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金盆洗手 上——缘何故
缘何故  发于:2014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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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混混路文良,在某天清晨 回到了那个曾经毁掉他一生的家…… 别误会,这其实这只是个不苦大仇深的年轻人改变命运的故事 ——end 内容标签:强强重生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文良,唐开瀚┃配角:路功,赵春秀,方雨心 其它:重生,发家,致富,臭不要脸受,忠犬攻 第一章 路文良从黑暗中惊醒过来,稍一动作,就是哗啦啦的铁链声。 他左右扭着头,这里是关着他的地牢,没有窗户、没有灯,隐约还能听到墙的那一边传来的嘶哑骂声。 抽动了一下手脚,镣铐绑缚的很牢固,他只能小范围的活动一下骨关节,刚刚一直这样挂着站睡,脊椎很累。 他这辈子没料到自己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黑暗中,路文良涣散着目光垂头盯着地面看了许久,终于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海川市有两大黑帮,一直是那群带官帽子的人最头痛的存在,路文良所在的盘龙会盘踞在海川市的东南角,老大郑潘云是个书都没读过多少的粗汉子,而另边管理着城西北的帮派西建帮的头目陈荣西,却截然相反,年纪很大,老佛爷似的,和人说话的时候都轻声慢气,一点看不出来是个涉黑的角色,倒像是个教书匠。 路文良从前还真没把陈荣西这个佛爷放在眼里过,但哪知道咬人的狗不叫,这家伙乍一发疯,就闹出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自己也是该!偏要贪年底那么点工资,否则早该在半个月前就金盆洗手了的。 路文良被抓进来两天了,除了水,一点能填肚子的东西都没看着,进来给他灌水的这些西建帮小喽啰,每回看他就好像恨不能咬一口似地,大概如果上面没有发话要留活的让陈荣西自己折磨,他们盘龙会被掳的这帮人早被折磨死了。 路文良其实蛮冤的,这次的事情说关系那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一边,郑潘云想着独霸海川市已经很久了,但一直也没真的成功过,暗地里损招不知道使了多少,没料到他这一次居然会去绑架陈荣西的宝贝独生女陈秋实!路文良虽然算是帮里的狗头军师,但这段时间,是真的在请病假,大概又因为他信奉江湖人打拼祸不及妻儿,陈荣西就没把这件事情告诉他,等到他被人从公寓里揍了一顿拉出来的时候,事情差不都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个娇滴滴的陈家独女莫名其妙就死在了盘龙会押人的仓库里,郑潘云说不是他下的命令,但陈荣西怎么可能相信?他快七十了,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关在家里连嫁都舍不得嫁的,就这么死了。 于是陈荣西就变成了一条疯狗,逮谁咬谁。 路文良心想,现在要是那群乌泱泱的警察开辆车堵到地牢门口,那困扰了海川十多年的黑帮危机说不定也就解决了,陈荣西这回是真的发了狠,昨儿晚上开着亮堂堂的灯当着盘龙会被掳来的自己这群人的面,堵着郑潘云的嘴巴就活生生的给剐了!郑潘云疼的快要掉出来的大眼珠子吓了路文良一整夜,背后是冰凉凉的水泥墙,路文良被强制绑着吊站在那儿,发了一晚上的噩梦,现在也不知道天亮了没亮。 脚步声逐渐的近了,在小隔间的门口停下,一阵哗啦啦的开锁声,门吱呀一下推开来,露出一条带着微微亮光的缝隙。 路文良感动的快要哭了,他都多久没见光了!! 外头那人先是拿手电筒照了一下屋里,确定没什么特殊情况了,才进屋来,五个人一起粗暴的把路文良从墙上卸下来,押着出门,路文良腰都不能直,屁股上被踢了好几脚,还得听后面的人骂骂咧咧说他走的像鸭子。 这能怪他么?几天没吃饭啦?脚都是软的。 外头的光线也不亮,路文良被押到那个点了灯的大场子里,郑潘云就是在这儿被剐了的,现在场子中央被七七八八的丢着绑成虫子的人,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都是之前帮里那群不可一世的二流子。 那个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发疯老头陈荣西就缩在场子中央那个大椅子里,眼睛里泛着密密麻麻的血丝,神情憔悴又疯狂,看到有新的人被押过来,眼神就跟尖刀似地朝着路文良抛,他大概也不知道路文良具体是谁,干了什么坏事儿,但盘龙会的人落在他手里,只怕最后都得去给他那个惨死的女儿陪葬。 屁股后面又挨了一脚,路文良直接从场外被踹了进去,他长得像个书生,也不像那几个被捆成虫子似地满身肌肉,所以也没捆多厉害,手上戴了个手铐脚上有个脚镣,反正两天没吃饭了他也不大可能有力气,众人连防备都不屑防备他。 路文良趴在地上,头磕到了,感受到温温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还有时间想这到底是应该骄傲自己受优待还是遗憾自己弱鸡被人看不起。 他倒是搞清楚了,这回的事情没法儿善了,也只能求这个陈荣西能发发善心,给他一枪痛快,要是跟郑潘云那样一刀一刀的来,还不如现在就让他死了。 陈荣西缩在凳子上,低头阴阴的扫视着他们,也不说话,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他一头黑发几天就花白了,除了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气息,他这模样倒是更接近正常的老头儿。 路文良头磕在地上,缩成一团,慢慢蹭着,爬到了陈荣西架椅子的那个水泥高台脚下,但也没人多给他一眼。 寂静的空间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皮鞋“哒——哒——哒——”的响声,来了一群男人。 场子里的大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渐渐近了。 就看到陈荣西从他那个大木椅子里慢悠悠的爬起来,颤颤巍巍的站着,对着来的人挺尊敬的问好:“唐先生。” 路文良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来人是一大群西装壮男,看着像保镖,中间一个木着脸的高个子,有点壮,没戴墨镜,但背着光,看不太清楚模样。 可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却如同觅食的狼一样闪着冰冷的光! 路文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唐开瀚扫了一眼场内,皱起眉头,问陈荣西道:“这群人你要拿来干嘛?事情不要闹太大。” 陈荣西慢慢的呼吸着,老头儿声音有点哑,不紧不慢的说:“这事我自己顶下来,唐先生有情有义,愿意出汉楼人马替我报仇,以后西建帮还要托付唐先生照顾……但这群人渣,害死了秋实,我绝对一个都不能放过!!” 唐开瀚不甚在意的点点头,陈荣西这话的意思就是杀了这群人之后他自己就和西建帮没关系了,陈荣西自己会去自首找枪毙,那么西建帮连带着被剿灭的盘龙会就都成了给汉楼的谢礼。 唐开瀚这一手帮忙一举两得,来的倒是不费力气。 至于盘龙会的这群俘虏死不死,跟他倒没什么关系了。 挥挥手,他因此也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陈荣西等他走了,颓然的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重新低头盯着地上的这一堆待死的人,眼神又热烈起来。 路文良缩在地上,清楚的听到陈荣西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促了。 他摇摇头,消化了刚刚听到的那些字面上的消息,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呢,怎么一夜之间盘龙会就跟丢盔弃甲了似的,西建帮再怎么牛也只能算是和盘龙会平分秋色的组织,郑潘云怎么就能给一个差不多火候的人给活脱脱折磨死了呢? 原来这背后添柴火的居然是汉楼!那可是华中地区的第一黑帮!如今要把触手伸到海川了,就拿盘龙会来开了第一刀。 既然是落在汉楼的手里,那这回盘龙会,被灭的倒是不冤。 路文良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天估计就要见证啥叫“不得好死”了。 陈荣西手一挥,有人在人群中随便拉了个男人拽到正中心活剐了郑潘云的那个胖柱子上,三两下绑好,被迫中奖的那个人撕心裂肺的惨嚎着,郑潘云的死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的梦魇。 陈荣西喘着粗气,兴奋的大声喊:“把他皮剥下来!有赏!!肠子掏出来勒死他!!!” 那汉子嚎叫中立马带上了颤抖的哭腔,路文良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真狠……真狠…… 他小心的抬起头来,想要朝着上面看一眼,看看陈荣西是在开玩笑还是来真的。 抬起头的瞬间,耳边已经听到了尖刀捅到肉里的扑哧声,血一下溅在了地上。 嚎叫声慢慢的轻了下去,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路文良心如死灰。 他忽然发了狠,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铁链一阵哗啦。 陈荣西注意到他的动静,低下头来,在看到他的瞬间,眉头忽然跳了一下,似乎想要做些什么。 然而下一秒,路文良动了,他毫不犹豫的支撑着身子爬起一半,然后卯足了劲儿,狠狠地把自己的额头砸在了水泥台子上。 剧烈的疼痛只是一瞬间,眼前一黑。 路文良无耻的想,与其被这样折磨致死,不如他自己动手,还能痛快一点解脱。 他听到耳边陈荣西发怒的声音,在骂那群场子里的看守没有拉住自己,又少了一个可以狠狠折磨的人渣。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身体越来越轻,路文良缓缓的滑倒在地上,后脑勺又听到一声闷响。 疼得他缩了一下,脑子昏昏沉沉的发胀,好像是撞过之后的后遗症。 路文良这辈子没觉得自己那么勇敢过,这唯一一次的勇敢倒让他不至于身首异处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大概是轻松的太早了。 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由小腿到膝盖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假如这一下没死利索,那之后等待他的,可就是惨无人道的炼狱了! 路文良一个哆嗦,睁开眼睛—— “……” 亮的? 居然有太阳?