不愿意被别人听到,拉着罗罗卡尔稍稍离开帐篷群,坐到了营地边缘,升了一堆小篝火,又从萨蒙之眼里拿了张毯子出来,让青年坐在自己怀里,再用毯子把两个人裹住,抵御荒漠夜晚的冷风。 怀里的青年表情很平静,褪去最初的震惊之后就一直是这么平静,塞因心里有些忐忑,但又不敢问,只好自动自觉地开始交待。 “那是我最后一次出门冒险,”塞因顿了顿,说,“应该说,那是我决定最后一次出门冒险。” 罗罗卡尔打断了他:“为什么?” 塞因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想要搂紧怀里的人,却又因为心里压抑不住一种害怕而不敢用力,反而还稍微放松了一下怀抱。 想着总要把全部的事情告诉青年的,自己不是早就下了这个决定了么,塞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整理好思绪,做好觉悟之后才开口。 “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们,我曾经魔力失控,毁了王城的一个区,还有人因此丧命吗?” 青年点头,同时,塞因感到对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这让他稍稍安心了一些。 “被失控发狂的我夺取性命的,是我曾经一同冒险战斗的同伴。” 罗罗卡尔控制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但因为顾虑到塞因的感受又立刻屏住了呼吸,从结果上来看,也许他只算是倒吸了半口气。 青年想回头去看恋人的脸,却被抱紧了无法转身。意识到塞因似乎不愿让自己看到他此刻的表情,罗罗卡尔停下动作,静静地抱着他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等他接着往下说。 塞因用下巴蹭了蹭体贴的恋人的肩,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继续说:“出事之前,我是个相当骄傲的人,也许你能想象得到,一个天生具有强大魔力的法师,又拥有魔法协会三位长老作为导师,通过高阶法师考核的时候才十六岁,这一切会让一个人多么的自信心膨胀。那个时候,我并不喜欢冒险者,因为觉得他们与自己的水平不相称,甚至有些看不起他们,基本上,我只与骑士团一同行动。 “后来会出去冒险,是因为觉得王城里太无聊了,王城周围也太无聊了。骑士团基本只在这些范围内行动,派遣出去的情况极少,我就有些腻了,决定还是出去走走。但是因为我不认为普通的冒险者或是佣兵有资格指挥我——很可笑对吧?当时真的是鼻子朝天,非常讨打的性格——所以我决定一个人就好。那个时候在边远的地区,单人任务还是有很多高难度的,所以我还算玩得尽兴,但是在比较大的城镇里,一个人就很难接到好任务,结果我不得不妥协,在又有人上来邀请的时候,我就答应了。 “那些是我最初的同伴。他们粗鲁,不修边幅,大大咧咧,但是很真诚,没有王城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虽然不满有很多,但是相处起来的确非常轻松,我也渐渐喜欢上了那样的氛围。” 罗罗卡尔听得出来,塞因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愉悦与怀念。 “他们很强吗?”青年问。 “唔……”塞因歪着脑袋说,“我刚刚加入时,他们的战斗力还是相当参差不齐的,不过,我们一起在大陆上冒险了几年,他们渐渐地也都是不错的好手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个十几人的队伍在冒险者中还算小有名气的。” 青年默默听他回忆曾经的同伴,他说得越是开心,越是怀念,青年就会是感到哀伤。因为谁都听得出来,塞因真的非常喜欢他的那些同伴,然后最后却是那样的结局……罗罗卡尔无法想象对于塞因来说,那是多么巨大的打击,他是怎样才能撑过那样的痛苦和悲伤的呢? 难怪当初不管自己怎么邀请,塞因都不愿意与自己组队冒险,难怪他当初那么抗拒。有一瞬间,罗罗卡尔甚至觉得自己当初邀请塞因是不是做错了。 塞因回忆的话语渐渐停了下来。 罗罗卡尔想,他大概想起了那些……即使自己没见过,也知道一定非常惨烈的画面。 沉默了几分钟后,塞因才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单薄,但很平静:“其实,我记不起来当时的情形。即使是噩梦中也未曾出现过。就好像这件事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但我知道,我的确做过。” 那个时候,他耗尽了所有的魔力,体内空荡荡,什么都没剩下,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这一睡,就睡过了百年。 “那么久?”罗罗卡尔惊讶了。 塞因的嘴唇在青年的发丝上蹭了蹭,说:“我倒下后,曾经醒过几次,但是意识不大清醒。老师们告诉我,我在昏睡中,数次身上出现了鳞片,虽然几个小时后就又会消失。伴随鳞片一起出现的,是诡异的红光,以及疯长的头发和指甲。而每次,我周围的空间里魔力波动都非常混乱。三位大法师的判断是,在我的身体里,被耗尽后缓慢恢复的魔力与体内狂躁的龙血的不平衡,导致了龙血尝试自救。 “我的魔力来自龙血,它们似乎是互联共存的,虽然老师们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龙血这种似乎是打算尽快恢复魔力的异常活动,明显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不住。到后来鳞片出现时,我的身体也开始渗血,表情似乎也显得非常痛苦,老师们觉得放任下去太过危险,宁可让魔力缓慢地自然恢复,也不能让龙血急躁的行为损伤我的身体…… “于是,他们施法让我陷入了假死状态,将身体与精神的活动降到最低,同时,我被放置在了千年冰棺中,低温减缓了血液的活性,龙血的活动也慢慢停了下来。” 青年心疼地贴上塞因的面颊,轻轻摩擦了一下,低声问道:“为什么你的老师们要让你沉睡上百年?魔力恢复需要这么久吗?” “不,不需要的,”塞因苦笑了一下,“那是我母亲的私心。她希望我睡到百年之后,那样当初的骚动也早已平息,被毁的城区也早已修复完成多年,那个夜晚曾经发生过的事将会湮没在历史中,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即便我醒来之后,也不会面对什么苛责。母亲用一百年的沉睡交换了我该受到的一百年的牢狱责罚。” 所以,当塞因醒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变了。他的同伴几乎都没了,虽然感觉上很像是他睡了太久,身为普通人类的同伴都陆续走到了寿命尽头,但是,知道了真相的塞因无法接受这样的感觉。 也许同伴们的确活不了这么久,冒险者即使凭借强力锻炼出来的体魄或是强大的魔力,能够将寿命延长至两百多岁,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塞因是那个队伍中倒数第二年轻的,其他人可能真的活不到一百几十岁。但是那又如何,是自己生生剥夺了他们本应该拥有的几十年光阴,而那个比他还小的孩子,不也是在自己手上丧命的吗? 塞因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他不认为沉睡百年可以抵消应有的牢狱责罚,他只是睡着了而已,那一百年间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反省、内疚与忏悔,这样如何可以称作惩罚? 当年幸存的同伴还剩下四个人,听说他从沉睡中醒来,曾经来探望过他。 经过了百年的时间沉淀,同伴们并未责怪他,他们很清楚那天晚上那个狂性大发的法师并不是真正的塞因。虽然事情发生之后,他们悲恸过,怨恨过,但是要问他们,如果重新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是否会坐视不管,是否会阻止同伴们试图唤醒塞因的努力,是否会干脆合力尝试杀死塞因…… 他们的回答一定是:否。 不幸死去的是同伴,将他们杀死的塞因也是同伴,那是个悲剧,不论是谁都被那悲剧深深刺伤了,塞因也不例外。他们尽了全力,却没能唤醒同伴,连将塞因打昏都做不到,这也导致了惨剧的最终发生,所以,他们没办法将错误都归咎到这个被血统和命运玩弄的年轻法师身上。 同伴们的谅解虽然让塞因好受了一些,但他依然决定要给自己自我惩罚。大法官接受了母亲的请求,拒绝将他投入监狱,他便选择了自我流放,不带任何盘缠,离开了王城,一路往最偏远的地方流浪。 他到过大陆最北的雪原,在古老的丹索莫遗迹里游荡了一个冬天,也曾驾船单独出海,在浮冰之间毫无目的地漂流,直到遇到海里的巨大低等魔兽,狠狠战斗了一场之后,他突然找到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只是像个行尸走肉似的四处飘荡,即使算是自我惩罚,也不过只是心理上的一种自我满足罢了,他为什么不像传说中的海上护卫队那样,用战斗,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赎罪? 于是他回到城镇,随便加入了一个佣兵团,在他的实力鼓动下,那个佣兵团开始专门寻找难度系数高的任务,将普通冒险者难以解决的敌人逐一消灭。 在那个佣兵团的名声渐渐被打响之后,他突然脱团,回到了王城,找到了虫族学者协会。 “为什么突然离开?”罗罗卡尔问,他觉得那个佣兵团有些可怜,塞因走了之后,剩下的那些人还能支撑高难度的任务吗? 不过,这也不是他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了。 塞因也知道自己有些利用完了就丢的嫌疑,但他当时的确顾不了那么多。 “那个时候,虫族的出现非常频繁,它们的活动痕迹离一些城镇很近,虽然每个城镇都有冒险者和佣兵团接受有关虫族的任务,但大部分只能去击退,没办法清缴端掉整个虫穴。我当时觉得情况很危险,虽然不是很明显,可从地图上看,不知为什么我有种虫族在逐渐包围帝国的感觉。” 青年说:“所以你回去找伯莱兹先生?” “是的,我知道虫族学者协会有大陆上虫族分布的记录图,当然,那不是很详细全面的分布图,不过总归会有些帮助。当时伯莱兹先生正好在协会里,他听了我的意见,陪我一起分析了一个彻夜,还给了我许多建议。” 塞因丰富的虫族知识,就是那个时候积累起来的。 罗罗卡尔想了想,决定打起精神,轻松地笑着说:“然后你就凭借伯莱兹先生教给你的理论知识,跑去把虫族都杀光了?” 显然青年的目的达到了,恋人的笑容让塞因感觉被治愈了,虽然过去经历了许多,那些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禁忌,他也从未有过想要向人倾诉的念头,但是如今说出来,他的确感到一阵轻松,而罗罗卡尔没有厌恶、没有退缩,全盘接受他,还微笑着安慰他的样子,对塞因来说,是最温暖的救赎。 “嗯,我就去把那些大虫子都杀光了。”他顺着罗罗卡尔的话说道,脸上露出了今晚独处时的第一个浅笑。 罗罗卡尔听出他的话语不再带着紧绷,于是再次尝试转身,这回他只微微挣了一下,就顺利地转过来面向了塞因。 “后来呢?”青年看着塞因的眼睛问。 塞因摸了一下罗罗卡尔的脸,有些凉,他用毛毯将刚才青年变换姿势露出的缝隙重新裹上,才慢慢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什么传说中的法师,我每到一个城镇都会被认出来,护卫队还会被派遣来协助我,等我将所有的虫穴都清干净时,关于我的传闻已经越来越夸张,我简直没办法走在大街上。” 银发法师烦恼地叹了口气。他无法面对当时人们看向他的崇敬眼神,更无法接受那些荣誉,他认为自己只是个被流放的罪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赎罪,完全不值得被宣扬、被敬重。 “本来,我是打算继续自我流放的,把接近帝国范围内所有能确定的虫族——不管任务上有没有的——都剿灭之后,我回到了海上,打算去清理一下一些海域里的大型低等魔兽,但是在半路上,魔力和龙血再次同时失控……” 罗罗卡尔猛地抓紧他的手臂,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塞因能感到对方的指甲甚至已经陷入自己的皮肉里。 他拍了拍青年示意对方放松一些,然后轻轻在对方额上落下一吻,说:“别担心,我没事。那个时候我在很荒凉的地方,周围没有人烟,我很庆幸,于是我开始尝试压制体内的冲动。” 塞因停了一会儿,似乎在回想当时的情形。 “最后,我撑过去了。耗尽了力气,躺着地上时,我意识到自己的魔力与龙血依然十分不稳定,它们像潜伏的危险般,一不小心,也许会再次出现当年的惨剧。为了不重蹈覆辙,我决定将自己的魔力禁锢起来。” 龙血是他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但是至少,他希望自己在失控发狂时,不会有太大的破坏力。 塞因将大部分的魔力禁锢了起来,即使这让他的战斗力大幅降低,当时的他也没有一丝惋惜和犹豫。 “在那之后,我继续在海上游荡,期间体内的龙血躁动也时不时出现,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想说就一直待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这样即使迎来最坏的结果,也不会再误伤无辜了。” 他没有告诉青年,他曾经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不知道是龙血的自我保护还是什么原因,他一直没办法成功。于是他寄希望于被杀死,但是只要虫族或是低等魔兽出现在自己眼前,身为皇族以及冒险者的责任感又让他无法放任这些威胁人类的生物存活。 结果,他只能无奈地活了下来,不仅如此,魔法和魔力在战斗中不断得到提升,这让他越发悲观,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自己的血统折磨到死亡。 “是翠蓓尔夫人的联络让我回到了王城,”塞因说,“我其实没有抱有希望,但是想着,至少回去,不再使用魔法,不再动用魔力,也许能平静地生活下去。” 当然,当时的他也有再见家人最后一面的想法。 塞因本来是想,如果回到王城,不再大量使用魔力之后依然没有好转,那么他就离开,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等待死亡,不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但是,回到王城之后,发作频率明显地降低了,加上翠蓓尔夫人反复叮嘱让他不要擅自离开,要等到她为他找到结果找到答案,所以,他就留了下来,并通过关系找了个公务员的工作,懒洋洋地过了三年。 直到罗罗卡尔的出现。 塞因低头,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恋人。 是怀里的这个青年的开朗渐渐影响了他,也是因为这个青年,他才慢慢抛弃了寻死的念头。想要与对方在一起,想要与对方在一起更久,不想害这个阳光的青年伤心,是这些想法,让塞因终于愿意努力去寻找解决自己体内龙血躁动的方法。 这些话,塞因觉得太肉麻,也许一辈子都说不出口。但是他的眼神似乎已经将他的心意传递给了罗罗卡尔,青年感觉自己仿佛溺在塞因温柔的眼眸里,移不开视线。 夜晚的荒漠荒凉而又神秘,风沙仿佛一道道薄雾,朦胧地遮盖着挂在天边的半轮明月。 虫族学者协会的营地里已经没有了其他声响,只有营地中心的大篝火还在燃烧着,偶尔发出木柴裂开的声响。 营地边缘的小小火堆不知何时已经灭了。 然而坐在火堆灰烬旁的两个人仿佛没有察觉,他们紧紧拥在一起,唇舌交缠间,即便是荒漠刺骨的寒风也无法冷却彼此间不断升温的热度。 过了很久,很久。 在帐篷的阴影处,突然传来一句小声的问话:“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年多少岁了。” “……” “多少岁?” “……三百二十九。” “……” “罗罗?” “你比埃索大三十岁。” “是的。” “比我大了……唔。” 又是一阵寂静后,法师压低的声音才响起。 “我们不要去计算这道数学题,好吗?” “可是……唔。” “好吗?” “……好吧。” 62.暮城废墟(一) 盖契拉虫的巢穴在暮城废墟附近,清晨塞因一行人从虫族学者的营地出发,一直向西,全速跑了两个小时后,才到达了掩埋在风沙里的残破废墟。 暮城曾经是一座相当繁华的沙漠之城。那时候的沉暮荒漠的名字还是沉暮沙漠,由于商旅进出频繁,完全没有一点荒凉的迹象,甚至有段时间,暮城还是人类帝国的中心。 后来,在与虫族以及低等魔兽的攻防战中,人类渐渐放弃了自然条件严苛的沙漠,迁往了更为肥沃的土地,暮城被遗弃在风沙中,如今只剩下还未被风化成砂砾的废墟,证明着人类的文明曾经存在于此处。 而失去了暮城的繁华后,沉暮沙漠也日渐荒凉,慢慢地,几乎人烟灭绝的这片广阔沙漠,被人们改口称为沉暮荒漠。 暮城废墟已经不具当初的规模,风沙蚀去了大部分的建筑,现在还留存的,只有城中心的主要建筑,以及一部分断壁残垣。即使如此,这座废墟也仍然显得非常雄伟,高大的城墙断壁能遮挡住风沙与毒辣的日光,不少横穿荒漠的旅人都会选择在废墟里扎营过夜。 而盖契拉的虫穴,就在这座废墟的西南方向。 根据伯莱兹先生的说法,也许虫穴已经遍布暮城废墟的地下。这里已是帝国境外,横穿荒漠的人非常稀少,但并不是没有,荒漠的另一边是魔彩丛林与萨德雷斯田野,那里盛产稀有而又珍贵的植物药材,还是会吸引不少药材商人冒着风沙前去采集的。 幼虫不会远离巢穴,这也许是在废墟过夜的商旅没有遭到袭击的幸运原因。塞因看着虫穴的位置,非常感谢母虫选择了这么个毫无遮挡的地方挖洞筑穴。 几个人把灰驼系在兀立于废墟边缘、断了半截的石柱上,徒步向虫穴洞口走去。 在距离二十米的地方,他们停了下来,罗罗卡尔转头盯着塞因的眼睛,又叮嘱了一次:“我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你一定不可以出手,知道了吗?” 因为担心昨日刚刚耗尽魔力的塞因,青年在出发前就要求他不可以随便使用魔法,反正队伍里有埃索可以充当法师,只是对付一堆软绵绵会喷酸液的虫子,基础魔法也足够了,用不上大型魔法,其他的靠他和费兰足够应付,塞因只要指挥就可以了。 坦承了全部秘密,并且被恋人全部接受的塞因,此时感觉正是最幸福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捧到恋人跟前,自然对青年的话言听计从。别说只是不许他出手,就算罗罗卡尔连虫穴都不让他进去,塞因估计也会开开心心地乖乖守在洞口把风的。 一大早就很敏锐地感受到队长先生和某法师之间氛围明显不同了的费兰,有些无奈地下意识跟那两个人保持距离,但是四个人一起走的情况下,离另两个远一些,就会明显离剩下那一个近一些。 于是有些迟钝的埃索看着几乎快贴到自己身上的半精灵,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在,被费兰肩上的莱文盯着看了半天。 费兰浑然不觉,还顾着叮嘱埃索不要夹到笨蛋情侣中间去,碎碎念着前面的温度好热啊怎么这么热啊比正午荒漠的太阳还热啊。 不过进入虫穴后,他们的位置就不得不重新调整了,塞因不能参与战斗,自然被分配站到后方去,跟自己的龙族同胞站在一起,费兰虽然是远程攻击,不过为了在狭窄的洞穴里避免误伤,他还是跟队长先生一起站到了前面。 盖契拉虫的巢穴比其他虫族的巢穴要狭小,这大概是因为盖契拉虫的体型比较小,即使变异后也没有其他虫族那么硕大,不过由于虫穴内此时都是幼虫,使得洞内的潮湿程度比先前那个不知名的虫族巢穴内高出了许多。 考虑到在荒漠里暂时没办法洗澡,几个人一点都不想碰到洞穴内壁和地上那些黏糊糊的液体,于是塞因在队长的同意下还是使用了魔法,给自己和同伴们施放了浮空术,又用风屏笼罩在周围防止沾到盖契拉虫的粘液后,他再次被禁止施放魔法。 一行人继续向洞里走,越往里似乎挂在洞穴内壁上的粘液就越浓稠,奇怪的是,他们走了五分钟,由于边走边戒备,速度并不快,但也已经深入了两百多米,却没有受到一点攻击。 “它们都不出来活动吗?”费兰奇道,“有入侵者啊,都被入侵到这里了,怎么一点防卫都没有?哨兵呢,难道在很里面很里面?” 塞因也觉得不对劲:“不应该,有粘液就证明这里是它们的活动范围,按说不会放任外来者走到这里的,除非……” 银发法师的眼眸在照明光球的柔光下突然一亮:“快走。” “怎么了?”罗罗卡尔回头问。 塞因脸上少见地露出了喜色,他一边伸手推着青年往前加快步伐,一边说:“防御这么松懈,很可能是包括哨兵在内的一批幼虫已经开始化蛹了,我们应该是来得正好。” 其他三人听了也面上一喜,顿时都加快了步伐。 化蛹就意味着他们会面对一大堆无法动弹的虫蛹,还有什么战斗会比消灭完全无法动弹的敌人更轻松的呢? 他们继续往虫穴深处前进,十分钟后,终于遭遇了第一波攻击。 看着似乎是一小撮把守的哨兵,大约五六只。狭窄的虫穴通道对盖契拉幼虫的攻击很有利,它们弓起软绵绵肥嘟嘟的身子后,会从口中喷出酸液,而罗罗卡尔他们几乎没有可以躲闪的空间。 塞因自己不能出手,便早早教了埃索该怎么防御盖契拉幼虫的攻击,看到那些软体虫开始扭曲躯体,他便拍了一下埃索的肩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不论是年龄还是阅历都在自己之上的前辈塞因的教导,埃索是非常认真听从的,他带着些紧张,踏实地将塞因教给他的步骤完美地操作了出来。 聚起风元素,在队长与半精灵身前汇集,看准盖契拉幼虫喷射酸液的一瞬,放开堆聚起来的气流,掀起一阵疾风将酸液全数吹回幼虫的方向。 又或是学着凌空竖起一道冰壁,抵挡住酸液后,将冰壁直接化为冰箭向前攻击。 塞因其实不是第一次在战斗中教导别人,不过那真的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曾经,看着接受他教导的新手小法师一点一点进步,慢慢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高分通过考核的中阶法师,是塞因的自豪。他觉得自己是喜欢教导别人的,如果不是他再也无法看到自己唯一的学生成为高阶法师的话。 那个不算有天分,却十分努力的孩子,等级永远停留在了中阶法师,而那个时候,离实现那孩子梦想的高阶法师考核只有不到一个季度。 一步之遥,差失的何止千里。 也是因为这样,在后来老师们建议他留在王城担任魔法师导师时,他断然拒绝了,宁可去自己其实没什么兴趣的任务公所当一名可有可无的任务派遣员。 塞因虽然不至于认为自己再也不会教导任何人,不过,他倒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这么自然地开口教导,看到埃索领悟极快时,他又找到了那种久违的成就感所带来的愉悦。 可以这样心里一派轻松,没有一丝阴霾,都是因为有恋人在,塞因非常清楚这一点。 所以,真的不能怪他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是真的非常得意,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自己拥有一个这么美好的恋人。 费兰已经不想回头向后看了,那个法师连指挥战斗的语气里都带着甜蜜,指不定现在脸上是什么不忍直视的表情。虽然法师先生与队长先生的恋情顺利费兰也替他们高兴,但是原谅他真的不大能接受这样的塞因,他还是习惯那个会把自己拎着到处甩的一脸冷漠的高傲法师,柔情什么的就不能保留在私下吗? 半精灵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怜,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察觉到队伍的气氛染上了玫瑰色——他不指望当事人有什么自觉,而莱文,它只是一只乌鸦,虽然它似乎也觉得塞因的表情怪怪的,但似乎并不理解是为什么;至于埃索,那个只有十年阅历的纯真少年就算知道恋爱是怎么回事,似乎也迟钝地完全没发现气氛有哪里不对,当然,也有他正专心接受塞因教导这个原因在——总之不自在的只有费兰一个人,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孤单。 混血精灵撅着嘴放箭射虫子,似乎把怨念都倾注在攻击上了,每次视野中一有盖契拉幼虫那又软又肥的身躯蠕动出现,他手里的箭矢就立刻飞了出去,回回箭无虚发,而埃索的火焰也会紧跟上去,将被钉在地上的肥虫子烧成烤串。 就这样向虫穴深处又走了几百米,罗罗卡尔已经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了,四人小队的战术似乎彻底变成了费兰与埃索的双人配合,最初还有些抓不好时机的埃索在经过几次熟悉后便跟上了费兰的动作,在塞因与罗罗卡尔看来,半精灵主攻,龙族少年辅助,这两个人显得非常的默契。 几分钟前还频频出声教导提醒埃索的塞因已经停了嘴,颇有兴致地欣赏同伴的表演,以往的战斗基本都是由他和青年担当主攻手的,现在这样的感觉很新鲜,他觉得非常有意思。 四个人轻轻松松地杀到虫穴深处,不出意外地来到一个非常广阔的洞穴。 这个东西看起来简直像是个宽敞的大厅,洞穴顶很高,洞底在光球的照耀下似乎有些反光,看起来应该是大量盖契拉的粘液蓄积成了个小小的水塘。 “蛹,幼虫,”塞因用法杖指着左右两边说,“如果都在这里,那就方便一网打尽了,只是……怎么没看到母虫?” 其他人也仔细找了找,的确没看到母虫。 他们站在洞口,洞穴甬道的地势比洞穴稍高一些,不需要探头出去便能基本看清洞内全貌,一动不动的虫蛹和不停蠕动的幼虫差别非常明显,但是它们都是白色的,洞穴底白花花的一片,本该存在的深色母虫却哪里也找不到。 塞因觉得很奇怪,他有不好的预感,他的直觉曾经数次救过他与同伴的性命,这一次他也决定相信自己的感觉。 于是在他突然感到头皮发麻的一瞬间,他猛地伸手揽住罗罗卡尔向后拉。 而这份直觉似乎来自龙血,因为几乎在同一时间,比他稍慢了半拍,埃索也一手拽起半精灵的手,一手抓过对方肩上的乌鸦转身就往后跑。 “后退!” 在塞因话音落下的同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嘶鸣,洞口上方倏然落下一个巨大的黑影。 嗤啦—— 一道浓烈的酸液喷射在塞因早早竖起的冰壁上,产生的高温将冰壁迅速溶出一个凹洞,蒸发出带着明显酸味的气体,笼罩在黑影前。 那正是刚才塞因他们还在寻找的盖契拉母虫。 这家伙实在是狡猾,估计早已通过哨兵得知有入侵者,为了保护幼虫,便躲在洞穴入口上方,隐藏起自己的气息等待他们的出现。如果不是两头龙的直觉发挥了作用,恐怕他们此刻已经强酸喷了一头一脸,这么近的距离,绝对会造成大面积的烧伤,就算不致命,就算时候可以通过魔法治愈,但是那种被腐蚀的强烈疼痛会让他们的战斗力大幅下降。 那种情况下,他们只能先拼命逃出虫穴了。 作为唯一能够喷射酸液的盖契拉成虫,母虫仗着体型巨大,拥有的酸液也比幼虫多许多,它的一次喷射相当持久,从眼前这只母虫的身型来看,它或许能持续喷射酸液长达三十秒以上。 眼看塞因竖起的冰壁就要被腐蚀穿透一个洞,拉着半精灵站稳了的埃索回过头来,不需要提醒便立刻在塞因的冰壁后面补上了一层。 埃索的冰壁竖起的下一秒,强力的酸液便打穿了塞因的冰壁,射到埃索补上的冰上,重新腐蚀出一阵酸气。 63.暮城废墟(二) 塞因与埃索轮流交替竖起冰壁抵挡母虫喷出的酸液,渐渐的,酸液的力道慢慢减弱,停止,但是还没等塞因他们松懈下来,就又有一道新的酸液猛烈地打在埃索没来得及收起的冰壁上。 银发法师皱起了眉,无奈地继续与埃索轮替。 这个过程循环到了第三次时,所有人都有些焦躁了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费兰对这种只能防守的状况很不满,母虫的酸液喷射停歇间隔太短,塞因和埃索的冰壁几乎不能停,这让他跟队长先生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难道要等到它肚子里的酸水全都喷完吗?” 