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师父不疼,师妹不爱,自己已是扶不上墙,偏偏还有一个专欺负人的精英师弟,顾明轩的人生简直是一片黑暗。 有生之年能遇上端木,本以为是老天垂怜赐了个又端庄又温柔的大美人给他,结果只是将原本尚算平静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 这江湖他从未想去涉足,却总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盘算。 行一步,是一步,步步为营。 不知这往后是患难显真情,还是日久见人心。 改了下文案OTZ 就是一个笨蛋师兄,一个精英师弟还一个图谋不轨的坏教主……这是一个师弟用血与泪的教训教导师兄路边野花不要采的故事。 和媳妇聊天打屁脑补出来的玩意儿。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 乔装改扮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明轩,凌初,端木雅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都说烟花巷是个无夜的地方,其实也只是到三更,三更之后,办事的办事,归家的归家。送走了客人们,几个烟花女子闲了下来,围坐月下小亭中,吃干果喝香茶唠嗑唠嗑。 全然一改客人面前的千娇百媚,一女子打着扇,一脸气鼓鼓的模样道:“姐妹们都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可我看,这女人的话也未必就能尽信。” 亭中女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有个年长的才掩嘴笑了笑:“哟,这是谁惹了我们家小莺儿呀。” “琳姐姐,你是知道的,从我接客前妈妈就答应了人家那位顾公子的一副画,这都快半年了,今天好不容易顾公子来,又是给秋月画,妈妈太偏心了。” 两个年少些的少女本来只是在旁听听,忽然大大的杏眼扑扇了几下,其中一个插话道:“莺姐姐,琳姐姐,你说的那位顾公子,可是那个‘轻叹朱红’?” 听见这名字,莺儿仿佛怒气更盛,拧着眉道:“可不是吗。到如今人家,连顾公子的脸都还没见上一面呢。” 见姑娘们或气急或好奇的模样,琳儿笑了笑,神秘兮兮道:“那人,姐姐我倒是见过几次。” 这话一出,三个年少的女子立刻激动的凑了过去,七嘴八舌的问这儿问那儿。 “真的?顾公子长什么样?” “听说顾公子年轻的紧,年纪也不过雪儿这般大小?是真是假?” 琳儿也不卖关子,喝了口茶水,便缓缓道来:“那公子初来时啊,十七八岁的模样。背个箱子一身布衣,莽莽撞撞的,貌美如花的姑娘们站在跟前正眼都不敢看,一副愣头青的样儿,妈妈可嘲了他好一番。可谁知,真人不露相,那画笔一在手,就仿佛换了个人似地。名姝衣衫零落在他眼前脸不红心不跳,落笔又稳又神,画出来的女子活色生香,仿佛能从画中走出来似的,经他画过的姑娘全都红透烟花巷,别说是你,现在就是咱风月楼的红头牌要求他一副画,也要等到他有空下山来才好。” “顾公子为何住在山上?他若是住到我们风月楼来,那不是方便许多。”不知哪个女孩子一言,引得亭下女子皆娇滴滴的哄笑起来。 琳儿打着扇子,又道:“倒不知他住哪座山的哪儿,只总听他说自己‘我下山来’‘要上山了’‘两更前得回山上’。顾公子肯定是有家室的,有时下山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就算不偷偷摸摸的来,几时回去也都安排的死死的,不许太晚,他一面画着画一面都得小心翼翼的听打更。” “噗,难道家中有母老虎。” “说到这事儿,记得有回妈妈打赏了打更的,嘱咐他烟花巷收锣。结果顾公子被妈妈拉着一连出了三幅画,恍然不觉画到天亮。破晓时顾公子听到公鸡报眀,那是吓得够呛,急忙收了画具灰头土脸的跑回去了,然后猜猜怎么着?” “怎么着?” “连着一月没再见过他,再跑来风月楼的时候,妈妈说作画时看到他袖口滑下,手臂上的的淤青还没全消呢。” 说到这里,亭中的美艳女子们都笑得前仰后翻,静谧的夜充盈着银铃般的笑声。 “可见男人就是这样色胆包天,这样打还是记不住疼要往这儿跑。” 初春深夜。一阵凉风吹进窗,正收拾着画具的顾明轩身子一抖,“阿嚏”一个大喷嚏。 侧卧在床的美人见状露出迷人的微笑,单手撑起身子,一面随意收拾着半褪的衣裳一面起身靠了过来。 “是否着凉了?顾大才子。” 顾明轩抹了抹鼻子,摇头道:“没,不碍事。” “屋里尚且吹着凉风,恐怕屋外更是更深露重。不若……”美人的芊芊玉手从顾明轩的身后环了过来,若有若无的抚过顾明轩的腰和衣襟。身为风月楼多年的头牌,秋月与这轻叹朱红认识久些便也算熟络,风月楼其他女人兴许还敬着他几分,秋月可不。 最难消受美人恩,见多了如此的场景,顾明轩也已应对自如,忙推开了这名为秋月头牌的手:“在下二更前还要回山上,恐怕不得逗留。” “又是这句。”秋月她不恼,笑着绕到了顾明轩的跟前,手轻轻一抬拉了腰带,方才画中的丰腴而美丽的身体便近距离的展现在了顾明轩的跟前。 “不是秋月自夸,多少公子哥为求与秋月春宵一度不惜一掷千金。公子才情出众,不若今夜就让秋月伺候,无偿哟?” 见顾明轩下意识的移开了视线,秋月反而更靠了过来,丰满的双峰轻轻贴在了顾明轩的外衣轻轻摩擦:“怎样啊,顾公子?” 顾明轩深吸口气,与美人直直对视了几秒,又转移视线瞅了瞅自己收拾好的画具箱子,闭目仰头。 秋月见状,以为他从了,轻笑一声,却不料松懈之时他冷不丁的一扭头,说时迟那时快,拎起自己的东西撒腿就跑。 顾明轩跑了两步,手还没碰到门把手,肩膀就被一只玉手按住,“额啊啊啊——”随着失衡的一声惨叫,他整个人已“轰”一声后仰过去被扳倒在了地上。 顾明轩后脑撞得迷迷糊糊,等回过神来时,外套都已被人解开了。 卧去,这姑娘动真格的。 好在顾明轩尚有一招,眼看腰带要失守,急忙扯着嗓子就喊:“张妈妈!张妈妈!张……唔……唔唔唔!”喊了两嗓子嘴就被一手捂了上,好在顾明轩在地上扑腾了会儿,救星张妈妈就推开门进来了。 张妈妈一进门,就看自家的姑娘跨坐在顾明轩的身上,一手捂着他嘴,一手扯着他的腰带,而顾明轩则是一手在解救自己的嘴,一手在死死守卫着自己的衣裳。 这场面在青楼那也常见了……不对……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哎呦我去这是搞啥玩意儿啊!”张妈妈手绢一挥。 这么一折腾,从风月楼出来时已是二更出头,顾明轩只得斜挎着装着画具箱子一路狂奔,只望着快些回到承天剑派。 没错,承天剑派。这个甚至连女人都打不过的顾明轩,就是十年前年那名震一方承天剑派的大弟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顾明轩刚跑出几步,漆黑的夜空中就飘起了小雪花,雪越下越大,不停的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从烟花巷中出来,行人一个没有,灯火也不再明朗,黑漆漆的路上顾明轩冷的直颤,但却不能停下脚步。就在这时,前方似有光点靠近,顾明轩眯起眼,确认了远处有一个亮光,正缓缓走近。 脚步不停,距离近了些,顾明轩才看清那是两人在雪中缓步走来。走在前头的似乎是富裕人家,双手入袖,轻软貂裘,跟在后面的下人一手提灯一手举伞,背上还背着行囊。油纸伞遮住了前面那人大半的脸,只见着两片浅红色的唇。 “公子留步。” 几欲擦肩而过的瞬间,顾明轩耳边传来了一个略低沉但好听的声音。 “?”下意识的停下脚步,顾明轩扭头朝后看去,伞下的那个富家公子也转过身面向着他,见顾明轩停下脚步,他领着随从靠近了一些。 “敢问公子,蓝田巷怎么走。” “啊蓝田巷……”顾明轩想了想,便指着东南方向道,“往前三百尺左右右拐,走两条街就到了。” “谢谢。” “不客气。” 顾明轩正准备继续赶路,那人却又开口了。 “公子似乎在赶路,雪下的这样大多不方便,正好在下多有一把伞,不如公子先拿去用吧。” “咦?” 顾明轩再次扭头,果然见那下人从行囊中取出了一把伞。 虽然心底是十分想要,但毕竟萍水相逢,顾明轩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这怎么好意思。我要怎么还你。” “蓝田巷,丹青雅阁。” 富家青年从下人手中接过伞,又靠近了几步走到顾明轩的跟前交在他手中。接过伞的时候触碰到对方柔软的手,顾明轩心里暖融融的,感激的看了看手中的伞,又看向对方的脸,这一下正对上一对黑漆漆深邃得不见底的眸子,顾明轩竟愣在了当场,如此近的距离,他才看清了对方的惊世容颜。 真是个美人!明眸生辉,朱唇泽润,带着笑意的眼角下一点浅色的泪痣,一丝妖媚毫不违和的浮现在原本年轻温和的脸,实在美得丹青难绘。面对眼前这微笑着的青年,却只觉着一股杨柳风拂面而来,顾明轩再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男人了。 青年微笑道:“在下端木雅,公子有空时来还便是了。” ****** 雪依然下。 伴随着踩雪的沙沙声,交汇两个方向的脚印再度的远离开来。双方都走开了些路,举伞的随从才低声道:“教主,那便是承天剑派大弟子顾明轩了。” “毫无内力的大弟子。” 告别时还是满脸笑容,但从回过头起,端木雅脸上便已是比漫天落雪还要刺骨的寒冷冰霜,深邃的眼中唯一闪烁的部分,恐怕也只有藏不住的杀意。 “有意思。” 第二章 “大师兄!大师兄。” “……” “大师兄!” 初春的大清早,昨夜二更才睡的顾明轩在床榻中蜷成一团蒙头大睡,听到叫声眉头一紧,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到身上的被褥被席卷而去,一股余温的暖风后,清晨的彻骨冷风便全面的覆了上身来。 “冷冷冷冷……!”顾明轩登时醒了大半阿嚏一声一骨碌坐了起来,浑身发抖双手交错着搓着上臂,“凌凌凌……凌姗。”还未完全清醒的模糊视线哆哆嗦嗦的打量了身前少女一遍,顾明轩还没问出口一句何事,便又是一声“阿嚏。” “快起来了。”凌姗随手将被子随手丢到床上,然后将搁在一旁的衣裳丢在只着一件单衣抖如筛糠一般的大师兄身上。 冻得无奈,顾明轩一面匆匆抓了身前的衣裳披上,一面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 “大表哥与师父走访武林各派,前些日书信杏月廿二归来,你可忘干净了?” “不曾。” “那你还不起来,是不是没惦心上?” “不敢。” 一问一答间,顾明轩已手忙脚乱的上了衣裳,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懒洋洋的刚下了床,手里便被塞了块凉凉的东西。 凌姗交叠双手,眼看着顾明轩低头看了看手心的一锭银两,低下头时还是讷讷的,再抬头便是一张谄媚到快流口水的脸:“师妹~” “……去。下山买两斤卤牛肉,再去城西买坛好花雕。” 交代完这些,凌姗扭头就出了房间,匆匆走了。 “……” 失望低头,顾明轩将银两小心的收入袖中,搓了搓有点冻僵的手,看看窗外看着就彻骨的清冷风景,磨磨蹭蹭不肯出去。可踟蹰了一会,顾明轩又转念一想,今日是他那要命的师弟要回来,那人被师父惯出来的性子,若是他有一分不快,便要撒三分的气到自己身上。顾明轩哆嗦了下又取过一件厚厚的袍子披上,老不情愿的迈出房门去,刚迈出一步,又忽然记起了昨夜那把伞。 “蓝田巷丹青雅阁……”顾明轩回想了片刻,急忙折回房里将伞收好,一齐带下了山 出门时天还是蒙蒙亮,待到下了山市集便已然热闹起来,人来人往中便也不觉着冷了。顾明轩买了卤肉又跑到城西老酒坊买了一坛花雕,眼看时近中午,他便一手夹着荷叶包起的切好的牛肉,一手抱着大坛花雕顺着来路往蓝田巷跑。 顾明轩一路小跑,只惦着还了伞之后早些回去打理打理,免得他那眼尖又爱挑骨头的师弟又指摘他蓬头垢面,邋里邋遢不成体统。三步并作两步他跑到蓝田巷口,忽闻丝竹管弦之声,顾明轩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有座别致的小阁,门前的积雪齐齐的扫在两侧,不大的庭中站着些许衣着素雅的文人墨客。 丹青雅阁丹青雅阁,想来是卖画的,如此说来,昨日那个漂亮的公子可是这儿的老板?顾明轩不由的停了脚步,在原地张望那个小阁楼。 小阁边漫着茫茫的水汽,小阁内一定温暖如春,竹筑的小阁顶上还留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边缘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柱,日光下闪着灵动的七彩光芒,如此美景,若不去看庭前的人群,这一眼看过去,真叫人直觉得登入仙境。 顾明轩看得出神,不觉一人已从背后缓步到了他身侧。 “公子何故驻足此处,举足不前?” “哇。”顾明轩猛回神来,一哆嗦差些摔了手里的花雕。手忙脚乱中无意抬头一瞥,原来就是昨日遇到的端木公子。 今日他与昨日穿着不同,脱去了雍容华贵的貂裘,一身纹路精致的浅色蓝衣裁剪得当,将他身躯勾勒得高挑纤长,玲珑有致。 顾明轩半晌不说话,愣是把那青年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看了个遍。直到面前的人再度温和开口道:“公子?” “啊啊,我是来还伞的。”顾明轩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从背后取下绑着的伞,青年微微一笑,接过,顺手递给了跟在身后的随从。 顾明轩摸了摸后脑勺,再次抱起花雕和牛肉,本是打算赶紧回山上,却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小阁。 顾明轩这辈子唯一就对丹青一类有些兴趣,说他不想进去看看是假的。 似乎是看穿了顾明轩的想法,青年柔声邀请道:“今日是敝店开张之日,特请同道之人前来赏画,公子若对书画有兴趣,不妨也进来丹青雅阁,与众一起赏画。” 说完,端木雅已擦肩绕过,空气中浅浅的墨香迷得顾明轩心都化了,手里还抱着一堆东西,凌姗交代的事儿却抛到了九霄云外,就痴痴地直被这香勾着靠了过去。 十几张丹青铺在案台,庭中三两站着十几个文人墨客低声交谈,个个手执纸扇,绸缎绫罗,顾明轩衣冠欠打理不说,左手右手一堆东西,一迈入庭中便感到格格不入。左右随意看了几眼,顾明轩那视线便又无可救药的在人群中寻起了方才那位小阁主人。 那瞩目的容貌并不难寻找,端木雅正立在一张展开的画卷前,与几位雅士侃侃而谈。 顾明轩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这一生都没有过的奇怪感觉,让他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一抹笑一缕香。左右看了看无人注意他,顾明轩便装着自然而然的凑了过去。 凑近了些,顾明轩便听见了三人之间的对话。 “陈州林大才子果真名不虚传,这荷塘月夜图画功与着色都是上乘中的上乘。”白衣书生反反复复的细细看了画卷,惊叹道。 顾明轩朝画卷看去,果真是一副好画,运笔行云流水,色泽既丰满亦素雅,搭配得当。陈州林大才子的名字他也听说,那可是一画千金啊。 白衣书生又看了看,再次对身侧青衣书生叹道:“林之渊此画的美不仅仅是画技,月夜静谧的意境更是迷人之处。” 青衣书生却不以为然,道:“良材,这画功确实无可挑剔,只是意境,我却觉得画中有处不足。” 顾明轩抬头看了看青衣书生,只觉着那人开口夸夸,神情浮躁。再看看端木雅,一直是微微笑着,静静的听青衣书生说下去。 “这水中无鱼,荷叶不倚,显然是要体现一个静字。只是……”青衣书生双目盯着画卷,手中扇开了又合好几番,指着身前荷塘月夜图道,“这无鱼无风,何来涟漪。实在有些败笔。” “这……”被唤作良材的白衣书生只觉着这画一眼看去让人心旷神怡的静谧,虽无风起涟漪,却也不觉突兀,但左思右想无法解释,只得依着友人,谦虚道,“确实有些不解林大才子此处用意。” “蝉鸣。” 两个书生一齐侧身,画阁主人也略微扬眉,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小荷微露花苞,荷叶青翠欲滴,名为月夜,实为初夏之夜。”顾明轩说完见两个书生仍看着自己,不由尴尬的眨了眨眼,可视线一转见端木雅对他一笑,这才感到勇气充盈全身,说了下去,“林才子正是要绘出这样一个无鱼无风的静谧湖面,便是远远树丛蝉鸣,也在湖面起了波纹。” 话音未落,两个书生还准备回头赏画思忖,便听得一声急促的画轴滚动声,扭头一看,铺在书案上头的画卷已被一扯卷起,握在了端木雅的手中。 顾明轩愣愣看着漂亮的青年握着画卷踱步他跟前,也不顾他左手右手都没有空闲,直接将画轴系上,缓缓插入了他的肘间。 做完了这些,端木雅眼睑抬起直直看入顾明轩有些失神的眸子,意味深长的笑道。 “丹青遇知音,方不枉此生。” 顾明轩脑子顿时轰的一声,什么事儿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赠画过后,因同有所好,在端木极力邀请下,两人移步后堂,话语投机,聊完工笔聊写意,简直相见恨晚。 顾明轩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轻飘飘地滚回承天剑派的,脚步轻盈的快飞起来,如果不是刚迈进门就被凌姗一顿臭骂,魂还牵在山下的丹青雅阁。 “死哪去了太阳都下山了!” “……”顾明轩猛回神往西边一瞅,可不是一个残阳如血。 “师父和大表哥都吃过饭了你才回来!牛肉呢。” 顾明轩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腾出手来,将荷叶包起的牛肉递了过去。 凌姗一摸凉凉的荷叶包,怒道:“……都凉的跟块石头似地了!” “……” “大表哥最爱吃庆丰楼的卤牛肉,只能晚上热一热再给大表哥吃了。”凌姗自言自语,又抬眼瞪了师兄一眼,然后便从顾明轩手中接过了花雕,直接朝后堂去了。 满口大表哥大表哥的。换了大师兄就随意差遣,大师兄还没吃午饭呢!大师兄就不是人了吗!顾明轩敢怒不敢言,嘟哝着往自个儿房里跑,跑着跑着又笑眯眯的握紧了手里的画轴,傻兮兮的贴在脸上遐想翩翩。 丹青遇知音……知音……什么的…… “大美人~~大美人~!”顾明轩越想越心花怒放,边窃笑边跑跳的快两尺高,太过忘我冷不丁一个拐角就正遇上一辈子的噩梦在回廊前走过,顾明轩几乎僵在了那里。 “——!!!” 虽然立刻闭嘴站直,那煞神一双琉璃似地浅色眸子还是转了过来,那熟悉的威压感立刻袭来,顾明轩对上师弟凌初的视线,顿时一身冷汗,腿都快抽筋了。 见凌初不再沿着原路向前而是朝他走来,顾明轩急忙藏了画在身后,支支吾吾的打哈哈:“哈哈哈……师弟。哈哈……你回来啦……” 不过半月未见,总觉得凌初个头更高了,走过来的气势也愈发可怕了,两人的距离已近的不正常,顾明轩急忙退了一步:“师父呢?哈哈哈。去休息了吗,吃过了吗,哈哈哈。” 毫不客气上来就握住了露出一头的画卷,凌初一边施力从顾明轩的身后拉出来,一边不带表情冷冷看他:“大美人嗯?” “呜哇——松手!!” 两人拉扯中画轴已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顾明轩听在耳里痛在心里,只得渐渐松了力道,被夺去,好过撕烂了! 见状,凌初毫不顾忌的又一施力,便从欲哭无泪的顾明轩手中抽走了画轴。 一边睨着顾明轩,凌初毫不客气的解开了画轴,“哗啦”一声拉了开。 生怕凌初大手大脚弄坏了,顾明轩顿时倒吸了一口气:“轻点。你轻点。” 可惜他眼里的至宝荷塘月夜图,在师弟凌初眼中不过是几片大荷叶。果不其然,凌初打开看了一眼就随手合上了,不屑道:“几片烂叶子。” 真是眼大无光不识货,顾明轩气的直跳脚:“……这可是林之渊的荷塘月夜图啊!价值连城呢!” 凌初一听,又严肃的打开画来,认真的重看了一遍之后,再度合上。 “果然是几片烂叶子。” “别说那种讨人厌的话啊!!!” 第三章 不再同他瞎闹,凌初草草漫漫的收了画,便似乎转身要走。 从小到大,顾明轩的宝贝,只要是凌初想要,也不管他喜不喜欢就随手拿走了。眼看着知音赠给自己的丹青被二话不说的带走,顾明轩终于鼓起勇气与这个混账师弟做起了斗争。 “还我画!!!!!” 凌初停下脚步,扬眉看了看顾明轩,不悦道:“啊?” “……没什么。” 虽然那斗争只在三句话内便结束了。 恼火自己的软骨头,一路怒斥了蛮不讲理的师弟,顾明轩回到房间闷闷不乐蒙头气的牙打颤。 “秃头,丑男,死胖子。” 为什么?顾明轩无语问苍天,为何自己的父母临终会将自己托付在承天剑派!这一家子,老爹装聋作哑,儿子蛮不讲理,表亲小妹指手画脚,全他妈是混蛋中的混蛋极品中的极品啊。 正在气头上,顾明轩忽然感到胃部一阵搅动,长长的“咕——”了一声,此时门外凌姗唤了一声:“大师兄,出来吃饭了。” 顿时什么也忘了,他急忙撑起身子一骨碌爬了起来,乐呵呵跑出屋去:“来了来了!” 顾明轩跟着凌姗跑进厅堂,师父与凌初已在座。 因十年前,掌门凌万倾痛丧爱妻,忽然不再说话,遣散门徒归隐山林,承天剑派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已剩下四人的承天剑派,与其说是个剑派,倒不如是个小宅子。 “师父。……”顾明轩恭敬的喊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凌初,仍是愤愤不平。凌初也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淡淡转了回去,好像刚刚抢人东西的压根是别人。 凌姗虽然平时爱对人发号施令,但却实在做得一手好菜,顾明轩在桌子边一坐看着桌上菜色便食指大动,四人的餐桌无需诸多礼仪,无声的师父拿起了筷子,便算是开饭了。 “大表哥大表哥,出门半月累了吧,凌姗特意去买的庆丰楼的卤牛肉,你多吃点。” 见凌姗一上来就殷勤为亲爱的大表哥夹菜,顾明轩不由腹诽明明是自己大清早跑去买的…… “大表哥,听说去年出访各派,好多门派的优秀弟子切磋武艺全输给了你,因此闭关勤学苦练,想必今年向你挑战的比往年更多了吧。” “各派弟子确有长进。” 啧啧,这回答真是太装十三了。有些不服气,顾明轩边吃边插话道:“师父归隐多年,当年名震江湖的承天剑派所使招式自然让许多门派好奇啦。不奇怪,不奇怪。” 凌姗不屑地睨着酸溜溜的顾明轩,毫不客气道:“幸好师父每年寻访各派带的是大表哥,要是带的是大师兄,那我看咱们承天剑派的脸就要被丢尽咯。” “……” 顾明轩气的差点吐出血来,怒气冲冲的瞪向凌姗,咕噜咕噜了半天找不到言语反驳,只得用力的“哼”了一声,专心的扒起饭来。 堂堂七尺男儿,顾明轩总不能和凌姗一个小姑娘怄气,这仇恨自然又转移到了喝汤不说话的师弟身上。 是夜。 “秃头,丑男,死胖子。”顾明轩辗转反侧,想起自己被夺去的画,被践踏在地上的那点尊严,终于气的一坐而起。 事实上,正直二十的凌初不仅样貌俊朗,体格也是高挑健硕,顾明轩虽然不服气却也自问和他是没有一点可比性。可是…… 打不过还阴不过吗,今晚他非要把画偷回来不可! 卧房内,凌初正坐在案前,细细查看着今日从顾明轩手中夺来的画卷。凌初并非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对丹青之类并无多兴趣,只是这画既然出自才子手笔,想必价格不菲。 他那师兄虽爱丹青但荷包里有多少银两他一清二楚,凭他如何买得起,倘若不是买的,又是谁赠的,非亲非故的送画……实在蹊跷。 看了半天却仍看不出个所以然,凌初只得作罢准备将画卷起,就在此时,画卷下轴无意间与书案一碰,发出一声空洞的“咚”。 看似实心的乌木画轴中,居然是空心的。凌初正要勘察其中,忽然听得窗边脚步窃窃,不由微微直起了腰来。 随后,凌初便听见了窗外那一阵窸窸窣窣掏袖子的声音,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画轴暂且放了下。 凌初吹了烛火,月色顿时将窗外之人的轮廓映在了纸窗之上,那高低胖瘦,是意料之中的人影。 见灯火熄灭,窗外的顾明轩愣了愣,却压根没有被发觉的自觉,只当凌初刚睡下。不知凌初已无声的缓步站到了窗前,顾明轩按着计划,将一根芦苇杆捅进了纸窗。 看了看芦苇杆末端的白色粉末,凌初也不戳破,待到窗外的人影开始弓下腰准备吹,他只伸出了一根食指,将芦苇杆的里头堵了个严严实实。 指尖感到感到一股气流无处可去如数折回,便听得一声“我勒个去!”窗外的人影顿时往后跳了一步,几声阿嚏之后,一声闷响倒地,药效立竿见影。 收回手指,凌初懒都懒得去门外查看,便回到书案边点了灯。本想继续查看乌木画轴,借着烛光却无意间扫到沾着些许粉末的手指。 普通的黄粱梦,倒也无害,也就是大睡个几时辰。只是…… 这窗外冬春交接的寒夜和冰冷的石板,怕是要冻出病来。 无奈的再次放下手中画轴,凌初迈出房门,果然见顾明轩七仰八叉的昏睡在窗边冰冷的石板上满嘴的白色粉末。 蹲下身,凌初拉着自家师兄的手肘搭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便将他打横抱起。 顾明轩偷懒不练武,体形瘦的像个文人,抱着这么个人走路对凌初来说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凌初把他丢到了床上,脱了靴子,便去扯开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准备给他盖上,就在这一瞬间,凌初听见背后的书案处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 警觉回头,只见一个铜钱大小的东西直朝床上的顾明轩飞去,凌初急忙拂袖一挡,却只觉着指尖一阵刺痛,定神一看,一只见所未见的八足虫正狠狠的叮着自己的食指不肯松口。 直觉告诉凌初这正是西域的蛊毒之术,他立刻起手封了右臂穴道,镇定地将紧咬食指的毒物靠近了床侧的烛台。 一股焦味之后,毒虫终于松了口,落在地上,化了一小缕黑烟,再无一丝痕迹。 冷冷的扭头看了书案上裂开一条缝的画轴,若不是右臂受伤,凌初真想拉过床上那人的领口,照着那张睡得流口水的脸狠狠扇一巴掌过去。 顾明轩迷迷糊糊转醒时天已蒙蒙亮,意识刚恢复一些便觉着头疼欲裂,他一时动弹不得,又带着睡意,只觉得被子很暖,感觉非常的舒服,围绕着他的气息也非常的熟悉。 那是什么气息呢……明明熟悉,却又有一股久违的陌生。顾明轩疲倦的脑子一时想不起来,眯了眯眼,又小睡了过去。这一次他梦到了,他想起来了,那是小时候,和凌初同床而睡的小时候,凌初的气息。小时候承天剑派弟子众多,房间只有不足没有空余,而他俩又年纪相仿,他和凌初便都睡在师父师娘卧房的侧室。两个孩子挤在一张不大的小床,况且他又总是很依赖凌初身上的温度,双手双脚都巴不得贴着他,那时的凌初白白胖胖还没有那一张讨厌的脸,虽然睡觉躺的笔直,也任他抱。记起了这些事后,顾明轩的脑子终于慢慢鲜活起来,几乎伸手要抱过去的瞬间忽然惊醒,他后悔莫及的撑起身体,莫名其妙的打量着房内陌生的摆设。 当视线转到床的里侧,认出那仰躺着人,顾明轩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一个趔趄滚也似地摔下了床去。 他的动静实在不小,但师弟凌初却居然没有转醒,奇怪奇怪,凌初是那样一个警觉的人,难不成他死了?顾明轩趴在床沿,看师弟闭着眼,胸口有起伏,安静的房里也有平稳的吐息声,这才略微的安下心来。 找到靴子匆匆穿上,顾明轩也没空去想来龙去脉,哪还顾得上找画,逃也似地跑回了自己房去。 完了完了完了,细想起来昨晚他往师弟房里吹黄粱粉,突然蹊跷的反而自己被晕了,这事铁定是败露了。凌初把他带进房里显然是要找他算账,方才没吵醒他真是自己福大命大。 顾明轩鸵鸟心理地回房躲了一会儿,凌姗便来唤他吃饭,早膳是清粥与小菜,顾明轩坐下不久师父也入席了,只是迟迟不见师弟的身影。 怕归怕着,顾明轩又觉着有些蹊跷,正歪着头想不通,便听到凌姗一边坐下一边说道:“师父,大表哥说身体不适,不来吃早饭了,让我们不用等他。” 身体不适?顾明轩喝着淸粥,有些忐忑,难不成昨天自己下的药量太大出了什么事……不该啊,凌初的体格一向很好,一点点黄粱粉罢了,自己昨晚干吃了半管,现在不还好好的…… 没有凌初的饭桌上连凌姗也不乐意讲话了,气氛冷冰冰的可怕,顾明轩越来越沉不住气,这大冷天的,一顿饭竟吃的他背后汗湿了。 急急忙忙的吃完饭就跑去拿了个托盘,也顾不得凌姗抬头睨着自己,顾明轩一边盛饭一边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看看师弟。”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凌姗的眼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怀疑。 顾明轩没底气反驳,只埋头把淸粥和一小碟小菜放进托盘,正准备走,年迈的师父突然轻轻咳嗽一声,放下筷子,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放在了托盘上。顾明轩抬头看看师父,虽不解其意,但还是带着小瓶走了。 快步的走到凌初房前,顾明轩怕吵到里面休息的人,轻轻推开了房门。放下吃的顾明轩走到床边,凌初果然还紧闭着双眼,卧床不起。 没有束发的凌初看上去比平日里来的年轻多了,额前排着细细汗水,打湿的刘海紧贴形状着姣好的脸庞,那双玛瑙一般透亮的眸子掩在眼帘下,那让人害怕的气势便消了一般。 顾明轩从小就没了爹和娘,由承天剑派的师父和师娘一手带大,凌初是师父晚来独子,虽然小他两岁,却似乎懂事的比他早,顾明轩记忆里的凌初总是那副盛气凌人的表情,从小就开始看不起人。 可小时候的凌初最多就是爱指使人命令人罢了,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生疏。小的时候,他们也曾吃过同一串冰糖葫芦,爬过同一棵槐树,也曾一整天什么也不干在山后跑到这跑到那。 稍大一些后,师父开始传授承天剑法,从此两人的差距便开始越来越大。后来,剑派大小事宜渐渐的都由凌初接手,空暇时间越来越少,两人之间投机的话也越来越少,逐渐就成了如今的云泥之别。 顾明轩虽然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凌姗的倾心不是没有原因的,毕竟凌初高大英俊不说,又一身武艺年轻有为。而自己,从师娘过世师父十年前缄默不语以来,愈发松懈了习武,如今他能不能完整舞出第一套剑法都让人怀疑了。 顾明轩沮丧的回顾完往事,忽然才记起自己的来意。 他本以为凌初只是昏昏欲睡,可如今看来却是病了,着急之下他便伸出一手想去探凌初的额头,谁料还未碰到,床上的人便偏过了头避开了。 “别碰我。” 卧槽!吓的心都漏跳一拍,顾明轩退开一步,顿时横眉竖眼起来:“你醒着啊!我站这儿大半天你……”他聒噪的话还没说完一句,就已在凌初睁眼冷冷一扫之下没了声音。 顾明轩顿时软了下来:“我给你拿了吃的,还有……师父给了小瓶药。”说着,他跑去桌前拿了小瓶给师弟看。 凌初神情疲惫,抬眼看了看顾明轩那满脸表情都是好心没好报的控诉,只淡淡道:“放下吧。出去把门带上。” 顾明轩将小瓶放在师弟的床头,但看凌初满脸疲态,踟蹰了半天,终究还是不放心:“你没事吧?” “让你出去。”凌初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出去就出去!顾明轩觉得自己简直无事献殷勤还被狠踢一脚,同情谁不好同情这个混蛋,自己真是东郭先生上身了! 第四章 从师弟房里出来之后,顾明轩便记起了昨日与丹青雅阁端木老板之约。 昨日在赏画会赠画再度交谈之后,两人便相见恨晚,促膝详谈了一下午。得知顾明轩对丹青颇有造诣,端木老板立刻兴趣盎然,说要与他分享自己珍藏,约他今日下山丹青雅阁再会。 顾明轩从小便对绘画爱不释手,但长在承天剑派,终日面对一堆诸如凌初之流使剑的莽夫,虽然用轻叹朱红的名头在青楼小有名气,但说真的,此生从未真正有志趣相投且交心的朋友。昨日能幸会端木老板,懂他欣赏他,又是这么一个漂亮的大美人,顾明轩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心都酥了。 回屋收拾了收拾,顾明轩便偷偷摸摸溜出了承天剑派,飞也似地跑下了山去。 丹青雅阁已开始正式营业,门庭若市,但顾明轩刚刚踏入一步,便见一个侍女快步迎来:“顾公子,奴婢晚晴。我家老爷已恭候多时,顾公子这边请。” 丹青雅阁的后院是一个有小池的漂亮庭院,顾明轩跟着晚晴穿过几道回廊,不多久,就拐到了一扇房门前。 “老爷,顾公子到了。” 话音未落,房门便打开了,丹青雅阁的端木老板亲自迎了出来:“顾兄。” “端木老板。”顾明轩见端木老板如此多礼,也急忙作揖,正埋头之际,却听见一阵清脆银铃声,闻声向身侧看去,只见窗边悬着一串造型别致的风铃。纯白烧瓷的珠子盘旋成一个渐高的旋转水帘,中间是漂亮的多角石英,风轻轻一吹,就像浪花一样层层袅袅的转动,石英折射的光芒也跟着若隐若现,璀璨生辉。 这端木老板真是风雅之人!庭中一草一木每一摆设都如此精致有趣,顾明轩笑吟吟的将视线从风铃收回转向端木老板,却见对面人正认真的看着自己。 “……端木老板?” 怪了,顾明轩对索铃声毫无反应,难道琳琅留在画轴中的蛊三更之时未埋入顾明轩体内……端木雅缓缓回过神来,心中狐疑,却仍毫无破绽的露出一笑道:“顾兄快请进吧。” 本还担心顾明轩已有所察觉,没过一会儿端木雅便觉得自己实在多虑了,顾明轩一下对着这副画赞不绝口,一下对着那副画啧啧称奇,全无半分危机感。 端木雅听闻承天剑派二弟子凌初所使剑法独步武林,为人亦盛气凌人,眼中容不得一粒尘,可这大弟子通体不勤为人亲善,好似生于平常人家的读书人似地,哪里看得出长在承天剑派的影子。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正午,顾明轩几乎把端木老板的珍藏统统看了个遍,此时侍女适时入画室,端上清香四溢的茉莉花茶。 聊了许久,顾明轩正觉口渴,端起茶,又见端木老板彬彬有礼的模样,便仰头喝了个干净。才放下杯子,端木老板又拉起他手,顾明轩忙下座来,紧跟上去。可方才还精神奕奕的他,突然脚步不知怎的,有些踉跄。 端木老板没有察觉的模样,展开另一卷画来,笑道:“此幅画作倒得来的巧,前些日子,在下途径金陵,适逢金陵陆大才子以画会友……” 还没说完个开头,端木便感到肩膀一沉,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立刻放下画扶住了身边瘫软下来的人。 “顾公子。” “……我。我似乎有些困了。”顾明轩全身无力的靠在端木身上,皱着眉,有些困惑,更多的却是在端木老板面前出糗的窘迫,让他的脸颊都不由的飘上了红。 “我扶公子到榻上休息片刻吧。”端木的嘴角勾起温柔的弧度,这简短的一句话间,顾明轩已彻底的失去了意识,靠在端木肩头的脑袋早已沉甸甸的垂了下来。 “晚晴。”端木出声的同时,已拉过顾明轩的一只手越过肩上,又揽起他细瘦的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候在屋外的侍女立刻推门而入:“教主。”见屋内情形,正要上前帮手,端木已迅速的将人放在了床榻上,头也不回的对她吩咐道:“去唤琳琅来,顺便再去打盆水。” 晚晴闻言,也无多迟疑,便立刻合上门退了出去。 端木看看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睡得昏沉的顾明轩,脸上的笑依然柔和,却因为背光而有些阴测测的:“好了,顾公子,本座倒要看看,你将琳琅的金线蛊藏到哪里去了。” 撩起衣摆在床边一坐,端木挽起袖子便捏起昏睡之人的下巴,轻轻松松的侧过他的脸来。通常来讲,蛊虫下手的地方大多是脖子或四肢,为了看的仔细,端木另一手撩开细碎的发,贴近了一些,几缕长发自肩上滑落,垂到顾明轩的脸颊,惹得怕痒的顾明轩拧着眉头动了动脸上的皮肉,平时看来普普通通的人,此时倒有几分憨态可掬。 端木不由的笑了笑,空出一手将长发挽好,再度附身查看,但无论是前面还是后颈都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端木退开几分,又拉起顾明轩的手臂,将衣袖揽了上去,这一次,终于在手肘关节处找到了一个红得滴血的红点。 但端木知道这并非金线蛊,于是他放下顾明轩的手臂,又拉开了另一只手臂的衣袖,仍是没有找到什么。 其实从方才顾明轩对瓷珠之声无动于衷便大致猜得出来那金线蛊并不在他身上,只是端木本意并非打草惊蛇,金线蛊究竟在何去处,必须确定。 想到此处,端木便微微直起身子来,双手在他腰间摆弄了一阵,便打开了并不复杂的腰扣,七寸宽的腰带便松散了开,顾明轩下山时所着不过一件简单的直裾深衣外附着一件外套,没了腰带的束缚,不费吹灰,便全数被打了开,露出了终日不见光偏白而削瘦的躯体。 一眼可见正面并无异样,端木便扶着腰侧,准备将他翻过身去,却不料这不轻不重的触碰竟让敏感的躯体起了反应,顾明轩轻哼一声,手背腰侧都起了小疙瘩。 端木只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常态,顾自将人翻了过去,撩起半褪的衣衫,将顾明轩一览无遗的背后看了个仔细,同样是一无所获。 他只得将人再度翻过来,没想到方才这一套若即若离的触碰,让顾明轩胸前的装饰都战栗起来了。 端木这才想起这是那手肘处情蛊的另一个作用。 从第二次碰面开始,顾明轩便已中了琳琅藏在伞中的情蛊,所以这人在自己面前,几乎就是没有个脑子。不过,中了情蛊的人,不仅仅是对目标痴心不悔言听计从,还有一个体现便是现在这个…… 端木有些恶意的伸手碾磨了几下乳尖,便听得身下的人无意识的轻嘤了一声,微微皱起眉,鼻尖也染上了淡红。 自己的触碰就是他的情药。 端木本不屑用这种蛊术,不过琳琅却说让承天剑派大弟子言听计从可教日后行事更加顺利,又只需几根头发,没有其他损失,便也就随了琳琅,听之任之了。 不过他自己也没料到,情蛊是这般有趣的玩意。他放过了被揉到红肿的乳首,沿着腰侧顺延向下,挑开下摆,抚上大腿,而由始至终,一双浅色的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身下之人的脸。 看着顾明轩无意识的蹙眉,呻吟,对每一个细小的触碰做出的反应,感觉就像抓着细线,冷眼看着那风筝在云际疾风间沉浮打转。 不消一会儿,那腿间的分身不经任何直接触碰,便已颤巍巍的抬了起来,端木被勾起了兴趣,便干脆抚了上去。 顾明轩本就毫无经验,被隔着亵裤几下套弄,得到鼓励的分身立刻直挺挺的站了起来,端木在顶端的轻微触碰引得他一阵轻颤,短促的“啊”了一声。 愈发感到有趣,端木不由的舔了舔嘴角,手上加了些许力道,卡在分身的根部,狠狠的动了几下。 顾明轩痛得猛一颤,腰都弹了一下,端木便又是放松了些力道,一下鞭子一块糖的游戏玩得他兴致勃勃。疼痛消去了,床上的人仍是拧着眉头,眼眶湿润,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细微声响。不堪一阵一阵袭来的快感,两条腿微微曲起,踩乱了身下的床铺。 看着顾明轩的眉目,端木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有些好奇,若这人尚有意识,神情是不是该比现在还有趣的多。 想着奇怪的事情走神了一会儿,手中的火热又生生胀大了几分,端木这才将目光移到顾明轩的下体,滚烫的分身已是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太快了吧。那可笑的模样不由让端木勾起一抹笑,他本来就是存着戏弄之心,自然没有好心到就这么舒舒服服让对方发泄出来。松开手,也不顾顾明轩难耐的摆着腰,端木垂下眼帘想了想,便从床边的小台抽屉中翻找出一根细长的簪子来。 那本是固定住碎发的小簪子,当然不是用于任何情事的,好在精巧,顶端尖细。端木压着顾明轩的身子,将那簪子对准后便缓慢但坚决的插了进去。 “啊——”异物进入到最敏感的地方,才进去一个尖顾明轩便被激得身子一跳,端木虽然动作轻缓,却并未因此停下,硬是慢慢的将整根簪子都插了进去,只剩那装饰用的玉珠子,堪堪卡在入口处。 黏稠的液体可怜的从封闭的出口涌出,顺着挺直的分身滴落下来。顾明轩被刺激得两行眼泪都从紧闭的眼角处落下,浑身都在颤抖,若非是药性太强,睡得再死的人也该醒过来了。 …… 想到这里,端木忽然坐直起身子,不由的看向门外。 琳琅为何迟迟不来? 就像看到了端木的目光一般,一袭红衣的男子推门而入,端着一盆清水,脚步轻快的走到床边放下后,望了一眼床上之人的惨况,哂笑道:“多谢教主终归还记得传唤一事。适才教主龙马精神,琳琅不敢打搅。” 端木不同他插科打诨,开门见山问道:“可知金线蛊现在何处?” 琳琅终于收了那副不正经的模样,摇了摇头道:“不知。不过——”他忽然拉长音调,笑道,“承天剑派中卧虎藏龙,不论金线蛊现在何人体内,都远比在这废物大弟子身上来的更好。” 这话倒也在理。这大弟子身上已有了情蛊,本就不需再多此一举,那金线蛊现在若是在承天剑派掌门或是少掌门身上,自然都比在顾明轩身上要来得更好。 “只是怕过早的打草惊蛇。” 琳琅立刻接话道:“教主若是怕打草惊蛇,琳琅自有法子让金线蛊暂缓举动,不被察觉。” “如此最好。”从来对琳琅的能干不感意外,端木雅唇角露出一丝浅笑,眼中也精神了不少。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床上依然在欲海中沉沦衣衫半褪的身躯,吩咐了句“这里交给你打理”,便用清水洗了洗手,出了房门。 琳琅踱步到烂摊子前,叹了口气。床上的人赤裸的身躯陷在不整的衣衫中,上半身并无什么要打理的,这下半身可就是一团糟。 琳琅指尖轻轻抠出卡在出口的玉珠子,动作轻柔的将簪子抽了出来,挤压已久的浊液立刻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把原本就潮湿的下半身弄得更加湿淋淋。发泄后的瞬间,床上的人像抽泣着一般,呼吸一顿一顿的,身子抽了几下。 看着比刚刚更加糟糕的下半身,琳琅无奈的站起身来。这清水本是用来醒药的,却不想被拿来清洗了。 第五章 顾明轩醒来的时候脑子虽然仍是昏昏沉沉的,却也没有特别异样的感觉,但当他试图起身,却感到腰际一阵发酸,腿间有些刺痛。他费解的皱着眉,还没来得及确认,便见到一个高挑的身影来到他身侧,坐了下来,不是端木老板还有谁。 “来,喝点水吧。” 顾明轩自然不敢在端木老板面前说这些,只好忍着痛坐起来,接过茶水喝了半杯。 “不好意思,突然不知怎的。” “大概是近来春寒,受了凉吧。” 顾明轩看着端木老板含笑的温柔眼神,发愣间已附和道:“哦。那一定是了。”一时间连腿间的不适都忘记了。 又休息了片刻,看看天色不早,顾明轩便爬下床来。 拜别端木老板后,顾明轩便慢慢的走在了回去的路上,虽然腿间痛痛的不知怎么回事,他却不由的想起了这两日来的种种,比如端木老板只看了他的手便猜到了他擅画,夸的他荡漾了大半天。顾明轩傻乐了会儿,看了看上山的路,又有些无奈,他打心里觉得丹青雅阁才是他该在的地方,而不是什么风月楼,更不是什么承天剑派。从小到大,别说他拿笔画个什么凌初总是一脸不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是他自个儿攒银子买个什么颜料也要被凌姗数落半天。 所谓食可无肉居不可无竹,这群乡巴佬哪儿懂艺术啊! 顾明轩不怕死的乱想时已走到了剑派门外,才进门两步,便听得一句冷冰冰的质问。 “上哪去了?” 顾明轩吓了一跳,回头便看到只着一件单衣的凌初沉着脸握着剑靠在门背后。 上午他不是还要死要活的吗?还来不及把吃惊的嘴闭上,凌初那双眼盯着他,已顾自的走近了两步,顾明轩的视线跟他对个正着,大眼瞪小眼。 “……师。” 顾明轩不知该不该打招呼,只觉得凌初虽然看上去平平静静,却满身煞气,他这才回想起昨天自己的阴谋败露,顿时吓的舌头打结起来,“师师师师弟,昨昨儿,昨晚的事儿……” “你那幅画,哪儿来的。”凌初的脸色阴沉的像下雪的天气。 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顾明轩吓得上下牙关直打颤,差点就噗通跪下来了:“……对对……对不起!!我真是……我不该为了几片烂叶子去……去暗算你的……!” 这厢还在想方设法无力的求饶,凌初忽然无预兆的又凑近了几步。 “呜呜呜我知道错了——”以为要被打,顾明轩吓得魂都要飞了,赶紧后退几步,却让凌初拉住了手肘。凌初微微弯腰,将脸凑近他的身体,不知为何吸了吸鼻子,维持着弯腰的姿势,却狐疑的抬起了眼:“你刚刚去哪儿了……?” 不知凌初为何有此一问,顾明轩只好回答道:“我……我去看画儿。” “……”凌初缓缓直起腰来,半垂的眼帘下眼珠子不安的移动着,终于是没再接着问什么,却拉着顾明轩的手肘就往里院走,穿过几个回廊,到了顾明轩的卧房外。推开门,拽着顾明轩就走了进去。 顾明轩吓得魂飞魄散淋漓大汗,袖子擦了汗,哆嗦了老半天,见没有挨打,才终于回了魂。 心里刚刚安定一些,凌初便是将他一推,顾明轩一个不稳,还以为要跌倒在地,却不想落在了一把椅子上。 “你……你干啥?”顾明轩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爬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凌初轻轻松松的再次按到了椅子上。 顾明轩这次不敢再动了,他正襟危坐,看着凌初拉过他的右手左看右看,心里愈发的奇怪:“你干嘛?”话音未落,就被凌初一把拉起了袖子,露出了整个手臂,“喂!!” 凌初不发一言,像转一根什么木头一样把他的手臂转过来转过去看了好几遍,疼的顾明轩直叫唤,凌初顾自看完之后,又去拉他的左手。 顾明轩本已打算咬着牙忍痛,谁知凌初拉开袖子看了一眼便将顾明轩的左手的手肘递到了他自己的眼前:“你看。” 定睛一看,只见手肘一个发红的小点,那红点是如此的小,若不是凌初的提醒,顾明轩说不定都不会看见。 顾明轩奇怪的揉了揉那个小红点,莫名其妙道:“大概是什么虫子咬的。” “倒真是虫子,蛊虫懂吗?你被人下蛊了。” 凌初愤怒的摔了他的手,扭头看着窗外许久,又叹息一声,回过头来,“昨日的画你是哪儿来的?” “画……” 顾明轩只发了个音就突然没了声,咬紧了嘴唇。画是端木老板赠他的珍品,端木老板不过是个卖画的老板,怎么可能会懂蛊虫什么的东西,退一万步说,端木老板如此风雅心善之人,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加害自己。 “什么蛊!……就是普通虫子叮的!这荒山野岭的有些虫子不正常吗!”顾明轩不知哪来的勇气,扯着嗓子聒噪起来,“你说我中了蛊,要中了蛊哪能这么活蹦乱跳?” 凌初眯起了眼,顾明轩这一句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凌初也奇怪着,昨夜他遭袭后已立刻运气压制,却还是难逃钻心之痛,若非早上父亲给的药,他此时恐怕都还不能下地。以他的体魄尚且如此,顾明轩若中了蛊恐怕当即就没了半条命,可顾明轩今承天整天活蹦乱跳的,还下了山,也无他异样。 或许他与自己中的并非同一种蛊虫,久闻西域蛊虫稀奇古怪无奇不有千变万化防不胜防,可惜自己并不懂这些,不能知晓顾明轩中的是哪种。 凌初心里想着这些,却暂时不再问,掩上门,随手将挂在门后的剑取了下来,“啪”一声丢在顾明轩的怀里。顾明轩已大半月没碰这玩意,剑鞘上都蒙着一层细细的灰,而凌初用劲也实在不知轻重,这一下直砸的顾明轩胸口一窒,猛咳嗽起来。 “去后院等着,看看你这半月有无长进。” 说完,凌初便提着剑回房更衣去了。 顾明轩委屈地揉着前胸,抱着剑踉跄到门前,苦着张脸看凌初提剑大步回房的背影,器宇轩昂虎虎生风,清晨的疲态早已一扫而光。 不敢违背师弟的话,顾明轩百无聊赖的拿着剑一人站在后院等着,初春的暖阳晒得后院的卵石路暖烘烘,顾明轩左等右等也不见人,便打了个哈欠,凭着想象在地上以剑代笔信手画桃花。 顾明轩双手握着剑鞘,动作有些笨拙的在地面上轻轻划过。越画越入神,空无一物的地面,他却渐渐看了一片桃花林来,心里美滋滋的大悦。 初春将至,不出半月,这山头上的桃花便会开了吧。顾明轩正画的着迷,冷不丁见一双鞋踏了这片花林进来,缓缓抬头,一副不耐烦的傲慢脸,却不是凌初还有谁。 顾明轩急急忙忙的把剑鞘提起来,两只手却不知道放在哪,一边退后一边赔笑,在凌初跟前他这个做师兄的就只差没点头哈腰下跪磕头了。 “站好。”“抬头。”“收腹。” 凌初一边走近,一边劈头盖脸丢出一堆命令,顾明轩急忙立定站成了一根桩。气也不敢出,顾明轩仰着头从眼角悄悄扫了一眼凌初,方才还披在肩后的长发已一丝不苟的束起,单衣也已换成了惯穿的宽袖黑边白袍。再往下扫看见了凌初手中那把剑,想到这半月的疏于练习,顾明轩便心虚的将视线转回了天空,吞了口唾沫。 直接忽略顾明轩那些小动作,凌初开门见山:“下山前吩咐你学的仁通剑谱第十七式,可练会了?” 仁通剑谱算是承天剑派的入门剑谱,薄薄一本不过三十式,承天剑派鼎盛时期时凡是入派弟子都从此处学起,通常有悟性的弟子只需一月便可全部学会,可就是这么一本剑谱,顾明轩至今只不过学完半本。 “……会了。”顾明轩没什么底气。 “……是吗?”凌初脸上不带表情,走到一旁抱手站着,“我看看。” 顾明轩从剑鞘中拔出剑来:“……十七式。鹤迂回” 一边喊着招式,一边照着剑谱上所绘将手里的剑在手里晃了几下,最后顾明轩抬腿毫无力道的刺了出去。 “……” 看着顾明轩由于单脚着地平衡不稳而扭来扭去的身体,凌初觉得自己已无法对这套动作发表任何评论了,就是街边耍花枪的戏班子也舞的比这货像模像样一百倍,可这货却是承天剑派的大弟子。 “……你……”凌初闭目调息,许久才极力忍下心底的咆哮,拧着眉头大声道:“你还能让我看到更敷衍一点的态度吗!” “……”顾明轩挨了骂,立刻畏畏缩缩的收好剑低下头,样子老实了,嘴上却还不服气,低声嘀咕,“剑谱上就这么画的。” “好好看着!” 凌初被气够呛,拔出剑一把将剑鞘丢到了一旁,信手将十七式鹤迂回做了一遍,招招破风,夺命一刺,鹤立稳如泰山。 有什么不同,不就是你蛮力大点,站的稳点,舞的好看点吗。顾明轩拧着眉头低下头,腹诽不断,嘴上却不敢微言一句。 “站直!” 顾明轩立刻抬起头,身子绷的笔直。 凌初终于是收敛了些怒气,深呼吸后一把将剑插在地上,绕到了顾明轩背后,扶正了他的腰。 “这一式腰板要挺直。” 顾明轩的腰最怕痒,却不敢躲,只能憋着:“……” “腿抬起来。” 凌初的气息在耳畔,让顾明轩不由的缩了缩脑袋。不过,他虽不是练武的料,倒也不是笨到无药可救的,听凌初这么说,立刻抬起了腿,手中的剑也刺出,将鹤迂回一式的动作大致做了出来。 凌初见他配合的态度,脾气也好了一些,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伸直调整着他手上的动作:“手臂抬高。这一式为得是拉开与侧边袭来之人的距离,因此一定尽量将剑尖放到最远。” “……”顾明轩从小便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也不值得凌初这样悉心教导。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发愣间,忽然感到颈侧一阵发痒,竟是凌初莫名其妙的俯在了他衣襟处,轻轻的吸了吸气。顾明轩一阵慌乱,单脚自然站不稳,紧张的快跳起来了:“干嘛啦!” 果然刚刚,没闻错,这种……味道。 “师兄啊……” 顾明轩回头,只见凌初一脸嫌恶的皱着眉头,神色了然道,“你是不是跑去花街了啊?” “……”这下顾明轩真是惊到合不上嘴了,“你。你怎么知道?”说完便察觉失言,赶紧捂了嘴,可却是更加百口莫辩了。 然后凌初就像看垃圾一样的看着他,顾明轩哪知道凌初的真正猜测,还以为是自己画春宫图的事情败露了,羞愧的无地自容,只等着被打。 “在这练,没练好不许吃饭。” 凌初却没说什么,弯腰拾起剑鞘收好剑,回头狠狠瞪了顾明轩一眼,“听到没。” 还不给吃饭啊!顾明轩几乎快哭出来了,苦着脸却不敢抗议:“是。” 第六章 撇下了废物大师兄,凌初便提剑回了顾明轩的房前。 细风拂过,他不禁想起了以前。虽然顾明轩长他几岁,在剑派中却一直都好像矮他一截似的,苦着张脸,却不敢不对自己唯命是从。想不到当年那么一个不敢这个不敢那个,胆子和个头小小的师兄,如今居然也变成了个色胆包天,荒银无度的男人。不好好练武,大清早就往花街跑,弄得一身腥回来…… 路径此处的凌姗远远见到凌初站在顾明轩的门口,便殷勤的小跑了过来,柔柔地唤:“大表哥。” 可惜不解风情的大表哥强压着怒火中烧,一句回应也没有便直接回了房。 凌初回房静坐,放下了对顾明轩的怒气,盘腿开始调息。体内的异样在饮了承天剑派秘制的凝雪甘露之后虽然好似压制了住,却始终无法尽数除去。待到日落西山,远远听到凌珊来唤他吃晚膳的声音,凌初才睁开眼,如此寒冷的天气额前竟出了层细汗。 凌珊推门进来,见凌初一脸的汗,惊呼:“啊呀,大表哥,是不是身体还是不舒服,怎么出了一身的汗。”说罢,急忙去水盆边拧了把毛巾靠了过来。 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凌初并不答话,直到起身时才后知后觉的记起被丢在后院的某个人,凌初愣了愣,问道:“师兄可去了餐堂?” 