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不是他被带到的那个地下广场,那里不可能那么亮,也没有窗户,更不可能那么狭窄。 一种陌生的熟悉涌上心头。 破旧肮脏的木桌子摆在窗户下面,窗户上的纸破破烂烂的,身下是一床馊臭的被单。 路文良挣扎着爬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环视了周围一圈……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再见,但这一秒,他却忽然间一丝不漏的回忆了起来。 这里是束海省海川市周口镇16号! 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家! 这床快要馊烂掉的臭床单、牡丹图案又脏又黑,还有破烂的桌子和木窗! 路文良哆哆嗦嗦的伸出手,盯着自己乌黑的掌心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随后挪到了还在持续疼痛的腿上。 一个巨大的水泡从脚腕处绵延到膝盖上面,有一些地方已经破掉了,水泡蔫蔫的瘫软在那里,整条腿又脏又可怖! 这片跟随了他十余年的狰狞疤痕,此刻才正在新生—— ——他路文良,居然回来了!! 第二章 回到自己的小时候,这真的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这事情,渴求的人最多也就是发一发白日梦,鬼神之说,不可尽信,更别提穿越时空时光倒流,如果此刻路文良出门去拉着一个人说自己是从未来回来的,百分之百会被人嘲笑一通,相信他的人只能是神经病和研究狂。 路文良这个人生性其实还挺好,小时候也是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好孩子,但架不住被生活剥皮抽筋一次又一次,吃多了苦头摔多了跟头,他待人处事,慢慢就变得凉薄温吞起来。 在盘龙会的这些年,他见血不少,也开了不少的眼界,所以忽然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路文良除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很快的,就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说实话,如果真让他选择,他倒宁愿自己能在那次鼓足勇气的自尽里就这么死了。重新在这个给了他无数黑暗记忆的家里再生活一遍,真的不是什么好福利。 看到腿上的大水泡,路文良不用多想,立刻就记起来自己回到了什么时代。 这水泡跟了他十来年,路文良一辈子都忘不了幼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人性、对家人绝望到骨子里,如果不是这个后期溃烂发炎几乎要夺取他生命的水泡,路文良也许就不会成为那个在帮派里出谋划策杀人不见血的狗头军师,也不会在眼看就要金盆洗手迎来光辉未来的十几年后,活生生的撞死在西建帮行刑的地下私牢里。 路文良靠在床头,挪动了一下腿,仰头看向天花板霉斑遍布的石灰顶,半响没有回过劲来。 这水泡是他十四岁夏天得的。 路文良读书迟,十四岁才六年级毕业,升学考试的成绩不算差,班主任也建议他挑一个在县里的好中学,路文良回家和父亲路功商量,但路功和继母赵春秀都不想让他继续上,家里的各种活计都要人帮忙,还有门口的店面里需要人看管,继母赵春秀年纪不小了,到如今才怀上孕,才四个多月,宝贝的就跟眼珠子似地,两个月起就什么活儿都不肯干了。 她的意思是让路文良留在家里帮忙打杂,然而路文良不愿意,他在这个家里呆的太憋屈,想多学点东西日后能去更远的地方发展,一来二去就和父亲继母吵起来了,继母抱着肚子呜呜直哭,父亲被闹的心慌,一脚踹了个东西就想教训路文良,哪知道脚边放着的恰好是个热水瓶,里头灌满了刚刚烧开的新水,水瓶飞到路文良脚边就炸开了,扑的他满腿都是。 结果父亲和继母非但没有说要带他去医院看,反倒还臭骂了他一顿,把人搬到了里屋就没再管了。 路文良伸出手,缓缓的在那一层紧贴着血肉的死皮上来回摩擦,疼痛令他的眼神逐渐的阴郁了起来。 也正是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这个巨大的疮口后期全部腐烂了起来,新肉全都长臭了,路文良差点被一把高烧活活憋死。 就是因为这场伤,他连初中都没能上全! 就是因为这场伤,他一辈子险些就葬送在路功和赵春秀的手里! 就是因为这场伤,他日后的人生……才会这么跌宕辛苦,才会……流落到和黑帮打打杀杀! 而造成这一切的……全都是那两个绝情的“爹”“妈”! 路父和路母离婚已经有三年,三年前,路母方雨心和同镇的一个姓赵的男人偷汉子被发现,路父和那个男人私下打了一场,路母第二天就提出离婚,带着大了路文良一岁的姐姐路婷婷离开路家住进了赵家,还给路婷婷改了姓。 镇上的那些碎嘴的婆娘们都背地里说嘴,说路婷婷不是路父的种,是路母和姓赵的男人生的,加上路婷婷眉毛眼睛都没有和路父相似的地方,如同当了乌龟的路父因此对路母深恶痛绝,连带着路文良,也逐渐的被他弃如敝屣,这种情况,在路文良的继母赵春秀过门后,越演越烈。 赵春秀是个乡里人,父母健全,又有弟妹,条件不太好。路父在镇上有一栋房子,还带着临街的门面,赵春秀嫁给他,已经算是风光了,但她只是头婚,路父却是离异还带着个儿子的老男人,心中千般不甘,也只有赵春秀自己清楚。 在周口镇的风俗里,爹妈的家产是要均分给家里的男丁的,这虽然是个很不科学的重男轻女思想,但毕竟筵席了那么多年,众人也都将这种风俗看的稀松平常,路文良是路父的独子,自然要承担起赡养父亲晚年的义务,所以在周围人看来,路文良日后继承镇上的这栋房子和门面,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原本赵春秀也只是心里不甘,觉得被路文良占去了便宜,但晚年还要靠着路文良来赡养,所以并不敢得罪,最多也只是吹吹枕头风添油加醋的说一些路文良的坏话,挑拨一下父子关系,但大台面上,例如读书穿衣吃饭之类的,赵春秀还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个路家未来的栋梁的。 可变故就出在年初,赵春秀查出她居然怀了孩子。 她已经四十来岁了,谁也没料到她居然还能怀上,村里的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她肚子又尖又不显怀,一定是个大胖小子,赵春秀欣喜若狂过后,心思就慢慢的多了起来。 家里如果有两个男丁的话,日后的家产当然是要两个孩子来平分的。 但他的儿子日后肯定要比路文良更加亲近自己家,好端端的房子店面无缘无故被分走了一半,赵春秀怀着孩子,就越想心越不甘,恨不得每一天早上起床去把路文良赶到深山老林去,简直是多看一眼都膈应的慌。 可路功对这个儿子还是有那么一点责任感的,他爱打牌打麻将喝酒,喝醉了脾气暴躁要打人,赵春秀也不敢太忤逆他,只能循序渐进,在小地方上一点一点克扣出属于他儿子的东西来。 现如今上初中还是需要书本费的,如果继续花钱,现在还好说,万一考个高中大学,那花费可真不少。于是路文良刚到暑假,赵春秀心里就打起了算盘。 她觉得,路文良就算再怎么不中用,也是个帮手,她现在自己怀着孩子,当然要多加小心好好养身体,家里的重活累活家务事和门口守店面的事情当然就可以交给路文良来办,更何况现在上初中还不是义务的,书本费啊助学费乱七八糟的费用一学期也得好几百,那可都是她儿子日后的家产!赵春秀一想到这里就心痛,当下就决定了要让路文良在能帮忙的时候多给自己家里做点贡献,至于上学,那还是先放一放再说。 她和路功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路功的态度是有点犹豫的。 路父自己是个大老粗,对上学这事情还是有点憧憬的,路文良以后能成个书生,对他来说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但路母方雨心的出轨,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无时无刻不在怀疑,路文良是否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 正因为这种怀疑,在赵春秀提出了要让路文良辍学的想法时,他才没有断口拒绝。 赵春秀抹了几把眼泪,说自己怀孕困难顾不上家里的事情,又说,路文良当不了状元,她肚子里的那个早晚能填补上路父的缺憾。 这样唠唠叨叨的念了几天之后,路父也就默认了。 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去征询过路文良的想法。 也许在他们看来,路文良就是个任由他们捏扁搓圆的糖球吧? 路文良轻笑,这倒是没错,上辈子他发烧的快要死掉,伤好之后,对自己的未来就心灰意冷了,也很老实的给赵春秀和路功当牛做马了许多年,直到二十岁快到,才偷到一点钱逃出来想要发展,结果最后吃了几年的苦,却因为学历的原因和没知识处处碰壁,最后才误打误撞在盘龙会名下混到口饭吃。 那么多年,他对路家父母的怨恨,一天比一天浓。 在他被路父扒光了用皮带抽打的时候。 在他在盘龙会中受尽屈辱的时候。 在他用匕首捅进第一个被自己杀死的人的心脏的时候。 在他……每一次被走投无路的生活逼迫到绝望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从没有一个人来关心过,他是否能吃饱、是否衣能蔽体,是否有一个狭小的出租屋居住。 因为什么都不懂,他在路家任由赵春秀和路功虐待了五年多! 这期间,没有一个人为他伸出援手,生母方雨心更是在明知道他被虐待的情况下和继父赵志安搬离了周口镇,去了市里居住! 那些所谓的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全都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甚至在某些时候,还对路功说一些自己不用心干活或是忤逆继母赵春秀的风凉话! 路父的皮带和竹棍,每一下都抽在了他的心里,他多少次夜里惊醒,向自己发誓,一定要报仇!让这些不把他当人看的家伙全部都跪在他脚下求饶! 在陈荣西的场子里自杀的时候,他最遗憾的,大概就是没有及时报复这家人这件事情了。 却没料到,上天居然还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天意弄人。 路文良微笑着,那张脏兮兮仍旧挂着婴儿肥的小脸上诡异的露出了一个毒蛇般阴险的笑容,他抚掌摇着头,微眯的眼睛里,迸射出的都是狡黠的寒光。 再活一次,他要是还像从前那样任人摆布,那他路文良的名字也满可以倒过来写了。 人嘛,总得为自己谋算些东西不是? 第三章 楼房的门市里,路功正在不耐烦的抽一根卷烟。 赵春秀阴着脸叮铃哐啷的收拾着货架上的几瓶洗洁精,瞥了眼坐在椅子上的戴眼镜客人,表情更是难看。 她有意重重的把水杯“哐”的一声搁在客人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李老师,喝水。” 李烨推了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满怀深意的打量着这夫妻俩。 她是路文良的班主任,中考结束后,出乎她预料,路文良居然考出了全校第四的好成绩,这个孩子以往看去有些阴沉,但学习成绩一直不差,这回似乎更是超水平发挥了。 