塞因沉默了片刻,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罗罗。”他小声叫道。 罗罗卡尔侧头看他,没等他接着往下说就开口道:“只用基础魔法可以吗?” 塞因笑了,按捺住想要抚摸善解人意的恋人的冲动,点头说:“没问题。” 然后他收起笑容,眯着眼透过冰壁看了母虫好一会儿,才对埃索说:“等一下你觑准它的酸液喷完的时机,在我收起冰壁时立刻用炎箭点燃它,我会马上将它吹到洞里去。动作快些,赶在它下一道酸液喷出来之前。” 埃索一脸认真地点头:“明白。” 塞因又对一旁的半精灵说:“费兰,你带着莱文跟罗罗一起站到我们后面去,别急着出手。” 费兰正拉着弓,听到塞因这么说,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还是放下弓箭乖乖往后退了。 酸液的力度再次减弱,塞因计算着时间倒数着:“五、四、三、二、一,现在!” 冰壁几乎在酸液戛然停止的同时化作冰箭,嗖嗖嗖地刺向母虫背上半收起的薄翼,而埃索的火炎之箭紧随其后,在冰箭刺穿母虫翅膀的瞬间,打在母虫大张的口上,顿时化作数道火蛇,紧紧缠裹住它那硕大的躯体。 母虫发出的刺耳嘶鸣声仿佛要穿透几个人的耳膜,然而下一秒,它的身躯突然浮了起来,在一丝抵抗都无法做出的情况下,便被塞因掀起的强风刮进了它身后的洞穴里。 埃索立刻抢了上去,刚到洞口却被塞因拦住。 塞因摇了摇头,停在洞口前,手中法杖向下一指,地面开始结冰,冰面向洞穴内延伸,才伸进去不到两米,便被一道自下往上的酸液狠狠打中。 “它还没被烧焦?居然还能喷酸液?”半精灵从埃索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惊叹道。 塞因看着不断被酸液腐蚀的冰桥,决定不去理会。“在这里放火好了。”他对埃索说。 罗罗卡尔不让他用魔法,所以放火烧光虫穴这种好事,只能留给后辈了——塞因的脸上仿佛赤裸裸地这样写着。 烧虫穴实在很简单,盖契拉幼虫的酸液散发出来的酸性气体能助燃,几乎一个火球下去就能烧起一大片。埃索仿佛觉得很好玩似的,一个火球接一个地往里扔,一直到虫穴里全都被点燃,他还感觉有些意犹未尽。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气,罗罗卡尔捏着鼻子凑近塞因,问:“会不会爆炸?” 塞因摇头:“应该是不会的,不过我们还是越早离开这里越好。” 几个人看了一眼被熊熊火焰包围的虫穴后转身离开。由于大部分幼虫已经化蛹,所以听不到多少挣扎声,母虫的嘶鸣也早已销声匿迹,想必已经成了焦炭。 走出虫穴洞口时,迎接他们的是明晃晃的太阳,四个人好不容易适应了陆地上的光线,看了看天色,都赶紧爬上灰驼往回走。 他们要在正午之前回到虫族学者协会的营地,躲避最炎热的太阳。 听说盖契拉虫穴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伯莱兹先生表示非常欣喜,他详细问了问塞因他们战斗的情形,着重了解的依然是虫族的攻击方式,以及变异后的母虫。 等到这位虫族学者协会会长记录下一大堆数据之后,他才放过塞因,让他们好好休息,躲过正午的烈日后就出发。 离开营地之前,罗罗卡尔听说虫族学者每隔三日就会有人去到帕加尔收寄信件,便拜托伯莱兹先生帮他寄出两封家书,一封寄往王城给哥哥,另一封则寄往边境,是给父母的。 当天傍晚,几个人在荒漠上疾驰了一个下午,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一个背风处扎营后,青年悄悄告诉塞因,这是他离家出来冒险之后,第一次给父母寄信。 “我在信上写了你的事。”罗罗卡尔在低着头料理食材时这样说道。 夕阳余晖在青年的发丝上跃动着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让塞因看不清他的表情。 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觉,塞因出神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的侧脸,篝火和荒漠上残留的热度在对方脸上染上了一层亮晶晶的薄汗,塞因忍不住伸手在他鬓角处抹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用柔和得自己都吃惊的声音轻轻回应:“嗯。” 罗罗卡尔专心地给肉块抹上调味用的果子和植物,他自己和费兰的份早就架在了篝火上,手上这一大堆是那两头龙的。由于昨天和今天在虫族学者协会的营地蹭了三顿饭,他们离开帕加尔之前储备的食物显得颇为富余,罗罗卡尔便心软地多拿了一些出来,希望塞因与埃索能至少吃个半饱。 所有的肉都被处理好架到火上烧烤后,青年又开口说:“如果我们从龙岛回来了,你愿不愿意陪我回家,见见我的父母?” 如果从龙岛回来…… 塞因眼神微微一黯。青年说的并不是“等我们从龙岛回来”,而是“如果回来了”这样的一个假设。 假设他们能够从龙岛回来?他们当然能够从龙岛回到大陆,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龙岛上有危险,但是如果他们的确从龙岛回来了,那会是在什么情况下回来呢? 是在顺利解决了塞因体内龙血的问题之后吗,如果解决不了呢? 龙岛是最后的希望,除了龙岛,再也没有哪里可以拯救塞因了,若是在龙岛上也找不到办法,塞因的命运就注定了。他会是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失控的可怕的潜在危险,他不能再回到帝国,如果让塞因自己选择,他会重新回到海上游荡,直至死亡。 可是罗罗卡尔呢?这个青年打算陪着他吗?万一自己失控怎么办?不是都告诉了他,自己曾经发狂杀死过同伴吗,即使这样也仍然要陪着自己吗? 塞因不知道青年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觉悟,难道托虫族学者寄出去的两封家书也是出于这份觉悟?在青年心中,没有抛下自己独自回到大陆的选项吗…… 活了三百多年的银发法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恋人,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想哭的冲动。为什么明明是这么悲伤的选择,明明自己有可能亲手杀死最爱的人,心里却感觉这么幸福呢? “好,我答应你,如果回来了,我就陪你回家,去见你的父母。” 塞因知道自己应该劝青年重新考虑,不能因为自己的这点幸福感而剥夺掉青年未来的人生,这个孩子才二十三岁,他聪慧,强大,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但是他张开嘴,却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罗罗卡尔转过头看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约定了。” “……嗯!”塞因点头,强行压下心里的酸痛感,缓过去后,他尝试开玩笑说,“希望他们不会嫌弃我年纪太大。” “啊哈哈哈哈!”青年开心地笑了起来,抬起右手用手背抹了抹鼻尖上的汗水。 篝火上的烤肉被翻了个面,塞因抬头看了看已经隐隐浮现星辰的天边,想了想,笑着开口:“罗罗,你听我说。” 青年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 “我听说,当年我失控的时候,并不是突变,而是有个过程的。我只记得自己觉得体内疼痛不已,心里异常烦躁,挣扎了一会儿之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样子。不过,他们说,我在挣扎时,双眼染上了血色。” 塞因说到这里,收回凝视着天边的视线,直视罗罗卡尔清澈的黑眸,道:“如果你发现我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就趁着我被疼痛折磨无力还手的时候,杀了我吧。” 银发法师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柔和得就像盛了一汪水,如果不听内容,也许任何人看到他这副神情,都会以为他在说的是动人的情话。 青年仿佛被塞因这样迷人的样子蛊惑住了,呆呆地看了他半天,直到烤肉的香味幽幽地传来,篝火里有木柴啪擦一声裂开,青年有些迷蒙的眼神才蓦然恢复清明。 “我明白了。”罗罗卡尔目光坚定,这样回答之后,缓缓露出了个微笑。 塞因微微眯起的双眼盈满了浅浅的笑意,他单膝跪着,慢慢凑上前,在青年弯起的唇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仿佛起誓般纯洁郑重的吻。 这边两个人用十分温馨甜蜜的气氛约定了生死,另一边的两个人心里可实在温馨不起来。 费兰与埃索本来是负责扎营的,这里背风,塞因与罗罗卡尔说话的声音又小,篝火燃烧的声音与他们固定帐篷敲敲打打的声响都把那两个人的对话盖过去了。是莱文听到了一句,跑来说队长要塞因去见家长,半精灵才拉着埃索停手,竖起耳朵去听八卦。 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沉重的内容。 费兰想哭,可是流不出眼泪,心里难受得像是揪成一团,非常不痛快,可又找不到方式可以宣泄。 一旁的埃索低头看着半精灵的表情,那张漂亮的脸看着似乎就要哭出来,但是却一直没有被濡湿,纤细修长的眉仿佛忍受着痛苦般紧紧皱着。塞因与罗罗卡尔的对话让埃索心里难受,费兰的神情也让他心里难受,他想安慰又找不出话语,只好沉默。 就连莱文也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等到篝火旁传来那两个人听起来与往常无异的说笑声,半精灵才重新动起手,继续敲打固定帐篷的木钉。 埃索默默地陪着他动作。 帐篷搭好后,费兰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盯着手里的木锤,招手示意埃索靠过来。 “怎么了?”埃索压低声音问。 费兰用力握紧木锤,又松开一些,低着头说:“听塞因的意思,就算确定在龙岛上找不到化解龙血躁动的方法,也不会立刻……做出冲动的事情,对吧?” 他说不出“寻死”两个字。 埃索想了想,点头:“听起来似乎更像是要顺其自然。” “那就好,”半精灵松了口气,接着说,“如果真的找不到方法,我打算回一趟古树森林,也许……我们精灵族的大祭司会知道一些什么,虽然我不确定,不过我觉得试试比较好。” “……嗯。”埃索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继续点头。 “如果他们决定暂时留在龙岛……不,我打算到时候劝他们暂时留在龙岛,”费兰抬头看向埃索,“你愿意陪我离开龙岛一趟吗?我怕我找不到回龙岛的路。” 其实,他们明明可以用队伍内的通讯器联系,即使塞因与罗罗卡尔不留在龙岛,即使埃索不陪他出来,他想要去龙岛时,完全可以用通讯器联络埃索,让对方到海上接他。但是费兰就是毫无理由地感到害怕,他怕自己一转身,就再也见不到这些同伴了。 他刚才想象了某个画面:不管他再怎么呼叫,通讯器的另一端永远都静默着,没有任何声音,木锤每敲一下,都像是他在徒劳地呼喊同伴的名字。费兰本来就是个想象力丰富又感性的混血精灵,他甚至已经开始想,即使不得不面对同伴的死亡,那一瞬间他也不要一个人。 不知为何突然脆弱了起来的半精灵让埃索心里疼了一下,他直直地注视着那双碧色的眼眸,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拒绝。 “好的。”龙族少年听到自己这么说。 “也带上我吧。”莱文蹭了蹭费兰的腿,得到半精灵的应承后又重新低下了头。 它不喜欢这样沉重不开心的气氛,它希望那个总是欺负自己的坏心眼法师能好好的,虽然他总是跟它抢罗罗,但是莱文一点都不讨厌他。 莱文不想离开罗罗,但是如果……如果坏心眼法师与罗罗真的时间不多了的话,它作为一只体贴的乌鸦,是不会去妨碍他们两人世界的。 从那天晚上之后,队伍的气氛就一直有些不自然。 所有的人都察觉了,而所有的人也都刻意忽略了那一点不自然,谁都不愿意再提及。 他们只想相信,在前方的西海岸上,他们能找到去龙岛的路,而在龙岛上,他们能够找到拯救塞因命运的方法。 这已经不是祈祷,不是希冀,而是已经成为了一种执拗的坚信——执拗地不相信还存在除此以外的可能性。 一行人在这样的气氛下,用了两天穿越沉暮荒漠,来到了位于荒漠东北方的魔彩丛林。 “先知在大陆上留下的第四个魔法阵应该就在魔彩丛林的东北角,靠近海岸的地方。”塞因骑着灰驼站在魔彩丛林边缘,看着地图说道。 费兰抓着水囊仰头喝了口水,抹了抹嘴角说:“那我们修复完魔法阵之后,就从北边开始沿着海岸走?” 塞因收起地图,看了埃索一眼,点头。 半精灵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说:“那就快些吧,你身上的魔力越来越浓郁了,修复魔法阵释放一些也好。” 银发法师微微露出了个苦笑,有个精灵族的同伴在身旁,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罗罗卡尔催动灰驼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同伴们笑着说:“还等什么,快走吧!赶紧把魔法阵修复好了,我们一起去找传说中的龙岛!” 连日来队伍里的诡异气氛仿佛在这一瞬间被青年明朗的笑容给拂散了,不论是塞因还是其他人,都似乎从那笑容里获得了什么力量。 那感觉就像是,只要与这个黑发青年在一起,不管未来会怎样,都是充满了阳光与希望的。 塞因露出了满面的笑容,看着罗罗卡尔率先跑进魔彩丛林的背影,紧紧跟了上去。 被抛下的半精灵愣了一会儿,忍不住叹息着摇头笑了出来,与在旁边静静等着他的埃索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跑进了丛林。 不管怎么样,队长觉得没问题的话,那就一定会没问题的吧?费兰心想,毕竟一路过来,他几乎已成了罗罗卡尔惊人直觉的信徒了。 所以当埃索愣在先知的石像旁,瞪着双眼呆呆地看着坡下的美丽海岸时,半精灵发誓自己一点都没有惊讶,真的一点都没有。 64.魔彩丛林 “不用管他吗?”费兰指着海滩上的人影问。 罗罗卡尔把视线从半蹲着的银发法师身上收回来,笑着拍了拍半精灵的肩:“他又不是孩子。” 半精灵瞪眼:“无组织无纪律,说也不说一声就跑了。” 塞因还没开始修补魔法阵的时候,埃索就已经跳到了坡下,现在正一个人在海滩上快步来回走着。不过他的擅自行动似乎让费兰很不满,半精灵从刚才开始就皱着眉瞪着海边的那个高大身影。 罗罗卡尔只觉得好笑,埃索也没有跑远,就是跑远了也还有小队的通讯器可以联络,费兰又不是没猜到人家为什么会跳下去,怎么就这样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你要是担心,为什么不下去陪他一起?”青年问。 “谁担心他了?他那么大块头,”费兰回头看了塞因一眼,不敢打扰他于是压低声音,“而且我才不像他那么散漫,才不会随意脱队。” 黑发青年低头笑了起来,费兰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可爱。 塞因专注在魔法阵上。这里的魔法阵魔力流失并不严重,虽然还是需要修补,但是比其他三处要好上许多。不过,魔法阵的图案却与其他三个地方完全不一样。 千针树林的魔法阵比望海镇的要复杂许多,但是作为基底的魔法阵基本是一样的,差别只在于某些符文。可以说,千针树林神像下的魔法阵,很像是望海镇魔法阵的加强版。 而帕加尔附近的魔法阵,只是比千针树林的多了两层,其余的几乎没有差别。 但是魔彩丛林的这个魔法阵,连基底都与另外三个完全不同,因此虽然此处的魔法阵只堆叠了七个,但是面对第一次接触的图案,塞因也还是需要认真仔细看过后才敢下手。 整个复绘过程花去了将近两个小时,而埃索在这期间甚至回来牵了灰驼一溜烟沿着海岸往南边跑去了。 费兰气得继续瞪眼,被罗罗卡尔揶揄地笑着看他,叫他跟着埃索一道去,半精灵皱着脸磨蹭了一会儿,结果也还是没跟去,却叫了莱文去跟着。 “你让莱文去干嘛啊,他要有点什么事,莱文还得飞回来通知我们。” 半精灵愣了楞,坚决不承认自己没想到这点:“埃索自己不是有通讯器吗?” 青年笑了:“那你还让莱文跟着去做什么?” “监视他。” 看着半精灵故意绷起来的脸,罗罗卡尔给面子没有笑出来,而是指了指丛林的树木说:“塞因大概要花不少时间,你要不要到树上休息一下?这里的树木气息可以补充能量吧?” 青年这么一说,费兰才抬起头去看头顶上的枝叶。他刚才的确隐隐感觉到了一丝灵气,似乎还挺纯净。虽然感觉散发这股灵气的树木离这里有段距离,不过灵气的覆盖到这里,那棵树木至少也应该有五百年以上的树龄。半精灵只是站在这里——魔彩丛林的边缘,都能够感到身上一阵放松,非常舒畅。这也是他不愿意去追着埃索的原因之一。 既然队长同意他稍微休息一下,费兰也就不客气地找了棵树跳上去,靠着树干坐在树枝上,闭上眼睛一脸陶醉地享受着难得的纯净灵气。 罗罗卡尔抬头看了看半精灵似乎很惬意地吊在半空中晃荡的左腿,无声地笑了笑,然后小心地蹭到塞因附近,在不耽误对方作业的距离里抱膝坐下,毫不遮掩地盯着银发法师那俊美的侧脸直看。 阳光从枝叶间穿过,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点。 离开了沉暮荒漠之后,秋日的太阳就变得可爱了起来,再也没有荒漠里炙烤般的炎热,而是柔和地包覆在肌肤上,温暖而舒适。 此时是上午的十点左右,海风偶尔会从海上吹来,拂过丛林,带来微咸的气息,感觉却没有夏日时那般粘稠,反倒有些清爽。 塞因的侧脸偶尔会笼罩在魔法阵起效的光芒中,他认真专注的表情让罗罗卡尔看得入了神,连埃索什么时候骑着灰驼回来都没注意,等他回过神,龙族少年已经从灰驼上下来,凑了过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塞因完成了最后一层魔法阵的复绘。 柔和的淡紫色光芒绽放出来,可以看到那柔和的紫色在魔法阵的图案上缓缓流动,然后,光芒渐渐黯下去。 塞因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将刚刚复绘完成的七个魔法阵图案画了下来。这个本子他很久没用过了,当初自己钻研魔法阵时倒是用得很勤快。原本是用来记录书籍上教授的法阵图案的,后来演变成在旅途中记录各种没学过的法阵,他本来是个好学而又上进的法师。 直到他再也不想主动提升自己的魔法与魔力,这本笔记才被锁进了箱子里。 跟恋人坦白后,塞因有一种得到了解放的感觉,似乎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自己的过去了,于是这本当初自己也不知为何会特地从王城带出来的笔记也被他再次拿了出来,认真地记录下这一路上见过的不认识的魔法阵图案——包括虫族学者营地的那个双子法阵。 虽然与青年约定了最坏的打算,不过,塞因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抱有一些希望的。不是毫无根据的希望,只是大部分的确是直觉。即使如此,他也仍然比以前更为乐观地想象以后的生活,也重新燃起了对未知的魔法知识的求知心。 费兰从树上跳了下来,跟其他两个人一起围到塞因身旁看他画。就算他们看不懂,但是对于美丽又复杂的魔法阵图案还是很有兴趣的。 “咦?”本来只是单纯好奇的埃索突然出声,“我好像见过这个图案。” 三个人同时看向他。 塞因把笔记递到埃索跟前问:“哪个?” 埃索指的是这里的魔法阵的基底,也就是最下层的那个图案。 “你知道这个魔法阵的作用?”塞因问。 那个图案在地上可是相当大的,它甚至包含了几个小型的法阵在里面,并不复杂,但是看起来非常特别。 埃索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我见过。” “在哪里?”费兰抢在同伴前头问。 “神殿,”埃索想了想,补充说,“的一扇门上。” 门?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也许一路过来都习惯了看到魔法阵出现在地上了吧。 “只见过这个吗?”塞因问,“其他的图案没有眼熟的?” 埃索结果本子仔细翻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说:“其他的都没什么印象。” 费兰在旁边耸肩道:“我们其实不该对一个实际上只活了十年的孩子有太高期待。” 即将成年的龙族少年有些不乐意:“我比你大。” 半精灵撇嘴:“你只是比我多睡了两百多年,而已。” 他故意重音强调了最后的“而已”,看到埃索被噎着说不出话,费兰觉得心里十分舒畅。 不就是毒舌欺负人么,他也会! 半精灵正得意洋洋这样想着,突然听到一旁的塞因叹了口气说:“在我专心复绘魔法阵的时候,你的年龄已经倒退回幼儿时代了吗?” “年龄怎么会倒退?”费兰故意鼓起腮帮子。 塞因瞥他一眼:“那就是智商倒退了。” 半精灵的腮帮子更鼓了。 “你二选一吧。” “……” 半精灵斜视着淡然从自己身旁擦过的银发法师,嘟了嘟嘴,然后一耸肩,歪着脑袋抓抓头发道:“好吧,看在你终于变回了之前那个坏嘴巴的塞因的份上,我就牺牲一下自己,让你损几句好了。” 塞因回头笑道:“感谢你的奉献精神。” 费兰笑眯眯地摊手。 在旁边默默看着的埃索眨了眨眼,忍不住说:“我总觉得,你说他年龄智商倒退什么,似乎隐约也把我给牵扯进去了。” 直觉很好,塞因看着自己的同族心想,可惜,迟钝仍然是迟钝,就算直觉感到不对也反应不过来啊,这果断是生活阅历不足导致的吧。 银发法师当然不打算坦白说自己的意思就是倒退了的半精灵与两百九十九岁的龙族少年在同一水准上进行了幼稚的斗嘴,他只是挑了挑眉,略过这个话题道:“这不重要。你刚才沿着海岸线跑出去挺远,有没有找到眼熟的地方?” 埃索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到了正事上。 “其实这里我就觉得眼熟了,我见过这个海角。”龙族少年指着海滩描述自己记忆中看到过的画面。 罗罗卡尔挺开心:“那么前往龙岛的地点果然是在西海岸上了。” “是的,不过……”埃索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下头,“我只记得一个路线,所以没办法从这里出发前往龙岛。” 塞因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说:“没关系,反正确定是西海岸就好,我们沿着海岸线往南走,总会找到的。不过,看起来那个地点应该离这里挺远,你刚才并没有找到对吧?” 埃索点头,之前还有些沮丧的双眸却亮了起来:“我没找到,但是,我想起来那个地方的特征了。” “特征?”在旁边跟莱文玩的半精灵一边顺着乌鸦羽毛一边走过来。小家伙被他支使去跑腿,飞了两个小时,他有点过意不去,刚才问队长先生讨了一小块肉喂它。 埃索说:“我在海边抬头看魔彩丛林的时候想起来的,我记得当时在空中看大陆时,虽然离得远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是色彩我是记住了的。” “色彩……”罗罗卡尔想了想,“是指魔彩丛林的颜色?” 龙族少年说:“我想应该是的。我记得看到的是很特别的颜色,左边的海岸上是一片绿色,右边也是一片绿色,但是中间夹杂了一小块很鲜艳的紫色。” 费兰有些惊奇:“你是说紫色的丛林?” “是的,不过我记得那不是单一的紫色,似乎有些地方的颜色比较深,有的地方比较浅,混杂在一起的感觉。” 一直默默听着的塞因抬起头:“你的意思是,你要找的就是从西海的上空看向大陆,能看到被绿色包夹的紫色的地方?” 埃索继续点头,他发现他一直在点头。 “从那里可以去到龙岛?”法师问。 “嗯,我记得从那里回龙岛的路。” 罗罗卡尔与费兰都明显地松了口气,虽然他们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也觉得龙岛是可以去得到的,但是总怕有个万一,现在确定下来基本上没问题了,两个人也终于觉得安心了一些。 青年转头看向塞因,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抬眼看了过来。 “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银发法师这么说着,露出了优雅的微笑。 65.西海岸 秋日午后的暖阳慵懒地挂在清澈的蓝天上,阳光细碎地洒在带了些碧绿的海面上,随着波浪被揉碎,然后又聚合。 四匹灰驼沿着绵长美丽的西海岸线奔跑,在柔软的沙滩上留下长长一串足迹,靠近浅滩的那些很快就被涌上来的潮水冲去。 他们已经在海边奔走了四个小时了,领头的是塞因,他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并没有做更多说明,只是稍稍休息了片刻就翻身骑上灰驼,示意同伴们跟着他走。 罗罗卡尔与费兰跟他相处已久,早就习惯了他的作风,自然不会多问什么,而结识不久的埃索也说不清理由地对塞因没有任何怀疑。 一路上止不住好奇时不时嚷嚷着提问的就只有莱文,在发现塞因不打算回答之后,小家伙便自觉地不再追问,而改为往前飞去给他们探路,向他们汇报自己从空中看到前方有些什么。 下午四点半,海水开始涨潮。 即使有海风不停的吹拂,四个多小时的疾奔也让几个人身上泌出了薄汗,虽然不是自己在跑,并不觉得很累,但是长时间坐在灰驼背上颠簸,多少也都感到了有些不适。 就在这个时候,塞因的速度放慢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左边坡上的丛林,又掏出地图展开,然后唇角勾起了个笑。 “莱文,”他叫道,看乌鸦扑腾着翅膀从青年肩上飞过来,才继续说,“前面应该能看到一片紫色的丛林,你飞高一点,看看离这里还有多远。” 乌鸦嘎的一声飞上天空,塞因收起地图,索性让灰驼不再奔跑,而是慢慢地往前走。 罗罗卡尔走到他旁边,问:“快到了吗?” “嗯,”塞因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就在这附近。” 埃索和费兰也上来与他们并排走在一起。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怎么知道的了吧?”半精灵喝了口水,问。 塞因看向他:“你知道魔彩丛林为什么叫做魔彩丛林吗?” 半精灵歪着脑袋:“我只知道里面的植物入夜之后很诡异,大祭司说过太阳落山之后是不能进入魔彩丛林的。” “的确是这样,”塞因皱着眉点头,“魔彩丛林里有不少具有攻击性的植物,不过它们都是夜行性的,白天不会有任何危险。不过这只是所谓的‘魔’,你知道‘彩’是因为什么吗?” 费兰摇头。 “埃索说他见过紫色,”罗罗卡尔说,“是因为紫色很魔幻?” “哈哈,”塞因忍不住笑了出声,“嗯……紫色是挺魔幻的,不,亲爱的我不是在笑你。” 他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干咳了一声后才接着说:“魔彩丛林的一些植物在不同季节会变色,不只是树叶,一些藤蔓也会变色。现在是秋天,一些植物落叶了所以看不大出来,春夏两季是色彩最丰富的时节,夏天能看到蓝色和粉色的叶子,很有意思。” 费兰说:“那紫色是哪个季节的?埃索小时候到西海岸附近也是在秋天吗?” 埃索摇头,想了想说:“我跟着父亲来过几次,应该不是在同一个季节过来的,不过每次过来看到都看得到紫色。” 看着半精灵一脸迷惑,塞因刚想解释,就听到上空传来莱文的声音。 “塞因!我看到了!再往前走四百米左右!” 几个人顿时精神一振。塞因示意同伴边走边说,然后等着莱文落下来,摸了摸它的羽毛表示感谢。 莱文满足地窝在塞因的灰驼背上不动了。 “在魔彩丛林里,颜色诡谲的植物基本上都是危险的植物,它们都生长在丛林深处,”塞因开始解释,“外围的大部分是普通的树木,有不少是魔彩丛林特有的品种,有很珍贵的药用价值,采药人一般采集的就是外面这一圈并不会变色的植物。” 