一提到顾明轩,凌珊就揪起眉头,嘟哝道:“没呢,往常一提吃饭比谁都来劲,今天不在屋里。找也找不到人。” “大概在后院。”凌初道。 “后院?那不是练武的地方吗,他大半个月都不去后院。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凌初叹了口气,将毛巾递给凌珊道:“你先去吧。我去叫他来就是。” 此时离方才交代顾明轩练剑已有近两个时辰,但凌初心中却没有一丝歉疚,他晓得顾明轩虽然不敢不从,却大概也不会多么专心致志的在练。 果不其然,一入后院,凌初便见到顾明轩有气无力的拿着剑在空中划拉,虽然没有偷懒,却也早已没有在练十七式鹤迂回了。若要评价……只能说一招一式都非常随性,毫无章法。 不过一会儿,划拉着剑的顾明轩一式转身,无意间突然看到了远远而来的凌初,立刻端正了态度,一脸严谨的站直了身子。 凌初在他十丈外站定:“可练的差不多了?我要来验收了。” “差。差不多了。吧。”顾明轩说的没底气,一句话眼珠子转了三四转。在他自己的标准看来,自己那一套鹤迂回已是有模有样了,应该够蒙混过关吧。 “好。”凌初说罢,忽然将腰上的佩剑丢在地上。 本在摆姿势正要耍模样的顾明轩不知他此举何意,刚在发愣,便感到凌初身形一动,一下子出离了他的视线,同时左边破风之音似有猛禽袭来,遮得他眼前一暗,下一秒。他就被一股大力掐住了脖子,整个人被压制得朝右边倾去,失去平衡,一声闷响被压倒在地,扬起一地的尘。 “咳!咳咳!”待烟尘渐渐散开,顾明轩才渐渐看清那背光的脸,凌初微微皱着眉头,脸上倒没有丝毫杀气搭配方才这番举动,有的只是失望。 “我说过,鹤迂回这一招,就是用来闪避有人在侧袭来。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一下,要你命的人可以一下子扼断你的喉咙。” 像要验证他说的话一般,攥着喉咙的五指开始收紧,被掐的顾明轩自然立刻察觉到了,他呼吸困难,慌忙伸手想挣开,凌初的手却如铁钳一般,稳稳的,慢慢的,越收越紧。 看着顾明轩的脸渐渐涨红,难受的伸出舌头来,身下的身躯也不停的垂死挣扎,凌初终于缓慢的回了神,他也明白自己多少有些是为他上花街的事实而发泄怒火。 扼着顾明轩脖子那手上的力道立刻收了,凌初没有维持这姿势多久,便站起了身,回头走了几步,弯腰捡起佩剑,拍了拍尘,朝后院的出口直去。 顾明轩咳的半晌说不出话,一边晃悠悠爬起来一边猛拍一身的尘,只能在心里腹诽:他才不是打不过!凌初这样突然袭过来才真是小人!!小人!! 但尽管心里骂骂咧咧一句接着一句,顾明轩咳嗽了半天,恢复神态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追问凌初远离的背影:“我可以吃晚饭吗?” “不可以。” 过分!!! 顾明轩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事便是吃和画,如果只能选一件,那他会选吃。一顿没吃教他傍晚还能忍忍,入夜便开始在屋里翻来覆去饿的苦不堪言,想了一想,想到自己人生中还有风月楼这个美丽的驿馆,于是便一骨碌爬起来,收拾收拾画具,蹑手蹑脚的出了门。他自以为做的隐秘,但他屋和凌初当当的面对面,哪里能瞒得过凌初,这不,顾明轩前脚才刚出院子,凌初的窗便无声息的推了开。 他半夜喜欢乱跑乱溜凌初是知道的,年少时凌初还跟去过几次,可发现他只是逛灯会,买小食,买画册,于是后来便不管不问了。可今日既已识破他的去向,对这等寻花问柳的苟且之事,凌初不能再视而不见了。 今日识破之时没有动手,不代表这一顿打逃掉了。凌初只是想再给他一次机会,若下次胆敢再犯,必是往死里打。挨一顿打,就多少能长点记性了吧。 顾明轩却不知道他的想法,还以为今日师弟的表现是对他这事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做。 凌初大大方方放轻脚步在后头跟,只见顾明轩拎着个灯笼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在前头走,背着一包分量不重的东西,着实可疑。近日没有节日又已是夜深,寻常的市集早收了摊,路上静谧非常,凌初跟着他左拐右拐,果然到了一处华灯初上歌舞升平的所在。 每年年初都要随父亲游历的凌初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心中五味陈杂,眼看着顾明轩与门口的姑娘老鸨打招呼,非常熟络的进了一家名叫风月楼的地方,视线差点没在顾明轩的后脑勺刺两个窟窿。 好哇,白天被自己识破了还不够,晚上居然还敢再来。 凌初站在风月楼的门口,脑子里已是十八般酷刑跑了个遍,拿哪种对付这混账都不够解气,他还在那气的半死,这张烟花巷中少见的俊脸和一身名贵出身的打扮早引来了一群姑娘们的注目。 张妈妈也觉着这是个贵客,使一个眼色,一群姑娘们一哄而上叫着大爷拉扯着凌初的袖子。 感到被人拉扯,凌初这才将视线从风月楼中收回,他本想摆脱纠缠,却被七手八脚的揪着无法脱身,只能冷冷的扫了一圈,蹦出两个字来:“松手。” 他声音本身就清冷,此时窝火着又有些大声,竟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楼姑娘们都有些犯怵,悻悻的收了手。凌初低头掸了掸袖子上的水粉胭脂味,却忽然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凌初随手拉了个姑娘,便朝着顾明轩消失的方向大步去了。 凌初的运气不错,刚绕过阻隔内院外院的屏风,视线便追到了顾明轩的背影轻车熟路的迈入了一间房内,凌初指了指边上的房间,揪了揪手中女子的细臂,脸也不偏地问道:“那间房可空着?” 那烟花女子年纪尚小,想到方才那俊朗公子是如此强硬直接的从许多姑娘中拉了她,早就有些心猿意马,听凌初这一问,娇羞地点了点头:“爷真是开门见山,一会儿进了屋可稍安勿躁,让云儿先陪爷喝杯酒也好?” 凌初却是不等她说完,便松了她直直的推开那门迈了进去。云儿被撇在原地,一时还有些发愣,终于是回过神来,一脸莫名其妙的跟了去。 谁料她刚进去一只脚,便看到坐在里面的青年皱起眉来,冲她一摆手示意她出去。云儿不解其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凌初见她愣在当场,才惜字如金地开口道:“酒。” 云儿这才恢复了灵动,虽然仍觉得有些蹊跷,却还是急忙闭了门小跑着去取酒了。 说是要酒,凌初却是聚精会神在用耳力听着隔壁的动静,不愿女子在旁叽叽喳喳干扰而已。 隔壁先是一声重物摆放的声音,随后夹杂着水声与衣料摩挲声,传来一个女子妩媚又娇嗔的声线。 “上次一别,我还道顾公子怕是不会再来了。” 果然是勾搭已久,凌初脸一沉,却不做声,等着听顾明轩如何回复。 “这……这个,其实……”从墙壁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尴尬,有些支支吾吾,却再熟悉不过,正是顾明轩的,“秋月姑娘,你我不过是……这个这个……工作上的关系。多纠葛于在下没有益处,于你也没有益处……哎呀!先不说这些了……不不不,您也先别急着躺那儿。我今日还未用晚膳,实在提不起气力。” 听这口气是要大吃一顿好磨刀上阵了,凌初听得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指甲都几近掐进掌心。 “便说你往日用了晚膳,张妈妈又何时少过款待你。”女子的声音开始转向无奈,鼻音甚至带些嘲讽,一声布帘拉开的哗啦声后,女子道,“吃吧。” “好秋月。便知道你们疼我。”顾明轩声音有些发颤,竟是感动的,“放心,待我吃完,定把你画的比月宫的仙子还美。” 听到这一句,凌初顿时感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差些闪了腰。 他还当顾明轩背着一包的行囊半夜偷偷摸摸下山跑到这烟花之地,是色胆包了天,却原来只是在这里画些美人图赚些小钱。虽然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但较之凌初方才所想,倒已经好了很多。凌初心中松了口气,又有些复杂,似乎有些高兴,有些生气,却道不出所以然。只想着既然已到了这里,便不如再继续听听也好。 可随后便是椅子拖动声,偶有几声碗筷轻碰的动静,顾明轩这厢再无一句话,显然是埋头苦吃了起来,还是女子打破沉默,问道:“怎的今日没有用膳,难不成是捅了什么篓子,被家中那只母老虎罚的。” 凌初闻言顿时脸上青白了一阵子,暗想罚倒是被罚的,但不是什么母老虎,是自己。顾明轩却好似开不起玩笑一般,急的有些跳脚:“都说我还没有妻室!” “是是是,顾大才子还没有妻室。”女子前一句尚还算正经,下一句却多了调笑意味,“来这儿的客人又如何会有妻室?便是家中有,心里也早没有了。” “我确没有!” “秋月不信。” “胡说八道……我确没有!”顾明轩像是被挑逗的羞愤起来,口拙地说来说去便是这一句。 “秋月却说,顾公子你不但家中有,心中也有。罚归罚着,心里怕还是高兴得很,殷勤的很。倘若不然……秋月如此的容貌身姿,但凡是男人见了,便要丢了三魂六魄,顾公子却为何一直不愿一亲芳泽,与秋月我共赴巫山?” ……在这幽香四溢的百花园,竟只对着一碗饭,一张破纸,一支破笔埋头苦干。呆子果然是呆子。 凌初听得认真,正在暗想着,房门却被推了开,云儿端着一壶酒迈入房门,看了一眼正坐在桌前的凌初,竟发现他不同于方才的冷峻,此时目光微微流转不知思及何处,嘴角还扬起带着一抹淡笑。 云儿看得好奇,问道:“公子怎么笑了,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完全没有自知,凌初下意识的收了表情,这一收,才真切的感觉到方才自己真是在笑。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凌初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 云儿没有多问,拿着酒款步过来,正斟酒,便突然听到客人问道:“隔壁的画师,常来此处么?” “啊,那位呀。”云儿虽未留意隔壁,但也晓得此地的画师有且仅有一位,那便是风月楼中无人不知的轻叹朱红,于是便奉上酒杯问,“公子所问的可是我们风月楼的轻叹朱红顾公子?” “轻叹朱红?”接过酒杯,凌初皱了皱眉。 云儿腼腆的笑了笑,表情有些神往:“那是顾公子留在画上的朱印。至于本名,只知姓顾,不知其他。” 凌初半垂下眼睑,又一次不易察觉的笑了,而后一仰头,便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第七章 虽然跟了一路也未能查出什么,凌初心里却不是十分的懊丧,甚至对心里还残留的蛊毒也不那么在意,早早回到剑派便睡了。第二日起床洗漱时果然又听到凌珊扯着嗓子喊他对屋的师兄起来,知晓原因的凌初拧着毛巾只摇了摇头,仰头擦了把脸。 不过一会儿凌珊便气呼呼的跑到大表哥的窗前告诉:“大表哥,以前师父师娘都让我们要早起早睡,勤修不缀,你看这厮!又在赖床!” 凌初挂好毛巾才微微偏过身,对屋便传来顾明轩的嘶声:“我起!我起就是了!”伴着一声“啥事至于搬出你的大表哥。”的嘟哝。 凌珊扑哧一笑,对着转过身的凌初俏皮的一扬眉毛,却抬高声音答顾明轩的话:“大表哥果然治的大师兄没脾气。手还没抬,大师兄这骨子发酸的病就治好了。” 这一句倒让凌初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了,年前有一回顾明轩天蒙蒙亮才回来,被一向勤快早起的凌珊堵在了门口,还拎到自己的房前告状。虽然凌初一直对他半夜外出睁只眼闭只眼,但闹到天亮才回来确实过了,便随手拿他活动了一下筋骨。 凌初觉得自己并没有太用劲,连家法都没用,光是徒手打了几下不甚要紧的手脚罢了,却已揍得他屁滚尿流的哭爷爷告奶奶,看这反应,至今怕还是心有余悸。 难怪现在顾明轩见了他老实成那般,而凌珊一逮到什么便跑到自己窗前告状。凌初眯起眼,忽然反省起自己待顾明轩是不是太过严厉了。一直以来,他的大师兄显然既不喜欢习武,也不是习武的经络骨骼,如果他偏是喜欢着舞文弄墨的事,能自得其乐也能自给自足,又何尝不是一种出路呢。 看着对面房里挣扎着爬起来的顾明轩,凌初一向锐利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 顾明轩这头却完全不知昨天被师弟跟踪的事儿,凌初这头疑心也罢怒气也罢都毫无感知,抵着困意一边穿衣裳一边想着昨夜张妈妈又给了十两银子,今天可以下山去买点颜料……顺带再去丹青雅阁……一想到那玉也似的人儿顾明轩便又出了神,一脸的心驰神往。 正巧师弟与师父早早吃完早饭便一同走了好像有事相商,于是顾明轩也几口扒了白粥,交代凌珊一句我去买画具,便一溜烟的没了影儿。 清文斋便是顾明轩下山去的最多的地方,他在风月楼前前后后赚到的几百两银子,也全都花销在了此处。画具画笔他用的虽并非名品,但已一应俱全,只是有些颜色是极其名贵的,用完便总要来续。几年前的顾明轩实在负担不起这笔花销,这才找到了风月楼这一去处,第一次去时还有些惴惴不安,但后来便习惯了,一来那里总也有极佳的菜色备着,总好似座上宾般的伺候着他。二来张妈妈待他极好,每次去都给大把的银子作为酬劳。 画上署名他自是不敢用真名的,每幅图画角只有一方纹着“轻叹朱红”的泥印,倒也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往常一揣着银两,就禁不住在清文斋中逛上许久,但今日他却在下山前就清点了画具,在清文斋买了断缺的颜色,便兴冲冲的朝蓝天巷跑跳蹦着去了,也不知怎地,想到那画阁主人的脸,顾明轩心中便有种心急火燎的莽撞。 顾明轩在雅阁外探了探头未有找到想见的身影,便直接绕道,仆人侍女都已认得他,便不拦他从后院进了去。 问了端木家的下人得知他在书房,顾明轩认得道轻车熟路走到书房前,临到要敲门,却扭捏忐忑了起来。 昨日是有约而来,这一次贸贸然就来拜访又作何说。端木公子若是个事务繁忙的人,一直应付着自己岂不是要误了事。顾明轩自个儿站在门前瞎想了半天,忽然屋子里传来几声轻咳,心里一慌便也不及多想便推门进了去。 端木雅的脸有些发白,暗沉沉的没有亮色,此时正坐在桌前一手抚着胸,一手端着一盏茶水润喉。顾明轩嗅了嗅房里又甜又涩的味儿,心想闻这气味,好似是冰糖炖雪梨。 “顾兄。”端木雅虽然面色不佳,一见顾明轩,便非常欣喜一般的站起了身,手中的茶水也给放了下。 顾明轩则是真担心的紧,急忙上前阻拦他起来,搀着他坐下,着急道:“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病了。” 他这一问本无什么不对,端木雅却好似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一问,无语地摇了摇头,苦涩地笑笑。 这倒更让顾明轩着急又疑虑起来:“端木老板?” 端木雅半垂着眼帘看看顾明轩,那沉静的眼直看得他不自在起来,才轻声开口道:“也罢,既是对顾兄,小弟也确实不该有所隐瞒。” 见端木不同他生分,顾明轩心里一阵窃喜,道:“那是自然!” “其实……我并非中原人士。”端木雅的眼帘垂得更低了,心中惴惴不安似的轻颤,却接着说道,“我是……西域人。” 顾明轩愣了一愣,半会儿才噗嗤笑了出来。他见端木雅神情凝重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谁知道却是这种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小事。 “这有什么的?”顾明轩大咧咧的笑了笑。其实他一向都觉得端木老板不但容貌出众,眉目间还有种与众不同的别致,原来如此!他心里中意着对方,琢磨琢磨他容颜就不由有些喜滋滋的,随后又点了点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不过不服水土可大可小,还是要好生调养。” 端木雅抬起眼来,看向顾明轩的眸子,竟有些水润润地:“顾兄不会因为小弟来自蛮荒之地,而看不起我吧。” 顾明轩被他看得心里一咯噔,脸莫名热了起来:“怎……怎么会。”这话倒不是假的,顾明轩从也没有什么中原什么外疆的概念,自然谈不上看不看得起。 端木雅像是在委屈中挤出一丝笑来,低头道:“族中总说中原人排外,顾兄……” 两人坐的本来就近,说话间,端木雅竟就顺势将头埋在了顾明轩的肩,这一下,本来就脸上飘红的顾明轩脸腾地一声红的发烫,脑子简直像爆了开。 “与顾兄相识不过几日,可是一见如故,端木来中原前,一向仰慕着中原才子们的书画造诣,可自来中原后遇见了顾兄,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比起那画中的华美不实,倒是顾兄更叫端木……倾慕不已。” 脖颈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吐息,顾明轩一时无法作答,心里却早乐开了花。他心里一直当端木老板是那高岭之花,从未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对自己示爱,此时他纠结着就怕应的差了,让人觉得他急躁,肤浅。 好不容易组织了语言,顾明轩才一字一句的认真道:“端木老板……我又何尝不是。自打那一夜头一回见到,我心里便……”红透了一张脸,顾明轩组织好的话却羞赧得说不出口,他头埋的更低,看着靠着自己肩膀的端木雅,那色泽诱人的唇,便情难自控的要低头亲下去。 可惜端木雅没有察觉似的,竟离开了他的肩,突然直起了腰:“西域不比中原土肥水美,钟灵神秀,不怕顾兄笑,那黄土漫天的地方,尽出些鼠蛇虫蚁。”在顾明轩这迷迷糊糊的当口,端木雅接着自己的话题,一脸难堪之色,“其实小弟出行前已仔仔细细,可似乎还是有些虫子混入了家当和行李。连累这几日家丁都有些受了罪。” 顾明轩低头见他眼中尽是愧疚,脑子缓慢的转了一转,忙宽慰道:“不受罪不受罪。”说罢急忙拉了袖子,凭着记忆将左手手肘上的那没有褪去的红点出示了出来,“这是否就是那虫子?”顾明轩本是要出示给人看,自己却看得一愣,只见这昨日还淡淡的一点,此时竟殷红无比,宛若滴血。 “啊……连顾兄也……!都怨我……不知虫子躲进了家当中,还随意将东西让顾兄带回家,可怕是顾兄的家人也……!” 眼看端木雅眼中的愧疚没有消散反而更深,顾明轩忙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放下了袖子,摆手直爽道:“嗨!这算受什么罪!既不痛也不痒的。中原人壮实着呢,虫子咬一咬不会如何。” 尽管顾明轩一直好言宽慰,端木雅仍忍不住不停地自责,他自我责备了一会儿,便问:“顾兄家中有几口人?” 顾明轩暗想了想承天剑派这三个到底能否算是他的家人,终是答道:“家中带我,一共四人。为何有此一问?” 端木雅松了他的手,起身到书橱前取出了些物什,回到顾明轩的跟前,将四个香囊递到他手中。 “被那虫咬了虽然大多时候不会有事,但也偶有些人便会头疼脑热的,因此能避便避。这是族中男女老少都带着的,里头是祖传驱虫的香料,顾兄嘱咐家人随身带着些日子,那毒虫寻不到人咬,便会离了宅子。” 本来还觉得对方太多虑,但听到“头疼脑热”四个字顾明轩忽然脑子一通,想起了昨日一早师弟的病容。……难……难不成…… 完了完了,要知道这是自己带来的祸害,凌初还不几下要了自己半条命去还……!不行……不能说……顾明轩心里七上八下,他一心打算隐瞒,就不大推辞的接过了那四个香囊。现在还只是凌初,但家中每一个都不是好惹的主,不找个法子让他们带着,万一出了事他还有命吗。 虽然与端木老板的温存叫人流连忘返,但关于这毒虫的事还是把顾明轩吓得不轻,没聊几句便拿着香囊告了辞。上山的一路他都死死攥着那四个香囊,生怕弄丢了,不容易到了山头,刚进门便见到凌初一脸不悦的坐在前院的石桌前,凌珊也在旁坐着,一双机灵的眼扑扇了几下,一脸煽风点火和幸灾乐祸的表情。 凌初方才早饭后在父亲的示意下跟去了他的房间,父亲也只是为他检查一下运气通畅与否罢了,谁知他不过去了一下,回来时顾明轩便已经下了山。此时见顾明轩进门来,凌初斜视了他一眼,便是一句:“你去哪了?” 第八章 顾明轩一路攥着那四个香囊本来就做贼心虚,一时没有答话,光看看凌珊,又看看师弟,终于是记起自己另一手还提着颜料,忙举了举:“我。我颜色缺了,下山买……买些颜料。”顾明轩一面解释一面暗暗叫苦,心想他这凶神恶煞的脸,让人怎么顺理成章的把那香囊当礼物递出去啊。 自家师兄虽然习武不成,但自小就喜欢拿笔乱涂乱抹凌初是知道的。他向来不喜欢附庸风雅,对文人墨客的玩意也没有兴趣,所以顾明轩画的东西,沾沾自喜的作品他自是看不懂的,以前是几片叶子,几朵梅花,几条金鱼,后来便是泼墨山水,溪涧松林之类。但凌初始终觉得,纵是再多笔墨,又哪有亲眼见到,真实闻到,身临体会的感受来的强烈,若有功夫将那东西画上个三四个时辰甚至三四天,倒不如趁着美景在前,好好的欣赏,印入心中。 虽然对顾明轩这一喜好并不理解,但凌初也并不常指摘他沉溺其中,况且他本来是担心顾明轩又下山去捣鼓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因此听闻他只是去买了颜料,还是松了口气。 他脸色一缓,察言观色的顾明轩便顺势凑了过来,也在石桌边的空石凳上坐了下来。虽然师弟看上去不像方才那么可怕了,但顾明轩一时还不敢直接跟他搭腔,只得从旁边的小师妹凌珊下手。 女孩子家家,对香囊什么的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吧。顾明轩想着,便谄媚的笑道:“师妹~” 没有看到大表哥暴打大师兄的戏码,凌珊似乎有些失望,瞥了他一眼道:“干嘛。” “方才我下山,见着个卖香囊的……也不贵,就买了几个。……你看看,好闻的很,我们一人一个。”顾明轩直入主题,边亮出手中的那几个香囊,边假装不经意的取出一个递给师弟。 凌珊虽然还一脸不悦的嘟着嘴,但见到那香囊做工精细,便禁不住接了过去,放在鼻子下仔细的闻了一闻。见凌珊没有拒绝,顾明轩的目光紧随着看向师弟,却被吓了一跳。 凌初不仅没有伸手去接,还正在用一种异常阴霾的神情盯着他,眼中尽是怀疑。顾明轩顿时感到背后一毛,簌簌的直冒冷汗。 没有意识到气氛的转变,凌珊仔细的闻了闻香囊,抿嘴忍了忍笑意:“倒是很好闻。”这香囊样式别致,气味也不浓不烈,她心里其实喜欢的紧,嘴上偏说,“我不要,你哪儿来的银子?不明不白的,谁知道是哪儿拿的。” 这一句过后,凌初的脸倒不那么紧绷了。他知道顾明轩昨夜是赚到了些银两,昨夜有入账,今日便买些东西来赠予他和师妹,倒也说得过去。 但凌初仍是半信半疑,虽然好歹伸手接了香囊,却只是拿在手里看了看,又睨向顾明轩问:“真是你路上买的?” “……当。当然了。你看,四个,我连师父的都算上了。”顾明轩腆着脸扯谎,见凌初还是一脸怀疑,知道他一向吃软不吃硬,便赶紧放软声音道,“这。这不是……因为师弟和师父一直对我这么照顾有佳……” 凌珊横眉竖眼的打岔:“我呢?” “还有凌珊。还有凌珊……!”顾明轩赶紧的补充,只是这好端端感人肺腑的一席话被从中折断又插了一句顿时氛围尽失,他本想算了,这前半句说完也该能意会了吧……但怯怯看一眼凌初,发现他却似乎还饶有兴趣的等着自己说下去,顾明轩真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道:“这些小小东西,远不成敬意……师弟,师妹还有师父对我的照顾。我一直都觉得,无以为报。”他越说越小声,说完抬头看了看凌初,见他还是那副等着自己说下去的脸,可他也没有话能扯了,只能最后加了句,“是真的。” 凌初确实很享受着顾明轩服软的模样,这一番话说得他心里十分舒坦,脸色也和善多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虽然这个师兄在他看来蠢笨到极点,心肠却不坏。上一次带来那来路不明的画,他也只是想自己收着,在自己房里摆着,他就算分不清东西的好坏,尽捡些毒物回来,却也不至于帮着贼人要把毒物塞给自己和承天剑派的其他人吧。 “好吧,我收了。” 丢下这一句,顺手将香囊塞进袖子,凌初起身就走了。 “哎?大表哥……?”凌珊惊诧于表哥的急转,但见他走远,便也立刻将方才丢在石桌上的香囊摸了起来,对顾明轩凶巴巴道,“我是见大表哥收,我才收的。” 顾明轩僵直着身子坐着,见两人都肯收自然是开心,忙不迭的点了点头,随后便看到凌珊兴冲冲的闻着香囊走了,这神色分明是喜欢的不得了,嘴上却不肯承认。 直到两个人都走到没了影儿,顾明轩才顿时软了下来,精疲力尽的趴在桌上。 刚才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一番话,其实并不是凭空捏造。尽管在承天剑派过的不顺心,顾明轩对这里的人还是有无法磨灭的感激之情。 他没有父母的记忆,记事起便在这里,师父严厉,但同师娘一样,都待他极好,因此小时候一直当师娘是娘,师父是爹,凌初叫他便也跟着叫。直到凌初慢慢长大,有一天生气的推搡他,不许他跟着自己叫,比较晚懂事的顾明轩才明白自己并不是师父师母的孩子。他有名有姓,顾明轩,师父说这是父亲给他的名字。但他不喜欢,他羡慕凌初,羡慕他姓凌,便可以做师母的孩子,而他姓顾,是顾家的人,却不知道顾姓的家人在何处。 十年前承天剑派遭受大劫,当时的顾明轩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师娘不在了,师父不再说话了,师弟似乎知道,却从不提起,于是他至今也并不十分清楚。那一年师父将他所有的学徒都遣散了,除了亲生的儿子凌初,便只唯独留下了顾明轩,师父虽然不说话,他却明白,师父是怜惜他无父无母,没有地方可去。然后学无所成的他就成了承天剑派的大弟子,凌初一身武艺,却屈居第二。 至于凌珊,她是后来上山的,师娘的姊妹送来的,师父便也没有推拒。虽然她是山上唯一的女孩子,但却毫无小姐的架子,做事勤快麻利的很,本来三个糙男人日子过的一团糟,她来了之后便一下子打理的仅仅有条了起来。若不是她,三个人说不定早就饿死山野了。 所以无以为报这句话,无论对师父,还是凌珊……可以说都不为过。 但是凌初就……免了吧。 关于凌初基本没有好的回忆,小时候他去后山采的花编的花环,想送给师娘的,结果被凌初抢去还踩烂了。后来养过好一阵子心疼着宝贝着的兔子,突然有一天就被凌初拎到山林里丢掉了。他不准自己随他叫爹娘,更不准自己叫他弟弟,无论什么事也必须顺着他的心思来,如果顾明轩反抗,便会受到可怕的报复。 小时候山上只有这么一个同龄人,喜欢不喜欢,却也只能同凌初玩。谁知道长大了山上还是只有这么一个同龄人。真烦。顾明轩绝望的想。 长大之后的凌初更是变本加厉,如今凌初个头比他高,气力比他大,顾明轩是争也争不过,打也打不过,所以现在能避着凌初的,他尽量都避着。 反正其实凌初也只是喜欢自己顺着他来,越是梗着脖子,他越是要硬压着他低头。顾明轩如今想要坚持的东西越来越少,便也没有什么不能顺着凌初的东西了。他一味的避让凌初倒似乎不讨厌,似乎还很喜欢他这副乖顺的模样,摸清了凌初的喜好,最近和凌初的争执便也越来越少了。 天马行空的想了半天,顾明轩心里又是凄凉又是悲愤,终于是撑着石桌直起了身子,抹了一把脸。 他突然又想起端木老板对他直白的表露,也不知怎地,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觉得惊为天人,似乎那天起便不能不去想那人,一想到心里就又是紧张又是害怕,他怕自己才疏学浅让他把自己看轻,又怕自己的非分之想被看穿让他疏远自己。可他万万想不到,如此高贵又端庄的端木老板会对自己这个其貌不扬,打扮也不考究,家境也不好的人主动示好。 想到端木老板今日靠在自己肩上的触感,顾明轩便觉得气血上头,自己的脑袋又要爆掉了,他急忙像落水的狗一般猛甩了甩头。 是了是了。现在山上还有只恼人的毒虫呢,两个香囊已送出去,师父这一个又如何给……顾明轩一面苦思冥想,一面又记起方才手肘上那一点叫人心悸的殷红,忙拉开袖子看了看那处。 手肘那一点已差不多褪去了,如今一点淡淡的褐色,若是不仔细看,哪里还找得到。 这香囊一定还有祛除西域虫子毒性的药用,顾明轩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第九章 凌初揣着那香囊直到走出好远才取出闻了闻,淡淡的香气,不浓烈不呛人,宜人的气息让原本郁结在胸的一团浊气也散了,试着运气一番果然通畅许多,令他也不懂是香气宜人,还是凝雪甘露渐渐起了作用。 但恢复过来总归是好事,凌初垂下头淡淡一笑,有些满意的收好了香囊,心想那个碍手碍脚的大师兄有时候还是能做件不错的事的。 顾明轩的人生幸福与否就巴望着师弟满意与否,这几日他马屁拍对了,凌初对他满意了些,他便过的自在逍遥的很。每天找借口就下山与端木老板厮混,直到晚饭才回来。 但日子逍遥,顾明轩心里却焦急着不太高兴……他本以为端木老板对他示好,他也早心猿意马,这事本该就是郎有情妾有意,接下来可以进行的非常顺利,可是……自那日示好之后,端木老板突然开始忽远忽近起来,言语间还吊着顾明轩的胃口,却有时连小手也不让他碰。 顾明轩忍的辛苦,却仍想,自己也真是在风月楼待久了,人家正常人处对象也没有什么开门见山一来就提枪上阵的,何况人家端木老板是如此高贵端庄的美人。他只怕自己终有一天忍不住,要是行事太过莽撞,让端木老板嫌恶了自己可怎么办。 顾明轩恋的无药可医,一日比一日病入膏肓,白天厮混在一起,晚上见不到他,还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终于爬起来点了灯。 他取出画具,娴熟的取水研墨,摊开画纸,压好纸镇,脑子里全是那人的音容笑貌,行笔自然有如神助,几乎不需停顿。直入云鬓有些挑起的细眉,半睁半闭漾着柔情的双目,梳起的高髻额前几缕微卷的碎发,色泽柔润欲语还休的红唇。高挑的身姿,颜色不甚艳丽但仍显得华贵的衣着,与生俱来的,浑然天成的超凡气质。顾明轩画着画着自己都痴了,早入了神,因此在突然停到推门声的时候,手一颤几乎毁了一夜的成果。 与其说“推门进来”,准确来说凌初是踢开了门,他的双手忙着抱住一个硕大的花盆,推开门后就直接端着那东西到顾明轩的卧房外头的圆桌上摆了上去。 那盆金桔是师父送给顾明轩的东西,奇异的很,自打记事它就四季开花却不见果,顾明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几日看它焉了些,花开的少了,下午日头又好,顾明轩便搬出去晒晒,入夜后就忘了,倒是凌初帮他搬了回来。 “……”可现在还哪有功夫管什么金桔,顾明轩顿时红透了脸几下把画盖了住,警惕的看着走进来的凌初,好在凌初似乎并不在意他阻挡的是什么,顾自放下花盆之后,又移了移位置将它摆正。那花盆硕大上头的金桔又枝叶繁茂,或许凌初没有看到?顾明轩正渐渐宽下心来,摆弄着花盆的凌初便冷不丁冒出一句:“挡着什么呢。” “……”顾明轩触了电一般忙把一叠纸张打乱在桌上,结结巴巴道,“没没没什么。” 凌初缓缓踱步到顾明轩僵直的身前,掰开顾明轩硬邦邦的手,在杂乱的画纸中翻了翻。顾明轩莫名的做贼心虚,也不知怕些什么,只觉得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凌初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那些水墨山水他都一一的翻开,直到翻到了混在中间那一张未完的肖像,才停了手上的动作,凝视着画中逼真的男子眯了眯眼。 若是什么仕女图,顾明轩脸皮薄藏着掖着倒也不奇怪,可画中之人虽然容貌柔美,无论看衣着还是体型都是男的。 凌初不知为何不大高兴了。 “这是何人?” 凌初一句问的简单明了,但不等顾明轩回答,便立刻断言道:“如此藏着掖着,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不不!”顾明轩这下可不干了,忙摆手解释道,“他是城内丹青雅阁的老板。” “卖画的?” 凌初徒然从画纸上抬起视线,看向顾明轩的脸。 顾明轩吃了个枣子似的一噎,才答道:“……对。也可以这么说。” “你为何画他,为何要藏起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凌初得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复,立刻变连珠炮似的追问了下去。 “……”这下才是真正难以回答的地方,顾明轩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一时竟羞涩的答不上来。 不顾顾明轩的阻拦,凌初顺势将那画朝着自己的方向翻了个个儿,低头看了看,又抬眼睨着顾明轩有些发红的脸,凌初心里已有些不快,直截了当道:“一个大男人,却长着一副阴柔的模样……真不知所谓。” “人这是明眸皓齿好吗,我还想长成这样呢好吗?” “你说什么。”凌初扬眉。 凌初才不是没有听清,只是威胁而已,这一点顾明轩再清楚不过。但就此事顾明轩是如何威胁都无法苟同的,只得闷闷的看向了别处,不发一语。 随便将画放到一边,凌初不再同他计较,倒又一次拉过了他的手。 那一点让人在意的痕迹依然淡淡的泛红,似乎就要褪去,实际上却与几天前毫无差别。顾明轩知晓了这红点的来源,怕他继续追问毒虫的事儿,忙抽了手回来。 凌初倒没对他的抗拒生气,只是背起手,难得的柔声道:“父亲邀来了他的至交钟离前辈,江南一带有名的神医,大约这几日就该到了。” “什……什么!”艾玛,要是被那神医顺藤摸瓜发现是自己捅的篓子,那那那——顾明轩简直吓得一身汗,可见到凌初困惑的眯起眼,忙缓和了语气,解释道,“我是说,你们也,也太小题大做了!这不痛不痒的,有什么好请大夫的……” 似乎觉得顾明轩怎么想完全跟他无关,凌初不接话,而是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之前那幅画。” “……”提到那幅画,顾明轩立刻有些紧张的噤声了。 修得十分整齐的手指点了点案上的人像,依然盯着顾明轩,凌初的目光越来越深,“是这人给你的吗?” 顾明轩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嘴上已不由自主的说了出来:“……不,不是啊?” “真的?”凌初又一次怀疑的眯起眼。 “当……当然……不是了。”顾明轩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撒谎,维护的话是那样自然而然的就脱口而出了,“是我在市集上买的。” “但那日你喊着大美人大美人?” “对,卖给我画的是个大美人。”反正也扯了谎,顾明轩便干脆一条道走到黑。 “……” 凌初有些不满似的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作罢,板起脸来,以一贯趾高气扬的口吻道,“见你画的人长成这般,便看出你看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真是艳俗不堪。” “……”竟被凌初这不懂艺术的粗人数落,顾明轩气得肝胆俱裂,却不敢顶嘴,只得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凌初得不到回应,又见顾明轩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也是不满起来,又一次低头看向那副未完的画作,沉思许久,突然用似是不容回绝的命令语气道:“明日带我去会会此人。” 便是傻子也听得出凌初言语间的不友善,像端木如此柔弱温和的一个人,哪里受得了凌初这种脾性的刁难。思及此,顾明轩顿时警铃大作,摆手道:“不不不。这……这……” “怎么?”凌初不依不饶,抬眼看他,眼神凌厉。 顾明轩一时间脑子里想起那些拥有过,珍视过,但被凌初夺去,或是毁坏的宝贝,不由的心里有些发苦。这么多年来的压迫下,将心爱的宝贝藏起来已成了顾明轩的习惯,而如今端木就是他最珍视的存在,因此顾明轩是打定主意不会让凌初有机可乘。 “即便是你不领去,难道我便见不到那丹青雅阁的老板吗。”凌初一句话就打破了所有的希望,方才顾明轩未曾防备时说漏的丹青雅阁,心思缜密的凌初自然不会忘了。 听到这里,顾明轩这才意识到这凌初从进屋至今根本就是时重时浅的询问试探,收放自如,完完全全控制着局势。 顾明轩后悔的快要哭出来了,如果有用的话,他可以跪着抱着凌初大腿苦苦哀求不要。 凌初见顾明轩想着回应的对策,面色难得的凝重,倒舒展了眉头,挑眉轻飘飘道:“不过是个画阁老板,看一眼,他便能少了块肉?” 会。顾明轩腹诽。 “放心,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只是见个面,多谢谢人一介名流商贾对我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师兄的照顾。” 顾明轩并不相信,仍是不停摇头。 凌初失了耐心,冷冷道:“那好,我明日自行去找。”说罢,便作势要走。 凌初前脚还未迈出一步,手便如他所料的让那焦虑不安的人拉了住。 回头看去,那顾明轩的表情痛苦的仿佛死了亲妈,愁眉苦脸道:“我,我带你去便是了。” 有他在场,至少事态可以稍微控制一下吧,顾明轩抱着仅剩的希望想。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后,凌初便驱使着顾明轩,两人一同下了山。 第十章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后,凌初便驱使着顾明轩,两人一同下了山。 顾明轩一夜没有睡好,一直想着如果凌初做出冒犯之事,自己该当如何圆场,自然是眼眶黑黑,满脸疲态,脚步也有意无意的慢了。 但凌初却是难得的耐心,并不着急,优哉游哉的同他并列走着。便是顾明轩再拖拖拉拉,半个时辰后,两人还是已到了丹青雅阁的门口。 凌初甚至没抬头看一眼画阁的牌匾,就从容的迈了进去。顾明轩在后头扭扭捏捏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几步跟了进去。 一见到顾明轩,丹青雅阁内眼尖的丫头便直呼:“顾公子,您来啦。” “……”凌初本在画阁中四处踱步,见顾明轩被认了出来,便缓走到了顾明轩身边。 丫头见此状,抬头见顾明轩身侧的凌初仪表堂堂,似是有些惊讶:“这位公子是……” “在下凌初。”凌初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他那冷静的眸子像是并未着意的看着侍女,实则却将侍女的一个惊慌眼神都看得一清二楚。 侍女立刻笑道:“呀顾公子,凌公子,实在是不巧,东家今日有事出门去了。” 顾明轩大惊转喜:“如此甚……!”话音未落,便被凌初冷冷的扫了一眼,扫得顾明轩寒毛倒立,立刻收敛了笑意,正经道,“甚是遗憾。” 侍女也笑:“那公子便随便看看,有什么需要便同采青讲。”说罢,便行了礼,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采青一走,顾明轩立刻摊手对凌初做出了无奈的样子:“我们只能改日再来了。” 凌初不答,逐渐转移了视线,竟看向连接画阁与后堂的一席珠帘,一脸阴沉,一副要进去抓人的表情。顾明轩还未来得及反应,凌初便直直的朝着那珠帘而去,掀开珠帘,就像进自己家一般,大步走了进去。 “你,你怎可擅闯!”顾明轩骂骂咧咧,急急忙忙的跟了进去,却在穿过珠帘追去时撞上了凌初的后背。 驻足不前的凌初扶着墙半躬着腰,似是很不舒服的模样。顾明轩立刻噤声绕到他的身侧,只见凌初紧蹙着眉头,紧抿着嘴,一手紧紧捂着心口,连额前也冒出细密的汗来。 “凌……凌初……你怎么了?”顾明轩顿时什么也忘了,手忙脚乱的去握凌初捂着心口的手,却被他狠狠的甩开了。 若是往常,顾明轩或许还会唾弃他那死脾气,但如今凌初这幅模样,他也顾不得许多,几次被甩开都锲而不舍的再度上前,终于凌初没了气力和架子,允许他扶了住。 尽管出门时拖拖拉拉,如今却是归心似箭,但这么搀扶着凌初回山上,却花了两人更长的时间。凌初不知是受着什么折磨,神情如此痛苦不堪,紧咬着牙关,额前的血管都有些突起。回到承天剑派后似乎缓和了一些,但仍是体力不支,顾明轩一将他带到自己房间的床铺上,凌初便立刻闭上眼半昏迷了过去。 尽管没有让师父或是凌珊撞见,坐在床边的顾明轩仍是心中十分忐忑,一面是担心着凌初的情况,一面则是担心着自己的事。想起凌初昨夜所说请来了神医钟离前辈,凌初又成了这样八成是那西域害虫所害,若是凌初到时候要彻查那毒虫的来源,自己被凌初打骂也就算了,就连端木老板也要受到牵连,遭受偏见。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床上的凌初渐渐又有了动静,顾明轩忙凑过去,只见凌初仍是神志不清,脸色煞白煞白的,双唇都微微哆嗦。 见师弟这模样,担心的事情早抛在了脑后,顾明轩只是觉得心里又苦,又酸,心疼不已。 依稀间听清他说冷,顾明轩慌忙回神,掖了掖被子,见凌初仍不见好,便干脆环着他的脖子俯身上去,将轻轻颤抖的师弟紧紧的搂了住。 这一搂才发现凌初的身体冰的可怕,顾明轩将脑袋贴在他冰凉的颈侧,却只觉得连耳边感受到的鼻息都带着一股寒气。似乎是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体温,凌初终于静了一些。 切身感到了凌初不正常的低温,顾明轩不敢放手,但附身的姿势一久便觉得腰酸背痛。他支撑了一会儿,便干脆维持着这姿势挪着身子爬上了床,蹬掉了靴子,小心的移到了床的里侧侧躺了下来。 比起方才那撅着屁股的姿势,侧躺下来后便舒服多了,顾明轩的手依然环在师弟的脖子,又把脑袋靠近他的肩膀,尽量把身子贴近。 于是凌初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放大的熟睡的脸。 脑子的思绪像是一盘散沙,花了半盏茶的时间,凌初才将方才下山所有的事整合到一起。整理完思绪仍有一处不解,他垂下眼帘,又盯着睡死过去的顾明轩看。 为什么他会躺在这,为什么他搂着自己,为什么他的口水流了自己一肩膀。凌初在心里抛出三个问题来。 睡在身上的人呼吸平稳得让人羡慕,自上而下虽然看不全对方的脸,那阖着的双眼却近在咫尺,连睫毛的疏密都丝丝可见。 看了一会,不知是不是转醒的缘故,凌初觉得身子有些发热,终于皱起眉头,狠狠将肩膀上的脑袋推向了床的里侧。 随即便是“咚”得一声,在安静的房内清晰可辨。 顾明轩睡得迷迷糊糊,痛都来的后知后觉,晚了半拍:“嗷——” 揉着脑袋,顾明轩痛的眼泪都挤出来了,他气得发抖,正要骂凌初的祖宗,一抬头突然发现两人在床上,顿时便把什么都回想了起来。 他顿时噤若寒蝉,做贼心虚的爬下了床去,显得非常乖巧的站在床边。 凌初的脸色好了一些,但仍是十分缓慢而疲惫的撑着坐起,顾明轩有些良心不安,忙沏了杯茶殷勤的送了过去。 “凌……凌初,你好些了吗。” 凌初没答话,活动了一下发酸的左肩后,便从被子里伸出左手来看,顾明轩杵在一旁,当见到凌初修长指尖的一处红点时,脑海里不由浮现起自己左手手肘的那处红点。 同样是被那西域异虫咬了,为何凌初的反应会这般大,自己就安然无事。也许根本不是端木老板带来的异虫造成的,也许是凌初染了其他的病症? 不同于顾明轩的侥幸心理,身受的凌初却是比谁都清楚这痛楚是什么造成的。他方承受了那常人所不能忍仿佛万蚁噬心般的痛楚,可看看身侧端着茶水的顾明轩,还是一脸不明所以然,完全没有在检讨反省的样子,真是愈发显得碍手碍脚,惹人生气。 “滚开!” “……”顾明轩有些委屈,尽管凌初一向以来待自己就不好,他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毕竟两人尽量少的接触,也就不见得有什么值得伤心的。但现在自己明明是一番好心,真心实意的担心着他,为何凌初要如此出口伤人呢。 顾明轩默不作声纠结了半天,然后将手中的杯子放在床头的茶几上,便如凌初所愿的滚开了。 随着顾明轩走出房间,房门开启又闭合,一度充盈房中的光线再度暗了下来。凌初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半天才缓过劲来,缓缓的起身。掬水擦了一把脸,心情渐渐镇定下来之时,扫到那茶几上的一杯茶水,躺了半天感到有些口渴的凌初下意识的伸手去拿,却想起顾明轩离去时的那副表情而愣了一愣,伸出的手便悬在了半空。 半晌,凌初才小心的触了上去,瓷杯握在手中的触感,还是温的。 凌初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是一个十分刁钻,难以相处的人。他虽然每年都要同父亲下山巡视各门各派,周游各州各际,却根本没有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除了凌珊,恐怕也没有人会主动亲近自己。 ——平日里,顾明轩都尽量躲着避着自己,凌初是意识得到的。其实一直以来,他都有意识到。可他对顾明轩的重视与中意,对方怕是从未意识到过。 他本是不以为意的,就算顾明轩再怎么避着自己,他们俩依然是承天剑派中的大弟子与二弟子,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他想见,走出房门,正对着就是顾明轩的卧房。 可渐渐地,明明距离一直这么近,两个人却仿佛越来越远了。 凌初本来是很喜欢见到顾明轩服软的样子,曾经低眉顺眼的听话模样也让他十分满意,如今看来,却仿佛是对方造的一层屏障,生生的隔开了两人。 此次下山,当然调查那几片烂叶子的画来源是最主要的目的,但其实不必非要顾明轩陪同的,凌初只是私心着,想见见在别人面前生龙活虎的顾明轩是个什么模样。 这厢顾明轩正受了气而坐在自己卧房里一肚子火,晚饭的饭点却说到就到了,在厨房里忙活完的凌珊来喊大师兄与大表哥吃饭,顾明轩气归气却从不会跟肚子过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出了卧房。 一开门便正当当见到同样刚出卧房的凌初,重新梳洗过一番,换了一身衣裳,凌初的气色似乎好了很多。见到凌初也看向自己,顾明轩忙转移了视线,急匆匆的往后堂跑。 刚跑过一个拐角,便听见身后冷冷一声:“站住。” 顾明轩顿时像收到指令一般,条件反射的停了下来,刚停下来他便后悔。他真是太笨了!都已经跑出凌初视线了,那一声站住又不是太大声,装作没听见不就完了吗?! 等到想到这些,凌初已经几步走了上来,顾明轩自然也没有退路了,立刻换上谄媚的笑转过身来:“师弟。” “师兄。”凌初的脸色有些凝重,拉过顾明轩的手,一向趾高气昂的他此刻竟显得生疏而笨拙,倒让顾明轩莫名其妙了。 “方才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这他妈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吃错了药一样的凌初,顾明轩顿时像全身被电了似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比面对平时的凌初还难受,他忙推开对方的手:“凌初,凌初,你没事吧。” 凌初一听,那强压的脾气就又上来了。自己好心好意的道个歉,这个傻逼为何是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简直是不知所谓! “哼”了一声,凌初便横眉竖眼的将顾明轩手一摔,大步绕过他朝后堂去了。 徒留个顾明轩欲哭无泪,半天没想明白刚刚那出算是怎么回事。 第十一章 接下来,顾明轩偷偷摸摸,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凌初几天,见他依然我行我素,那病症没有再发,便也多多少少安心了一些。心情上安逸了下来,便开始饱暖思银欲,顾明轩不由的想念起了接连几日未见的端木老板。 趁着凌初在后院习武,顾明轩终于是按捺不住,一溜烟跑出了剑派。 顾明轩脚步直取丹青雅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那儿,却被告知端木老板闲来无事,见今天冬日难得的好,去了城郊腊梅林赏梅去了。听说刚走半个时辰,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顾明轩便只得焦急的赶去城郊腊梅林。 冬日固然好,风却还是扑扑的往脸上打,顾明轩好不容易一路跑到城郊,耳朵都已冻得无直觉了。他捂着耳朵在梅林转来转去,赏梅作画的文人墨客是不少,但仍是找不到想找的人。 在这偌大的梅林中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 端木雅在这平和的小镇待了半月有余,又一直跟些文人骚客打交道,性子也多多少少被这儿的气氛带的有些悠闲了起来,见有闲暇,便也想着出去赏赏梅。 他独驾一辆小马车来到城郊,只是才到城郊,便有些失望,梅林虽美,却被梅林中络绎不绝的汉人倒了胃口。 于是他驾着小马车沿着梅林边走边看,走到了梅林的尽头,便见到了一片冬日里依然碧绿葱翠的竹林,倒是与紧紧相邻的梅林反差很大,静谧的很。 骨子里便不喜欢与汉人过多来往,竹林中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只是竹林繁密不便驾车,端木雅便索性弃车进入了竹林。 只是他想不到,他这一选择,倒是也方便了紧随他而来的一群杀手。 进竹林不久,端木便听见了那紧随自己而来的细碎声响,心下早已了然。十分替人着想,体察入微的行至竹林深处稍空旷一些的地方,端木雅双手入袖,笑道:“竟能在异地得见家乡中人,实属不易,诸位何不出来一叙。” 话音方落,几十个隐藏起来的黑衣刺客立刻从竹林上跃下,领头一人指着端木雅便道:“端木,你窃取昆仑教精髓,离开昆仑教后自立门派,做尽那欺世盗名之事,如今更是垂涎昆仑心法,潜伏于此。教主遣我等前来,便是取你小命。” “窃取?哈哈哈!那功夫上的事,能算是偷吗。”端木仰头大笑,不羁狷狂的模样与往日全然不似,“同样是拜入教中,只是我端木能习得精髓,尔等不得门而入,便只能在此处嫉恨不已,大放阙词。” “废话少说,受死!”几十人说罢便一拥而上,亮出凶器,杀了上来。 一场恶战在竹林中无声的上演,可惜杀手们仍低估了端木雅,面对端木雅,那十几个黑衣人,从开始便注定是来送命的。 只身轻松放倒了最后一个刺客,端木雅看着地上二十多个人,随便挑了一个近些的,伸手扯去了蒙面黑布。 那五官长相的特征,的确是西域人。那昆仑派的爪牙,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可惜没有留活口,不然倒可以让人传个话回去,昆仑心法迟早是他端木雅的东西,叫那昆仑教人别再白费心机,枉送教徒性命。 端木雅掸了掸衣袖上的灰,便脚步平稳的往竹林外弃马车处走,远远看到马车时,也远远的见到了马车旁转悠的一人。端木雅本还以为是另一个刺客,但随着脚步渐进,见那人所着衣物与笨手笨脚的模样,端木雅便猜到了那人是谁。 认出了马车那独有的装饰,顾明轩才在此处守株待兔,果不其然,等了一小会儿,便见到端木老板笑吟吟的朝他走来。 顾明轩几步跑了上去,几日不见如隔千秋,小别之后,再看对方那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的脸,只觉得心都要化了:“端木老板……” “顾公子。” 小别胜新婚,顾明轩激动的心情自然不言而喻,就在两人手握着手,准备互诉衷肠之时,马车后忽然杀出二人,手中各持一把匕首,直直朝着端木雅便杀去。 “当心。”想不到还有余孽潜伏在此,端木雅心中一紧,身体却抢先一步,一把推开了顾明轩。 徒手接下刺客夺命的一刺,端木雅心里早已几番来回,顾明轩在此,若是对自己的功夫起疑,该当如何解释? 端木雅心下一狠,便转手抓着刺客的手,一咬牙便将那把匕首狠狠刺进了自己右肩,随即便飞起一掌,将一个刺客连人带刀打入了竹林几十丈外。 端木雅的担心其实完完全全是多余的,虽自小在承天剑派长大,按说多少有一些耳濡目染,但顾明轩素来对武学既无天分也无兴趣,不要说看出端倪起了疑心,刚那一推便让他一个趔趄一头栽倒在地,痛的半天没能爬起来,又哪里看得到什么。 等他回神爬起来的时候,回身只看到端木老板捂着肩膀虚弱的靠着马车的支撑,缓缓坐下。 “这!……”顾明轩心急火燎,忙上前去搀扶,但一靠近便看见了端木那白皙五指之下涌出的血,顾明轩顿时双眼一黑,腿一软,又一头栽在了端木身上。 端木原本的打算是佯装不敌,而后暗中协助,让顾明轩来替他击退那两人,可他万万想不到这承天剑派的大弟子竟然晕血,直接吓得昏过去了。他这一出苦肉戏是做给谁看? 眼看另一个凶徒朝他们杀来,端木正要推开碍事的昏迷中的人,突然一把剑冷不丁横在两人身前,将刺客的匕首稳稳挡了下来。 端木自闪着寒光的剑刃顺着剑柄方向望去,只见一袭白衣胜雪的背影。 只见那剑锋一转便转守为攻,一寸长一寸强,朝着凶徒直逼而去,不出五招,便已将凶徒制服在地,来人的功底之深在几招内便已尽数外露,所使的剑法乃是正正宗宗的承天剑派剑式。来人的身份,端木已大致的猜到了。 原本只是打算偷偷跟着顾明轩一探究竟,没想到跟到丹青雅阁后顾明轩又往城郊跑,梅林中人太多,凌初被稍一推挤,便跟丢了。