别看他们学校只是个乡镇小学,但在全市的公立学校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优质小学了。 成绩出来之后就久久没有再听到路文良的消息,李烨心里多少有点着急。 他的成绩完全够上县一中了,作为班主任,她在镇小耗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眼看年纪已经不轻了,要是加上路文良,她们班就足足有十个够县一中分数线的优质生,这对她的绩效考评太有用处了,说不定就能凭着这笔成绩转正。 六年来第一次来路家家访,纵然李烨阅人无数,也难免觉得大开眼界。 她还从未见过有父母一听是孩子班主任上门报佳音,就黑脸想要赶人的呢。 不过她也听说了一些,似乎这一家的女主人,是个后妈。这样看来,这倒是个后妈典型了,果然没了妈的孩子,早晚也得没了爹。李烨心里摇头,对路文良实在是有点同情。 路父抽了口烟,吧嗒吧嗒,带着乡音吹嘘:“我们当年祖上都是有文化的,唉,改革的时候出了动乱啊,要不我现在可能也是个大学教授……文凉的名字还是他爷爷起的,我名字也是他爷爷起的,在整个镇上也是出了名的好听。” 李烨勾了勾唇角,垂眼道:“是啊,知识还是很重要的,更何况路同学的成绩那么好,上了县一中,绝对是光耀门楣的好事情啊,县一中师资精良,以后上清华北大都是有可能的!” 路父有些犹豫,清华北大啊…… 他纵然没什么文化,可也知道,那是很难得的好学校,镇上就从没有孩子去过清华北大呢…… 他顿了一下,赵春秀立刻就急了,一放下手上的洗洁精急忙说:“李老师你不要瞎说,清华北大是那么好考的?我娘家的侄女成绩那么好,还请了家教,都没说能上清华北大,她跟她爹妈住在市里呢!” 李烨心底鄙夷了一下,嘴上说:“英雄不问出处嘛,市里和镇上有什么区别呢,主要还是要看孩子的资质,伟人当年也不全是富贵出生呢。” “闭嘴!”路父也觉得有点没面子,从赵春秀低吼一声。 赵春秀抿了下嘴,压下心底的瑟缩,仍旧不认输的说:“我还不了解他?回家从来都不学习的,李老师你也看到我们家的状况,我这会儿怀了孩子,路文良去县里上学,哪儿来的钱啊?我们也要生活的啊,他爹没上过学,现在不一样好好的,也住楼房。” 李烨看不上她,移开眼,笑容不屑了起来:“时代都不同了,你以为谁都只追求一辈子局限在一个乡镇上吗?” 路父听了这话有点不爽,赵春秀也恨恨的咬牙,伸手干脆的撤掉了李烨的茶杯:“李老师,我和他爸一会儿还要出门呢,你看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李烨眨眨眼睛,看了眼路父抽烟默认的姿态,皱起眉毛。 这对夫妻…… 似乎打定了主意不想让路文良上学了。 真是可惜了一个好苗子。 李烨有点惋惜的叹了口气,既然家长已经在赶人了,她自然不能继续自讨没趣,拎着手袋,她起身预备告辞。 然而却在此时,黑洞洞的楼梯间忽然传来了一声细细的声音:“李老师。” 李烨认出这是路文良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楼梯间。 路家父母不是说他去外面玩了吗? 怎么又在家? 路功和赵春秀也有些发愣,路文良发了一天的烧还在里屋昏睡,怎么忽然醒来了?赵春秀立刻觉得不好,朝着里屋低吼:“你出来干什么!进去!” 不对劲! 李烨立刻皱起眉头,路文良的声音太虚弱了,赵春秀的反应又很心虚,这孩子不会被虐待了吧? 她立刻丢掉包朝里走,赵春秀想要阻拦,但没拦住。 看到路文良的惨状,李烨倒吸了一口凉气,两眼发直。 “这……这这是……” 路文良的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几乎连一丝血色也不见,干涸开裂,还未走近,就是一阵微微的臭气。 而臭气的来源,就是路文良腿上那道可怖的大水泡! 水泡已经被戳破了,从大腿下部绵延半条腿还要多,到脚踝之下,还有稀稀疏疏的几个小水泡,这些已经被戳破的皮肤软软的耷在猩红的肉上,几乎可以看见红肉上清晰的脉络,周边的一些肉明显坏死,因为天气炎热开始腐烂,一整条腿都在发脓,肿的几乎有另一条腿两个大。 这……绝对算不上是小伤了! 李烨立刻愤怒的转头盯着赵春秀和路功:“这是怎么回事!” 对教书匠有着莫名敬畏的路父心虚的缩了下头,随即在看到儿子腿上的伤口时,也觉得有点难堪,赵春秀立刻跳了起来:“李老师你什么意思啊,什么怎么回事,我们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烫到的你能问我们吗!” 李烨想要理论,路文良心里冷笑一声,他太清楚赵春秀胡搅蛮缠的本事了,和泼妇又能争论出什么? 他伸手虚虚的握住李烨的手腕:“老师,我发烧了,你别说了。” 手腕上的高温令李烨悚然一惊。 她立刻扶着路文良往外走,赵春秀想要阻拦,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立马讪讪的哼了一声。 是啊,外人都已经知道了,再不让孩子看医生,就太说不过去了,镇上那些老妇女都等着抓别人的错处呢。 李烨压下心头的愤怒,低声问路文良:“怎么回事?” 路文良摇摇头,出门之后,小声的回答:“老师陪我去趟派出所吧。” 李烨一抿嘴,立刻听出了路文良的画外音,恨的咬牙切齿。 她再如何自私,都是个有良知的教师,已经这个年代了,居然还有虐待孩子的父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路文良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在屋里听到李烨声音的那瞬间,脑子里就浮现出几个计划,简直天都在助他。 只要能出家门,那么一切就都好办,最糟糕的就是被软禁起来,可李烨这一来则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忍着疼痛下床下楼的时候伤口显然又炸开了,脚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路文良每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地,但为了日后的一切,他只能忍受。 去警察局是想要看一下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假如路父和赵春秀在镇上有关系,那么他就不得不把事情闹大了,免不得到时候还要来一场苦肉计。 他现如今才十四岁,儿童保护法虽然很少有人用,但也不是个摆设,终归这件事情是他有理,路文良这辈子就没打算要脸过,更何况出了这种事情,丢脸最多的也绝不是他。 李烨扶着路文良到派出所,说明情况之后,心渐渐沉了下来。 派出所的老民警笑呵呵的看着一脸愤怒的李烨和表情倔强的路文良,打了个哈哈:“哎呀,人家的家务事嘛,老师你什么都不了解,棍棒底下出孝子……” 李烨噎了一口,指着路文良的腿:“这是棍棒?” 老民警瞥了眼路文良,看是个小孩子,于是沉下脸对李烨说:“都是乡里乡亲的,闹大也不好看,人家教孩子自然有道理的,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 路文良忽然出声:“警察伯伯,你和我小妈是亲戚啊?我看你脸熟。”小妈指的就是赵春秀。 老民警脸一板:“小孩子很奸猾!本来就是民事案件你们来警察局是想要干什么!我和你小妈哪里很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路文良看他一眼,透过镜片察觉到几分心虚。 他在心底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没办法,他只能把这件事情闹大了。 瞥了眼办公室里打完电话对着老民警点头的实习生。路文良等待片刻,拍拍李烨的手:“李老师,我觉得警察伯伯说的对,小妈她们可能不是故意的,我们先走吧。” 李烨一咬牙:“这怎么行!他们一点也没有想要给你去医院,我要是晚来一步你就要把脑子烧坏了!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李烨一时又语塞了。 是啊,在这么个小乡镇上,到处都是关系户,她又能怎么办呢? 隐隐听到派出所外面的喧哗声。 路文良一狠心就强撑着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李烨无奈只好跟上。 刚出门口,路文良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痛,劈头盖脸就降下一脸的皮带。 路父双目赤红,他生气的时候就喜欢打人,一手提着裤腰一手轮着皮带死命的打,嘴里大骂:“狗娘养的崽子,你来派出所告你爹,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老子这就打死你!!!” 赵春秀撩着袖子在一旁帮腔:“你去告啊!你前脚进派出所我后脚就能知道,你倒是去看看谁来管这些破事儿!你爸打你两下还委屈你了!” 路功更加生气,皮带更加狠抽。 李烨一声尖叫就要上来阻拦,路文良哪里会让她来碍事,一把将李烨推开,路文良装作不经意的躲开皮带,专门令皮带朝着手腕、胳膊、脸和脖子抽,路功的皮带挥的极狠,路文良咬着牙,一下一下的在心里默数。 1……2……3……60…… 路父打累了,路文良早已被揍的满身伤痕。 他蜷缩在墙角,周围都是看戏的乡民,大家指指点点,却独独没有一个出来拉架的。 身后就是派出所。 然而所有的民警,都装作没看到这一幕。 路文良深吸一口气,缓缓的把一口淤血咽下肚子。 打的好……等的就是你这一顿鞭子…… 路父穿好皮带轻哼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他觉得这下路文良自该得到教训,镇上的人,找公平离不了派出所,派出所这下是绝不要管的了,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路父又有点庆幸。 幸好老婆在派出所有关系,要不然警察真的把事情追究到他身上,也够喝一壶的了。 路功走了,赵春秀急忙追上:“你就放他在这里,他要是再干出什么丢人的事……” 路功撇她一眼:“闭嘴,你懂个屁!” 赵春秀瞥一眼他的皮带,不敢吭声了。 李烨从小生活在有文化的家庭,她何尝见到过父母这样暴力的教育!看着路文良缓慢的从墙根处爬起,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老师……”路文良伸出手,冰凉的还沾有血液。 “带我去市里……我有办法……” 李烨发抖的躯体立刻冷静下来,去市里?那又有什么用?市里的公安绝对会把事情移交到镇上的。 李烨刚想说话,就看到路文良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拼命摇头。 “我有办法,老师,我保证,到时候事情一定能解决,而且,对你绝对有好处。” 李烨心中一震。 路文良肿胀的眼缝里迸射出异样的光芒。 那瞬间,她几乎听到了自己后颈汗毛竖立起来的声音。 第四章 去市里…… 去市里有什么用? 李烨茫然不知所措的带着浑身是伤的路文良站在车站。 身边是那个她教了六年的学生,路文良从小沉默着,李烨一直当他是性格内向,性格内向的孩子难免不招人喜欢,李烨也一直对这个学生淡淡的,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她大概也不太可能会在学期末了,还主动来那么一次家访。