埃索有些疑惑地说:“可是我是在离得很远的地方看到的,应该是看不到丛林深处的。” “我也这么认为,”塞因说,“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你看到的是魔彩丛林与萨德雷斯田野交界处。那里有一种叫做苜拉莎奇的高大树木,它的树叶是紫色的,全年不会变色,而树龄越高,树叶的颜色就越深。我觉得非常符合埃索所说的深浅不一的感觉。” “原来如此。”罗罗卡尔点了点头,然后一抬眼,就看到前方拐角处隐隐可见一抹紫色。 那抹紫色非常的显眼,仿佛从周围树木中探出头来一般,在大片的黄绿色对比下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塞因他们也看到了,几个人都不再说话,而是同时催动灰驼向前方跑去。 “被绿色包夹的紫色啊……” 站在海岸边,抬头看着坡上一大片鲜艳得妖异的紫色,费兰感到自己手痒了起来。 左边是魔彩丛林外围的普通绿树,由于时值秋天一些叶子开始泛黄,右边是空旷的萨德雷斯田野,也是一片青黄交接的秋日景象。 在这种寻常的景色衬托下,苜拉莎奇的紫色简直美丽得动人心魄,费兰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拼命忍着想要作画的冲动。 塞因似乎没有注意到队伍里的画家的激动,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便转头问埃索:“你觉得是这里吗?还是需要再往前走走?” 埃索犹豫了一会儿,说:“离得太近了反而不好判断……不过,应该是这附近没有错了。” “唔嗯……”塞因揉了揉鼻子,被扎起的银色长发在渐渐变强的海风中胡乱飞舞,他沉吟了片刻,说,“那我们往海上走吧。” 还在努力按捺冲动的半精灵咬着指头看向他:“海上?” “用浮空术?”罗罗卡尔很快就领会了塞因的意思。 塞因点头,眼睛看着埃索,淡淡地笑着说:“在海上,离海岸越远,埃索越好判断正确的地点才对。” 埃索眨眨眼,笑着没说话。 灰驼显然从未尝试过漂浮在空中,它们表现得比阿鲁帕卡要慌乱得多,几个人几乎安抚了将近半个小时,才让他们的坐骑放心对着海面踏出了几步。 确定似乎不会落入海水中,灰驼小心翼翼地在主人们的命令下朝着远方的海平线奔跑。 一直跑到海面上开始反射出橘黄色的光芒时,塞因和埃索才停了下来,同时回头向身后的西海岸望去。 海岸线已经有些模糊,几乎看不清海滩,但颜色明亮的树冠还是能隐约看到,如果位置再高一些,应该能看得很仔细。 埃索对着塞因点了点头,两个人翻身从灰驼背上下来,看着坐骑开始发愁。 “怎么了?”罗罗卡尔与费兰学着他们也下了来,站在半空中。 海面的浪有些高,他们从途中开始就不得不强迫灰驼越跑越高,导致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有着相当的高度。 灰驼其实很慌,有些不忍心的罗罗卡尔选择蒙上它们的眼睛,希望它们能尽快冷静下来。 “这四匹灰驼要怎么办?”埃索问。 费兰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办?” “我们没有船,”塞因说,“你总不会以为我们要骑着灰驼跑去龙岛吧?” “龙岛是空中浮岛。”罗罗卡尔补充说。 半精灵说:“我知道啊,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准备船?我以为是去到龙岛下方再想办法上去的,肯定有办法上岛,写那本书的人不就自己去到了么?” 塞因笑着耸肩:“写那本书的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还另说。” “什么意思?”费兰瞪眼。那本书是假的?如果怀疑真实性为什么他们还要相信那本书一路往西走到这里?虽然中途碰上了埃索让他们确定了龙岛的确在西海上。 塞因摇头,没有解释,而是话题一转:“我们有埃索,不需要其他交通工具,可是现在这四匹灰驼比较难办。我本来是想把它们留在岸上的,可是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我想抓紧些时间。” 不管是他们使用浮空术掠出去,还是费兰的跳跃,比起灰驼的速度还是差了不少,如果不靠灰驼,等他们自己来到这个位置,估计太阳已经快沉到海平线以下去了。 比较稳妥的方法其实应该是回到岸上,找地方扎营过上一夜,明天一早再留下灰驼出发,但是一想到也许今天就能去到龙岛,塞因就有些着急了,有些不甘愿多等一晚上。 “不能放进萨摩之眼吗?”罗罗卡尔尝试着提议,虽然他也没有理解塞因与埃索的顾虑。 银发法师摇头否决:“我没听说过那个东西能放活物,我也不打算做这个试验。” 一时间,几个人都沉默了起来,没有人提议明天再去龙岛,因为目的地近在眼前而迫不及待的并不是只有塞因一个。 脚底下的浪越来越大了起来,几个人的靴底估计已经被浪花溅湿。 塞因叹了口气,看向埃索:“干脆就这样直接过去吧,最多也就是它们吓得跑不动而已吧?” 埃索看着被蒙了双眼的灰驼,其实他并不是很明白究竟灰驼会怎么样,他觉得塞因应该也不能确定,但是既然塞因这么说了,埃索也就决定按对方说的去做。 “到底你们在说什么?”半精灵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忍不住探了脑袋过来插嘴。 塞因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安静,然后将四匹灰驼的缰绳都抓在自己手里。 “罗罗,你抱紧莱文。”他对青年这样说了之后,对埃索点了点头。 恋人一向不喜这只小乌鸦与自己太过亲近,如今却让自己抱住它?罗罗卡尔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听话地双手将莱文抱在胸前的同时,黑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耀起了些不大明显的期待。 只有半精灵仍然在莫名其妙,他看着埃索一个人脱离队伍走远,刚想出声喊对方,便被塞因一把拽着往后扯。 费兰踉跄了一下,还没等他站稳,就感觉埃索所在的方向突然刮起一阵强风,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感便从那个方向蔓延了过来。 半精灵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一下之后,才瞪大双眼向那边看去。 入眼的是映着夕阳余晖泛起灿金光泽的鳞片。 他呆呆地顺着鳞片的走向一点一点向上望,随着鳞片渐渐变小,在最后,费兰对上了一双隐隐闪着幽蓝光芒,几乎看不清瞳仁的眼睛。 虽然那些鳞片散发出来的气势很强,费兰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的灰驼慌乱了起来,可是他感觉那双瞳眸似乎很平和,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与恶意。 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觉得呢?半精灵有些走神地想,视线无法从那幽幽的淡蓝光芒上离开。 那双眼睛好像在变大,越变越大……费兰猛地回过神,发现那双漂亮的瞳眸已经快要凑到自己眼前了。 他心里一惊,后知后觉地后退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头龙! 一头巨大的龙。 巨龙的脑袋凑到他跟前半米的距离,很无辜地向右边歪了歪。 费兰觉得自己的眼泪要涌上来了,他强忍着心里的惊慌,一点一点地转头看向塞因:“这……是……埃索?” “当然,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半精灵发誓,不,他可以打赌,塞因看自己的眼神绝对跟看一个白痴没什么区别。 “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费兰晃了晃脑袋,既然知道那是埃索,他就觉得没什么可怕的了。真的不能嘲笑他的惊慌和恐惧,毕竟他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龙啊!而且还是在这么近的距离里! 说起来队长先生也是第一次见到龙啊,费兰这么想着,扭头去看身后的青年。 罗罗卡尔的确被埃索龙形的气势震得有些心慌,不过因为他本来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现在已经很有兴致地在打量埃索了。 塞因没有催促同伴,他知道他们应该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龙形的强大威压。他也有些在意莱文的情况,不过看起来小乌鸦比那几匹灰驼强多了,如果不是塞因紧紧握住缰绳,那些受惊的可怜坐骑恐怕早就已经四散逃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已留在原地瑟瑟发抖了。 “坐上来吧。” 埃索的声音突然从空中传来,那是一种听起来像是从某个封闭的空间震动传出来的声音,虽然听得出来是埃索在说话,但又有种陌生的感觉。 费兰抚了抚胸口,呼了一口气,问塞因:“我们要坐着埃索去龙岛?” “这是最快的方法,不是吗?”银发法师反问,一边试图拽动挤在一起抖成筛子的灰驼们。 半精灵觉得非常赞同,虽然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个方法:“当然,就算驾船要埃索带路,我想他也不知道乘船要怎么前往龙岛,他肯定只会飞。” 今天一天总是被费兰找到机会就损几句的埃索有些无奈,不过看到半精灵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斜眼看自己时,他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不是自己此时是龙形,埃索觉得自己会对对方微笑的。 龙形笑起来,大概只会给人狰狞的感觉吧。 塞因和罗罗卡尔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其他两个同伴,他们正每人拽着两匹灰驼往埃索背上走。因为有浮空术,所以免去了攀爬龙鳞的尴尬与麻烦。 费兰对着埃索瞪眼,突然感到小腿处有种奇怪的触感,低头一看,有条龙尾正小心翼翼地蹭过来。 “快上来。” 埃索的声音再次传来。 半精灵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塞因和队长先生都已经坐在巨龙宽敞的背上了。 他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几个跳跃也爬上了龙背。 由于夕阳给埃索全身都笼上了一层金光,所以费兰站在人家背上时才看清楚,原来埃索的鳞片是蓝色的,有点幽暗的深蓝色,与他的头发颜色非常接近。 真漂亮,费兰心想。 埃索感觉同伴们在自己的背上坐好了,才开口说:“我是第一次载人,我会小心的,不过还是请你们当心一些。” 塞因耸了耸肩,没吭声,费兰则毫不客气地拍了埃索一下,说:“谁会对一个只有十年生活经历的小龙有过高期待啊?你飞就是了,反正有浮空术,摔不死。” 埃索似乎轻轻笑了起来,几个人在龙背上感受得到一阵阵鼓动。 “那我就出发了,请坐稳一些。”埃索说着,展开了他巨大的双翼。 此时海上的风很强,龙翼一个拍打,产生的升力让埃索轻松将高度提升了不少,然后顺着风向前滑翔了出去。 埃索的飞行十分平稳,完全看不出这是他时隔两百多年的飞翔。费兰与罗罗卡尔坐在龙背上,虽然没有可以攀扶的地方让他们有点不踏实,但是巨大的感动让他们忽略了那一点点的不安。 只是坐在背上,都能感受得到巨龙飞翔时的那种优雅与高贵,如果是在地面上抬头看到,不知该是多么令人心折的画面。 想到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拥有巨大双翼的龙族划过天空的情景,罗罗卡尔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非常的伤感。 都是因为龙族全都在龙岛上陷入了沉睡。 如果可以让巨龙重新出现在大陆上就好了,青年这样想。如果可以找到化解塞因龙血躁动的办法,又能唤醒龙岛上的龙族,那就是最完美的结果了。 塞因看着恋人的侧脸,发现自己很清楚对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是刚刚离开王城的罗罗卡尔,估计早就对自己说,想要帮助龙族,找到唤醒他们的方法了吧。现在青年却只是在心里动了念头,忍着没有说出口。塞因知道这并不是因为青年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心,而是因为,在青年心里,自己被放在了最优先的位置。 因为自己而让恋人变得自私,这个想法让塞因觉得有些抱歉,更多的却仍是喜悦。 想要和这个孩子一直一直在一起,真的不愿意和他分开,不想让他总是清澈又坚定的眼眸染上一丝悲伤的色彩。 塞因狠狠闭了闭眼。 要亲手杀死自己的恋人该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青年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又是怎么样,才让这个孩子对自己产生了这么深厚的感情呢?塞因觉得再也没有比罗罗卡尔更完美的恋人了,为了不让恋人执行那个残酷的约定,极少向神明祈愿的塞因开始默默在心里祈求,希望等在前方的,是充满希望的未来。 埃索在背上漫长的沉默中专注地寻找回家的路,海风的味道与海水的鼓动唤醒了他曾经的记忆,他能嗅到某种独特的气息,那是只有龙族才能察觉的,经过了几百年仍然没有从记忆里消褪的,特属于龙岛的气息。 不知经过了多少个上升气流,在黄昏快要结束之前,随着前方一片云雾被埃索拍动龙翼鼓起的强风吹散,一个壮观的空中浮岛在毫无提示地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了一行人的眼前。 66.龙岛(一) 龙岛比他们所有人的想象都要大上许多。 当那个传说中的浮岛出现在眼前时,塞因他们就发现了,即使隔了不小的距离,也还是看不全整个龙岛有多大,感觉就像是在海上回过头去看西海岸一样,左右两边都看不到头。 埃索载着同伴们飞进龙岛境内时,不只是他背上那几个初次到来的人在激动,终于回到家乡的龙族少年也觉得翅膀在微微颤抖。 蓝色的巨龙时隔了两百多年再次从龙岛上空飞过,在地面上掠过暌违已久的巨大黑影。 罗罗卡尔与费兰小心翼翼向下望去,入眼的都是染上了夕阳余晖的绿色,似乎整个浮岛都被植被覆盖着。 远处的空中隐隐可见几个小浮岛,漂浮在龙岛上方。岛上地貌丰富,有美丽的丘陵草原,也有大片葱郁的森林,半精灵能感受到充沛纯净的灵气,让他全身舒畅到想要眯起眼睛叹息的地步。 远方还能看到绵亘的山脉,似乎还有相当高耸的峭壁。埃索飞过的地方没有看到河流,但是有不少大小形状不一的湖泊错落分布在岛上。 空气中能闻到清新的草木香气,以及一种很特殊的野性气息,与普通野兽散发出的气味不同,这气息让人感觉不到野蛮,而是散发着一种强大而高贵的气场。 龙族的威压,即便是在沉睡中,也能够让人类直觉感受到心悸。 青年与半精灵向下望之后就再没收回视线。塞因很清楚他们在看什么,他知道,在埃索载着他们飞过的地方,草原上,山谷中,湖泊边,森林里,都卧着不少巨龙,它们一动不动,任庞大的身躯随意暴露在露天下,仿佛雕像一般。 “他们……都是睡着了?”罗罗卡尔忍不住低声问。 埃索飞得有些高,所以他们距离地面挺远,青年虽然眼力很好,但也还是看不出那些巨龙是否在呼吸,从空中往下看,地面上像是尸横遍野似的感觉让他有点心慌。 塞因紧紧皱着眉,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听到恋人的声音,他缓和了一下表情,笑着说:“是的,只是睡着,你不要担心。” 青年终于收回视线,看向坐在身旁的塞因,感觉对方的神情有些不对,他凑到塞因跟前问:“你怎么了?” 塞因摇了摇头,说:“没事,只是龙血在共鸣。我还不大习惯这种感觉,这里的龙又太多了……” 当初与埃索产生共鸣时,他就有些难以承受那种无法形容的诡异感觉。虽然在与埃索的相处过程中逐渐适应了,但是从进入龙岛开始,他几乎每隔几秒就要受到一次新的共鸣冲击。根本不需要向下望,塞因都能很清楚地知道,哪里又出现了一头龙。 只是共鸣的感觉还能慢慢适应,随着共鸣而躁动的龙血就让他十分不愉快了,它们简直就像是在为找到许多同族而欢呼。塞因甚至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流动速度都在加快。 他毫不怀疑,再这样任由龙血欢腾下去,不用几分钟,他的身体就会开始泛红光了。 听他这么说,罗罗卡尔赶紧从萨蒙之眼里摸出一根三叶草,这是青年之前在帕加尔采集回来存着的,已经是最后一棵了。 幸好撑到了龙岛上,青年心想,埃索说过,龙岛上有很多植物可以抑制龙血躁动的。 乖乖开口让恋人将三叶草喂进自己嘴里,塞因无奈地开始咀嚼,嘴里都是涩涩的青草味,这让他想要漱口,虽然他其实还挺喜欢三叶草那独特的酸味。 龙血似乎稍稍平静了下来。 共鸣的感觉还在,但已经不会让他觉得难受,塞因的表情松懈下来,抬眼看到罗罗卡尔带着些担忧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他觉得心里暖暖的,忍不住伸手揽过青年,抵住额头在对方唇上落下一吻,磨蹭了一下唇瓣说:“谢谢,我好多了。” 罗罗卡尔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微微笑起来,也贴着他的唇磨蹭了一下。 恋人间的气氛很美好,但是对于局外人来说,这对越来越不遮掩的情侣实在有些让人受不了。 半精灵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哼唧着背过身捂住眼睛不去看他们,嘴里足够大声地喃喃:“啊~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莱文也跳到他身旁,学着他用翅膀遮住眼睛说:“没看到!” 塞因无语地看向那两个故意宣扬存在感的背影,与罗罗卡尔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之后,同时笑了起来。 蓝色巨龙载着他们几乎横越了半个龙岛,他终于开始降落时,金色的光芒早已消失在天地间,夜幕笼罩着这个神秘的空中浮岛,半轮明月轻轻地给岛上撒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 几个人从埃索的背上跳下来,将被龙岛的气息震慑得不敢随意动弹的灰驼们找了棵树拴了起来,才开始打量这个印上了他们踏入龙岛第一个足迹的场所。 这里的地势似乎有些高,埃索降落的地方是一片足以轻松容纳他龙形的空地,对于人类来说,这个大小完全是个广场。广场的一端可以看到一条小径向下延伸,小径似乎铺了石砖或是石板。 塞因低头一看,广场上也铺了石板,石板上似乎还刻着什么图案,不过在夜里看不清楚。 广场周围是两人高的树木,间中混杂着一些低矮的灌木丛。塞因想象着龙族平日里会沿着那条石板小径走上来,走过广场,然后…… 银发法师轻轻转身,看向身后的建筑物。 八根颀长秀挺的廊柱矗立在眼前,柱头上隐约可见雕刻有浮雕图案,可惜夜色中无法欣赏。廊柱后能看到紧闭的大门,大门并不算非常高,宽度也不夸张,比不了王城的宫殿大气,但也不显得小气,目测就他们几个人还是可以并排走进去仍绰绰有余的。 稍稍抬起头,可以看到高高的穹顶从门廊后露出,月光在穹顶上洒了薄薄的一圈银辉,看上去仿佛是穹顶自身在散发着微微光芒。 这就是龙族的神殿。 并不雄伟,也没有宏大的气势,却让三个第一次见到它的人由衷地感到一股敬畏。 埃索已经变回了人形,他整理了一下衣着和头发,然后示意还在仰望着神殿同伴们跟着他走向大门。 塞因他们安静地跟在埃索身后,就连向来聒噪的莱文也闭上了嘴,安分地待在罗罗卡尔的肩上。 “大陆上的猫一定很喜欢这座岛。”罗罗卡尔突然凑到恋人耳旁小声地说。 塞因疑惑地看向他。 青年拉开了些距离对上他的视线,然后又凑近说:“费兰刚才说这里的魔力很浓。” 走在前面的龙族少年似乎听到了青年的话,他回过头笑着说:“岛上有不少魔法阵,还有一些族人打斗后残留在土地里的魔力,久而久之积聚起来,就成了现在这样,到处都充满魔力的样子。” “打斗?”费兰有些惊讶。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廊里,埃索干脆停下脚步,先给同伴们解释:“大多数不是认真的,只是类似互相切磋,磨练技巧那样的,又或者是单纯闲得无聊发泄精力的。偶尔会有动真格的,那种情况一般跟感情有关。” 半精灵来了兴致:“为了爱情而决斗吗?赢了才能得到爱人?” “也许吧,”龙族少年歪了歪脑袋,“我也不是很清楚,龙族选择伴侣时是有挑选强者的倾向,不过并不是绝对,大多数族人还是遵从感情的,所以不一定打赢了的那个就一定是感情上的赢家。” “噢,这真是个伤心的结果,赢了也没戏。”半精灵撇嘴。 龙族少年笑了,说:“其实年龄越大就越少与族人发生打斗的,好斗的基本都是刚刚成年的年轻龙族。” 塞因敏锐地捕捉到了些什么:“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好斗与龙血有关?” “嗯,”埃索点头,“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幼龙都会这样,但的确越年轻龙血就越容易躁动,这会让龙族的情绪不大稳定,有些龙族的脾气根本坏得一点就着,需要依靠长期食用抑制龙血躁动的植物来控制,到了成年之后就能渐渐好转。” 顿了一会儿,埃索接着说:“本来塞因已经成年了,应该不会再出现龙血躁动的情况的,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因为从来没吃过抑制用的植物?” 塞因耸肩,如果身为纯血龙族,在龙岛上生活过的的埃索都不了解,那他这个从小生长在大陆上,只有一半血统的混血龙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罗罗卡尔与费兰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好像跟自己在想一样的东西。 “可是……”青年先开口。 “塞因又不好斗。”半精灵接了下去。 除了喜欢欺负人之外,费兰与莱文心想。 “所以我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埃索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走到大门前,伸手推门。 厚重的石门被缓缓推开,与地砖摩擦发出的沉闷响声似乎在门后产生了回音,带着混响的效果从渐渐敞开的缝隙中传了出来。 一直到门被完全打开,回响也仍然在持续。 神殿大厅的地上有着淡淡的光,那是从穹顶上的采光洞中泄下的稀薄月光。 塞因回头看了看天,发现月亮此时正被流云遮住,透过云层洒下来的光辉不足以照亮幽暗的神殿。 埃索一脚踏入神殿大厅,然后开始吟唱,那是一种韵律奇特的咒文,罗罗卡尔与费兰觉得很动听,但是……听不懂。 随着吟唱持续,大厅里两排整齐的圆柱上方距离柱头大约一米的地方,开始闪烁出光芒。一开始是淡蓝色的微弱亮光,慢慢地颜色逐渐变淡,光芒却越来越盛。埃索的吟唱结束时,每根圆柱上都漂浮着一簇火焰般不停晃动的白色光芒。 柔和却不失强度的光照亮了神殿的大厅。 然而,在看清大厅内情形的瞬间,埃索仿佛吃了一惊般身体一僵,然后就快步冲了进去。 塞因他们跟着踏入大厅之后,也愣住了。 “那是……”费兰几乎倒吸了一口气,声音里是掩不住讶异。 埃索的奔跑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异常清晰,被声响惊扰而回过神来的三个人赶紧也跟了上去。 神殿内顿时响起了一片纷乱的脚步声。 大厅最深处似乎是一个水池,池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平台,被此刻映着淡淡光亮的清澈池水静静地环绕着,正面有一条石板铺成的通道连接到平台。 让塞因他们吃惊的对象静静地卧在那里,巨大的身躯占据了半个平台,长长的脖颈搭在石板小道上,脑袋伸出水池之外,尾巴看起来是浸在了池水里。 这画面就像是某些虚构的冒险小说中描绘过的场景:出现在冒险者眼前的,一头沉睡着的巨龙。 巨龙的腹部微微起伏着,站在他脑袋前方的几个人能够感受到他安稳的鼻息。他的鳞片反射着光芒,仔细一看竟然是透明的! 全身鳞片在神殿内幽幽光芒下闪耀着优雅光芒的这头巨龙,虽然体型在人形的他们看来绝对是巨大的,但不知为何,他们觉得这头龙非常的纤细,并不像埃索以及在空中看到其他的龙族那样给人一种厚重感。 “肉不多……?”费兰突然想起自己曾经根据埃索的描述而说出口的形容词。 自从来到巨龙跟前就呆呆站着一动不动的埃索听到半精灵的声音,才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深呼吸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轻轻开口:“他就是我们的大祭司。” 塞因已经隐约猜到了,得到确认后还是觉得有些震撼。这就是在帝国中被奉为神明使者,受所有人敬仰感恩的先知大人吗? 他抬头仰望着巨龙沉睡的脸,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 比他更感动的是罗罗卡尔。 青年甚至觉得眼眶都热了,要知道先知大人是多么伟大的存在,又是多么古老的传说啊!能够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到这个伟大的传说,让他怎么可能不激动? 但是他的激动还包含了另一层意味。一想到先知大人肯定知道怎么将塞因从龙血与魔力的折磨中拯救出来,罗罗卡尔就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摇醒眼前的巨龙。如果不是很清楚无论他怎么摇对方都不会醒来的话,青年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冲动地做出失礼的举动来。 塞因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安抚地拉起罗罗卡尔的手,用力握紧,看到恋人回过神望向自己,他微微笑了笑。 “大祭司是水晶龙?”塞因抓着青年的手没放开,转头去问埃索。 埃索似乎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他镇定地点头。“是的,大祭司是非常罕见的水晶龙。”想了想,他又笑着说,“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不过,如果在白天,在阳光下,大祭司的鳞片会闪耀出七彩的光芒,非常的美丽。” 半精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脸上露出了神往的表情。 “大祭司很少化为龙形,平时很难看到的,”埃索的眼神从巨龙的头部掠到尾部,“我记得当年大祭司把我送出龙岛时,他还是人形的,为什么是以龙形陷入沉睡的呢?” 费兰说:“难道不是因为龙族陷入沉睡时都会自动化为龙形吗?我们一路上看到的都是龙形。” “可是,我记得我目睹族人倒下睡着时,他们都没有立刻化成龙形的。” 埃索疑惑地蹙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晃晃脑袋,抬起头说:“先不管这个了,想也想不明白的。我先带你们去找那扇门吧。” 说着,他留恋地又看了陷入梦境的巨龙一眼,便转身朝水池右侧的过道走去。 塞因他们跟着埃索,穿过拱门走出大厅,来到笔直的廊道上。 神殿大厅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长期没有经过打理,看起来显得杂乱无章,各种草胡乱生长着,有些还长得很高,几乎要到人的大腿,晚风一吹就舞蹈般摇摆起来。 