幸而关键时刻及时赶到,不然真是后果不堪设想,凌初将剑刃压在凶徒的颈侧,压制着他跪了下去:“你是何人遣来的。敢在此造次。说!” 问清来龙去脉之前,凌初暂时并无取他性命的意图,但凶徒视死如归,在凌初欲将伸手扯下蒙面之前便自行朝着剑刃撞了过去,立刻血溅当场。 凌初吃了一惊,他虽身经百战,却一向只是点到为止的武艺切磋,这还是第一次让人真正死在剑下。当黑衣人的躯体倒下,扬起一地的尘,也震得他不由的后退了几步,连扯掉蒙面一探究竟的勇气都没有了。 还是端木先唤回了凌初的出神:“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凌初回过头来,表情仍有些恍然,但见到二人相依靠在马车边,还是立刻恢复了些灵动,急忙甩了剑上的血,一面收剑入鞘,一面上前拉开了软成一滩的顾明轩。 凌初看了看师兄,确认了他毫发无伤,这才转向端木,见他受了伤,细想了一番,道:“让公子受牵连了。” 端木还在想该当如何解释这凶徒的身份,可见这承天剑派二弟子所言,似是十分愧疚,笃定了自己是受牵连的一方。 为什么? ……端木隐隐觉得仿佛就在一扇大门前,却找不到进入的钥匙。 凌初见端木不答,又适时听见一声马嘶,抬头看了看马车,大概算了算容纳得三人,便道:“在下送公子上医馆吧。” 说是说的好听,却是一下打横将顾明轩抱了起来,钻进了马车里,对伤员却置若罔闻,摆明了只是借用端木的马车一用。 端木捂着伤处爬上马车,掀开帘子便见到那白衣青年十分小心的将顾明轩放置在软榻之上,宛若待一块极易破碎的玛瑙。 安置好了师兄,凌初见端木也已在旁坐下,便掀开帘子出去了,随着马鞭轻扬的脆响,轮子便咯咯的碾起路面,马车缓缓的动了。 城郊石子路颠簸的很,但顾明轩仍未转醒,一双眼紧紧闭着仰在那儿。端木望着他,细想起来似乎极少听顾明轩提起过凌初和承天剑派的事,哪怕他旁敲侧击,他也只是敷衍回答,回避问题。若非信任琳琅的情报绝不会有误,端木几乎要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这种刻意回避看起来并非是顾明轩想要隐瞒,而只是不乐意提起。哪怕承天剑派曾赫赫有名,师弟凌初是名震江湖的后起之秀,顾明轩并不以此为荣。 但观今日他师弟凌初的举止,却是待他极好的,也许他是本身通体不勤,感到与剑派格格不入,所以才并不喜欢那里的生活吧。 但凌初为何并不追问今日之事?他的举止,仿佛比端木更怕深究此事。 真是有趣了,昆仑派派来的无用刺客,竟无意中帮他找到了一道门,可能他只需寻到入门的钥匙,便可将失传多年的昆仑心法据为己有。原本还想着如何避开追问的端木,此时却反而想在此事上涉险一问了。 掀开马车的帘子端木探出身来:“还未请教少侠如何称呼?” “凌初。” 专注赶车的凌初没有回头,冷漠得很。 “关于今日之事,少侠可知晓什么?” 凌初立刻警觉的眯起眼来,这才回头看了端木一眼,后者则是一副惊吓过后十分无辜的神情。 见端木如此神态,凌初不再多想,扭头继续赶他的马车:“并不知道什么,但敢犯我承天剑派者,虽远必诛。” 端木并未对这回答满意,凌初这话说得笼统,必定是有所保留,他究竟是在顾忌着什么呢。 “承天剑派……为何顾公子从未提起过。” 端木试图继续试探,但闻言凌初只狠狠的“哼”了一声,并不再答了。 第十二章 一路沉默着到了医馆后,大夫替端木包扎了并不深的伤口,而顾明轩就更好解决了,大夫在他人中上狠掐了一会儿,喂了点水,他就渐渐的转醒了。 “那个……”看了看端木又看了看边上仿佛很生气一般的凌初,顾明轩脑子还不太清明,不知道先和谁说话好。 “发生了什么?刚才那两个……是谁呀?”不同于凌初的回避,顾明轩一醒来就先追究起方才的事来,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表情。 “两个?”凌初突然眯起眼来,反问道。他救下两人之时,刺客只有一人。 端木则立刻反应了过来,拍拍顾明轩的肩笑道:“顾公子真是晕糊涂了,若是两人,我们哪能等得到凌少侠。” “是。是吗?”顾明轩摸了摸脑袋,当时他也是东一下西一下的跌,见端木这么说,他便也不肯定了起来。 凌初见他稀里糊涂的模样,便也不将方才的话放在了心上。此时顾明轩已转醒并无大碍了,凌初才想起看向那顾明轩口中明眸皓齿,宛若天仙的端木老板。 倒真同画中有八分相似,但也不过如此。凌初轻飘飘的想。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招谁惹谁了。”顾明轩捋起袖子来,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仿佛刚才见一点血就吓晕过去的是别个,“那人现在何处,跑了?” 正愁无法继续追问凌初所忌之事,这话问在端木的心坎上,便不着痕迹的看向了凌初,但凌初只是严厉的闭上眼,再度回避了问题:“若非你平日里不学无术,也不至于连这种人都欺到头上。” “……”顾明轩被凌初这一噎,自讨没趣的闭了嘴,端木亦不由有些失望。 “对了……”凌初终是没忘了尾随师兄的目的,转向了身边的端木雅,直视的目光望入他波澜不惊的眸子,笑道,“端木公子先前赠予师兄的画,家父亦十分喜欢。意境非常,想必价值不菲,凌初在此谢过了。” 凌初身后的顾明轩感到整个人都僵直了,但端木雅却无惧于凌初的直视,十分自然道:“虽与顾公子相逢恨晚,但顾公子一直都十分客气,十分见外,在下并未赠过什么画给顾公子。凌少侠是不是误会了?” “……”顾明轩虽然松了口气,但听端木老板如此自然的否认,心里却隐隐有些奇怪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见端木否认,凌初点了点头,扭过头来,不满之色立刻溢于言表,狠狠瞪了顾明轩一眼。 顾明轩被瞪的一身冷汗,却急忙附和:“我。我都说是街上买的咯。” “是嘛?”凌初扬眉,露出一抹冷笑。 “……”顾明轩又是一头汗,结结巴巴道,“是。是吧。” 凌初见两人一人从容不迫,一人支支吾吾,都问不出什么,虽然不满,却也不再在此耗时间,随意的拱了拱手便大步走出了医馆,不知上哪儿去了。 端木立刻笑着拉过顾明轩的手:“顾公子,近日端木偶得一副画,十分喜欢,快随我回丹青雅阁一同赏析。” 笑得悠闲,端木心里却并不平静,从上次承天剑派凌初来到雅阁,到这一次的会面,都显露了凌初的起疑。 他能隐瞒身份意图的时间已不多了,难得手上有个千依百顺的笨蛋,端木知道自己该抓紧时间善用此人。 一路上陪着谈笑,一到丹青雅阁,端木便拉着顾明轩来到了后院,屏退了下人,只喊来了采青取来一个檀木长形盒子。 在顾明轩好奇的目光中,端木用钥匙打开了盒子,取出一卷画轴来打了开。 “……?” 顾明轩歪起头,雪白的画纸上,只见一朵宛如莲花的花朵,但却是隐隐泛着青色,类此状之物,顾明轩理应从未见过,却感觉有些眼熟。 “这是什么?” “也难怪顾公子没有见过,这是在下家乡的花。名为绵头雪莲。画工粗糙不值一提,但倒是能一解思乡之情。让顾公子见笑了。”端木作势自嘲了一番,便要收起画轴。 “等等……”顾明轩忙阻止了端木收起画轴,凝眉盯着那画,挠了挠下巴,有些迟疑道,“我似乎在哪里……” 看到了希望,端木眯起眼来,引导道:“见过……是吗?” “……”完全意识不到端木老板此时的神情认真的可怕,顾明轩仍是看着画沉思,回想了半天,他猛一捶手掌,“想起来了。” “小时候我有一块莲花玉坠,因为是玉质的,通体碧绿。所以与这花搞混了。” “……” 这回答有些出乎端木的意料,他忙追问道:“那玉坠从何而来?现在何处?” “……”终于有些意识到端木老板神色奇怪,顾明轩眨了眨眼,也有些紧张起来,“后来就忘记去哪了。” 顾明轩懦弱地说完,竟发觉端木老板此刻的眼神有些凶恶,像要拆了自己一般:“怎……怎么了。”但那不过一瞬,很快端木老板又恢复了常态,淡然了下来,低声道:“失仪了。” “……无妨。”顾明轩眨眨眼,仍有些心悸,但端木却立刻收起了画,锁上檀木盒子后便转过了身去,甚至不愿解释为何失仪似的。 “我有些累了,顾公子请便吧。” 顾明轩看向端木的背影欲言又止,只听得那声音清冷,宛如冰刃割着皮肉一般钝痛,弄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安静的四人餐桌上,顾明轩的魂不守舍自然是逃不过凌珊的眼睛,而与此同时,大表哥凌初的不满也直白的写在脸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啊。凌珊暗自困惑的吃着饭,时不时抬头看看对面的两人,又看看师父,完全没有一丝头绪。 “……我以前” 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凌珊惊讶抬头看向发出声音的大师兄。 “不是有一块莲花图案的玉坠吗?后来它去哪了?” 顾明轩的心已全然拴在了端木老板的身上,随着对方的心情起伏而起伏,每想到下午他那失落的模样,顾明轩心里便烦闷不已。可关于那个玉坠的记忆太过遥远,凌初那时可能还小,凌珊甚至也许根本不知道,唯一知道答案的只有师父。平日里无法见到师父,所以在这安静的用餐之时问出,几乎花了顾明轩全部的勇气,他微微喘着气,却许久没有等到回答。 餐桌上寂静了一会儿,凌初才仿佛被激怒一般的皱起眉:“你是听谁……”还未开口说完整一句,便听得几声清脆的声响,是掌门用汤匙轻轻地斜敲了敲瓷碗。 老头子头发花白,却眼神严厉。食不言,寝不语。收到如此的警告,凌初只得咽下未完的话,可难免脸上的怒气更盛了。 顾明轩真是不明白,他问问自己的东西是碍着凌初什么了,用得着这么对他吹胡子瞪眼的吗。 闷闷不乐的吃完了晚饭后,凌初被掌门叫走了,顾明轩则回到了房里,他早早的关了门窗躺下,蜷在床上苦思那块玉坠的事半晌,忽然听得门打开的声音,来人毫不掩饰,闯入的理所当然,顾明轩翻个身看过去,果然是凌初。 见顾明轩在床上,凌初大步的走了进来,也不管顾明轩一脸的不情愿,拉了圆凳便坐到了他的床头。 凌初坐在床边许久,却始终不知如何启口,直到顾明轩困惑的略微撑起身子来,才突兀道:“明天起,你便不要下山了。” “……?”维持着即将坐起的姿势,顾明轩脸上的困惑反而越加深了。 “这是,爹的意思。” 顾明轩又想争辩,又想质问,满腹的委屈,可拧着眉毛咬着牙着急了半天,立刻渐渐感到胸口燃起了难以言明的一团火,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究他是寄人篱下,即便是平白无故的无由责罚,他又有什么办法。顾明轩心戚戚然,在鼻子发酸之前就蒙起了被子。 “为何突然问起那玉坠?” “……” “那是我的东西,都不可以问一问吗。” 鲜少见到顾明轩如此顶撞自己,凌初一怔,但立刻又问:“你和别人也提起过吗?” “是啊,我逢人就说。”对凌初这质问的口吻感到愤怒,顾明轩索性转过身去,却立刻被凌初扳了回来。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凌初的容貌原本就有些冷峻,此刻凶巴巴的绷着脸更是叫人害怕,顾明轩被怔住了好一会儿,便见他缓和了神情,长久的闭上眼叹了口气,再睁眼时已是全然不同的冷静神情:“师兄,我只说一次。” “从今往后,不许在任何地方,跟任何人再提起……那个玉坠。” 第十三章 从记事以来自由自在至今,顾明轩第一次被禁足了。虽然没有被锁着,却因为是师父的意思,顾明轩不敢违抗,私自下山。 在房里待了许多天,无聊的要命,顾明轩伸了个懒腰推开门透透气,刚走出房门两步,便见到对屋的窗中,闭目打坐的凌初听见动静,缓缓睁开了眼睛。简直阴魂不散,顾明轩嘟哝了几句,便再度把自己关在了房内。 和往日一样,午后不久,凌珊就送了饭菜过来。顾明轩气谁也不能气投喂他的人,自然是开开心心的一副样子,拿着筷子往桌边一坐,就差没叮叮当当敲起碗了。 凌珊虽说平日里爱挖苦这大师兄,毕竟也是一起生活多年,得知他好端端被禁足,多少还是有些同情的。其实之中具体原因,凌珊也是一知半解,但既然是师父的意思,便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对于顾明轩,师父与过世的师母一样,都将他视为己出,因此绝不会做不利与他的事。 满满的盛上饭,凌珊一面递给顾明轩一面道:“你也别气师父和大表哥了。师父虽然不说话,这天底下的事都妥妥的放在心里呢,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至于大表哥……也不过是按师父吩咐的做。你看大表哥一年到头总跟着师父四处奔走,访问各门各派,在山上的日子也没有多少。就别和他置气了。” “……”顾明轩不由沉下脸来。 “大表哥又要随师父下山了。你知道吗?” “嗯?何时?” “月底。” 听闻凌初又要离开,顾明轩立刻笑容满面。见他如此油盐不进,凌珊冷下脸来,将最后一道菜“砰”一声往桌上一摆。 “快吃!” 顾明轩吓了一跳,看得眼都直了,看看盘子又看看撩了撩头发的凌珊,直叹不愧是习武之人,虽然砸出一声巨响,却是四平八稳,连滴汁都不带洒出来。 ****** 吃完晚饭后,顾明轩送走了凌珊,便无所事事的回到案边摊开了宣纸,拿着砚台磨起墨,刚放下松墨要拾起笔,便听见房门被不客气打开的声音。 低着头的顾明轩惊了一下,但从那推门而入的动静,不需抬头也知道是谁。 “带上你的剑,到后院来。” “……” 甩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等顾明轩有任何反应,凌初连门槛都没入便直直转身朝后院的方向去了。 还来?! 顾明轩心里顿时叫苦连天,却不得不悲愤的放下笔。 顾明轩擦完剑上的灰,才磨磨蹭蹭的走到后院,远远便看到凌初抱着剑四平八稳的站在那儿,依然是那样一脸不悦。平心而论,他的师弟的确长得一副好模样,眉同翠羽,鼻若悬胆,那鸦翅般的睫毛下那星眸同样熠熠生辉,一年到头那双唇总是不高兴似的紧抿着,除了刘海与鬓发,多余的长发总是干练的束起。虽然不同于端木的长发如瀑,端庄儒雅,凌初看上去总是凶恶一些,但他脸长得俊,就是成天摆出这幅臭模样,放在女子跟前,仍是惹人青睐,凌珊便是最好的例子。 凌初自然也看到了拎着剑垂头丧气走过来的大师兄,他没出声,直到对方认命的走到他跟前,才道:“出剑。” 顾明轩反应一向慢半拍,愣了一下,才不熟练的将剑鞘拔出,丢在一边。见他已双手握剑摆好了架势,凌初便也换手持剑,将剑出鞘。 然后凌初将剑刃搭上了顾明轩的剑身,轻微的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叮”,顾明轩握剑本就没用什么力道,凌初翻转了一下剑身又压进了几步,便轻松的将交叉的两把剑带到了两人之间。 随着凌初的剑刃翻转,顾明轩的剑也一同转了个角度,手扭的有点疼,又不知凌初要做什么,不敢乱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凌初。 “师兄,你握剑的方式是错的。” “?” 话音未落,便听得尖利的金属划擦声,凌初没用什么力气,也并不迅速,而像是要示意给顾明轩看一般,剑身朝着他握住的剑柄逼去。 “看到了吗?”在剑格前,凌初停了下来,抬眼看向顾明轩,“这个角度握剑,你的剑格。” 顾明轩手心微微出汗,不解的顺着凌初划动剑刃的方向看去,然后便听见对方的声音十分平静道,“没有护住手指。” “喔。” 顾明轩虽然一向左耳进右耳出,却还是心服口服的眨了眨眼,就着这姿势换了个角度,却立刻又听见凌初道,“不对。” 不知又是哪里不对,顾明轩刚要询问的抬头,便感到剑身突然受到一股力,凌初没施几分力,却压迫得他的剑刃靠近了自己几分,吓得顾明轩立刻缩着脖子后退了几步,所幸凌初没有紧逼上来,只是道:“这角度不对,你的力道不够,不要拿剑刃对着自己。”说罢,便将剑收入剑鞘,叉腰站着。 背后发寒的顾明轩连连点头,低头研究了好一会儿角度,还是没搞明白,手里的剑转了好几周,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啊,是这样子!”确认了这个角度既护住了手指,又将剑刃平对身体,顾明轩不由有种成功的喜悦,兴高采烈的抬头看向凌初。 但凌初却毫无赞许神色的,仍是那副往日的神情,歪头道:“记住这角度了?” “哦。” 鬼才要记呢,顾明轩答的口是心非,却不料凌初立刻拔剑相向,他“哇”一声大喊,忙以剑格挡。 凌初这回可不是方才那样轻飘飘的一丝力道也不带,一声兵刃相交的巨响后,顾明轩虎口便是一阵剧痛,两柄相交的剑立刻一边倒的朝他脖子逼去。 好在那力道也来得快收的也快,在顾明轩的剑刃几乎切到自己脖子前便全数的收了回去。 “不对!”凌初严厉道。 甩着发麻的右手,不用凌初说,顾明轩也知道不对,可这角度他才方找到,就是让他再找一次也要好半天,如何可能在对方攻来的瞬间做出正确的角度。 还在心里抱怨,凌初又一次出其不意的攻了过来,顾明轩吓得腿都发软,“啊啊!”一声大喊,几乎是下意识的再次用剑挡下。 “不对!” 右手震的发痛,顾明轩暗暗叫苦,正要换手持剑抖抖右手,不料凌初连喘气的时间也不给,又一次攻了过来。 顿时后院便响起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剑器碰撞声,若不是搀和着凌初游刃而余的批评和顾明轩的惨叫。不明就里的人或许还以为是两个剑客在切磋武艺。 “哎哎!!”“不对!” “不行了!没力气了!哎哎哎!”“不对!” “拿不住了!!痛死了!!”“不对!” 不知格挡了多少次,顾明轩连连后退,已退出了数十丈。虽然凌初收剑迅速没有让他受伤,顾明轩却早已是精疲力竭,虎口大概已磨破了皮,阵阵刺痛,他想早些结束这折磨,脑子里便不停的试图重现方才那个正确的角度。 既不会被向下伤到手,也不会被强压伤到性命的那个正确的角度。 “砰!” “……” 汗如雨下的顾明轩大口喘着气,见凌初突然停了动作,正抬眼看向对方,便见凌初唇角一弯,然后突然感到反而有一股力排山倒海般的施在他的剑身。 凌初没有像方才那样收回剑,而是更多了几分力道,不敌那气力,顾明轩的剑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被压向脖子,他几乎以为自己要魂归西天,却不料脖子贴上了一寸冰凉。 “瞧,还不是很笨么。” “……” 他,他成功了。 这折磨可终于是结束了!顾明轩几乎喜极而泣,一抬头竟意外的见到凌初也在赞许的微微笑着,一时犹如冰消雪融,春风拂面,他看得愣了。 却不料凌初完全没有罢手的意思,又一次攻了过来。 “砰!” “又不对了。” “怎么还来啊!!哎哎……!” 被凌初步步紧逼追着砍了一下午,顾明轩累的像条狗似的,光是去格挡招式就让他无暇分神,可凌初居然还在施力攻来的时候控制了方向,他怎么退怎么退,都只是在后院最外围不停打转。 从一开始的十次能挡成一次,到后来也渐渐能挡住七八成了。当凌初收了剑表示可以收工之时,顾明轩几乎是一点气力也没了,双腿一软,一个屁股墩往地上一坐,四脚朝天的躺着。后院的围栏边绿草茵茵,贴在后背,隔着衣物送来几分凉爽。 凌初将剑挂在腰际,微微弯腰看他被晒的发红,满头大汗的脸,表情却没有丝毫愧疚:“今天学的不过是以剑挡剑,明天学以剑挡刀。” 作为一个懂艺术的人,顾明轩也不想毫无形象的躺在这儿,可他实在是站不稳了。他看着凌初,不要说破口大骂的力气,连破口大骂的勇气也没有,因此只是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哝道,“习武真不是人干的事。” “……”凌初听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前去捡起顾明轩的剑鞘,然后又回到他身边,捡起剑来收好。 做完了这些,凌初将剑放在顾明轩放在地上虚握的手中。 “没有剑,你怎么保护自己?” 顾明轩被晒的晕晕乎乎,脑子也似乎不大清明了,倒跟凌初像小孩子一样的抬起杠来:“那我为什么要保护自己呢。” 见他如此发问,凌初不做声,逆着光的脸上既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表情。 握了握手里的剑,顾明轩接着不满道:“山下的平头百姓,官员商贾,他们都不保护自己啊。” “……因为”凌初终于出了声,开口的同时,他理了理衣摆在旁坐下,伸手撑在顾明轩的头侧,在他的身上落下一大片的阴影,“你不是他们。” 什么呀,完全说不通么。顾明轩并未被这敷衍的说法说服,长吁了口气,正微微眯上眼打算休息,却忽然感到唇被侵占。 诧异的睁眼便见到凌初半阖的双眼,下意识抬起的双手被制住的同时,温热的舌尖探了进来,掠过他的齿贝和敏感的上颚,堵截他退无可退的舌头,像要夺去他口中腹中全部的空气。 凌初疯了吗?顾明轩脑子里就这么一个念头,可当他对上凌初的眼,却读到满满的都是认真神色。随着口腔中的敏感被缓缓的开启,顾明轩被吻得神志不清,半眯着迷离的眼,原本就没什么用的激烈反抗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该死的……好舒服。顾明轩脑子里刚刚浮现这羞耻的念头,凌初便撑起身子,离开了顾明轩泛着水光的殷红双唇。 “师兄。也许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说完这些,凌初站起身来,从容的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便离开了。 他在说什么?脸上还泛着红潮,看着傍晚的橙色天空喘气,半昏半醒间的顾明轩费解的皱着眉,却已不够脑容量去思考了。 第十四章 凌初走后,顾明轩又在草地上躺了半天,换了好几次气,才渐渐回过神来,他猛的捂上嘴,顿时后知后觉的涨红了脸。 完啦!!师弟的脑子被虫子咬坏了啊!!绝对的!! 这举动就不正常,更不要提那句话!什么意思啊!回想起方才那些事,那些话,顾明轩脸上通红,身子却感到阵阵寒意。 不知师弟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他真的有讨厌到想杀了自己吗?自己有这么惹他生气吗?! 以凌初这样的身手,想杀自己不是比捏死个蚂蚁还简单吗?不会的,他要是想杀自己,别说以前,光是今天下午都够自己死几百次了。 顾明轩思来想去半天,又羞又怕,心脏扑扑跳,比方才被追着砍的时候跳的还快。 他不知心虚些什么,在回廊上伸长了脖子,确认对屋的凌初房关着窗,才偷偷摸摸的溜回自己的房间。一回到房内,看到案上那张未来得及完成的端木画像,顾明轩便像失了贞似的,心里难受极了。一回想起方才那唇齿交缠的画面,顾明轩便忍不住捂着脸在案边趴了下来,他太过羞耻以至于都不知以后该怎么正常的面对师弟了。 好在他被禁足了,不需要跑到餐堂和凌初一张桌子吃饭,此时顾明轩竟庆幸起自己被禁足的事来。 谁料天不遂人愿,入夜不久后,本该来送饭的凌珊没来,当凌初端着托盘出现在门口,顾明轩连死的心都有了。 “凌……凌珊呢?”顾明轩尴尬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 凌初瞥了他一眼,将托盘放在桌上:“她在厨房忙。”言简意赅,神色照旧,直让顾明轩觉得为那事纠结了近一个时辰的自己是个傻逼。 放下饭菜后,凌初便转身去角落找到了水壶,给屋里那盆大金桔浇起水来。 顾明轩扭捏了一会儿,才从书案边有些僵硬的踱步到桌边坐下。他时不时看一眼凌初的背影,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将饭菜端到跟前,正着手给自己盛饭,一抬眼,便和偏过头的凌初四目相对。 顾明轩顿时一个手抖,米饭撒了一桌子。他忙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收拾起桌上的米饭。 凌初见状也立刻大步走了过来,收拾着另一边的几颗米:“你这么紧张兮兮的做什么。” 你有什么资格问啊?!还不是你的错?!顾明轩几乎要咆哮出声。 凌初皱眉:“快说!” 他,他居然还逼问上了,顾明轩感觉自己简直是有冤无处诉,恨不得上钉板滚个三圈。他抬头看看凌初,苦着一张脸,终于开口支支吾吾道:“……因为师弟你……你说要杀了我。”一说到这里,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被凌初压在地上亲吻的事,顾明轩又羞的无地自容起来。 “哦。”可凌初却顿时一副了然的神色,不再追问了。 顾明轩却被他这副样子气到了,不肯罢休蹭的站了起来:“哦什么哦啊!为什么啊!什么意思啊!” 凌初又瞥了一眼愤怒的大师兄,十分平常道:“就是,你如果不听话,我就会杀掉你的意思。”口吻平静的好像在说“你不听话,晚上没有饭吃”一般。 “……是开玩笑吗?” 凌初眯起眼,竟露出天真的笑来:“你说呢?” 顾明轩被笑得汗毛直立,腿一软坐在了凳子上,毫无骨气道:“我一定听话。……可是。我不像你,天生就是块习武的料……年少时疏于习武,如今已经二十有二,更不可能在武学上有什么造诣。” 察觉到顾明轩的口吻沉重而认真,凌初便也不再同他半开玩笑了,拉出一张凳子坐下,凌初给自己倒了杯水,道:“师兄,若是想要你有什么造诣,也不会到今日才逼你习武。师兄只要学会情急之下该如何保护好自己,便可以了。” 顾明轩有些颓唐,抬头质问道:“难道学会这么一招一式,就能够保护自己了吗?” “可以。” “怎么可能。”就算是顾明轩,也完全不相信这句话。江湖上各路高手数不胜数,随便一个稍懂武艺的都懂得连招连式,若果对方想加害自己,仅此一招,怎能敌对方十八般武艺。 “师兄……” 凌初长叹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又深吸一口气,才道,“前几日。” “?” “我悄悄跟着你下山,一路跟到丹青雅阁,又跟到城郊。在梅林人群中,我跟丢了……” 顾明轩听着凌初将昨日的平常事娓娓道来,有点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却也不好打断。 “然后,我终于在梅林边上的空地看到了你。还有,那个刺客。”凌初微微闭上了眼,脑海中又出现了昨日的场景,刺客手中的匕首,马车边上的大师兄,当时的他离的太远,稍迟疑一步都可能会赶不及,“那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做些什么。” 哪怕是抱着头逃开,哪怕是边滚边爬,哪怕是一些没有大用的反抗。只要能争取一刻,半刻时间,就能让自己有把握的多。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直挺挺的昏过去了。好像自己死了也没什么关系。”说道这里,凌初的口吻有些冷冰冰的。 好在,在那最后一刻,他还是赶上了。 顾明轩绞着手指,想到那天的事,有些局促的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羞愧道:“呃——那。那是因为……” “我知道,你怕血。”凌初却生生的打断了他的解释,“但师兄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发现,我也有怕的东西。” “……” “你让我,很害怕。” 当这一句清晰的传入耳中,在脑子里转了几转,字词间的意思才缓缓的浮现,顾明轩才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他试图从凌初眼中找出一丝玩笑的意味,却只看到坚定与认真。他从未想过凌初这种人,也会说出这么动人的话。 白瓷的杯子突然“啪”一声碎在了地上,顾明轩猛然从凳子上落下,翻倒在地,捂着胸口痛苦的打起滚来。 “师兄?”仗是一贯冷静的凌初也吓了一跳,立刻蹲下身来按住了顾明轩的身体,却见方才还好端端的人,突然脸色青白青白的,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难道是食物有毒?凌初来不及细想,便慌乱的将人揽起,紧抱着冲出房门,一面高喊着凌珊的名字,一面朝父亲的房间奔去。 ****** 丹青雅阁以名贵字画闻名小城,老板端木雅又生的龙姿凤表,自开业以来,一直便是门庭若市。却不料今日,竟有一白衣青年,凶神恶煞的持剑闯入,抽出剑便指着雅阁内还在打着算盘记账的掌柜脖子:“叫你们老板端木雅出来!”说话间那剑尖已刺入了掌柜的皮肉,出的几缕血迹吓得在旁的文人墨客们惊恐万状的大呼小叫,店内的婢女们见状,连忙进屋去传唤。 不消片刻,那坐镇后堂,极少露脸的端木老板便掀开珠帘迈了出来。见到雅阁内的混乱情况,也不惊不讶,反而露出一抹笑来。 “端木与凌少侠有话要细谈,劳烦诸位借个地方。采青,晚晴,送客。” 那些公子哥们哪儿见过如此情形,在婢女的引领下立刻逃也似的跑了,雅阁内迅速的只剩下端木与凌初二人四目相对,一人神情凝重,一人却悠然自得。 “凌少侠,请坐。”端木指了指一旁的两把太师椅,随后便径自先走了过去,“不知……凌少侠何故如此心急火燎的光顾寒舍。” 顾明轩体内并没有什么毒,茶水与食物都没有任何问题,可人却是意识全无,抽搐不停,已快要不行了。凌初此番下山本就心急如焚,见可恨之人如此惺惺作态,更是一刻也不能再忍,提剑便杀了过去。 端木偏身又一个后仰躲过凌初的剑招,凌初毫无迟疑,又再度从旁袭来,端木以手刃格挡,两人无论内功身法都旗鼓相当,端木虽见招拆招,却也只是堪堪化解夺命的招式。几十招下来,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端木愈发是对这后起之秀的功力惊异不已。 这凌初果然身手了得,假以时日,莫说如今手无寸铁,即便有神兵在手,也未必就能赢他。 这一试,就将端木的狐狸尾巴揪了出来,凌初来时还只是跟着直觉,并不确定,此时却再不能更肯定了:“你究竟是何人,对师兄下的什么蛊毒!” 端木原来还不知道这承天剑派的二弟子是吃错了什么药,这么一听,便心下猜到了。 料想是那顾明轩突然对谁动了情,导致了情蛊发作,端木笑道:“凌少侠真是艺高人胆大,方才若将端木一剑刺死,此时又当到何处去寻解药呢?” “那我便杀了你,就当为师兄祭奠也不亏。”凌初切齿之恨无处宣泄,提剑便再度袭去。 端木却唇角微翘,不躲不闪,眼见着就要被夺去性命,方悠悠开口道:“慢着。” 凌初刺向端木颈项的剑,终是在半寸处停了下来。 “要救顾公子,也并非难事。” “说。” 端木推开那近在咫尺的剑尖,笑意中带着仿佛傲睨一世的自信:“这可并非承天剑派所能为,只要凌少侠将他带来,端木自会好好照顾顾公子,不出半月,定还一个活生生的给凌少侠。如何?” “……那我宁可一剑杀了他。” 端木的笑收敛了一些,垂眸思忖了片刻,扬眉道,“顾公子的生或死,取决自是在凌少侠。反正……对凌少侠而言,顾公子是师兄也好,是亲人也罢,对端木而言,顾公子可什么也不是。也全念在相识一场,端木才肯收这烂摊子。” 从迈入丹青雅阁起,凌初那双凌厉的双眼,第一次掺了丝犹豫和动摇。 考虑了片刻,凌初才收剑入鞘,冷冷道:“你若是听了江湖传言,就天真的来承天剑派山下谋求失传已久的昆仑心法,便来错了地方,更对付错了人。” “端木只是一介书画商人,完全不懂少侠在说什么。” “你的嘴里,真是没有一句话可以信。” “凌少侠又何尝不是?” 两人针锋相对后,无言的用视线虎斗一番,心有牵挂的凌初终于是败下阵来,扭头争分夺秒的冲了出去。 第十五章 接手了顾明轩,端木便遣人强行送走了凌初,待凌初走后,端木吩咐婢女打盆凉水给顾明轩擦一遍身子,自己便回到了书房。 关上门一回头,便见那红衣男子正坐在他的书案上,赤着脚,放荡不羁的翘着腿,打着扇子笑:“真是应了中原人的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琳琅恭喜教主。昆仑心法已是教主囊中之物。” 江湖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承天剑派掌握着一本与众不同的昆仑心法,虽说江湖传闻并不可尽信,却原来从另一边解释,竟也解释的通。若非先前对凌初的态度起疑,连日遣人多方查探,恐怕端木至今还不得其门而入。 “下来。别坐坏了我的画。” 琳琅“嘻嘻”一笑,像条蛇一样滑下书案,坐在一旁的塌上:“教主一定想不到,最后,还是琳琅的‘雕虫小技’,推波助澜了一把吧。” 端木挽起如瀑的长发,踱步到书案前整理着字画,开口道:“没那么简单。” “哦?” “承天剑派暴敛天物,这一位叶家血脉,彻底荒废了武艺,如今已二十有余,即便现在开始习武,也不过尔尔。” “这所谓暴敛天物,或许其实是承天剑派有意为之?” “舍车保帅,极为可能。” 琳琅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琉璃色的瞳孔,思忖了好一番,突然仰躺在榻上,大笑了几声,笑罢道:“教主,琳琅有个愚蠢透顶的法子,却其实稳得很。” “说来听听。” 琳琅撑起身子,示意端木靠过去,一番细语。 “……还真是个稳得很的法子。”端木道,“也慢的很。” 琳琅抿嘴笑,又打开了扇子,撑着脑袋慢悠悠的打着扇:“琳琅献丑了,不如教主就这么试上一试,当做双管齐下,如何?” “也好。” 端木正缓缓直起腰,便听见书房外传来采青的声音:“教主,凌少侠又来了。” “知道了。”端木整理了一番仪容,又放下了挽起的长发,随后便对盘腿坐在榻上的琳琅道,“那这件事交给你去安排。”说罢,便推开书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 不同于上两回的心急如焚,凌初安静的候在庭前,一位妙龄少女站在凌初身边,一副担心的模样,想来定也是承天剑派的人。 见到带着一个婢女出现的端木,凌初皱了皱眉,凌珊善于察言观色,见大表哥的反应,便也有些害怕起那位看似端庄的青年,忙把手里的包裹递到了凌初手里,不敢上前。 凌初虽然不喜欢端木,却并不怕他,接过凌珊手中的包裹,便冷着脸上前了几步。 “凌少侠这是?” “整理了些师兄日用的东西。”凌初将包裹交到端木手中,迟疑了一会儿,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香袋道,“请将此物也一并交给师兄。” 端木接下两件东西,转交身后的采青。 “半月之后,若非见到师兄无恙,阁下便提头来见。” 端木不恼,淡淡一笑道:“凌少侠,救顾公子不代表我端木怕了承天剑派。阁下若没有事,便请回吧。莫要耽误了顾公子的病情。” 凌珊读着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担心,却不知该不该问,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我能见见大师兄吗?” “不能。”偏向凌初身边的少女,端木仍是那一脸微笑,却说着毫不客气的话,“这半月,人是我端木的。半月之后,一定奉还。” ****** 交代完教主嘱咐的事,琳琅正准备回房间午睡片刻,路过小庭院时见到那一袭裘衣长发如瀑的背影,便不由笑嘻嘻的凑了过去。 “教主。” “……你来啦。”站在小池边的端木没有回头,手里拿着一个香袋,另一手掏出一把细碎的小花,摊在手心看了看,大笑一声,全洒向水面。 琳琅看得好奇,却赤足在冰冷的水面上一挑,然后歪头看了看贴在足尖脚趾上的小花:“金柑花?” “无冬金柑。”端木拍拍手,顺手将那香袋也丢在一边,然后便双手入袖,笑道,“让叶家血脉变成武学废物的便是这玩意。” 琳琅又抬起腿踮起脚尖看了看那装点的嫩黄色小花,喃喃道:“舍车保帅,果然是狠招。” 喝了药后不久,顾明轩就醒了过来,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端木的担忧神色,他半开着口,一时想不起来什么,一脸的困惑。 “顾公子,你总算醒了。” “……”顾明轩身上没有什么大碍,轻轻松松的便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环顾了一眼房间的摆设,才确认自己确实不在山上,“我怎么……会。在这儿……?……刚刚……我怎么了?” 端木有些羞涩的低下头,握住顾明轩的手道:“顾公子,您生病了。” “病?”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这些日子见不到端木,顾公子……便害病了。” ……相思病吗?顾明轩也没多想,方会过意来便顿时红了脸。 想想也是,在承天剑派,顾明轩虽不敢违抗师命,但每一天都无不是时时刻刻想着下山来与端木一诉衷肠。 原来相思真的会害病。 顾明轩正浸在与端木的重逢喜悦,忽然想起了什么,顿时犹如被冷水浇了背:“等等。” “怎么了?” “……是,是师弟送我来的吗?” 端木压下一丝不悦,道:“是凌少侠送你来的。” “他,他说什么了吗?” “他让顾公子在这儿休息半月,届时再来接你回去。” 不知为何,一想到凌初,顾明轩便感到心口隐隐作痛,他干脆便不再想,转身再度投入温柔乡中。他正要拉端木的手,却不料端木适时的抽回了手,站了起来。 “顾公子,半月之后,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常言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若公子只是几日见不到端木,便心累成疾,教端木于心何忍?你我二人之情,若只能伤害公子,倒不若就此好聚好散了。”说罢,便欲拂袖离去。 “别。”一番话听得顾明轩心慌意乱,慌忙去拉住端木,总算是追到了他的一截袖子,却身子一个不稳,差些跌下床去,好在端木及时回身,将他扶了住。 顾明轩方坐稳,便忍不住将身前高挑的人拥了个满怀,惊慌道:“端木,我错了,我努力改便是。” 端木没料到他会如此,身子僵直了一会儿,方缓缓放松下来,也伸手环住对方的腰,在他耳边轻声道:“还记得那日公子见了血便晕了过去,想来顾公子会如此,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身子弱。” 顾明轩被方才的话吓坏了,连连点头,俨然一副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的顺从态度。 端木侧过脸,在顾明轩耳畔低声呢喃:“西域人有一门强身健体的武艺,十分普通易学,街知巷闻,若顾公子能每日花上些时间,体格必定会好上许多。” “我学。”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讨不讨厌习武,顾明轩咬咬牙道,“……我学。” 端木微微一笑,在顾明轩耳畔落下轻轻一吻,自相识以来,可说唯有这一吻是发自真心,但端木心中所吻的对象却并非是顾明轩。 他吻的是那件自己渴求了半生的东西——昆仑心法。 那日思夜寐的东西,如今,终于让他切身的抱在怀里。想到此处,端木情难自控,抬手捧着顾明轩的脸便压回枕头上吻了上去。 面对如此投怀送抱,顾明轩哪里还耐得住,他只觉得唇舌相交处的酥麻直直传向下腹,身体像被点了一把火似的,要将他焚烧殆尽,心里他自是千百个愿意的,只是他完全没有床笫之事的经验,亦不知如何迎合。 顾明轩平躺在床上,早已陷入痴迷,端木却只是坐在床边,离开顾明轩的嘴后,想起了正事,便伸手解开了顾明轩的腰带,他没有急着打开松散的衣襟,却抽出腰带来,低头吻了吻顾明轩的鼻尖。 “我想蒙住你的眼睛,可以吗?” “……嗯。”顾明轩被吻的晕晕乎乎的,没太听明白端木的话,却完全不经过脑子的喃喃道,“嗯。” 直到眼睛真的被蒙了上,陷入黑暗的顾明轩才有些着急的抬手来扯,抬起的手却被端木温柔的拉开了。 “还要捆住你的手,可以吗?” “为什么?” 由于已经被蒙住了眼,这一次顾明轩像个小孩一样的发问,随后便听见一声轻笑,伴随着轻柔的鼻息,端木魅惑的声音耳边响起:“别怕。”顾明轩被鼻息刺激得一个激灵,舒服的嗯哼了一声,便不再抗议了。 从床侧取出准备好的绳子,端木将顾明轩的双手牢牢的绑在了床头。 “好孩子。”做完这些,端木又在顾明轩脸颊落下奖励的吻,情蛊的作用下,还未经多少直接触碰,顾明轩已经被情欲完全侵袭,但当端木一吻过后再度直起身,脸上的神色又哪有分毫情欲。 房门无声的打开,琳琅带着一个衣着鲜亮的女子迈了进来。琳琅虽脚步轻盈,顾明轩还是隐约听见了女子的脚步声,他忙抬起头,双眼却看不见任何东西。 “端木……有……有声音。” “没有声音。”端木伸手顺着衣襟将没有腰带舒服的衣裳敞开,手法暧昧的在胸前凸起处描摹了一番,便立刻感到指尖的红果硬得有些刺手起来。端木又顺着胸膛往下,在对方最敏感的腰际摸了一把,顾明轩的喉咙深处立刻发出嗯嗯啊啊的破碎呻吟,哪还有功夫听什么声音。 琳琅与女子已走到了床前,端木眼神示意之下,女人立刻褪去了外衫,爬上床去。琳琅不知从哪儿取出颗朱红色的小药丸,端木见状正要阻拦,琳琅已放进了顾明轩的嘴里,一抬下颌,强迫他吞了下去。 “别做多余的事。” 琳琅挨了骂,却毫不在意的耸耸肩,笑得狡猾。 “嗯?”顾明轩不知吞下去什么,呛了一下咳了几声,费解的皱着眉,还以为端木在同他讲话。 这个蠢货……乱用什么药。是药三分毒,若是影响了胎儿怎么办。端木凝眉冲琳琅摆摆手,示意他出去,随后才转向里侧,柔声道:“没什么。” “啊啊。”药性来的既快又强烈,顾明轩难忍得呻吟出声,只觉得下身像被人浇了热水似的,肿痛不已,“端……端木。松开我。” “别怕。” 说话间,伏在顾明轩腿间的女人已褪下他的裤子,下一刻便将那微微抬头的欲望含入口中。 “端木!” 琳琅讪讪的走出房间,方轻轻的合上门,便听见顾明轩的呻吟忽然抬高,一声带着哭腔的端木喊得销魂入骨。 这傻小子,被蒙着眼,捆着手,还以为抱得了美人归,琳琅讪笑一声,虽然这本是他的主意,可此时他竟开始同情起顾明轩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白天,顾明轩便跟着端木修习那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心法。顾明轩虽然学的缓慢,却十分情愿。他如此情愿,只是因为端木说这是西域人的武艺,通常不可外传,但如今两人关系已非寻常,便无谓外不外传了。而到了夜里,顾明轩便被故技重施的捆在床上,蒙上眼睛。 从未想过幸福会来得如此丰满,顾明轩乐不可支,每一天都对着端木傻笑,端木的脸布满了笔下的宣纸。 端木的双管齐下皆稳步进行,心情亦是愉悦的很,即便是白天,有时看着那顾明轩抱着书学心法笨笨的样子,也欢喜的不得了,上前抱在怀里亲个不停。 顾明轩白天已经被亲得脸红心跳,到了夜里,自然也完全不会怀疑什么。另一边,端木是发自真心的将顾明轩当做宝贝,上天的馈赠,事无巨细,只要是顾明轩要的,都会一一满足。顾明轩像一只掉进米缸的老鼠,自小到大哪还有过这种被人捧在手里含在嘴里的感觉,更别提还有心仪之人作陪。甚至,同样是习武,在端木身边,就仿佛有了些天赋似的,长进的快了许多。 有时,顾明轩也会想起师弟,只是不知为何,一想起那名字,心口便开始发痛,不允许他再细想下去。而他偶尔想想凌珊,想想师父,甚至想想风月楼,却完全没有事。 一天晚上,他梦到了凌初。 梦到他穿着那件白衣黑边的衣裳,长发高束,还是往常的装扮,拎着一把剑,朝自己越走越近。当距离近到自己终于能看清对方的五官时,凌初的剑忽然直直朝自己的心口刺来。他大呼一声在剧痛中醒来,枕巾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汗还是泪,他不知为什么会这样,也因为怕痛而不敢追寻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答案。那日练剑时的细小喜悦,已像狂风卷过的秋枝,片叶不剩。 同床而卧的端木立刻将他搂在怀里,细细的吻落满他湿润的脸:“怎么了?” “我。”顾明轩急切的想把梦的内容告诉端木,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而沙哑,吞咽好久口水,才能继续道,“我梦到,我被师弟杀了。师弟的剑扎在我的心上,刺得我痛的要死。” 本还以为让顾明轩动情的是那日凌初身边的妙龄少女,原来却是凌初吗?端木心下了然,却未说什么,安抚的拍了拍顾明轩的背,却不知为何一贯平静的心中竟扬起几分莫名的嫉妒。 眼下,半月之期已快到了,端木却完全不满足。 这个人本该就是他的,承天剑派并不需要这个人,但他需要。他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需要顾明轩,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揉碎,融进自己的血肉中。 第十六章 半月转瞬即逝,承天剑派如期的来了人,当端木将顾明轩带出前院,见到的人却是那日来的少女一人。 “大师兄!” 久违的凌珊上前几步,反复打量了顾明轩一番,见他气色很不错,才终于展开了笑颜,“太好了,你没事啦。” 顾明轩不好意思揉了揉鼻子,想到平日里凶巴巴的凌珊居然这么关心自己,心里感动的很,但他立刻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不由问道:“对了……” 生怕胸口又突然发痛,顾明轩有些小心翼翼道:“师弟呢?” “……大表哥同师父一道外出了。上月月底,不是同你说过吗?你给忘了?” “啊。忘了。”顾明轩当时听的就没经心,这会儿才想起这茬,便捶了捶额头。 端木在不远处听见承天剑派掌门与凌初都不在,却是有些庆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半月时间并不能让没有武学底子的顾明轩体内的心法达到一个阶层,但如果顾明轩开始修习昆仑心法的事被承天剑派发觉,他绝对会被杀掉,毫不留情。 如果他死了,这半月来的教导岂不是白白浪费,他端木可没有几个十年可以等。 “虽然他们提前了行程,却大概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先别说这些了,师父出门前让我今天来接你,我们快回去吧。”凌珊说着,便勤快的接过了顾明轩手里的包裹,拉着他的袖子便往外带。 顾明轩被身不由己的带着往外走,最后一眼回头,见那修长的身影沉默着站在雅阁门外,只觉得才离开那人片刻,便已开始对他的思念。 回到山上后,凌珊便开始同他讲这半月来的事。 “本来大表哥与师父是想等接你回来才出门的,不过……之前师父书信一封请来的钟离神医,竟被人发现死在山下。不知道为什么,得知了这件事之后,大表哥和师父突然就决定提早出门。” “有这种事。”顾明轩这半月来就没有离开过那丹青雅阁,自是完全没有听说。 “对了,那丹青雅阁的老板是何许人?为什么他懂治你的病,为什么大表哥要送你下山,师父却不肯,虽然师父不说话,但感觉两个人争的好厉害,这还是头一遭。但大表哥只字不提的,我好奇的紧。” “……”顾明轩一听到那名字,就光只想到了这些日来的耳厮鬓摩,哪里有想太多,立刻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根。 “大师兄也不说。”凌珊嘟哝了一句,这才记起最要紧的事,推搡了顾明轩一把,“大表哥可交代我,等你回来,禁足照旧,不准你私自下山。” “啊?”一听到这儿,顾明轩立刻就开始后悔回到了山上,但后悔也是晚了。 垂头丧气的回到久违的房间,房内的事物摆放依旧,连那盆金桔都被照顾的好好的,花枝繁密。顾明轩放下包裹,在床榻上一坐,便开始练习那端木敦促他学的心法内功。 他心想不可以再轻易被相思病害倒了,倘若下一次见面,自己的体格能上一阶层,端木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吧。 顾明轩喜滋滋的脱下靴子盘腿而坐,想照着在丹青雅阁时那样静坐运气,却始终觉得丹田一团浊气,驱不散,化不开。那本就不甚娴熟的心法宛若一盘散沙,怎么也无法聚气。 为何会这样。顾明轩有些费解,几番挣扎,还是没能成功运气。 接下来的几日也是一样,顾明轩心想自己大约不是这块料,终于还是放弃了习武,又开始沉迷在笔墨造诣中。 回到山上四五日后,师父与凌初回来了。听闻他们回来,足足半月有余未见,顾明轩有些欣喜,急急忙忙的跑到正殿,师父似乎已经回了房间,顾明轩正撞见凌珊殷勤的替风尘仆仆的凌初卸下行囊。 “师……师弟。”往常一得知师弟回来,他便巴不得那一整天都躲远,今日却不知为何,见到他开心的很。 不同于顾明轩的兴高采烈,见到顾明轩,凌初的神色却不大好,他不自然的转移了视线后,从行囊中抽出那柄佩剑,对凌珊交代道:“这里麻烦你收拾。”随后,才看向顾明轩。 “师兄……你,跟我过来一下。” 顾明轩当然察觉了凌初的态度诡异,他亦步亦趋的跟在凌初身后,只觉得凌初握着那把剑的手似乎比平时用力,像要将剑鞘捏碎一般,指骨都微微发白。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个梦,那个凌初握着剑刺向他心口的梦。 他开始有些紧张了,只能暗暗劝自己别胡思乱想。跟了一路,还以为要去哪里,最后却只是被带到了凌初的房内。 虽然一直面对面住着,顾明轩却几乎没怎么好好看过这个房间,便好奇的打量了一番。不同于顾明轩的房内挂满画作,凌初的房间则简朴许多,但桌椅摆设,也算是整齐大方。 还在东看西看,凌初已不做声的将门关了上,屋外的光霎时全部遮挡在外,屋内只留昏昏暗暗的视野,像雨后的天气。 顾明轩已隐隐察觉了异样,虽然凌初平时也板着脸死气沉沉的,但今天的凌初绝对是哪里不大对。 被推在桌边,凌初按在他肩上,强压着他坐了下来,然后自己也拉了一把凳子,在他旁边面对面坐了下来。 “师弟。怎……怎么了?”读着空气中的尴尬,顾明轩感到坐如针毡。 “师兄……”凌初微微抬起头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鼓足了勇气一般,“把手,给我。” 顾明轩不明就里,虽然有些害怕,还是将手抬起来,放在了桌上。 凌初看着那手,缓缓合了眼,半晌才重新睁开双眼,伸出左手来,将顾明轩的手腕握了住。 凌初的眼睛很好看,漆黑漆黑的眸子,却无论在多么昏暗的地方,总有一点是亮亮的,像一颗夜空中的紫薇星,有时看上去,甚至还是碧色的。 可那一瞬间,顾明轩仿佛看见凌初眼中那一处细微的光亮,就这么在他眼前,逐渐逐渐的,被黑暗吞噬了。 顾明轩开始微微颤抖,没有任何原因和预兆。 他觉得噩梦要成真了。 顾明轩大气也不敢出,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凌初摆在桌上,那握着剑的右手。而就像回应他的视线一般,那只手终于有了动作。松开了顾明轩的手腕,凌初换了左手持剑,右手则握在剑柄处。 噩梦要成真了。 “别……别这样……”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顾明轩不堪恐惧的折磨,眼眶微微发红,终于忍不住开口告饶,“师弟,我害怕……” 凌初像是被唤回了一些神智,盯着手中剑的双眼缓缓抬起,看向了身前微微发抖的人。那红眼睛红鼻子一副爱哭鬼的模样,让人几乎不需要刻意的回想,往日相处的时光便已历历在目。 就在不久前,这个人还躺在草地上,问他“那我为什么要保护自己呢?”总是如此,笨拙,善良,毫无戒备,一贯如此,让人莫名的生气。 “师兄,我会尽量快一些。” 凌初真的要杀了自己,确认了这一点,顾明轩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往房间的深处后退了几步,眼泪却刷一下就掉了下来,这多年来一同长大的情分都像是个骗局。更不要提那句,曾让他的心为之一动的话。 “对不起……师弟……我……我哪里没有听话?我可以改……” 那句玩笑话此时再被搬出来,只是让凌初愈发心痛,像被那锯子生生的锯开了一般,他又何尝不希望那样的日子可以继续?但父命,师命,抑或是大义,像一座山压迫着他,逼着他做他最不愿做的事。送他下山,已是一搏,凌初对着父亲恳求,当面立誓,若事态果真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定能及时将其扼断。 想到这儿,凌初知道自己不能再多想,便将剑鞘丢在一旁,对顾明轩说出了最后的话。 “师兄,对不起。” “……” 眼看凌初向他刺来,顾明轩感到身体像变轻了,时间像变慢了,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梦里,仿佛用力一睁眼,就能大叫一声,满头大汗的醒来。 他尖叫一声,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向边上一摔,恰巧躲开了凌初准备夺他性命的一剑。他哭着,慌不择路的朝房门处滚爬,眼泪让他的视线模糊,却突然摸到一个带着纹路的东西。 他像落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下意识的抓着那东西,踉跄着爬起来,好不容易跑到房门,却因为手抖一时打不开那门闩,回头见到凌初提剑转身朝他袭来,顾明轩几乎想都没想就拿起手中的东西格挡了过去。 “砰!” 他手里的东西,不是其他,正是凌初丢在地上的剑鞘。 [瞧,还不是很笨么。] …… 瞬间,凌初像被惊雷击中般,长久的站在了原地。顾明轩却哭得更凶了,害怕和悲伤一同袭来,他装满泪水的眼中哪里来得及看凌初神色,匆匆转身拔了门闩,便大哭着夺门而出。 “师兄。” 凌初想唤回他,一开口,却发现声音都是沙哑的。“师兄……!”回过神的他懊悔的追到房门外,顾明轩的身影却早已跑的没了影。 凌初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从来不曾哭泣的他,此刻除了忍着哽咽落泪以外,竟不知如何是好。 ****** 磕磕绊绊,顾明轩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跑,寒风像带着刀子一般刮擦着他泪湿的脸,阵阵刺痛,他憋住了声音,可泪水仍是像断线的珠子一般,随着他的狂奔,随着风,洒了一路。 [那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做些什么。] [可是,你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直挺挺的昏过去了。好像自己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怕血。但师兄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发现,我也有怕的东西。] [你让我,很害怕。] 言犹在耳,半月来,顾明轩才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从来没有忘记每一句,每一个字。只是害怕心痛,他从未敢去回想。 可是,让他震惊,让他动心的那些话,却原来和这过往二十多年的时日一样,全是骗人的。 他感到两种不同的痛觉同时在心口呈现,一种,像是被虫蚁噬咬一样尖锐,从外痛向内,一种,像是被什么生生撑开一样老钝,从内痛向外。 顾明轩能死撑着跑到半山,已是不易,全靠着那一丝求生的本能,因此,当他一个不稳跌倒在地时,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第十七章 当安排在天一剑派附近观望的属下将顾明轩带回来的时候,连一直把他当做一本心法来看的端木都看得心痛起来,那前几日才笑吟吟从这里出去的人,如今满脸泪水,意识全无,不知为何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个只有空壳的剑鞘。 见他摔得满身泥污,端木命人将他放在床上擦洗了一遍身子,起先还试图拿走那剑鞘,可他攥得太紧,端木也不想太用力伤了他的手指,只好任他握着那剑鞘。 琳琅弯腰看了看床上那青年,只见方才刚擦干的脸,又多了两行泪痕,不禁摇头“啧啧”了几声,才慢吞吞从袖中掏出个瓷瓶。端木接过瓷瓶,倒出一颗来,细细的在手心里碾磨化开,然后小心的打开顾明轩的嘴,缓缓的倒了进去。最后,他含下半口水,俯身对着顾明轩的唇渡了过去。 做完了这些,端木难掩喜悦神色,伸手揉了揉顾明轩的心口,生怕他还痛似的。 琳琅还是一贯的放浪形骸,一屁股坐在屋内的桌子上翘起腿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木揉着顾明轩的心口的动作不停,却满意的眯着眼道:“这可是最好的发展。” “嗯?” 端木笑了笑,娓娓道来:“对我而言,最糟的事态就是他被承天剑派杀了。这么紧锣密鼓的张罗了半个月,全部白费。其次,则是他成功隐瞒,但没有不透风的墙,要长久的在完全瞒着承天剑派的情况下进行,其实也是不现实的。” “而最好的发展,就是现在。承天剑派起了杀心,但让他逃了出来。人是承天剑派亲手丢的,我不过是去捡来,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东西了。” 琳琅听到这里,也懂了大概,却又换了一条腿翘着:“说得有理……不过,他竟能从承天剑派剩余那几人手中逃出来?” 端木拿起方帕,擦了擦顾明轩眼角冒出的泪,轻笑道:“若是一心要杀,自然是逃不出来的。” 这一回顾明轩不像上次,并没有在喝下药之后不久就立刻醒来,入夜后端木见他仍是未醒,便干脆也脱去了外套,上床将他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端木搂着那温热的身躯,觉得既喜悦,又安心。这人现在终于是他的了,不是半个月,不是一个月,而是要多久,有多久。高兴之余,又有些后怕,不敢想倘若他今日未能逃出生天,是否就被承天剑派那帮伪君子给玉碎瓦全了。 就这么抱着睡到后半夜,感到怀里的身躯微微颤抖,端木渐渐转醒。他才眨了眨眼,便听见空气中那极力强忍着的哽咽声。 端木虽然不遗憾事态的发展,却还是能理解顾明轩的悲伤,于是便维持着拥抱的姿势,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身子。 “没事了,没事了,还哭什么。” “方才……睡醒的时候,还以为都是噩梦。庆幸了一会儿……然后……摸到手里的东西……慢慢的……想起来那些都是真的……我就。”顾明轩哽咽着说到这,又是泣不成声。 怀里的人哭得让端木有些心疼,他小心翼翼的将顾明轩翻转过来,那白白净净的青年哭花了一张脸,鼻尖和眼眶都是红彤彤的。 端木伸手想取走顾明轩手里的剑鞘,可对方哪怕哭得脱力,也不肯撒手。几番夺不下,端木干脆就照着他的唇深吻了下去。 终于,那紧紧攥着剑鞘的手没了气力,端木趁机一把夺走之后,便狠狠的甩了出去。 空握着拳,顾明轩手心空落落的,只觉得身周全然没有一丝安全感,忍不住再度放声大哭起来。 端木也知这并非一时半会就能化解的伤痛,只好将人揽入怀中,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我……我心口痛。” “想到什么心口痛?” “想到……想到师弟。” “那就不要想他了。” “可是越不要想,越是忍不住去想。”顾明轩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师弟会突然对自己拔刀相向,可稍一想,胸口便疼的要命。而不去想,又是阵阵钝痛,“究竟为什么,师弟……要杀掉我。” “这些名门大派的事,我们寻常人也不会懂。”说着,端木将顾明轩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垂下眼眸吻了吻对方的额头。 不知絮絮叨叨的安慰了多久,对方才再一次睡去。 端木却不知为何,完全不觉得厌烦。 第二日,端木醒来时发觉怀里的人早已醒了,他睁着眼,忍着声音流着眼泪,不知已经哭了多久,眼白中都布满了血丝。顾明轩没有睡意,却也不愿下床,端木便都随他,命人将早饭送到房里,然后把剑鞘还给他,才好说歹说的喂他吃了点东西。 刚放下碗匙不久,便听得屋外侍女通报。“老爷……”说着,侍女迟疑了一下,端木已了然,回道:“马上过去。” 话音未落,端木见顾明轩想要起身,随手便将他按回了床上。 “我不能连累你们。”顾明轩被一只手压在床上,却仍是不停的挣扎着要起身。 “不会的。交给我。” 好言宽慰后,端木才走出房门去,侍女已在外面备好了长剑,端木不动声色的接过,嘱咐侍女在此看着,便提剑朝回廊深处去了。 掀开珠帘便见到那英姿挺拔的白衣青年的背影站在雅阁外,反握在手中的剑没有鞘,像是满身杀气,却其实并无丝毫,路上人来人往,唯有他身周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光这一眼,端木便已猜到,这备上的长剑,怕是暂时没有用武之地。 将剑放在一旁的茶几,端木踱步到凌初身后,先行问好:“凌少侠光顾敝店,有何指教?” “……”凌初缓缓偏过头来,虽然不带表情,骨子里却傲慢的像一头白色雄狮,“端木雅,我希望你除了些下三滥的蛊毒之术外,还有足够本事。” 端木抿嘴一笑,大大方方的问:“何出此言?” “觊觎心法的人,你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如今你将烫手山芋藏在怀里,不要说掌门不会放过你,那为一己私欲前仆后继而来的虎狼也不会。”凌初说着,垂下眼帘来,又背过脸去,看着那车水马龙的市井街道,“这本是承天剑派的秘密,既然你一意孤行要搀和一脚,这浑水你是蹚定了。” “看来少侠对端木还有误解,我端木今天便当面将话说明白。”端木将有些畏寒的双手入袖,脸上的笑意却不减一分,“我端木,可以为了这个秘密舍弃自己的生命。不像中原某些名门大派,以大义为名,这确是端木的一己私欲。在我看来,所谓大义,不过是一群人的私欲罢了。” 面对端木的口出狂言,凌初的神情亦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道:“希望你的武学造诣,跟你的口头功夫一样好。” 话音方落,只觉突然一股威压逼来,端木几乎以为凌初要出剑,可静立片刻后,凌初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便径直的离开了。 端木看着那背影远去,才缓缓的回过身进入雅阁,神色了然。这承天剑派的少掌门,如此前来警告,虽不知他接下来有何打算,却料想是他暂时也无法分心护住顾明轩,暂时只能默许他藏身于此。这让端木感到十分安心,承天剑派本就人丁稀少,如今少掌门心怀私欲,光凭老掌门和一个女弟子,更是不可能同他争夺什么了。 回到卧房时,顾明轩已又睡了过去,他抱着那剑鞘,像是抓着什么安心的东西,睡得很深。 第十八章 接下来的几天,即便是醒来的时候,顾明轩也是浑浑噩噩,那把剑鞘从不离手,虽然不再哭了,但也终日魂不守舍的,更别提继续修炼心法了。 见他如此,琳琅都有些着急了,端木却不急。反正现在人是他的,时间很多,为了得到昆仑心法,即便他花三年,五年,也是值得的。 很快,端木又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那七日里琳琅买来的女人,迟迟未来月事,已有怀胎的脉象。琳琅的法子虽然慢了些,但的确是稳中求胜,况且,毕竟顾明轩已成年,即便修习心法也不会有太高造诣,只怪承天剑派做得太狠,若是由端木亲手抚养大的叶氏血脉,武学前途必不可限量。 见端木不务正业,每日就是遣人找好吃好玩的,慢慢的逗着哄着,琳琅都快搞不明白了,终有一日忍不住问道:“教主,哪有人对迟早有一日要宰杀入腹的玩意这么倾情以待的。” 端木正勘察着新入的一批字画,闻言笑了一笑,头也不抬道:“百炼钢不如绕指柔,你懂什么。” 琳琅本还不以为然,但端木的话没多久便得到了验证。绕指柔终于是渐渐打开了顾明轩的心结,每日见端木如此宽慰他,顾明轩不得不为之感动。 他的情绪稍微恢复了一些后,也想为端木分担一些丹青雅阁的事宜,虽然不敢在外抛头露面,便学着端木每日所做的那样,在书房将新到的画作分门别类,悉心装裱。端木自是知道他想为自己做些什么,只是方向完全错了。端木唯一希望他做的,就是安分的待在房里,好好的修习心法。 可见他如此认真的忙活在自己的书案前,竟有些不知如何阻止。 每晚端木都搂着他入睡,抚摸着他手腕流淌着那微薄的内力,固然诱人,却每日每日,都好似没有长进,像一片羽毛轻轻撩拨着端木的渴望,让人心痒难耐。 好几次,端木都几乎想直接咬向他的脖子。可是还是及时的克制住了。端木知道,还不是时候。 这样的日子若持续太久,端木觉得他也会失去足够的耐力,好在过了半月,在端木漫不经心的几次提点后,顾明轩又开始时不时的修习心法。每日感受到他的些许长进,端木觉得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便不再急性子。 就这么平静的度过了一个月,承天剑派也没有什么动作,端木原本还以为他们是忙于家务事无暇分心,却谁料原来是暗度陈仓。 修生养息十年的承天剑派,突然大发请柬,广邀群雄,中原武林各派皆受邀,俨然一副重出江湖的架势。承天剑派虽遣散弟子,隐退多年,但掌门凌万顷勤于走访联络名门大派,数年来一直未曾间断,时至今日一样颇具声望。一石激起千层浪,虽未言明是何意图,江湖中有些资历的人却都猜了个大概。 传闻,承天剑派掌握着西域昆仑派失传已久的昆仑心法。那曾在江湖中引起腥风血雨,数千年前的邪门武学,便是如今,仍不知多少人觊觎,承天剑派非但不将其作为资本,更是已一己之力保护昆仑心法,一向为中原各派所敬重。 一时间,武林人士纷涌而至这平静的小城,饶是端木,也不得不开始忧心忡忡。 运气一番收势后,顾明轩缓缓睁开眼,便见那坐在书案边的端木单手撑着额头,长发自那肩头滑落大半,愁眉不展。顾明轩却不曾踏出这丹青雅阁半步,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端木近日来总是神色忧虑,也不由有些担忧。 “端木,你怎么了?” 端木偏头看了看顾明轩,纠结许久,忽然招招手。顾明轩对他报以全部的信任,想都没想便下床,在书案边的榻上靠着端木坐了下来。 心里的矛盾与战争,眼前这人完全不明白,端木叹了口气凑了过去,额头对额头,鼻尖对鼻尖,对上那顾明轩明亮的眼睛。 端木没有像往常一样的抱住对方,反而固着顾明轩的脑袋,顺着向下,轻轻吻上了因为些许紧张滚动了一下的喉结,视线却盯着那泛着青色的血管,目不转睛。 端木想对着那处咬下去,将血连同着皮肉一块咽进肚子里,然后就不用再担心有人会夺去。 可是与端木的期待相比,这内力还太弱了,还不够强,即便生吞入腹,面对端木心里那燃了半生的渴望之火,只是杯水车薪。 端木又叹气,才低语:“我想回去。” “回去?” “回西域去。想带你一起回去。” 顾明轩怔了一怔,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他在这里虽然担惊受怕,但要彻底就这么离开这里,又觉得像没了根似的。 于是他试探着问:“那店怎么办?” “盘出去。”软软的靠在顾明轩肩头,端木犹豫的描摹着他脖子上的青色血管,答,“以现在的账目和口碑,丹青雅阁随时都可以高价盘出去。” “……”顾明轩感到没什么什么其他理由可找了,毕竟他在这里,不但危险,说不定还会给端木带来麻烦,细想了一番后,才缓缓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手指一顿,这才终于离开了顾明轩的脖子,端木又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 端木花了两天时间,迅速的盘点了全部账目和存货,然后统统交给掌柜,又安排琳琅留下辅助掌柜。自己则仅带着采青与晚晴,与顾明轩在第三日后半夜就启程上路。 以端木这庞大的家当来说,便是准备一月也不奇怪,第三天便出发真可谓是离开的非常仓促了。顾明轩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如此归心似箭,但也没有多问。 颠簸的马车上,他靠在端木的身边,听晚晴和采青说昆仑山上的皑皑白雪和瑶池美景,说西域的民俗小吃和风土人情,本该浮现在脑海中的应当是日后的良辰美景,可顾明轩的脑子却一片混沌。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彻底遗失了安全感,才导致对什么好事都没有真实感。 端木见他没有兴致,便示意你一句我一句的晚晴和采青安静下来,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天还没亮,不如睡一觉吧。路途还很长呢。” 顾明轩点了点头,然后就顺从的闭上了眼。 即使在密不透风的马车里也能听到车轴声有规律的发出格格的声响,顾明轩无意识的数着那声响,想着他正在一步步离开过往二十年的日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如每一天晚上做的梦一样,他又梦到了凌初。漆黑一片的山洞里,他看不见,却能听见凌初的声音,那么熟悉的声音。 他感到自己双手空空,害怕极了,慌张的后退了几步,扭头就朝洞口的光亮跑。 这么远,那么近。凌初的声音紧随其后,却一直在重复一句话,说什么,他听不懂,反正一定是谎话。 正这么想着,然后跑着跑着,忽然一个踉跄,他猛的醒了过来。 原来是马车突然停下,熟睡中的他差点向前跌去,立刻惊醒,幸而端木及时的伸手将他扶了住。 听到马车外的马嘶与马蹄的嘈杂声,采青与晚晴的表情都有些警惕,端木则是推开他,接过采青递过来的长剑,便起身掀开车帘,微微弯腰从容的探出身去。 噩梦中醒来的顾明轩仍心有余悸,急促心跳尚未平静,便听得端木在马车外轻笑一声。 “凌掌门,好大的阵势啊。” 顾明轩有些难以置信,看向采青与晚晴,两人都是阴沉着脸,看不出什么端倪。他只好朝边上挪了挪,壮着胆子朝帘子伸手过去,昏暗的马车内,刚睡醒的他还有些分不清远近,好不容易才攥到了布帘。 他小心的凑过身,手指还有些发抖,拉开了车帘的一角。 马车外有好多人,可他一眼看到的,便是那静立在骏马边上的凌初凌珊二人。而不同于其他人,凌初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停在马车上,也几乎是立刻与顾明轩的视线相撞,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立刻有了些许道不明的神色。 顾明轩心一惊,立刻放下帘子,躲回了马车里。 端木环顾一下拦在马车前的人马,心下便有了大概,看来准备仓促的也不仅仅是自己,这人数还远远未够中原各派之十一,鱼龙混杂,不足为惧。 为首的凌万顷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语,在旁的一个中年剑客替他开了口:“端木,你的底细我们已替凌掌门查明,你乃昆仑派的叛门弟子。在西域窃取昆仑派藏书后又来到中原觊觎承天剑派,是何居心已是路人皆知!如今凌掌门联络中原各派,就是为将你这人人得而诛之的贼子正法!” 隔着布帘,顾明轩听得傻了,完全不懂这人是在说些什么。端木不只是个风雅的书画商人吗? 端木冷笑睨着马背上不发一言的凌掌门,听着那剑客含糊的说辞,也知道凌万顷这老狐狸根本没有将细节与旁人细说,只是拿这些人当枪使。 “废话少说,这些你们口中的叛门之罪,觊觎之罪,我端木根本就不屑于辩驳。既然你们已查清了我,自然也该知道——”端木笑着跳下马车,抽出剑来,浑身散发着教人胆寒的气息,一字一顿道,“昆仑派,死了多少人。”顾明轩在马车里听得一愣一愣,虽然没有听明白,却觉得这不像是自己认识的端木,心里渐渐起了异样的感觉。 为追回藏书,昆仑派可谓死伤惨重,只余几支分宗苟延残喘,支撑着门派。想到这些都出自面前看似端庄的青年之手,众人皆不由所震慑。 见端木还未出手,已重挫己方士气,承天剑派凌万顷一踢马镫,便握剑从千里赤上一跃而下。集思广益终是查清端木雅身份,便得知此人本就极有天赋,又将昆仑派各宗派武学融会贯通,年纪虽轻身经百战,武学造诣深不可测。而昆仑派血案更可见此人心狠手辣,在场各门派实力不等,若贸然由这些人上前挑战,怕十有八九是要被端木斩杀剑下。 头发花白的剑客沉默依旧,没有一句废话便拔剑出鞘,直直朝端木袭去。 端木提剑迎上,两人立刻兵刃相见,剑与剑的撞击刺耳而快速,一息功夫已过了数十招,凌万顷与端木被相互剑气震开,皆后退了数十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在两人交手的开始便明白了这是场要插手也不知从何插手的战争,而方才那风起云涌的数十招,不过是一桌奢华酒菜前的冷碟而已。 气氛剑拔弩张,像是相应这压抑的对峙,天边忽然开始惊雷阵阵。这一回端木先发制人,提剑便袭了上去,招招夺命,转防守为攻势。 众人在旁屏息观看,却完全无法预估这一战的胜负,要知凌万顷乃当年独步武林承天剑派掌门,十年来闭门深造,也是个可畏的人物。可尽管承天剑派凌万顷当年名震江湖,毕竟十年过去,如今他已是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加上众人心中对端木实力没有底,皆是惊恐神色。 两人本皆是毕生醉心武学之人,而端木更为疯狂,为增进武艺哪怕付出性命亦在所不惜。昆仑派道家武学,招式本因是世间万物阴阳调和的和缓,却竟让他使得剑走偏锋,浓烈的杀意也感染了凌掌门的剑招,双方势均力敌拉锯不下,目的却唯有一个,那便是将对方斩杀于剑下。 凌初心里对父亲自是有自信的,但并不像凌珊那样自信满满,只因他也与端木交过手,若同样全力以赴,或许自己也并不是他的对手。凌初深知端木绝非徒有虚名的泛泛之辈,即便是他,也无法预估此战结果,索性倒不如不看了 顾明轩听着马车外的兵刃动静,担心得忍不住再度掀开了帘子,试图找一些安心。可一掀开帘子,便见凌初一直默不作声,盯着他,仿佛对这一仗的结果似是全然不在意似的。 但见顾明轩再一次探出头来,凌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第十九章 但见顾明轩再一次探出头来,凌初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见凌初转身从马背上取下剑,顾明轩感到背后一寒,急忙放下帘子,但和方才一样,背对车帘坐了一会儿,又实在对外面的端木担心的紧,他只好又换了个姿势,小心翼翼的伸手掀开一条缝,正要凑个眼睛过去,却忽然一只手伸进马车,抓出了他的手腕。 事出突然,顾明轩吓得“啊”一声叫了出来,来不及任何其他反应,便立刻被生生的拖了出去,他下意识的用另一手拉住门框,却忽然听见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师兄。” 顾明轩怔了。 “跟我走。” 当凌初的脸突然如此近的出现在面前,那严肃和认真的神情让顾明轩竟连害怕也忘了,只是这么简单一句,就让他那扒着门框的手不知为何的松了开。 就在整个人要被凌初带出马车之时,顾明轩感到身子一顿,手似是被马车中的一人拉了住。凌初未料马车中还有其他人,未来得及多想,便见一个少女持鞭杀了出来,只得暂时放开了顾明轩以剑迎上,专心应战。 采青与晚晴自始至终未曾出马车,一来是二人武艺浅薄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二来则正是提防有人趁乱将顾明轩带走。 采青持剑攻出去的同时,晚晴一把将顾明轩拉回了马车中,按回了座位上。 听见那马车外的阵阵破风之音,顾明轩这才想起凌初所做过的事,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采青与晚晴在保护自己,那是因为……凌初要杀了自己。 “对……对不起。”顾明轩有些懊恼的为自己的愚蠢道歉。 晚晴并未回答什么,立刻探出头,见采青已是不敌,便也咬牙杀了出去。 采青与晚晴又哪里会是凌初的对手,两人无论是轮番上阵还是一拥而上,都被凌初轻易的打倒在地。凌初心中急切,手中便也使了全力,不消片刻,两个少女便满身是伤,再无还手之力。凌初的目的并非是取两人性命,见两人已无力阻碍,便立刻跃上马车,掀开了帘子。 曾经一起长大,一起练剑,饭席间也听了不少凌珊的吹嘘,顾明轩知道师弟的能力。明白采青和晚晴绝不会是凌初对手,他当然也就没有在马车中坐以待毙。 于是凌初掀开车帘之时,正撞见他弓着身子低着头,把自己卡在马车的小窗里,哼哧哼哧吃力的往外挪动身体。 ****** 听见马车边的不小动静,端木不由有些分心,与剑术高超的凌掌门交手,分心本是一件可怕的事,却不知为何,端木察觉那原本全心放在剑上的凌万顷比他更加分神。 还未来得及想其中端倪,凌掌门忽然一股剑气震开了对手一些,扭头便朝马车杀去。 敏锐的察觉身后逼近的剑气,凌初转身便接下一剑。霎时马儿受惊长嘶一声,驭位尽毁。 这一下莫说端木,连众人都看得更加不明白了,那马车边的青年,人群中大多都认得,那是凌掌门的爱子,令人生畏的后起之秀。为何突然之间,凌掌门弃下端木,反向爱子杀了过去。 马车上已站不住,凌初轻点足尖后跃至数米外的空地,凌掌门却不依不饶,提剑追了上去。 两人位置一变,凌初便一眼看到了还卡在那小窗上的人,已经出来了大半身体的顾明轩登时吓得赶紧往马车里退。 凌初虽未作声,知子莫若父,凌掌门已见他神色有异,已然回头,见到顾明轩的身影,下一秒便提剑朝马车刺了过去。 凌初大惊,一个箭步上前以剑刃阻拦,那夺命的一剑,终只是刺入窗框之上。 “逆子!”凌万顷将剑拔出,竟破天荒的开了口,转身便朝凌初而去,气得胡子都微微发抖,“如此感情用事,却将你母亲的大义置于何地!” “母亲若是知道今日,想必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一派胡言!” 两人使的皆是承天剑派的招式,一时自然难分胜负,但面对盛怒之下的父亲,凌初不敢全力攻击,以守为主。 但凡剑术,必应以攻为守,掌握局势者胜,只守不攻,全然被动的面对对方变幻莫测的招式,才是难上加难,僵持了一会儿,凌初终于一个不慎,被一剑刺入握剑的肩口,霎时便染红了一袭白衣。 “大表哥……”凌珊捂着嘴,刹那间已心疼的掉下两行泪来。 毕竟虎毒不食子,凌掌门顺势将凌初手中的剑击出数十米外,缴了他的械,便没有再伤他。顾明轩虽没懂这是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闲着,他把自己卡在了小窗上,如今不管是进是退,只要能出来就行,费力的挣扎许久,终于从马车的小窗上滚了下来。 凌掌门对付完凌初,便立刻转身再度朝那从马车小窗里摔出来的顾明轩刺去,这一次,却是端木接下了他的剑。 “凌掌门终于不再装聋作哑,可喜可贺。却是不是忘了对手是谁呢?” “那老朽便先斩了你这魔头!” 见凌掌门与端木再度在马车边大打出手,一部分人慌忙随着凌珊一同上前去查看半跪在地的凌初。凌初几下封死了右臂的穴道止住出血,便咬牙忍着痛站起身来,伸手挥开众人,只对凌珊指着远处道:“将我的剑取来。” 见大表哥受如此重的伤,凌珊的视线都被泪水模糊了,顺着凌初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远处的剑,却没有动,只上前将他搀扶着,带着哭腔问:“大表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去!” 得不到答案,凌珊终于还是决定听凌初的,便松开搀扶,擦着眼泪朝远处的剑跑去。 继师弟之后,这次是师父要害自己性命,顾明轩惊恐的靠在马车上,半开着嘴。而这一回他是亲眼见到了,虽然他是门外汉看不太懂,却也看得出端木持剑与师父交战竟仍游刃有余。 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明轩没有时间多想,便急急忙忙的沿着马车壁退后,躲到了马车的后头,不料前有狼后有虎,身后一身是血的凌初又突然出现,在他几乎要大喊出声时,猛的捂上了他的嘴。 “唔!” “嘘。” 凌初的唇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却仍是十分冷静,低声道,“跟我来。” 说罢,凌初便松了捂着他嘴的手,面对对方如此信任的态度,顾明轩一时也忘了出声。凌初随后便顺延向下摸到对方手,拉着他,小心翼翼的朝马车另一边去了。 凌初只做了个手势,那坐骑一丈雪像有灵性一般,忽然挣开旁人的牵引,奔驰到了马车旁。 听见马蹄声,交战中的端木与凌万顷齐齐回头,见此情形立刻猜到凌初要做什么,竟不约而同的飞身过去。 凌初左手持剑,用伤臂将顾明轩护在身后,挡下二人攻势,而端木又拦下凌掌门欲趁乱夺取顾明轩性命的招式,三人各有各的目的,立刻混战成一片。 激战片刻后,原本受伤的凌初便渐渐败下阵来,凌掌门不愿伤及爱子,便着重对付起端木。高手间对弈,瞬息之间便可耗费常人全部体力,而此时每个人都相当于要拦下两人的攻势,端木也深知如此下去支撑不久。而见凌初自始至终将顾明轩护在身后的动作,便暗暗做下了决定。 凌万顷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唯一的叶氏血脉死,他与凌初抱着不同目的,但在保住顾明轩性命这一点上,却是不谋而合。 凌初亦知自己已渐渐不敌,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身后的人道:“上马。” 顾明轩回头看向凌初的马,还未来得及往那边迈出一步,忽然感到衣领被揪住,凌初见端木对他出手,正要阻拦,却见端木略一用劲,已将顾明轩丢上了几米开外的一丈白背上。 对于端木的举动凌初愣了一愣,却也立刻会过意来,及时抽身,趁着端木拖住父亲之时一个翻身跃上了马。将那摔得挂在马上,正挣扎着爬起来的顾明轩一把按回马背,便策马而去。 以这种猎物一样的姿势挂在马背上疾驰,颠簸中顾明轩恶心的快要吐了,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好在未跑出多远,凌初便揽着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弃了马,凌初提起一口真气便以千里一步的轻功朝山上去了。凌初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紧紧的禁锢着腰,顾明轩挣不过,只隐隐扫到几眼上山的路,竟是再熟悉不过的容山。 但凌初没有在半山腰的承天剑派停下,而是继续向上,几乎到了山顶处,在一挂小瀑布边,凌初终于停下脚步,也放下了手里的人,顾明轩的双脚这才落了地。 他扶着反酸的肚子,环顾了一番四周,此时天才正微微亮,湖水映着清光,瀑布翻着白色水雾。看着这瀑布,小湖和旁边的山洞,顾明轩心里隐隐有些印象。 这里是以前承天剑派犯错弟子被罚面壁思过的地方,小时候他曾来给犯错的师兄们送过饭。 用树枝掩盖了一番行踪,凌初便立刻拉着他的手肘朝山洞里去,顾明轩对他仍心有芥蒂,哪里肯从,挣个不停,却不敌凌初气力,被生生拽进山洞。 洞口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石床石桌,虽然简陋,却也倒齐全。 凌初受了伤,方才又强行提气真气神行数十里,没有什么气力说话,便一把将顾明轩推到了床上。 顾明轩磕的手肘发痛,却不敢出声,凌初见他安分了一些,便也在床沿坐下,闭目调息。 第二十章 打量了一番石洞内,理应荒废多年的山洞里,不知为何似有人气,顾明轩感到有些奇怪,不由摸了摸石床,果然没有一丝灰尘。 虽然闭着眼,凌初却像是看到了他的困惑一般,睁开眼道:“先前我在这儿住了一个月。” 不会吧。 顾明轩将信将疑,像凌初这样……一点瑕疵不带的人,怎么会被师父重罚面壁一个月。 凌初调息了一番后,恢复了一些力气,便去山洞外打了一盆水,然后便坐在床沿,着手褪去染血的外袍,顾明轩坐在床角,怯怯的看着他,不知该不该上前,然后便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句。 “就不会过来帮个手?” “……”顾明轩这才提心吊胆的凑上前去,一见血又开始头晕,但或许是近日来练功让他的体格好了些,终于是没有直接晕过去。 见他撑着床沿,已几乎快要眼冒金星,凌初也没勉强他太多,自己将外袍褪下,费劲的将未染血的部分撕成长条,然后交到他手中。做完这些的凌初转身从木盆里取出一块湿布,脱去里衣,简单的擦了擦伤口,便对顾明轩命令道。 “随便包一下。” 顾明轩拿着白布,控制着手指的打颤,跪坐在凌初身边。凌初肩头的那一处剑伤,虽然封死了穴道,还是时不时涌出血来,让顾明轩看得几乎无法呼吸。 感到眼前发黑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他急忙别过脸,没有看那伤口就慌里慌张的将手里的布条缠绕了上去。 绕了两层,鲜血仍是顽固的渗出。顾明轩于是又多缠了几条,直到从外看不到一点血迹才松了口气,在凌初的后肩打了个结固定住。 活动了一下手臂感到已被包扎好,凌初就立刻将他推了开。顾明轩便又回到床的角落,怯生生的看着再度闭目调息的凌初,他脑子里一头雾水,想问的东西有太多,但身边却只有一个他再不愿相信的人。 想了半天,终是没有想透,最后便只剩下担心。 端木怎么样了,他一个人留在那地方,面对师父和那么多人,会不会出事?尽管顾明轩已隐隐察觉端木也瞒着自己许多事,却不知为何无法不去担心。 他还是头一回觉得,自己当日死在师弟剑下就好了。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没有用。不仅仅多余,还总是拖累旁人。 就这么看着凌初盘腿打坐,在山洞中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头什么天色。顾明轩正垂着头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凌初便突然睁开了眼。 “有什么要问的吗。” 顾明轩还是记仇,执拗的低着头:“……我不相信你。” 面对顾明轩的答非所问,凌初只是冷冷一晒,毫无沮丧神色:“那我也省些力气。”说完他便站起身来,从床边的包裹中翻出一件外袍,披在光裸的上身。 “两条规矩,不许出洞,不许喧哗,听懂了吗?” “……” “听见没?” “……” 见顾明轩固执的不肯回答,凌初神色发冷,却也不再和他死磕,拿着剑便出了洞去。 不肯回答,自然是因为顾明轩另有打算。 这座山,可以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不知多少次半夜偷偷下山的他知道不下于十种下山的路线。他心想只有快点找一条隐蔽的路下山,通知还留在丹青雅阁的琳琅,才能稍许的帮上端木的忙。 等到凌初走了一会儿,他便立刻挪下床,腿已蜷的有些发麻,他踉跄几步扶着桌子和墙壁,小心的走到洞口张望了下,确认凌初不在附近,才迅速的逃了出去。 尽量不发出声音,顾明轩快步往山下而去,他知道自己并不熟悉山顶的路,但不要紧,只要他一直向下,找到了山腰附近,就没有问题了。 承天剑派位于容山山腰处,从山腰到山顶平时本就没有什么人走动,原本的一条小路,也已被各种灌木杂草侵占。有好几段路陡峭的很,高低落差太大,顾明轩几乎是屁股着地滑下来的。走了一段路后,连脸颊上也不知何时被锋利的茅草叶子割了个口子,火辣辣的痛,但顾明轩太过于担心端木,已顾不了那么多。 眼见着路上的风景渐渐熟悉起来,似是已经快到山腰。顾明轩稍稍停下脚步,正在记忆里搜寻下山最隐蔽的路,忽然听见前面有细碎的交谈声。他忙找了个草丛躲了起来,心跳的飞快,直到人声渐渐远去,才连换了好几口气,正准备起身,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上了嘴。 ****** 凌初一路揪着顾明轩的领子,强行将他带回山洞,狠狠的丢在地上,然后又将肩上那只死状恐怖的山麂丢在他边上。那山麂满头是血,瞪着两只眼睛,半开着嘴,也不知是怎么弄死的,顾明轩看得难受,正要挪得离那山麂的尸体远一些,脑袋却被半跪下来的凌初用力的按在了地上。 “我刚刚跟你说的什么?”凌初的声音听似平静,却其实危险意味十足。 “……”顾明轩双手撑着地,梗着脖子不肯示弱。 凌初的脾气本就不是多么和善,又接连被惹怒,早已忍耐多时。此刻又见他如此,怒火更甚,凌初压着顾明轩的脑袋,二话不说对着他撅起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 “啊……!” 顾明轩怎么也想不到凌初会打他屁股,痛的大喊一声,浑身一哆嗦,明知敌不过凌初力气,还是不停挣动起来。 凌初单手轻松的压着他的脑袋,另一手“啪啪啪”又是三下,痛的顾明轩屁股都麻了一边,又是羞耻又是恼怒,眼眶一红就几乎要哭了出来。 “我刚刚跟你说什么?”凌初又问。 剧痛之下哪里还有胆子不答,顾明轩忍着哭出来的冲动,抽了抽鼻子,终于颤着声道:“不许……不许出山洞。” 尽管顾明轩无奈的回答了,凌初冷冷的表情却没有缓和半分,反而更加冷峻:“那你为什么要出去?” 顾明轩还在组织语言,按着他的人已是不耐烦,又是噼里啪啦一顿打。 这么一来顾明轩哪里还有心思回答,那刚组织成句的字眼也被打散到天边了,一边的屁股被打的火烧般的疼,他因为,因为了半天,终于只剩下呜呜的哭声。 凌初把上山以来心里所有的不快全发泄了,才把他推到一边,捡起一旁的剑。哭得喉咙沙哑的顾明轩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杀了,凌初却只是脱了外袍,坐在石桌边,娴熟的将那山麂开膛破肚。 顾明轩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抽泣着挪动身体到石床边,但屁股痛的没法翻身,只好就着趴着的姿势,哽咽着把上身挂在石床,跪在地上。 等到凌初生火烤完麂肉,半挂在床上的顾明轩已哭得太累睡过去了,两只眼红肿着,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 凌初把他摇醒,他一睁眼看到凶神恶煞的凌初又开始哭,不过他虽然哭得伤心却没有拒绝吃东西,接过烤麂腿后,便一面流眼泪一面啃着。 真是没骨气到令人目瞪口呆。 吃完东西之后,顾明轩又回到了床边以同样的姿势挂着,凌初收拾了收拾山洞里的残骸,从外头回来看见他仍是抽泣不停的背影,终于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打的太用力了。 凌初只是被他气的半死,想给他一点教训罢了,但毕竟他是习武之人,手上力道多少有些控制不好。 他上前去,拍了拍顾明轩的背,却吓得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怎么还哭,有这么疼吗?” 顾明轩不敢诉苦,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凌初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然后双手放在顾明轩的腰侧,将他抱上来。顾明轩两腿分开跪在凌初的两侧,屁股痛导致他没办法坐在凌初膝盖上,又不敢靠在凌初肩上,只能用一种很不舒服的方式,抓着凌初披在身上的外袍,半跪着。 凌初将他的身子往边上推了推,让他靠在自己没有受伤的左臂,难得的柔声道:“来,让我看看。” 顾明轩感到外袍被撩起,心里虽然不情愿的很,却不敢乱动。凌初将外袍撩到一边后便去解他的腰带,察觉到的顾明轩终于着急的出声道:“别。” 凌初却没有停下,安慰了一句“别怕。”,便继续解那腰带。 凌初的单手花了一些功夫才解开腰带,然后顾明轩便感到一只有些发凉的手探入衣裳,沿着腰际来到背后,也像撩起外袍一样,将散开的衣裳拨到了一旁。 随着最后的亵裤也被褪下,感到火烧般的痛处和冰冷的空气直接接触,顾明轩不由的绞紧了手里攥着的衣料,脸红的快滴出血来。 凌初原本是心无杂念的,可当他褪下师兄的亵裤,看到那白屁股上红彤彤的一半,甚至几处还有清晰可辨的指印,下腹突然燃起一团火来,直想将他反手丢在石床上,狠狠操弄一番。 感到袖子上的衣料被师兄攥紧,凌初慌忙压下那奇怪的想法,又将他的腰往下压了压,好让自己看清楚那伤处。 “没什么,就破了些皮。”凌初口吻轻松道。 “……” “这能有多痛啊?真是没受过伤。”凌初说着,就伸手过去,轻轻揉了揉那红彤彤的屁股,顾明轩大惊失色,疼得又是一声痛呼。 “别吵!” 凌初突然又抬高声音,原本就偏冷的音色吓得顾明轩立刻收了声,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来。凌初见他收声,将他的脑袋往肩上靠了靠,方便自己伸出两只手,揉面团似的,一左一右,一轻一重的揉着两边的屁股。 顾明轩咬着下唇僵直着身子,靠在凌初颈边,一开始痛得流下泪来,被揉了一会儿,却果真像气血散开了一般不那么痛了,另一半没受伤的屁股甚至还被揉的有些舒服。“嗯……”他忍不住轻哼了几声。 凌初哪里受得了这师兄在他耳边的呻吟,只觉得方才强压下的邪火登时又起来了。 方才凌初压低了他的腰,腰便一直维持着那反折到不正常的角度,紧紧的贴着凌初的下身,顾明轩被揉得哼唧了一会儿,突然感到小腹被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了住。 第二十一章 凌初哪里受得了这师兄在他耳边的浪叫,只觉得方才强压下的邪火登时又起来了,盯着指缝中露出的红红白白的臀部,只觉得口渴难耐。 顾明轩察觉到腹部被又热又硬的肉块隔着衣物顶着,同为男子的他立刻领会了,顿时尴尬的收了声,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山洞中沉默了许久,凌初才迟迟开口,打破了沉默:“师兄。” “……”和往常一样没有起伏的音色,顾明轩却听得感到背后一寒。 “我想进去。”不拖泥带水的直接开口,凌初的手又开始揉起他的屁股,歪着头直白道,“行不。” “……”对方说的太直截了当,顾明轩呆若木鸡,都不知怎么答了。因为就他对凌初的了解,这个问题无论他怎么答,凌初都只会照着他自己的意思办。 发愣间一根手指已经不安分的在后面打转,不急不慢的描摹着穴口边的褶皱,随时都有进来的仗势。 “别……”顾明轩警铃大作,立刻挣扎着从凌初身上起来,抓紧时间找借口,“别开玩笑了!……怎么……怎么进得去啊!”他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毕竟他以为有先例为证:他都进去过端木的身体。 “不试试怎么知道。”凌初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打从一开始完全就没有打算考虑他的意见,说完就带着顾明轩顺势一同躺下,将他按在了床上。 “师,师弟,等!……等等!” 顾明轩推搡着那稳稳压在自己胸前的手,告饶不停,此时的情况简直不能再糟,腰带失守,衣裳全部都是散开的状态,毫无作用的撩在一旁,连亵裤也脱到膝盖,简直就像砧板上一块已经去骨去筋的肉,拉起两条腿,就可以直接提枪进去。 但凌初可不想把他操得哭爹喊娘,坏了兴致。 凌初伸手将顾明轩脑袋下垫着的枕头抽了出来,也不顾他的后脑勺顿时磕巴在石床上,便就着卷起的薄被一起垫在了他腰下。抓住顾明轩的脚,顺手将碍事的亵裤扯到脚踝,凌初才终于得以自他两腿之间欺身上去。 用身子压住顾明轩的身子,凌初腾出手来抓住他还试图抗争的双手,一同压在床头。 腰部被枕头和被子垫的高高的,顾明轩的上半身几乎是倒斜着,加上双手又被凌初抓着压在头顶,简直像是献祭的姿态,挺着胸献上自己的挺立的乳尖。 对这活色生香的画面看得满意,凌初不由笑了一笑,低头便对着他左胸的乳首一阵吸吮舔咬。 “嗯嗯啊……”顾明轩哪里受得住这酥麻快感,拼命弓着背想逃离一般,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层疙瘩,脸上也气血上头,滚烫滚烫的。凌初另一手也没有闲着,揉弄了一阵另一边的乳首后,数着肋骨往下,在腰侧一阵抚弄。 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那处是自己要害,顾明轩被摸的浑身发热,一阵阵的战栗袭来,腰都像被剔了骨头似的,彻底软了。 凌初的舌头配合着牙齿灵活的挑弄着顾明轩胸前的突起,直到那一处像个樱桃一般又红又肿,他才放过。 感到凌初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臂,身体也没有像磐石一般的压着自己了,顾明轩慌慌张张的将手肘后撑在石床上,想要就势坐起来,却不料两条腿被往后一拉,他一个不稳又后仰过去,咚一声磕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凌初分开他的双腿,半跪在他两腿之间,睨着那无处可藏的后茓,不禁开始重新思考是慢慢开垦,还是干脆忠于欲望,把胯下的肿痛捣弄进去先快活一番。 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凌初将顾明轩的腿放在肩上,伸出舌尖俯下身去。顾明轩哪里知道凌初在考虑什么,害怕的抓着凌初扶在腿上的手臂,对现在的姿势感到难堪的他想的就是怎么先把双腿合拢。湿滑温热的触感出现在后茓时,他还一怔,微微抬头,见到凌初伏在胯下的脑袋,才知道那是凌初的舌头,顿时又惊又羞。 灵活的舌尖像小蛇一般生机勃勃,抚平外围的褶皱后,便毫不客气的配合着手指往紧致的入口探去。手指与舌尖配合无间的开垦那处,穴口传来的触感太过于清晰,羞愤欲死的顾明轩又一次挣动起来,凌初微微抬起头,对着完好的半边屁股就是一巴掌。 “别乱动。” “呜。”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掴得顾明轩痛的菊穴一紧,立刻把还留在里面的手指卡的死死的。凌初不急不缓,手指在甬道内艰难的抽动了几番,感到那处渐渐的放松了,又加了一根手指。两根手指在那处进进出出,顾明轩甚至能靠后面来感觉到凌初手指的形状,因为常年练剑修长的手指和有力的指关节,让凌初轻松的在敏感的内壁深处搔刮,顶弄。此时的顾明轩还只是有些压迫感,可当感到第三根手指往身体里硬生生的挤,那仿佛要被撑开一般的疼痛让他终于吓坏了。 “痛。师弟。啊……痛……”这求饶的话并没有发挥什么作用,凌初没有放慢一丝挤入后茓的动作。倒是三根指头完全进入之后,他稍停了停,然后便是更加变本加厉的一番捣弄。 渐渐地,原本因为紧张僵硬着的肉壁开始发麻,仿佛没有知觉了似的,而凌初依然在到处拨弄,像是找着什么。 “啊……”突然,在凌初微微曲起手指时,顾明轩腰一颤,感到那指关节像顶到了什么机关似的,让他的肠道一阵急促的绞动。凌初的动作停了一停,又故意换指尖一下顶在那儿,顾明轩感到身体像被一下子甩上了天,呻吟迫不及待的从喉咙冒出,害的他差点咬了舌头。 “藏的还挺深。”凌初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后,便微微一笑,终于放过了他,从那处离开了,然后顾明轩感到那三根要命的手指,缓缓的抽了出去,抽出的时候,每到变粗的指关节,顾明轩便紧张的无法吸气,生怕身体被撕裂。待手指全部抽出,顾明轩似乎感到自己后茓的嫩肉都被一同翻出来了似的,在穴口渐渐闭合的过程中敏感得微微抽动。 还没来得及完全适应过来,那三根手指竟又一同插了进来。“啊啊……”这一次进来的比第一次还要快,顾明轩感到穴口被急速的撑开,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却居然不太费劲的,便将三个手指重新纳入了内壁。 然后耳中边传来凌初赞许的一声轻笑,又照着方才那样,全部拔出来,又快速的顶回去,重复了三四回之后,进出之间开始夹杂了明显的水声,在手指挤入的时候,顾明轩感到自己后面湿哒哒的,甚至有液体从穴口涌出,顺着股沟流了下来。那凉凉的感觉让他害臊得不行。 最后一次抽出手指后,凌初一手解开自己的腰带,一手撑在床头,俯在顾明轩耳边舔弄了一番,调笑道:“师兄,天赋异禀啊。” 顾明轩敏感的耳垂被刺激,又加上羞,整张脸红到脖子,都快涨成番茄色了。 凌初再度直起上身,将自家师兄的两条腿用力的按在两边,便迫不及待的将早已直直挺立的粗大对着那处还泛着水光的小穴插了进去。 “啊啊啊——!” 顾明轩痛呼一声,眼泪顿时冒了出来,他这才知道,比起这庞然大物,方才那三根指头只是碟小菜,硕大的顶端从穴口硬生生挤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穴口附近的褶皱被如数的撑开,绷得紧紧的,只觉得剧痛,也不知有没有裂开。 凌初却好想很是不满似的,见他哭喊,反而更用力的把整根顶了进去。 顶端进入之后,后面的部分倒没有太为难狭窄的入口,可穴口的重压稍稍卸下,那硕大的顶端却又侵入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连自己都未曾多加留意的的深处,此刻却被一个异物慢慢顶开,那哪里是指尖曾经到过的深度,顾明轩感到自己像被顶穿了似的,压迫感让他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那怒刃就会顶破他的脏器。 凌初没有停顿多久,便缓缓退出了一些,试着在甬道内活动,顾明轩感到那内壁被撑到极限紧贴着那直挺挺的阳具,甚至连那物的血管喷动都感觉得一清二楚,凌初前后一动,分明是带着他的内壁一块在动。 凌初见他僵硬成这般,自然也是早有准备,退出大半截之后,对着方才找着那处,直直的戳了过去。 敏感处被重重擦过,顾明轩足尖一抽,爽得眼泪又掉了下来,可那根粗大经过之后,又顶到了深处去。对如此强烈又短暂的刺激,顾明轩感到阵阵空虚,喉咙开始发出意义不明的呻吟。 凌初比他自己还要明白他如今的感觉,却故意将他一条腿抓到身前,对着膝盖的反面轻轻咬了一口,然后才漫不经心的又抽出,插入的时候很给面子的再次用力的顶弄了那处。 “嗯啊啊……”顾明轩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来,腰顿时没了力气,原本僵硬的内壁早像融化的蜡烛一般软了下来,分身未经任何直接的刺激便直挺挺的翘起,他闭着眼,脑子一片空白,只想让凌初再对那里狠狠的顶几下,“那里……那里。” “哪里?”凌初明知故问,见内壁已开始接受他的肉帮,再次抽出插入的时候偏偏故意避开了一些。 “呜……不对。”顾明轩得不到满足,心痒难耐,欲火焚身得几乎要死了。 见他含着眼泪,双手绞着床单,将肉体完全敞开的模样,凌初舔了舔嘴角,抽出的时候又给了一些甜头:“这里吗?” “嗯嗯嗯……!嗯……” 给了稍许,却未给多,偏又绕开那个要命的地方,狠狠的顶到深处去。 “哦,那一定是这里。” “嗯啊啊……那里……” 给点甜头又夺走,顾明轩被反复抽插了几十趟,却只是被欺负的哭个不停,早已立起来的分身,也因为没有足够的刺激,只能可怜的淌下几滴泪来。 能如此侵占欺负这人,凌初身心都愉悦极了,在顾明轩腰上狠狠掐了一把之后,终于抓着那腰狠狠往自己胯下撞过去。面对凌初突如其然的举动,每一次抽送都不吝于精确的刺激那处,每一下都顶在他最渴望的地方,顾明轩难以承受的大声叫喊,居然没有几下,便被插得到了高朝,前端吐出浊液来。 感到内壁一阵剧烈的绞动,凌初差些也精关失守,低头看那顾明轩小幅度的抽动着,分身颤抖着吐出几波白浊,凌初的动作停了一会儿,却道:“就这么一个人先到了,师兄胆子很不小嘛。” 顾明轩早已失了神,哪有心思分析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全身疲乏的身躯还没休息多久,凌初的举动,便让他瞬间明白了那话是什么意思。 还远远未到至上快感的凌初没给他多少时间休息,便再度抓着那细腰递送起来。 “啊……哈啊……别!”刚刚到过高朝的敏感身躯哪里受得住这种刺激,方才被顶到那处的愉悦,因为太过强烈也成了折磨,分身几乎是被强行的插得再度站了起来,顾明轩被插得像条上钩的鱼一样弹跳个不停,呻吟都支离破碎了起来,只能不停的哭喊着告饶,“师……师弟……别……!” 凌初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却道,“师兄自己舒服完了,就不管我了么?” “……”顾明轩大口的喘着气,浑身被快意折磨的酸痛不已,含着眼泪颤抖着声音求饶道,“让,让我缓一下。” “那师兄怎么谢我呢?” 顾明轩脑子里早已空白一片,哪里懂他意思,只能委屈的看着凌初。 凌初将头往肩上的腿靠了靠,也没有太为难他,直接开口提出了要求:“师兄玩自己的乳头,我便停下来看看。” 如此让人羞耻的事顾明轩如何做的出来,但见身下的人扁了扁嘴又哭个不停,凌初冷下脸来,便又挺腰捅进了那敏感到让主人无法承受的地方。 “啊啊不要……”顾明轩内壁收缩个不停,连带着大腿都几乎紧绷到痉挛,连忙告饶。凌初倒是马上停了下来,但又看向他,顾明轩没有其他办法,那抓着床单攥到发酸的双手无奈的移动到胸前,一手一边的摸起自己的乳首。 他的上半身本就是倒倾着,胸被迫挺着,像是送出胸前的红果似的。而和凌初不同,顾明轩那只握笔不握剑的手,白嫩又细长。方才攥床单攥的指节发白,如今一来,气血涌回,反而让那指尖和关节变成淡淡的红,跟那朱红色的乳首相映成趣,画面真不能再情色了。 凌初看得气血都有些上头,却偏道:“师兄,可别敷衍我啊。” 听见这话,生怕师弟再和刚刚那样捅插不停,顾明轩的手指虽然没什么新意,却动的更卖力了。凌初看了,就着私密处还契合的状态,微微屈身,好心的将他一只手掰开,对着那一边空闲的乳珠便揉弄了上去。 “我怎么做,师兄就怎么做,知道吗。” 顾明轩呼吸急促,微微抬起头来,便见到凌初两指捏着他红肿的乳头,不轻不重的一扭。“嗯啊……”快感迫使他瞬间后仰起了身子,愣是将两颗樱桃大的乳头送得更高,宛若求欢。 “师兄,快照做。”凌初看得口干舌燥,沙哑着声音催促。 顾明轩颤颤的学着方才看到的场景,扭了扭手中的乳头,一阵酥麻便袭上了头皮,然后终于再次听见凌初满意的轻笑。 他不敢再看,其实却不需看,身体也能准确的感受到凌初在做什么。时而粗鲁的搓揉,时而轻轻的拨弄,时而用他坚硬的指甲,一下下抠在乳尖的细小凹陷。他闭着眼满脸潮红,光是承受凌初的挑逗便已应接不暇,也顾不上自己学的像与不像。 就这么欺负了他一会儿,凌初看得欲火焚身,感到身下越肿越大,便道:“师兄,你真是学什么都学不好。”说罢,也不管他的求饶,抱着那细腰在那温热的内壁里就是一番横冲直撞。顾明轩对他的出尔反尔除了嗯嗯啊啊呻吟个不停也是无可奈何,可怜没被插上几下,又射了出来。 被插泄了两次之后,这场开始还有些愉悦的情事,如今对顾明轩可以说是完全变成了一边倒的凌虐。每一次插入带来的快乐都太多,以至于他除了浑身打颤,肠壁抽动以外,竟连叫都叫不出声来了。凌初不知在他后面进进出出了几百次,却还是不肯放过他,将他翻了个身又插得射出来一次后,再换了个姿势。 