然而没想到,他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也是头一次,李烨发觉到,原来社会真的不是像新闻联播里那样四海升平,原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也难免会有例外,这样一个全社会都在努力奔小康的时代,周口镇这样一个沿海发达地区的富裕乡镇内,居然也会发生已经鲜有耳闻的少儿辍学,这个辍学的学生还正在她名下管辖,而她这个名牌师范大学里毕业,并且师龄已经很多年,自以为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居然找不出一丁点应对此事的对策。 看着身边将自己包裹在纱巾里的矮小少年,走路的时候,还能看出少年一瘸一拐的身形,却倔强的不让自己搀扶。 李烨咬住下唇,额头上汗津津的。, ……就在这里…… 路文良把李烨的纱巾披在头上,纱巾很长,能盖住些许腿面上的疮疤和裸露皮肤上的鞭痕。 这是人来人往的车站,在这里被人发现了身上的伤疤,很有可能会引来附近的巡逻警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走路的时候腿上钻心的疼,然而这种疼痛也化作一种动力,路文良垂眼盯着自己因为水泡被戳破而显得精力不济的皮肤,那里空空荡荡,并不贴着皮肉,走动的时候,时而皱起一层,然后又平复回去,透过已经泛白的皮肤,看到隐约猩红的肉。 这算是什么,当初刚进盘龙会的时候,被刑堂的领导污蔑吞保护费,那时候的疼痛哪儿是现在能比得的?他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开始循着自己记忆中对于海川市的印象寻找自己的目的地。 大概就是在这儿了…… 市区还没有后世那样繁华,房屋能看出朴实的味道,门面的招牌离开了供销社的名头,终于显现出一些洋派的形象,这对路文良来说陌生又熟悉,然而道路却是没有变化的,市区笔直的公路中央,林立着已经能看出艺术气息的钢筋大楼,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海川市的市电视台老楼就是在这附近。 再过一段时间,这里的大楼会被全部推翻,划下重金,建设新的繁华市中心,而海川市的市建在那之后已经能在全国排的上名头了。 炎热的烈日照在路文良头顶,饶是有纱巾遮阳,也令人难耐高温,汗水划过身躯落在伤口上,些微针扎的疼痛。 路文良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亮,李烨跟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成熟的女人此刻却好像初出社会,一路上闷不吭声。 走过繁华的商业街,扩音喇叭处传来嘈杂的促销噪音,矮小的桑塔纳,在路文良眼中早已过时,在这时却是最昂贵的财富象征,穿梭在主干道,海川市难得不堵车。 汗水滑入眼眶,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路文良死死咬住自己的牙,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浆开始冒出伤口,坏死的皮肤边开始皲裂,他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如同救赎般,一栋大约三十层高的大建筑从繁杂的居民区后面显露出来,暗褐色的外墙上贴着斑驳的彩砖,大楼呈圆柱形状,矮胖的,顶层朝下的墙面上龙飞凤舞般有序的排列着一行草书——“海川市地方电视台”,这一行草书在后世的新大楼建成之后被原封不动的粘贴到新的办公区,据说,这是某个领导人的亲笔书写的。 然而在这时,电视台还没有路文良记忆中的那样巍峨,周围是涌动的人流,电视台中偶尔会出现一些“明星”,居民们得到空闲的时候会过来踩一踩,海川市人民的生活十分悠闲,所以显得这一块比起普通的商业街还要繁华些。 路文良立刻停下脚步躲在墙根下,凉爽的阴影遮住了他,将纱巾取下小心的堆叠,路文良沉声对同样停下的李烨说:“李老师,一会儿,你就按着这样……” 李烨茫然的倾听着,眼神逐渐的染上一丝不安,这不安针对着想出这样毒辣计策的早熟少年,阴影下,少年的脸上尚余留着黑紫的淤青,这分明该是脆弱不堪的姿态,然而因为他沉静叙说的声调和平淡无波的眼神,李烨打心底泛起一股冷冽的寒意。 她甚至觉得,自己打一开始,是不是就不应该去做那个家访,这次的事情一出,等待她的究竟会是什么结局?周口镇的地方单位是否会将她当成一个刺儿头处理? 路文良瞬间从她的眼神中发现了端倪,轻笑一声,他开始例行的游说,刚出社会时他曾经被骗去做过传销,对于洗脑和收买人心这一套他自有心得,李烨从一年级开始教导他,在周口镇的小学已经工作了许多年,教师这一行中也有着自己的潜规则,李烨帮助他这件事情,等同一把双刃剑,当然会损害了某些人的利益,但对于学校来说绝对是个正面的影响,如果顺利的话,市教育局也绝对会嘉奖这个不畏艰巨帮助受困学生的好班主任,利弊双举,如何抉择,只看李烨随着诉说逐渐坚定起来的眼神就能知道。 李烨已经不打算去追究路文良究竟是哪儿来的那么多心机,前程,她眼中只有这两个字,已经在小学工作了那么多年的她迫切的想要调到市里,路文良说的很有道理!这是她的效绩! 察觉到李烨微妙的变化,路文良心下大定,低头盯着自己腿上开始腐烂的伤口,路文良深吸一口气,捏住边缘的表皮,死死咬下牙的瞬间手上发力,将这一大片的表皮彻底撕扯了下来。 那瞬间的疼痛令他双眼一黑险些晕倒过去,但是不行,他绝不能就倒在这里! 李烨已经被他的举动吓傻了,路文良将手上的纱巾揉成一段塞在后墙的角落里,狠狠的抓着李烨的手,声音隐忍着疼痛:“快走!” 双腿弯曲的刹那,大股的鲜血从伤口冒了出来。 李烨的心如堕冰窟,她几乎不敢想象,世界上还有像路文良这样对自己心狠手辣的人。 …… …… “唐先生放心,广告我们会精心策划,不出一个月,绝对让您的酒店打响知名度!” 市电视台的策划殷勤的跟在一个男人身后走出大门,他手上抱着厚厚的文件,推了下眼镜忙不迭的拍胸脯打包票,开玩笑,这可是台里从未有过的大客户,出手大方,还听说在省里都有关系,怎么能按照普通关系招待? 唐开瀚谦虚的微笑了一下,他看起来十分年轻,眼神刚毅肃杀,鼻梁上架着时兴的无框眼镜,唇角的弧度乍一看热情,实际上却丝毫没有真心的温度。 “那就多谢您了,有空的时候我做东,还请您和台里的兄弟一起来捧捧场。” “一定,一定!”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原本打算钻进车里的唐开瀚顿住身形,回头看去,大门口竟然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他皱了下眉头,这种情形一般出现在某些“明星”出现的时候,又是什么明星来了? 想到家里追星的小弟,唐开瀚挑了下眉,直起身对身后的策划问:“这是谁来了?” 策划愣了一下,额头立刻冒汗,他抬起手擦了一下,也万分不解:“不……不知道啊,没听说……?” 唐开瀚顺手关上车门,“去看看。” 原本宽阔的电视台大门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挤满,靠近大门隐约有个中空地段,守大门的门卫正焦急的蹲在那里询问倒在路上的小孩。 小孩身上是密密的一大摊血迹,粘稠的,险些刺坏人的眼睛,众人关切的想要知道在这个孩子身上到底出现了怎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路文良不要脸的躺在路中间,颇有些类似泼妇,然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一个瘦弱的孩子身上,只会让人同情,这就是弱势者的微妙优势。 看热闹的人很少,大多数人都在感同身受的焦急,海川市的市民们淳朴而热心,大家已经开始提议给路文良凑钱送医院,人群中的老人咬着牙大骂:“造孽啊!这还是个孩子!!!” 大家纷纷掏出钱夹,到没人觉得这一幕是骗子所为,说实话,用这样惨烈的方式骗钱实在也有些过了。 路文良怎么可能让他们送自己到医院?他的目的是直奔电视台的社会新闻部,谁不知道市电视台的社会新闻无孔不入,尤其喜欢拨悉社会的黑暗面,还喜欢连续报道,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才纠集了大批的忠实愤青粉丝。 路文良眼见大家要掏钱给他,立刻不着停顿嗷的一声大哭起来,钱,他是不会要的,这东西他自己会赚,他要的,只是个后盾,一个坚实的让人不敢挑衅的后盾。 “大家不要给钱!我们不是来要钱的!谢谢大家的好意!” 李烨被路文良的一嗓子给从惊慌中唤醒,赶忙照着剧本开始阻拦好心人的捐献,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下,开始添油加醋的道来路文良的悲惨遭遇。 一个学习优秀的少年,因为父亲娶了后妈,不得不离开自己憧憬的课堂,不仅如此,还因为寻求帮助而不断遭受父亲的毒打,更重要的是,这个不让他上学的父亲实际上经济条件非!常!好!(在小镇上开店有楼房有门面实际上条件已经不错了。)一切是原因不过是因为后妈怀孕了,于是有了后妈也有了后爹!!! 天哪! 这简直是人间惨剧啊!!! 改革春风吹遍海川大地的经济发达省份居然还发生了这种摧残祖国未来栋梁的恶性事件!李烨作为一个优秀的文化课班主任,言辞并不咄咄逼人,只是如同讲述般平淡的娓娓道来,却更能让人感受到主人公心酸。 而此刻,这个被家庭摧残的少年正凄惨的展现在他们面前,腐烂到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腿,满身红肿青紫的鞭痕,和绝无伪造的鲜血,和少年如同被击溃般绝望的哭声。 瘦小的路文良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他的眼睛大而灵活,他也同样知道该如何哭出最好的效果。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过如此。 三分钟之后,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大批记者闻讯下楼,看到路文良的瞬间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过分了!居然有这样绝情的父亲!!”母性大发的部长含泪蹲下身子,也不嫌脏,将路文良打横抱在了怀里,轻飘飘的重量让她更加难以接受。 “一定要给他们这些没有责任感的父母一个教训!要让他们知道儿童还是有保护法的!!” “对!还有和伤人者勾结的派出所!简直太黑暗了!!!” 路文良的手不知道被谁握住,温热的,细嫩又柔软。 他打足力气向着李烨看去,李烨在身边,神情是已经上了贼船的认命。 路文良终于放心了,心下一松,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完了能做的所有事情,于是再也不抵抗,沉入了黑暗当中,晕了过去。 他的晕倒引起了另一番骚动,李烨抹着眼泪又哭诉了起来。 救护车鸣笛到达的时候,社会新闻部已经开始集合开起了紧急会议,会议的重点是派遣到周口镇的团队人手,以及对于此次恶劣事件所能引发的社会效应。 这对电视台来说是一次难得的炒作机会,如果做的好,电视台会因为拯救了一个黑暗生活中的少年而树立下深厚的威信! …… …… “呵……” 人群之外,唐开瀚观看完整段闹剧,在人群散开之前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车子。 