埃索领头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看了廊道外的院子一眼,留下一句“等我一会儿”之后就钻到了草地里,猫着腰似乎在找些什么。 过了大约两分钟,埃索跑了回来,左手拿着一朵黄色的小花,右手里抓着一大把不知名的花草。 他把花递给塞因,剩下的花花草草都塞到了罗罗卡尔怀里。 “要吃?”银发法师看着手里的花问,他可不认为埃索会莫名其妙送他一朵花。 看起来也没有人误会埃索是打算送花求爱,罗罗卡尔问都没问就开始整理怀里的植物准备收进萨蒙之眼里。 埃索给他一一介绍:“这是龙指莲,这是龙血葵,都挺好吃的,效果也比三叶草好许多,塞因手里那朵是龙歌花,是最有效的,不过要开着花的才有用,现在花季已经过了,我也就只看到这一朵,就顺手也给摘来了。” 塞因用食指和拇指搓着花梗,看那朵小黄花在自己手里转啊转,有点犹豫地说:“你确定这个……好吃?” 他本来想问能吃吗,不过这实在是句废话,不能吃埃索也不至于摘给自己,吃是肯定要吃的,问题就只在于味道了。塞因不怎么想尝试到三叶草那样涩涩的青草味,或者说,他不愿意尝到比那个要差的味道。 不过埃索的回答有些出乎塞因意料,他说:“龙歌花没什么味道。” 塞因挑眉,没味道比味道差要好得多了,于是他很干脆地一口咬掉了那朵可爱的小花。 真的没有什么味道,他嚼了嚼就直接咽了下去,就是花粉留在舌头上的感觉有些怪异,他摸出水囊灌了口水冲了下去。 埃索带着他们继续向前走,廊道不长,只是他们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厅,不确定走了多久,埃索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与前面路过的小厅没有什么区别的房间,埃索点亮圆柱上的光芒后,走到面向门口的墙前,然后回头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是这个图案吧?”埃索指着墙面问塞因。 塞因走近仔细一看,的确是早上在魔彩丛林的魔法阵中看到过的一个法阵图案,只是法阵上的符文并不相同,大概起的作用也不一样。 他伸手摸了上去,发现这个魔法阵并不是绘上去,而是刻在了这面石墙上。 在墙面上无意识抚过的手指突然摸到了一个凹陷。 塞因移开手指,看到魔法阵的正中圆心处,有一个小小的孔。 孔的形状让他联想到了某个物品。 “这不是墙,而是……门?”塞因看向埃索。 埃索点头说:“我之前说的就是门啊。” 塞因又在墙上摸了一遍,完全没发现应该有的缝隙,如果这是门,那么是从哪里打开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 打开就知道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让开位置,罗罗卡尔早已从萨蒙之眼里拿出了那个匣子,把钥匙握在手上。 在望海镇得到的钥匙与龙岛神殿里这个房间墙面上的孔非常契合。 罗罗卡尔习惯性尝试向右转动钥匙,没扭动。他眨了眨眼,换左边。 这次钥匙转动了。 钥匙孔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嗒”声。 下一刻,钥匙孔所在的圆心处突然开始有光芒溢出,那是湖水一般澄净的蓝色光芒,像水流般从圆心开始,沿着魔法阵的轨迹流动,一点一点将门上的法阵图案描绘出来。 蓝色光芒汇流的瞬间,图案绽出光芒,意味着魔法阵成功启动,紧接着门后响起了类似机关转动的声音,很快,看似毫无接缝痕迹的墙面便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随着石门与地板磨蹭的声音,缓缓向外打开。 几个人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看着那道石墙化作石门,敞开在他们眼前。 一阵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被禁锢了几百年后终于得到解放一般,然后,逐渐消逝在好不容易接触到的外界中。 门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谁也不知道在那片黑暗里,有什么正在等待着他们。 67.龙 岛(二) 埃索尝试吟唱咒文,门里仍是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看来里面没有灯。”埃索说。 于是充当照明的依旧是塞因聚起的光球。 门里是一条约两人宽的通道,通道带着优美的弧度向左拐去,拐角处的地势看起来低于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似乎是有坡度的。 几个人站在石门外,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深呼吸咽口水舔嘴唇,做好一系列的心理准备后,抬步走进被漂浮的光球柔柔照亮的通道内。 拐过第一个弯时,他们就确定了,这个通道的确是向下延伸的,只是坡度并不大,并不难行走。通道不断地向左边弯去,竟是一个向下蜿蜒的螺旋。 一行人安静地在通道里行走。莱文本来打算往前飞去探路的,被塞因拦住了。这个地方就连埃索都没来过,没人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存在,虽然可能性很低,不过万一有什么机关陷阱怎么办? 乌鸦被勒令乖乖待在走在最后的费兰肩上。塞因放出更多的光球向前飘去,以此来获得更大的可视范围,他与埃索走在队伍前方,在黑暗中,龙族天生的敏锐感官比视觉更可靠,一旦有情况,他们应该可以更快察觉。 通道好像无限向下延伸一般,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走了多久,靴子踩踏石板的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响的单调回音也早已听腻,对于一整天无休无眠,从魔彩丛林一口气赶到龙岛的几个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效果上佳的催眠曲。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赶到困乏时,在一个弯道过后,眼前的通道突然变得笔直,没有弧度,也没有坡度,只是单纯地向前延伸着。 走在前面的塞因与埃索脚步一顿,对视了一眼之后,又什么都没说地继续向前走。 大概前行了一百多米,在光球柔和的亮光中,他们看到了通道的尽头,那里有着一扇很普通的小门。 门洞不大,大约有两米多高,看起来仍然是石门,非常的朴素,任何雕刻装饰都没有,只是很寻常的两块石板而已。 塞因和埃索不约而同地侧耳听了听,门后非常安静,听不到一丝声音。 “我能感到有魔力在流动,”费兰突然说,“似乎是在绕着圈,速度很慢,很平静的感觉。” 半精灵的声音里带了些惊异,他平时能感受到的魔力都只是一团凝聚在一起能量,比如王城的魔法区,那里就笼罩了一大团魔力。当然,魔力并不是静止不动的,它有一定的流动性,但不会轻易飘散。如果要举个例子,那大概就像是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的空气,它当然不是凝固的,但是由于没有产生对流,所以感觉上更像是静止的,感受不到清晰的流动轨迹。 此时费兰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魔力在门后的空间里逆时针缓慢流动,这没法不让他吃惊,那意味着那里存在的魔力全部都在做同样的运动,就像是汇成了一股。 塞因听了费兰的话也有些吃惊,下意识就去推门。 石门有一定的重量,但是出乎意料的一推就开了条缝,塞因意外地顿了顿,然后把门全部推开。 一串光球从塞因的法杖顶端钻出,欢快地跃动着涌进门里,各自在接近天花板处找了个喜欢的地方漂浮着。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塞因没有让光球发出太亮的光芒,因此门里虽然被照亮,却仍然显得有些昏暗。 那是一个呈现六边形的房间,房间不小,每面墙上都开有一扇门,除了塞因他们推开的那扇,其余的门都是紧闭着的。 房间里几乎没有摆设,显得非常空旷,只在正中央有一个凸起的平台,平台上有一个看似石桌的物品。 塞因进门之后先环视了一遍房间,发现除了那个石桌之外的确没有其他东西了,才看了看同伴,一同走向那个平台。 石桌大概只到他们的腰部,大小大概更适合被称为石几,桌面上什么都没有,只在正中心有一个向下凹陷的长方形的坑。 半精灵好奇地伸手去摸了摸,那个坑很浅,完全不知道用处是什么。 “看起来似乎是个凹槽?”埃索说,“也许需要一块这个形状的东西——比如一块厚度跟这个凹槽深度差不多石板,又或者是木板——镶嵌上去。” “诶?”费兰皱起眉,“我们可没有什么板。” 塞因与罗罗卡尔对视了一下,都有些迷惑,他们手上的确没有类似的物品,冒险路上得到的额外奖励物品都已经用过了,难道是他们漏了什么吗? 应该不会…… 安排他们这一趟旅行的是先知大人,他可是会预言的。如果塞因他们真的漏了什么,那就等于是先知大人算漏了什么。怎么想这个可能性都不高,不如说,他们觉得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可能性。 他们这一路走来都是有所指引的,从龙岛所在的方位,到打开通往这间密室的通道门的钥匙,埃索被抛出龙岛仿佛就是为了与他们相遇一般,就连莱文都像是被先知大人安排好的。他们几乎一点弯路都没有走,顺顺遂遂地来到了这里,都到了最后,居然一切线索指引都中断了? 不管是崇敬先知的大陆种族三人还是盲信大祭司的龙族少年,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这怎么可能是结局,先知怎么会这么无聊,布了几百年的局,只为了让他们来到这里面面相觑? 半精灵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向埃索问:“你有没有头绪?像是也许先知大人……就是你们大祭司,跟你说过什么石板啊木板的么?” 埃索抱歉地摇了摇头,又低头使劲想了想,还是摇头。 “那……难道是在大厅那里?”费兰说。 如果先知大人没有给出任何提示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物品不是在冒险途中可以拿到的,而是被放了龙岛上。这样一想,最有可能的就是神殿大厅。 他们刚才所有注意力都被沉睡的大祭司的龙形吸引过去了,会不会是那个时候遗漏了什么? 听半精灵这么一说,埃索也不由得开始沉吟:“有没有可能是被大祭司的身体遮挡住了,我们没注意到?” 费兰与肩上的莱文对视了一眼,一起点点头,小家伙在大厅里也没敢飞起来,不然也许会看到什么。 “那我们赶紧回去找找看?” 半精灵说着转身就想走。 塞因也觉得他们说的挺合理,也许是该回大厅看看,但是他心里却还是有些犹豫,似乎不想离开这个房间。 “塞因?” 在他迟疑不定时,费兰与埃索已经走下了平台,回头看着他。 银发法师微微蹙着眉,低下头又看了看石桌上的凹槽。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罗罗卡尔突然啪的一下抬起头,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塞因条件反射地回视过去,没等他理解恋人眼神的意思,就看到对方将那本《传说之岛》拿了出来,二话不说就往石桌上的凹槽里塞。 所有人都惊讶于青年的举动,塞因更是吃惊地看到那本书居然与那个长方形的坑完全契合。 费兰与埃索几步跑了回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罗罗卡尔,又低头去盯着石桌上的那本书。 什么都没发生。 诡异的平静持续了几秒,就在费兰开始怀疑书的大小只是巧合时,《传说之岛》下方突然毫无预兆地开始溢出光芒,光芒丝丝缕缕扭动着从书本下钻出,藤蔓般缠住了书的封面。 下一瞬间,整个石桌桌面都泛起了金光,一时间几个人的眼前光芒大盛。 罗罗卡尔与费兰忍不住闭起了眼睛,莱文也惊叫着用翅膀挡住了脑袋。 塞因眯起双眼,强忍着金光的刺激死死盯着那本被光芒纠缠着的书不放,然后,他无法控制地瞪大了双眼。 他分明看到,在强烈的光芒中,那本书被无数的光线缠绕覆盖住,似乎正在发生什么变化。 光芒一直没有消退,不过渐渐减弱了一些,不再过分刺眼。 发现眼睛已经可以适应石桌散发出来的金光之后,几个人重新将视线投向桌上。 然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长方形凹槽里仍然嵌着一本书,但那怎么看都不是罗罗卡尔刚才放上去的《传说之岛》。 躺在桌上的,是一本拥有精致封面的崭新书籍,无论从哪里看都不见曾经的破烂古旧。 “这是有人趁我们不注意换了一本书,还是……”半精灵有些转不过弯来。 塞因眨了眨眼缓解勉强承受金光后的酸胀感,摇头说:“我一直看着,它本来的确是那本破旧的书的。” “你一直看着?”费兰惊道,“你眼睛不痛吗?” “……痛。”所以他现在不就在不停眨眼吗。 费兰:“……” “所以它是被那些光芒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罗罗卡尔觉得很神奇。 塞因沉吟着说:“也许……” “什么?” 看着仍然被数缕金色光线缠绕着的书,塞因有些犹疑,他也只能猜测,而这个猜测一点靠得住的支持根据都没有。 “不,我只是在想,会不会之前看到的《传说之岛》只是一个幻象。”他慢悠悠地说。 “幻象?连触感都那么真实的幻象?”费兰疑惑,那本书他们全都看过摸过,那些缺角残破的书页触感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塞因也没有把握,但他还是继续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可是要知道,魔法也不可能把某样东西变成另一样东西。如果罗罗放上去的那本《传说之岛》消失了,凭空出现另一本书,那还可以用召唤术来解释,现在这样,这只能是同一本书,也就是说,它也许有两种形态,触动了某个条件就会变化。” 半精灵听得一脸惊奇,不由得惊叹出声:“会有这么神奇的魔法吗?” 塞因耸肩,目光投向费兰身旁的人:“那就要问埃索了,这应该是大祭司的杰作,对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埃索脸上。 埃索挠了挠脸颊,摇头说:“我没见过这样的魔法,但是……如果是大祭司的话,我觉得他做得到。” 费兰遗憾地垂下头,嘟囔了一句:“说了等于没说,反正在你心里你们大祭司无所不能就是了。” 罗罗卡尔重新看向那本书,犹豫着问:“要把它拿出来吗?” 塞因刚想点头,却看到缠绕着书籍的光线已经全部消失,石桌散发的光芒开始聚成一个圆环,突然转动了起来。 看起来简直像是桌面上有着一个无形的魔法阵。 在逆时针转动的光芒中,改头换面焕然一新的的书本慢慢浮了起来,一点一点升高,仿佛是被光芒托了起来。 书本上升到塞因胸前的高度后便停了下来,稳稳地浮在空中。 几个人互相看着彼此,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应该伸手去触碰那本书吗?怎么感觉好像不能碰的样子…… 罗罗卡尔犹豫着抬起了手,刚想伸过去,书本突然哗啦一声,自动翻开了。 扉页上赫然有一行字泛着金光:“欢迎来到龙岛。” “……”所以先知大人是帮他们连翻页的力气都省了么? 仿佛是印证他们这一想法似的,书本自动翻到了第二页。 第二页和第三页都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塞因看从第二页的第一段开始看,上面写着:“我知道你是塞因,塞因·斯坦罗斯·路德里亚,拥有龙族与人类血统的孩子。” 被称为孩子的感觉有些怪异,而这份怪异不只塞因本人,其他几个人也微妙地感受到了。 塞因微微蹙起眉,从书本打开时起他就觉得有些目眩,想着也许是面对金光太久了,他闭了闭眼,又继续往下看。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也知道你何时会来到。我知道你带着同伴,你的同伴里有一位善良的人类,一位漂亮的混血精灵,一只好动的小乌鸦,还有我们龙族的以为小男孩。 “也许在遇到那位龙族小男孩之后,你们就已经开始意识到我的身份。也许在你们看到我的这些话之前,你们就已经见到了我陷入睡眠的姿态,噢,这真是一件让人羞赧的事情。 “那么现在,让我来肯定你们的猜测吧。是的,你们非常聪明,猜想得非常正确。 “请容许我迟来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龙族的米榭佩利斯,你们可以叫我米榭。在龙岛上,我是龙族的大祭司,而在大陆以及邻近大陆的海域里,我有另外一个身份。 “是的,如你们所想,我非常荣幸,在龙岛之外,被龙族以外的智慧种族称呼为,先知。” 耳边传来了被压抑的倒吸冷气的声音,不知是来自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几个人抬起眼,小心翼翼地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后同时低下头,继续凑上脑袋去看接下来的内容。 密室里一片沉寂,只能听到刻意压抑的呼吸声。 书本仿佛有灵性般,配合着他们的阅读速度为他们翻页,而越看到后面,他们脸上的神情就越惊异。 塞因身上所隐藏着的,他们这一路上所遇到的,甚至包括这几百年来与大陆和龙岛攸关却鲜为人知的,许多的谜,都在这本书里,在龙族的大祭司,大陆的先知的笔下,一一揭晓了开来。 68.龙 岛(三) “我知道你们有许多的疑问,更迫切想要知道塞因能否摆脱龙血带来的折磨。不过,要解释清楚这些疑问,我需要耽误你们一些时间,从比较久远的时候开始说起。希望你们不会嫌我的讲述太过漫长而枯燥。 “我想我应该先说说自己,如你们所知,我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这能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或者说,并不是我出生之后,就察觉自己拥有这样一份能力。我与其他龙族度过了一样寻常的幼年期,在同伴中我并不突出。而这份能力,是在我即将成年的时候,突如其来地觉醒的。 “我第一次借由能力看到的未来,是被凶残的低等魔兽与虫族肆虐的大地。 “我无法详细描述那是怎样一副可怕而残酷的场景,我到现在仍然记得当时自己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虽然那些画面只出现了很短的一瞬间,但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忘记。 “如何意识到自己看到了未来,又是如何熟悉掌握这个能力,这些过程并不重要,我就略过不提了。总之,我凭借预知能力,在成年之后光荣地成为了龙族的祭司。这个身份让我感受到了身上的责任,想到我所预知的可怕的未来,我想,我应该为龙族做些什么。” 为了龙族?塞因心里有些疑惑,先知在他心目中是一个博爱的形象,即使现在得知对方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的种族,也并没有对塞因的认知产生太大影响,但他不明白,如果是只为了龙族,为什么先知要在大陆上为了其他智慧种族而奔走。 他屏着呼吸,有些焦急地等待书本翻开下一页。 “你们现在心里有疑问,我很清楚。我应该怎么向你们说明呢?也许那是只有我一个人才能感觉到的,但是它确实存在,又或者应该说,它无处不在。 “我将它称为——法则。 “它是这个世界一切生物、一切事物发展的规则,是的,不是规律,它是规则。它限制着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种族,所有的生物,不管是你们,还是我,都必须在它的规则下生存,没有例外。它维护着这个世界的平衡,并且,不允许平衡被打破。 “我的预知能力也同样被法则限制着,我不能随心所欲地进行预知,只能看到它愿意让我看到的画面。而在法则的允许下,我断断续续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未来。 “这个世界上的生物被法则分为了三大类,一种是毫无智慧也毫无攻击性的低等生物,比如普通的植物,温和的小动物;第二种,是拥有人形的智慧种族,比如人类,精灵,龙族,当然,还有北地的狼人与海底的纳迦;而第三种,是可以与智慧种族相抗衡的存在,我把它们称之为‘对智慧种族的威胁’。 “是的,它们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威胁着我们的安全。它们就是你们此刻脑中浮现的那些野兽、低等魔兽,以及……虫族。 “排除掉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威胁性的第一种生物,第二种生物与第三种是相互制约的关系,我们与它们在数量和战斗力上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哪边都无法彻底消灭对方,法则决定了我们与那些凶残又极具攻击性的生物,必须一直在这个世界上共存。我们能杀掉它们,它们也能杀掉我们,但是没有一方处于劣势或优势,就像是被放在了一个天秤上,也许偶尔会晃动一下,但是整体上来说,它始终是保持着平衡的。 “然而,我却看到了大陆上的生灵被虫族与低等魔兽大肆肆虐的未来。 “最初我觉得不可思议,在我察觉到法则的存在,意识到世间万物都处在一种恒定的平衡中之后,我根本无法相信会出现如此严重的不平衡,我觉得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我一直不停地看到那样的画面,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地点,而内容都是一样的,智慧种族在凶残的虫族与低等魔兽的滚滚大军下节节溃败,大陆上尸横遍野,仿佛是人间炼狱。那些画面非常的清晰,也非常的真实。我知道预知能力是不会出错的,因为那是法则想要让我看到的东西。我想,法则也许是希望我做些什么,但是我不明白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龙岛距离大陆很远,如果我们愿意,可以一生都留在龙岛,不到大陆上去;而大陆上的其他智慧种族,也几乎是不可能来到龙岛的。即使大陆被虫族和低等魔兽洗成血海,与我们龙族的关系也并不大,甚至,我觉得与龙族根本就没有关系。 “但是慢慢地,我发现我错了。我看到了虫族与低等魔兽打破法则的平衡,践踏大地的原因。塞因,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对么? “进化。这是一个出现在虫族与低等魔兽身上,就会异常可怕的词。在我看到的未来中,低等魔兽与野兽们发生了异变,数量突然增多,它们渐渐包围了人类与精灵族的居住地,并一点一点地蚕食他们的活动范围。然而给予大陆上智慧种族致命打击的,是经过了进化的虫族,本来就难以应付的虫族在进化之后,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所有的智慧种族都不是它们的敌手,它们甚至进化出了新品种。无数的虫族从地底涌出,覆盖了地表,就连天空都被飞行虫族遮挡了起来。人类几乎没有藏身之处,精灵族生活的古树森林也渐渐被侵蚀,感染上无法净化的瘟疫,一些进化出了御寒能力的虫族入侵了洁白的北地,而在海底,大型的海生低等魔兽也开始肆虐,掀起了巨大的海浪…… “而对我来说,最可怕的是那些进化之后的飞行虫族,我看到它们振动着薄薄的翅膀,居然跨越海洋,遮天蔽日地侵入了龙岛! “那简直就是噩梦。我无法忍受那样的画面,这才终于明白,智慧种族是命运共同体,我没有办法让龙族置身事外,那么,就必须改变这可怕的未来。 “没有错,我产生了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我开始尝试改变命运。 “但是虫族的进化与低等魔兽的变异是注定的,我没有办法阻止,我能做的只有推迟。 “推迟它们变强的时间。 “然后在这段时间里,我必须让大陆上的智慧种族变强,强到足以在迎来虫族进化之时,再不会毫无反抗能力,强到足以与进化后的虫族、变异后的低等魔兽进行对抗,维持住本该有的平衡。 “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大陆上奔走了吧? “自从我决定改变命运之后,我就能看到两种不同的未来,一种是我留在龙岛,不做出任何动作,被虫族与低等魔兽蹂躏的未来,而另一种,是我踏上大陆后,被改变了的未来。我根据自己看到的第二种未来情形,在大陆各地留下了预言。大陆上的智慧种族大都拥有自己的领地,北地的狼人,海里的纳迦,古树森林里的精灵,我对于他们只需要传达必要的知识,比如与虫族和低等魔兽的战斗方法,以及一些我踏上他们的领地之后看到的未来会发生的大事。而对于当时还没有固定领地人类,我花了最多的心血。 “那个时候人类在大陆上的居住场所十分的分散,光是把他们聚在一起就已经很花时间,我很感激我的几位好友在这件事上毫无怨言地给予了我巨大的帮助。这其中就有塞因你的祖先,拥有最强魔力的龙族·斯坦罗斯。 “我在人类社会里的活动想必不用赘述,虽然流传至今的传说多少已经被艺术加工了一些,但是事实基础并没有太大偏差。在帮助人类帝国建都、巩固了领地之后,我与斯坦罗斯分开了。他似乎对人类很有兴趣,想要留下与人类生活一段时间,而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我在大陆上最容易被虫族入侵的四个地方留下了魔法阵,其中三处是因为太过靠近未来人口众多的城市,我必须保证虫族出现的地方尽量在人烟稀少之处,避免人类过早地遭遇袭击。而魔彩森林则是因为远离人类帝国,如果有虫族在那里筑巢繁殖,等到人类察觉到不对时,很可能已经迟了。” 一口气看到这里的四个人与一只乌鸦都长长地出了口气,有感到疲累的,比如埃索和莱文,也有蓦地放下心了的,比如剩下的三个人。 埃索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没有实感,但是塞因他们只要一想到,如果没有先知大人的魔法阵镇压,若是虫族在人类极少涉足,连路过都不可能的魔彩丛林里大量繁殖起来,等到发现时,估计整个丛林都已经成了一个大型的地上虫窟。 进入那样一个丛林里消灭虫族谈何容易?光是想象都觉得毛骨悚然。 原来先知大人留下的魔法阵具有那样意义。在整个大陆的智慧种族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被那四个魔法阵保护了上万年吗? 塞因想到自己懵懵懂懂地修复了那样重要的魔法阵,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虽然他猜到了修复魔法阵是有意义的,但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重大的意义。 几个人深呼吸了好几下,平复下有些激动的心情后,才继续往下阅读。 书本非常体贴地停留在当前页面上没有动,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上来之后才翻到下一页。 “虫族和低等魔兽在智慧种族的联合下被消灭了不少,被迫退到智慧种族活动范围之外蛰伏起来。由于数量被控制,虫族与低等魔兽一方明显处于劣势,我担心这样一来反而会让虫族的进化与低等魔兽的异变提前到来,万幸,经历过那一场历时长久的战争之后,智慧种族……尤其是人类的损伤也相当严重,虽然在我看来,比起被进化后的虫族肆虐践踏,那点伤亡实在不算什么。不过,大伤元气的智慧种族似乎暂时与虫族和低等魔兽处在了同样的水平上,平衡被勉强维持住了。 “我给智慧种族留下了尽量多的预言,几乎把我能看到的未来可能遇到的困难与危险全数留下了警示——除了虫族的进化与低等魔兽的变异。