当顾明轩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被按在墙上操弄时,已不知泄了几次。下身湿淋淋的一片,凌初将他举起,又任他自己沿着墙壁下滑,朝着炙热撞上去。每一次深入都像要将肉球也一并挤入穴口似的,那些快感像从关不住的阀门里涌出来的巨浪,一波一波,几乎将他溺死在其中。他疲惫不堪的前端不堪快感的折磨又开始微微抬头,却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无法完全立起了。 然后随着几下用力的顶弄,敏感的内壁包裹着的欲望终于胀大了几圈。 顾明轩被撑得难受,又害怕,又期待这场情事快点结束。而凌初低下头伏在他的耳边长叹一声,终于将欲望顶在他的敏感,一波一波的喷射出浓稠的体液来。 敏感处被那股液体不住的冲刷,顾明轩受不住这强烈的刺激,全身一抽,两腿突然不由自主的夹紧了。 顿时大量淡黄色的液体从小腹顺着交合处滴落了下来,涓涓细流般怎么也止不住,一时无人出声的山洞里便只剩稀里哗啦的滴水声。 “……” 凌初伸手摸了一把,神色不变,也没有说话,顾明轩失神了半天,才渐渐意识到,竟是自己失禁了。他竟被凌初给生生的……做到失禁。 顾明轩咬着下唇,双手用最后一丝力气慌乱的拉起衣摆捂着胯下,罪魁祸首却毫不愧疚,带着他到山洞外冰冷的湖里洗身子,顺便又将他按在水边做了一次。 第二十二章 醒过来的时候已躺回在山洞中的石床上,随着意识一起袭来的便是满身的酸痛,顾明轩一时疲惫的连手都抬不起来,和凌初做的荒唐事一下子便全回到了脑子里。微微偏头看看四周,虽不知天色,但山洞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床边放着几个山果,散发着淡淡的果芳。凌初的背影坐在不远处的桌边低头不知在倒腾着什么东西,明知他已醒了,也没有停下来回头看一眼。他的存在让山洞里显得格外的阴冷。 顾明轩感到委屈极了,也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全身乏力得坐都坐不起来,收回视线便伸手去够床头的果子,好不容易将果子送到了嘴边,却发现那像山桃似的果子还未完全成熟,又大又圆,顾明轩饿的前胸贴后背,心急如焚的啃了半天,下巴却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竟连咬开它的气力都没有。 顾明轩拿着那果子,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然后便弯着膝盖抵着手,费劲的借着膝盖和脖子的力气一起啃那半个硬果子。 听到后头的动静,凌初才无奈的回头看了一眼费劲啃着果皮的师兄,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皮毛走到床头。 他从顾明轩手里拿过那还几乎完好的桃子,在床沿坐下,咬下一块果肉来,低头一边轻轻咬一边一点点像哺雏鸟一般哺进顾明轩的嘴里。顾明轩一时没反应过来,干渴的嘴里感到酸甜可口的汁液便吞了下去,舌尖无可避免的触碰却让那些细枝末节便也全数的再脑子里重现,顾明轩心一慌,在凌初离开又再度俯下准备喂下一口之前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我……可以。我自己来。” 凌初还衔着一小块果肉,便没说什么,只轻易的将他的手推开,便不容分说的再度俯下身来,用同样缓慢的步调喂进顾明轩嘴里后,他才开口道:“跟我有什么好逞强的。” 顾明轩一向从善如流,从不逞强,只是对这亲密的举动感到窘迫而已……看着凌初一脸平静的做着这种事,叫顾明轩不由暗暗敬佩起凌初可以将一码事和另一码事就分的这么清了。饥饿之下,后来顾明轩便也顾不了许多,就半眯着眼,任凌初将酸甜的果汁和嚼碎的果肉渡进嘴里,然后顺从的全部咽下去。 “我们要在这里待几天……”吞咽间,顾明轩半睡半醒的问。 凌初停了停将果子往嘴里送的动作,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会待很久。” “很久……是多久。” “是一辈子。” 还无力思考这些话的意思,顾明轩不解的微微皱起了眉头,凌初却又咬下一块果肉,送到了他的嘴边。 “你必须习惯吃这些东西。”又哺完一口,凌初平静道。他说的理直气壮,完全没意识到是因为他做的事才让对方气力全无。 顾明轩连争辩都不乐意开口。 就这么小口小口的喂了半个果子,东西下肚之后,身体的气力终于开始渐渐充盈了。顾明轩感到气血稍稍恢复了一些,终于有些余力,于是他微微定神看了看凌初那不能再近的眼睛。凌初垂着眼帘,视线向下,喂的极认真,长长的睫毛像羽毛一样将那星辰般明亮的眸子半遮着。 似乎是感觉到了注视,凌初突然抬起眼,四目相对的瞬间顾明轩便心虚的垂下了眸子。 他不知自己心虚些什么,对自己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该愧疚的明明应该是凌初。 “你不会是在引诱我吧。”凌初的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令人钦佩的是说着这种话的时候也是依然一脸正气。 “谁!”顾明轩气结,语无伦次,“谁引……引诱……你在说什么呢!” 见他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终于恢复了些灵动,凌初终于笑了一笑,放下了果子:“有气力了?” 说话间,那手绕到顾明轩长发下轻轻的扣着他的颈骨,像抚摸什么动物一样细细摩挲那凹陷的颈窝,然后他将脸贴近顾明轩的耳边低语道,“那种事你也要早点习惯。” 顾明轩感到耳朵又麻又痒,领会到意思之后霎时便浑身一个激灵。 凌初的手沿着后衣襟来到他身前,随手理了理顾明轩有些松垮的衣襟。帮他换上这身里衣的凌初知道这衣襟下的身子是什么样子。 清洗的时候发现留下了不少痕迹,腰上好几道青紫的指印,当时太过用力抓着他往下身撞,没有注意下手轻重而留下的。乳首又红又肿,可能是把他按在湖岸上的时候,在石滩上擦破了皮。 回想到顾明轩当时那惨兮兮的样子,凌初便不由感到下腹一热,他立刻闭目,强压下欲望后道:“今天就算了……下一次我可不会有这种耐心等你恢复。” 羞耻让顾明轩感到气血全部上涌,让他的脑子都快沸腾起来了,咬牙切齿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回应。无疑,顾明轩对那场单方面被翻来覆去的情事感到心悸,却隐隐的觉得并不是讨厌那情事本身。 他刚开始想其中原因,心口便又开始发痛,那痛就像墨滴在水中一般,慢慢的扩大,袅袅的弥漫开,试图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样,将那一戳即破的事实遮盖住。 他觉得自己好像…… 喜欢师弟。 是的,他终于意识到每当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胸口那痛就开始撕毁他好不容易整理成型的思绪。这一次,不同了,顾明轩已无法去遗忘那种心境,心口的痛楚只显得愈发欲盖弥彰罢了。 想通的瞬间,心口好像被巨力挤压,蚁虫撕咬,顾明轩半开的嘴渐渐无法回应,方回了一些血色的脸,立刻又是一片煞白。 “怎么了?”凌初敏锐的发现了异样,还没得到回答,他便先反应了过来,“又发作了?” 顾明轩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再想下去也许会生生的痛死,却阻止不了自己的思绪而毫无办法。一定是因为自己在感情问题上三心二意,才受到了惩罚,顾明轩隐隐的这么想。凌初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果子,将他平躺下来,顾明轩却愈发的严重,像患了哮喘一般,大开着口,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凌初压着顾明轩颤抖不停的身子,握着他的手输了一段真气过去,却也全然没有任何作用,他有些慌乱的想着法子,第一反应是求助,却在下一刻忽然意识到两人现在的处境。 两人这么躲在容山山顶,四周只有冰冷的山壁,这天下那么大那么多人,他们却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 一向众望所归,心高气傲的凌初何曾承受过这种许久未曾有过的无助感。 唯一能做的只有从背后将师兄搂在怀里,期望稍稍分担一些他的苦楚也好。他死死的抓着顾明轩的双腕,怀里的人一开始停不住的的剧烈抽动着,然后渐渐的没了动静,身体冷的可怕。不知过了多久,凌初才鼓起勇气垂下脑袋,将耳朵贴在对方的背后。 那隔着衣物传来的心跳声,绝对是他听到过最好听的声音。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再睁眼的时候,凌初不在。顾明轩感到身上难得的暖烘烘的,偏头看了看身下,原来垫着一块厚厚的皮毛。这一次身体有劲的多了,他躺着清醒了一下,便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顾明轩便觉得自打自己上山来就倒霉的很,无意识的时间比醒来的时间还多。他也不知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但仍是下意识的决定先忽略凌初的问题,于是他开始找其他事干。 记了痛,这山洞顾明轩是不敢再出去了,只得在山洞里转来转去。洞里的布置十分简陋,包括桌凳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是石制的,虽然山洞里的温度相较于外面稍微暖和一些,却毕竟是处在寒冷的山顶,依然不是很温暖。而石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不知凌初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 在山洞里东找找西翻翻的时候,翻到了放着换洗衣物的箱子,顾明轩正觉得有些冷,便寻了合身的穿上,衣物虽然粗糙,倒是洗的安静,也正好合适,服服帖帖的。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突然听见洞口传来脚步声,一回头便见凌初一手反手握着剑,一手拖着一只小鹿的尸体回来了。他慢慢的将猎物拖到洞口边,见到顾明轩醒了,点了点山洞深处,指派他取一些干柴来生火。然后盘腿在地上一坐,就开始用那剑开膛破肚。 不敢再看那血溅三尺的场景,顾明轩慌忙去取柴禾。这人真是光有一副俊朗的好皮囊,却其实是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顾明轩一边生火一边暗暗腹诽,完全不在意自己也吃的很开心的事实。 打了一罐甘甜的山泉水,两人围坐在篝火边烤肉吃,吃饱喝足后,顾明轩闭上眼,刚舒坦的拍了拍肚子,一睁眼便看到凌初别有意味的看着他。 “……”那酒足饭饱的餍足感顿时一扫而空,顾明轩立刻坐直,警惕道,“怎……怎么了?” “吃饱了?” 昏暗的山洞里随着火光跳跃,映得凌初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这场景让顾明轩花了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时间来琢磨凌初这一问有没有什么陷阱,终于还是没什么发现,傻乎乎的答,“吃。吃饱了。” “哎哎哎!” 凌初一手立刻朝他伸过来,揪着他就往床上带,当被丢在那床上铺的皮毛毯子上,自下而上的看到凌初欺身上来的模样,顾明轩心里警铃大作,却也已是晚了。莫说饱暖思银欲,食髓知味的凌初却早已是按捺不住,连慢吞吞解开腰带的耐心都不剩,抓着那严严整整的衣襟便是往两边一扯,顿时雪白的胸膛上凸起的红肿便毫无遮挡的呈现在眼前。 凌初平日那点淡泊宁静的模样早就一扫而光,野兽般凶狠的吻上来的时候,顾明轩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自己简直就好像是那只被他拖回来的鹿,被打死,丢在地上,然后开膛破肚,毫无还手之力。 然后他突然有些伤心,因为他还无法确定凌初当他是什么。或许他真的只是被当做另一种形式的猎物,满足的并非食欲,而是情欲。 只是没来得及细想,便早已被凌初各种角度深吻得恍恍惚惚了。凌初将手从松散的衣襟处伸入,娴熟的抚摸到他的腰肢,离开他的唇时见他两片唇殷红,那副宛如微醺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师兄,你其实不讨厌这种事吧。” 被提醒之下才缓缓回神,顾明轩恼羞成怒的闭了眼:“讨厌。” “真的?”凌初收了表情,手却沿着腰际又往上,在他的胸口轻轻碾磨。 感到胸前又酥又痒,顾明轩咬着下唇,偏不肯出声。 “没道理吧,上次师兄不是很喜欢,射了一次又一次吗。”说着,凌初伏下身来,在他耳边低语,“还是师兄比较喜欢后面被玩。”说着,凌初便挑开他的腰带,手指也往他的下身去了。 顾明轩干脆用手臂挡着眼睛,将整张脸都埋在两个袖子下,他觉得窘迫极了,凌初真是过分的不行,明知他无力反抗,照着自己的想法做下去不就得了,何苦还要出言戏弄他,让他羞得都快不能做人了! 见他如此,凌初停下了在下身扩张的动作,另一手二话不说就啪啪两下打掉了他的手。 “谁说你可以挡着脸。” 吃痛的收回了手,顾明轩扁了扁嘴,欲哭无泪,一时也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才是对的,只能将两个半握的拳头谨慎的放在肩膀附近,像一只仰躺着的小狗,任凌初在他身上上下其手。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再睁眼的时候,凌初不在。顾明轩感到身上难得的暖烘烘的,偏头看了看身下,原来垫着一块厚厚的皮毛。这一次身体有劲的多了,他躺着清醒了一下,便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顾明轩便觉得自打自己上山来就倒霉的很,无意识的时间比醒来的时间还多。他也不知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但仍是下意识的决定先忽略凌初的问题,于是他开始找其他事干。 记了痛,这山洞顾明轩是不敢再出去了,只得在山洞里转来转去。洞里的布置十分简陋,包括桌凳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是石制的,虽然山洞里的温度相较于外面稍微暖和一些,却毕竟是处在寒冷的山顶,依然不是很温暖。而石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不知凌初这一个月是怎么过的。 在山洞里东找找西翻翻的时候,翻到了放着换洗衣物的箱子,顾明轩正觉得有些冷,便寻了合身的穿上,衣物虽然粗糙,倒是洗的安静,也正好合适,服服帖帖的。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突然听见洞口传来脚步声,一回头便见凌初一手反手握着剑,一手拖着一只小鹿的尸体回来了。他慢慢的将猎物拖到洞口边,见到顾明轩醒了,点了点山洞深处,指派他取一些干柴来生火。然后盘腿在地上一坐,就开始用那剑开膛破肚。 不敢再看那血溅三尺的场景,顾明轩慌忙去取柴禾。这人真是光有一副俊朗的好皮囊,却其实是个茹毛饮血的野蛮人,顾明轩一边生火一边暗暗腹诽,完全不在意自己也吃的很开心的事实。 打了一罐甘甜的山泉水,两人围坐在篝火边烤肉吃,吃饱喝足后,顾明轩闭上眼,刚舒坦的拍了拍肚子,一睁眼便看到凌初别有意味的看着他。 “……”那酒足饭饱的餍足感顿时一扫而空,顾明轩立刻坐直,警惕道,“怎……怎么了?” “吃饱了?” 昏暗的山洞里随着火光跳跃,映得凌初脸上的表情也阴晴不定,这场景让顾明轩花了比平时多好几倍的时间来琢磨凌初这一问有没有什么陷阱,终于还是没什么发现,傻乎乎的答,“吃。吃饱了。” “哎哎哎!” 凌初一手立刻朝他伸过来,揪着他就往床上带,当被丢在那床上铺的皮毛毯子上,自下而上的看到凌初欺身上来的模样,顾明轩心里警铃大作,却也已是晚了。莫说饱暖思银欲,食髓知味的凌初却早已是按捺不住,连慢吞吞解开腰带的耐心都不剩,抓着那严严整整的衣襟便是往两边一扯,顿时雪白的胸膛上凸起的红肿便毫无遮挡的呈现在眼前。 凌初平日那点淡泊宁静的模样早就一扫而光,野兽般凶狠的吻上来的时候,顾明轩突然不合时宜的想,自己简直就好像是那只被他拖回来的鹿,被打死,丢在地上,然后开膛破肚,毫无还手之力。 然后他突然有些伤心,因为他还无法确定凌初当他是什么。或许他真的只是被当做另一种形式的猎物,满足的并非食欲,而是情欲。 只是没来得及细想,便早已被凌初各种角度深吻得恍恍惚惚了。凌初将手从松散的衣襟处伸入,娴熟的抚摸到他的腰肢,离开他的唇时见他两片唇殷红,那副宛如微醺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师兄,你其实不讨厌这种事吧。” 被提醒之下才缓缓回神,顾明轩恼羞成怒的闭了眼:“讨厌。” “真的?”凌初收了表情,手却沿着腰际又往上,在他的乳尖轻轻碾磨。 感到胸前又酥又痒,顾明轩咬着下唇,偏不肯出声。 “没道理吧,上次师兄不是很喜欢,射了一次又一次吗。”说着,凌初伏下身来,在他耳边低语,“还是师兄比较喜欢后面被玩。”说着,凌初便挑开他的腰带,手指也往他的后茓去了。 顾明轩干脆用手臂挡着眼睛,将整张脸都埋在两个袖子下,他觉得窘迫极了,凌初真是过分的不行,明知他无力反抗,照着自己的想法做下去不就得了,何苦还要出言戏弄他,让他羞得都快不能做人了! 见他如此,凌初停下了在后茓扩张的动作,另一手二话不说就啪啪两下打掉了他的手。 “谁说你可以挡着脸。” 吃痛的收回了手,顾明轩扁了扁嘴,欲哭无泪,一时也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才是对的,只能将两个半握的拳头谨慎的放在肩膀附近,像一只仰躺着的小狗,任凌初在他身上上下其手。 “……嗯”凌初不同之前一样扩充到三指,反而一直用一根指头曼斯条理的在后茓抽送,他已熟知这具身体的敏感所在,游刃有余的间或着刺激到那处时,顾明轩便不受控制的呻吟出声。 “师兄还记得上次你哭着求我顶那里?” 顾明轩实在是羞得不能自己,竟也学会顶撞:“胡说……八道!” “哦?”凌初这一声音调扬起,明显不怀好意。果不其然,他又狠狠的用指关节顶了顶那处,然后睨着眼神蒙着水雾,微微颤抖的顾明轩,以胜者的姿态问道,“谁在胡说八道?” 说罢凌初抽递手指,狠狠的插进去顶弄那处,顾明轩禁不住刺激叫出声来,竟被一根手指顶得双腿都不由自主的夹紧了对方的腰,于是那日的情形又再度的回到脑子里,他再不敢再乱说话了。 “我再问一次,你有没有求我说顶那里。” “呜……”顾明轩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喘息好一会儿才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有。” “这才对。”凌初满意的亲了亲他的耳垂,然后抽出了手指,几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便掏出欲望直接对着那紧致的所在挤了进去。 “啊啊。”没想到后茓会立刻被又硬又热的巨物撑开,顾明轩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他又下意识的不知死活僵直起身体来。 “怎么还不懂得怎么吞。”兴许是因为没有耐心做足够的扩张,凌初感到这次进去的比第一次还辛苦,不由有些恼怒,扬手对着屁股蛋就是一巴掌,“不想出血就放松身体。” 但这一巴掌下去,顾明轩反而夹的更紧了。凌初原本就忍的难受极了,被卡在半路进退不能,脸色更是越来越阴冷,突然一把揪住顾明轩的衣襟,揽上他的腰,便换了姿势,让他坐在了自己的阳物上。 顾明轩足尖悬空使不上力,感到身体慢慢的向下滑去,那巨大的火热在身体一寸寸变深,叫他害怕的手忙脚乱,虽然立刻环上了凌初的脖子,依然阻止不了身体一寸寸的沉下,又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那被异物顶到深处的不适感。 “师兄里面真是又紧又热。”直至那下滑终于停了下来,异物也插进到从未有过的深度,凌初才在他耳边叹息道。 见顾明轩呼吸都下意识的停了,也不知是喜是悲的表情,凌初停了停动作,难得的问候了一句:“很痛吗?” 好一会儿,顾明轩才从失神中恢复,他感到卡在内壁中的肉帮一跳一跳的,好像还要继续往深处去一样,吓得他把凌初的脖子环的更紧了。 “很……很痛。” 闻言,凌初扶着他腰的手向后茓滑下,在穴口探了探,然后垂下眼帘,看了看湿润的指尖,道:“又撒谎,没出血。”说罢,那手便又扶在顾明轩的腰上,将他举高了几寸后放开。方才那肉刃渐渐沉入体内的感觉再度袭来“啊……啊……”每感到吞入一寸他的喉咙便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进到最深后凌初又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缓慢的进出,顾明轩感到辛苦的很,回想起第一次和凌初做那事,尽管自己几乎是从头到尾都被抛进云里雾里,但却似乎没有这么难熬,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的过程会这么清醒又痛苦。 他却不知原因是因为凌初不想他太早发泄,故意避开了他的敏感点。若像上次那般顶弄那处,顾明轩定又是没几下就被插得泄了,尽管泄过一次之后,身下的人就变得像被剥了一层皮一样的敏感,但根本就无力承欢。若凌初不管不顾照旧索取,对方顶不住又得被弄的死去活来,可若留手,又不能尽兴。因此凌初打定了注意,抓着顾明轩的腰往身下送了几番,只时不时刺激一下那敏感的地方,顾明轩的后面被插得又酸又麻,却不够快活,又心急又委屈,被顶进深处时便不由自主的扭着腰,想要蹭蹭那体内的阳具,几次成功的蹭到那处,他便全身发抖,凌初倒也没太为难他,任随他更加卖力的扭腰摆臀。此时的师兄在他眼里,就好像一个可爱的小孩子,垂涎桌上的精美糕点,便忍不住的不问自取了,谁能忍心责怪他呢。 凌初感到那销魂的后茓一收一缩的,又见对方几番迎合吞吐,甚是销魂,便干脆托着对方的臀部靠坐在床头,一手揉掐松散衣襟下的乳头,一手抓着对方的下颌亲了上去,一吻过后,他对眼神迷离早已不知东南西北的师兄淡淡一笑,有些残忍地说道,“师兄既然如此心急,那便自己来吧。” “……?”顾明轩还蒙着水汽的双眼立刻流露出困惑来。 对他那令人堪忧的理解能力已见惯不惯,凌初扶着他的腰,微微抬高了一些,然后道:“自己动。”说罢,又松了手。 毫无支撑的身体立刻又坐回到了坚硬的欲望上,这期间逐渐领会了意思的顾明轩咬了咬下唇,羞得快哭出来了。 凌初看得血脉贲张,却也没有罢手的打算,两只手饶有闲情的玩弄着双乳,见他弓着背躲闪仍不肯动,又出言催促道:“快点。不是很简单吗,抱着我的脖子,自己把屁股抬起来,再坐下去,爱怎么银乱的扭腰款摆都随你。” 凌初露骨的话让顾明轩浑身战栗个不停,却愈发是羞得不肯动,终于凌初等得耐心全无,方才那点愉悦的心情又消散了,玩弄着乳尖的双手便是狠狠一掐。 “啊……!”那破了皮才好一些的乳尖哪里受得了这凶狠的一掐,顾明轩痛呼出声,弓着背一阵乱抖,眼泪哗哗便掉下来了。 “快点。”凌初威胁的拉扯着另一边乳尖。顾明轩想避,但两人那处尚连在一起,也避不到哪里去,反而让凌初将那精致的红果揪住,拉扯得更加凸起。 凌初还能不知道自家师兄一向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果不其然,吃痛的顾明轩终于颤颤得伸过手,一边抽泣一边环上他的肩膀,然后抬高腰几寸,咬咬牙小心翼翼的坐了回去。 “嗯……”比起身体上的,心理上受到的折辱更甚,顾明轩感到这一进一出快花光他全部力气了。但凌初在乳尖上轻轻蹭弄的手指,宣示着他远未满足。 顾明轩只好用发酸的双腿使劲,再度抬起了腰,如此几番,他做的小心翼翼,却突然一下腿脚脱力,一个不慎用力的坐了下去,那狠狠戳弄到敏感处的快活让他不知所错,内壁收放个不停,他抱着师弟的双臂不由自主的环紧,趴在他肩头急促的喘着气。疲软无力的顾明轩感到师弟缓缓的侧过了脸来,他本以为凌初要骂他,却感到他捋起贴在自己脸颊的几缕发丝,然后在自己耳边轻吻了一下。 顾明轩不禁有些诧异的侧过脸去看,当对上那宛如不似师弟的温柔眼神时,凌初再度贴近吻了上来,顾明轩不知为何醉在这眼神下,闭上雾蒙蒙的双眼,那一贯只晓得逃避的舌头也不由自主的迎合了上去。唇齿交缠之时,凌初那握剑长着薄茧的双手顺着腰际抚向他的臀部,他托着那两边屁股举起又抓着撞下来,那敏感处终于毫不留情的一次次被顶弄,顾明轩只觉得下腹火烧一般。原本半抬头的欲望直挺挺的站了起来,而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则湮灭在与凌初漫长的深吻中。 当二人的唇终于牵着银丝分开,凌初一个翻身便将他压在了下面,下身紧密的交合在一起,巨大的火热在甬道中抽递,满山洞都是交合处的啪啪声,顾明轩受不住那快意袭来,忘我的呻吟着,足尖绷紧双腿也紧紧的夹着师弟的腰。他有些分神,自下而上看着师弟那逆光的,精致却没有表情的脸上,那双眼,漆黑的眸子里那碧色的光亮,好看得像夜空里的流星。他忍不住伸手去采,方触到那鸟羽般细密的睫毛,凌初便伸手将他的手抓了住,按回了床头。 顾明轩莫名的有些失落,却感到快感突然爆棚,呻吟声不由的抬高尖细了几分,后茓一阵急绞,前段终于忍不住射出了白浊,凌初也没有刻意的忍耐,在那贪婪的索取下急速抽送了几下,便低喘着射在了里面。感到内壁被抵着一波一波的射入经验,顾明轩忍不住随着那频率小幅的抽动,前段也颤抖着吐出更多浊液来。 这一次他和凌初几乎是同时到的,他不会再和上次那样单方面的被弄到死去活来了,顾明轩还没来得及体验那细微的满足和喜悦,便感到留在后茓里刚疲软一些的东西又精神了起来。 “……” “……” 当对上凌初那宛如杀红了眼狼一般的眼神,顾明轩感觉自己真是乌鸦嘴,怕什么便来什么。 凌初像只杀红了眼的狼一样,将他翻了个身又继续大干特干。射过一次的顾明轩像被滚油泼过一般,不论被碰那里都只剩快活,只是交合处每一次的抽递带来的快意都让敏感的肉壁无法承受,这场情事终于还是变得和上一次一样,顾明轩趴着又被接连插射了好几次,最终连哭喊呻吟都没有气力,后茓被进进出出到麻木,凌初何时出了精也没有察觉。 当凌初从他体内出来的时候,他清晰的听见啵一声水声,他并合自己麻木的双腿,后茓却似乎闭合不上了似的。当凌初抱着他出去,他便感到后茓里的液体淌下来,一滴一滴,顺着股缝滴落。 凌初将他抱到湖边的一棵树旁,让他面对着树站好,他却是双腿无力实在站不稳,便抱着树干慢慢的跪了下来。凌初扶着他,也没说什么,便伸手进去那红肿的后茓掏个不停。 本是为了清理,可见那白浊从菊穴掏出,顺着大腿淌下的样子,凌初又起了反应,便忠于欲望的又掏出分身插进去捣弄一番泻火。 顾明轩抱着树干没有回头,承受着手指的挖掘,当感到手指出来时还以为结束了,却想不到又一次被更大的东西顶弄了进来,顶得他一下没堤防,一下子撞在身前的大树上。凌初竟然在这外头光天化日之下做此兽行,顾明轩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混蛋!不要在外面……” “……”凌初被骂,却毫不在意,反而道,“怕什么,又不是没在外面做过。” 顾明轩上一次已是半昏不醒,压根不知道自己在湖边被压着又做了一次,听他这么一说,也猜到大概,又是气又是羞,却除了抵着身前的大树之外毫无其他办法。他的双臂早就不剩什么力气,被身后这么顶弄了一会儿,便只能拿手臂苦苦撑着身子,乳首随着顶撞在在粗糙的树干上时不时的摩擦,又痛又麻,不多会儿便擦破了皮。这即便如此,分身还是被插得渐渐抬了头,当凌初又一次射在他体内,内壁又是一阵收缩,前端却实在是一滴不剩,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正对自己身体的下贱感到羞耻,背后的凌初忽然开口道:“师兄,你上次可是尿了我一身。” “……唔!”顾明轩不知哪来的力气回过头,凶狠的瞪了身后的人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责怪“那是谁的错!”却因为眼眶红红,鼻尖红红,又眼角带泪,好像娇嗔一般。 凌初没将疲软下来的分身取出,却伸手到顾明轩的前端,摸了摸那吐不出东西,却微微抬头的可怜欲望,口吻略微遗憾道:“怎么今天不尿了呢。” 凌初那仿佛很期待的口吻让顾明轩气的肺都要炸了,刚要破口大骂,却被后他一句话震住了:“师兄,不如这回我来吧。” 顾明轩有点怀疑自己会错了意:“……你……你来什么。” 话刚问出口,便感到后茓一股滚烫的逆流涌入。“等等……啊……”敏感处被抵着一波一波的冲刷个不停,顾明轩抱着树干,指甲几乎要在树干上掐出血来,全身剧烈的颤抖,连难以置信的功夫都没有了。他感到自己像一个被剥去了外壳的牡蛎,放在那湖尽头的瀑布下,敏感的嫩肉被瀑布的巨浪反反复复的冲刷。与波涛汹涌的快感同时而来的,是小腹随着液体的逆流而隆起,滚烫的液体被不停的挤向肠壁更深的地方,肚子变得又酸又胀。 将最后一滴液体都排尽,凌初才终于从后茓取出分身时,站起身,弯腰伸手将那师兄低垂着的脑袋抬了过来。顾明轩已是爽利得完全失了神,半开着的嘴边淌下了唾液都不自知。凌初弯了弯嘴角,从下巴仔仔细细的沿着津液舔到嘴角:“师兄,拉出来吧。” 响应凌初一般,顾明轩的小腹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他微微回神,身体内一阵痉挛,那才干了不久的泪痕又湿润了,他不知所措,哭泣着疯狂摇头,像要把脑袋甩掉一般。 “师兄原来这么喜欢那些东西,那不如,以后每一次师弟有了尿意,都尿在师兄里面。”凌初笑了笑,伏在他耳边呵气道,“好不好?” “不……不要”顾明轩终于停止打颤,他连撑着身体的气力都没有,上半身的重量便全靠那下巴挂在凌初的肩上,带着哭腔出声,“带我。带我去个隐蔽的地方。” “这里又没有别人,再是隐蔽不过了。”凌初全然不理睬他声嘶力竭的告饶,伸手到后茓探入两指,刚撑开一些内壁,顾明轩便惨叫一声,关在里面的液体便一波一波的喷涌了出来,顺着大腿稀里哗啦得落下。 顾明轩感到后茓的东西像永远也排不完似的,一阵一阵,让他身体不住的抽搐。过了一阵子,他已脱水而恍惚,对身后的事已完全麻木,只听得师弟在耳边安慰道:“别怕脏,一会儿我们就去湖里洗掉。” 然后,脑子就好像被洗过似的,只剩下一片空白。 第二十五章 如此这般的同凌初在山洞里住了七八日,不同于凌初每天都忙里忙外很有事做,顾明轩却每天都觉得无所事事,天天就是吃饱了睡,睡够了吃,吃饱了被睡,被睡够了继续吃。 凌初一副当真打算在此长住的仗势,跑到山顶砍了不少木材天天倒腾桌椅柜子,虽说没有木匠的好手艺,但做的也算有模有样。顾明轩看着他忙碌,忍不住想他不会是真的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像凌初这样的天赐英才,怎么可能甘心在这山洞里住一辈子?可凌初偏就是如此自得其乐,每天砍柴,挑水,狩猎,干木工,除去做爱简直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他却过得怡然自得,倒是顾明轩自己,住了七八日,已闲得了无生趣了。以前在承天剑派,虽不练武,却好歹能有些纸笔可供打发时间,闲着没事还可以下山游玩,或者去风月楼赚点银子。 于是他趁着师弟挽着袖子弄竹子,看似心情不错的时候,提出了要求。 “师……师弟。” 凌初正坐在石床边把玩钻研手里竹子,听见声音,墨色的眸子转了过来:“……嗯?” “我在这山洞里已经待了……七八天。你看……”他用被子捂着半张脸,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凌初。 “……?” 见凌初歪了歪头完全没有会过意来,顾明轩心想此人果然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不把话说白了是不行了:“我无聊死啦……至少让我出去走走吧。” 凌初却是真的没有想到这点,他每天出去办事,回来寻欢,日子过得充实的很,全然忘记了自家师兄一步不敢离这山洞,每天就只在山洞里转来转去。 但细想了一番,他还是将视线收回,重新落在了手里的竹竿上:“不行。” “……” “外面太危险了。别说山腰有一大帮子人,就这山顶,飞禽走兽也很多。” “……” 凌初没得到什么回音,视线再度平移过来,见蜷在床上的顾明轩一脸失落又委屈的模样,还是有些心软了。 “你要去哪?” 感到有些希望,顾明轩立刻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道:“……我。我就想随便转转,出去透透气。……不会……不会走太远的!” “现在?” “……”希望越来越大,顾明轩有些激动,撑着身体便坐了起来,被子从身上滑下,那身躯上青紫殷红的欢爱痕迹就挡不住了,“现在也可以!” “好吧。”凌初闭上眼叹息一声,竟同意了。顾明轩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凌初放下手里的大小竹竿起身,然后去角落的柜子里找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拿到床头。 顾明轩怕他反悔,匆匆忙忙披上,凌初却竟然还好心的帮他整理衣襟,系上了腰带。然后凌初取出了顾明轩系发的带子,替他梳好了头发。 做完了这些,凌初又去找他的衣裳和外套。 顾明轩摸摸自己的发髻,感到上山后已许久没有这么衣冠楚楚过了,这才有了出门的真实感。此时凌初也已拿着他的衣裳和外套回到床边,帮衬着他套上。 一脚迈出那山洞,深吸一口气,顾明轩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可刚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回头便见凌初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带剑紧随其后。 “……”这才知道凌初为何会答应的这么爽快,顾明轩的笑立刻凝在了脸上。 “……怎么不走了?” “你。你要跟着我?” 凌初不耐烦的皱起眉来,两手抱在胸前,仿佛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看着师弟,顾明轩不知怎么委婉的开口,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实话实说了:“……你跟着我的话,还有什么意思啊?” “那就回去吧。”凌初却丝毫不受打击,说罢,换手持剑,伸出右手就要把他拉回去。 “哎哎哎……”难敌凌初的巨力,顾明轩几乎要被他拉回山洞,可他是真的被憋坏了,打死不肯回那山洞。忙换了口风,求饶道,“等等等等,一起出去也挺好的!也挺好的!” 凌初这才松开他,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山顶,道:“你对这里也不熟悉,还是跟我走吧。”说罢,便掉转头往一个方向去了。 顾明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倒也没有自不量力到认为自己可以违抗,终于还是跟了上去。不知为何脑海里想起风月楼的秋月,她养了一只狮子狗,每天要人带出去遛一遛,顾明轩苦着脸跟着凌初的脚步,真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只狮子狗。 但凌初确实是对这一带很熟悉,选的路都是较为平坦的。顾明轩一面跟着,一面看着前头凌初束起的长发,不由回想起他说自己在这山上住了一个月的事。细细算来,一个月前就是他对自己拔剑相向的时候,师弟这样的人会无故受罚,在他看来是不可能的。再联想到那一日师弟与师父大打出手的场景,顾明轩不是全然没有脑子,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可因为那一日他说了不信,师弟就真的再也没解释过一句。上山以来,凌初仍是在剑派时那副样子,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对他呼来喝去的,虽然照顾着他的起居,但又对他做了这许多逾矩的事。……虽说已发觉了自己的情意,但顾明轩真的没法确信是否可以信任对方,便也没有再问。 想着这没有结论的许多事,两人行至一个略微陡峭的小坡,凌初一跃而上,便转身对他伸出手。顾明轩伸手握住凌初,就着他的力气蹬上那坡,无意间一抬头,见到凌初那张没神情的脸,不知为何心里就有些发痛。 一瞬间他觉得,最好将脑子丢了,将心也丢了,不再想,不再痛,就这么剩下个躯壳,同师弟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何必打破沙锅问到底,就这么懵懂不知,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凌初拉了他上去,见他神情有异,问:“心口又痛了?” 被凌初说中了,顾明轩不想再和上次那样钻进牛角尖把自己痛的死去活来,忙转移意识,看了看四周,道:“还好。”这往四周一看,便见到一片桃林。 已是四月的天气,桃花开得正茂,没料到这山尖处也能有如此美景,顾明轩几乎看得呆了。 桃园美得摄人心魂,凌初却好像完全看不到似的,面无表情的径直穿过了这一小片桃林。顾明轩亦步亦趋的跟着,却一步三回头,直到山势遮挡的一点桃色也见不到,才叹了口气继续跟着。 最后凌初带着他在山崖边停了下来,两人出发时已是傍晚,到达时适逢日落,凌初在山崖边的巨石上坐下,拍拍边上示意顾明轩也坐。 顾明轩就这么和师弟并排傻坐着,看着天边火烧云的壮丽,一言不发。 大朵大朵的云彩像翻滚的狂涛巨浪一般,而落日的火光仿佛要将一切焚烧殆尽,天边已没有丝毫应有的蔚蓝色。顾明轩看着那火红蔓延得越来越近,原本没什么精神的脑子仿佛也被点燃了一般,突然闯进脑子里的回忆让他眼神一黯。 那时他六岁,凌初才四岁,凌初安静,他顽皮,却是总在一起,形影不离,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一起爬上偏院的槐树,并排坐在树干上看日落。 其实现在想来,从小开始,凌初的眼神就不像孩子,那么冷,那么静,但那时的他也是个孩子,不懂得看眼神,只知道拉着他到处发疯。 长大了一些,他才意识到凌初和他不是一类人。在承天剑派,凌初是师父的独子,身负少掌门的重任,在江湖上,他是凌万顷的儿子,令人生畏的后起之秀。 他原来还将那些回忆好好的收在心里,但岁月匆匆过,岁月似飞梭,时间久了,便连自己也忘了。他忘了,是因为他以为再也不会与凌初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再总想起,只是让人觉得痛苦。 双眼被余晖灼得发痛,顾明轩眯了眯眼,伸手揉了揉眼角。 凌初微微偏头,以为他是困了,便伸直双腿让他躺下,顾明轩鼻子发酸,也正想找个东西挡挡湿润的眼睛,便干脆将手放在凌初的腿上,然后将脑袋埋在了袖子间。凌初的手轻轻的抚摸他的后脑勺,顾明轩时不时的偏头看那落日,看它落下的如此缓慢,如此气定神闲,给他一种时间定格在了这里的错觉。 但终究不过是错觉,最终最后一丝荣光也被远处的山岫遮蔽,顾明轩看着暗下的天色,才茫然的开口。 “……师弟。” “怎么?” “……”天色已暗了,顾明轩仰头也看不太清师弟的五官,倒反而更容易开口,“那天……是……为什么?” 凌初微微一顿,虽未言明,他却也知道顾明轩所问的便是一月之前的那一天,但师兄问的突然,他一时不知从何开始说才对。 “师兄,我们在这里很安全,其实不问也是一样的。” 顾明轩撑起身体,望向那根本看不清的容颜:“但我想知道。” “……”凌初低垂下眼帘,片刻,才道,“也好……”他推开顾明轩,然后拉着他一同站起身来,拍拍灰尘道,“此事一时无法言明,天色暗了,回去的路上,我同师兄慢慢说。” 第二十六章 “师兄不闻江湖事,大概不知江湖上有这么一个传言……承天剑派里藏着一本昆仑心法。” “昆仑心法?” 与来时不同,归途之中顾明轩紧跟在师弟身侧,而师弟亦放慢了一向雷厉风行的脚步。从山顶下来的路比上山难走,他没有师弟的步子那么稳,时不时便要帮忙搭个手,凌初也十分耐心,两人便这么慢慢的沿着来时的路,边走边说。 “那是一本来自西域昆仑派的心法,曾由掌门传予高阶弟子,但千年之前,已经失传。其实失传的并非心法本身,那秘籍一直放在昆仑派,但是无人能修习此套心法。而传言亦并非空穴来风,承天剑派的确藏着昆仑心法,但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 “这些都是父亲告诉我的。二十年前有一个名叫叶云景的人,他年轻时拜入昆仑派,无意间接触了昆仑心法,却是唯一一个能习得的人。他原本没有声张,偷偷修习……不想因为修习心法内力大增,终于是没有瞒过师门。此事震动西域,垂涎昆仑心法的人数以千计。他带着妻儿逃到中原,来找父亲求助。可之后,各种凶险,叶家夫妇终于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只留下了那个孩子。” “……”突然被告知这么一件似乎与他无关的事,顾明轩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凌初的脸渐渐偏向他,淡淡道:“师兄,你原本应该姓叶。” 听到此处,才终于在师弟的絮絮叨叨中找到了原因,顾明轩的脚步不由的停了下来,凌初见他停下,便也站定,接着道。 “很多人都以为,叶云景有一本不同的昆仑心法,但父亲却从他那里得知事实并非如此。其中机缘,也许只能用天赋血脉来解释。那时我还未出世,你也尚在襁褓,父亲念在与你爹的多年交情,决定收你为养子。但不多久,母亲又得知怀胎,便又改收你为弟子,明轩是你的本名,爹便改了一个姓。” “本打算等你及冠再行告知,但如今之所以仍瞒着你,是因为父亲看你长大,知道你心无城府,容易轻信,藏不住秘密。” 凌初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顾明轩一直被告知他是被山下贫民抛弃山林的孩子,如此突然被告知身世,一时难以相信也是难免。而他所做的,只是先将事实全部铺开:“这本就是一个很大的赌局,父亲说,你虽是叶云景的血脉,却未必也能修得昆仑心法。师兄……你在那端木宅中,他让你修习了西域的心法吧。” “……”顾明轩的手不由有些发颤,他当然记得那不知名的西域心法……端木柔声催促他运功修习的场景一一在脑中浮现,只是当时他从未发现,次数原来如此的多,如此的频繁。 “那便是他血洗昆仑派夺得的心法。也许是发觉无法修习,而后,他又摇身一变荣山下小镇中的书画商人,目的就是在承天剑派山下打探消息。他对你我都下了蛊,记得你带回剑派的那副画吗?那蛊虫便是藏在画轴里,待人入睡后,潜伏体内。” “……这。这怎么可能?” 这些一股脑丢过来的话对顾明轩来说简直犹如灭顶之灾,而凌初却连辩驳也不屑,只接着道:“不知他原本是如何盘算,也不知他最终是如何得知这些。……那日你突然发病,我欲带你下山,父亲不肯。我与父亲说,你同叶叔叔既已接下了那么大的赌局,事到如今却又为何不许我小赌一局。端木虽是为心法而来,却尚未参破玄机也未必。于是便与父亲协定,若半月后你回来,已然开始修习心法,便要如约将你……总之,父亲出此下策,几次欲对你下杀手,都是迫于无奈。” “……” 越听越头晕目眩,顾明轩的身形不禁晃了两晃,若师弟说的都是实话,那端木……端木岂非一直都在利用他? 回想起在雅阁中的每一天,端木与他品茶,赏画,相拥,细吻,甚至不惜委身于他。顾明轩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些全是做戏。 凌初见他眼眶红了,终于收声,停下了话匣,许久,才低声道:“所以我说不如不问,那些事便权当没有发生,往后你我得以栖身在此,也算安乐。” 顾明轩抬头看了看凌初,噙着眼泪,却是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师弟之间的距离:“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说着,就抹着眼泪,沿着来路固执的走着。 “……”凌初见他如此,也没有发火,只叹息一声跟在他身后。毕竟两人已是如此处境,对方一时半会儿的信与不信,却也不会对现状有什么影响。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沉默着自来路往回走,凌初间或着抬头,便看到身前的师兄抬起袖子擦泪水,知道他难过,却也无可奈何。 顾明轩哭是因为他明知凌初在撒谎,却无法辩驳,那些与端木相处间本不以为意的怪异之处,连接着凌初的说辞,变得如城墙一般固若金汤。 若师弟说的真是谎话,如何解释他明明赠画,却要同凌初否认,如何解释他明明身怀绝技,却一直深藏不露。 心事重重,好在他对路途比较敏感,一边哭一边走,倒也没有走失,慢吞吞的总算寻回了出发的地方,听见瀑布的水声,正拨开荒草,却忽然见到那湖边有着两个人的背影。 一人轻裘缓带,青丝及腰,内着一袭尊贵的金边黑衣,另一人则是长发高束,一身殷红,几乎不用多想,顾明轩一眼便认出了两人。 “……端……” 多日来担心的人就这么站在眼前,顾明轩下意识的上前,一开口声音却是沙哑的,他顿时想起了方才一路的哭泣,和师弟的那番话。原本打算上前的步子便停了下来。 湖边的男子已听见动静,带着温润的笑意回过了头。与此同时,凌初亦拨开乱草跟了上来,抬头见到湖边的二人也是一怔。 “顾公子。怎么停下了?这几日,难道不想端木吗?”仍是那暖洋洋的笑意,顾明轩却不知为何感到背后一寒,凌初立刻上前将他护在了身后。 见凌初一脸警觉的从背后抽出剑来,两手空空的端木却仍是悠然自得。 “凌少侠实乃当世武林奇才,若是往日,端木绝不会错过与阁下一战,但今时此地是容山山顶,若在这里大动干戈,引来山腰处的江湖人士便有些麻烦了。不是吗?” 凌初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皱起眉,正要听端木要如何。忽然耳边传来一串铃声,他霎时心口一阵剧痛,连握住剑的气力都没有了,长剑落地,眼见整个人也要向前跌去,顾明轩忙将他扶了住。 但顾明轩不够气力搀住对方,两人便缓缓的伏了下来。 “师弟……!你怎么了……!” 看着师兄一脸焦急的模样,深知如今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凌初拾起地上的长剑,还想站起来,但痛的脸色煞白,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端木一面领着琳琅踱步靠近两人,一面笑道:“身上带着琳琅的蛊,要找你们二人又有何难,若不是有找到你们的把握,本座当日又如何会轻易的放走你们。”顾明轩哪里有空听他说些什么,抬头见那教人心烦的细微铃声来自琳琅手里转着的一串铃铛,又气又急,上前便要夺。 顾明轩眼中只剩那不停打着转的铜铃,眼见便要夺过那串铃铛,手腕却突然被抓了住,整个人被一下子带进了端木的怀里。另一个手腕也马上被制住,顾明轩被禁锢在对方双臂间不得动弹,脚尖堪堪着地,随后便是炙热的鼻息出现在颈项。 “虽然有些可惜……但如今也没法继续骗你修炼了,反正闹闹腾腾的也带不下山,不如……就在这里。” 话音未落,便感到端木温热的舌头在他脖子上病态的来回打转,顾明轩惊惧之下,紧张的整个人都僵直了。 余光中见红衣的琳琅走向凌初,弯腰拾起凌初手里的长剑,不带什么表情,眼见便要刺下去,顾明轩心一惊,便又是哭了出来。 “等。等等……!” “我练。”顾明轩抽泣着,浑身僵硬,颤若抖筛,却仍在极力说出完整的句子,“放过我师弟,我便随你去西域,每日勤学,直至你满意为止。” 闻言,莫说琳琅一怔,便是端木也是脸色一变,他脸上阴晴几番变幻,像是在权衡什么:“回了西域,你敷衍我又待如何?” 顾明轩哭得晕头转向,连怎么说服对方也不晓得,只一个劲摇头,一面哭一面道,“不会的!不会的!真的……我……我保证!” 如端木一般多疑的人,对方若说一堆合理的理由反而是弄巧成拙,见顾明轩哭傻了一个劲的保证,倒还让他生出几分相信来。 只是端木一向认为顾明轩是一个无担当的男人,与他师弟凌初的关系也是尔尔,因为他能做到这步确是有些让自己吃惊。 “好吧”端木唇角一弯,终于松了手,“就信你一回。” 顾明轩感到手腕一送,方才还有些悬空的脚后跟终于落回了地面,他几乎要跌倒,但立刻稳住了脚步,朝伏在地上的师弟跑了过去。 琳琅见教主答应了,便也随手将那长剑在地上一插,回到了端木身侧。 “师弟……师弟,你怎么样。”顾明轩着急的看着那伏在地上几乎没了意识的师弟,心里疼的要命,眼泪便也掉个不停,忙使劲将他翻身仰在自己膝上,翻了个身凌初似乎透了口气,双眼终于稍稍睁开了一条缝,他微微开口,像是在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凌初出了一身的汗,浑身却发冷。顾明轩替他揉心口,又搂在怀里,却也没有让他的状况好一些。 等了一会儿,端木终于朝琳琅使了一个眼色,琳琅便又行至他身后,催促道:“顾公子,我们走吧。” “……”再拖下去端木或许会反悔,顾明轩十分清楚,却又想到这也许便是他与凌初的最后一面,又是心如刀割,痛哭了好一番,才擦了擦眼泪,准备放下师弟。 就在此时,凌初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攥住了他的袖子,在他耳畔拼尽全力低声说出一句话来。 “活下去……等我,去救你。” 第二十七章 顾明轩已不记得是如何被带下山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是在马上,端木在后,握着缰绳的双臂将他圈在中间。他亦不知如今行至何处,两边的风景齐刷刷的向后而去,他偏偏头,只见琳琅也骑着一匹骏马,紧随在旁。 见他一路浑浑噩噩的终于有了动作,端木的声音响起在脑后:“回神了?” 本来背对着见不到端木的脸,他还有几分心安的感觉,此时一听见这声音,便无法再自欺欺人。 端木见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有些意外的,他顺从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这情形下,他现在便是崩溃,寻死觅活,端木也不会意外,如此听话温顺,倒让端木有些讶异了。 对于师弟,顾明轩担心心疼之外,又是怨恨。他本想与其与他两人一同死了,不如他一人去西域,死了,也算是赚了一命。 但师弟却叫他活下去,这活不活下去,本来也不是顾明轩自己能决定的,可这一句承诺,却就像丢给落水之人一根毫无用处的稻草一般,是多残忍的一线希望。 他想活下去,想等到凌初来救他的那天,却不知应该怎么活下去,怎么等下去。 他也实在不会什么其他法子,自小到大,他穷极其力挖空心思就是如何让凌初对他满意,而凌初最喜欢的就是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现下,他只能试着拿对付凌初的讨巧来对付端木。 端木又是如何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见他这般,心里反而是更加设防,于是冷笑着,伏在他耳边道:“顾兄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难道是后悔了。” 顾明轩眼神一黯,却还是答道:“不后悔。”这并不是谎话,在山上的情形,两人原本都难逃一死。如今虽然身处两地,他与死了也无异,但至少换来凌初活着的事实。 “是吗?方才我还在想,顾兄以前对自家师弟满肚子怨气,何以突然师兄师弟如此亲近,还能为他挺身而出。” 顾明轩小心翼翼的听着口风,琢磨着如何回答才能让对方满意,却不料后衣襟忽然被拉下几分,饶是在这等状况下,他仍是一震。 疾驰的猎猎寒风灌进后衣襟,端木睨着那衣物下遮蔽的点点红痕,声音带着挖苦:“原来这七八日,被师弟疼爱的满身爱痕。倒是端木愚钝了,顾兄原来喜欢被人做那档子事,是吗?” 顾明轩紧紧攥着马鞍,怕激怒端木的他不敢挣扎,只能一边因为冷而发抖,一边拙嘴笨舌的解释:“不。不是的……与那无关。若只是床笫之私,你我也……”说到这里,一向笨拙的他也顿觉说错了话,便突兀的停了下来。 不料身后的端木却笑了起来,紧贴着后背的身躯笑得微微颤抖,端木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弯着眼角道:“顾兄,你不会事到如今还以为你我有过床笫之私吧。你可是被蒙着眼绑着手,端木也是男子,何以要委身于你?” “……?”