广告部策划握着拳头愤怒的打抱不平:“居然有这样的父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唐开瀚回头瞥了他一眼,意外的发现策划眼中的愤怒居然毫无作伪。 他诧异的挑了下眉,又回忆起自己从哭喊的少年眼中捕捉到那一瞬间的狡诈和冷厉。 唐开瀚心中似乎震荡了一下。 这孩子不过十来岁吧? 演戏的功力……实在令他自愧弗如。 第五章 路家的小楼,灯光亮到午夜十二点。 路功洗好脚,等着老婆倒过洗脚水之后,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后,捏着烟目光凶狠:“你给我买的什么破烟!淡出鸟味!” 赵春秀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解释:“你先凑合一下呗……我年底临产了还要花大钱呢,你这个中华,到了明年再续,白沙不也一样的么?” 路功把烟头砸在她身上,没说什么,回头看了眼黑暗的房门外:“儿子回来了?” 赵春秀不爽的把盆子收好,直起腰:“我不是他亲妈,我要是他亲妈,早一巴掌打死他,这种白眼狼你还念着他。” 路功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不让他上学,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外面被人看笑话!” 赵春秀眼睛立马就红了:“你什么意思啊!” 一转身,她从柜子里拿出本册子来翻开,带着哭腔丢到床上:“我不让他上学?有钱吗你倒是!” 路功拿起来看了一眼,没看懂,但对自己的积蓄还是有点了解的:“不是还存着三万五么,怎么回事,家里没钱了?昨天生意也很好啊?” “那还有开销啊!”赵春秀往他身边一坐,娇嗔道:“我马上要生了,都说这一胎是儿子,我也觉得是儿子。我妈说总得给乡里备点红蛋,还有我的营养,我营养不够小孩也遭罪,那不得买点东西补补?生孩子、坐月子、还有小孩的衣服……你不能让咱儿子穿旧衣服呗?你没看书记他家女儿,打扮的水葱似地,都说衣服是从香港买来的呢,我也不求那么多,我头一次结婚就嫁给你了,你给我在娘家面前风光点也不成?” 路功被她撒了一顿娇,心里很舒爽,表面上仍旧阴沉沉的,瞪了老婆一眼,但却好歹没在提起儿子的事儿了。 赵春秀暗暗松了口气。 她和路功结婚,连婚纱也没穿过,要是生孩子也得讲究简朴寒酸,那她还有没有脸面见娘家人了? …… …… 周口镇是个沿海的镇子,朝东里港口不远,虽说名头上只是个乡镇,但按着房价和商店来计算的话,比起县城也不差了,因为地段优良,距离县城也不过一个来小时的路程,这里的外来人口非常多,经济也发展的非常好,就好比路家那个卖杂货的小店,生生供出了路功这么个万元户,每天的盈利,也绝对在二十元以上。 虽然比起普通的地区物价要高一些,但在这个一百元够买一整身好衣服的年代,二十元,绝对不少了。 因为经济发达,所以周口镇的生面孔不少,但这几天,许多居民都发现了点不对劲。 先是镇上来了好几辆车子,周口镇有钱,开车的却不多,这些大铁家伙价值不菲,油也贵,开起来突突冒着黑气,在电视才普及开来的年代,一辆车子,哪怕是一辆两个轮子的摩托车,也绝对是笔不小的财富。 这些开车子的老板们都好和善,总拉着人聊天问东问西,有了外来人口,周口镇的很多居民都靠着收房租为生,于是终日无所事事,有个见识比他们多许多的大人物来打屁,这可是大伙儿都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加上这些人出手大方,家里带小孩的一起去总能拿些巧克力水果糖,妇女们也就更愿意来八卦聊天,镇上的事情本地人都心里有数,但讲给不知情的外地人听,看着他们惊诧的表情,那可是太有意思了。 说来说去,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了路家那小子的身上。 这可是周口镇的大八卦啊! 居民们又觉得同情,又幸灾乐祸,当年路文良他娘偷汉子的事情可的确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的,加上路功后来又娶了个自以为精明实际上拎不清的后老婆,孰不知他们一家已经成了笑料了? 不过对路文良这个孩子,大家也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 虽然周口镇的居民们都有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自私,但那也只是趋吉避害,不想惹麻烦罢了,可私下里说起来,谁不讲这个孩子可怜啊? 是啊,他妈妈不是个东西,他爸也坏,但路文良除了平时自卑阴沉一点之外,绝对算不上坏孩子,对比同年级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屁孩子们,路文良的乖巧沉默,加上清秀的长相,那绝对是家长堆中的话题了,要是自家的小子有人家一半的伶俐懂事,那他们又何尝需要这么辛苦了? 可惜啊,时运不济,摊上这么一个家庭。 从赵春秀被查出怀孕之后,许多年纪大有阅历的人就知道要不好,果然还没到一个月,路家小子就开始挨打了。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照理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每天早起做饭洗衣,晚上下课了一边要做饭收拾家务一边要写作业,谁家有这么个孩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可路家小子却真就是三天两头挨打。 他爸路功是个酒鬼,喝醉了谁都不敢去触霉头,老婆打,儿子也绝不手软,但在赵春秀查出怀孕之前怎么就没揍过呢? 虽然被问起来的时候赵春秀总扶着肚子抱怨路文良调皮,但谁心里不是门儿清? 甭管怎么样,身为一个后妈,这样阴一个小孩子,还扣着手里的钱不让孩子读书,路功和赵春秀两口子的名声早就臭了,她这一胎生个男孩儿还好,要是个女娃娃,那镇上估计是绝没有人要娶的。 就连赵春秀她们乡里的待嫁姑娘,都已经或多或少的上了周口镇待婆婆们的黑名单,没办法,都是要一起待几十年的未来家人,谁也不想自家有个拎不清的不是? 不过路家小子到底去哪里了啊?周口镇的派出所里全是一群蛀虫,上次那孩子被打的一身伤,后来就被好心的老师救走了,那孩子真可怜啊……可惜不敢去救,那老师可真勇敢,是个好老师。 众人这么摇头晃脑的感慨了几天,听的那些外来人也义愤填膺的,然后忽然再某一天,几辆小车都不见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揩大山过瘾的人们也只是怀念了一下表情丰富的外乡人,随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此时此刻,谁也不曾料到,他们口中那个阴沉内向的受虐儿,会将这件在所有人看来都无解的认命事,闹出这么一个天翻地覆的结局。 …… …… 路文良在医院里整修了许多天,钱是李烨垫的,在这几天里,已经有教育局和儿童保护单位的人来找她了解过情况了,对于李烨身为老师不惧势力险恶勇于出手保护学生的举动,教育局的领导给出了高度的赞誉,李烨知道她这一刻已经翻身,这辈子,绝不可能只待在小镇上过活,这如同梦一样的未来就展望在了她的眼前。 她几乎是心甘情愿的替路文良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毕竟如果没有路文良的计策,李烨想要调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这些钱拿来打点都嫌不够的。 出于社会影响的原因,公立医院为了树立形象,并没有收取住院费,只是小额的药费拿了一些,路文良其他地方的伤还好说,可腿上那个可怖的烫伤,因为烫伤严重,又没有及时治疗,就连例行的冲凉水救急都没有,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坏死了很多的肉,想要不留疤是不可能的了,就连日常行动,如果恢复不好的话,有可能都要受影响。 这笔账自然又被记在了两个不负责任的家庭身上,路文良醒来不久,新闻组就决定出动了,夜长梦多,这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路功早上拉开店铺的大门,几乎被黑压压的人头给晃花了眼睛。 他一个镇上长大的粗汉子,那里见到过这种阵仗,全镇子的人都围在外侧围观,人群中堵着他大门的,有几个之前出现在周口镇过的外乡人,剩下的,则是一大群见都没见过的,穿着西服满身官威的老爷! 这也是他倒霉,本来一个虐待儿童的案子,可大可小,加上施虐方又是被伤害人直系监护人,在舆论方面,朝大方向讲,路功所受的谴责绝对会减轻许多。 可坏就坏在,路文良挑选的这个时机,和插手干预此事的对象。 束海省,是近年发展的重点省份,这种发展,不单取决于地域,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束海朝中有人。 在这个关系错综复杂的地方能够稳站全省第一电视台的称号,海川市电视台的后台绝对是大到了很多人无法想象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电视台的重点社会栏目行事可以说是无从顾忌的,就是因为这种什么都敢说的特点,短短几年,电视台的收视率就在全国都开始遥遥领先。 而时机,则是前不久市内发生的一起恶性事件。 一名六岁大的男孩因为上课吵闹大声啼哭,被老师体罚,将脑袋按在水盆里,却没有控制轻重,孩子无力挣扎,等到父母来接送的时候,只得到了一具尸体。 这年头能上得起那么好的幼儿园的父母,怎么可能是没有一点能力的? 这件事情还在沸沸扬扬的当口,翻案的幼师也出身名门,两家人打官司打的不亦乐乎,知悉此事的市民们纷纷愤慨。 然而这时,路功却主动撞到了枪口上。 路家的大门一打开就绝对关不起来了,路功一个粗莽的大男人在众人锋利的谴责目光下也不由得双腿发软,冷汗如雨,他哆哆嗦嗦的听着外头一群官僚味十足的群众对他大声责难,欺软怕硬的本性暴露无遗,一回头,朝着屋里大声喊:“秀!你快来看这咋回事啊!”声音都发抖了。 赵春秀昨天去县里买了一身新衣服,她已经显怀了,肚子尖尖的,于是量体买了一身大红色的孕妇裙,竟然要两百七十块!加上一双缎面的小高跟鞋,比起普通人结婚也不差了,她很少穿这么好的衣服,一大早起来梳妆打扮,还给自己抹了粉,趁着路文良不在,她想去一趟娘家,送红蛋。 听到路功的叫声的时候,赵春秀正在吃早上炖的乌骨鸡,她很诧异,男人很少有示弱的时候,挥皮带的时候更加骇人,这下显然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连忙跑了出来。 从楼房里出来的一身光鲜亮丽的妇女,终于燃尽了群众的最后一丝怀疑,在场的谁不是识货的人,一身缎面的衣服就是市里居民也不舍的轻易下手买,更何况这年头还属稀有的牛皮小高跟鞋,赵春秀甚至还用着化妆品和手提皮包,刚刚他们可都看见了,这夫妻俩住的是楼房,还有店面呢! 这么好的条件,居然就舍不得给孩子上个学!这还是亲生的呢! 赵春秀看到那么多人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就开始了自己照例的撒泼,也不顾自己穿的裙子,她披头散发一手叉腰,唾沫横飞的大骂起来:“干什么干什么!