我一直有种感觉,那是不能说的,法则不让我将这个大陆最大的危机告知旁人,我可以为了避免智慧种族被灭族而做出一系列试图挽救的行动,但是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并警觉这一无法逆转的命运。 “有时候我觉得,似乎有人在这片苍穹之上注视着我,像是要看我想尽办法极尽努力,最终能换来怎样的一个结果。对,就想看戏一般。 “听说自己被人类成为神明的使者时,我想,如果真的存在一个神明,那么,他一定是一个喜欢恶作剧,而且还是非常恶质的恶作剧的神明。 “抱歉,我似乎跑题了。前面写到哪里了……嗯,总之,做完了我能做到的一切之后,我离开大陆,回到了龙岛,静静地等待。 “让人感到高兴的是,我的努力似乎有了成果,到了曾经预知到的虫族进化的那一年,大陆上什么都没有发生,第二年依然平静,第三年第四年也没有任何异象出现,而我也暂时没再预见到有关虫族进化的未来。我终于暂时放下了心,就这样在龙岛上平静地度过了几千年,我不大记得具体是多长时间了。直到某一天,一直生活在人类帝国的斯坦罗斯突然回到了岛上,他在见过家人之后来到神殿,带着一脸甜蜜告诉我,他收获了最美好的爱情,决定与一位人类女性结为伴侣。龙族是憧憬爱情的,但是在漫长的生命中,能够遇到真正倾心相恋的对象的族人并不多。斯坦罗斯给我带了一个大惊喜,我为他感到高兴,也发自内心地祝福了他,然而,就在那天晚上,我在梦中见到了无比清晰的未来。 那是蛰伏了上万年后,在阳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蠢蠢欲动的大量虫族,被人为推迟的进化已经无法被阻止,它们将会与地面上发生异变数量激增的低等魔兽与野兽们一起,席卷整片大陆。而在惨烈的战斗画面的间隙中,我看到了一个变数。 “一个令人惊喜,又让人担忧的变数。 “那就是你,塞因·斯坦罗斯·路德里亚的出生。” 69.龙 岛(四) “我到现在才写到塞因,想必你与你的同伴们都等急了吧?啊呀,我翻了一下,似乎我前面真的写太多了,居然这么多页了。” 看到这一行时,塞因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紧张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右侧,罗罗卡尔与费兰都是一副绷着脸像在忍着什么的表情。 银发法师一边挑眉一边揉了揉鼻子,清了清嗓说:“埃索,先知……我是说大祭司,他一直都这么多话吗?” 他完全不斟酌用词的问话让埃索噎了一下,在奇妙的停顿之后,埃索无奈地点头:“是的,大祭司他……习惯把事情说得很详细。” 费兰抬起头,眼里莫名带了点失望:“我以为大祭司应该是高贵神圣不可侵犯,即使亲切也是带着淡漠的。” 罗罗卡尔问他:“你们精灵族的祭司是这样的吗?” 混血精灵眨眨眼,一脸无辜地说:“小说里是这样的。” “……”所以费兰这是在嫌弃他们精灵族的祭司大人不符合他的理想吗,青年无语地想。 埃索没想这么多,他习惯性地想替大祭司说点好话:“不,大祭司平时是比较寡言的,说话也很简洁,只不过……私底下放松时就会说得比较具体一些。” 因为在人前要维持形象,所以都憋到私下说个痛快么?罗罗卡尔与费兰露出了理解且同情的目光。 “咳咳。”为了防止同伴们离题太远,塞因轻咳了一声,示意他们继续往下看后面的内容。 看到同伴们将注意力重新放到等待着他们而没有翻页的书本上,塞因也再次把视线移到书页上,但是他刚一低头,一阵目眩就再次袭来,他不得不紧紧闭上双眼,等待那种眩晕的感觉过去。 “塞因?”因为书本没有翻页,青年奇怪是谁没有投注视线——他大概摸到了这本书要同时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才会翻页的规律——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居然是身旁的法师闭起了眼睛,他有些担心,便凑到塞因耳边低声唤了一下。 听到恋人的声音,塞因立刻睁开眼对他微笑,摇摇头让对方不要在意,便强忍着将依然有些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在书页上。 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新的一页展现在他们眼前。 “请原谅我的啰嗦,要知道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不大能控制好这个度,我又担心不写详细一些的话,没办法把这些琐碎又重要的事情清楚地传达给你们,毕竟这些事情前后已经经历了两万多年的时光了。 “好了,接下来我该说什么呢?我想想,我似乎不该突然提到‘变数’这个词,这需要稍稍推后一些才能解释,在那之前,还有其他需要说明的事情。好吧,那么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写起呢?果然还是要从你的祖先斯坦罗斯开始说起吧。 “斯坦罗斯是我的好友,他回到龙岛向我报告婚讯时,我以祭司的身份给予了他祝福,然后,我预见到了塞因的出生。这让我非常吃惊,我想你们也都知道,龙族与人类结合几乎是无法产下后代的,这也是族人对于斯坦罗斯的选择感到遗憾的唯一一个地方,毕竟他可是最强大的龙族,无法留下血脉终归是可惜的。然而我却预见到了一个继承了斯坦罗斯所有魔力的孩子的诞生,虽然那已经是隔了许多代之后。 “既然会有那样一个孩子在未来出生,那就意味着斯坦罗斯与他的人类伴侣之间将会孕育出后代,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却又令人欣喜的事啊!于是我迫切想要知道关于斯坦罗斯子嗣的信息,我明白能够预见到这样的未来不会是偶然,但我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将会与大陆的命运有所关联。 “可惜,直到斯坦罗斯离开龙岛回到人类帝国与伴侣完婚,我都没能看到更多关于他的子嗣的未来,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他我所预见的,当然我也的确希望他毫无准备地突然迎来那样的未来,对他来说那会是最美妙的惊喜吧。我带着期待,等待着他的喜讯传回龙岛的那天。 “斯坦罗斯离开后,我开始频繁预见新的未来。我依然看到了进化后的虫族与变异的低等魔兽,让人欣慰的是,那不再是智慧种族被它们无情侵略的画面了,一面倒的情势完全没有出现,在成为主战场的人类帝国上,勇敢的人们势均力敌地与那些怪物们作战,甚至人类还稍微占了些上风。我一天比一天感到安心,形势看起来很好,我们的敌人毫无疑问会变强,会进化,会增多,这是无法阻止的命运,但是只要我们智慧种族有能力与它们对抗,就不需要害怕。 “这份安心持续到了斯坦罗斯第一个孩子的出世。后来问起孩子出生的日期与时间,我发觉我几乎是同一时间在龙岛上看到了那个孩子的诞生,当然,也立刻发现那个孩子并没有继承斯坦罗斯的魔力,甚至,他体内的龙血都非常稀薄。斯坦罗斯的儿子出生的画面从我眼前消失后,我才慢慢明白过来,这才是龙族与人类结合生下的孩子该有的姿态,而之前预见到的那个十几代之后的孩子,他是一个异数。 “在我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一连串的预知画面涌了上来,我看到了更多的未来,大部分是关于那个特殊的孩子的,而剩下的那部分,是关于龙族的,而那让我几乎有些惊慌了起来。 “我看到的是龙族姿态彻底消失了的大陆。我很不安,是否这意味着龙族遇上了什么大问题?然后,仿佛回答我内心的惶恐般,我看到了一个接一个倒下陷入沉睡的族人。然而很快那画面就消失了,之后我所看到的,是那个名叫塞因的孩子的遭遇。那是让人有些心酸的遭遇,斯坦罗斯的血留给他的不只是强大,还有痛苦。 “我心疼那个孩子,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法则没有给我答案,事实上,法则也从来没给过我任何答案,到大陆上去给予其他智慧种族帮助是我自己思考得出的结论,幸好事实证明我的行为是有意义的。而这一次,我也只能自己思考。 “为什么龙族会陷入沉眠,从此在大陆上沉寂?为什么法则要让我看到塞因的人生?在此之前,法则从未让我如此关注特定的一个人,而同时给予我这两个讯息,似乎也说明了一些什么。 “略去我个人思考的过程,在此,我只写下最终得出的结论。那就是:龙族的沉眠与塞因,都是变数。” 塞因是变数,这是大祭司第二次强调了。 看到这一句时,八道目光不由自主地齐刷刷扫向塞因。 塞因紧紧皱着眉,在其他人看来他似乎正专注在大祭司写下的真相上,无人知道他此刻是强打着精神,握紧的拳头中指甲已经深深陷入皮肉里,硬逼着自己把所有思绪凝聚起来,费力地去理解并思考自己看到的内容。 “最先产生的变数是龙族的沉眠,而这是我的行为所导致的。我尝试更改智慧种族的命运,并且成功了,法则所制定的轨迹便发生了变化,而这个变化不可能毫无代价地发生,法则的平衡需要被弥补,而这个弥补,恐怕就是中止龙族的活动。 “其实到了那一刻,我才真正领悟了,龙族在这个世界上是特殊而孤独的存在。虽然我们属于智慧种族,但是,我们与其他智慧种族又有着明显的区别。不管是人类还是精灵,狼人还是纳迦,他们都只有一个形态,那就是人形;而龙族虽然也能化为人形,但人形却是我们的第二形态,我们是打破坚硬的蛋壳,以雏龙的形态出生的,龙形才是我们的主要形态。也许这样说不大妥当,不过在人形时会隐去龙族气息,感觉反而像是掩饰真实形态的伪装。龙族是智慧种族中最强大的,这点毋庸置疑,甚至在大陆上,化为龙形之后也几乎没有敌手。龙族的立场对于维持法则的平衡是很重要的,也许中立的立场更适合介于猛兽与人形,而又远离大陆的我们。 “法则的平衡非常脆弱,它就像一个本身就放置在紧绷的弦上的天平,在小心翼翼维持砝码的平衡的同时,又要战战兢兢地保持自己在弦上的平衡,一个不小心造成的晃动,都有可能使天平倾斜,甚至整个天平都会翻下丝弦。 “而我的行动,恰恰打破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平衡。因为我无法忍受虫族侵犯我们的家园,无法容忍那些丑陋而又贪婪残暴的虫子践踏龙岛的一草一木。我的所作所为无疑使得龙族的立场偏向了大陆上的智慧种族,同时还使得海里的纳迦也站到了同一阵营来,就结果而言,不只是大陆上的平衡被打破,整个世界的平衡都产生了看不到的变动。 “虫族与低等魔兽在当年的战争中被打退,数量也减少了许多,这种情况下,智慧种族的联合明显占据了优势,而这优势使得原本微妙地相互制衡的力量出现了失衡。为了重新获得平衡,修正已经被改变的轨迹,法则被迫启动应急的弥补手段。 “手段非常的简单粗暴,那就是,削弱强势的一方。 “虫族与低等魔兽在战争中被伤到的元气让它们无法立刻变强以弥补平衡上出现的漏洞,相比之下,削弱就简单得多了。而这个削弱的对象,自然是最出头的龙族。 “当然,或许也有一些惩罚我改动命运轨迹的意思在里面吧? “我预见到了龙族将会在何时全部陷入睡眠,我并非没有能力或办法阻止,我想过让族人提前在我的魔法下进入睡眠,就像我对小埃索做的那样。但是这样即使可能达到维持平衡的目的,也有不少的问题存在,最大的一点便是,我无法确定龙族何时可以醒来。时机晚了或是早了,都会对一件形成新秩序的世界造成影响,也许还会带来再一次的失衡。我思量了很久,决定还是遵从于法则,让法则来决定龙族沉睡的时限,哪怕那会是几千上万年的光阴,我也做好了觉悟,虽然我无法告诉族人,但是我并不为自己曾经做过的努力感到任何一丝后悔。 “考虑到龙族陷入沉睡之后,会本能地——又或许是法则所规定的——变回龙形,龙形所散发的气息会让大陆上的智慧种族联合显得更为强大,我担心这样会让法则为了让大陆上的种族对立重新获得平衡,而提前加速虫族的进化,因此我决定召回全部的龙族,让族人们集中在龙岛上进入沉睡,当然,让龙族在大陆上化为龙形一睡几百年,也是不适合的,大概挺吓人,感觉也不大安全;同时,为了不在意外的情况下触动法则,我禁止族人在大陆上化为龙形,虽然也许是我太过担忧,但是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我都必须避免,否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不过,我还是要留下一条后路。而塞因在几千年后的出生,让我看到了希望。 “我认为,塞因这个变数的出现,也是法则的一种补救,是基于前一个变数的出现才修正的轨迹。我无法解释我如此认为的理由,甚至我只能说这是类似于直觉的判断,但我仍然坚信塞因与龙岛,与龙族的命运息息相关。 “龙族的沉睡无法避免,而龙血给塞因带来的诅咒般的折磨也必须得到解决,在我将这两者联系起来之后,我看到了塞因在陷入迷茫与消极之后,再次与同伴一同踏上旅途的身影,他们行进的方向虽然一度是向着东方,但是很快便更正了路线般,一路向西而来。我强烈地感受到,那孩子的目的地,是龙岛。 然而,塞因,我很抱歉,一直到我写下这本笔记——也许这个厚度已经能称为一本书了——我仍然没能预见到你来到龙岛之后的未来,你是否能够彻底接受你的祖先斯坦罗斯留给你的龙血与魔力,将它们变成你的东西,不再受它们所苦,这些我都不知道。我遵循了法则的指示,给予了斯坦罗斯与他的伴侣一些预言与指示,又在你们的旅途上安排了一些提示,留给了你们一些必须的物品。《传说之岛》是虚构的,没有人类曾经到过龙岛,即使乘船来到龙岛下方,也察觉不到龙岛的存在,因为即使抬起头,你们也只能看到云层,而龙岛,在云层的上方。为了指引你们正确的方向,我在召回龙族之前,拜托了一位精灵族的老友,请他代为守护你们的旅程,并在必要的地方给你们留下一些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任务,以引导你们去做一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比如修复经过两万年魔力已经所剩无几的我留下的魔法阵。也许你们都没有察觉,但是我不介意告诉你们,他似乎决定一路跟着你们,一直到你们离开帝国的国境。他真是个爱操心的精灵,不是吗? “我在给你们安排好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之后,意识到你们也许需要一个带路人,否则如何来到龙岛。我试图看到更多你们的旅途,但是我最多只能看到你们到达帕加尔,之后的情形似乎被笼罩在厚厚的迷雾中,我看不清楚,却隐约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我思索了很久才发现,那声音与伦萨特很像。” 看到这里,埃索忍不住出声道:“我的父亲!” 塞因多少料到了,只是挑起了一边眉毛,没有回应。罗罗卡尔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又被好奇心驱使继续向下看去,只有费兰与莱文八卦地问了些问题。 “是的,伦萨特是埃索的父亲,但我并不认为给塞因带路的族人会是他。伦萨特是一头成年许久的巨龙,让他留在大陆,我不知是否会给大陆的平衡带来不好的影响。斟酌过后,我选择了埃索,在漫长的睡眠降临龙岛的那一天,我将被我施下了沉睡暗示的埃索转移到了望砂沼地里。他当时还是一头幼龙,即便是龙形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而即使他在沉睡中慢慢长大,在我的设想中,应该也会正好与那段时间里躲在暗处偷偷摸摸变强的虫族均衡地互相抵消。我感到很抱歉,没有告诉他任何事情就将他抛离了龙岛,一切都很匆忙,而法则也不允许我多说一句。我预估了塞因与同伴们即将接近临海草原的时间,让埃索在那个时候醒来,然后,我相信你们会相遇,在命运,或者说,在法则的安排下。 “我必须告诉你们的是,对于塞因要如何才能以人类的身体接纳强悍霸道的龙血与强大的魔力,我没有一个确切可行的方法,而对于塞因究竟对龙族的苏醒有什么帮助,我也没有任何具体的头绪。我在沉睡之前的最后一次预知告诉我,在你们来到龙岛上时,龙岛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威胁包围了,你们会遇到麻烦,不小的麻烦,但是只要度过这次难关,前方会有光明。 “最后,让我为你们,这些在毫不知情却又担起了重责、勇敢而可爱的孩子们留下最后一则预言:『巨龙的清啸,将会昭示龙族重回天地,荡去一切邪恶威胁。』 “祝你们好运,亲爱的孩子们,我希望在睁开双眼后,能够真正地、亲眼看到你们。 “你们的先知、龙族大祭司·米榭佩利斯。” 大祭司的落款漂亮地签在最后一页上,几个人的目光呆呆地落在上面,一直到书本合起,慢慢落回桌面,金光消失,都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做出任何动作。 他们觉得光是消化这大量的信息就耗费了他们所有的力气,以致于他们仿佛在逃避现实般,许久回不过神来。 罗罗卡尔恍惚了一阵后,眨眨眼回过神,闭上眼深呼吸了片刻。他觉得有些失望,又有些燃起了新的希望,虽然没有找到具体的方法帮助塞因,但是既然先知大人说塞因与龙族的命运密切相关,又预知了最后会有光明,那么他愿意相信,塞因最终也会平安没事的。 青年又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放松心情酝酿出一个微笑后向身旁看去,他知道塞因喜欢看到他的笑容。 然而罗罗卡尔脸上的笑意在看到塞因的瞬间消失了,虽然石桌的金光消失了,但是接住依然漂浮在密室内的光球柔和的光亮,他还是能很清楚的看到对方的脸色非常不对劲。 银发法师的双眼此刻是虚弱地睁着,气息微弱而紊乱,他的皮肤似乎还有些泛红,罗罗卡尔不安地伸出手去触碰,感觉有些温热,说不清是否正常的体温。 “你没事吧?”青年有些急切地问。 塞因睁开眼看向他,缓缓扬起唇角,微笑着摇头说没事。 然而话音落下的同时,他自己也突然落了下去,像是高塔倒塌一般,扑通一声就倒了下去。 罗罗卡尔瞪大了他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才愣愣地低下头看去。 漂亮的银色发丝凌乱地铺在地面上,他的恋人,一路上坚强得仿佛不会被任何东西击倒的法师,此时毫无防备地横卧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眼紧闭,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 “塞因!” 罗罗卡尔立刻扑了上去,费兰与埃索也后知后觉地围了过来,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摇晃呼喊,塞因的双眼都没有睁开,甚至,一点回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半精灵看起来有些慌,“他这是怎么了?” 青年显得还算镇定,或者说,他是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看向他时就发现他脸色不对劲,才问了一句他就突然倒下了。” 半精灵焦急地一手扯着塞因的披风一手拽自己的头发,突然,他的动作像被冻结一般停了下来。 “费兰?”罗罗卡尔奇怪地看向他,眼角余光却发现埃索的神色也突然凝重了起来。 罗罗卡尔是个聪明的青年,聪明且直觉准确,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怀里的人可能发生的问题。 “是龙血还是魔力?”黑发青年低声问,他微微垂下了头,额发遮住了他的脸,让旁边的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费兰没做声,而是看向埃索,他能感知到魔力,却不清楚龙血的状况。 埃索皱起了眉,沉声道:“都是。他体内的龙血现在非常的活跃,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快速地流动,但这似乎不是躁动,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情况。” “不是躁动?”青年抬起头。 埃索非常笃定地摇头:“不是,我敢保证。龙血的流动虽然快,但是很平和,没有翻腾,所以你看,他的皮肤没有像以往发作时那样泛起明显的红光对吧?” 的确,塞因的肌肤虽然看着有些泛红,但是并没有红光,看着更像是普通人类发烧的样子。 “魔力倒是有点危险,”费兰有些不安地说,“刚才专注在那本书上,所以一直没有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整间房间里都充满了塞因的魔力了。” 罗罗卡尔有些惊讶:“整间?” “对,整间,感觉像是他的魔力全都溢出来了,”半精灵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你们说,会不会是他的魔力已经全部挣脱禁锢了?” 这个猜测让罗罗卡尔心里一紧,魔力全部挣脱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虽然并不是说魔力挣脱了塞因就会立刻狂暴起来,但是,也离那一天不远了。 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吗? 罗罗卡尔咬紧下唇,用力搂住了怀里的恋人。 就在三个人都有些心慌无措时,莱文从进门左边的门前飞了回来,嘴里喊着:“罗罗,罗罗!门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有东西接近?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顿时都想起了大祭司的那句话—— “在你们来到龙岛上时,龙岛已经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威胁包围了,你们会遇到麻烦,不小的麻烦,但是只要度过这次难关,前方会有光明。” 难道这就是大祭司所说的威胁? 他们安静下来,放轻呼吸,集中精神侧耳静听。 一种非常细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隔着石门传进了他们的耳中,声音很轻,如果不是刻意去听,他们很可能会忽略掉。 渐渐地,随着声音的接近,声响也越来越大,当一阵似乎阵势非常浩大的动静响起时,几个人的脸色骤然变了。 这种拥挤的摩擦声,这种鬼祟接近方式,还有那些夹杂其中偶尔出现了类似咀嚼的声响,就算他们在以前从未听过,但在这一路上已经变得非常熟悉了。 会是那些东西吗?可是那些东西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龙岛上? 他们的脑海中都是无法得到回答的疑问,而更让他们神经绷紧的是,不只是他们此刻紧紧盯着的那扇门后传来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他们身后、身侧的门后也响起了同样的动静。 埃索凭借龙族优秀的听觉发现,六扇门中居然有四扇门发出了响动。 他们被包围了。 原本为了查看塞因情况而蹲下的埃索与费兰都从地上站了起来,莱文也闭上了尖喙,瞪着圆圆的眼睛紧张地向周围张望着。 罗罗卡尔用力搂进了塞因,直觉让他盯紧眼前的那扇门。 如果其他五扇门也像他们进来的那一扇一样,轻轻一推就能推开一个缝的话…… 他这样想着的下一秒,眼前的门就摩擦着地面发出了短促的摩擦声,一个黑乎乎的脑袋与一只在柔光下反射着冰冷光泽的捕捉足从门后探了进来。 “……虫族!”埃索低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恨意。 70.龙 岛(五) 几乎像是一个讯号,眼前的门被虫族推开后,其他有动静的三扇门也相继传来砖石摩擦的声音,然后便是虫族硬要钻进来时甲壳在石门间被挤压的声响。 费兰突然一个跃起跳到他们来时的那扇门前,用力将门关上。这扇门后的通道毫无疑问是通往神殿的,他可不想让虫族跑上去,尤其是大祭司还安静地沉睡在大厅里。 将石门推上关严实后,半精灵又快速地上下检查了一下,确定虽然门里没有类似把手的东西,不从外面推开的话估计在里面很难打开。 他也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以及以前大祭司来到这里时是怎么关上内外都没有把手的门这样的事情了,身后的响动告诉他已经有虫族钻进来了,半精灵取下背上的大弓,回过身就对准左侧门前那反射着冰冷光泽的硬壳嗖地放出一箭。 杀掉第一个探进门的虫族之后,费兰跑回同伴身边,罗罗卡尔已经将毫无知觉的塞因背到了背上,虽然背起一个人对青年来说毫不费力,但是这样一来,他基本就失去了参与战斗的可能。 埃索向半精灵道谢,感激对方替他早一步想到了要阻止虫族对龙族神殿的进犯。 自发去侦查的莱文飞回来,落到费兰肩上说:“那边那扇门后面很安静,没有动静。” “那么我们还是从那扇门离开吧。”罗罗卡尔说,没有了队伍的主心骨塞因,指挥与做决定的责任就完全落到了他这个队长身上。 之所以不从原路退出,三个人都是一样的考量:不能把虫族引到神殿里去。 几个人退到了至今依然紧闭的门前,这是与他们进来的方向相对的门。如果从上往下看,把来时的门所在的一面看做六边形下面的底边的话,他们现在选择就是六边形上面的边,而左右两侧的四条边,都有虫族在涌进来。 费兰一边警戒地盯着虫族,一边回头看了门一眼,然后他略微惊讶地发现这道门有把手。半精灵立刻抬头向旁边四道门扫视,已经被推开的门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把手,连一点突起都没有。 想到这应该也是大祭司为他们留下的,费兰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看来走这条路是没错的了。 虽然也许还是有原路退出的选项,不过不管大祭司怎么想,他们是肯定不会选择的。 房间里已经钻进了十几只虫族,这些虫族看起来个头并不大,至少比他们曾经面对过的那些大家伙小多了。看起来似乎只有半米来高,虽然锋利的捕捉足与不停蠕动的嘴部让它们看起来非常狰狞,但是这个体型倒是让几个习惯与巨虫战斗的冒险者有些小看。 不过数量看起来倒是不容小觑,罗罗卡尔听着耳边源源不断的甲壳摩擦声,紧紧皱起了眉。 费兰一箭一箭切实地射杀着从四道石门后钻进来的虫族,埃索似乎不愿意破坏这个房间,所以暂时还是使用物理攻击比较稳妥。 他们已经站到了那扇安全的门前,不过并没有急着开门离开,而是紧紧盯着钻进来的虫群,镇定地观察着。 虫族一进门就向着他们爬来,甚至在探头进门时脑袋的朝向就向着这边,似乎完全没有侦查的过程。 是循着气味判断的,还是…… 半精灵想了想,放出两箭干掉已经爬到房间中央的虫族,然后两个跳跃落到了对面被他自己在刚才关闭的门前。 “费兰?”罗罗卡尔轻声喊道。 对面的混血精灵冲队长摆了摆手,然后开始跺脚拍手,看上去像是打算吸引虫族的注意。 但是不管他做了什么,进门的虫族依然准确地朝着另一边爬去,脑袋都没往半精灵那边转一下,似乎根本当他不存在一般。 费兰撇了撇嘴,放出几箭扫除障碍之后又跳了回去。 他刚跳回来,就听到罗罗卡尔沉着脸沉着声说:“是冲着塞因来的吧?” 虽然听起来是问句,但是队长先生的语气非常笃定,半精灵皱了皱鼻子,不大高兴地点了点头:“我觉得也是。” “也许是被塞因散发出来的魔力吸引的。”埃索沉吟着道。 这些虫族对声响没反应,对其他生物没兴趣,不是凭借视力或听力判断目标,而是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明确知晓目标的方位,而在那个方位里的三个人和一只乌鸦,只有塞因一个是有异样的。 半精灵啧舌道:“我怎么不知道虫族还跟猫咪有一样的嗜好。” 埃索转身拉开石门,对罗罗卡尔说:“队长,你背着塞因不方便行动,请站在我们身后;莱文,你帮忙注意一下后方是否有动静。” 接到任务安排的乌鸦用右翼拍了拍胸脯,昂首说了句“收到”便飞到伏在罗罗卡尔背上的塞因肩头,小脑袋向着通道,机警地盯着。 罗罗卡尔点头,坦然接受同伴的保护率先退出了门外,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后是长长的通道,没有灯光而显得漆黑一片。 塞因留在室内的光球有几个跟了出来,漂浮着绕在塞因身旁。