不懂端木所言何意,顾明轩不解的偏过头来。却忽然被按住后脑勺,端木霸道的吻了上来。 顾明轩无处可退,也不敢反抗,只能蜷缩着舌头,任端木在他嘴里扫荡了一番后离去。 “那是我特意买来为顾兄续香火的妓女。傻子。”端木轻笑着吐露真相,睨着顾明轩震惊的表情,最后两个字满怀恶意。 顾明轩震惊的半天没有一句话,又是愤怒,又是绝望,他本以为端木虽是为了昆仑心法接近自己,至少自己至少同端木有过些实实在在的温存,却原来也只是他的妄想罢了。得知被骗了这么久,一直控制着的情绪终于不稳,顾明轩瞪着对方,又一次红了眼眶:“你……你怎么可以……” “哦?”端木毫无愧疚神色,又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见顾明轩背过脸避开,腾出一只手来,便从衣襟处探入。“顾兄若是当真这么遗憾,不若端木现在就遂了顾兄心愿。”顾明轩急忙伸手阻拦,却仍是让他在胸膛上肆无忌惮的寻到了那处凸起,好一阵轻拢慢捻。顾明轩心中悲愤,身体却不知为何酥麻得不行,手上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弓着背闪躲。 感到身前怀里的身体在情蛊的作用下微微发抖,知道他的真实反应,端木轻笑一声,调侃道:“顾兄的身体真是银乱放荡,人尽可夫啊。” 顾明轩不堪如此受辱,脸上红得要滴出血来,再也不管惹不惹恼对方,拼命的挣动起来:“放开我!混蛋!” 他与端木实力悬殊,那点挣扎就像蚍蜉撼树,轻易被压制了下来。 单骑一马的琳琅在旁终于看不下去这教主的没羞没躁,出声提醒道:“教主,咱们可是在中原人的官道上。” “那又如何?”将顾明轩压在马背,端木毫不犹豫的几下扒了他的裤子,游刃有余道,“若有人多长了眼,你便让他们少张嘴。” 知道劝不下,琳琅便不再徒劳多言,再度看向前方。边上尽是顾明轩的谩骂声,但没过多久,便是一声惨叫。 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扩张,一件冰冷的物件便硬是从后茓顶了进来,随着马背上的颠簸,几度因为没有对准而滑开,但进来的时候,却几乎是被一插到底。顾明轩感到身体顿时被撕裂一般的剧痛,不多一会儿,抱着马脖子的他便见到一缕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大腿淌了下来,染红了未被完全褪下,聚在脚踝的裤子。 一向惧血的他几乎要晕过去。却生生疼的让他硬是清醒着。他原本挣动个不停的身子,被这么粗暴的插入后,只剩下抱着马浑身打颤的份。 随着马背颠簸,端木冷着脸将手中的短刀抽送了几下,似是觉得这姿势不够方便,突然揽着他的腰将他抱起,又伸手捞起他一条腿,将他调转了个个儿,面朝着自己。 “唔……!”顾明轩感到后茓一阵旋扭的绞痛,眼前一晃便已变成了面朝着端木的姿势,他原本还能抱着马脖子,如此一来便没了个支撑,只靠背抵着马背,随时像要跌落的感觉让他害怕的反手扒着身后的马鞍。 端木揽着他的腰将他立起,未等他适应,便就着骏马的步伐上下抽递起来。顾明轩只觉得后茓痛的他眼前发黑,这折磨却还远远未结束,下面被短刀的刀鞘撑得满满的,随着马蹄声一次次撞向深处,他避无可避,哪里还敢骂人,只能攥着端木的衣裳哭喊呻吟。 端木本就不是为了让他欢愉而做这事的,一手扣着那腰肢,一手机械的递送了一阵子后,便见他从一开始的脸色煞白痛的满头大汗,变成了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 情蛊可真是神奇,即便是这种只为施虐的举动,都能让他感到快乐。 低头舔去了眼角凝结的水汽,端木用柔和的声音揶揄怀里的人。 “顾兄何必惺惺作态呢,这几日里,和师弟没少干这档子事,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顾明轩哽咽着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缩短这可怕的折磨,对方却是冷笑一声,抽递间,伸手在他前端稍稍扶弄了几下。 霎时顾明轩便感到一股火被点燃,分身竟就这么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而他整个人像一捆曝晒了一月的稻草,在这星星欲火的引导下忽然整个人都不对了。“哈……”他控制不住的喊出声来,手臂忽然冒起一片鸡皮疙瘩,他的后茓像有着自己的意志一般,随着端木的进出收缩扩张。他还在难以置信,便听得端木挖苦道:“顾兄看来早习惯了,流了这么多血,还能吞吐的这么卖力。” 顾明轩不知身体是哪里不对,像火灼一般浑身滚烫,直想找块冰贴上去。那是与凌初带给他的欢愉截然不同的感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般,被强逼着施加十分陌生的快感。 “顾兄,你下面好像很喜欢在下的短刀啊,紧咬着不放呢。” “……”顾明轩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便见到那根在体内递送的短刀,出来大半截,又整根没入,粘稠的肠液与血融成浑浊的液体,裹在繁复的雕花纹路之上,他无法直视这骇人的画面,正要偏头,端木却揪着他的头发按下去,逼他看着进出的地方。 顾明轩被强压着头,只能闭上眼,身体却因此变得更敏感,无法承受体内一波波袭来的异样感觉,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从小声的哽咽到抽泣不停,他越哭越起劲,从小到大全部的遗憾,后悔,委屈,痛苦像聚集在了这一块,他恨自己的身体,恨端木的欺骗,恨师弟的约定,恨师父的无情,甚至恨到那从未谋面的父亲母亲带他到这世上。 听见这愈发声嘶力竭的哭声,琳琅终于忍不住偏头看了两人一眼。端木也对这状况有些始料未及,但仍是没有停手。 顾明轩像是在用哭泣来逃避身上的痛苦和快感,不一会儿,便哭累了,脑袋迷迷糊糊的搭在了端木的肩上。 感到肩上沉甸甸的脑袋,端木有些不是滋味,简单处理了一下,便随手将他丢向了琳琅。 已习惯了收拾烂摊子的琳琅一脸无奈,这行程中也没有什么清水,只得草草的合上顾明轩的衣襟,将沾着血的亵裤扯下来直接丢了。 这一局限于条件的善后直接导致了顾明轩发起了烧,端木不愿浪费时间在路上,两人带着高烧不退的顾明轩一路上见驿站便换马,连日赶路,三日后终于是到了西域端木府。 好在琳琅亦懂些西域医术,一路上处理还算得当,到达后没几日,得到了足够的休息,顾明轩便退烧转醒了。 端木到府后各种大小事宜层出不穷,两天后听闻顾明轩醒了,于午后忙里抽闲去别院看他。他本意是去催促他好好履行承诺,却只身刚跨入他房中,便见到顾明轩坐在床头,拿着昆仑心法细细看着。 他上午方转醒,从脸色便看得出还很虚弱,却已开始修习。大概是他也知道了这次来西域的立场,已不是以前在丹青雅阁,没人会顺着他哄着他, 端木没有出声,也没有走近,顾明轩便也没有抬头,视线一直落在手中的书卷,逐字逐句看得认真。 端木在原地站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折回。晚晴在书房刚沏好一壶茶,见端木回来便恭敬得满上一杯,然后转告琳琅留下的口信。端木府在西域本就是做买卖的,家大业大,又加上教中事务,烦心的事虽都不是什么大事,却是数量惊人。再想起顾明轩的事已时近黄昏,他再度移步别院,顾明轩仍是靠着床头,手里也握着那卷书,却已是睡了过去。 本以为顾明轩不过就是为了权宜而提出这条件,到了西域也不过是敷衍一下自己了事。可他会如此认真的修习,这确是有些出乎端木意料之外,他放轻脚步上前,想取下他手中的书让他多休息一会,手中一空的顾明轩却是醒了。 刚醒的一会儿他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在见到端木的脸时便立刻清醒了过来,像是记起了路途中被怎样对待,那苍白的脸上只剩下了紧张。 “我……我没有气力运功,就想着先看看……” 端木睨着手里的书卷,放在床头的茶几上,昆仑心法的修习并非一时半会能急得来的,他虽然渴求,却没有想将顾明轩往死里逼,那杀鸡取卵之事他是不会做的。 “你若觉得累,便先躺一会儿。” 生怕着哪里做的不对又惹来祸端,却不料端木如此柔和的对他说话,顾明轩将信将疑,抬眼看着对方。从认识起对方便是如此,稍给些甜头,就好像个傻子一样感动的不得了,端木被这无辜的眼神看得心里发痒,却笑得更柔了,在床沿坐下,便扶着顾明轩躺了下来。 “养好身体先。你们中原人不是说,功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吗。” 看着那为自己掖被的端木,顾明轩如今明知对方所图,却仍是想起了在雅阁时的日子。那时的端木是个书画商,凡事都是身体力行,却总能抽出空来陪他,总是这么无微不至的待他。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端木的手伸进被子,抓住他的脉门探了片刻,低头在他额前落下一吻道:“三天一次,若你敷衍我,没有长进,你知道我没什么耐心。” 被提醒了处境的顾明轩的眼神便又是黯了。而端木没有再看他,理了理衣衫便出了房门。 第二十八章 照顾顾明轩起居的仍是晚晴与采青,每日起来在半睡半醒的那段时间,顾明轩总还以为自己处在那单纯轻松的日子。尽管回到西域后,采青与晚晴已换了西域女子的着装,待他却还是一样热情亲切,顾明轩常常都会有一种他还在丹青雅阁的错觉。 顾明轩一步不离别院,又休养了一天,便开始试着修习。偶尔会露面的端木着装却未有什么改变,他会到别院喝杯茶,问问采青和晚晴情况,然后便回去忙他的事。 顾明轩想了许久,要想活下去,暂时只有勤练昆仑心法这一条出路,求生的欲望让他不再同以前那样懒散,有些闲暇能运一个周天,他也要用来修炼。三日过后,他亦不知自己有无长进,又能否让端木满意,一边修习一边忐忑的等候在别院,却等到天色暗了,也没见端木人影。 当夜他睡着之后,却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来人停在他床侧,顾明轩困乏的睁开眼,便借着透进窗的月光见到端木正在曼斯条理的解开外袍,挂在床边的椸枷之上,然后又开始着手脱下里头的深衣。 顾明轩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就这么看着端木脱到只剩里衣,然后床侧一陷,端木在床沿坐下,脱下靴子,掀开被子便挤了进来。 “……” 感到端木伸手揽他的腰,顾明轩有些僵直了身体,扭动着试图往床的里侧退。 “别引诱我。”将对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端木冷冷的低声警告。 顾明轩不敢再动了,其实在丹青雅阁时两人每夜都是如此相拥入睡,可此时此刻再如此四目相对,却是十足的怪异。 “手给我。” 端木又道,却没等顾明轩反应,便已顺着他的手臂找到了脉门。 顾明轩忐忑的看着端木的神色,试图看出他的反应,却只听见一声轻笑自对方的鼻腔发出。 “……我练的不好吗?”顾明轩有些心惊。 端木没有回答他,只闭了眼道:“睡吧。” 口吻带些疲倦,却那么柔和,仿佛是恩爱的夫妻共枕而睡似的。 顾明轩仍不知身中情蛊,只觉得看着这眉目,闻着这气息,就又无法阻止自己去念去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无可救药,越想越恐慌,终于还是闭了眼。 第二日一早,采青打了水来喊他起来时,端木已在不知何时离去了,早在丹青雅阁时他便一贯如此早起。这一点倒是和师弟师妹也很像。 然后便是三日没见,三日后,本来前来的端木仍是没有出现,采青告诉他前些日老爷在忙着盘点各个分店的账目,今日则是去拜祭过世的亲人了。 顾明轩这才算了算日子,发觉已是清明,他放下书卷,颇有些在意的问道:“西域也过中原的清明吗?” “老爷的爷爷是中原人,来西域经商,就在此落脚了。”采青解释道。顾明轩暗想这大概就是端木为何看起来既有西域人的棱角,又有中原人的温润。便难怪这宅子布置摆设一如中原,端木衣着也从不改汉人服饰。 时近中午,一直不知上哪儿去的晚晴才乐呵呵的跑回来了。“采青采青,快看。”摇晃着手里一个燕子纸鸢,晚晴一手揽着一些竹篾彩纸跑了过来。 那些东西,顾明轩倒是熟悉,一眼便看出是做风筝的材料。 “晚晴,这些是?” “这是中原人的玩意,叫风筝。方才我见苏管事在做,觉得太好看了,便忍不住要来了。苏管事还教了我怎么做,咱们再做几个,听说中原人在这天会把这东西放到天上去,然后剪掉绳子,那风筝就带着一年的霉运飞走啦。” 顾明轩对其他话没太在意,却很在意这晚晴口中的苏管事是何人,听晚晴的口吻,倒像是中原人。虽说这不代表对方会帮上自己,但能在此地遇上中原人,也像是有一线希望似的。 采青听晚晴说的有趣,也被勾起了兴趣,在桌旁摆弄起竹签,可惜晚晴才学会,记得不深,两人摆弄了半天,也没做出个像样的东西来。 采青于是笑着请教房里的中原人:“顾公子,这风筝却是好难做啊。不知顾公子会不会?” 顾明轩想着心事还有些走神,听这一问,忙起身走到桌边,看了看晚晴手里那乱七八糟的竹篾,接过来改了几个地方,便将燕子纸鸢的骨架摆了出来。 “顾公子好厉害。”西域女子一向直来直去,见顾明轩做了出来,晚晴立刻直白的夸赞。 这些在中原是无人称道的雕虫小技,顾明轩不由有些窘迫,在桌边坐了下来:“这些燕子纸鸢对你们来讲太难了,其实也有简单的。”说罢,取了两根竹签交叉成十字,又用棉线绕上固定住,小心的糊上彩纸和尾巴:“这是最简单的纸鸢了。但这种可以在上面随意作画题字,也有许多人喜欢这样的。” 说罢,顾明轩取笔随手在上头绘了两条锦鲤后,便递给了晚晴 “顾公子画的好漂亮!”晚晴兴奋的拿着那方形的风筝左看右看,终于还是有些困惑的问道,“没有翅膀也可以飞吗?” 采青道:“这是鱼儿,怎么会有翅膀。” 听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天真烂漫的话,顾明轩忍不住笑了。见采青晚晴又开始琢磨着怎么做,顾明轩随手取来放在一边的燕子纸鸢看了看,做的十足精致,连上头的画都是亲笔画上的,这苏公子倒也是个风雅的人。 想着想着,便又出了神,记起往年的清明,他随师弟和凌珊一起去拜祭师母的些许情形。 天气清朗,万物初发,杨柳枝,杏花酒。 不想今年会是如此。 顾明轩渐渐回神,尽管现状不堪,但师母还是要祭拜的。既已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未曾谋面的父母,也是要祭拜的。现下既无冥饷,也无杏花酒,唯有用风筝寄去缅怀之情了。 与采青晚晴一同埋头做了一个时辰,顾明轩也做好了一个纸鸢,他做的是禽鸟风筝,绘好了图案,正想要题字,忽然扫见一旁的燕子纸鸢。 “晚晴,这纸鸢是别人赠予你的?” “?”晚晴抬头见顾明轩拿着的燕子纸鸢,立刻点了点头,“是苏管事送的。” “可否转赠予我?” 晚晴大方的笑了:“顾公子喜欢便拿去吧。” 顾明轩怀着些心思,有些局促,将自己做的禽鸟风筝握在手里:“那能否劳烦你把这个回赠苏公子,便说是在下的回礼……”别院门口有人守着,顾明轩出不去这别院,想着若是收到这纸鸢,能让这苏管事来这里一趟,与他结识,多一个认识的人,说不定就会多几分希望。 不同于顾明轩的紧张,晚晴全然没有半分顾虑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晚晴与采青做好了各自的纸鸢,又托顾明轩替她们写上了心愿,便开心的要去放,顺便带着顾明轩托付的纸鸢一同离开了。 但等到时近黄昏,采青与晚晴早早的回来了,那苏管事却始终没有来。顾明轩知道希望落空,有些落寞的站在院子里将交换到的燕子纸鸢放到最高,然后叹了口气,剪断了线。 他不抱希望的期冀,这一年的厄运能随纸鸢一起飞走。 然后像是老天嘲讽他似的,刚收好残余的线,一回头,便见端木拿着他做的纸鸢出现在他身后。 见他做贼心虚神色惊慌,端木又想气又想笑,将纸鸢摆在一边的石桌上:“端木府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别动这些心思。” “我……”顾明轩不知如何开口,毕竟他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抱着些想法送了一个纸鸢罢了,可端木却好似将他全部看穿了似的。顾明轩觉得面对看得如此透彻的人,解释也是徒劳。 “你想认识苏谦,我可以让他来。但他是端木府的管事,你要是觉得他会帮到你什么,那就是妄想了。” “不……不必了。”顾明轩只能否认到底,强词夺理,“我没有想要认识谁。”他向来不善说谎,说着,就心虚的低下了头。 端木在石桌边捋摆坐下,示意顾明轩靠近,待他走近了一些,拉过他的手腕便探向脉门。 然后,就像上次一样的,不做任何评论便松开了他的手。 不安之下,顾明轩终于忍不住问:“我……可有长进?” 端木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摆弄了一下桌上的风筝:“你的任务是修炼心法,可一下午都在忙着做这东西……”说着,忽然抓上顾明轩的手肘将他拉扯到身前,低声道,“你说,该不该罚。” 一直小心的维持着距离的顾明轩,突然这样一下被拉近到这不过咫尺的距离,顿时惊慌失色,结结巴巴道:“我。我只做了一个时辰……不!不到……不到一个时辰。这三天里,我确实……确实有好好练。……”以为自己毫无长进端木生气了,他越说,就越是害怕,不禁带上了哭腔,“晚晴和采青……都有……看到的。我只是……” “好了。” 见他怕成这样,端木终于大度的打断了这带着颤声的解释。他能从脉门探出顾明轩没有撒谎,虽然进步不大,但却也是一般人修习的进度了。顾明轩并非武学奇才,能有这样的成绩,不是穷竭其力是做不到的。 “今日是清明,我尚且得抽空祭祖,也怪不得你做个纸鸢。” 顾明轩立刻点头如捣蒜,却发现端木长久而安静的看着他,在他心里逐渐发毛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道:“坐。” 第二十九章 顾明轩立刻点头如捣蒜,却发现端木长久而安静的看着他,在他心里逐渐发毛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口道:“坐。” 见顾明轩愣了愣,在边上坐下,端木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开口道:“今日清明,想不想听听你父母的事。” “……” 顾明轩没有接话,他想知道关于父母的事,尽管如此,他却不敢信端木的话,便不知该不该听。 但他的神情便已将他全部想法写在了脸上,端木是何许人,他那点心思和担忧是丝毫逃不过端木的眼:“你已听过了承天剑派的说辞,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又何惧听听我的说辞呢?” “……” 见他不答,端木正准备起身离去,终于等到了对方有些着急的挽留:“……等。” 顾明轩发出这音节后又纠结得没了声,但想着听是一回事,信是另一回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低头道:“我父母的事……我……想听。” 端木坐下,倒也没为难他,便坦然而平静的开口:“你父亲叶云景,当年也是个青年才俊,他拜入昆仑派,剑法自是学的精妙,又天赋异禀,却被人误以为藏着真正的昆仑心法而遭到追杀。” 这前一段平铺直叙,与凌初的说法是一致的,于是顾明轩也没有太大的动静。 “可惜他同你一样,脑子不好,携妻儿逃到中原投奔至交,却被自己最信任的至交所害。” “是谁?”没在意被说脑子不好,顾明轩只听端木知道凶手是谁,有些激动,放在石桌上的拳头也握紧了。 “……”端木眯眼笑了,“也难怪你师弟没有告诉你。这种丑事,谅他也说不出口。” 顾明轩有些发愣的看着端木,对方却反而不再说下去了,直到顾明轩心里逐渐浮现了答案,脸上布满了震惊神色,端木才意得志满的开口。 “没错,那人就是你师父,凌万顷。” 明明只是心里的答案被端木念出来,顾明轩却像被火烫了一般“蹭”的站了起来:“你骗人!!” 对于顾明轩的反应,端木没有半分吃惊,反而有些玩味的看着他愤怒的样子,继续缓缓道:“说道中原门派,无非少林,武当,峨眉,丐帮,二十年前承天剑派何以在力揽狂澜,从中原历代名门大派中脱颖而出?” “……”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的顾明轩,从记事起就只知道承天剑派是一等一的江湖名门,师父的武学更是天下第一,压根就不知道端木在说什么。 端木冷冷一笑:“二十年前,正是你父亲的死期。为得你父亲身上的内力,你师父吸尽他的气血,这才……” “闭嘴!” 顾明轩喝停了端木,自己的脑子却是停不下来了,混乱许久,他捋清了思路,才争辩道,“若师父害我父亲,又何必要抚养我?” 端木笑意不减,目光直直望进顾明轩的眼,“杀了你以后,我也会抚养你的孩子。” “……”顾明轩半开着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但他心心念念只有一句话,决不能信端木的话。若是如此便对师父师弟起疑,岂非正中端木下怀。 端木见他紧皱眉头不肯屈服的模样,又是一把将人带到了身前:“他留你到今日,可能是为自己的儿子打算呢?” 顾明轩被拉扯得一下跪坐在地,顾不得磕得发痛的膝盖,抬头瞪着这满嘴谎话的端木,竟连师弟也一并污蔑,恨得咬牙切齿,气得脸都红了,却不知如何反驳。 “好好想想吧。……傻子。” “你以为凌初答应来救你,是真的在乎你这条性命吗?他不过是同我有一样的打算罢了。”端木说着,伸手欲抚上顾明轩的脸颊,被避开后几乎是毫不迟疑的抓了他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明白了吗?你既为叶云景的儿子,不论去哪都是一样的结果。倒不如想想之前凌初待你如何,我又待你如何?只要你乖乖听话,在死前,我会照样的好好宠你。” 顾明轩的身躯忍不住微微打颤,从小到大从未如此愤怒过,且不说师弟,师父与过世的师母待他如何,他再清楚不过,怎容对方如此污蔑,他的手在怒火中攥紧,终于爆发,对着端木的脸就是一拳过去。 端木眉都不扬一下便单手截下顾明轩的手腕,反手按在了桌上。顾明轩手臂被按在桌上不得不微微倾身,死命挣也是挣不开,随后便听见端木凑近耳畔调笑道:“与其用这没力气的拳头,倒不如用你后面取悦我,说不定到你功成那天,我会念在这份情饶你一命。” 遭此羞辱,顾明轩眼前几乎就要发黑过去,但端木说罢,手上的力道松了。不等他站稳,便感到身子一轻,顾明轩发现自己被揽着腰抱上了石桌。 摔在石桌上,这自下而上仰视对方的视野让顾明轩瞬间回想到不久前那马背上发生的事,恐惧之下,他像被被攥着翅膀的飞虫疯狂扑扇一般,拼死抵抗。 端木起先还游刃有余的拦着顾明轩狂风骤雨般的拳头,后面干脆一笑而过,反正那些反抗落在他身上不痛不痒,便直接伸手从下摆探入。 感到一只手探入到大腿,浑身都战栗起来,顾明轩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再不能忍,抬手对着端木就是穷其所有的一掌。 突然。一种从未有过的通畅侵袭全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鲜活了起来一般,击得端木竟后退了几步,顾明轩还未来得及发觉发生了什么,却先发现端木的神情已从方才的戏弄完全的变了,此时对方那总是显得游刃有余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震惊神色。 “……” 顾明轩见他单手捂着方才自己落掌之处,正怔怔的想收手,却见端木一下子袭了上来,随后便感到肩膀嘎嘣一声,一阵剧痛。 “啊!” “很不错么,已经学会藏着内力了?”弯腰揪起顾明轩的头发,嘴里虽是夸奖,端木的脸上半分笑意也无,冷着一张脸。 顾明轩痛的一脸冷汗,想伸手推开端木,却发现那剧痛的右手臂已是脱臼了,动不了分毫。他也根本不懂端木在说什么,只能不说话干瞪着他。 “想潜藏实力暗算我,你还要几十年呢。”端木见他这神情,更是认准了顾明轩是存心隐瞒,方才那一掌虽还没有能伤到他的地步,但也远远超出了方才探脉时的内力,几十年是假的,按这内力增长,或许不出一年,就该是在自己之上了。 想到此处,端木心中愈发恼怒,松开顾明轩的头发,却从腰间拔出一把精巧的短刀来。顾明轩捂着肩痛苦万分,看着端木将那雕花细致的短刀刀鞘丢到一旁,剩下那闪着寒光的锋利短刀。他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左手撑着石桌想要往后逃,却被端木一把抓住了脱臼的右臂,按在桌上。 “啊……!” 脱臼的右臂哪堪如此动静,顾明轩痛得眼泪直流,却看着端木面不改色,下一秒便将短刀直直的刺入了他的手背。动作快的宛如闪电,用力之大,却是入石三分。 呼痛声都沙哑,霎时手背血涌如泉。 从小时候爬树摔破了膝盖之后,顾明轩就再也不爬树了,自那以后,还从未曾在自己身上看到过这么多的血,他怔怔得看了几秒,痛与眼前的冲击一同袭来,便是眼前一黑,身子一后仰,晕死在了石桌上。 泄了这口怒火,端木才整整衣衫,丢下石桌上的人离去了。 第三十章 吩咐了琳琅去收拾残局,可当琳琅拿着那柄收好的短刀来他书房复命时,端木早已把顾明轩的事忘的干干净净了。琳琅将短刀放在书案上,大喇喇的靠在那书案,挪着屁股就坐了上来。 “教主呀,你下手也忒狠了。” “胆敢欺瞒我,若不是看在他还有用,这把刀可不是刺在手背上这么简单。” “……”琳琅歪了歪头,思前想后,终于开始开了口,“方才他昏迷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琳琅也探了脉,可却不像教主所说,常人修炼两年的内力。最多也就是俩月。” “……”端木这才将视线从手中的账目移到琳琅身上,眯起眼来,“你是说?” 琳琅摇摇头,带些疑问的,缓缓道:“琳琅以为,他倒不是特意隐瞒,或是体质如此。……琳琅见识尚浅,不能断言。” “……”端木颔首,不做感想。 “啊。还有……”琳琅终于撑着书案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摆道,“他的右手伤到经脉,虽然还没醒,估摸着是废了。” “……”难掩诧异神色,端木微微抬头看向琳琅,他本以为琳琅用药用毒,皆是无所不能,想不到这么简单一个手伤竟无法修复。 琳琅跟随端木多年,怎能不知教主所想,可他是懂医术,不是懂仙术,这短刀插入石桌好几分,想来进去的倒是干脆利落,取出的时候却废了他九牛二虎之力,一进一出早已伤了手骨与经脉。根本就不可能恢复如前。琳琅暗暗腹诽,只得拱手离开:“琳琅告退。” 琳琅走后,端木本想继续对手中那两本账目,心思却莫名有些焦躁,怎么也静不下来。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的想起丹青雅阁时那挽袖作画的青年。爱一脸心驰神往的看着自己,模样看上去平平无奇,可题笔之下便是摇身一变,妙笔生花;想起他笔下的山水,锦鲤,花鸟,还有端木自己,皆是如此鲜活,像活在画中。 从不知愧疚为何物的端木,却禁不住偏头看了看琳琅放在书案边的短刀,那刀鞘上繁复的金属纹路闪着流光,竟灼了他的眼。 他沉声将短刀收起,放回了腰间,可仍是无法不去在意。这柄随身携带的短刀,此时却仿佛不属于他的东西一样,硬梆梆的咯人。 终于还是放下了账目出了书房,端木直直朝顾明轩所在的别院而去,一路上他也不知自己在可惜些什么,顾明轩迟早都是要死的,他的手废了,也不会影响他修炼心法,又有什么值得自己可惜的。 到达房内的时候,顾明轩仍仰卧在床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着,守在房内的采青见他来,正起身要行礼,端木伸出一手制止了她出声。 径直到床侧,端木捋起床幔,微微弯腰探入。顾明轩果然仍没有意识,缠着纱布的右手摆在棉被旁,细长的手指微微蜷着。顾明轩相貌只是一般,脑子也不灵光,全身的灵气大约就全聚集在这双手上了。不单是会写会画,而且白皙修长,指甲也修的圆润工整,光是看着就很漂亮。 想到这手就让他一怒之下废了,端木忽然有些难安,甚至无法立足多看一眼他的脸,便放下了床幔。 采青站在一旁,见主人一下子急匆匆去看,一下子又慌张张的不看,完全看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而端木有些焦虑的在房内踱了几步,似乎也觉得毫无意义,又离去了。 经过花园的时候,又见到那石制的桌椅,上头还留着没法全部擦掉的血迹和裂痕。端木不愿多看,正转回脸,视线却落在了角落的一只纸鸢上。原本他放在石桌上的纸鸢不知是与顾明轩争斗时落地,还是被晚风卷下来的,此时正掩在角落石墩的绿荫下。那薄薄的纸鸢上还有他今日亲手绘的禽鸟。 驻足看着那纸鸢良久,端木神使鬼差的特意过去弯腰拾了起来。 第二日正午,端木又来到别院,顾明轩已是醒了,单手拿着抄写的心法,他靠坐在床里侧的角落,落在字里行间的目光有些黯淡。 不知是从采青晚晴那里得知,还是自己发觉了右手的异样。 “……”端木看得心一抽,正举足不前,从外头端来午膳的晚晴见到他在,立刻行礼道,“老爷。” 端木下意识想制止她出声却已是晚了,听见声音的顾明轩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端木竟心虚的不自觉,避开了视线,他故意装作是对着晚晴偏了偏了身,道:“我在此用膳,去添一副碗筷。” “是。老爷。”晚晴也未多想,将托盘放在桌上,便又出去拿碗筷了。 随着侍女离去的脚步,房内又一次寂静下来,端木这才好整以暇,微微偏头去看顾明轩。 顾明轩也是十分不自在的低着头,察觉了端木的存在后,他虽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却也微皱着眉,全然没有方才那副失魂的神情了。 但见他没有什么怒气,端木捋摆在床侧坐下,绕开重点,问道:“采青晚晴,照顾得还算周到吗。” “……” 顾明轩没有回答,这让偏着身看着他的端木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下来,也回过了身,不再看顾明轩。 端木真后悔自己为何要把晚晴支开,他从未有过这坐如针毡的感觉,简直不知应该怎么应对。 好在没多久,晚晴便又拿了一副碗筷,还多带了几个菜色和酒壶,一并放在屋内的桌上。见晚晴取了酒杯准备倒酒,端木出声拦下:“午后还有事,酒就收起来吧。” 晚晴应了一声,便又将酒杯收好,盛好了饭,便喊了喊床人安静的人:“顾公子,该吃午饭啦。” 顾明轩仍是没有动,他时不时的看着端木,端木也看了一眼他,见他这反应也猜到是怕了自己,于是便先从床侧起身,到桌边坐了下来。 果然,见端木离了床边,顾明轩这才缓慢的挪到了床侧。晚晴又取了个外套候在床侧,披在他身上,然后便搀着他坐到了桌边。 餐桌上,那气氛也没有转好,顾明轩没了右手,只能用不惯用的左手拿着一只汤匙,吃得又累又慢,寂静的房里只有他那汤匙与碗沿磕磕碰碰的声音。 晚晴看不下去,几次提出要帮忙,都被顾明轩固执的拒绝了。没有多理他,端木神色如常,默不作声的吃饭喝汤,放下筷子的时候,顾明轩还没吃下小半碗米饭。 吃饱饭的端木刚放下筷子,便拉着凳子坐到顾明轩身侧,在对方吃了一惊要退开之前便夺过了他手里的汤匙,又拿了放在桌上的饭碗,一声不吭的挑拣了一些菜,就着米饭一起喂了过去。 一抬头,不出意外的,顾明轩在瞪着他。 “张开嘴。” “……” 见他反而抿着嘴,端木有些失了耐心:“不想另一只手也被废就给我乖乖打开嘴。” 被提醒了手伤,顾明轩顿时红了眼眶,却终于听话的缓缓张开了嘴。 居然还真的会害怕自己废了他左手,端木真是没法去揣测眼前这人到底是有多胆小多笨,但此时此刻,端木觉得自己有些着了道,竟只觉得他红着眼眶,低头鼓着腮帮子咀嚼的样子分外的有趣。 顾明轩的顺从倒方便了他,于是他便这么一边喂一边催促,将整碗米饭都喂下了肚子。 端木又哪里知道,顾明轩那愚钝了二十多年的脑子里,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盘算。 从小到大,即使被凌初欺负的死去活来,他一向也只是求饶,从未想过可以与凌初一较高下。可经历这次变故,虽让他受了痛,却也让他意识到,他并非无力反抗。出掌的那瞬间,他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一股从未感受到的暖流,那感觉既陌生又强烈,几乎让顾明轩有如获新生的错觉。 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并非束手无策,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有与人一争高下的力量。 只恨自己是如此愚钝,在这处境下才察觉了这一点。关于右手的伤,顾明轩没有多问,只是一醒来便发觉手指没法动弹,伤心是难免的,却也不愿就此放弃那一线希望。 用早膳他便要了匙子,希望假以时日,不惯用的左手也能使得习惯,但毕竟不是朝夕能练成的。打算坚持下去,不料午膳端木便不知为何要跑来喂他吃饭。 喂完了一碗饭,端木才停下动作,问:“吃饱了吗?” “……”顾明轩没说话,但点了点头。他对端木心存不退的芥蒂,早已不愿多看他的眉目任自己沦陷其中,当然也没有往好处想,只当对方是打着什么主意。 端木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放下碗筷,无意间见他嘴角沾着一些酱汁,便伸出手指拭去。 对这亲昵的举动,顾明轩先是一愣,立刻便偏过了头。 他是骗子,顾明轩提醒着自己。 端木却是自此每餐都来了,如此阻碍之下,过了半月,顾明轩还未能熟练的用左手。顾明轩几乎不禁怀疑是自己这点小心思又被端木看破了。 后来端木更干脆命人把书房的一些必需品搬到了顾明轩房里,白天看他修炼,晚上也硬是搂着他入睡。 琳琅拆下纱布的那天,端木也在房内。顾明轩坐在床头,琳琅坐在床侧拆线,端木则坐在不远处的书案边,将视线从手中账目移开,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扫了床边的情况一眼。 一眼看去边见到琳琅已拆下纱布,正掂着观察打量,他不知为何也看得紧张,久久的凝视着,可惜琳琅手中那只虚握的手,始终是没有动一下。 这一次,一向软弱的顾明轩没有哭,却是端木在可惜与后悔。 第三十一章 吉木萨尔的老绸缎庄出的料子出了些小问题,但对方也是个大主顾,为示诚意,端木带着苏管事前去与对方调解。一来一去用了两天时间,却是这两天里,端木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了自己对顾明轩的心思。两日未见那人,竟是食不下咽,寝不能眠,一回到府中,端木便习惯的往别院方向走。 路上遇到了正吊儿郎到在端木府瞎逛的琳琅,这几日没有苏谦那个火药包陪,琳琅无聊的发慌,此时见到端木,急着想问苏谦去向,走近了却见他神色匆匆,忙改口询问他要去哪,。 得知他是要去别院,又见他不太自在的神情,琳琅已猜了个大概,打着马虎眼,调侃道:“这阵子教主跑别院好勤啊。” 端木自问对琳琅没有什么可隐瞒,便将最近这奇怪的心境坦然的全部告诉了琳琅。听得琳琅眼角抽了抽,有些怀疑自己前面的端木是假的:“教主,这被下情蛊的是顾公子,还是你?” 端木是本着认真的态度在请教,却得琳琅如此调侃,不悦的眯了眯眼。 琳琅和苏谦一样,两人的父亲服侍了端木大老爷一辈子,儿子便也子承父业。苏谦基本自小就没离过端木府,而琳琅小时候被送去学蛊术,自打十六岁也就学成回来,开始跟着端木。 琳琅在外野惯了,一向放浪形骸,看到漂亮的人就沉不住气,但一直没对端木打过什么心思,倒不是因为端木不好看,只是因为觉得端木是个冷静过头没有趣味的主子,成天就是生意生意心法心法,完全没有端木府里那成天吃了炸药一样的苏谦有趣。 可是最近一阵子的端木,眉目间竟好像有了一些人味儿。 “教主,您自己看着办,可别让顾公子察觉了这情意,恃宠而骄,反客为主。”琳琅虽然这么说着,却也不是棒打鸳鸯之人,对这感情缱绻的事儿他一向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当即便拍着胸脯把事儿揽了下来:“至于其他事,包在琳琅身上。” 只是问问意见,并没有拜托过琳琅做什么,端木冷冷的问:“什么包在你身上。” 琳琅却是笑得高深莫测,撒丫子便跑了。 端木摇摇头,脚步继续往别院去。未进房内便透过那半开的小窗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见他没有发觉,端木存了些心思,站在窗外静静的看。 低着头的顾明轩全然不知,刚用过晚饭的他左手手腕累的发酸,简直让他不敢想自己可以将左手练得熟练自如。实话说,他确是有些气馁。 随着气馁而来的懊恼顾明轩并不陌生,因为这种挫败感几乎伴随着他的一生。然后他又想起了师弟,想起他那双从来不会显露迷惘的眼睛,为什么师弟会比自己好上这么多,天资自是一部分原因,但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懒惰怠慢了习武呢。若是在承天剑派时能与师弟一同练会几个招式,就算打不过端木,却说不定可以趁端木不在时逃出这端木府。 想起那盛气凌人的凌初,逮着机会就对自己呼来喝去,横眉竖眼的批评指摘,此时回想起那些点点滴滴,却是千好万好。而自己若是有师弟的一半优点,师弟的话能听进去一半,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见他对着平放在桌上的书,却看着自己的左手发呆,端木当他是又触景伤心,便推门而入。听见动静的顾明轩有些惊慌的抬头,见是几日未露面的端木,便又尴尬的转移了视线,低头看向方才根本没看进去的那几句心经。 察觉了自己的心思,端木的态度放柔和了许多,在顾明轩身边坐下,拉过他没有知觉的那只手看。 细腻的手背上俨然是一两寸长的深色疤痕,即使握在手里也是冷冰冰的,又没有动静,简直不似活物。端木看得有些心疼,想捂热这手,便没有松开。 “这几日我不在,过得怎么样?” 顾明轩只当他是在问练功的事,便答:“每日都有勤练。”说罢,便伸出左手,将右手腕上的衣袖拉开了一些,让端木检查。 却不料端木又将他的袖子拉了回去,顾明轩有些费解的抬头,却正让贴近的端木吻了个正着。 “!” 顾明轩未料对方此举,大惊之下慌忙往后躲,险些摔下凳子,好在端木眼疾手快的将他揽了住。 已不是第一次亲吻,见他慌张成这般,端木又想气又想笑:“你又何必这般躲我。你身在我府中,真想做什么你能躲哪儿去。” 险些摔倒的顾明轩被他揽着腰,心有余悸的看着对方那柔情似水的神情,脸上竟也不自觉的发烧。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自己这对端木怎么也断不了的念想,便有些懊恼的低头皱起了眉。 端木心里也早已把顾明轩身上有情蛊的事忘了大半,见他红着脸又皱着眉,当他是恼羞,只觉得对方如此是对自己也有情意,心下更是醉,便是将他往怀里按。 顾明轩用一只手根本无法撑开两人的距离,终于是安分的待在了端木的怀中。 细想之下端木的话也是不无道理,此时此地的他又有什么立场可言。顾明轩再一次觉得自己蠢的可笑,却丝毫笑不出来。 端木将顾明轩搂在怀中,感受着那衣物下传来的温度,和鼻息间的气息,本是十分餍足,一低头却见顾明轩这空洞的神情,仿佛失了魂的躯壳一般,看得端木的心也凉了一截。 “别露出这种表情。” 顾明轩看不见自己的脸,有些茫然,不知道端木说的是什么表情,只能不解的看着对方。 端木见他微微回了魂,脸上还有了些神色,才觉得心口渐渐回暖,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起这般折腾,于是又伸手抚上顾明轩的脸颊,嘴角动了动,却终于没有什么声音,他知道此时此刻说喜欢对方显得太可笑,琳琅的警告也不无道理。 “若是让你选,你想我在这端木府了此余生,还是死了一了百了?” “……”面对这不公平的选题,顾明轩垂下眼睑,却没有回避,开口道,“我不想死。” 其实自私点说,神功内力落在谁手里,顾明轩并不在乎,他自问没有师父的大义,也没有师弟的纠结,这江湖是腥风血雨还是一团和气,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但他既为人,便有自己的私欲。如今,他的私欲就是活下去,因为不活下去,就再也没有与师弟再会的一天了。 越是离得久,便越是无法将临别时那手握着手的承诺忘却。凌初没有放弃,他便也不能放弃。凌初没有毁约,他便也不能毁约。 他也从不相信端木污蔑的那些话,因为他相信凌初。 这二十年的相处让顾明轩很清楚凌初的为人,他的师弟一向都骄傲的像头狮子,盛气凌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从小他习武便是稳扎稳打,长大更是一心向剑精益求精,他不会想用这些歪门邪道来提升自己的武学。 顾明轩虽不懂武学门道,却也经常听凌珊说师弟的天资,那份羡慕绝非来自凌珊对他盲目的崇拜,听说十四岁起,每年师父带他走访各派,各家掌门都惊叹凌初天生是块习武的料子。 因为没有人能在十四岁达到这番境界。 端木不知他所想,能得这一句回答,又是疼惜的将他抱紧了。 第二日刚和苏谦核对完吉木萨尔绸缎庄的赔偿账目,再回到别院时,却发现早上同他一起起来的顾明轩蜷着身体朝着床里侧躺在床上。 以为他这些时日练功累着了,想趁自己不在偷偷懒,端木现在又哪还对他提得起气,只能一笑置之了。 轻声的走近,端木只是想看看他,却不料看到那朝着里侧的顾明轩满脸通红,似是十分不舒服,却是清醒的睁着眼,哪里是在休息。 “怎么了?”端木急忙捋摆坐下,想伸手去探他的额头。顾明轩却警惕的避开了,他将下唇都快咬出血,脸深深的埋进了枕头里。 端木还想再问,却在扫到那发丝下红到透明的耳尖之时怔了住。回头看看书案上启着杯盖的普洱,顿时什么也明白了。 这无事生非的琳琅! 尽管察觉了顾明轩似乎不是十分领情,但由于端木暂时也不想表露情愫,倒是也乐得如此与他进展缓慢。毕竟人已经在他手上了,等到功成之后,有的是时间互诉衷肠。 他且不急,不知琳琅在急个什么劲,看这情况又不知是对顾明轩用了什么药。 见顾明轩快把自己憋死在枕头里了,端木暂且放下怒气,伸手不顾对方的固执,用力的将他的脑袋转出来透气。 “别怕……”端木扶正他的脸,微微掀开了被子,便感到一股热浪袭来。中了这种药浑身发热的顾明轩竟还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见他又来扯被子,端木忙抓住对方想要拉回被子的手,“没什么的,别害羞。” 顾明轩虽然睁着眼,意识却已经十分薄弱,那来扯被子的手本就无力,被一握,就变得软得似水做的。 端木将多余的被子全部推到一边,顾明轩紧闭上眼并了两腿,却还是藏不住腿间的凸起。大概是左手用不上劲,腰带有些松动,没有被解开。 “这种药没什么要紧的,我来帮你。” 端木将人扶起来,让他背靠着自己的身子坐着,然后便伏在他肩上,低头着手解开腰带。一手将滚烫的身躯固在身前,一手将那炙热握在手里,极尽技巧为他抚慰,怀里的人喘息着,带着拒绝意味的左手攀上他的手,却只是无力的搭在端木的手背,丝毫没有阻止的力气。 顾明轩微微转过脸来,对上那蒙着水汽的眸子,端木只觉得心口像被羽毛骚弄了一下,痒得不行。 所幸顾明轩死死的咬着下唇,端木简直觉得自己若听见那么一声呻吟,就要把持不住了。 随着手中的火热又胀大了几分,顾明轩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手背。在他嘶哑着声吐出欲望之前,端木叹了口气,温柔的亲上了他的耳畔。 第三十二章 安慰着顾明轩睡下之后,端木洗了把手扭头便沉着一张脸在府里找那无事生非的琳琅。平时觉得琳琅成天像条鱼似的尽在府里无所事事瞎逛,今日像是预见了有劫难,不知躲哪儿去了。正在气头上的端木找不见琳琅,倒找到了个大嗓门。 “去去去!这几天没见荤腥了!去跟厨子说,老子今天就是要吃肉!两荤两素,不能再少了啊!还有,我的被子呢?洗好了吗?都正午了,还不快点晒我晚上睡啥?” 大老远便听见这苏谦呼来喝去的声音,端木正要过去问他琳琅的去向,便看到琳琅吊儿郎当的从另一边花园慢悠悠的逛了过来。 “咦,老爷!”一见端木,苏谦便稍稍收敛了一些,跟边上的侍女们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快点去晒被子。 端木点了点头以回应:“本想问你琳琅的下落……” 还没把话说完,这边就已经叉腰炸开了:“那小子!!我还想问!老爷,他一天到晚光脚走来走去你是知道的,可他晚上不洗就去我床上撒泼这事儿您得管管啊。啊?一开始死皮赖脸的让我给他洗脚也就算了!啊?现在真是蹬鼻子上脸越发过分了!” 听着对方叽里呱啦一通辱骂,端木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心里那点埋怨,好像还没苏管事来的多,他也不愿再听了,便朝着苏谦身后抬了抬下巴。 见状,苏谦扭头一看,自然也看到了饶有兴致坐在后头听他骂人的琳琅,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老爷,你看看,这蛮子真是不要脸!” 琳琅笑嘻嘻的,仿佛被骂的是别人,还不忘回嘴:“你也是蛮子。” “我爹不是,我就不是!” “那你娘是蛮子。” “你!” 端木真有些想问问自己府中的管事和教中的护法今年到底几岁。 苏谦虽是个话痨,但他礼义廉耻顾虑太多脸皮薄,从来也吵不过这又机灵又厚脸皮的琳琅,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终于一拂袖走了。琳琅还不忘看着他走远,才笑吟吟的从花园中跨过三尺高的护栏,跳到了端木身侧,难掩兴奋之情。 “教主从别院来吗,怎样怎样?药效不差吧?滋味如何?” 端木本是来责罚他,却被这邀功似的模样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皱眉责备道:“别做这多余的事!” 看他这反应,像是猜到了什么,琳琅不满的“啧”了一声,却又立刻展开了神秘兮兮的笑颜,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特地用信封的反面向上卖着关子:“教主当我没事跑去献殷勤?琳琅今日可是有好事禀告,才特地想着腌条鱼,给教主庆祝庆祝呢。” 端木垂眸看了一眼琳琅手中印着金漆的书信,听琳琅口吻不似玩笑,终于伸手接过:“什么好事?”问话间他将那书信翻了个面,见到上头的字迹,便猜到了个大概,许久终于露出些许笑意来。 “倒真是要好好庆祝了,传令下去,晚上摆家宴。” “是,教主。” 琳琅答的轻快,心里却想着是苏谦那个饭桶晚上如愿以偿,有口福了。 ****** 为消残余的药性,顾明轩小睡了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发觉采青晚晴都在房内,不禁有些困惑。 见他醒了,采青立刻迎上,搀着他坐了起来:“顾公子你可醒了,若再睡下去,就要赶不上今日的家宴了。” “家宴?” “今日主人有喜事,摆了七八桌小家宴宴请当地官绅呢。后院也摆了十桌给下人们。” 端木府一向平静,如此大动干辄一定是出了什么大喜的事,顾明轩颇有些在意的问了一句:“什么喜事?” “听说,是一直妨碍着主人的昆仑派换了掌门,新掌门是主人的老交情。这西域武林多少要给昆仑派几分薄面,如今昆仑派既也与我教结好,自然是件喜事了。”晚晴一面解释一面拿着一套衣裳也走到了床边,“顾公子快换上衣裳,已有些客人到了,家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 顾明轩没有思忖多久,便在采青的搀扶下起身,又顺从的在两人协力之下穿好了那身衣裳。采青替他系好腰带后站起身,见他仍是一脸迷茫,又笑吟吟的宽慰道:“顾公子别紧张,家宴可好玩了。” “对对。有你们中原人的菜,还有我们这儿的馕包肉,烤全羊。”晚晴也是一脸期待连连道。 “还有少男少女跳舞呢。”方说完,采青便是一个转身舞了起来,红色襦裙飞扬,转了两圈便站定,身上的配饰叮叮作响。 见采青那漂亮又俏皮的模样,便是心事重重的顾明轩也不禁觉得得赏心悦目,露出了几分笑意来。 自打来了这西域,似乎还没见过顾公子笑,采青以为他喜欢舞蹈,连问:“顾公子爱跳舞吗,顾公子会跳舞吗?要学吗?”窘迫得顾明轩低下头连连摆手。 还是晚晴识得大体,看了眼窗外天色,忙道:“别闹了,时候不早了,主人该着急了。” 采青与晚晴带着顾明轩,跟别院门口的护卫打了招呼,护卫便也一并跟了出来,顾明轩就这么前簇后拥的踏出了别院。这也差不多是顾明轩这次出行全部的目的,他必须知道别院外的构造是什么样的,以后若是要逃,又应当往哪边逃。 漫不经心的模样打量着一路走来的沿途建筑,端木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他听采青与晚晴说过,端木府在西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到处都有端木府的绸缎庄和钱庄。端木也是自小便从父熟习经商之道,之前在丹青雅阁,那些顾明轩觉得繁重的事务,对端木来说再寻常不过,甚至是大材小用。被采青与晚晴领着在安静的花园回廊间疾步而行,顾明轩虽是尽量留意,却也有些绕晕了,不知自己对这些路途能记得多少。 半柱香后,终于行至一个人头攒动的偌大的花园,七八张大桌子摆满精美菜色,边上还有大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的旺。 在座的人高矮胖瘦虽是不一,却是清一色的贵重的西域服侍,难怪连他也要特意换一身新衣裳。采青与晚晴立刻领着顾明轩到一张空桌边坐下,然后便加入了帮忙上菜的行列。有些不习惯的打量着四周,顾明轩未曾见过这种大场面,也不明白为何这声势浩大的家宴,竟还被称作小家宴。 看着身周的人也渐渐落座,皆是陌生人,又互相交谈的很是投机,单个人坐着的顾明轩不知如何是好,局促的转来转去,现在的他被逼的只想找到端木的身影了。 那移来移去的视线还未找到端木的身影,忽然一片阴影落在他头顶,抬头便见到一个高大的西域男子站在他跟前,对着他笑笑。 “……”面前的人看起来年不过三十,高大得像座泰山似的,坐着的顾明轩要极力仰着头才看得到他的容貌,五官虽深邃,但微微笑着的时候并不凶恶,顾明轩还没想明白这人想做什么,对方已在他身边的圆凳上坐了下来。 这一坐下来,顾明轩才看见,对方的腰间系着一块好生眼熟的玉佩。 蓬头雪莲。 “顾公子。顾明轩,是吗?” 还在打量对方,突然听这陌生男子喊出自己的姓名,顾明轩半开着嘴,不知做何反应,但凌初的名字一瞬间在脑海中浮现。 像是响应他所想的事一般,那高大的西域男子紧接着便低声道:“我叫阿布杜拉,受凌盟主之托,为顾公子带些话。” “凌……”光是听见这个姓氏,顾明轩当即便毫无保留的笑了出来,嘴角扬起忍都忍不住的弧度,却仍不散一丝困惑,“凌盟主?” “半月前容山凌老掌门举办的武林大会上,凌盟主在武艺与德行上是当之无愧众望所归。”似乎是因为时间紧迫,西域男子没有在此事解释过多,立刻便接着道,“凌盟主让我想办法转告顾公子,他正前往川蜀之地,寻医设法解身上的蛊毒。” 说到蛊毒,顾明轩又记起了分别时他被蛊毒折磨得惨痛模样,焦急问道:“那……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凌盟主现在很好,有提壶济世的钟离前辈的弟子们陪同,想来一路上不会出什么意外。”说到这里,阿布杜拉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声音压的更低了,“他还让我转告顾公子,解了蛊毒他便会来西域。望顾公子在此小心行事,稍安勿躁。” 顾明轩百感交集,得知了凌初的现状,竟是一件如此激励人的事,让他只觉得自己从锐挫望绝的处境中被解救了出来,自来西域之后,一直像被阴云笼罩的心境,像是终于散开放晴了,他感激的看着眼前这不认识的男子:“……谢谢您。” “在说些什么呢?” 端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顾明轩脸色微微一变,回头便见到端木带着笑意背着手站在身后。 第三十三章 “在说些什么呢?” 端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顾明轩脸色微微一变,回头便见到端木带着笑意背着手站在身后。 因为没有察觉他何时开始站在这里,心里没底的顾明轩没有急着回答,倒是阿布杜拉坦然得问道:“端木老爷,府中何时新来了个中原的斯文公子。” 端木笑笑,在另一侧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又握住了顾明轩放在桌上的左手:“阿布杜拉,我这位中原客人可是不常笑。你们方才聊什么……”显得漫不经心,却还是在重复方才的问题,“能这么开心。” 顾明轩见阿布杜拉垂眸思忖,一时没能对上话,便开口接道,“阿布杜拉公子方才跟我说这边的小吃呢,烤全羊呀,琅包肉什么的……” 他知道端木最恨被欺骗,如若被揭穿后果不堪设想,情急之下,提了些方才听采青晚晴说的一些字眼。 