围在我们家门口,你们作死吗?没爹娘教吗!我们要做生意的,快滚滚滚滚蛋!”话未说话,她一眼瞧见了黑着脸的那几个西装革履的富态男人。 赵春秀眼睛一亮,连忙刹车,有钱人啊。 怎么好得罪? 第六章 可惜她注定要再次失望了,这些有钱人可不是来照顾她生意的。 赵春秀刚想要主动和这些外地人套套近乎,领头的儿童保护协会的女会长一看到她就表现的异常愤怒,但毕竟有新闻媒体在场,好歹还是忍住了怒气,哪知道来人一开口询问这里是否路文良的家,赵春秀自己就掉链子了。 路文良消失了那么几天,带他走的李烨也不见了,今天这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找上门,赵春秀一时有可能想不明白,但来人都主动开口问了,作为女人的危机感上头,哪里还能有转不过劲儿的?赵春秀脸一黑,趁着所有人没回过神的时候,一手拉着路功后退一步,“刷”,把自家大铁门给锁上了。 路家小店的大门,有两层,外层的横开铁闸门,中空,好像监狱的铁栏杆,后面一层玻璃门,她一拉外门,里头的玻璃门就被人用手给扶住了。 赵春秀气势汹汹的瞪着扶门的一群人:“干嘛!你们干嘛!要抢劫啊!” 见她有即将撒泼的征召,没有愿意找麻烦,这句话当然没有人会回答。 社会新闻部的采访记者沉声道:“您是赵春秀女士吧,你好,我们是海川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我叫徐亮,希望您能够配合采访。” 赵春秀手足无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关键在于遇到秀才的是兵,人家那武力值哪里是赵春秀能比的?一边的路功都被吓懵了呢,他们俩都知道殴打路文良是不对的,但说实话,当真没料到真的会有人来管这个事儿。 赵春秀憋着嗓子,总算蹦出一句:“我管你谁谁谁!”一回头对着路功难得的硬气了一句,“你家鳖犊子找麻烦来了吧?个傻逼白眼狼!” 外头的人一听都纷纷皱眉,路文良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主意?这件事情谁都知道是好心教师李烨出手帮助受困儿童,到了这个继母这儿,果然是不遗余力的在抹黑。 一开始还在心存侥幸的祈祷这只是个一时糊涂的恶性事件的人顿时预备全程闭嘴,对于这样的父母,他们才懒得搭理。 好在门关了,惶恐的夫妻俩对着一声声诛心的质问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好朝里屋开溜。 赵春秀关上房门,带着哭腔抱怨:“他妈的,这群人要是敢砸门,我让我表哥收拾了他们!” 赵春秀的表哥是镇上派出所的临时工……好吧,就是那种一表三千里的表哥,也就是路文良倒霉遇上的那个老民警。 但她的表哥当真还能一手遮天吗? 赵春秀脸煞白,想来,她也是明白的,这回来的一群人显然不是好欺负的,想要像打发路文良那样打发掉,基本是不可能了。 果然没多久,镇长就黑着脸来了。 他也是倒霉的,本来这不关他的事儿,周口镇最近忙着策划招商引资的事情,他忙的脚不沾地,镇子大,杂事儿也多,路文良在派出所被打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但这种事情他都亲自去过问,为免就太自降身价了,可没想到才过了几天现实就给了他一耳光,市里的领导居然都到场了! 没办法,那个闯祸的临时工立刻开除!大清早的,他就不得不急匆匆的赶来中心街。 看到中心街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那一刻,镇长恨不得把路功夫妻俩的皮给剥下来。 他妈的!要是因为他们把招商引资的事情给搅和黄了,自己绝对给他们好看! 但面对市里来的领导…… 镇长擦了把汗,咬着牙,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 …… 镇长发话,路功和赵春秀除非是不想活了,才会继续缩在家里。 半小时之后,镇长办公室,夫妻俩低着脑袋吓得直抽气。 儿童保护协会的女主任拍着桌子愤怒的指责了他们十好几分钟,唾沫横飞:“你们知道自己已经犯罪了吗!我一定要告你们上法庭!让你们蹲大牢!路文良的学费群众也能凑出来!你们这种人渣,根本就不配做父母!特别是你!你简直是给女性们抹黑!也不记着自己还在怀孕啊?你能不能给自己的孩子积点阴德啊!不怕报应吗!?” 赵春秀呜呜哭着,她是真吓到了,谁也没料到路文良居然真的“上访”去了,蹲大狱……她还在怀孕呢,她不要蹲大狱! 路功连拿烟都没力气了,路文良是他的孩子,怎么打自己儿子也要坐牢?国家太不合理了! 但没有人会去听他的心声,几个领导已经围坐了一桌,开始抽着烟商议路功坐牢之后赵春秀的缓期执行大概多久,看肚子有三连四个月了,生产加母乳,还有路文良,在座的许多人都愿意暂时监护。 路功张着嘴,差点就哭出来了。 活了大半辈子,他居然要去坐牢了!? 赵春秀嗷的一声惨叫,一下子跪在地上:“领导!领导!我承认错误,我不该打小孩!你们饶了我!饶了我啊!” 路功咽了口唾沫,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满屋子就赵春秀的哭声最大。 早知道这样,她干嘛要去打孩子啊,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嫁到二婚家,谁看着拖油瓶心里能好受啊?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把路文良当透明人呢,坐牢……她要坐牢去了! “闭嘴!!!”路功红着眼睛,忽然出声朝她吼了一句,随后声音发颤,低低的对在座的一群开小会的人说:“孩子怎么样了?” “切……”谁会理他。 路功抿了抿嘴:“不管怎么样,我要见我儿子,那是我儿子,我有权利见他。” 不过这倒是的。 毕竟现在还没定案,路功要见儿子,谁都拦不住。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称。 路功的出现一定会让收视率和舆论再升高一个阶梯。 让他出现是利大于弊的。 几个情绪激动的女人已经被旁人劝住了,最先开口的那个记者反倒思考了一下,才郑重的回答:“现在还没有定案也没有宣判,但你要看孩子,目前不行,我要去问问孩子的意见。”说罢,他抬头看着几个相关单位的领导,说出了自己的忧虑:“孩子还小,我怕他心里会有阴影。” 唉……可怜见的。 众人摇摇头,又点点头,狠瞪了低头抽闷烟的路功,纷纷不说话了。 …… …… 见面?好啊,见啊,为什么不见? 路文良会有心理阴影才有鬼。这几天,已经隐约被民间评为最美教师的李烨寸步不离的照顾着他,她如今尝到了甜头,新的调令已经能听到风声了,县一级中学,或者市重点小学,差不离,就是这两个了。 好福利、工作轻松、铁饭碗,又风光。 李烨从没有那么肯定过自己的抉择,难得一次学雷锋,就有这么大一个回报,路文良那张被定格为阴险的小脸在她眼中都慢慢顺眼了起来。 路文良既然已经同意了要见父母,她自然不可能再反驳些什么,这不是个普通的小孩子,李烨能看出来一个人到底能吃多大碗的饭,路文良的主意,比她要多着呢。 跟随路功一起来的还有市电视台的几个知名记者,病房外全是围观的人,有社会好心人也有纯看热闹的,路文良拒绝了捐款,这让他们更觉得他心性善良,路功和赵春秀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一堆唾骂。 赵春秀记吃不记打,柳眉一竖就想对骂,路功正是心烦气躁的时候,面对众人谴责的眼光,他的心里也不好受,察觉到赵春秀的举动,他反手就是一耳光。 这一下可炸开了锅,路功在众人的眼里,说是虐待狂也不为过了,本来还以为是媒体一面之辞的许多群众看的瞠目结舌,好啊,原来不止打孩子,连老婆也打啊? 这怎么能为人父母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路功打完之后就知道不好了,但打了就是打了,也没有后悔药让他吃,喜欢迁怒的男人于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春秀,和门外的几个人说了几句,抬脚就进了病房。 赵春秀心里委屈又憋火,她扶着肚子示威似地看了众人一眼,但到底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的也走了。 两个人一离开,病房外才窃窃私语声就猛然升高,对路文良的家庭环境,众人有了一个新认知。 病房的环境实际挺好,至少路家从没有过那么干净的房间,这病房是医院免费提供的,算不上豪华,却清新雅致,也算是个免费的软广告了。 赵春秀瞥了眼纯色墙壁上手绘的竹子,漂亮的几个简单家具,屋顶的紫外线消毒灯做成水晶吊灯样式,还有几净的明窗,以及路文良躺着的那个看上去就很软的病床。 她眼里的怨恨浓的快要滴下来了,路文良忍不住想笑,这女人真傻,嫉恨的那么明目张胆,也不看屋里还有外人。 果然,几个坐在路文良床边的领导看到赵春秀明显的不善目光,纷纷皱眉,没两下就把赵春秀给赶出去了,就连动口教训都懒。 只剩下路功看着路文良,病房有一面墙壁是玻璃的,这是特制的,路文良一开始也同意了,一方面是为了方便拍摄,另外一方面,虽然自己的隐私应该保护,但既然已经收人恩惠,再拿乔嚷嚷着自己的人权,为免也有点太不识抬举。他不过是个小人物,要给自己争取些东西,不舍弃一些怎么可能呢? 路功在外头就把烟掐了,医院里不让他抽,这会儿他嘴上叼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背对着所有人,神色很阴郁。 路文良知道,他一定在怨恨自己。 嗤…… 我还没动手收拾你呢,怨恨个屁啊。 要说父子之情,路文良对路功那可是耗的一滴不剩了。 上辈子,路文良腿上的伤就是靠着自己硬抗过来的,老天保佑让他没有破伤风,但之后伤好了,腿也开始小瘸,后遗症除了瘸腿之外还有风湿和骨刺,每到阴雨天,就让人痛的生不如死,饶是这样,路功仍旧没把他当做儿子看过,赵春秀的儿子生下来之后被取名为路德良,吸引了他全部的视线,对路德良,路功可以算是一个宽容的慈父了,唯独对路文良,他却好像要讨债似地从没有个好脸色。 这其中当然有路文良的母亲方雨心离开的原因,但归根结底,这不是路文良的错。 但偏偏报应却真的就令他承担了,路家的生意。赵春秀乡里的农活,有人开口,路功就真的让重伤未愈的儿子去帮忙了。 挨了几百顿打路文良早已记不清,印象最深的是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他和赵春秀争执了几句,因为过大生日了,想要吃一个奶油蛋糕。 当天晚上,路功将他绑在楼房的楼梯口,抽完皮带之后,就这样吊了一宿,险些把他冻死过去。 这些回忆,路文良全都不愿意去想起。 每当想起的时候,他就恨不得将路功和赵春秀全部砍死在家里。 可是这样不行,为了两个自己憎恨的人断送掉自己的一生,前世没有逃离的路文良有可能会因为眼界狭隘早晚有一天踏上这条不归路,但现在的路文良,是在社会中摸爬滚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油子,他明白人生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不用葬送自己,他一样能让路功和赵春秀寝食难安。 病房里已经没有外人了,但药推车上放着一个小型的采访话筒,上面的小红灯暗暗的闪烁,路文良能看出来,路功却不知道这是什么。 呵。 路文良心下转动,垂下眼,小声的说:“爸。” 