青年想了想,戳了其中一个光球,尝试着说:“你们能更亮一点,到前面去照路吗?” 光球上下浮动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罗罗卡尔也没觉得太失望,他就是试试,光球不听他指挥才是正常的。 但是就在他放弃的时候,光球们突然齐刷刷地离开了塞因,飞到了一米开外的前方,停留在空中之后,亮光更盛了一些。 完全就是按照罗罗卡尔刚才所说的。 青年愣愣地眨了眨眼,听到埃索在身后说:“塞因操纵的元素似乎认得你,你是不是曾经与他的元素接触过?” 罗罗卡尔回头看了同伴一眼,凝神想了想,然后他想起了王城外那片绿油油的三叶草田。 “啊,是接触过,可是那次是风元素……” 埃索眼睛看着专注射杀虫族的半精灵,他打算等虫族到了通道里再出手。队长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不过因为不知详情,所以他还是根据塞因与队长的关系作出了猜测:“那就大概是塞因让风元素对其他元素介绍了你吧。” 罗罗卡尔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了,他感觉很微妙,因为借助塞因的风元素的时候,他与塞因还不算熟悉,他知道当时塞因对自己没什么特殊感觉,甚至还可能觉得自己很缠人很麻烦。那个时候塞因会吩咐其他元素认识自己吗? 怎么这样一想就感觉塞因在那个时候就对自己有意思似的……青年晃了晃脑袋,赶紧把这个糟糕的妄想赶出脑海。 应该不是埃索说的那样,罗罗卡尔深呼吸努力平复略快的心跳,想着等塞因醒了再问问他就是了。 这个通道似乎比下来时的那个稍微宽一些,罗罗卡尔放心地把背后交给同伴,专注地向前走着,光球配合着他的步伐移动,为他照亮前方的路。 脚下是厚实的土壤,并没有铺砌石砖,地下本该湿气偏重的,但是靴子踏上去的感觉却更像是长期干燥过后的泥土,有些沙沙的感觉。地面有些许向上的坡度,越往前走似乎越明显,看来应该是通向地面的。 罗罗卡尔背着塞因,时不时侧过头去看恋人倚在自己肩上的脸。他盼望着塞因能有些醒来的迹象,或是突然在自己耳边说话,但是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对方平稳的呼吸和略高的体温。 几个人移动的速度并不快,费兰和埃索是抱着尽量在通道里干掉虫族的念头的。但是事实与他们的期望明显背离,虫族完全是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一点数量减少的感觉都没有。 半精灵的弓箭已经不好施展了,主要进攻手段换成了埃索的魔法。狭窄的地下通道并不适合大型魔法,埃索擅长的基础魔法倒是相当有用,只是他的速度也有些赶不上虫族扑上来的频率,魔法漏掉的只能靠费兰补箭击杀。 长长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他们走了二十分钟,一点接近出口的迹象都没有。 对于一刻不停持续战斗的同伴有些担心,罗罗卡尔回过身盯着没完没了踩着同胞尸体冲上来的虫族,想了想,说:“埃索,你能将它们冰冻起来吗?或者用冰壁暂时把路堵起来。” 埃索迟疑着点头,说:“可以,但是应该会被它们打破,没办法撑太久。” 青年其实也考虑了这一点,但他还是让埃索这样做:“撑得一会儿是一会儿,也能让你们休息一下。” 费兰跟着罗罗卡尔向前跑了几步,留出空间给埃索。 埃索先用火球轰掉扑在最前面的几只虫族,然后掀起旋风将后面的虫子逼退。确保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后,他伸出手默念咒语,掌心前逐渐有寒气凝聚,随着嘎啦嘎啦的声响,凝结成一道冰壁。冰壁原本漂浮在空中,在周围寒气接触到周围的固体后又迅速扩大,仿佛紧紧抓住地面与墙壁一般,形成了一堵拦在他们与虫族之间的半透明的冰墙。 冰墙竖起后,埃索收回手,快速检查了一下,便转身跑到同伴身边。 透过仍在冒着白色气雾的冰墙,他们能看到有黑色的身影迅速靠近,然后,冰墙另一端响起了清脆的打击声,大概是虫族在用捕捉足敲打冰面,试图打碎这道突然出现拦住它们去路的墙。 费兰和埃索稍稍松了口气,他们终于有空隙可以放松一下了。 “趁现在往前走,还是在这里等它们打碎冰墙?”半精灵扭了扭脖子问。 罗罗卡尔看了看望不到头的通道前方,一时拿不定主意。 “埃索,”青年问,“这条通道大概会通向哪里,你心里有没有猜测?看地势应该会走出地面,会不会出去后还在神殿里?” 龙族少年沉吟了片刻,说:“我不大确定,但是从方向和距离上看,应该不会在神殿里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间密室也许就在神殿最外围的正下方,离开那里之后应该就出了神殿的范围。”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神殿的后面?”费兰抬头看了看通道顶端,“神殿后面是什么地方?” 埃索看了眼还没有出现裂缝的冰面,放心地继续回答:“神殿在龙眠山的半山腰上,背靠着山脊。” 罗罗卡尔有些吃惊:“山脊?难道我们现在是在一路往山顶上走吗?” “呜哇,”半精灵皱起了漂亮的脸,“这座龙眠山有多高?” 这时冰墙突然传来了“嘎嚓”的声响,埃索立刻回过头,盯着出现在冰墙正中间的裂痕,身体紧绷做出备战姿态。 “让我来,”费兰上前一步挡在他前面,对准那道裂痕拉开了弓,“你先告诉我们,山有多高。” 埃索稍稍放松了身上的肌肉,想了想后道:“具体的数字我不知道,但是龙形从山脚飞到山顶的话,我记得并不需要多久,也许一分钟,也许更短。” 半精灵闻言皱起眉:“那也是相当的高度了吧……” 话音刚落,他便松开了手中拉紧的弦,箭矢嗖的一声穿过刚刚被虫族凿穿的洞口,射穿了坚硬的甲壳。 刺耳的嘶叫声传来,冰墙对面的动静显得有些乱,但很快便又响起了敲打冰面的声响。 更多的裂痕出现在墙面上。 “先往前走,等它们赶上来后再用冰墙拦住,”罗罗卡尔做出决定,“通道似乎很长,我们需要保留体力,谁知道之后还会遇上什么。” 费兰点头,收起弓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我觉得大概用冰墙拦个三次就可以再打一场,差不多了再休息。” “嗯,就这么做吧。”埃索附议,他看着队长与半精灵走出一些距离后,才在身后又竖起一道冰墙,然后转身追赶上同伴。 虽然他们一路上打打停停,中途也得到了休息,避免了长时间连续战斗的劳累,但是通道的漫长仍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71.龙 岛(六) “我们走了多久了?”莱文看着依然漆黑一片的前路,悄悄在罗罗卡尔耳边问。 青年用力咽了口口水,皱着眉的脸庞看起来没有一丝轻松,他抿了抿嘴,不大确定地说:“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多。” “费兰和埃索看起来很累了,”乌鸦忧心地看着在它与罗罗身后战斗的两个人,又低下头看自己脚下,“塞因也一直不醒过来……” 罗罗卡尔当然非常清楚现在的状况,他心里很不好受,不是没想过与埃索或是费兰换手,让他们帮忙照看昏迷不醒的塞因,自己去与虫族战斗,他还有体力。可是他是个使用大剑的战士,在这样狭窄的通道里其实是施展不开的,甚至能够发挥的作用还不及另两个同伴。更何况他还是近战,在这样的环境里近身与大量虫族战斗反而更让人担心,所以他的提议刚说出口时就被同伴们驳回了。 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不只是埃索,罗罗卡尔也觉得在通道里解决掉虫族会更好,一旦到了地面上,虫族是否还会这样一心只追着塞因过来,没人可以保证。万一虫族趁乱在龙岛上四处爬窜,即使他们有能力消灭所有的虫族,也没办法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除此之外,最好的打算是,虫族只有现在追着他们扑杀的这一批,地面上还没有受害。如果整个龙岛都被虫族包围了,那将是多么可怕的场面—— 这是三个人都想到了,却强迫自己不去想象的情况。 “休息一下吧。”罗罗卡尔回头对落后自己五米左右的同伴说。 等埃索竖起三道冰墙暂时拦住虫族的进攻,与半精灵一同走到自己身边时,青年忍不住咬住了内唇。他的同伴脸庞和上身都被汗水浸湿了,柔和光照下的脸色也显得有些苍白。 罗罗卡尔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这些,只是默默将水囊递给他们。 “那些家伙简直没完没了!”半精灵狠狠灌了几口水之后愤愤地说。 埃索也沉着脸:“数量太多了,非常不对劲,像是怎么杀都杀不完似的。” 是的,他们都觉得这个情况太诡异了。即使是在沉暮荒漠清剿上万虫族的那一次,他们也依然能在战斗中感到虫族在逐渐减少的实感,但这次却几乎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虫族的部队仿佛跟这通道一般没有止境,就连那嘈杂的悉索声也全然没有降低,在密室里听到多大声,现在听到的也依然有多大声。 “我想我们需要临时开一个简短的作战会议。”罗罗卡尔这样说道。 三道冰墙应该能抵挡住一段时间,三个人席地而坐,围成一个圆,塞因被青年枕在大腿上,莱文则自觉地跳到他们身后去监视冰墙的情况。 “我很在意一句话。”罗罗卡尔说着,掏出萨蒙之眼,取出了大祭司留下的笔记。先前离开密室时,他没忘将书从石桌上收走,放进了萨蒙之眼里。 “巨龙的清啸,将会昭示龙族重回天地,荡去一切邪恶威胁,”青年低声念出大祭司留给他们的预言,“如果大祭司所说的包围龙岛的威胁指的就是这些虫族,我们会遇到的麻烦就是指现在这个状况的话,那么我想,这就是告诉我们如何度过这次难关的预言。” 费兰与埃索都点头赞同队长的看法。 “也就是说,这堆没完没了的虫子不是靠杀就能解决的对吧?”费兰揉了揉开始酸痛的手臂说。 罗罗卡尔颌首:“我是这么想的。”然后他看向埃索:“我想问的是,‘巨龙的清啸’是指什么?要依靠这个才能昭示龙族重回天地吗?所谓的昭示天地是指告诉法则龙族苏醒了?” “咦?”半精灵眨眨眼,惊讶地指着旁边的人说,“可是埃索明明就在这里啊,为什么还要用什么清啸来昭示?” 青年皱眉道:“所以我才想问啊,这个清啸是指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埃索静静地听着队长与费兰的讨论,看到两个人都望向自己寻求答案,他才轻轻叹息着开口:“不,我觉得,清啸指的就只是龙啸而已。” “也就是化为龙形仰天长啸一声这样?”费兰问,看到埃索点头,他觉得更无法理解了,“所以你去叫一声不就好了?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找到出口出去吧!” 埃索伸手拉住了说着就打算起身的半精灵,默默地摇头。 “怎么?”费兰不解地重新坐下。 “我不行。”埃索沉声道。 半精灵惊讶地瞪大眼睛,条件反射地看向罗罗卡尔,却见对方面色沉着,似乎早已料到般。 “为什么?” 龙族少年少见地露出了有些懊丧的神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大祭司说的清啸,是非常清越悠长的啸声,那是……只有成年龙才能发出的。” “咦……”费兰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龙族,眨眨眼,又眨了眨眼。 埃索被他盯得全身不自在,实在忍不住,自暴自弃地低声吐出一句“我还没成年”。 “……”半精灵觉得他现在笑不出来,虽然龙族少年的这个姿态让他的确很像嘲笑一番,“那……不是你还能是谁啊,总不能是塞因啊,他是混血!” 埃索沉默了,他看向队长,得到的是黑发青年无言的颌首。 的确,塞因是不可能化身为龙的,这么多年他都是人类形态,即使是出生时也只是在皮肤表面覆盖了一些鳞片,虽然有龙尾和翼根,但是很快就消失了。能化龙的龙族全都是纯血,谁都没听说过混血的龙族可以拥有龙形,塞因之前的十五代斯坦罗斯后裔都没有过这种能力。 退一万步,即使塞因有能够化龙的可能性,他既然三百多年都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可能就是因为他不会,在他昏迷不醒的现在,就算埃索向教会他如何化龙也做不到啊。 “难得大祭司为我们留下了预言,难道就没用了吗?”费兰不敢置信地低语。 罗罗卡尔仍然维持着镇定,他在心里想着如果是塞因,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想到些什么办法,会怎么做。 在第二道冰墙被虫族打穿后,青年突然开口问道:“埃索,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啊?”龙族少年抬起头,有些摸不清状况。 半精灵却整个人振奋了起来:“对啊!埃索你今年不是两百九十九岁吗?就快三百岁成年了啊!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就在这两天?” 埃索反应过来后也瞪大了双眼,他努力回想两百多年前与父亲的对话,他记得父亲提到过的,是在秋天没有错。 “好像是十一月……二日?” 费兰猛地看向青年:“队长!这个月是十月对吧!今天几号?” 罗罗卡尔连忙把自己的日志拿了出来,这是他离开家出门冒险后就一直随身带着记事的日志,他记得上一次记下日志是在与塞因定下约定之后,那之后他们用了两天穿越沉暮荒漠,在第三天到达魔彩丛林,当天就来到了龙岛,现在也许已经是凌晨,那么,今天应该是…… “十月二十九日。” 太过微妙的日期让几个人都沉默了。 通道内暂时只能听到虫族制造出来的噪音。 过了半晌,半精灵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扒了扒自己的头发,有些泄气地喃喃:“要撑上三天吗……” 难道这三天里他们都消灭不掉这些虫族? 只是这样一想,几个人就突然觉得有些失去斗志。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地上,各自垂着头,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在想些什么。 一直到莱文出声提醒:“有裂痕了!有裂痕了!它们要打破冰墙了!” 费兰与埃索抬起头,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不管怎么样,只有有这个希望就够了,撑过去吧,”半精灵拍了拍衣裤上的尘土,露出一个张扬的笑容,“既然你身上有重任,就保存体力吧,省得三天后你连化为龙形的力气都没有。” 说完,费兰转身面对着已经开始出现第三第四道裂痕的冰墙,活动了一下手臂后平静地说:“你们先走吧,我殿后。” “费兰?”罗罗卡尔重新将塞因背起,听到半精灵的话后不由得惊讶地看向他的背影。 埃索直接抓住费兰的肩,试图拉动他:“一起走。” “不要乱碰,”半精灵灵活地一扭,从龙族少年手中挣脱,又向着冰墙迈进了两步,“队长先生,你很清楚这是很合理的战术安排。你带着最重要的塞因,埃索是实现预言的关键,你们两个谁都不能出问题。最好是赶紧找到出口,这样时间一到,埃索就能立刻到地面上化龙。至于我,你们不需要担心,我才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呢,既然知道杀不光它们,我就只管拖延它们的步伐就好了。” 费兰说着回头冲同伴灿烂地一笑:“我绝对不会让这些脏兮兮的虫子从自己身上过去的。” 罗罗卡尔不作声了,只有埃索还在试图说服半精灵一起走。 “不需要这样,我们交替着战斗,还可以用冰墙拦截趁机休息,我不会累到倒下的。” 龙族少年的话并没有说动混血精灵,他斜了一脸焦急的龙一眼,略带嘲笑地说:“未成年小朋友的体力和战斗经验就不要逞强了,在荒漠那次虽然你的确是显得挺可靠的,可是三天并不是几个小时,你觉得你撑得住?就算你体力没问题,魔力的消耗跟得上?” 埃索急了:“你体力比我更差!荒漠的时候你连手臂都抬不起来了不是吗!” “我又不是要跟那次一样用力杀死这些虫子!”费兰低吼了一句,手中箭矢突然射出,直接穿透一只正从被打穿的冰墙里钻出脑袋的虫族,“我会斟酌自己的体力,况且近距离射击比远距离攻击空中的敌人轻松多了,不要太小看我!” 说话间,又是三支箭矢破空而去,轻松将几只虫族钉在了地面上。 “总之你们快走,我不会站在原地不动,实在撑不住我也是会跑的,你就趁现在好好恢复体力吧,龙族小朋友,”费兰用脊背撞了身后杵着不动的埃索一下,“快走。” 然而顽固的龙族就像生了根似的一动不动。 费兰几乎要被气笑了,心里却又禁不住有些感动,只好迫不得已地说实话:“哎哟,真是够了,你是木头还是石头啊!老实说了吧,我要用毒,你们在这里我完全不敢用啊!快给我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我的毒飘不了太远。” “毒?”埃索终于有了点反应。 罗罗卡尔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我似乎的确的听说过,有一部分精灵族爱用毒的。” “我就是那一部分精灵族,”费兰连射五箭拦住越过冰墙的虫族,说,“但是我的毒不是淬在箭上的,那是一种毒雾,会误伤同伴,所以跟你们在一起我从来不用,也怕伤到别人或是别的生物。这里环境这么好,不用毒太可惜了。我敢保证我的毒至少能拦阻这些虫族一天,如果它们有那么多的话,所以你们赶紧走,让我放心地用。” “会误伤?那你自己怎么办?”埃索又紧张了起来。 半精灵已经开始磨牙了,他怎么觉得这头龙这么磨蹭烦人啊,虽然这么关心他是很好啦。 “我的毒我当然免疫,但是我没有解药啊,所以你们都要离远点,尤其是你!” 埃索回头看了队长一眼,罗罗卡尔冲他点点头:“埃索,你要学着相信同伴,费兰不会骗我们。” “没错,这才是最好的队长。” 费兰微笑着对罗罗卡尔眨了眨眼,然后便不再说话,专心地攻击眼前的虫族。他这次不再是瞄准虫族的致命部位,而是注重一箭能刺穿多少只虫族,封住它们的行动力。这样一来效率比以射杀虫族为目的要高了不少,只是制造虫子串而已,那些虫族挤挤攘攘叠在一起,简直是随便射一箭都能刺穿一串。 埃索虽然还有些不放心,但是他的确已经被说服了,踌躇了片刻,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费兰,撑不住了一定要赶过来会合,”他留下这么一句,然后果断转身,“莱文,走。” 半精灵没有回应,但是嘴角无声地扬起,在同伴们看不到的地方轻轻点了点头。 小队暂时地兵分两路,这一分开,再次会合时,已经是十月三十日的凌晨了。 独自支撑了一天的费兰大概只留下了奔跑过来的力气,才刚到他们身旁就累瘫在了地上。埃索确定半精灵只是疲累过度,手指上虽然有被弓弦划破的细小伤痕,身体其他部位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站到同伴前方等待仍然源源不绝袭来的虫族。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比先前的密室略小的房间,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紧闭的石门。罗罗卡尔与埃索到达这个房间时已经是白天,有很细微的阳光透过门缝漏了进来。知道打开这扇门就能离开通道去到外面,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只是顾虑着不知外面是否也有虫族,所以没有尝试开门,而是决定等半精灵赶过来再作打算。 费兰赶到后,并没有与他们多做交谈,三个人连语言都很少交换,只是很默契地了解到,打开这扇门的时间要延迟到十一月二日了。 幸好罗罗卡尔有萨蒙之眼,里面储备的水和食物让他们这几天不至于因为饥饿或是缺水而消耗体力。 虫族仍然不断出现,不过大概是因为这个房间距离虫穴,或者说距离虫族聚集地已经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所以在消灭一批虫族之后,下一波虫族需要隔一段时间才会赶到,这给了埃索一些喘息的时间。 虽然如此,长期的施法依然让这头缺乏作战经验的年轻龙族越来越疲惫。 埃索撑了半天之后,便被罗罗卡尔勒令休息,自己与他交换。这个房间虽然不大,但也有足够空间可以挥舞大剑了,青年终于可以站到虫族跟前保护同伴,而不再是一味地被同伴保护了。 而塞因,依然昏迷不醒,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时间到了十一月一日凌晨时,本来只是有些体温偏高,看起来只是像是睡着了的塞因,身体突然开始泛起红光。一开始红光很微弱,看似很温和,塞因的表情也显得很放松,埃索也说没感觉到龙血有什么异常,罗罗卡尔与费兰就暂时强迫自己放下了心。 但是随着时间过去,笼罩塞因全身的红光渐渐越来越亮,甚至照亮了半个房间。红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分离出诡谲的光影,仿佛是什么不详的信号,让罗罗卡尔心里逐渐开始不安了起来。 十一月第一个早晨的阳光隔着门缝在门的另一端若隐若现时,青年狠狠挥下只有七八分威力的一剑,虫族的硬壳被剑气割破深深的缺口,没有被劈成两半,不过对于夺去它们的生命来说,这样的伤口也足够了。 “铛”的一声,青年手中的大剑剑锋重重敲在了石砖地板上,他双肩微微耸动着,大口地喘了一会儿气。 看着已经被虫骸铺满了大半的房间,罗罗卡尔深深皱起眉,咬了咬牙,回头道:“我觉得,我们需要出去。” 一直坐在地上的费兰点点头,撑着墙站了起来:“的确,再待在这个小房间里杀虫子,我们很快就要被这些残骸淹没了。” 埃索看起来也没有异议。 罗罗卡尔收起大剑,走回去把散发着红光的恋人背起来。 “你可以吗?”半精灵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知道队长战斗了十几个小时,肯定也相当疲累了。 青年虽然眉眼间带着倦意,但露出的笑容却丝毫未打折扣:“我剩下的力气绝对比你们的要多,别担心。” 他说着,稳稳地背着塞因站了起来,刚要伸手去开门,就被埃索从一旁拦住。 “我走前面。”还有一天就要成年的龙族少年说。 罗罗卡尔没有任何犹豫地让开位置,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他已经听到身后传来虫族踩踏着同胞尸骸接近的声响了。 埃索忍着额头不断传来的刺痛,这是长时间频繁使用魔法造成的精神力低下的警报,虽然与队长交班之后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但是现在看来恢复的情况不大理想。只是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他们必须再撑一天,不,只剩大半天而已,撑过去,只要自己还有力气化为龙形,应该就能迎来希望的。 这样想着,埃索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拉开了眼前的石门。 耀眼的光亮顿时铺天盖地地闯了进来。 三个人顿时闭起了眼睛,身后越来越近的响动让他们不得不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摸索着走出门外。幸好他们并不是一直处在完全黑暗的环境中,光球的亮度不低,塞因也在几小时前开始发光,这让他们没花太多时间去适应久违了好几日的室外阳光。 门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草木的清新香气扑鼻而来,阳光照在身上非常的温暖,轻拂的微风也让一直很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下来。 然而,在适应了光线,完全睁开双眼后,几个人瞬间瞪大了眼睛,僵在了原地。 罗罗卡尔甚至感到内心深处浮起了一股也许可以称之为绝望的黑暗情绪。 眼前的山林非常美好,美好得宛如画一般,费兰知道若是将这景色画下来,应该会有许多人为之赞叹。 如果,没有半空中那些密密麻麻,远看像是一片黑云的存在的话。 罗罗卡尔感到自己的脑中有一段时间的空白的,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了,连这“一段时间”有多久他也不知道。等他蓦然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地上,塞因被下意识地护在怀里,莱文在一旁忧心地看着自己,而费兰和埃索正一前一后护着他与虫族战斗,看地上的虫骸,似乎并不是刚刚开战的样子。 “罗罗……”乌鸦仰着脑袋看着他,叫了名字却又哽住,不知往下该说什么似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罗罗卡尔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褪去了茫然无措的神情,坚定的光芒重新回到了那双黑宝石般的眼眸中。 不能慌,不能害怕,看看自己这像什么样子,罗罗卡尔在心底斥责了自己几句。 他看了看怀里的恋人,俯身在对方额上落下一吻后,轻轻将他放在地上。 “莱文,麻烦帮我守着塞因一会儿。”他摸了摸乌鸦的脑袋,留下了这一句话后,握紧了大剑的剑柄,站起身来。 不就是被无数的虫族包围了吗,只要撑够时间就好了吧,他们做得到的,他们怎么可能做不到? 罗罗卡尔与在战斗中分心看向自己的同伴们交换了个眼神,表示自己没问题后,接替了费兰的位置,挥剑劈杀从石门后不断涌出的虫族,让半精灵用弓箭去对付空中那些长翅膀的家伙。 然而虫族的数量实在多得超出想象,甚至根本不是沉暮荒漠那个虫柱可以比拟的了,只靠三个人如何努力也渐渐落了下风。地上的虫骸越积越多,虫族却似乎完全不见减少。罗罗卡尔他们已经是在机械化地动作着了,手脚似乎并没有在听大脑使唤,仿佛是自己在动,而大脑早已钝化,几乎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一般,进攻和闪避完全是靠着本能。 撑不住了吗?可恶,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啊,只差不到一天而已,明明只要过了午夜,埃索成年之后,这一切也许就能结束了……为什么这些恶心的虫子会有这么多啊!怎么杀都杀不完,到底是有几万只啊! 在极度的疲累中,三个人脑海中所想的事情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就在罗罗卡尔感觉自己似乎再挥出一剑,手中的大剑可能就要脱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莱文惊叫的声音。 反应已经相当迟钝的青年还没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后就猛然掀起了一股强烈的疾风般,吹得他差点没站稳。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感到一阵惊人的强大气势从背后铺开,带着迫人拜服的高贵威压,不容置喙地压迫下来,力气已经所剩无几的青年连抵抗也做不到就向前一跌,跪坐在了地上。 罗罗卡尔本来就由于艰难的战斗而不正常的心跳忽然愈发剧烈了起来。 下一秒,在猎猎不止的风中,一阵威严十足的长啸猛地冲天而起,仿佛穿透云际般响彻天地,连脚下的大地都为之震颤。 72.龙 岛(七) 有好几秒的时间,罗罗卡尔完全没有办法把我现状,他的思考能力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根本无法理解此刻发生了什么。 那是……龙啸吧?紧压着脊背的迫人威压和气场,是不是说明他的身后有一头龙? 可是今天才是十一月一日吧,埃索还没有满三百岁,也就是说埃索还没有成年,埃索说没有成年是不能发出龙啸的,那么,现在回荡在天地间的悠长啸声不是埃索发出的? 罗罗卡尔感觉自己终于抓到了一点什么,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右前方,他记得之前埃索就在那个位置不停扔火球烧虫族的。 