见顾明轩这么说,端木也不再多想,终于笑开了:“是馕包肉吧。今晚也有这道菜。你想试试?等着,我让人现在上。”说罢便起身,边走边往不远处的婢女招了招手。 顾明轩见他走远了一些,又回过头来,他不明白师弟为何会认识这个能进端木府中的西域人,还能让他帮忙传话,便将心中的困惑问出口:“阿布杜拉公子,你是西域人,师……” 阿布杜拉伸出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指了指端木的背影,习武之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觉总是十分敏锐。他摇了摇头用极低的声音低语:“暂且不方便多说。” “对了,顾公子在这端木府里住得如何?”阿布杜拉略微抬高了声线,问道。 虽未言明,这显然也是替凌初问的,想到不能动弹的右手,顾明轩迟疑了片刻,仍是点点头道:“我挺好的。” 他的右手并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希望凌初为他担心,寻医去蛊之事关系重大,不可着急。而且,撇开手伤不谈,他的确是过的挺好,端木自那之后没有怎么为难过他,采青和晚晴又照顾的很是贴心。 而端木吩咐了下人之后,便又回到了顾明轩身旁,隔着顾明轩,两人谈起了昆仑派中的一些事。无非是归还所夺书籍,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之类的论调,顾明轩听不太懂,便也无心去记,明明心里还有一大堆想问的东西,明明知道这些答案的人就在跟前,却无法询问,这感觉让顾明轩快憋坏了。 让苏谦在席间各种敬酒话家常,端木只一直坐在顾明轩身边,时不时的给他夹菜。举手投足间,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曾经乱认心神的气息,如今却只是像笼罩在身边的乌云与噩梦一般。顾明轩拿着匙子的手法已熟悉了许多,他知道顾明轩好面子,便也没有做当众喂食的举动。 西域人的宴席与中原人略有差别,他们不会在一处坐定,这桌吃吃,那桌聊聊,又去篝火边喝喝酒。阿布杜拉又待了一会儿,便也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阿布杜拉一走,端木便带着一抹笑,开始用一种专注的神情看着他。顾明轩还记得中午的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的很,干脆抬头问:“看……看什么。” 端木笑道:“只是说些小吃你能开心成那样,怎么都不肯对我笑笑?” “……”顾明轩当他是起疑,握着匙子的左手便是停了下来。 见他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端木拿出一方丝帕擦了擦他的嘴,仍是那柔和的音色:“来了西域之后,莫说笑,便是话也很少说,静得像变了个人似的。” 顾明轩的寡言几乎可以说是刻意的,他被端木骗了太久,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端木那般机敏,多说多错,于是便尽量保持沉默。 可端木为何要这么说?难道自己说不说话很重要吗。 “看来让你一个人在别院憋着是不太好。”不得任何回应,端木仍是顾自说着。 听到这里,顾明轩总算是确定了他未起疑,又感到一线希望,忙抬头问道:“能让阿布杜拉常来陪陪我吗” 话音未落,端木神色便闪过一丝不悦,没有漏看的顾明轩又是低下头不说话了,继续吃起东西来。 “阿布杜拉是个忙人。”端木见他这模样,又是几分怜惜,伸手抚上了他的脑袋,找了个理由,“他是昆仑派新上任掌门的关门弟子,立刻便是要回昆仑派的,总让他下山也不方便。” 那雪莲玉佩大致便是昆仑派弟子的信物吧,顾明轩暗暗想着,又哪里还敢提出异议,吞下了嘴里的食物,含糊答道:“嗯。” 虽然没法再见到阿布杜拉问一些其他的事,但总归是知道了师弟的现况,他应该知足了。 抚摸在顾明轩头顶的手顺着耳畔滑向下巴,顾明轩不敢逃开,不得不跟着手上的力道转向了对方,看着对方那似笑不笑,又语重心长的神情:“以后可别再说什么要别的男人陪了。” 本还以为端木是在起疑,却没想到是被误解到那种地方,顾明轩的脸刷得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不是那……那意思。” 单纯被他那神情逗笑了,端木垂眸,低头吻了他滚烫的脸颊一下:“是吗?”轻吻了几下,蔓延向下,不等他回答,便堵上了他的嘴。 端木双手捧着他的脸予取予求,汲取津液,尽管已不是第一次被突然亲吻,顾明轩仍是不自在,伸手推不开,又转不开脸,低不下头,直到舌尖被刺激到一阵酥麻,耳根发烧,才不知哪来的气力猛的踢了一脚端木的腿,终于让对方退开了一些。 他狼狈的用左手的衣袖抹了一把嘴,看着直起腰神色不悦的端木,低头纠结许久,才整理好了逻辑,凑出一句话来:“事到如今不管怎样我都会好好练功,又何必要捉弄我?” 是的,他想问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以前在丹青雅阁,端木为了骗他修习心法,将他沉溺在温柔乡中。如今一切谎言都撕破,端木又何必还要继续做这种事,难道戏弄他是件很有趣的事吗。 “捉弄你?” 端木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流露任何表情,却也看得出强压着怒气。这些日子来的关怀备至,耳厮鬓摩,原来都被顾明轩当做欺骗,怎能不让他愤怒,但反过来想想,也难怪顾明轩会这么想,只怪这情愫发现的太晚,之前的种种不愉快又太多。 正是因为这矛盾心情,才让端木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琳琅说的话不无道理,太早表露会让顾明轩有恃无恐,让事情变得麻烦,但顾明轩察觉不到他的情,又竟能让他窝火至此,许久,端木才狠狠道:“倒真的是没必要!”说罢,便起身离去了。 在端木正逢喜事兴致好的时候如此顶撞,顾明轩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端木眼中寒冰万丈,像极了那日别院内的神情,上次是废了他的右手,这一次便是出手杀了他,也并不奇怪。但端木却也没怎么就走了,顾明轩坐在原位,急促的呼吸好容易平息了一些,便见到采青与晚晴不知从哪儿回来了,直直朝他过来。 “顾公子……主人让我们送您回去。”宴席才进行到一半,突然得到这命令,采青与晚晴也猜到发生了些什么,两人脸上皆有些尴尬。 顾明轩不需多想便也能明白,端木能在今天放他出来本就是一种恩赐,既然他方才拒绝了所有的糖衣炮弹,被送回去也并无不合理的地方。 端木在以此警告,他没有任何的自由。 那名为自由的东西,以前的顾明轩从没觉得它是那么珍贵,是不是因为他曾经视而不见,曾经大肆挥霍,如今才变得丝毫不剩,见不到师弟,出不了此地,甚至连问几个问题都要提心吊胆。 而没有自由,又谈何尊严。 顾明轩撑着桌子站起,跟着采青与晚晴一步步背朝喧哗朝园外走。 做出坦然的模样,他把脚步放的轻快,莫名的想装作自己不受任何人的胁迫,是自愿离开的。 仿佛那样就能掩盖住被软禁的事实。 不会太久了,顾明轩告诉自己,他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师弟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有条不紊,也许不要半个月,便能解了身上蛊毒,来救他了。 第三十四章 自那日的不欢而散之后,端木几乎不再来别院了,像刚开始那样,三天一次,不会再多。采青与晚晴也不见了踪影,每日只有家丁送来饭菜,间或打扫一下房间,偌大的别院外戒备森严,里面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不见。 顾明轩除了极用功的练着心法之外,每日还在熟悉左手用膳。他的右手手腕也渐渐恢复的活络,但手指仍是不似自己的,毫无动静。 知道了端木探不出真实内力之后,他练心法便少了许多后顾之忧,甚至比以往更加努力。他只希望等师弟来的时候,自己多多少少能帮上一些忙,而不是像以前一般一贯的拖累他。 每天日落时分,顾明轩便会抽空看着远方的落日,回想那日与师弟在容山山顶的平和与静谧。不知师弟此时此刻又在做些什么,是不是也同他一样,正看着同一片日轮。 但这一等便又是三个多月,若不是想到七夕将至,顾明轩还没察觉,竟已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对师弟的消息就这么断在了前往西蜀,顾明轩心里的期待,终于渐渐的被不安占据。 这不安有一部分的确是源于师弟的姗姗来迟,更多的却是因为他不知自己的内力究竟修到何种地步。那次家宴之后端木极少来,便是三日一次的探脉,也很少对他说话。 虽不知自己修到什么程度,顾明轩却总觉得端木的眼神有些变了,这近几次探脉过后,端木总会似有深意一般的看他一眼。 他隐隐有种预感。也许他已等不到师弟来了…… 一直以来支撑他的无非就是这点期望,往往这沮丧的念头一起,身体都似失了气力一般。 ****** 自那日被顾明轩内力所震之后,端木自也是留了心眼,眼见顾明轩已在府中专心修炼了半年,按先前的内力增长来推算……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若是真放任他这么练上一年,到那时候一切就都是未知之数了。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端木漫不经心问出这话的时候,顾明轩坐在他跟前,正收起手整理着衣袖,听见这一问,动作明显的一滞,许久才放下手,垂下眼帘,低声答道:“没有。” 平日里端木府也未曾怠慢他,得这一答案一点不出意料,可端木见他那模样,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有亏欠,又问:“……那有什么心愿吗。” 原来还只是猜测,但听见这一问,顾明轩便完全肯定了端木真正的意思。压抑不住的绝望蔓延到心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强忍着脆弱,却还是先红了眼眶。 沉默弥漫在两人身周,往常来去匆匆的端木这一次却没有着急着离开,只是静静坐在他对面,等着他调整气息,等着他的回答。 “……我想。” 这两字一出口,话便又断了。端木轻叹着看向那低着头的青年,纠结,思忖。突然之间将他带到绝望跟前,却给了这一丝恩惠,或许还不如没有的好。 不知过了多久,那气息紊乱的人才深喘一口气,颤抖着开了口:“我想给师弟留一封信。” “寄往何处。” “……”顾明轩的身子有些发颤,眸子也泛着水汽,但仍是稳住了气息,尽量平心静气道,“与我的尸身一同入土。” 若是凌初如约来寻他,便说不定能读到,若他没有来,不过是无人知晓,也不见得自己自作多情。 闻言,端木垂眸,算是默许了。以顾明轩的脑子,这算是他最明智的一次决定,太过分的要求不会被允许,因此他只能提出这一个不贪心的请求。 又坐了片刻,端木才起身,问道:“别院可有笔墨?” 生怕再开口就会哭出来,顾明轩没有回话,却还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我晚上过来,你随意。” 抛下这一句,端木便转身离开了别院。 ****** 房内的书案上粗细不一的笔一直摆得整齐,顾明轩从柜子翻找出了积灰的纸张,吹了吹暗尘,在案上摊开,又取了墨块兑了些水,将松墨在砚台中圈圈打磨。 看那青丝一般的墨汁在清水化开曾是顾明轩最陶醉的时刻,哪怕身处风月楼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只要鼻息间的墨香一起,他便能感到不安的心沉静了下来。 但此时,他却是一边研磨一边落泪,自端木走后,这泪水便止不住的往下掉。夕照的日光透过窗落在书案的一角,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左手仍固执的磨着墨,右手不便,只能用手肘部分的袖子擦眼泪,手忙脚乱的,擦了这边,那边又湿润了。 用左手好不容易将墨备好,蘸了,提笔却停在第一个字,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开始考虑该同师弟说些什么。 师弟见到了这封信的时候,自己应该已不在人世,以这么一个已故之人的身份,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他并不想责怪师弟来迟,因为若师弟能见到这信,便是他真的来寻自己了。本来这世上之事,成与败就非人力所能左右,早或迟亦不过天意造化,只要他有这份心,他如约的来了,顾明轩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怨怼的。 写自己记得他的好,写自己这些时日的反省,又觉得篇幅太长,时限太短。 思来想去,看着那抹余晖沿着镇纸攀爬到宣纸,顾明轩眼中一黯,终于落了笔。左手使笔并不熟练,但好在连月来的左手用餐,多多少少锻炼了一些左手的能力。 落笔突然,收笔也是仓促,放下手中的笔后,顾明轩小心翼翼的对折了几番,将信郑重其事的收好。做完这些,天色已暗,顾明轩便没有动弹,在书案前端坐着静候端木。 闭着双眼,全神贯注,像往常修炼时一样,试图捕捉流淌在自己血脉中的那股力量。那一股无声无形的,甚至不受他本人控制与察觉的力量,在经络中静静流过。 他选择的并非坐以待毙,而是拼死一搏,虽然结果也许同样难逃一死,至少不会让他这数月来的努力像个笑话,走上黄泉路的时候,也不带遗憾。 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简直教他将一世的喜怒哀乐都一一回想起了。 他却不知端木就站在别院外,在他想着该给师弟留什么话的时候,端木想得却是他的问题。 留与不留顾明轩,其实只在端木的一念之间。数月之前,端木曾是存了心思留他性命的,但顾明轩的反应却丝毫不见领情,简直叫他心寒。想到现在对方体内留着一只情蛊尚且如此,倘若一日连情蛊也没了,岂非更甚。端木是一个生意人,向来操奇计赢,锱铢必较,他怎么想,也觉得将这么一个只会气人的东西留着毫无好处。 只是临了,偏又开始犹豫。 在别院外一站就是数个时辰,衡量的因素却早已是模糊了,此刻他有千万个理由要了顾明轩的性命,却只有一个理由让他犹豫至今——那便是,他不想。 月明星稀,夜已深了,却仍未打定主意。来看情况的琳琅已前来了好几番,见端木仍是站在别院外,终于有些沉不住气。 “教主!已是二更天了!” “是吗。” 见端木答得不紧不慢,仿佛对他的催促根本没经心,跟着他这么久,又何曾见过端木有失神的时候。琳琅也只能感慨一番,开导道:“教主何必如此纠结,若是真喜欢,便留下性命,在这端木府养下便是了。” 琳琅所说的他又何曾没有想过,端木府不愁这一份口粮,但端木真正在考虑的是,要不要留下这一个乱人心神的存在。 琳琅心思细腻,见他神色,便也猜到了一些,又道:“教主,情爱什么是人之常情,琳琅是觉得此事无伤大雅,但教主若是怕这人之常情乱了心境,那便杀了他,以绝后患。” “……若是苏谦呢。 “什么?” “若现在是你和苏谦呢。” 琳琅哑然。一向没脸没皮的他难得的红了脸,半晌才气鼓鼓的嘟哝:“这根本没有可比性。总之,杀与不杀尚能再议,比起那个,汲取内力才是当务之急。” 琳琅说得在理,听到这里,端木终于不得不点了点头。吩咐琳琅带着多余的护卫回去,端木迈入别院。 ****** “信写完了?” 听见这一问,顾明轩微微一惊,睁开眼,发现端木已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房内的屏风边驻足。随即两人的视线便一齐落在了书案上的信笺,顾明轩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声嗯。 端木看了看那正襟危坐的人腰板挺的笔直,与平时不大一样,不由一晒:“准备好了?” “……”顾明轩咬了咬下唇,过去的时间里,他为了平心静气的等师弟前来,尽量安安分分没有惹恼端木,但今日既被逼上死路,放手一搏也是无奈之举。 打定了主意,顾明轩撑着书案站起身来,毫无章法的便朝端木袭去,端木虽未料此举,略一惊慌,却也立刻截下他的一掌,抓着他的手腕,正要质问,却在他决绝的神情中也读出了些大概。 他想讥讽,心尖却像被拧了一般发酸,眼前这人,修习内力不过半年,没有拿得出手的一招一式,没有寸铁在手,甚至没有得力的右手。却被逼的要对自己反抗。 顾明轩在他走神时抽手,但他仍控不住体内这从未用过的内力,又是单手袭去,不出几招,便再次被端木稳稳截下。 “打败我?这就是你的打算?” 手心感受着对方经络中内力的鼓噪,端木歪着头,避开那手腕直直的盯着顾明轩的脸:“你有几分把握?” “没有把握。” “那就停手。” 端木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顾明轩却没有领会,固执的脸上掺着几分屈辱:“我已没有什么可以输了。” 顾明轩方说完,端木便是面色一寒:“好。”说罢,一掌便朝他胸前击去,顾明轩被抓着手腕无法阻挡,只能生生的受下那一掌。 “咳!” 那一掌绝非是普通的力道,虽不是为了夺命,却是打得顾明轩眼前一黑,胸前一窒,猛磕出血来,丹田的真气打乱得如同散沙一片,再无法成形。 一掌就打破了所有的反抗,顾明轩膝盖一软,瘫倒了下来,方才拳拳斗志就像个笑话一般。端木仍是死死扣着他的手腕,冷眼看着那只能跪在跟前的人,方才些许痛惜也不复存在,生平一贯秉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端木,此时已然动了杀心。左手扣着脉门,右手一把掐上了他的脖子,硬拉着他站了起来。 顾明轩的双脚没有气力,堪堪着地,手也被死死握着使不上劲,全部的重量全压在脆弱的咽喉,几乎要背过气去。 要死了,顾明轩心想。 不甘心的泪水从眼角落下,端木将他按在床榻之上,松开了他的脖子,一手仍禁锢着左腕,一手按在枕边,俯下身来。顾明轩的视线还因为缺氧而发黑,甚至看不清头顶的床幔,却清晰的感到对方的鼻息出现在颈侧。端木说,父亲就是被人吸尽气血而死,那会是怎样一种感觉,想到此处的顾明轩忍不住阵阵发抖。 一句话缓缓浮现在脑海,他不想死,他不想死,他不想死,不停的重复。 莫名的,他记起了师弟对他表露心意的那个午后,想起师弟那责怪的眼神,和不坦率的话语……想来就是那一天开始,顾明轩开始想对自己的性命负责,也许一开始的动机只是因为他不想师弟害怕,也不想再看到师弟责怪的眼神。 于师弟面前哭泣滚爬着逃走,从师父的剑下惊慌失措的逃脱,在端木的手中小心谨慎的苟活,可步步为营的走到今日,仍是……难逃一死。 他使出最后一丝气力抬起右臂朝端木抡了过去。 未料他会用上右臂,端木竟没有来得及避开,那甚至不是一拳一掌,可瞬间,那毫无章法却强劲的内力像洪水猛兽一般冲进心脉,若非端木及时退开了几步,恐怕要受重伤。 感到口中涌上一阵腥甜,还未尝到对方的滋味,自己却见了血,端木不怒反笑,想到顾明轩内力原来已精进到这地步,他更是迫不及待将它占为己有。 趁着端木后退的间隙,顾明轩的视线终于找回了焦点,他还没想出应对之策,脱身之术,便见端木擦了一把嘴角的猩红,带着异样的笑意猛袭过来。 还不及出手阻挡,两臂便瞬间脱臼,顾明轩痛呼出声,头发却被一把揪住,往身后拉去。端木抓着他的脑后发髻,拉扯着迫使他直直的仰起脖子。那因为难以吞咽而滚动了一下的喉结,在他看来简直是在邀请他咬破此处柔软的肌肤,连血带肉的吞咽下去。 剧痛从咽喉处传来,后仰着脑袋的姿势让顾明轩连喊都喊不出声,逐渐陷入绝望时见端木离开了一些。然后那满是鲜血的两片唇,带着笑意,覆上顾明轩的嘴,铁锈的气息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那他最害怕的血的气息将口中鼻腔全部占据,自己在流血,嘴里的是自己的血,想到这两点,顾明轩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终于双眼一翻,脑袋一仰,就昏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感官逐渐的消失,顾明轩像被抛进深潭之中,身体轻得像漂浮着,耳边突然轰得一声,隐约间仿佛耳边各种声响聚集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聒噪不已。 他动弹不得,发不出声,亦听不清那些声响,只捕捉到只言片语,带着回响,朦胧不清。 [上次一别,我还道顾公子怕是不会再来了。] 秋月? [去,下山给大表哥买两斤卤牛肉。] 师妹? [初儿精进不少,轩儿你也要齐头赶上。] 师父…… [来,都试试纳的新鞋子,小顾一双,小初一双。] 师娘。 “师兄。” 直至听见凌初的声音,顾明轩才缓缓静下心来,思绪也不再跟着耳边的声音飘来荡去。因为他知道,自己躺在端木府,殷红的血液一滴不剩的流出了体外,他不可能会听见这些声音,他现在……一定是死了。 在黑暗中许久,漫长到像过了好几载,好几次,顾明轩都觉得自己要醒来了,意识却立刻又被疲倦与虚弱剥夺。 死去,便是这种永远醒不来的感觉吗?这黑暗是无期限,无尽头的吗?是否父亲母亲,师娘,都在这里,是否死去的人就是这样被困在这黑暗中,找不到回到人间的路。 耳边的声音稀落了下来,顾明轩终于发现,那些只是记忆里所有人说过的话,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被挥霍一空,终于渐渐少了,身周安静了下来。 但时不时的,仿佛还能听见遥远的叹息,还能听见师弟的声音,说出“师兄”二字。 “师弟。”他试着回应,但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去了多久,光,终是透过了黑暗的帷幕,举起沉重的眼皮像花去了好几天,适应不了光线的双眼,睁开一条缝,又再次闭上。许久,才缓缓的再次打开。 随着转醒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耳边传来窗外的鸟鸣声,顾明轩才敢相信,自己没有死。 身周很暖,但鼻息间却有冰雪的气息。看向头顶陌生的床幔,顾明轩一愣,心中迟疑。 床边传来脚步声,停在床侧,见到那黑边的白色衣袖探入,撩起床幔,顾明轩大气不敢出,怀着一份惊两份惧,却是七分的喜悦。 当凌初将床幔掀开时,便见到躺在里头的人哭得像化掉的蜡烛一样,泪水在眼眶里闪闪的打着转,软得让人忍不住想戳两下。 “呜呜师弟——” 在此处守了两天,看着这人昏迷不醒的模样,自责来迟,自责始终找不到时机,凌初心里又怎会不曾想哭,只是这一点酸溜溜的感觉,在见到对方这番模样之后便再也找不见了。 “别乱动。”凌初侧身坐下,将挣扎着起身的顾明轩按住,拿衣袖擦干他湿漉漉的眼睛。顾明轩终于是忍住了眼泪,这才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痒的脖子,却只摸到裹得厚厚的纱布。 他又怎会忘了那一夜的骇人,但既然已安全下来,他还是决定先问师弟的状况:“师弟,西蜀之行如何,身上的蛊毒可解去了?”只是话刚问出口,便见凌初眸子低垂,一时不答,顾明轩便猜到了答案。 “本打算去寻钟离前辈的至交,西蜀的名医,只是原来那位名医也已仙逝。” 见顾明轩垂下两条眉毛,凌初伸手抚上他的额头,“不打紧的,钟离前辈的弟子们有为我打理身体。” 顾明轩怎能听不出这是些宽慰的话,心里愈发沉重。为师弟担心自是一回事,但更多的情绪却是自责。回想起来,若非不是他轻信了端木,师弟又怎会有此祸根。想必这些时日来,师弟正是因为带着蛊毒才不方便出面,但如今情急之下,仍是不顾自己安危将自己从端木府救了出来……顾明轩越想便越心酸。 “不说那些了。” 思绪流转之时,凌初已掀开一个被角,和衣便要挤进来。顾明轩原本就躺在床的里侧,见状又往里挪了挪,一张不大的被子下便容下了他与师弟二人。上床之后凌初似乎觉得碍事,着手脱去了外套,挂在床头茶几上。 他没有解开发冠,不方便平躺,便单手撑着脑袋侧躺了下来,不苟言笑的他脸上虽仍是没有什么神情,眼角却带着一丝温热:“倒是让师兄……久等了。” 包含着歉意的话语听得顾明轩心窝一热,忙摇了摇头,抬眼看了看那撑着头闲散侧卧的师弟,还想开口问什么,却先看红了脸,急急忙忙将脸埋进枕头里。 倒也不是想起了那些让人脸红的回忆,只是用他平躺的角度,看见师弟身着白色里衫,单手撑头,这么肆无忌惮望向他的眼神,顾明轩便感到心里一阵狂跳。 都怪师弟长得太英俊了,就算是没穿着平时那身装十三的衣服,依然帅到恶心。他自暴自弃的想。 这举动之前的神情变化自然没有逃过凌初的眼睛,埋在枕头里躲了一会儿,顾明轩才尴尬的抬头,又扫见师弟略有深意的眼神。 自小便顶着一张好皮囊,出门都会有姑娘投花的凌初早习惯被人这么看着。凌初毫不羞涩,冷冷一晒,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流氓。” “……” 简直是贼喊捉贼,顾明轩被骂得没脾气,脸上青白了一阵,才转移话题道:“对了,之前……听阿布杜拉说你……当任了武林盟主之位。” 虽然师弟的确是少年英才,但也未免太过年轻了,顾明轩抱着些许困惑,还未问出下半句,凌初已是了然,回答道:“武林盟主之位已空出许久,本就是为父亲留的,只是父亲一再推让。当选武林盟主,武艺自然是一点,但守住昆仑心法,保江湖河清海晏才是首要的原因,如今父亲年事已高,我只是子承父志。” 听到这里,顾明轩有些担心道:“可你身上的蛊毒还未解,如何能敌端木?这些人若是要天下太平,要河清海晏,为何自己不肯挺身而出,却只会将师父,将你推出去?”顾明轩虽不知详细,但也大致猜到十年前承天剑派一劫十有八九也是被这昆仑心法所害。想到师父,师娘所付出的代价,再想到师弟即将要面对的后果,不懂得心怀天下,顾明轩只是为此不甘。 见顾明轩也有这般激动的时候,凌初难得的笑了笑,空出的那手在此抚上他的额头,只道:“别多想了。” 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顾明轩简直觉得凌初在拿自己当傻瓜,想到一直以来他总是被蒙在鼓里,既委屈又不甘心。 “对了,你见过阿布杜拉了?” “嗯。”想到那男子带来的讯息给了他多大的希望,顾明轩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下来:“三个月前。在端木府家宴上。” 见顾明轩如此放松的态度,凌初直言道:“他是昆仑派新任掌门的首席弟子,虽说昆仑派与魔教交好为假,联手中原为夺回书籍为真,但也不可尽信。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顾明轩倒是没有想到,那时他处于最绝望的时日,听闻阿布杜拉是来为师弟传话的,早已把全部信任都投了进去。 但转念一想,他又稍稍安心了下来:“我。我没同他说什么。” “嗯。”凌初说着,俯下身来,在顾明轩的嘴角自然的落下一吻,“我们现在虽是在昆仑派中,这些时日,不要出门,暂且避避风头。” 蜻蜓点水般一吻后,凌初便撑着枕边打算起身,却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顾明轩有些诧异,垂眸一看,才发现被褥下凌初的腰间也被悉心的包扎过,心口顿时一阵钝痛。 “师弟。” “嗯?” 伸手攀上对方的袖子,顾明轩像攥着他才能放心一般,眼中尽是不安:“你如何打算?” 已几次三番的面对这问题,凌初终于不再回避。 “除了钟离门下,此次也有部分少林与丐帮弟子随我前来,昆仑派如今与端木交好,想必对方也不会立刻找上昆仑引起争端。时日还多,无须多虑,虽说无法正面迎敌,但总会有办法。” “师弟……”顾明轩唤了一声,却停了下来,欲言又止,终于问道,“饮了我的血,便能功力大增是吗?” “……”凌初不置可否,不大自在的转移了视线,而后忽然一愣,抬头一瞪,道,“你在想什么?” “我。我在想……这半年来修的内力,我愿意给师弟……” 他见凌初的神色已冷若冰霜,顾明轩越说越小声,但他不过是觉得这他不会用的力量,比起让端木夺去,倒不如拿来鼎力帮助师弟。细想起来,这权衡利弊也并无差池。 凌初的脸色阴沉,但没有出声,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听见叹息声的顾明轩怯怯的抬眼看他神情,却见他竟慢慢的勾起了嘴角,那一张冷冰冰的脸犹如冰消雪融,然后又一次俯下身来。 在两人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时,凌初才眉目带笑道:“师兄原来对师弟这般没有信心?” “师弟。” 见师弟这么故作优哉游哉的模样,顾明轩莫名的觉得心酸极了,只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他也知道师弟一身正气不屑此法,但他也不过是害怕师弟出事,这就像师弟会担心他,一模一样的心情。如今两人虽然得以重逢,但若是被端木找到了,又该当如何。顾明轩觉得自己已承受不起第二次生离死别了。 见对方红着眼抿着嘴的模样,那点心思凌初早已看得通透,只是一来他身为武林盟主做出此举与魔教无异,二来,他的师兄不知,此法采血后,即便有幸不死,也是元气大伤折寿二十年。 “即便我受制于蛊毒,有钟离门下和丐帮少林这些名门弟子的协助,对付端木也不成问题。更何况,还有爹呢。” 宽慰着,凌初轻轻将他搂入怀中,“爹已在路上,过上几日,便该抵达昆仑派了。” 感到师弟将他搂紧,顾明轩终于是忍不住埋在他的衣襟前淌下泪来:“师弟,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扛着,我很害怕。” “我知道。”凌初一面答,一面用五指梳理着师兄未束起的长发,如今将人搂在怀里,那装出来的悠闲自然也是消散了,凌初眼神只显露出凝重。 在端木府救下师兄那日为求带走师兄以及趁早脱身,顾虑着护法折回,这才会叫端木伤到。伤得不重,他也不担心难敌端木,只是这蛊一旦发作,简直摘胆剜心,实在是让他全然无力还手。 而偏巧能敌端木的,或许这中原武林中也只有自己了。 他比谁都清楚,师兄的担心不无理由。 第三十六章 两人又叨叨嘘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片刻,衷肠诉尽,顾明轩才终于是又一次睡了过去。睡了半个时辰,凌初起身的动静让他微微转醒,半睁开眼,便看到凌初雪白里衣下挺得笔直的背脊。凌初拿起一旁的衣裳披上,一丝不苟的束上腰封,做完这些,才回身落下一吻。 “我还有些事,一会儿钟离门下的弟子会来照顾你。” “嗯。”顾明轩含糊得应了一声,气血尚虚,仍是困乏,便再次睡了过去。 或许是翻身之后姿势不对,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口水流了一枕头,湿了半张脸。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屋内一扫便见房里多了个陌生的少女。 少女容貌清秀,梳着甜美的垂桂髻,身着一件淡雅绣着水仙的轻纱襦裙。顾明轩只愣了片刻,便记起了凌初离开前的话,可钟离老神医生前有幸还见过几次,是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顾明轩怎么也想不到凌初一口一个的钟离门下,会是个妙龄少女。想到那难看的睡相全入了少女的眼,顾明轩顿时窘迫极了。 他是头一回见这少女,但对方却是亲手替他诊脉包扎过,早熟络的很。见他醒了,便立刻去屋外端来了温着的药。 “快趁热喝了吧。顾少侠。” 顾明轩还是头一次被叫做少侠……也许对方当自己是承天剑派大弟子,武林盟主的师兄,武艺必定不凡。 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脸上难掩尴尬神色,少女却当他是怕生,立刻坦率的自我介绍起来。 “我是钟离先生门下的弟子,骆如彤。” “……有劳骆姑娘了。”药没下肚,顾明轩心里已将凌初腹诽了一万遍,你特么就知道说钟离门下,钟离门下,后面加一个钟离门下“骆姑娘”会死吗! 一口气将苦药吞咽完,顾明轩苦得皱眉咂嘴,却还是立刻抿了抿嘴,问道:“骆姑娘,你可知师弟去做什么了?” 骆如彤笑容甜美,接过空碗答道:“凌盟主应该是同师姐们在一起吧。” 行。又多出一帮师姐,这么说来凌初这三月来一直跟一群妙龄少女们厮混在一起,想到这同时自己却在端木府天天苦守,顾明轩难免有些吃味。 骆如彤哪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凌盟主本就要靠大师姐每日针灸压制蛊毒,加之前几日与丐帮弟子一同去端木府救人又受了伤,现今可都是每日三贴得服着药。” 听到此处,顾明轩才终于是不再多想,毕竟,师弟这半年来受的苦不比自己少。退一万步说,凌初这个木头,将他丢在一堆妙龄女子间,也不过被他一口一个钟离门下的喊。 骆如彤收了药碗,又在床沿坐下,检查顾明轩颈上的伤口,发觉那不大的伤口已开始脱痂后,便着手将纱布拆了。 面对骆姑娘如此细致的照顾,顾明轩唯有一再道谢。 收拾着纱布,原本显得很开朗的骆如彤也笑得腼腆起来:“钟离门下弟子,提壶济世救死扶伤,皆是应该的。何况顾少侠还是凌盟主的师兄。” 趁着大夫在前,顾明轩便趁机问道:“敢问骆姑娘,针灸之法可有作用?师弟的蛊毒可有法子解得?” 骆如彤咬了咬下唇,露出难办的神情,但没有隐瞒:“如彤不知,但听师姐们说,蛊是极为认主的,唯有下蛊之人才能将它引出。恐怕针灸也只是压制。我等又学艺不精,远不如师父,若是强行取出,恐怕会伤及凌盟主的性命。” 虽已料到,但真正听到一锤定音的话,顾明轩还是绝望得有些发懵。师弟若是有不测,那他性命真正是被自己生生断送的。 傍晚时分骆如彤去取了饭菜来,两人对座边吃边聊时,顾明轩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回头便看到师弟拎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 “啊,凌盟主。” “骆姑娘。” 与骆如彤打了招呼后,凌初便坐到顾明轩身边,神神秘秘的将纸包亮了出来。 “什么东西?”顾明轩伸手摸了摸,在这冰天雪地的昆仑山上,难得还是温的。 “你的鼻子都废了?” 凌初还是一如既往的嘴不饶人,顾明轩提醒之下,这才靠近些后知后觉的耸耸鼻子,便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浓香,顿时觉得嘴里的青菜萝卜如同嚼蜡。 昆仑派弟子多数也是清修茹素,饭菜皆是粗茶淡饭,凌初原来是托人去山下带了一块羊肉,给伤患补补身子。顾明轩大喜过望,急忙打开纸包来,与骆如彤一起分享。看着顾明轩大快朵颐,凌初虽还是那债主般的冷脸,心底却其实暖暖的,开心的不得了,嘴角也不禁扬起些许弧度。只是视线一转,看向对方那一直无力垂着的右手,心疼与懊悔的感觉便又回来了。 这块肉凌初也不是白白喂的,用过晚膳后便支开了骆如彤,关上房门准备开始用餐。顾明轩犹不自知,吃饱喝足后仍在满足的拍着肚皮,突然被从身后抱个满怀。 “呃?” 还未等对方出声质疑,凌初已一个打横边抱着自家师兄放到了床上,一个多余动作也没有。 枕侧被凌初压的下陷,自下而上的角度看着师弟那英姿勃勃的容颜,虽然时隔半载,顾明轩却仍是立刻记起了在容山山顶的时日,脸上顿是羞红了一片。 如饿虎扑食一般盯着自家师兄的脸,但毕竟出门在外,可供换洗的衣裳不多。未免麻烦,凌初没上来就直入主题,而是板着一张脸,一手撑在枕边,一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封,将外套脱下。 见师弟脱下自己外袍的举动,又一直被这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顾明轩感到后脊窜过一阵酥麻,简直感到被师弟用眼睛上过了一遍。 “师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凌初这一投喂过后,顾明轩记着他的好,将他存心戏弄的那些事抛到脑后,有些千依百顺的。 况且,事实证明,顺从与否对凌初来说没有差别。 见他这么霞光满面的唤着,凌初哪里还按捺的住,几下便将师兄的外套衣带解了开,伸手探进衣襟,隔着里衫的衣料揉捏平坦胸膛上的小点凸起。察觉那羞红的耳根又赭了几分,凌初低头吻在那半启的嘴上,手顺延而下,凌乱了衣襟,松开了腰带。 感到敏感的口中让师弟扫荡了几番,顾明轩没几下就被吻的迷迷糊糊,直到师弟微微起身,抬起他的腰一下子脱去了亵裤,那凉飕飕的感觉才让他微微回了神。即便没有打算要反抗,他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想合上双腿,凌初却没有让他如愿,抓着脚踝就轻而易举的将他两腿分的更开。 与记忆中那么多次一样,开始还阻挡着手指进入的入口,不消片刻便让凌初开垦的柔软濡湿。 师弟的火热从后面开始准备进来时,顾明轩上衣还只是外衫凌乱,那雪白内衬衣襟更是把上身包裹得一丝不漏,下身却已是光裸,雪白的臀瓣在反复搓揉中微微发红。充分扩张的后茓感到紧贴的火热,战战兢兢的收缩着,凌初微微俯身,吻了吻颈项的伤口,又一口咬在那衣襟遮蔽下的锁骨,交合处同时却不偏不倚的刺激到那最脆弱的地方,顾明轩忍不住后弓背脊,叫出声来。 感到那后头愈发紧致,而师兄这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更是让他觉得血液沸腾,更是将狭窄的内壁挤的密不透风,凌初缓了口气,才得以余力揉了揉那两瓣臀肉,拍了两下:“师兄叫得这般大声,也不怕被这昆仑山上清修的弟子听了去。” 为避人耳目,这客房位置偏远,应当是不会被人听去的,但顾明轩哪里晓得,听师弟这么说,信以为真,连忙捂上了嘴,将呻吟堵死在里头。凌初的脑子也算是人中翘楚,但偏就是喜欢欺负脑子不够用的师兄,每次见他傻乎乎的正中下怀,都油然而生莫名的快意。 又揉了一阵子臀瓣,感到后面开始接受自己的入侵,凌初俯下身,抓了手腕压在枕边,也不顾自家师兄没了遮挡惊慌失措的样子,便是一番抽动。 开始还尽力咬着下唇强忍住呻吟,在连番抽插顶撞之下顾明轩原本就薄弱的意志力哪里还受得住,第一声轻哼出声后,想到会被人听去,顾明轩又试图忍下,结果便是接连支离破碎的呻吟不断的溢出。 顾明轩如今住的是昆仑派的客房,床铺原本就不是多么坚固,随着两人的律动更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在承受着身上的冲击时,这动静听在耳中尤为难堪。 承受不住洪水猛兽般吞噬理智的快意,又被压着手腕,顾明轩只能死死攥着手边的床幔一角,被激到那处时,一个用力,便将系好的床幔散了下来,掩了那大半旖旎春光。 第三十七章 或许是考虑到顾明轩身体仍是虚弱,从来也不会节制只顾自己痛快个够的凌初这一次却反常的,与他一同攀上极境之后,休息了片刻,便退了出来。 凌初看来对这昆仑派中已是十分熟悉了,随后便亲自去打了水帮他清理。 难得的没有被弄到精疲力尽,被打理干净后,顾明轩也缓了过来,舒舒服服的靠在师弟身边,握着凌初的佩剑细细打量着。 “师弟。”顾明轩摸着光秃秃的剑柄,想起以前悬在这里的靛色珠玉,喃喃道,“你的剑穗子不见了。” 凌初此时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整个人也是冒着水汽似的,一面抚着师兄同样未干的长发一面拿着一本书细细看着:“没有留意,不知何时遗失了。” “在看什么?”放下剑柄,抬眼看看靠坐在床头的师弟,顾明轩问道。 将视线从字里行间移开,凌初垂下眼帘看看仰躺在边上的师兄,答道:“没什么,昆仑派的基本剑式。”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口吻却是宠溺。 说罢,便又看向手中的书卷。 凌初自小便对武学十分醉心,尽管手上这本只是昆仑派入门弟子的基本剑法,但仍是看得专注,对他来说,剑法没有精深粗浅,只靠人运用。 看了好一会儿,觉得坐姿不对有些酸痛,凌初腾出一手押着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却无意间看到自家师兄就这么仰躺在身侧,有些失神的,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那傻乎乎的模样,饶是凌初也忍不住弯了嘴角:“我就这么好看?” 听见这话,顾明轩红了红脸,回过神来的瞬间,眼中却是闪过一丝与气氛完全不和谐的忧虑。 如此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越是甜蜜,越是不安。 凌初也敛了笑,那一瞬两人几乎是同时想道,如果以后的日子也是这般平静就好了。 见师兄又习惯性的侧脸埋进枕头藏起脸来,正巧他也眼睛酸痛有些乏了,凌初便放下手中的书,拢了拢被子,吹了烛火,便躺了下来。 “睡吧。” 凌初头刚贴上枕头,便感到身侧的人动了动,竟是贴上来吻了自己一下。还未见过师兄如此主动,他诧异望过去,便就着透进纸窗的月光看到对方闪着微光的眼瞳。 而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抬手,将对方搂紧了。 在师弟的特别照顾下每顿有肉,不消几天,顾明轩被喂的红光满面,恢复了气色。虽说昆仑派并非熟悉的地方,足不出户也实在是让人闷得慌,但好歹是在师弟身边,跟在端木府的心情自是截然不同的。 要说有什么不满,就是师弟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不到饭点不出现。但想到如今师弟位高权重,又大敌当前,顾明轩心中还是体谅的。 骆如彤诊治不好他的手,以为是自己入门时日尚短,便请来了她的两个师姐。一个是她的堂姐骆云清,另一个则是大师姐郑思凉。这三个大姑娘整天就是在顾明轩房里学术探讨这手伤的诊治,作为被研究的对象,顾明轩也乐得有人陪伴,何况这三个姑娘是当时随师弟一同前往西蜀的,听她们谈起师弟那些日子发生的事,也是种消遣。 这半年来的事这才渐渐在眼前明朗开。 凌初三月前前去西蜀,得知了神医仙逝之后,便没有逗留,立刻移步到了昆仑派。只是端木府中即使端木离开府中,那教中护法琳琅也是一步不离,长期坐镇,让凌初着实无从下手。 那一日也是线人来报,形势危急,莽撞领了几个乔装打扮的丐帮弟子便进府救人, 三个少女不知顾明轩与师弟的关系,言语间互相调笑,虽都未言明,却竟似是三人都倾心于凌初。顾明轩起初还有些不高兴,但渐渐的想到师弟待他是如此推诚相见,真心实意,便也不庸人自扰了。 再想想凌珊,上山是屁点不大,也一口一口大表哥~(心),转过身喊自己大师兄就是板着个脸,便也知道凌初的女人缘是有多好,简直上吃期颐老妇,下吃垂髻之年。 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羡慕。 过了约莫七八日,三人还是未能治好顾明轩的右手。虽然绘画可算是他仅剩不多的兴趣,但若是真的无法治好,也没有法子,更怨不得人,只能当做老天给他的一个教训。虽然少女们仍未放弃,顾明轩却是已不抱希望了,因此在三人你一句我一言讨论着经络的时候,便不由的有些走神。 意识游离之时,忽然远远听见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而后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终于让他彻底回神,当是师弟回来了,大喜过望,回头看到的却并不是师弟。 “你是何人?”见来人并非凌初,容貌陌生,骆如彤与她的两个师姐有些警惕。 顾自推门进来的男子没有急着回答,在房内扫了一圈,直至找到了顾明轩,才和善的笑了一笑。 “啊……” 距离唯一一次的见面已过去了三个月,若非这身形太过高大唤起了他的回忆,顾明轩说不定已认不出这人了,阿布杜拉!未免误会,他忙出声制止道,“他是师弟的朋友。阿布杜拉公子。是昆仑派掌门的弟子。” “凌盟主的朋友?”从未见过此人,骆如彤仍是不大放心,看着顾明轩求证道。 顾明轩想了想,凌初对他心存罅隙,便也不能确定算不算是朋友,但仍是点了点头:“师弟曾托他为我往端木府带过话。” “顾公子。”察觉到了被怀疑而一直没有急着出声的阿布杜拉终于开了口,“也没什么事,只是听闻你在此,便过来看看。” “……”闻言顾明轩心下一乱,端木与阿布杜拉也相识,亦不知他会不会将自己的行踪告知。师弟曾说阿布杜拉非我族类,想必不是毫无理由的。 阿布杜拉本就是昆仑派中人,自然不会在这里生疏,径自便捋摆在顾明轩身边坐了下来:“听闻顾公子受了伤,不知好些了没。” 问话间,阿布杜拉已困惑的看向颈间,颈项的伤口顿时像火灼一般,顾明轩未来得及伸手遮蔽,阿布杜拉已伸手阻拦了他试图遮挡的手。视线一相交顾明轩便是一阵惶恐,顾明轩分明看到阿布杜拉眼神透着疑惑,微微皱着眉,显然是在思考伤口为何会在这里。 有端木一个事情已是如此混乱,若是采血之法被更多人猜透,还不知该引起什么风波。 好在阿布杜拉暗自思忖了片刻,终于是没多问,也松开了顾明轩的手,转移话题道:“如今昆仑派与魔教佯装修好,想必端木府不会立刻寻到这里,但凌盟主行踪尚且得隐蔽,想必顾公子也只能终日躲在这房里,定是闷的慌。不如往后,我有空便带些小玩意来,作陪陪顾公子。” 听闻这善意,顾明轩戒备便也少了一些,对自己之前的多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怎么好如此麻烦阿布杜拉公子。” “诶,在这儿我是主您是客,理应尽宾主之仪。还有,咱们西域人不兴一口一个公子相公的,只管叫名字便是了。” 寥寥几句更见对方为人坦率,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兮兮的骆姑娘也忍不住缓和了脸色,掩嘴笑了。顾明轩心中亦是愈发好感,便也报以一笑:“那你也别叫顾公子了。” “阿布杜拉是我的名,既然如此,我便也以姓名相称了,明轩。” 中原人毕竟大多内敛,被如此亲昵的直唤名字,顾明轩倒不习惯了。好在姑娘们在旁接了话,不容易逮到一个西域人,好奇的姑娘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问,阿布杜拉也乐得一一介绍。 聊得尽兴,时间过去也是不经意,到了饭点凌初进门来,见屋里过年一般热热闹闹的,也是一怔。 “呀,凌盟主也来了。”阿布杜拉笑道。 “师弟!”见师弟来了,顾明轩双眼放光,几乎是立刻屁股离了座,迫不及待的上去看他带了什么好吃的。 只是凌初今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盯着看师兄得到美食的雀跃神情,交出了手上的纸包之后,只是将他往边上推开了一些,顾明轩有些不解的抬头,却见凌初的侧脸从眼前经过,脸上带笑,话语却没什么笑意:“你怎么也在此。” 见师弟不高兴了,顾明轩哪里还有心情看手里的美食,见他目不斜视的投向阿布杜拉,这不友善的话显然是对对方说的。 阿布杜拉似乎天生少一根筋,被这么盯着也没自觉,又是爽朗的大笑:“本只是来看看顾公子就走,谁知道这儿还有三位姑娘,陪姑娘们聊天就忘了时间。” 两位略为年长的师姐都察觉了气氛有些异样,年幼的骆如彤却没有认知,也笑道:“阿布杜拉说了好些西域的趣事呢。”见没人搭理,她还想细说,却被堂姐骆云清捅了一下,话被打断了,少女却还是一脸莫名。 骆云清站起身,便也拉起了黏在凳子上的堂妹:“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去用晚膳了。”说罢,忙与郑思凉一起,扯着还没会过意来的小师妹一起往门外走。 凌初没有说什么,那带着一丝寒意的目光却缓缓移动,直至与三个姑娘擦肩而过,才移回到阿布杜拉的身上。 “那么我也该告辞了。” 也不知是不知趣的人终于开了窍,还是被姑娘们提醒了天色,阿布杜拉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凌初脸色阴沉却未说什么,阿布杜拉离去前还火上浇油了一把。 “那么我明日再来看你,明轩。” 瞬间,凌初那刀子般的眼神便移到了顾明轩的身上。 “呃……”顾明轩觉得阿布杜拉并不是坏人,但碍于凌初在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尽量压低声音道:“……嗯。” 随着房门再度开启闭合,半刻钟前还热热闹闹的房里已是死一般的安静,顾明轩绞着拴着纸包的细绳,刚想问要不要吃东西,一直紧绷着神经站得笔直的凌初却像是卸下了什么包裹一般,长叹了一口气。顾明轩在意得很,还待要问,凌初却一言不发,揉着额头就在眼前经过。 这时,顾明轩才知道师弟其实并非在生气,他是在烦恼。 第三十八章 顾明轩忙将手里的食物放在桌上,几步追着他走到床边,见他靠在床沿闭目沉思,便也挨着他坐下,开口得态度诚惶诚恐的。 “师弟,你怎么了?” “……”凌初停下了轻柔太阳穴的动作,偏头看看师兄,一时也不知如何说起,只得道,“没什么。” “师弟,我想知道……”见他如此,顾明轩非但不避,反而追问。 凌初看了看师兄认真而急切的神情,想起这从头到尾发生的事。归根到底,师兄毫无戒心自是一点,可父亲采取的蒙蔽态度又何尝不是最大的责任?要瞒过他人,先瞒过本人,摆上无冬金桔,拿走蓬头雪莲,虚构了平凡身世,父亲为了藏好师兄可谓下足了功夫。可正是因为做足了功夫隐瞒,当灾难真的来临,师兄毫无所知,不闪不避,迎头便撞了上去。 这又岂能是师兄一个人的过错?在这之前,他卧在后院那草滩上质疑自己,却是连保护自己的想法都不曾有过。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好责怪的,一个真正的寻常人又如何会有这过多的杞人忧天。 凌初心想,与其说是师兄,不如说是自己与父亲一手导致的现今的结果。 “师兄,是些很枯燥的事,你真的要听。” 听凌初松了口风,似乎肯讲,顾明轩立刻点了点头。看着凌初缓缓躺下,他便趴着蹬了鞋子,爬到了床的里侧。 “这昆仑派素来也不曾与中原武林打过交道,昆仑派与我联手是在三月之前,如此主动来相交,一来是为了被夺去的心经,可剑派中死伤无数,无人能与端木雅抗争;而其二,则是因为端木雅在昆仑山下盘踞,自立门派,长此以往名震西域的昆仑派迟早沦落到要看端木雅的眼色行事,变得名存实亡。想必昆仑派这才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联手中原门派,一同剿灭昆仑山下这端木一手建立的寒露教,再夺回藏书。” 顾明轩听着这些自己决想不到的事儿,师弟款款道来,皆是条理清晰,且十分在理。心里对师弟又是钦佩极了,但仍是没有抓到重点。 “但昆仑派的目的仅仅是自保吗……”凌初这话说得似是不确定,却已摇了摇头,“不是。这些藏书对昆仑派来说一文不值,昆仑派作为昆仑心法的源头,他们想夺回昆仑心法的心,比任何人都要迫切。当年若不是昆仑派先行出手,你父母也不至于在西域遭致如此境地,外逃中原。之后,谁都知道那昆仑心法的秘密藏在我们承天剑派,只是碍于中原武林人才济济,昆仑派才不敢妄动。又或者……” “十年前的事就是昆仑派的人做下的,这种事情当时说不清楚,现在又谁能晓得?”说到此处,凌初难掩激动神色,眼中的星辰微微跳动。 “……”顾明轩没有回应,师弟所说的十年前是指的什么事,他也是知道的。那是在师父带着师弟出行会老友时承天剑派的大劫,无数奋起反抗的弟子与师娘一同丧生。记得那时他年纪尚小,哪里见过这血海炼狱一般的场景,没挺多久便晕了过去,恐血的毛病也是那时落下的。之后,也不知是哪位师哥将他藏在了柜子里,才幸免于难。 匆匆赶回来之后师父便性情大变,遣散了生还的弟子们,承天剑派便也就如此在江湖上渐渐退隐。 现在想来,那时看到生还的自己,师父究竟是什么心情,是不是想,毫发无损的自己……才是真正该死的那个?顾明轩不敢想。他不敢想自己就这么毫无自觉的踩踏在师父的伤口上,终日在他眼前晃荡,无忧无虑的生活了这么多年。 “虽说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仍是觉得……当然,昆仑派不能让寒露教一家独大,却也并非就代表他们希望我击溃端木雅。……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如今我身中蛊毒,处于劣势,他们才如此相助。归根结底,只是想要制衡双方罢了。昆仑派一直在怀疑师兄为何会被端木软禁,阿布杜拉作为新任掌门门下大弟子,此番前来也定是为一探虚实。” 这话是师弟说的,想到对方的脑子一向比自己来得好,顾明轩自是全部相信的,咬了咬下唇,便喃喃道:“……我懂了。” “只是如今我等寄身昆仑派,既不能撕破脸皮,也是避不得。我担心迟早有一日,昆仑派的人与端木一样想通这个中缘由。到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顾明轩埋下头,指尖抠着床沿,回想这几日的清闲甜蜜,却全成了苦涩滋味。