而埃索果然就在青年所认为的位置上,单膝着地,一手扶在左膝上,一手撑着地面,看起来似乎跟罗罗卡尔一样,撑不住身后的威压跌倒在了地上。 所以,现在发出长啸的果然不是埃索啊……罗罗卡尔呆呆地想。 那么,是谁? 这么一想,青年的心脏就开始乱了起来,有一种无法明喻的期待在膨胀,却又被刻意小心地压制着,他甚至都没理解自己在期待什么,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开始转头向后看。 视线扫过同样瘫坐在地上的费兰,半精灵完全是面向着他的后方的,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惊异。 罗罗卡尔感觉心跳又快了几分,全身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起来。即使此时此处有别人盯着他看,也绝对看不出他在颤抖,更不会知道他其实有些踌躇,因为这一刻整个龙岛都被威严的龙啸撼动,而青年转头的动作又显得是那么的流畅。 在这流畅而短暂的动作里,罗罗卡尔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 他转过头,毫无预期地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刺眼光芒闪得眯起了双眼。 罗罗卡尔连抬手去遮挡光芒都忘记了,只是硬生生地承受着,等待适应后,他眨落眼中泛起的泪水,这才发现那强光是反射了秋日阳光产生的,而那反光的东西,在阳光下流淌着一片动人的银色。 那是一大片带着美丽金属光泽的亮银色,正对着阳光的部分能聚起强烈耀目的光芒,其他部分则显得光滑明亮,随便一个动作便有醉人光泽轻轻划过。 青年又眨了眨眼,慢慢仰头向上看,这才将眼前美丽生物的全貌收入眼中。 银色的巨龙伸长了优美的脖颈,微微昂首向着远方的天空长啸着,晶莹整齐的鳞片沿着皮肤肌理排列出柔韧的曲线,能够感受到覆盖在底下的肌肉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巨龙的双翼微微张开,似乎是因为周围没有让它全部伸展的空间,翼膜看起来光洁细腻,青年禁不住在脑海中想象着那样一双漂亮的翅膀展开之后会是怎样的高贵美丽。 罗罗卡尔只见过三位龙族的龙形,埃索是健壮的蓝龙,他的龙形相比起美丽,给人更深的印象是强悍,甚至于有些粗犷而不够唯美,但那完全符合所有人类对巨龙的想象;而大祭司米榭的龙形非常的纤美,虽然体型看似与埃索差不多,但看起来简直就像小了一号似的,青年相信大祭司的龙形也是拥有强大力量的,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对那漂亮的水晶龙产生一种对方有些纤弱的观感。 但是此刻,眼前这头银色巨龙简直胜过了埃索与大祭司,罗罗卡尔不由得这么想。 它很强,任何人看到它的第一眼都会这样认为。它的威压让人不得不拜服,它的气势能让普通人为之颤抖,更不用提那强壮的躯体、有力的四肢和尖锐的趾甲,大陆上几乎没有什么生物能撑得住被它的爪子来那么一下吧。当然,罗罗卡尔不认为会有什么生物脑壳坏掉会主动招惹这一头浑身散发着强大而威胁气息的庞然大物。 但是,与它的强大毫不抵触的是,它非常非常的美丽。它的啸声充满了不容反抗的威严,浑厚低沉却又悠长清远,而它的姿势看起来却是那样的优雅惬意,仿佛根本没有用上什么力气,从优美的脖颈到长长的龙尾,都透出一种浑然天成与生俱来的高贵沉静气质。 强大而又美丽的高贵生物。 罗罗卡尔简直要屏住呼吸,似乎被迷住了一般沉醉地仰望着银色的巨龙。 几秒后,他那迟钝的大脑开始慢慢恢复运转。 这种强大、美丽而又高贵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似曾相识? 尤其是那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光泽的银色,他发誓自己见过这个颜色,而且,还是每日都能见到。 “……塞因?” 罗罗卡尔几不可闻地呢喃出声,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期望得到答案。 可是塞因是混血,混血可以变成龙形么?就算能,那么为什么三百多年间一直没有过的能力,会在今天突然出现? 脑中都是这些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啸声还在持续。 大祭司最后留下的预言在这时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 『巨龙的清啸,将会昭示龙族重回天地,荡去一切邪恶威胁。』 思考能力似乎一瞬间彻底回到了身上,罗罗卡尔一个激灵,他明明还在战斗中,怎么居然看着巨龙出神,发起呆来了? 青年抓住掉在一旁的大剑,使力想站起来,却发现早已到了极限的身体一旦放松下来,就再也挤不出一分力气了,他此刻别说站起来,连想要稍微抬起坐在地上的臀部都做不到。 罗罗卡尔为毫无战斗力的自己惊出了冷汗,连忙看向四周。 然而,他惊奇地看到,就在刚才还包围着他与同伴们不停攻击的虫族,竟然全都倒下了,就连空中那些嚣张地振动薄翅的飞虫也都坠到了地上,仿佛在瑟瑟发抖般抽搐着。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他还能看到有虫族簌簌地跌落,只这一会儿的时间里,本来在他视野范围内铺天盖地的虫族竟全都倒了下来,龙岛上方晴朗明媚的澄清天空又再次完整的露了出来。 悠长的龙啸渐渐止息。 罗罗卡尔扭头看向同伴,发现他们脸上都露出了一种放下心来,又掩不去惊疑的神情,想必自己也跟他们一样吧。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那头银色巨龙,却蓦地发现自己与对方的视线对上了。 那是一双看似非常冷漠的眼眸,也许是因为看不清瞳仁,只能看到淡得仿佛灰色的浅紫色光芒,毫无感情的冷光总会让人感到退缩的。 但是罗罗卡尔觉得,他从那双瞳眸中看出了温柔。 “塞因?”再次试着呼唤恋人的名字,而这一次,罗罗卡尔感到自己可以确定了。 除了塞因,还有谁能给他带来这样安心的感觉呢? 回答青年的是银龙微微眯起的眼眸,看起来似乎弯了一下,然后,罗罗卡尔突然感到身后有了支撑。 他回头一看,是银龙漂亮的尾巴温柔地环了过来。 青年放心地向后靠去,将疲累无力的身体完全交给身后结实有力的龙尾,还趁机上手摸了一把那微微泛着光的龙鳞。 入手的触感冰凉细腻光滑,青年忍不住叹气了一下。 如果在炎炎夏日里抱着这样令人舒服的鳞片午睡,该是多么惬意的美事啊。 然后,侧着头开始走神浮想联翩的罗罗卡尔就感到,左耳旁传来了一种被收敛了的压迫感,以及一阵陌生却亲切的气息。 是银龙巨大的脑袋凑到了近前。 青年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了塞因最喜欢的笑容。映着阳光的灿烂笑颜,美好得让巨龙忍不住蹭了上去。 罗罗卡尔伸出疲软的双手,抱住了银龙的大脑袋,把脸颊贴在了它嘴边的鳞片上,轻轻蹭了蹭。 半精灵在一旁看着这温情的一幕,不知为何觉得鼻子有些酸,他揉了揉鼻头,低头看向不知何时蹭到自己腿边的乌鸦。 情人间的温馨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几个人就同时一动,一同微微侧过头,提高注意力在留意什么似的。 怎么似乎听到类似雷鸣的声音。 下一刻,那声音更大了些,几个人才听出来,那分明是与刚才塞因发出的同样的啸声! 最开始是从似乎非常远的地方传来的清啸,紧接着,仿佛是被那声清啸唤醒似的,其他的地方也响起了相同的声音。 一时间,远近不一先后各异的龙啸从四面八方传来,在广阔的龙岛上此起彼伏。 大地再次被撼动,微微抖颤了起来。 埃索却抖得比地面还要厉害,他的双手深深陷入了泥土里,全身都不可自抑地颤抖着,激动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他狠狠咬着嘴唇不让它们落下。 那是他的族人的声音,那是他小时候记忆中十分寻常的情景,那个时候,龙岛上时不时总能听到龙的啸声。龙族是喜欢用长啸表达情感的,喜悦时,愤怒时,悲伤时,甚至只是感到心情愉快时——比如睡了香甜的一觉醒来——它们都会习惯性地发出啸声。即使是未成年的幼龙也很喜欢模仿成年龙的啸声而发出吼叫,虽然吼叫声无法像清啸那样传得那么高那么远。 埃索没有告诉他的同伴们,他带着他们回到龙岛时,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让他多么的难过。这不是龙岛,这不是他所知道的龙岛,龙岛应该总是热闹的,龙是那样的庞然大物,一举一动总会带出一些动静。而失去了这些动静,只能听到自然的风声和水声的龙岛,让这位还未成年的年轻龙族无可避免地产生不好的想象,就好像他的族人已经全都消失了一般,即使他能感受到族人们的脉动,即使他也清楚族人们只是陷入了沉睡。 所以此刻,当被记忆中的龙啸再次环绕时,他真的很想借口自己还没有成年,所以还能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哭泣—— 为了他复苏的族人,为了他重回原貌的家园。 巨龙的清啸,昭示龙族重回天地。 罗罗卡尔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不由得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大脑袋。 龙族苏醒了! 莱文有些慌乱地在地上跳来跳去,似乎不大适应这样声势浩大的龙啸,费兰本来想把它抱进怀里捂住它的小脑袋的,却看到它突然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半精灵身后。 “怎么了?”费兰边问边回头,然后,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埃索他……唔?”乌鸦天真的声音刚刚响起,就被半精灵一把搂进了怀里。 莱文抬头不解地看着费兰。 温和地笑着的混血精灵轻轻地竖起食指,摇摇头示意莱文不要出声,然后摸了摸它的脑袋安抚它。 就让那个到明天才成年的孩子尽情地无声流泪吧,那是他的权利不是吗?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人能够阻止一个龙族少年喜极而泣,就连他这个毫无关系的半精灵都感动得不行呢。 罗罗卡尔静静听着此起彼伏的龙啸声出神,等他回神,就贴着塞因问:“也就是说,法则的那个弥补平衡漏洞的应急措施已经解开了?”塞因既然从沉睡中醒了过来,他就又习惯性地向对方寻求解答了。 可惜塞因只是稍稍歪了歪脑袋,好像有些困惑似的,也许他也并不确定吧。 随着龙啸的持续,龙岛上开始铺开一种庄严而厚重的气场,那是所有龙族一瞬间同时发出的强大气势重叠而成的威压,罗罗卡尔与费兰控制不住地心慌了起来,费兰怀里的莱文更是开始颤抖。 就在他们感觉那股气场的压迫感上升到最高点时,耳边回响的龙啸渐渐停歇,随后,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头顶上方传来。 他们抬起头,惊讶地看到龙岛上空不知何时浮现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那似乎是由无数个小魔法阵组成的大型法阵,一个个魔法阵层层交叠,一环扣着一环,从未见过的符文密密麻麻地环绕着,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魔法阵。其中每个小魔法阵都有着各自的颜色,竟让龙岛上方的天空一时间七彩斑斓。 突然,从下方射出了一道亮光,直击空中的魔法阵群,点亮了其中一个法阵。被点亮的魔法阵轻轻顺时针转动了起来,然后,就像是启动了开关似的,它周围的法阵也陆续被点亮,开始了转动,有的顺时针,有的逆时针。很快,所有的小型魔法阵都或快或慢地旋转了起来,而巨大的圆阵本身也开始了转动。 各种颜色的光芒在空中绽放,慢慢地汇聚在一起,渐渐融合成了纯粹的白光。白光越来越亮,到了某个时点,毫无预兆地骤然大盛了起来。 强光逼得罗罗卡尔与费兰不得不紧闭双眼避开视线,即使眼眸紧紧闭着,也能感受到那光芒仿佛透过眼皮眼睑直设进来。 青年只觉得眼前完全成了一片白色,再也感不到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强光早就已经褪去,罗罗卡尔却是不敢睁眼的,只焦急地等待着被刺激的视觉慢慢恢复正常。直到纯白消失,他偏了偏脑袋,发现自己又能感受到光影了,这才小心地睁开双眼。 然后就诧异地睁大了那双染了些泪雾之后越发像是晶莹剔透黑宝石的大眼睛。 在龙啸齐发时还在他们周围地上挣扎的虫族,竟然全都不见了。 是不见了,消失了,一丝踪迹都没有了。 这是怎么回事? 黑发青年与半精灵都在来回张望,似乎是要找到哪怕一点虫族的残骸,然而他们什么都没看到,那些让他们苦战了几日的虫子竟然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太过不可思议的情况让他们连话都说不出来。 打破沉寂的是抹掉泪水抬起头的埃索。 龙族少年的声音带了些缺水造成的沙哑,听起来有些陌生,他说:“这就是所谓的……『荡去一切邪恶威胁』吗?” 罗罗卡尔这才想起大祭司留下的预言的后半句。 是指这个意思吗?那些铺天盖地杀也杀不完的虫族,被刚才那个巨大的魔法阵消灭了? 青年抬起头,后知后觉地发现龙岛上空的魔法阵已经不见了。 所以,现在是一切危机都已经过去了吗?他们度过了大祭司所说的难关,迎来了最后的光明了吗? 那么是不是说,塞因也已经没事了? 罗罗卡尔突然神色激动起来,他想更用力去抱住塞因的脑袋,想问清楚恋人体内的龙血现在怎么样了,但是他发现自己使不上力了,抱着银龙的大脑袋的双臂上突然传来强烈的酸软感觉,他甚至有些举不住,很想把手放下。 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厚重的振翅声。 是不同于虫族薄翼的那种,听起来可以卷起疾风的强有力的振翅声。 几个人同时转头看过去,就看到一阵耀眼夺目的光芒从环绕着他们的高大树丛后缓缓升起。 如果不细看,罗罗卡尔会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大丛瑰丽的水晶。 “大祭司!”埃索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 身上的鳞片闪耀着圣洁光芒的水晶龙姿态优美地降落在不久前还被虫骸覆盖的地面上,眨眼间就化为了人形。 在巨龙身形消失的地方,一位身着洁白长袍的男子微笑着站在那里,长身鹤立,周身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男子有着一头柔顺的洁白头发,光泽动人,并不像年华老去的那种苍白,而是似雪似冰,在阳光照耀下甚至显得有些通透。他将白发随意扎起搭在身前,随着他步步走近,罗罗卡尔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该如何形容那张脸才适合呢?平心而论,在身为贵族,见多了漂亮人物的罗罗卡尔眼中,眼前的龙族并不及塞因高贵俊美,也没有费兰的精致面容,虽然容貌秀丽,但也只是个普通的秀丽。然而那双眼睛,即使此刻背着光,也仿佛落满了细碎的阳光,又或者那是揉碎了的星光?总之竟是璀璨得像要将人吸进去,吸魂摄魄一般的醉人心神。 那就是能看到未来的眼睛吗?罗罗卡尔心想。就因为这双眼睛,让那张原本并不太出众的脸硬是提高了不少水准,加上对方身上柔和舒服的气质,优美得简直让人一眼难忘。 龙族的大祭司米榭来到他们跟前,先是看向了神情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埃索,眼中闪现着惊喜。 “埃索……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虽然大祭司的长相看起来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他已经活了两万多年,但是不知为何,没有人对于他的长辈口吻有任何违和感。 埃索已经连话都答不上了,只知道对着大祭司用力点头。大祭司伸出手掌示意他等等,然后将视线投向了一旁的银色巨龙。 “你就是塞因吗?”大祭司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塞因将脑袋从恋人怀中轻轻移开,对着这位龙族的大祭司,又或许该说,对着他所崇敬的先知大人,庄重地垂下头,仿佛模拟人形时鞠躬一般。 大祭司显得非常的高兴,他伸出手摸了摸塞因的头,微笑着说:“你可以试着恢复人形,在心里想想看,这并不需要咒语。” 塞因照做了,很快,他就感觉身体一轻,几乎没有任何不适感,他就变回了人类的样子。 他还未来得及对切换形态这一全新体验感到新奇,就看到罗罗卡尔在失去龙尾的支撑后,无力地倒在地上的样子。 塞因吃了一惊,顾不上与大祭司说话,连忙几步上前将恋人扶了起来,却发现刚才还睁着大眼睛的青年此刻已经闭上瞳眸,失去了意识。 “啊!费兰!” 莱文的惊叫声突然响起,塞因抬头看过去,发现他的另外两个同伴也倒在了地上。 饶是一向镇定的塞因也不由得有些惊慌,他低头抚上罗罗卡尔的脸颊,有些温热,但握住手却感到手心微凉。他找不到青年身上有外伤痕迹,也不知道治愈魔法有没有用,但他还是念动了咒语。 大祭司等他停下后,走过来说:“我想他们应该是长期战斗疲劳过度了。现在快正午了,这里会被太阳直射,还是把他们带到神殿里去休息吧。” 塞因想起自己刚刚醒来时,用龙形看到的周围的激烈战况。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也不知道恋人与同伴战斗了几天,但只是那满地的虫骸与铺天盖地的虫族,就足够他了解到他们撑得多么辛苦。 冷漠的银发法师感到眼眶有些发热,他强忍着心里不断上涌的感动,没有出声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大祭司的好意。 73.龙 岛(八) 风波过后的龙岛十分平静。 这份平静并不是安静,从昨天到现在,龙岛各处都在冒出各种响动,各种动静,龙族们穿行在林间,嬉戏于水中,偶尔发出一些叫声,即使响动不大,也足以让整个龙岛显得热闹非凡。 塞因知道,这才是龙岛应有的样子,比起他刚刚来到时感受到的过分寂静,他更喜欢这样生气勃勃的龙岛。 虽然十分热闹,但是整座岛都散发着平静祥和的氛围,塞因在神殿外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坐着晒太阳,心里也觉得十分平静。 他昏睡了好几天,错过了不少事情,因此掌握不清楚整个过程,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一觉醒来之后,所有的问题就都已经完美解决了。 沉眠了两百多年的龙族苏醒了,而被折磨了自己三百多年的龙血的躁动也平复了。 是彻底的平复了。 塞因的身上流着的是人类与龙族的血液,他并不是纯正的龙族,虽然出生时带了些龙族的性状,但确确实实是以人类婴儿的形态诞生于世上的。身为大陆上唯一一系人类与龙族的混血,在他之前的十五代斯坦罗斯后裔都无法化为龙形,混血无法拥有龙形便成为了固定的常识,没有人能想到塞因可以与纯血龙族一样变身为龙,而他也的确从未拥有过这样的能力。 老实说,他不是没试过的。在他还是个小小少年的时候,他的确想象过自己可以变成一头漂亮的龙。但不论他怎么想,身上都没有任何变化,至于正确的化龙的方法是哪一本书上都没有讲述,也没有人可以教给他的。在受尽龙血折磨之后,他也彻底放弃了——如果可以变成龙形,哪里还会这样痛苦? 正是因为无法化身为龙,人类的身体无法承受继承自斯坦罗斯的强大魔力,三位老师才将他的部分魔力封印了起来,而魔力的不完整又导致了龙血为了解放魔力而在他体内冲撞躁动。 如果他能化为龙形,不仅不必担心身体对魔力的承受程度,即便是龙血躁动也不会让他太过难受。龙血躁动会加速全身血液的流动,在龙族庞大的龙形中,血液流速再快也不过是让体温升高,全身燥热,心情烦躁而已,绝对不会感到痛楚。是因为人类的身体太过渺小而又脆弱,加速后的血液流动很快就完成一个循环,这大大超出了人体的负荷。 这一些,是将同伴们移到神殿内休息后,大祭司在与他的单独对谈中告诉他的。 大祭司说,其实龙血躁动并不是缺陷或毛病,而只是龙族的一种自我修复。 并不是每一个龙族出生时身上都是完美无缺的,一点小缺陷,或是一点体质上的小问题,都会引发龙血的自我调节。这是一种本能,为了让龙族强大、健壮、顺利存活的本能。 龙血的这种活动是从幼龙期就开始的,持续到成年期的是极少数,因为龙岛上的多种植物都能起到抑制龙血过分躁动,而又不影响自我修复的作用。幼龙从小开始食用,甚至不需要长期食用,偶尔吃上一些就能撑过龙血躁动带来的不适,慢慢度过自我调节修复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一般在龙族成年前就会结束。 塞因的情况太过于特殊,又由于一直生活在人类帝国,对龙血躁动的认知太少,也无法食用可以抑制躁动的龙岛植物,便只能硬生生地承受龙血在体内肆虐的痛苦。再加上他那个时候只有人形,龙血再怎么尝试修复魔力与身体的不平衡也收效甚微,随着塞因的成长而日益增长的魔力更是逼得龙血无视身体的承受力加大了力度,最终导致了整个人的发狂失控。 说完这些时,大祭司无奈地笑着说:“这个世界在法则之下,真是什么都要维持一个应有的平衡,对吧?” 其实米榭本人和塞因都不是很清楚,究竟塞因昏睡的那几天里,他的身体中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也许……原因就在你吃过的龙岛植物上。”大祭司沉吟了许久后,这样说。 塞因吃掉的不只是那朵可爱的龙歌花,埃索为他摘来的那些,虽然还有一部分收在恋人的萨蒙之眼里,不过在他们进入密道之后,大概是青年不放心,又递了几株给他吃下。那似乎是叫做龙指莲的多肉植物,吃起来味道不错,所以他嚼着嚼着就给吃完了。 “可是,就算是因为我吃下的那些植物,但我也只吃了一朵龙歌花和几株龙指莲而已,会有这么大变化吗?”塞因不解地问。 大祭司脸上也有些困惑的色彩,但他还是用很平稳的语调回答道:“对于普通的龙族来说是没有的,但是塞因你从来没有吃下过这类植物,来到龙岛上时龙血又十分活跃,这个时候的龙岛植物……大概刺激太大了吧。龙岛的植物是深植在龙族血液里的记忆,我想,你应该从遥远的先祖身上继承了下来。” 塞因回想起刚刚到达龙岛时感受到的那种直达灵魂深处的共鸣,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来自同族的血液的呼唤,现在想来,他当时似乎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涌起了强烈的归属感。 “我的推测是这种刺激将你体内潜藏了三百多年的龙族本能激活了,你出生时身上就带有龙族的特征,龙形应该并不是难以想象的事;再加上你本身的强烈意志与龙血的双重刺激下,你的身体也许第一次与血液达到了一致,你的潜意识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头龙,”大祭司说着,抬头看着他温柔一笑,“即使你的体内只有一半的龙族血统,但你依然是一头龙,是我们龙族的族人。我猜,塞因你大概从来未曾真正认为自己是龙族,对吧?你只认为自己是混血,认为自己只有一半的龙血,并不是纯血的龙族,但又与普通人类不同。你对人类帝国有归属感,有深深的责任心和感情,但是你仍然觉得自己无法融进去,对吗?” 塞因沉默着点头。他的确不确定自己究竟属于什么,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人类,然而寿命、魔力,以及体内龙血的折磨,让他无时无刻不切实感受到自己与人类的不同。至于龙族,他从来没去想过,可能是因为不能变成龙形,让他没有办法认为自己是一头龙吧。 大祭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那手的力道非常温柔,塞因觉得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安抚力量,从自己的左肩轻柔地漫至全身。 “没有自己是一头龙的自觉,就不能化为龙形吗?”银发法师平静地问,他觉得他有点懂了。 大祭司点点头,说:“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普通的龙族是以龙形出生的,所以不需要特别培养这个意识,反而化为人形需要训练,所以我想,也许塞因你的情况是反过来的。” 塞因觉得这样的解释非常有说服力,真相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 这番谈话是在大祭司照看过他的同伴们,确定他们只是累坏了之后,在罗罗卡尔与费兰休息的房间外与塞因匆匆完成的。那之后,大祭司表示要去召集族人向他们解释一切,让塞因也好好休息一下,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至于埃索,则是被他的父亲带回去了。 那天大祭司提议将倒下的同伴们带回神殿休息,塞因刚刚答应,就看到一头巨龙有些慌张地朝这边飞来,还没完全着陆便化为人形跳了下来。 塞因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中年的埃索。 大祭司的介绍证实了塞因的猜测,来的正是埃索的父亲,大祭司在笔记中提到过的伦萨特。他是神殿的守卫,陷入沉睡的地点里神殿不远,醒来长啸结束后,伦萨特直觉有哪里不大对,看到天空中巨大的魔法阵后,他知道一定是大祭司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就急忙赶了过来。 结果却看到地上躺着一个跟自己长相极为相似的人。 在知道那是在自己沉睡期间不知不觉就快成年的自家儿子时,伦萨特的表情真的很精彩,精彩到塞因此刻回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 伦萨特终于消化完部分现状后,就帮忙把埃索拎回家去了。不过塞因能感觉到没多久他就回到神殿,在大厅里等候大祭司。 守卫的职责还是大于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累得睡着了的儿子的吧,塞因向后靠了靠,抬头迎向清晨柔和的阳光,闭目养神起来。 他现在心里非常平静,似乎出生以来头一次这么平静,全身都仿佛轻快了不少。 只可惜,他的恋人还沉醉在香甜的梦乡里,睡了快一整天了还没有醒来。 塞因看了日期才知道自己昏睡过去多久,也知道了他的同伴们战斗了多久。 撑过了那么长时间的战斗,真的是很辛苦的事情,所以睡得久一些也并不奇怪。能够好好睡一觉,把身上的疲劳都消褪干净就最好了。 而且趁着恋人熟睡,在对方脸上各种骚扰抚摸磨蹭,也是挺有意思的。 塞因对此一点都不脸红。 他本来是一直陪在青年身边的,那天聊过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大祭司,他一个人醒着在神殿里也闲着没事干。莱文那只小乌鸦虽然没有倒下,但也是跟着撑了好几天的,今天早上塞因到费兰的房间看他们,发现自告奋勇守着半精灵的乌鸦被睡相豪迈的半精灵压在小臂下睡得正香。他想把莱文解救出来,又怕打扰那小东西的安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那一人一鸟维持原状了。 而罗罗卡尔的睡意看起来还很浓,一时半会儿大概还不会醒,被走廊外明媚的清晨阳光吸引的法师就一个人走出来,散散步,晒晒太阳。 就在塞因惬意地享受洒在脸上的温暖阳光时,耳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看到小道上有人向这边走来。 对方似乎也同时看到了塞因,一愣之后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就似乎有些兴奋地快步走了过来。 