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给师弟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那原本一身傲骨,戒骄戒躁的师弟,却因为他几番皱眉叹息,心智仿佛老了二十岁。 房中又是安静了片刻,凌初才微微偏头看了看身侧弥漫着负面情绪的师兄,推心置腹将他所想的事也猜了个大概,凌初无奈的伸手揽过,不再纵容他游思妄想。 “别胡思乱想。” “师弟,你心里一定也觉得我是个麻烦。如果不是为了这什么江湖大义,你也想撒手不管……是不是?” “不是。” “……”骗人,顾明轩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在叫嚣,却听见凌初再度开口。 “不是为了江湖大义。” 凌初半垂眼帘,更像是对自己说话,喃喃道,“若是一本藏书,我想我会交出去。” 就因为不是一本书。 听懂了这言下之意,顾明轩心中百感交集,明明该是自责的心情,可下意识伸手贴在脸上,却感到脸阵阵的发烫……也许是因为师弟平日里特别冷淡,每当说这些,都让他觉得格外的动人。 心口传来熟悉的绞痛,他已习惯了,这痛对他来说,是自己对师弟心意的讯号。他仍是不知情蛊之事,只道也许大家都是这样,想到所爱,便会心痛吧。 可为什么?为什么总是像那天午后,他一说出些好听的话,自己就会毫无防备的中招。 顾明轩也不懂……因为师弟生的英俊,又年少有为吗? 还是因为,这自打记事以来,开心,不开心,愉快,不愉快的回忆,早已交织交缠,编了一张让人无处可躲的网。 越想便越是动情,顾明轩红着张脸,撑着床沿,探过身去,察觉到这一点的凌初微微偏过头来,四目相对之后,四片唇便自然而然的贴在了一起。尽管有些惊异于师兄的主动,凌初仍是抬手固住了对方的腰,两人一同倒下,一个翻滚便到了床的里侧。 若是一本藏书。 将书丢给愿抢愿夺的人,然后随师弟一起回到中原,过从前的日子。 想想这真是件幸事。 ****** 早听闻师父也在来昆仑派的路上,过了几日,果然师父带着凌珊抵达昆仑派。听凌初说,自与端木交手以来,师父身体便不是太好,而且情绪也仍是不稳,便隐瞒了自己在昆仑派的事以免发生冲突。阿布杜拉又来了几次,果然如凌初所言,房中没有他人的时候,一直旁敲侧击顾明轩之前在端木府发生的事。顾明轩却学聪明了,言语之间,早将阿布杜拉带到另一个方向去了:将自己关起来,是因为端木是个短袖! 给了许多暗示之后,阿布杜拉也猜到了他言下之意。想到那日家宴,端木待顾明轩那透着危险气息的关心与调笑,似是有模有样,但仍有些将信将疑。终于有一日,阿布杜拉直言问道。 “那么明轩你身上这许多的伤……?” “端木的目的只是折辱,而并非钟情于我,因此行事十分粗鲁……每一次,不见血是不会罢休。” 顾明轩说完便急忙低头,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说出这种话,哪怕是假的,也憋屈得他脸都绿了。 阿布杜拉当他的反应是被自己逼着说到了难言之隐,当下也面露愧色,有些自责道:“抱歉,我不该多问。” 那之后,阿布杜拉似乎是确信了这点,也极少再来访。顾明轩心里有些欣慰,想着这也总算是为师弟做了些什么,帮上了点忙吧。 解决了这边的麻烦,顾明轩原本心情还是有些轻松的,师父来到昆仑派后也不知安置在何处,过了两日,他见到了多日未见的凌珊。少女比起半年前已成熟了许多,脸上带着些许以往不曾有过的忧愁。 毕竟也是相处数载,分离半年再度相见,凌珊也是激动不已,进屋来拉着顾明轩便跳个不停:“大师兄!真的是你!” “师妹……”顾明轩虽然也是喜悦,但不知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心里还有些慌乱,“你。你怎么知道……” “是大表哥说你在这儿。”凌珊原本还是喜气洋洋的,提到凌初之后便有些变了脸色,拉着顾明轩在房内的圆桌旁坐了下来。 “大师兄……大表哥那次带了你去哪里?为什么会弄得如此狼狈回来……” 想起两人躲在容山山顶之事,顾明轩眉梢微微一挑,还没想到如何回答,凌珊已顾自说了下去,言语间尽是心疼的口吻,“你知道吗……大表哥这一尘不染的人,是用剑支着才勉强爬回剑派来的,满身泥污。回来之后,昏迷了一整天才转醒。大表哥都这样了,师父也不管不顾……如今大师兄在昆仑派,大表哥却要我瞒着师父……大师兄……你,师父和大表哥这是怎么了?师父一向都待我们很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要加害你呢?” 原来凌珊还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一来顾明轩就更不好开口了,为难了半天,只说出一句:“师父也有他的苦衷。” “……那大表哥呢?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愁容不退,凌珊满腹委屈,口吻已隐隐带了些哭腔,“以前的大表哥虽然也很寡言,却从不会瞒着凌珊什么,如今却是什么都不说,越来越不拿凌珊当表妹了。” “……怎么会呢。师弟常挂念师妹呢……”顾明轩还未来得及替凌初辩解什么,凌珊已是掩面哭了出来:“那女人一定是对大表哥说了凌珊的坏话。” 什么女人。 顾明轩一怔。 第三十九章 什么女人。 顾明轩一怔,脑海里将钟离门下的三个女子过了一遍,但这连日相处下来,从未发觉凌初对她们三人有逾矩之举。 “凌珊,你在说什么女人?” “还不是那个于孟秋咯!师弟当任盟主之后她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显然是冲着盟主夫人的虚荣来的……也不知大表哥怎么就看上了那个女人,如此阴险,恶毒。”凌珊的双眼都哭红了,平日里虽然诸多嫌弃,顾明轩毕竟是同她生活了十年的大师兄,这半年来的委屈对着熟悉的大师兄自是毫不遮挡,全数倾诉,“这等来路不明的女子,不知大表哥怎么就能着了她的道。凌珊对大表哥只是孺慕之思,也不知成亲之后那女人吹了什么枕边风,竟叫大表哥疏远凌珊至此。” “……什么?”顾明轩花了许久才从震惊回过神来,一字一顿道,“凌初……成……亲……了……” 凌珊擦了擦泪,有些困惑问道:“这么大的事,大表哥没有同师兄说过吗?” 没有。 凌初从来没有说过这事……而让顾明轩最震惊的……正是师弟竟对他只字未提。他本以为凌初待他已是和以前大不同了,再复杂的事,他也愿意耐心的慢慢解释给自己听。可这件事,师弟竟只字不提。若是有什么就里,苦衷,只要师弟愿意解释,他都会相信,而现在竟落得要从师妹口中得知,顾明轩就像毫无防备的被击中一般,长久的愣在了那儿。 而同时,顾明轩这才明白,为什么三个钟离女弟子明明调笑间都是倾心于凌初,却始终没有主动献过殷勤。本来以为三人是矜持腼腆,如今想来,却是三人女中英杰,不甘做凌初的侧室罢了。 “那女子……”愤怒让扶在桌沿的手有些发颤,顾明轩极力稳着声线,问,“……是什么来历?” 话音未落,房门外突然传来一串健步如飞的跫音,随着两声巨响,被推开的房门撞在摆设在旁的茶几上,惊得两人忘了说道哪里,齐齐回头。 站在门口的老者,鹤发松姿,直眉怒目,不是师父还能是谁。 “师……师父。” 一眼便扫到师父手中的剑,顾明轩几乎是“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凌珊也是大惊失色,慌张不已。 看了看房中二人,凌掌门一时没有动手,沉默了片刻,只是开口道:“轩儿……随为师过来一下。” 顾明轩有些犹豫,看看凌珊,却见师妹隐隐对他点了点头,似是在暗示他可去,她会想办法。而所谓的办法,顾明轩怎么想都只是去找师弟罢了,突然便觉得心累。 他不知该不该就这样仰仗着师弟一步步走下去,即便经历了风雨,即使走到了尽头,等待两人的又该是什么复杂的关系?在师弟美满的家庭里,自己又该立足何处……? 跟着师父走出房间后,师父回身一记指风就将盘算着小心思的凌珊定在了原地,也替顾明轩彻底断了胡思乱想。 真不知是不是该同师父说声谢谢。 一路浑浑噩噩的跟着师父往山上去,从郁郁葱葱的景色走到冰雪未融的境地,师父在前头一言不发,这对父子身形举动都相似的很,顾明轩跟在后头,走着走着眼前便开始晃神,仿佛见到那天在容山,师弟那黑发高束,提剑在他身前行走的飒爽英姿。 心情很矛盾,却没有时间理一理,只能一步不离的跟着师父。直至行至山崖边,一前一后的二人才停下了脚步。 “轩儿今年也二十有一了吧。” “……师父记得没错。” “为师自然是不会忘……”鹤发老者回过头,背对着顾明轩,握着剑负手而立,对着崖边云卷云舒长叹了一口气,“那是因为,你父亲就死在那年。” “……” “为师有几件事想要讲给你听。其实这些事本该早告诉你了,但为师却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明轩听着师父这无奈的口吻,想起这二十年来师父的谆谆教诲,点点滴滴,心中也是一痛:“师父请讲。” “你的身世,想必初儿也同你说过了……凌家祖上便在容山自立了承天剑派,而叶家则在容山下做了三代的镖局,两家是世交,我与你父亲也是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即便后来叶家举家迁往西域,书信往来也未曾间断。书信间,你父亲从来言无不尽,拜入昆仑派,与你母亲的结识……甚至误打误撞发觉自己体质奇特习得了昆仑心法。都从未隐瞒。” “……” “犹记得,为师当时劝他应当小心对待,切勿声张。可纸包不住火,未出半年,事情败露,你父亲便携妻,逃到容山。” “两人能逃到容山已是不易,可怜你怀胎十月的母亲,身受重伤,产下了你,便撒手西去。你父亲虽只是轻伤,但难受丧妻之痛,原本温煦明朗的青年性情大变。他从你师娘怀里将襁褓中的你夺去,转身便往容山山顶而去。” “为师立刻追了上去。当时,你父亲抱着你,就像我们现在这般,站在容山的山崖边。” 听到此处,宛若置身当年的容山山顶,仿佛看见父亲与初生的自己站在那万丈深渊边,顾明轩忽然打了一个寒战。父亲的心情,他不会不懂,丧亲之痛加上前景黯淡,这种走投无路的心情,倒是同现在的自己如出一辙。 像是一段一直沉睡着的记忆被翻起,随着师父的缓缓道来,耳边开始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母亲怀胎时,我们两人定下了孩子的名字,明轩。寄寓于他长大成人后,能犹如轩宫明星。如今想来,却是连天上随便一颗无名星辰都不如,还未开始发出光亮,便要随我俩一同西去。” 那是初生时曾如溪泉般流淌过耳边的声音,父亲的声音,顾明轩几乎要落下泪来。 回神之时,师父又往崖边走了几步,喟叹道:“昆仑心法虽能在短期让内力大增,但你父亲当时仅习得半年,如何能敌昆仑派与中原各派,为了你,你父亲才与为师商定。……” 忽然想起了端木说过的话,顾明轩怔了一怔,端木曾说,父亲是被师父所害,但因为这话出自端木的口,他只道是污蔑,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 “采血之法,为师才是始作俑者。” 还没有做好准备,忽然这话就落到了耳畔,顾明轩讶然抬头,禁不住脚步一乱,后退了两步。 “这二十一年来,每一天,为师都在后悔。自十年前承天剑派那场大劫你师娘去世之后,为师更是抱恨终天。那行人血洗容山后没有找到昆仑心法,才换来了这十年的平静日子,可狼贪虎视之人前赴后继,十年后,还是来了。” 没有回头,凌万顷花白的胡须有些发抖,自嘲的一笑:“为师先前几番对你刀剑相向……说是为江湖大义,为师只是不能再失去这唯一的亲子了。” “接养下你时,为师膝下无子,你师娘也是江湖儿女,两人可说毫无挂牵……但不久初儿便来到人世。没了你师娘之后,初儿就是为师的命。如今初儿出落至此,成家立业,为师也不愧于他死去的娘。” “端木雅虽心术不正,却是一块天降的武学奇才,后生可畏,为师自问资质不如他,如今加上初儿他身中蛊毒受制于端木,现在双方交手,尚没有几分胜算。”一袭长衫的老者终于回过了头来,悲戚道,“轩儿……倘若端木野心不死,你又再度落到他手中,初儿又会如何?你可曾想过……?” 师父言已至此,要牺牲自己保全凌初的言下之意已是再明白不过,但出乎意料的,顾明轩连一丝委屈都没有,坦然的仿佛在听别人的事。他甚至觉得,这许多关乎生死的话,对他来说,还没有成家立业这四个字来得灼人。 “师父要徒儿怎么做?” 刚问出口,后知后觉扫见身处何地,顾明轩便领会了过来。 提起勇气,顾明轩上前几步,看了看万丈深渊下的彩云,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索性暂且回身一揖:“师父养育之恩,唯有来世再报。”想着快到斩乱麻,说完,他便闭上眼,抬腿便要迈出这一步,却忽然听得背后一阵风声,手肘一痛,微微前倾的身子被一把带回。打开双眼的瞬间,凌初放大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而后便落入了温热而结实的怀中。 那不容易强撑起来的勇气突然被打散,顾明轩立刻双腿发软,扶着凌初的手肘才堪堪立着,父母的事,师父的话,凌珊提及的婚事,那瞬间统统不见了踪影,顾明轩只想躲在这温暖又可靠的地方好好的大哭一场。 “父亲。”若非是骆如彤去顾明轩房里,发现了被点在原地的凌珊,此时他的师兄恐怕已跌死在山崖,在这后怕与愤怒中,凌初一贯平静的声线此刻难得的有些带颤,“若是要对师兄不利,便是父子反目,不孝子也是再所不惜。” “初儿,何以如此执迷不悟!为父这么做,难道是为了自己这条老命吗?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死去的娘?” “那么儿子这么做,却不为娘,不为苍生,只为自己。” 顾明轩心中一动,抬头正对上师弟的视线,师弟那复杂的目光几番变幻,竟定格在了愤怒,然后那环在腰间的手便是搂得更紧了几分。 他知道师弟在责怪自己,但他是真的觉得,师父的法子才是最好的。是的,放大了说,他彻底的消失在世上,少了昆仑心法这一不稳定因素,师父与师弟联手,才有可能对抗端木一教。而放小了说,少了自己,师弟往后家庭美满,子孙满堂,才是一件乐事。 三人正僵持着,突然凌初脸色一变,下盘不稳,竟晃了几步。 “师弟?” 毕竟爱子心切,见此情形,凌万顷也立刻换了副神情,上前要扶:“……初儿?!”凌初疼得咬牙切齿,却立刻拉着师兄避开父亲,顾明轩双腿也是发软,没法好好的扶着凌初,跟着一起晃了晃。 顾明轩没有发愣多久,便立刻记起了那一次相似的情形,恐惧感像蚁虫一般爬上后脊,他打颤着回头往来路看去,正巧巧见到那轻软貂绒黑袍金边的长发男子,满脸笑意,领着红衣的男子缓步出现在拐角。 “顾公子,匆匆一别,别来无恙?” 第四十章 凌老掌门随着顾明轩的视线望去,一见那端木没有带更多随从,大骇之下却是当机立断,拔剑便朝着端木身后的琳琅袭去。 端木扬起一笑,也是毫不含糊,成足在胸,没有分神去护琳琅,反而拔剑便朝顾明轩与凌初所在而来,凌老掌门心有挂牵,只得回身阻挡,却是已失先机。幸而顾明轩一个用力便将凌初按倒在旁,凌老掌门也立刻拦下了端木的剑,叮叮当当两人便过了二十多招,顾明轩惊魂未定,低头看看凌初没有伤处,却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趁着端木与凌掌门交手之时,没有人阻挡的琳琅几步上前,一把揪开了挡在凌初身上的青衫青年,而顾明轩又哪里肯离开,被揪着后襟的他回身就是一掌。或许是平日里对这大弟子捏来拿去惯了,琳琅吃了一惊,知道自己的内力吃不下他一掌,琳琅急忙避开,不慎一松手,顾明轩便一个不稳跌在了一旁。 琳琅不再管他,再度上前,揪着束发,将毫无还手之力疼得咬牙切齿的凌初拎了起来。 顾明轩知道自己不会一招一式,只有满身的内力,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爬起来便毫无章法的便朝琳琅攻去。 有了先前的经验,琳琅轻巧的身法又哪能怕了顾明轩的来势汹汹,松开凌初,他侧身避了几下,便是贴着掌风出手一个擒拿手,将吃痛的顾明轩按在了地上。 顾明轩被压着肩膀紧贴在地上,仍是挣动个不停,琳琅轻喘了口气,才露齿笑了笑:“教主,您养的小老虎可是好凶呢。” 顾明轩挣动渐息,忽然感到眼前日光一暗,一双做工精美的黑色革履停在了眼前,顺延往上看去,见到那金边黑袍的衣摆,顾明轩倒吸一口气,望向远处瘫倒在地的师父,更是疯了一般的挣动了一番。 端木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青衫青年,残臂无力的垂下,左肩又被琳琅死死的禁锢着,整个身子可以说几乎动弹不得。师父败了,师弟也是废人一个,不知他一个人还在反抗些什么。 顾明轩没有一句话,咬着牙如离水的鱼一般拼死挣扎了一番,然后又突然的,垂下头,死了一般静了下来。 对于他的归顺,端木有些意外,心中满满的都是快意,却出口嘲讽:“终于死心了?” “……” “本座说过……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半蹲下身,端木轻抚青衫青年的后脑,声音却有些放柔了,“因为你本就是属于我的……” 像是怕惊动了什么一般,顾明轩的身体纹丝不动,十分安静,却再次的缓缓抬起头。 这一次,顾明轩的脸上,却是一抹意得志满的浅笑。 这诡异的一笑简直让端木感到背后一寒,还来不及细想,身后便是一记剑风,他急忙带着琳琅侧身避过,刚一落脚,却惊讶的发现风中如松站立着的人竟是凌初。 琳琅大惊,急忙探向腰间,原本该在那里的银铃已是不见了踪影。琳琅所习心法与旁人不同,这银铃悬在琳琅腰间,只靠内力便可催动,但方才顾明轩一番挣扎原来并非毫无意义,也许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趁乱夺去银铃,此时此刻,那银铃恐怕是已经被顾明轩深深藏在了手心中,才毫无了动静。 就在此时,上山的路上忽然脚步纷繁,远远听见几个少女的声音,凌初知道,是师妹和钟离门下的弟子们追来了。 同样听见动静的琳琅脸色更差,端木却没有乱了脚步,压根没将这些援兵放在眼里,他盯着凌初,只对琳琅低语:“想办法夺回来。” 立于顾明轩身前的凌初剑一横,清光流淌在出鞘的剑刃,凌初对自己的剑法有十足的把握,即便无法完败二人,至少应当能抗衡端木一人。他握紧剑柄正要出手,未动便感到胸口一痛,几乎又站不稳。 还以为会被趁此机会偷袭,视线模糊间却见身前的端木和琳琅都望着自己的身后脸色一变,凌初提起一口气回头,视线只追到那一截青衫衣摆,干脆利落的消失在了崖边。 刹那间银铃大作心痛如绞,凌初摧心剖肝,嘶吼出声:“师兄!!” ****** 在蛊毒催动下痛苦得只能半跪在地的凌初身边,金边黑袍的男子身影急速闪过。 “琳琅!” 琳琅立刻会过意来,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枚东西便朝端木掷去,端木稳稳接过,在崖边也是立刻纵身跃下。琳琅见人群已跑近,便也一个飞身,千里一步的消失在了冰雪与密林间。 凌初单膝跪着,按着胸口,以剑撑着身子往崖边爬了几步,却被闻声赶来的众人立刻团团围住。 “……大表哥!” “凌盟主。” “大表哥,这是怎么了。”见他一身泥灰,神情痛苦,凌珊已是哭成泪人。 另两位少女照看着凌老掌门,郑思凉则在旁跪坐下来,望闻问切后,便知是蛊毒再发。 “师兄……”凌初无力的举起一手,指着悬崖,从来有泪不轻弹,两行泪却霎时落下,“师兄!!” ****** 端木回身一记掌风拍在崖边,霎时碎石崩落,掺着冰雪的风像刀子一般刮着脸颊,身子便像悬了千斤巨鼎一般飞速向下,很快便赶上了那一抹青色。一把揪住那后襟,对上那惊讶抬头的惊慌眼神,端木不太费劲的,便将人拉近,搂在了怀里。 方才为了追上顾明轩,以掌风加速,如今追上了反而带着顾明轩以更快的速度往下跌去。更糟的是专心寻着落脚地的时候,被顾明轩一击击中,霎时喉咙便是一阵腥甜,端木只得分神拦下那来势汹汹的又一掌,冷着脸一个手刀便将怀里的人击晕了过去。 端木靠着天蚕丝牵引,慢慢减速,又带着顾明轩撞了几次石缝间的小树,终于是稳稳在崖底落地。感慨着琳琅的奇技银巧还真是用处多多,端木又提起真气找到个天然的石洞。直至确认了两人所在之地的隐蔽,内力疲乏的端木才将怀里没有意识的人往地上一丢,欺身上去,撕扯开了对方的衣襟。 即便是另有目的,端木仍是为了顾明轩才跳下来的,却反被对方所伤,内伤的痛觉都化作愤怒,低头便对着那雪白的颈项咬了下去。 “唔。”吃痛的顾明轩转醒,吃力的缓缓睁开眼。 端木见状,身子压制在对方身上,双手也制住了对方的双腕。顾明轩动了动纹丝不动的四肢,或许是失血过多而无力,或许是知道敌不过端木的气力,他不像端木所料那样垂死抵抗,而是很快便放弃了。 不过一会儿,顾明轩便已是面色如纸,毫无血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忍着喉部的痛,顾明轩低声开口,声音嘶哑。 “端木。” 终于得偿所愿的端木心情正好,难得听见对方和自己说话,便舔了舔嘴角,带着一抹笑抬头:“如何?” 双目有些失神的望着天际,顾明轩呼吸有些困难,却仍是死撑着开口:“……杀……杀了我之后,放过其他人……” 端木半眯着眼,笑意更深,面色却愈发阴冷:“我为何要放?” 青衫青年不知如何回答,面露难堪神色,终于将口吻放到了最软:“就当我求你的……” “求我?我若说不呢?事到如今你还能和我谈什么条件?”端木冷笑。 顾明轩的大脑已有些供血不足,视线与听觉都有些模糊,能勉强对上端木的话已是不易,又哪里能答上这些刁钻的问题,只能重复了一次。 “求你。” “顾明轩,本座不妨就告诉你……接下来我会怎么做。” 端木的眼底闪着寒冷的光芒,“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昆仑派欺我,承天剑派逆我,统统不会留一个活口。” “至于你。”知道身下的人已毫无力气,端木松开了他的双腕,单手撑在他的耳边,另一手抓着他的下颌,迫使他那失神的目光看向自己。 “本座决定留着你的性命,养在府中,做个禁脔。” 正如端木想要看见的,顾明轩悲戚的眼中终于浮现出屈辱的神色:“你……!” “想知道为什么吗?” “……” 也没有期待对方会回答,端木脸上带笑,却说着寒冰一般的话:“因为顾公子总是想要反抗……不论何时总抱着各种各样的希望,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时而黯淡,时而闪烁,让本座好生心烦。”突然之间,浓浓的笑意收了,端木狠狠道,“本座要将你狠狠掐灭,才能平息这心中的鼓噪。” 如今已不需要节制什么,端木将手探进了对方的衣襟,故意用粗鲁的手法刺激那精巧的凸起,隔着衣带便往身下探去。被握住脆弱的顾明轩身体开始轻颤,没有气血的脸上因为愤怒和清热泛起薄红,身体却毫无气力,只能低吼:“放手!” 端木扬眉,几下便解开了外衫与腰带,将身下的人剥得七零八落后,不见光的肤色上,点点红痕还清晰可辨,端木将两条白晃晃的腿压在胸前,不经任何扩张便侵入。 顾明轩忍不住痛楚哭喊出声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平息了他连日来堆积的怒火,开始律动的同时,端木低头再次咬在了咽喉的伤处,顾明轩后仰着脑袋,连痛呼声都戛然而止,湮灭在喉。 “如今你内力尽失,等到你师弟死了,师父,师妹,所有可以依靠的人全都死了,本座想看看你绝望的模样,是不是也如此的乱人心神?” 情蛊催动下,流着血的交合处传来身体自发的迎合,口中的血腥,身下的快意,端木真是从未有过如此餍足的高朝。 身体中流淌的血液越来越稀薄,顾明轩半开着嘴,痛得声也发不出了,泪像决了堤似的,顺着眼角淌进鬓角,到最后,则是闭了眼,神志不清,声如蚊呐,断断续续的喊着什么。 细听之下,竟是恍恍惚惚的在向师弟求救。 端木感到怒火更甚,抽身出来的同时他撑起身子,留下了续命的气血,点了几处大穴止血,他单手便将顾明轩翻了过来。手指抠过外翻的嫩肉,满意的感觉到后茓宛如邀请般的收缩,端木俯身从背后再度深深的进入,一番抽查顶撞后,终于在紧致的内壁中泄了出来。 不费吹灰之力打开对方紧握着的手掌,端木将他藏在手心的银铃取了出来。 “亏你藏到现在,这玩意琳琅要用几个就能做几个。” 离开衣衫覆盖下的残败身体,同时掏出腰间的短刀,端木带着残忍的笑,丢在顾明轩的手边。 “倒要看看你何时才肯绝望。若是想死,就自行了断。” 如今采血完毕,对端木来说,顾明轩的死活已并不重要,但见到对方的左手五指弯曲,缓缓抓住了短刀的刀鞘,端木还是有些担心他真的就这么自绝了。毕竟这么一来就少了许多乐趣。 但虚握着短刀的顾明轩却没有了下一个动作,再看那贴在地上带着擦伤的侧脸,已是昏迷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带着一丝情事后的慵懒,端木索然无味,起身理了理衣衫,便在旁盘腿一坐。采血已渐显成效,他打算运个周天理一理,加速内力的融合。 入定过后,立刻清晰的察觉那内力如狂涛骇浪般在经脉中呼啸而过,端木忍不住感慨难怪昆仑心法总伴着血雨腥风,得此内力,莫说是独步武林,又何愁天下不得。 但眼见渐入佳境之时,端木忽然感到胸口燃气一团火,气血逆行,额前也不禁冒出细密的汗水来。端木大骇,自知是走火入魔的征兆,却已是晚了,犹如陷入泥沼无法脱身,气血阻隔在胸半晌,吐出一口污血。人总亏是从入定中醒了过来,但四肢仍是虚弱无力,气血行运也仍是时急时缓,以至于身子忽冷忽热,痛苦万分。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缓缓的俯下身子打算休息片刻,忽见那伏在一旁的顾明轩身子一颤,一个激灵,随后握着短刀的五指微微蜷动,眼皮子下的眸子动了动,紧闭着的双眼也缓缓睁了开,竟是醒了。 对方仍是虚弱,又闭了眼片刻,再度睁开,才好不容易回了神,撑起身体的时候手臂还在打颤。但端木此时的情况却是更糟,且不说四肢几乎是疲乏无力,此时气血紊乱,忽如置身火炭,忽如覆以冰雪,可以说此时任何人都可能伤到他。 真正是世事难料,端木万万想不到,这大好的形势会突然间倒转了过来。 顾明轩撑起身子看了他片刻,眼中终于渐渐回了神,与此同时,也缓缓握紧了手中的短刀。他虽是气血虚弱,眼神却比平日里更清明,端木此时的虚弱,他敏锐的意识到了。 “你胆敢动我。”端木沉声威胁,声音却掩不住疲乏而嘶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虚张声势。 顾明轩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阴冷而坚定,不顾衣襟大开的衣衫,他撑着地面爬到端木身边,跨坐在那无力反抗的人身上。他已没什么力气,歪头咬着刀柄上的红色丝带,靠着左手拔出短刀这平常的举动,都费劲的很。 背光见身上的人衣襟大开,往日里束起的长发此时散落大半,白皙的肤色上还留着引人遐思的爱痕,侧着头咬着红丝带,削瘦的颈项曲线和凸起的锁骨历历可见。 大限将至,端木竟不合时宜的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凄绝动人。 听见刀鞘被丢到一旁的落地声,随后便见对方举起刀子狠狠扎了下来,端木无力的闭上眼,胸前顿时一痛,却大概因为施力不足,只是伤到皮肉,未及心口。端木再度睁开眼,见顾明轩是满脸的不甘,拔出短刀又要扎。 “呵。” “……”动作一顿,顾明轩抬眼看了看,只见那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端木仰面朝天,青丝散了一地,死到临头脸上仍是挂着狂狷的笑意,顾明轩明知不该多言,仍是忍不住的愤怒,他此时应该后悔留下自己的性命,应该忏悔犯下的恶行,应该哭喊,毫无尊严的求饶,就是不该带着这种笑意。“你笑什么!” 端木垂下眼帘,看着顾明轩的眼神竟带着几分嘲弄:“本座笑你这一刀下来,杀得不止是魔教教主,你师弟凌盟主的性命恐怕也被你亲手葬送。” 顾明轩眼中明显的掺了复杂神色,却固执道:“你骗不到我……” “你可知凌初身中金线蛊?只要琳琅有心,哪怕千里之外,也能催动金线蛊与寄主玉石俱焚。之前一直留着凌初性命,一来是随时可要挟你乖乖听话,二来是便于洞晓承天剑派动向。若是本座死在了你手里,端木府寒露教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拼个鱼死网破,到那时,凌盟主恐怕是头一个下黄泉陪本座的。” 果不其然,话方出口,那握着刀柄的手便开始犹豫的打颤。 “你……” “顾明轩,端木世代经商,方才你毫无本钱便要与本座谈条件,本座自是不会答应的。如今你手中有了珠玉,是要玉碎瓦全,还是与端木做个双赢的交易,就看你的意思了。” “只要你将本座好好的送回端木府,本座自会命琳琅解去凌盟主身上的金线蛊。” “放过承天剑派,放过你。” 谈着条件,端木的声音沉稳的仿佛现在命悬一线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对方。 心底的恨意在催促着他动手,顾明轩的眼前却模糊了,视线与耳边全换成了师弟的音容,剑眉星目,皓齿薄唇,握着剑,带着笑,美得像画中出来的剑士。那外冷内热,器宇轩昂的师弟,从来也不擅说情话,却每次总能又稳又准的击中自己的心,明明年幼一岁,这么多年来却其实一直是默默的照顾着自己。为了他,自己尚且可以从这山崖跳下,试问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沉默良久,顾明轩终于是稳住声线,再度开了口。 “好。” ****** 在郑思凉的针灸调节下,苦痛稍稍平息了一些,凌初立刻领着人下山寻找,却是寻遍了崖底也不见顾明轩的身影。他的担忧自不必讲,却也有几分庆幸,庆幸他至少没有找到师兄摔得血肉模糊的尸身。但一连找了三日,仍是找不见两人的踪迹,那点庆幸也开始淡然无存。 如今对凌初来讲,只要师兄还活着就好,什么江湖大义早已不再重要,哪怕什么都没了,即便与师兄在一起的日子少了二十年,也好过现在这样,没来得及好好话别,就此阴阳两相隔。 端木在西域是个大户,找不到人的凌初心急火燎,只能放低了姿态以寻常人的身份拜访。凌初觉得自己愿做任何事,只要端木留下师兄的性命,将师兄还给他。 端木府的下人领着他进客堂,在堂中静候了片刻,便见到阔别三日的端木沿着回廊缓步而来,凌初扫见他身后的琳琅身边隐隐约约跟着一个身着浅色襦衣的身影,惊喜之下扶着椅子站起,正要呼出师兄,却是突然一怔。即便距离遥远,也看得出端木身侧的青年无论身形容貌都不是他的师兄,想必方才只是思念过度,看得晃了神。 端木手里握着一封信,领着苏谦与琳琅迈入客堂。三日前两人还是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此刻却是没有半分紧张气氛,就像招待客人一般,端木脸上挂着平和的笑,“未知凌盟主大驾,下人们怠慢了。”说罢,吩咐苏谦道,“去,上壶……” “不必了。”凌初出声打断,自打端木进屋,他便感到一股威压逼近,对方的武学造诣较之三日前简直翻了不知几番,更证明了师兄现在凶多吉少,他哪还有闲情跟端木客套。 “端木,我师兄现在在哪。”凌初心乱如麻,索性开门见山。 “凌盟主竟是来讨人的……”端木眼角弯弯,言语却是彻骨的寒冷,“难道尊驾觉得,本座会浪费一丝气血吗。” 话音未落,一道剑气便直直逼来,幸而端木早有防备,反手便抽出苏谦拿在手中的剑,稳稳的格挡了下来,剑刃间立刻交错出一声巨响。凌初剑法精妙,此时更是杀红了眼,招招只为夺命,端木虽是一一挡下,手中之剑却已发出不堪重负的翁鸣,端木索性不再防守,左手成掌绕开那剑刃便朝凌初击去。却不料对方并未回剑格挡,反而更以迅猛的身法持剑袭来,端木闷哼一声吃下一剑,对方也被内力震退数丈,伤及心脉,半跪在地,但手上仍是紧握着剑柄,又支着剑起了身,摆明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才肯罢休。 心知教主此番回府功夫已不能与三日前同日而语,见端木受伤,一直站在后面摇头晃脑的琳琅有些惊讶,正准备从袖中取出银铃来,却被端木伸出一手拦了下来。 “凌盟主,你明知与端木没有公平对抗的条件,何以一心寻死?” 凌初以袖轻拭嘴角,雪白的衣袖霎时一抹血红,支着剑,凌初晃了晃身形,却还是站了起来:“阁下就当凌某生无可恋,还望成全。” “的确,生又何欢,死又何哀……可尊驾有家有室,并非了无牵挂吧?” 霎时,凌初身形一震,端木也不再多言,房里弥漫着诡异的静谧。最终,还是凌初打破了沉默:“你知道了。” “尽管凌盟主做的高明,命人仿了我端木府的金漆封口,每半月便以寒露教密信报平安,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将手中持剑反手插入苏谦手中的剑鞘,端木眼帘半阖道,“算算时日,再过个把月,便是尊夫人临盆的大喜之日,端木是不是该在这里提前恭贺凌盟主?” “……” 凌初没有作声,但那警惕的眼神充分的说明了他有多么在意这即将出世的孩子,确认了这点,端木才算是彻底的放下了心来:“凌盟主,本座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在一日,从今往后,寒露教不会染指中原武林,更不会动承天剑派任何一人。” 面对端木的信誓旦旦,凌初并未轻易动心,而是眯起眼,道:“为何?” “……因为”被这一问,脑海中便浮现了那青衫青年的身影,端木心中五味陈杂,隐隐愧疚,叹了口气,只言简意赅道,“本座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在端木示意下,苏谦将剑收好,从袖中取出两个物件来,上前了几步递了上去:“凌盟主,这是金线蛊的解药。……还有顾公子留给阁下的信。” 凌初原本怀疑与警惕的眼神,在听见后半句话一扫而空,他从苏谦手中夺过信笺,连剑都丢了,手指带着颤动,打开信笺。 水墨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一副日落景图顿时铺开在面前,凌初霎时红了眼眶。曾几何时,凌初还对自家师兄这写写画画的爱好嗤之以鼻,他理所当然的觉得,纵是再多笔墨,又哪有身临体会的感受来的强烈,有空将那东西画上个三四个时辰甚至三四天,倒不如趁着美景在前,好好的欣赏。 因为他从未想过,人生苦短,世事变迁,那样的摄人心魄美景,那样的安心舒服的感受,也许有过一次,就再也没有第二次。 式微,式微,胡不归。日落了,何不回去呢。 想到那一向软弱胆小的师兄,面对即将到来死亡,唯一想到的事却是劝自己回去不要以卵击石,凌初蓄在眼眶中的泪霎时断了线。可如今他一败涂地,连至爱之人都没有护好,那没有了师兄的承天剑派,他又该以如何的心境而归。 端木以无辜孩童的性命要挟自己活下去,却也是师兄的意思。世间还有太多良辰美景,师兄自然是留恋的,那样惜命的一个人,却是没法再去体会,再去观赏,反过来便只能希望最牵挂的人能好好生活下去。 端木看着眼前这白衣青年握着薄薄一张宣纸垂首饮泣,却终于是收了声,他像沉默的雪狮一般缓缓起身,拾起剑收入剑鞘,整个人也同剑一般锋芒尽敛,接过端木府苏管事手中的药瓶。一言不发,便稳着脚步,转身朝府外去了。 第四十二章 折腾了许久,昆仑心法终于是落入了端木之手,江湖中各个门派人人自危,对这西域魔教敢怒不敢言,大败而归的凌初在江湖中的名声远没有父亲来的好。当初跟着凌初前去西域的也只有丐帮少林弟子,对其他这些只晓得指指点点的门派,凌珊简直气的半死,但凌初坦然得很,并不在意,从西域回来之后便辞去了盟主之位,接手承天剑派,从此便与父亲一样,长期坐镇容山。 个把月后,凌夫人便给凌家喜添了两个同胞男娃娃,凌初给两个孩子起了名字,一个叫凌式,一个叫凌微。将孩子抚养到一周大,凌夫人于孟秋便安静的离开了容山。各中原因,连凌珊也不知晓,但凌珊对于讨厌的女人离开自是高兴的,凌夫人走后,她待两个孩子更是像亲姐姐一样细致入微。 在这悉心的照顾下,四年后凌式凌微便长成了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尤为讨人喜欢,五官也逐渐的成型。 一日带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晒太阳,日光太晃眼,凌珊坐在摇椅上,看得有些走神,半晌才扭头对大表哥笑。 “真是奇怪呀大表哥,式儿微儿怎么越长越不像你,倒好像大师兄,尤其是微儿。看。” 闻言看向玩在一块嬉笑打闹,无忧无虑的凌式凌微,靠在廊边无所事事的凌初也露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屈指一算竟已快五年,七月初始,转眼又快到七月廿一,凌初又开始着手准备前往西域,这每年一次的西域之行,凌初一直坚持着,式儿微儿只知道是拜祭亲人,却并不知是什么亲人。往年式儿微儿年纪小,凌珊都要自告奋勇的跟着,今年却是放了手。“才不是因为要和山下那个邢老二过七夕呢。”凌珊这么说道。 昆仑山上常年冰雪覆盖,凌初单手拎着镂空食盒,寸兵未带,徒步上山,就像寻常人家清明一般。两个孩子都裹着厚厚的棉袄,带着鹿皮小帽熊皮小手套,还是冻得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天气寒冷兴致却不减,在凌初跟前一前一后的打闹。 两个孩子都是顽皮,刚学会走就开始跑,见到这漫山遍野的雪,自然玩心大起,哥哥搓雪球丢弟弟,弟弟就抱着脑袋捂着帽子到处躲,跑的慌了,左脚拌右脚,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小帽子都飞了出去,孩子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咯咯笑着,突然就是哇一声哭出来。 凌式小跑了几步上前捡起弟弟掉在地上的帽子,也盖在自己脑袋上,回过头做鬼脸。 “微微爱哭鬼,像个小姑娘。” 凌微边哭还不忘回嘴:“哥哥才是小姑娘。” 孩子就是孩子,玩得好好的突然就吵了起来,凌初只好放下食盒上前将凌微抱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棉衣棉裤柔软,衣裳穿的厚了,也没摔伤。 “不哭了。乖。” 凌微从小就最听父亲的话,立刻就抹了眼泪,但忍着哽咽,肥嘟嘟的小手却将他脖子一环,就这么赖在了他怀里。 “爹爹,微儿腿好痛。” “等会儿下山,爹爹给你买烤肉好不好?” “好。”嘴上说好,却还是不肯撒手,凌微在父亲的肩窝蹭了蹭,把眼泪都糊在那雪白的衣襟上。 无奈的笑了笑,凌初只能让小儿子坐在自己臂上,侧了侧身子拎起食盒,继续朝山上而去。 扒着鹿皮小帽,凌式绕到凌初的背后,笑吟吟的把帽子丢了上去,凌微不领情,气呼呼的甩掉,凌式便接下又丢回去,几番之后,凌微终于将帽子戴回头上,看着哥哥的笑容,想装作生气的模样,却嘟着嘴耸着鼻子忍不住笑了。两个孩子总是这样吵起来快,和好也快,就着上山的步调,凌式凌微开始念童谣。 …… “一去二三里, 烟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 八九十枝花。” …… 到了山崖边,凌初放下了凌微,提醒两个孩子注意安全不要瞎闹,便弯下腰来,将食盒中几碟小菜取出,满上酒盅。 其实提醒也是多余的,对于气氛的察觉,孩子是最为敏感的,每年到了这个时间,两个孩子便会格外的安静,一左一右的站在凌初的身边。 从学会说话起,凌式每年都会好奇的问:“爹爹,这些喝的东西,您是洒给谁?”今年也是不例外。 “我知道!” 弟弟凌微懂事比较晚,往年从来不多问的他,此时却眼角弯弯的,甜甜笑着,自信道:“是娘亲!” 从凝重的气氛中被一下子拉了回来,凌初笑了。 而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两个孩子不仅仅是他生命的支柱,更总能像这样,及时的将他从伤痛中拉回现实。 没有了挚爱,如今的生活虽难免残缺的遗憾,却是美丽而快乐的,没有当初那么多的含恨与不如意。 他庆幸着调查端木时,从他丹青雅阁帐下的小宅子中找到了这怀有身孕的于孟秋,他与于孟秋完婚,而后又好好的安顿了她,对方是个青楼女子,赎了身又有了钱财,便也乐得去寻觅后半生的幸福了。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凌式凌微是他凌初的骨肉,只要端木守信,这两个孩子身上便不会再发生相同的风波。 “爹爹在拜祭的,是爹爹的师兄。” 听见爹爹终于肯开口,凌式立马来了精神,眼睛闪亮亮的,凌微却是盘腿坐了下来,或许是玩得累了,他靠着父亲,小声的打了个哈欠。 崖边风起,凌初感到思绪被带回了很久以前,师兄的音容笑貌仿佛历历可见。 “从记事起,他就一直在爹爹身边,他又活泼,又贪玩,总是拉着爹爹到处疯。那个时候,虽然爹爹没有开口表达,也经常欺负他,但其实爹爹好喜欢他。” “可是,之后……出了一些事,爹爹觉得他拖累了爹爹的一家人,就刻意疏远了他。” 想到与师兄的多少岁月浪费在相互的隔阂,有多少年,两个人住在对面的房间,却疏远的不如陌生人,凌初不知如何再继续说下去,便停了下来。式儿却听得有些着急了,忙问道:“那,那后来呢?” 凌初抿了抿嘴,放下酒盅,仔细的排回食盒中。凌式拉着爹爹的衣摆抬头看,却见爹爹眼角有闪闪的水珠,然后他闭眼片刻,那水珠便化作水汽,蒙在了明亮的眸子上。 “后来……爹爹认识到错误了……可还没来得及将过往的遗憾弥补,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初识人世的凌式这才想起来,他们此番前来是“祭拜”,所谓“祭拜”,意思就是对方已不在人世了……所以这个故事,无论怎么蜿蜒曲折…… 注定会走向一个不幸的结局。 “式儿不喜欢这个故事。” 凌初换上淡笑,宽大的手掌便抚在了嘟着嘴纠结着眉毛的凌式的额头:“爹爹也不喜欢。” 收拾完食盒,凌初便摇醒了睡在脚边的微儿。 “微儿,还要不要下山吃烤肉了?” 凌微睡得稀里糊涂,听见烤肉两个字还是迷迷糊糊的转醒了,扭头就扒住了凌初的腿,吸溜了一下口水:“要的要的。爹爹。要的。”凌珊说的不错,这呆头呆脑的微儿还真是同数年前的那个人一个样子。 准备下山,凌微又闹着脚疼吵着要抱,差点就自己扒着爹爹爬上去了,凌初苦笑着一手将他抱起,三人正要下山,凌初便听得微儿在他耳边咯咯笑。 “春天里,东风多,吹来燕子做新窝。爹爹你看,现在不是春天,也有燕子。爹爹你看……你看看嘛。” “好。好。”昆仑山这常年不消的严寒积雪,怎么会有燕子。凌初被闹的没辙了,才苦笑着回过头,却在一瞬间变了表情。 薄雾散去,只见在不远处的一颗高大雪松上,倒悬着一只燕子纸鸢。凌初感到全身的血液忽然冲向脑子,这种熟悉而异样的情绪让他整个人几乎要站不稳,放下凌微,他几下跃上了雪松,将那只倒悬的纸鸢摘了下来。 纸鸢的线头断了,缠在了雪松的枝桠间,才会倒悬才此。纸鸢本是平常,可放飞纸鸢,带走一年的晦气,这是中原清明的习俗。 而观这燕子的翎羽,笔触,又是那么的熟悉。 第四十三章 “说真的,这究竟是什么?” 顾明轩自打那长发锦衣男子进来时就没什么好脸色,见他又随手乱动他挂在墙上的玉坠子,更是心急火燎,上前就夺了下来:“不要乱碰!” 看着对方小心的将那坠子挂回床边的墙上,端木在桌边一坐,又好气又好笑:“你这屋里家徒四壁,也就这玩意看上去值个几两银子,值得本座碰一碰了。你在这吃不好穿不暖的,买个这么好看的坠子挂在墙上干什么。” “……”将坠子小心的固定好,顾明轩仍是不肯回答,手指缠着坠子下的穗子绕了几圈,丝质的金线从指尖溜走后,他微微回神,回头就是一番质问:“你又来做什么?” “顾兄可真是无情,自打从端木这里得知了师弟家境美满,一家平安之后,就把本座一脚踹开了。每次来,连杯客套的茶都没了。唉。” 听见他提及师弟,顾明轩心里便又矛盾开来。他并非不想得知师弟的近况,只是担心打听得越多,就越按捺不住去找他的心情,到时反而让原本生活美满的师弟左右为难,处境难堪。 “本座可是向来睚眦必报,顾兄如此待本座,就不怕本座报复么?” 而端木——这些年来端木在西域一家独大,是响当当寒露教教主,可在顾明轩跟前,却是越来越没脸没皮,叫人看不透了。 顾明轩不愿与他闲扯,抓了些要洗的笔,扭头便要往里屋躲,端木却早早的斜靠在了门边。 “顾兄。上次本座的建议,你考虑的如何了。” 端木看似闲散的靠在门边,一番话说得顾明轩多少有些害怕,进出里屋的那道原本就不宽敞的门被他堵了一半,只剩下一些狭小的距离。顾明轩不敢面露惧色,只好硬着头皮想要经过,却还是被端木一手抵住门框,拦下了去路,看似轻轻一按,竟是将他的门框都压得凹了进去 顾明轩被吓了一跳,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发什么神经!!” “回答。”端木冷冷吐出两个字。 顾明轩气的够呛,也不甘示弱,报以一个字。 “滚。” 被劈头盖脸砸来一个滚字,端木轻轻扬眉,随手一扯就把顾明轩带到了跟前,逼近到墙边。顾明轩有些惊惧的瞪着他,还当他时过五年才要反悔,却见端木闭了眼,深吸一口气。 “本座并非是要强逼于你。只是你也该明白,自己较之常人阳寿更少,本座不忍你这样孤身一人了此残生。” “……” “本来这人生在世,就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一番话说得顾明轩心凉如水,这些道理他也不会不懂,多少次他也想不顾一切,不舍昼夜跑到容山,告诉师弟他还活在人世。 但想到可能要与一个女子同居檐下,要见师弟对其他人柔声细语,含情脉脉,便是心如刀绞。 至于听从端木的提议,与他为伴,那更是根本不可能的。五年时间,端木常来探望,给自己解了蛊,也帮了他不少忙,恨意虽已淡了,却不会消。 以端木的性子本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死缠烂打,见顾明轩虽然不言不语,却是偏头再度拒绝,终于是叹气转了身。 端木出门之时,天边难得一道惊雷,似是要下雨的征兆,端木微微回身,似是想说什么,终于是没有开口,拂袖走了。 端木走后不久,屋外便开始淅淅沥沥下着雨,顾明轩还在原地发愣,过了一会儿,身上冻得起了鸡皮疙瘩才回过神来,搓了搓手,倒真有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落寞。 回到床边取了一件外套,顺带又把弄了一番墙上的玉坠子。 这坠子虽然不大,却是玉质通透,小巧玲珑,当初看见就觉得挂在师弟的剑柄上一定是很好看,便一时冲动买了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想起再也没有机会赠予师弟了。痛哭了一场之后,这挂不上师弟剑柄的剑穗子,便被他挂在了床头。 顾明轩也觉得自己矛盾的很……即便思念是那般痛苦,他也不愿将关于师弟的任何事遗忘。 披上衣裳,他在窗边坐下,这一带地处内地平日里干燥的很,难得能下这么大的雷雨。闭上眼听着雨声淅沥,真有种身在容山的感觉,听着听着,便不由将额头靠在了窗棂。 屋中仅剩一人,他却不觉得难过,连寒冷的感觉都不见了。他开始笑,额头抵着木质的窗棂,闭目想象着,这扇窗的对面,就是师弟的房间。 师弟现在该是在做什么呢?听闻他有了两个孩子,如今一家四口,该是十分惬意吧,想到这儿,顾明轩隐隐开始皱眉,便立刻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既然是想象,他该更加放纵一些,是啊,为什么一定要想象现在,为什么不能回到从前,回到浮沉与风雨之前,那些简单平静的日子。 只是还未来得及想得太深,便感到喉咙一阵发痒,被突如其来的连声咳嗽打断了思绪,他立刻睁眼抚了抚胸口。端木说的不错,他的身子确实一天不如一天,又不曾自己好好照料,算算他今日不过二十有六,对镜挽髻时却发觉已有了许多的白发。 也许哪一天,就这么死在了这儿,也无人知晓吧。曾经害怕,曾经不甘,却是无可奈何,这雨打浮萍般的人生是他今生命中注定的,即使有不甘,也只能下辈子再弥补了。 好不容易缓和了咳声,顾明轩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润润嗓子,无意间一抬头,却是望着窗外愣了。 他的身子开始发抖,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透过窗棂,他见到雨中的村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在想象中,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身影。 他打着一把朴素的鹅黄色油纸伞,怀中护着一只雨水打湿的纸鸢,斜风细雨打在他的脸上也是浑然不觉。身边跟着两个打着伞的孩子,他拦着那些过路,躲雨,来去匆匆的行人,询问着什么。这一次,不是仰仗模糊的记忆编织的想象,那些纷乱的雨水顺着他的眉骨脸颊滑下,清晰可辨的落入顾明轩的眼中。等到模糊的视线再看不清对方的身影,他才回神,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杵在窗边,心情很矛盾,泪水不断,分不清是甘来苦尽,还是悲从中来。捂上几乎哭出声的嘴,避了五年的决心荡然无存,顾明轩只希望师弟能转过来,那双带着星辰的眸子能看向这里,然后他便能理所当然的纵容自己,去搅乱他现在美满的生活。 然后就如他所期望的,凌初的视线终于与他的目光相交。 凌初的眸子还是那样好看,像是一块上好的黑色玛瑙,即便因为难以置信而睁大,依然是如此沉静而明亮。当确认了眼神,这颗漂亮的黑玛瑙中顿时好似燃起了一团火,凌初将手中的伞丢在地上,坚定而大步的朝顾明轩走去。 凌初被雨浇得浑身湿透,将纸鸢也气急败坏的丢在一旁,他全身上下都像是燃着一股怒火,直直朝顾明轩走来,这威压而来的气势让顾明轩匆匆擦了眼泪,忍不住无谓的后退了几步,而前者已是从弯腰门外进来,一把将他按进了怀中。 “你这个混蛋……” “……” “混蛋……!” 师弟的气力像要将自己嵌入身体一般,顾明轩又是哽咽,胸闷得连气都喘不过来,却全然没有难受的感觉,他颤着手扒着师弟的衣袖,而后终于忍不住,也是用力的回应了这个拥抱。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剩一句话。去他妈的凌夫人,去他妈的家庭美满。他要跟师弟在一起,至死都在一起。 两个虎头虎脑的小个子小跑着跟着爹爹跑到门外,见屋内情形不敢贸然进屋,便好奇的趴在门框外。见相拥过后,爹爹按着怀里那人的后脑,便凶狠的吻了下去。 凌微看得眼睛发直,扭头便也依葫芦画瓢的对着哥哥的脸颊亲了一下,弄得小哥哥霎时通红了一张脸。 ****** 从西域回承天剑派的路上,顾明轩才得知那两个孩子的真相,想到于孟秋的事端木应当再清楚不过,却从未对他提起过,实在是再度错看了端木这个人。 但这世间的人,本就是形形色色,每一个都有独特之处。有人碌碌一生,有人半世流离,有人随遇而安,有人抱恨终天。 有人野心满腹,不惜机关算尽一心向武,有人天赐之才,却愿归隐山林闲云野鹤。 幸与不幸,从不是能形容漫长一生的词,顾明轩清楚的知道,老天也不曾怠慢他。 只是后半生能与师弟厮守,花光了他前半生所有的运气。 “爹爹!顾叔叔!” 房门猛的被推开,啪得一声撞在两侧,两个孩子吵吵闹闹的跑了进来。 凌式在房里扫了一圈,没有看见人影,但听到床的方向发出些不小的动静,便拉着弟弟小跑着绕过了屏风。 “姨姨问你们……” “……”揪着哥哥一截袖子的微儿见哥哥话说一半停了下来,有些好奇的瞥了瞥哥哥,又看了看床上,这才发现爹爹和顾叔叔都在床上。 被子像是刚匆匆的披上一般,从鼓起慢慢凸显出两人身形的轮廓,尽管隔着厚厚的被子,仍是看得出爹爹好像压在顾叔叔的身上,顾叔叔捂着脸朝着床的里侧,耳尖通红通红的,爹爹则是黑着一张脸,无奈的撑着额头,好半会才开口:“什么事。” 凌微仍是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没了后话,只好接话道:“姨姨问你们晚上想吃米饭,还是吃面条。” 天天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两人也就在式儿微儿面前还要点形象,被子下的身体仍是维持着交合的姿势,顾明轩羞的不能做人了,他们的爹爹凌初更是在心里快宰了师妹一万遍:“随便。” “姨姨说不可以回答随便。” “米饭。”凌初一秒回答。 凌微得了回答,便兴致勃勃的拉着哥哥回去复命了,门口刚传来关上门的声响,凌初正要继续,便被一个枕头砸了个正着。门外的凌式凌微还未走远,便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顾叔叔怒气冲冲的骂声。 “都告诉过你白天不要乱来了!……呃。唔唔……等,哈……别……别动气……嗯嗯啊!……”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哥哥通红着脸,弟弟却是神色自若。 “微微,你说爹爹和顾叔叔在做什么?” “在打架!”凌微点了下头,答得十分笃定。 从此,师兄师弟和两个孩子便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 怎么又是这句?!…… “幸福个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