那是两位龙族的女性。她们站在离塞因几步远的地方,有些小心翼翼又带了些期待地看着他。 塞因习惯性挂起客气的公式笑容,尽量让自己的视线看向对方的脸。龙族女性的裙装跟人类那种包裹全身的不同,长度居然只到膝盖上方,光洁的小腿完全露出来了。虽然不清楚龙族这边的礼仪,不过非礼勿视总是正确的吧,塞因心想。 也许是因为塞因的笑容看起来很友好,两位女性似乎稍微放松了些,对视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位头发浓密乌黑的女性开口问:“请问,你是大祭司昨天提到的……那个混血的塞因吗?” 塞因微微一愣,随后想到大祭司要向族人解释他们陷入沉睡的前因后果,必然是要提及自己的。 看来是对混血感到好奇的龙族姑娘,塞因一边觉得自己有种被观赏的微妙感觉,一边微笑着点头承认。 “你长得真好看!” 另一个拥有一头热情红发的女性直白的称赞让塞因差点露出苦笑。 嗯,他很久没有被这样赞美了。 毕竟是皇族,塞因对于这种场面的应对可谓是刻在骨头里般得心应手,亲切笑容雍容气度从容谈吐,虽然只是表面上的社交礼仪,但也仍然很快就让那两位龙族女性彻底放松下来,凑上来攀谈。 “我们只是想到神殿后面来采些密龙藤的,没想到居然能见到你,真是运气太好了!啊,抱歉,我们是不是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阿纳斯塔娅,你可以叫我斯塔娅,”红发女性说着指向身旁的同伴,“她叫朵拉尤妮斯。” “叫我尤妮斯就好。” 塞因点头问好。 相比沉稳的尤妮斯,斯塔娅明显活泼许多,看着塞因的欣赏眼光也毫不遮掩。塞因看着有些好笑,这样的性格别说在贵族里是绝对没有的,就是在平民里也很少见,毕竟女孩子总是有些矜持的,少有这样直勾勾盯着男人看的。 塞因一边觉得非常稀奇,一边挂着得体的微笑回视对方,但是斯塔娅突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他连微笑都有些挂不住了。 那个张扬着鲜艳红发的女性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说:“塞因,你有对象了吗?能不能让我生下你的孩子?” 一向从容淡漠的银发法师顿时瞪大了眼睛。 74.龙 岛(九) 这是什么情况? 塞因觉得自己被吓到了,自己跟眼前的这位女性才交谈了不到五句话吧?而且,这甚至已经不是求爱,是赤裸裸的求子嗣了吧?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露出个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礼貌地说:“很抱歉,我已经有恋人了。” 想到正在身后不远的神殿里熟睡着的恋人,塞因有些毫无道理的心虚,幸好他不在这里,虽然不知道青年会不会吃醋,吃醋了又是怎样的表现,但这样的场面谁都不想被恋人撞到吧。 斯塔娅的态度倒是出乎意料的干脆,听到塞因拒绝,她只是面露失望地叹了口气:“太可惜了,难得继承了斯坦罗斯的魔力呢。” 听起来简直像是问人借本书,被婉拒之后顺口表达了一下遗憾而已,毫不拖泥带水。 塞因微微挑眉,他已经听出来斯塔娅对自己没有一点恋爱感情,非要说的话,更像是想要自己的血统。 这并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他听说过北地的狼人族有一部分村落就依然保持着这种习俗。相比起感情,他们更重视血统,甚至没有婚姻一说,只是单纯为了生育下更强大的后代而互相结合,几乎每个村民都有复数的对象。 如果说龙族也是如此,塞因并不会太惊讶,但是他记得先前的确听埃索说过,龙族对于子嗣的繁衍没有太强的执着,还说他们认为能够超越繁衍本能,即使无法留下子嗣也要在一起的爱情是最为伟大的。 那么,眼前这位一上来就求子嗣的女性是怎么回事?看她同伴的表情,似乎完全不惊讶,也没有半点不赞同,仿佛这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塞因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换来了斯塔娅毫不淑女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说那些话的都是雄龙啦!” 咦?塞因顿时表现出了兴趣。 斯塔娅一点都没有刚刚被拒绝的尴尬,她笑嘻嘻地给塞因解释:“只有雄龙才整天抱着那些爱情至上命中注定什么的浪漫想法,我们雌龙就实际得多了,虽然也不是不憧憬美好的爱情,不过寿命这么长呢,与其为了那些缥缈的摸不着的东西耗费时间,还不如生几只小龙崽养着玩玩。” 听起来实在是十分的……豪放,塞因笑着问:“龙族的女性……我是说雌龙们,都是这么直接开口的吗?” 本来他还想是不是斯塔娅比较大胆,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尤妮斯也点了头。 “我们龙族现在雄龙比雌龙要多将近一倍,虽然对我们来说‘资源’是挺充足的,可是雄龙大部分都在憧憬命中注定的唯一,在求偶的时候就谨慎得多了,”尤妮斯微笑着,有些无奈地说,“本来龙族在正式结合前与其他对象发生关系是很平常的事,不过自从族人数量稳定之后,大家似乎也不再过分热衷于生育更多的后代,还有一些拥有浪漫情怀的雄龙开始希望自己一生只有一个对象。这倒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只是非常影响繁衍啊。” 斯塔娅在一旁耸耸肩,补充道:“其实龙族寿命很长,所以大家都不着急,成年的族人里挑不上也还可以等未成年的那些长大。可是对于我们雌龙来说就无聊了,大家就都聚在一起帮着养小龙崽。但是小龙崽再可爱也是别人家的,就算不急着找伴侣也是会眼红的。他们雄龙既然都追求爱情去了,我们就追求谁能生出最漂亮最可爱的小龙啊,谁也不吃亏嘛。” 是这样算的吗?塞因有些目瞪口呆,张了张口,然后又闭上。 算了,就当是龙族特有的风俗吧,没必要用人类的思考方式去衡量。 虽然听着跟人类似乎是完全相反了,不过很有意思。想到他的先祖斯坦罗斯也有可能是一个追求命中注定的爱情的龙族,塞因就觉得有些微妙,又确实感觉到了命运。 命运是一环扣着一环,紧紧相连的。 塞因继续听斯塔娅和尤妮斯给他讲龙族的事情,这才知道雌龙之间隐隐有种攀比谁家孩子更漂亮的风气,所以看到单身又长相英俊的雄龙,想象对方的孩子会很好看的话,大家就都会直接上去搭讪。雌龙受孕几率似乎挺高,如果辅以食用某些特殊植物的话,大部分情况下一次就能成功。 “倒也不是所有的雌龙都急着生龙宝宝啦,”斯塔娅说,“不同的龙孕期也是不一样的,孕期短的那些当然都不急啦,哪里像我们。我如果想生龙宝宝,它要在我肚子里待上八十年呢!” “这么久?”塞因十分惊奇。 斯塔娅苦着脸用力点头:“就是这么久,尤妮斯是黑龙,比我短一点,也要五十年,还不算孵化期呢,像大祭司那样的水晶龙,那都得百年以上。只有绿龙最好运了,一年可以生一次。” 塞因好奇地问:“银龙呢?” “你是银龙?”斯塔娅重新去看塞因的发色,然后点点头,“对诶,你是银龙。银龙也很好生,也就三年而已。” 尤妮斯好笑地看着忿忿鼓起腮帮子的同伴,说:“可是绿龙和银龙一胎只能生一个蛋,你们红龙能生五个呢。” “那也得我能生啊!”斯塔娅瞪眼,“那些雄龙整天就在做梦,优哉游哉的,根本是在浪费生命。就算说是要寻找命中注定的伴侣,也没看见他们又多积极,还相信什么超越繁衍本能的爱情才是最伟大的,结果雄龙都找雄龙去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就不是?” “因为时间还有很多啊,而且也不是所有的雄龙都那样。”尤妮斯微笑,不慌不忙的样子与斯塔娅形成鲜明对比。 红龙姑娘哼的一声扭头。 塞因忍着笑问她:“你很着急,所以一见面就问能不能和你生孩子?” 斯塔娅十分认真地点头,然后嘀咕着说:“虽然没有成功过,不过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就有人答应了呢,先开口的先赢。” “我就说是你太直接把雄龙到吓到了,”尤妮斯笑嘻嘻地拆朋友的台,她还特地抬头对着塞因说,“虽然不少雌龙都会主动邀请雄龙,但是斯塔娅是最不矜持的一个,请不要把她当作我们其他雌龙的普遍写照。” “尤妮斯!”斯塔娅的脸蛋快跟她的头发一样红了。 塞因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样一场交谈让他心情非常愉快,获得了一些龙族的情报也让他很满足,明白一切痛苦和劫难都过去后,他整个人就非常的放松,对方又是如此直接而坦率,他便乐得抛掉贵族那一套应酬方式。 不过他笑到中途,就感受到留在房里的魔法阵有了反应,是罗罗卡尔有了明显的动作。 虽然青年可能只是睡梦中翻了个身,但塞因还是站了起来,婉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恋人还在神殿里休息,他出来只是散个步,现在想要回去陪着对方。 不知何时已经放松地坐在地上的两个龙族姑娘连忙跟着起身,一脸的抱歉:“不好意思耽误你了,很高兴能认识你,与你聊天,我们可以跟族人炫耀去了,他们肯定都很羡慕我们!” 斯塔娅到最后都表现得像个小女孩,塞因却有种那两位女性都比自己年长的感觉,毕竟在龙族里,他才成年不久,而急着生育下一代的雌龙总不会是刚成年的吧。 挥手道别后,塞因转身打算走回神殿,才走了几步,又听到斯塔娅在身后喊他。 “塞因,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塞因回过头,颌首。 “你的恋人是人类女性吗?” 银发法师微怔,而后微笑起来,回答道:“不是,他是人类男性。” “原来如此。”斯塔娅满意地点头。 再次道别,塞因走向掩在翠绿矮树丛中的神殿偏门,才踏上台阶,红龙姑娘没怎么刻意压低的声音就传进他耳里。 “我就说雄龙都是这样的。” 塞因失笑。 走在长廊上时,魔法阵传来的波动渐渐明显起来,塞因期待地加快了脚步,推开房门后就直接奔向床边。 时机正好,青年的睫毛正在微微地颤动,没一会儿,塞因便再次看到了那一对纯净清澈的黑宝石。 “醒了?” 塞因带着脸上无法抑制的笑,弯下身凝视着青年的双眼。 罗罗卡尔眨了眨眼,褪去眸中的迷茫,然后立刻将焦点紧紧锁定在了眼前的温柔笑脸上。 “塞因……塞因!” 青年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塞因后撤得非常迅速,不然两个人的额头就得漂亮地撞在一起,想想就觉得很疼。 罗罗卡尔显然是回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一切,他上下打量着坐在床沿的银发法师,目光在对方身上来回巡梭,久久没有说话。 塞因微笑着,任他看。 似乎终于确认眼前的人是完好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罗罗卡尔才带着希冀抬起头,轻声问道:“你已经没事了,对吗?” 俊美的法师笑得越发温柔,他捧起青年的脸,抵住对方的额头,轻轻颌首说:“对,我已经没事了,龙血很稳定,虽然可能偶尔会有些不安稳,不过大祭司说继续食用龙岛的植物就好了。” 罗罗卡尔抓住捧着自己脸颊的手:“那,魔力呢?” “可以化为龙形,就已经没有问题了。” 青年眨了眨眼,抿着唇深深看着塞因,沉默了几秒后又说:“所以,你可以跟我回家了?” 塞因一怔,想起在荒漠中彼此许下的约定,眼眶微微发热,他郑重地点头,一字一句地说:“对,我会跟你回到边境,到你的家里,正式拜见你的父母,我们约好了的。” 眼前的黑眸明显地绽放出了光彩,青年松了口气露出笑容,塞因只觉得心口非常的温暖,他情难自禁地吻上了恋人的唇。 甜蜜的亲吻里有着黑暗过去、迎来光明的欣喜,甚至还夹杂了一些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战栗。 两个人放纵自己沉浸在彼此的拥抱中,用无数个吻来宣泄心中无法言表的感触。 打断他们温情的,是罗罗卡尔肚子的叫声。 塞因猛地想起青年昏睡了将近一整天,肯定已经饿过头了,这才松开紧紧环抱着对方的手臂,从旁边的小桌上端来一盘水果。 “抱歉,是我疏忽了。你先吃些水果垫垫肚子,一会儿再吃午饭。” 水果是大祭司昨天让人送来的,也是龙岛的特产,给罗罗卡尔和费兰准备的是当年斯坦罗斯曾经带去给伴侣品尝的种类,吃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龙岛的水果普遍很大一个,颜色也异常鲜艳欲滴,一看就饱含水分,罗罗卡尔吃了两个有拳头大小的紫色果实,甜美的果肉让他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塞因就在一旁给他说明他们三个昏睡之后发生的事情,以及大祭司关于自己化龙的解释。 罗罗卡尔也把塞因倒下后,虫族如何出现,以及他们战斗的过程简短地告诉了塞因。 源源不断的虫族,无法停歇的战斗,塞因完全能想象到那是怎样艰难的几日,从他睁开覆盖在龙目上的四层重睑,看到铺天盖地的虫族的瞬间,他就知道他的同伴们一定经历了一场可以称得上惨烈的战斗。 塞因信赖同伴,他相信他们的实力,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为自己不能成为助力反而成了负累而感到内疚,也并不妨碍他为几乎没有受伤,仅仅是因为消耗太多精力与体力而倒下的同伴们感到自豪。 银发的法师觉得,这个时候比起道歉,道谢更加恰当。 于是他微笑着说:“谢谢你,罗罗,谢谢你一直背着我,保护着我。” 罗罗卡尔也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这不是应该的吗?你要道谢的话,不能只对我一个人说,还有费兰和埃索,就连莱文也帮忙照看过你的。” “当然。”塞因含笑点头。 “对了,我记得大祭司出现之前,天上有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出现,那个是什么?怎么好像它一发光之后,虫族就全都不见了。”罗罗卡尔想起自己倒下之前心里的疑惑。 塞因耸了耸肩,道:“我并不确定,大祭司说那是龙岛自古就有的,代代祭司口口相传的咒语,只说在家园面临危机时使用,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大祭司说他是看到大量的虫族之后突然想起来的,就试着吟唱出来了。” 罗罗卡尔一脸的惊奇:“那,那一道从山下打上去的光,是大祭司干的?” “是的,”塞因点头,“似乎是为了正式启动魔法阵。那些魔法阵都太复杂了,我没记住几个,不过我想,那应该是一种自我防卫。” “自我防卫?”青年重复道。 “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也没有根据,也许只是完全依靠直觉的猜测吧。我是觉得,那个巨大的魔法阵的作用是保护龙岛,消灭不属于龙岛的侵略者,”塞因顿了一下,“至于智慧种族,也许被排除在外了,还有莱文和我们带来的灰驼也没事,世界上居然存在这么严谨精确的魔法阵,真的很让人惊讶。” 龙族的魔法似乎与人类的魔法有着明显的区别,并且出乎意料的古老深奥,塞因对此兴趣非常深厚,如果不是大祭司事务缠身,他想他一定会缠着对方要求释疑的,不说别的,就是大祭司留在大陆上的四个魔法阵,他就已经心痒痒了很久了。 不知道龙族有没有相关的藏书,要是能够借阅那么几本该多好啊。 在塞因盘算着怎么说服大祭司的时候,莱文突然从他没有关上的门外飞了进来。 “塞因塞因!费兰醒了!费兰醒了……嘎!罗罗你也醒了啊!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乌鸦聒噪地围着罗罗卡尔飞了好几圈,然后被不耐烦的塞因大手一挥拍到了墙上。 只有表情显得冷漠吓人的法师根本没用什么力气,莱文毫不在乎地从墙壁滑到床上,顺势一个打滚又跳起来,继续嚷嚷:“你们睡了好久!虽然我也睡着了,可是我睡着的时间跟平时差不多!你们睡了一整天呢!费兰也刚刚才醒过来!” 塞因觉得自己对这只吵得不行的大嗓门鸟的忍耐力有了明显提高,他伸手戳了一下乌鸦的脑门,对青年说:“我过去看看他。” “我也去。”青年说着就要下床。 这时门口传来半精灵带着笑意的声音:“不用,我过来了。” 莱文一看,又叫了起来:“费兰你怎么不好好躺着!” “躺着做什么呀,都躺一天了,而且我累的是手臂,又不是腿脚,”半精灵懒洋洋地挪进来,一屁股坐在塞因昨晚睡的另一张床上,“一个人待着好无聊的,我就在这儿了。” 塞因看出来费兰还挺有精神,便放下心来,不过还是询问了一下对方现在的身体状况。 几个人就坐在一间房里聊天等吃饭。 到中午的时候,埃索跟着大祭司一起过来了。 三个人一只乌鸦在看到他的瞬间同时开口给他送上祝福—— “埃索,生日快乐。”这是异口同声的塞因与罗罗卡尔。 “哎哟,恭喜你终于成年了!”来自整个人歪在塞因床上的半精灵。 “埃索埃索!生日快乐!”嗓门最大的自然是扑扇着翅膀,看起来有些“手舞足蹈”的乌鸦。 埃索雷格斯,今天正式进入成年期的蓝龙,一进门就被同伴们杂乱无章的祝福声砸得一愣,好一会儿才露出了个爽朗开心的笑容。 在一片笑声中,短暂分隔了一天的冒险小队再次聚在一起,流淌在他们之间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氛围。 虽然几个人看起来精神都很好,但为了让他们完全恢复,大祭司还是劝他们多休养几天,不需要急着赶回大陆。 精神力消耗过大的埃索自然是乖乖听话的,费兰也勉强不来,他本来就是小队里体力最弱的一个,手臂的酸痛虽然经过一天的休息缓解了一些,但是要叫他拉弓还是做不到的,只能等待自然恢复。 那几天几夜的战斗里消耗最少的就是罗罗卡尔了,虽然最后他也连续战斗了近两日,不过或许是因为年轻,他恢复得非常快,醒来的第二天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塞因为了适应龙形,在学习龙族知识之余,还要遵循大祭司的教导,每日都保持一到两个小时银龙的形态。罗罗卡尔似乎对他的龙形非常喜爱,尤其对那些银色的光洁龙鳞爱不释手,几乎到了看到他化龙就紧紧黏着不撒手的地步。 之前由于对未来有太多不确定,导致两个人即使心意互通,彼此间的亲密度也并不是很高。现在一切阴霾扫尽,塞因也乐得与恋人天天腻在一起,罗罗卡尔要抱便让他抱,要摸多久便摸多久,宠溺得费兰和莱文天天指着他们嚷嚷塞因人格变了。 当然,谁都知道小乌鸦是被那只闲得发慌的半精灵教坏了,单纯跟着起哄的。 几个人在龙岛上住了一周,眼看时节已经是深秋,冬天并不是旅行的好季节,路途又相当遥远,他们要离开最好是趁现在。 埃索向父亲和大祭司表明了自己想要在大陆上游历冒险的意向,据说伦萨特本来不大放心这个实际上只有十年半阅历的儿子,不过在大祭司的劝说下,最终同意让儿子出去历练一下。 只不过在放他离开之前,伦萨特给他恶补了许多知识就是了,短时间内大量的填鸭式灌输让埃索在与同伴们会合时还有些觉得耳鸣头晕。 离开龙岛那天,天气非常的好。前一晚似乎下了一场小雨,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即使站在空中浮岛上,身旁偶尔都有薄云掠过,但抬头看去依然觉得天空很高。 秋高气爽的早晨,相当适合再次踏上旅程的样子。 几个人决定从神殿所在的龙眠山顶出发,在高处起飞能让龙族从一开始就借助风力获得足够的速度,不需要跳跃或是用力扇动翅膀制造气流,在需要载人的时候,后者显然并不是最佳选择。 大祭司来到山顶为他们送行,几天的相处让他对这几个年轻人相当喜欢,尤其是塞因,在教导他龙族的知识与魔法师,对方超群的领悟能力让大祭司相当惊喜。 有这么优秀的后代,想必斯坦罗斯也会很高兴的吧。 罗罗卡尔和费兰把差点被遗忘的灰驼们牵了过来,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它们好歹不会不停地发抖了,毕竟整座龙岛都被龙族的强大气场笼罩着,它们也避无可避,胆子又没有小到能被吓死,只好硬生生的习惯了。 塞因倒是觉得,这几只灰驼没有被虫族啃掉真是太神奇了,明明被拴在神殿前没法逃跑的。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一行人向大祭司道别后,塞因施放了浮空术,然后与埃索分别化身巨龙,然后俯下身,让罗罗卡尔和费兰牵着灰驼爬上自己的背。 在他们走到山顶崖边,准备启程时,听到身后传来大祭司温和却又有力的声音。 “祝你们一路平安,孩子们,欢迎你们再到龙岛来。” 两声龙啸响起,那是对大祭司的回应,然后,塞因与埃索用力一蹬后足,巨大的身躯自山崖上跃出,宽大的龙翼呼啦一声张开,乘上秋日微凉的风,向着东边滑翔了出去。 巨龙优美的身姿破开空中悠闲的白云,优雅地飞离龙岛。 而它们经过的地方,能听到友善的龙啸声,那是龙族们在祝福踏上旅程的年轻族人。 塞因这几天都在练习飞翔,虽然他自觉已经相当熟练,但是恋人坐在背上时就又不同了,他紧张得甚至有些僵硬,虽然也许无人看得出来。 现在他才体会到当初载着他们飞到龙岛的埃索有多辛苦,头一次载人的压力实在不该小觑。 被身旁的混血族人钦佩的埃索此刻也没好到哪里去,就算已经有过一次载人的经验,他这回也仍然只是第二次,该紧张的还是会紧张。 于是两个小心翼翼的新手一心只想着保持平稳,完全不敢飞得太快,等大陆西海岸的风景终于映入眼帘,已经是临近正午时分了。 他们降落在美丽的海岸上,寻了处避风的地方稍作休憩。 让塞因帮忙生火之后,罗罗卡尔开始张罗午饭。这次的食材几乎都是龙岛的特产,有不少大陆上没见过的珍稀野兽,伦萨特送了他们一些肉质鲜嫩的,都被罗罗卡尔收进了萨蒙之眼里。 同样从龙岛上带出来的,还有大量的植物。虽然塞因不需要把这些东西当作药一般每天都吃,不过青年还是收集了不少备着。 午饭过后,在海风的吹拂下,小队开始分道扬镳。 塞因是要与罗罗卡尔前往普拉提诺家求婚的,这个费兰和埃索都知道,虽然半精灵也很想去看这个热闹,但是他此时更记挂着精灵族居住的古树森林。 大祭司说,现在法则已经重新达到了一个新的平衡,从龙族苏醒的那一刻开始,虫族将不会轻易被智慧种族打退,更不可能被消灭,而那些变异了的低等魔兽和猛兽,也将会持续它们惊人的繁衍能力。 智慧种族必须一直与这些威胁共存——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新平衡。 “大祭司那样说了,我对古树森林就有些放心不下了,”费兰说,“既然你们接下来并不是打算继续冒险,我就不掺和你们的私事了。” 从大陆西岸到位于东北部的普拉提诺家领地,几乎需要横穿整个大陆,入冬之后的北方很可能会被大雪封锁,塞因他们要想在第一场雪落下之前到达,那就肯定不能悠哉地边做任务边前进了。 埃索和莱文都表示要跟着费兰去精灵的森林里看看,塞因知道,同伴们是不打算妨碍他们二人世界。 又或者该说,是不想看到他们亲密的样子。 当然不管真正的理由是哪个,塞因都乐得没人打扰。 “突然就分来了,有点寂寞呢。”罗罗卡尔看着骑着灰驼站在对面的费兰和埃索。 莱文站在青年肩上一个劲儿地蹭,像是要蹭够一个冬天的份似的:“罗罗不要舍不得我!不要舍不得我!” 青年笑着摸了摸乌鸦黑亮的羽毛。 其实塞因也觉得有些寂寞,他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等莱文蹭够了,磨磨蹭蹭也还是飞到了费兰肩上,罗罗卡尔看了看身旁的恋人,又看向即将分开的同伴,突然开口道:“明年我们再一起组队吧。” 费兰和埃索都愣了一下,看青年微笑着说下去:“既然虫族变强了,低等魔兽和猛禽猛兽的数量也增加了,需要冒险者的任务肯定也会增多,我们明年再出来冒险一趟,说不定能大赚一笔呢。” 塞因在一旁听得笑了起来。 半精灵和蓝龙对视了一眼,也笑了:“哎呀,队长既然开口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明年的小队里请一定要留着我的位置呀。” “说好了!”罗罗卡尔催动灰驼走上前,与费兰相视一笑,举起右手,击掌。 “明年春天见。” 做下这个约定后,他们便各自踏上了旅途。 塞因与罗罗卡尔沿着西海岸向北边一路疾驰,在海角沿着坡道拐上了魔彩丛林边缘后,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好安静。”慢慢走了一会儿后,罗罗卡尔突然说。 少了话最多的混血精灵和聒噪的乌鸦,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似的。 其实只是回到了这趟冒险旅途之初,队伍里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虽然并不会觉得尴尬,但这样的安静,还是让青年感到了寂寞。 费兰和莱文的存在感真的很强烈呢。 塞因笑了笑,伸手将青年的手握在手心里,说:“到了明年,就又会热闹到烦人的地步的。” 罗罗卡尔侧头看向安慰自己的恋人,想了想,又高兴了起来:“你说,我们明年春天要不要偷偷到古树森林去接他们?对啊,你答应过带我去看精灵族的树屋的。” “我是答应过,”塞因用拇指摩挲掌心里的手,“不过我们明年春天不过去。” “为什么?” 塞因笃定地说:“是他们要到王城找我们。” 青年眨眨眼,望向塞因。 银发法师也看向他,阳光在他身后为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俊美的脸上是浓浓的笑意。 “他们要到王城参加我们的婚礼。”塞因说。 罗罗卡尔一怔,脸上微微红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想想又说:“明年春天吗,会不会太快?” “你觉得太快吗?” 青年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是不觉得……就是不知道对父亲母亲来说会不会太匆忙。” 赶在入冬前回到家里,向父母介绍恋人,然后开春就结婚吗?要让父亲提前处理事务,才能放心放心离开领地前往王城出席婚礼,虽然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过可能还是有些勉强吧,年末年初又是事务繁忙的时节,罗罗卡尔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计算起合适的日子来。 恋人完全没有拒绝自己变相的求婚,这个认知让塞因心情非常的荡漾,以至于他虽然知道此刻青年正在认真思考,也还是忍不住将脑袋伸过去,就这样骑在行进中的灰驼上吻住了对方。 一吻完毕,塞因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他意犹未尽地又在青年脸颊上亲了一下,掩不住愉悦地说:“谢谢你答应我。” 罗罗卡尔知道自己一定脸红了,但是比起不好意思,他此刻更觉得开心,也控制不住嘴角上扬。 “我迫不及待带你回家了。”青年嘟囔了一句。 塞因笑了起来:“如果你真的这么着急,我可以载着你飞过去,我的速度绝对比这两只毛茸茸的家伙快多了。” 罗罗卡尔眼睛一亮,但马上又叹了口气:“我觉得会吓到他们的,你的身份大概就足够父亲慌张的了。” “我只是个不被族谱记载的皇族而已,”塞因耸肩,“不过,这个身份如果能让他们立刻同意婚事,那倒也挺有用的。” “我觉得他们会喜欢你的。” “真的?”塞因挑起一边眉。 罗罗卡尔用力点头:“我保证。还有我的弟弟妹妹们,他们也一定会喜欢上你的。” “哦,我都忘了我会得到附带的一群弟弟妹妹……这样看来,最大的阻碍也许是你的哥哥,幸好他在王城。” 想起那位书记官大人,塞因默默在心里对对方道歉:对不起,我的确抢走了你的弟弟。 “……普利莫哥哥只是太过操心了而已。” “也许吧,不管怎么样,我都觉得我有必要隐瞒自己的年龄。” “……” 两只灰驼驮着一时没有了声音的两个人走进了魔彩丛林。 半晌,丛林里传来了青年的声音。 “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嗯?” “瞒报个三百岁吧。” “……”这究竟是夸他看起来年轻呢还是嫌弃他老呢?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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