路功冷眼看着他,病床上的儿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面黄肌瘦,路功于是愤怒了,什么嘛,原来是在装病算计他呢! 路文良太清楚要如何激怒自己的父亲了,趁着路功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张口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爸,你不要怪李老师。” 路父果然一下子眼神就凶狠起来了。他走到窗边朝着百叶窗拉扯了一下,关不起来,也不敢动粗,仗着外头的人听不到自己说话,强装出一个假笑,声音却透着凶狠:“你给我记着,回了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余光看到窗外的许多人神色有异,路文良心中挑眉,直播? 那更好了? 他立刻带着哭腔缩了一下:“爸,我腿疼!” “疼你麻痹!打你两下还说不得了?老子养你那么大有什么用!回去我就把你掐死,你以为你找到靠山了?告诉你,回了家,你死了都没人知道!” 他说着走进,抬手还轻柔的给路文良盖了一下被子,表情很柔和,话里却全不是那个意思。 路文良却正在此时,借着路功的身形,一把将他扯弯下腰。 在外人看来,却是路功自己弓下腰要和孩子耳语。 几个在外听扩声器的人都摇摇头,这样小的音量,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话筒毕竟放的远。 众人愤懑极了,好卑鄙,居然威胁一个孩子,什么东西! 然而此刻的病房内,却全然是另一幅情景。 路文良面对着玻璃,眼神坚韧又痛苦,他抿着嘴小声的和脸侧的父亲说着什么,路功背对玻璃,没人知道,他脸上的惊恐到底有多深。 路文良的短短两句话直戳他心窝。 “你要坐牢了吧?知道几年吗?” “你真以为你进去了,小妈的孩子还能保得住?” 第七章 谈话的结果半小时后揭晓,路文良提出原谅父亲,而路功,也神色异常的坦然了自己的错误。 他的脸色很奇怪,满额头都是冷汗,脸色忽青忽白,不停的在咽唾沫,好像受到了什么莫名的惊吓。 保护协会的众人都不太赞同路文良的想法,路功的行为显然触犯到了他们的底限,如今的法律并没有后世那么严格,民愤可以作为宣判的主要依据,以路功造成的恶性影响来说,让他蹲几年班房,还真的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 但随后,冷静下来的众人还是理解了路文良的决定,对孩子来说,路功毕竟是个亲生父亲,如果路文良真的毫不犹豫的下决定将自己的父亲送进监狱,那么也许很多原本还在同情他的人就会莫名的觉得心冷了。 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件事,在很多人看来,父母所作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几乎成了他们恶行的免死金牌,而这个遭受不幸的孩子一旦反抗,那等待他的除了同情,还会有大批莫名其妙的“不孝”言论。这些群众缺少了人生基本的是非观,却偏偏能将一汪原本清澈的潭水搅的浑浊不堪,路文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也想到了这个后果,目前站在有利一方的路文良不想失去自己的优势,于是他选择了原谅路功,也能给自己树立一个优质纯孝的形象。 当然,这只是对于外人的一个说法。 事实上,在短短的半小时之内,路功和路文良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 路功的愚蠢让他在刚进病房的时候就将自己抹黑到了一无是处,路文良未成年,他的决定大家却愿意尊重,没有什么比家庭更能改变孩子,路功虽然逃过了起诉,却仍旧躲不过众人的谴责。 他的那句“死了都没有人知道”为众人敲响了一记警钟。 社会新闻部的人决定在路文良成年之前定时去暗访调查,这一决定也公开说给了路功听,路功虽然神色异常,但情势逼人,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得知自己不用坐牢的赵春秀则险些狂喜的快要昏过去,后来就无比老实的坐在病房里被人一句句教训。 路功签了一个协议。 第一、绝对不能再以任何方式虐待路文良,如果被人再得知路文良遭受虐待,那路功就再也没有悔过的机会,一定要从重处罚了。 第二、不能剥夺路文良学习的权利,路功有义务供养路文良到十八岁前的学习费用。 第三、这对不负责任的父母必须对社会公众道歉,以示警戒。 …… …… 终于回到自己久违的小家时,路功险些觉得恍如隔日。 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跌宕到让他觉得像是在演戏。 对于路文良,他从那次探病被迫签订协议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一句。 也许是恐惧、也许是失望,总之,路功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个孩子。 他和路文良达成了一个共识,以后在路家,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惹到他,那一家人就可以平平安安和气生财,但一旦触犯到他的底线…… 路文良没有说过后果,也没有讲过自己的底线在什么地方,可路功却更加不敢去想象自己将会遭遇什么。 路文良告诉他,他有一千个办法能把他送去坐牢。 这只是其中的开胃菜,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尝尝后面的那些。 路功彻底吓萎了,回家之后,先是给了老婆一顿耳光。 赵春秀被打的莫名其妙,可又问不出什么所以然,只看到路功闷头抽了一晚上的烟,隔天清晨闷声说了一句:“再惹到良子不高兴,老子也救不了你,你以后自己安分一点!” 赵春秀又气又怨,可偏偏无可奈何。 对路文良,她恨的牙都在痒,一想到在众人面前说出路文良成绩优异可以上县重点中学的李烨,赵春秀气的胃都在疼。 县重点中学,一年的学费将近要一千!这都是白花花的钱!喂狗了! 路功发了一通脾气就跑去喝酒了,赵春秀再怎么生气不甘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招来一顿鞭子,于是只能咬着牙收拾收拾路文良的房间,把堆在厕所准备等路文良回来洗的床单被罩给刷干净了,她虽然是个没读过书乡里来的妇女,但也多少明白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的厉害,算了,反正等到孩子生下来她有的是办法让路功倒戈,不就是忍气吞声吗?谁不会啊?! …… …… 路文良是被专门送回来的,李烨也一起回来了,她私下里打听出来,已经被定下来是调到市重点小学了,学校的福利很好,因为她的名声和普通人不一样,进去大概就会有福利房分配,李烨这一次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这次的事情过后,她对路功夫妻俩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一开始以为是被虐待的路文良翻手为云把这两夫妻结结实实教训了一顿,作为好面子的周口镇人来说,也算是蛮可怜的了。 镇长也特地随同过来,私下里狠狠地威胁了路功一通,威逼利诱之下,路功保证绝对不敢虐待路文良,作为奖赏,镇长答应给路家划一块宅基地。 赵春秀几乎是千恩万谢啊,也正因为这块基地,她忍住了自己的不甘,彻底将路文良当做了一个路人。 拿到市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路文良躺在自己又脏又破的小床上,看着霉迹斑斑的天花板,双眼发热,恨不得狠狠的大哭一场。 命运真的是能够改变的! 路文良无比感激上苍为他安排的新生。 这辈子,他一定要为自己,随心所欲的活一场!!! …… …… 周口镇到县里走山路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是县城周围距离最近的一个小镇,也正是因为如此,束海省的第一条高速公路在经由海川市的时候就在周口镇开了一个通道口,凭借这个便捷的交通要道,周口镇成了县城内最为富裕的一个县城。 然而从大方向来说,周口镇所处的地利位置并不占优势,束海虽然是临海的重要贸易省份,但身为省会的海川的却更靠近束海的南侧,除了海川市是平原之外,其余的许多县镇都在群山大川之间,在过去,要翻越崇山峻岭到达山的那一头,是一件苦到不能再苦的苦差事,可美就美在县城的上一任县委书记实在有宏观远见,为了推动经济,他首要争取高速公路,与此同时,也在上任后不久为周口镇到县里开辟了一条迅捷的山路,这条山路又为高速公路争取获得了一定的筹码,最后,周口镇反倒好事儿占尽,而那位县委书记,也因为这两项突出的政绩,被迅速胜任市里。 周口镇也是近年才开始繁荣开发起来的,在那之前,镇上的许多居民,却住在周口村。 周口村的历史已经非常悠久了,抗战时期,久居深山的村落并没有受到炮火的侵袭,居民们也一代一代这样安静的生活着,路文良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从族谱记载路家的人从福建迁徙到束海时,似乎就住在周口村里。 时代迁移,日新月异,到了这个年代,那个历史悠久的老村子反倒不见了从前的居民。 但许多人的祖坟仍旧在山头上,清明前后,也是周口村最热闹的时候,留下来的一些居民们总算能够嗅到鲜活的人气儿,而离开故土的人们,也能再一次重温自己的童年。 在路文良考上县一中之后,路功虽然仍旧生气自己被威胁,但光耀门楣的梦却也令他不得不激动,收拾了一些香烛,路功决定带着妻子和儿子一起去给祖先扫墓。 汽车从周口镇出发,向着县的方向走,大概四十多分钟就到了,如果愿意的话,村子反倒比周口镇离县里更近,就是荒凉的很。 路家的老宅荒草萋萋,祖坟在更远的上头,赵春秀扶着肚子恨恨的不想同去,于是路功就让她呆在村里剩下不多的一户人家里休息,朴实的村民热情的招待着路文良一家人,对于前段时间镇上闹的沸沸扬扬的事情,他们一无所知。 眼看路家父子走了,赵春秀扶着肚子站在大门口,迎着阳光打量这鸟不生蛋的荒村,先是愤恨了一下路文良的不识抬举,随后,却眼睛一亮,生出了另一个主意。 到了晚上,夫妻俩躺在床榻上,赵春秀开始辗转反侧了。 路功想睡睡不着,意图揍她:“你想死啊!” “你不要那么凶嘛!”赵春秀神采奕奕,小声的撒着娇,在路功怀里蹭着,“我就是肚子有点不舒服……” 对于孩子,路功还是挺关心的,立刻也不生气了:“怎么了?怎么肚子又不舒服了?” 赵春秀撅着嘴:“你说嘛!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儿子每天看到我的时候鼻子不是鼻子,我要是心情好才有鬼咧!” 路功拍了她一下:“瞎说。” “你别说你不知道啊!”赵春秀不依不饶的抱怨,“我看他这两天盯着我肚子的眼神都冷冷的,谁知道他要啥啊?” 路功后背刷的凉了一下。 你真以为小妈的孩子保得住…… 他耳边忍不住回荡起了路文良凑在他耳边,又阴又沉的这句话。 他一反身坐了起来,打开台灯:“怎么回事啊?你说清楚!” 赵春秀没料到他那么大反应,但这种重视反倒更合她心思,愣了一下,她立刻小声说道:“也没什么,我就想和你打个商量……” 路功静静的听她说。 “咱们和他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你儿子又闹又调皮,鬼主意又多,你这个当爹的打他两下他都要让你坐牢,我一个后妈又能拿他怎么样,我只是担心宝宝生下来之后,你儿子的性格,会不会对他怎么样。” 路功皱起眉头。 赵春秀看了他一眼,小心的讲:“更何况,你也知道他妈妈……” 方雨心! 路功眼中立刻燃起怒火,方雨心就是他的耻辱,是啊,提起方雨心,他才想起,路文良这德行还不知道遗传了谁呢! 如果不是长相实在和路爷爷很像,路文良的脾气性格,简直不像是他的儿子! 赵春秀立刻趁热打铁:“我也没有什么坏意思,前几天去扫墓,我发现你们老家里县里还挺近,你不如让他去那里住,房子又大,又没人和他吵架,反正每个月你定时给生活费不就行?住在老家,他连住校的钱也省了……” 路功抿着嘴巴,阴沉沉的盯着赵春秀看了一会儿,路家老宅在那种荒山僻野的地方,让他住他还不乐意呢,赵春秀说这个话,就是他也听出了这主意里有坏心了。 赵春秀被他的眼神吓的缩了一下,随后窝在被子里嘟嘟喃喃的抱怨:“就你儿子是儿子,我们俩的儿子就不是人了,我头一次结婚就嫁给了你,也不嫌弃你结过婚,帮你管家那么多年,结果到了还是比不上你家那个白眼狼!都要送你去坐牢了,你还想着他!” 路功一下子就被她说的火冒三丈了。 是啊,都要送他去坐牢了,个狗崽子! 伸手从兜里拿出跟烟点上,路功沉着脸,阴阴的盘腿吸了起来。 这事儿……倒是可以多想想。 第八章 住到周口村? 吃饭时候提起这件事情,路文良一下子没了胃口。 前几天才去扫过墓,路文良当然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路家以前是大户,老宅也很宽敞,但路功让他搬到周口村去住?那里全村子的人加起来一双手也数过去了,路功他没病吧? 他搁下碗筷,满心疑惑,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赵春秀阴阳怪气的笑道:“我和你爸也是为你好,你们学校在郊区呢,要是不去村里住的话,那你肯定要住校了,县一中的住校费多贵啊,还不如给你留着做生活费呢,更何况住校的人谁知道是什么东西啊,再把你给“带坏”!了,呵呵,那我和你爸不是更倒霉了?” “闭嘴,”路功对赵春秀吼了一声,转头冷淡的看着路文良:“住在村里上学也很方便,我给你买一辆自行车,上学最多二十分钟。” 路文良冷笑:“自行车?你们脑子没问题吧?周口村才几个人啊?难不成真的是要把我杀了埋尸?啊,我倒是忘了,下个月五号,电视台的人要来回访的,我也得给他写个报告,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总得对他们有交代吧?” 路功拎着烟头:“你威胁我!麻痹狗崽子活腻歪……”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路文良刷的一下站了起来,锋芒不让,冷冷的对视着路功的眼睛,半响,又敛起表情,笑眯眯的看着赵春秀,声音轻柔如同耳语,“打不死我的话,那你们就有好戏看了……” 赵春秀呆呆的看着他,不自禁的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女人的第六感告诉他,路文良是个比她想象中还要危险的人,她咬咬牙,不甘心的闭上嘴巴,不敢真的激怒路文良。 路文良冷笑一声,转而对付路功:“你是不是忘了我和你说的话?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十八岁之后,我会把欠你的钱全部还给你,可你要是真的那么心急,我可就不保证能不能守约了。” 路功捏紧拳头,气的额头青筋一个劲儿的蹦,他恨不得现在就照着以往的惯例狠狠给路文良一顿皮带,但理智却又制止了他即将出手为自己找麻烦的举动。 毕竟,路功只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要冒着坐牢的风险去教训一个人,他还没有那个胆子。 路文良用眼神和臭不要脸的个性把他们逼退,随后神色一松,又贱兮兮的笑了起来。 “你们就那么讨厌我啊?要我去村里住?不过,我虽然很不情愿,但看见你们我也会心烦,去那里住,也不是不可能的。” 路功瞪着眼,恨不得立刻打包将人丢到村子里让他自生自灭,他就是这么一个怒气上头就失去智商的男人,和赵春秀倒是绝配,两个人都不是会动脑子的。 路文良看到他们俩的表情,笑容变得越发大了。 周口镇虽然荒凉,其实……倒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哟~~ 当然,周口镇的价值,现在的人又怎么可能看得见呢? 路文良清楚的记得,好像是零几年的时候,周口镇上发生了一件异常轰动的事情。因为从这个镇里逃脱,路文良一直以来都对周口镇的动向异常在意,更何况这件事情也被市里当做重点形象大炒特炒,因为这件事情,周口镇那可真是好好的红了一把。 红豆杉,是一种浅根植物,是世界上公认的濒临灭绝的天然珍稀抗癌植物,经过了第四纪冰川,这种古老的物种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在地球上已有250万年的历史。红豆杉生长速度缓慢,再生能力也差,中国已将其列为一级珍稀濒危保护植物,联合国也明令禁止采伐。 这种对生长环境的要求几乎到了苛刻地步的树种,珍惜又名贵,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过,在周口村这个丝毫都不起眼的山村里,居然茂密昂扬的生活了千万年。 大片的,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茂密野生红豆杉丛林。 这几乎是个奇迹,在发现的那一刻,连世界都为之震惊。 随之而来的,就是对束海省环境的高度赞誉,红豆杉林周围的一大片区域迅速设立了专门的保护部门,禁止设立工厂,禁止排污排烟,一切有可能影响到树木生长的毒瘤都一并被拔除。 作为被发现红豆杉领域内的唯一的山村,周口村的所有剩余居民,一夜之间,身价倍增。 红豆杉丛林周围的大片区域都是已经有实质鉴定的完美氧吧,多少的富豪纷纷聚集到这里,只为了在新动工的豪华住宅区占领一席之地。 镇上好几家卖掉老宅的人家跳楼了,这也是当时的重大新闻,多可笑,明明在镇上的生活是他们一直追求的,但一旦知道自己丢掉了西瓜捡起了芝麻,之前一直满足的生活,就顷刻间变得不那么完美了。 路家一家,那时已经是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路功和他的老来子路德良,以及赵春秀,把老宅卖了一笔天价,随后就不知所终,听人说,他们是去环游世界了。 路文良这个路家的长子,也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被所有人有志一同的遗忘。 路文良脸上笑着,眼神却因为回忆起曾经而变得阴郁。 路功的愤怒也平息了一些,因为路文良的威胁,他的神色开始显得忐忑。 盯着路功色厉内荏的脸色看了一会儿,路文良吐出一口浊气,自己也觉得和路功这种人计较挺没意思的。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冷眼瞥着忐忑的夫妻两人,轻笑一声:“怕什么,我又不会跟你们要金银珠宝,既然送我回周口村,总得给我些补偿吧?” 赵春秀捏了捏拳头,忍不住说:“你要多少钱?”钱,可以给,但赵春秀希望,能够就这样一劳永逸的把路文良赶出路家,一辈子不要回镇上! 路文良笑眯眯的看着她,一直看到她脸色发白,这才缓缓道:“钱,我是不要的,不过既然给我住了,那我十八岁之后,那栋房子就要归我。”看到赵春秀要说话的举动,他伸出手制止,继续讲了下去:“不过作为交换,镇长批给你和我爸的那块宅基地,和现在镇上的这套楼房,不管你以后生男生女,我都不会再和他抢。” 赵春秀眼神一亮,险些笑出声来。 这……真有那么好的事儿?路文良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赵春秀心下狂喜,却又努力压抑着脸上的笑容,生怕让路文良知道自己这边占了便宜。 可不是吗,村子里的房子,就算是路家那么大那么大的老宅子,出一万来块钱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呢,可镇上的楼房,可是有人出了五万块的!还有店面的房租,现在如果出租,已经每月能拿到三百了!更别提新划来的宅基地!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只知道看地方大不大,却一点也不知道估价! 赵春秀恨不得立刻就答应了她,可出于各种原因,她还是不得不心焦的等待着路功的答案。 沉默中,路功抽了半根烟,他大概觉得这样的交换实在是有点不公平了,可赵春秀的那些话,却令他觉得,路文良走了大概也是一件好事。 如果能就这样不回来了,那也是好事…… 路功叹着气,他恨方雨心,一段时间之内,也一直怀疑着路文良的血统问题,但他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方雨心对路文良这个亲儿子的冷淡,无疑已经告诉了他事实的答案,但没办法,路功对这个儿子,就是没法儿亲近起来。 也许是出于一段婚姻失败后的屈辱感,也许是天性和路文良合不来,但更多原因,还是因为知道了自己还会老来得一个幺子。 赵春秀小气、粗鄙、没文化、泼辣,在任何人眼里都很不上台面,更别提和有文化又美丽的方雨心相比。 但赵春秀畏惧他,尊敬他,把他当做天来伺候,至少方雨心和他结婚的时候,就从来没有为他洗过脚。 赵春秀是个合格的老婆,纵然知道她有缺点,但面对自己原本就不喜欢的儿子,路功还是忍不住偏向她。 很多时候,路功也知道,打人是自己的错,他也知道,赵春秀一直在针对路文良。 但路功甚至想,假如没有这个儿子,假如这个家庭里只有赵春秀和他即将出生的老来子,那生活是不是就会平静许多? 所以他有意在克扣着路文良的生活,逐渐的习惯成自然,到了后来,就连把儿子打的头破血流,路功心里也掀不起什么愧疚的情绪了。 然而不久之前,他才发现,这个表面温软的儿子实际上爪牙却无比尖利,一个不小心,也许自己就会折损在他的手里。 路功惧怕他,惧怕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种阴魂不散的愧疚在睡梦里混合了惊恐萦绕在路功的周围。 路文良却在这时候提出愿意离开。路功心动,心动到从未那么心动过。 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样不公平的兑换会给路文良造成很大的损失,但想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另一个孩子,路功咬牙抑制住了自己的愧疚。 “好,”沉默的房间中,路功沙哑的嗓音低沉的响起。 磕掉手上的烟灰,路功垂着头,五官在弥漫的雾气里越发不清晰起来。 “我给你买辆自行车,后天你就搬走吧。” “我不要自行车,给我买辆电动三轮车。” “好。” 第九章 路文良的行李并不多,几件衣服,多数还是在市里治病的时候好心人送的,然后除了书本,没有了。 周口村走了那么多人,路文良是第一个回来的,引来了许多的村民围观,这个许多,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几个,大概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想不开回来吧? 镇上一个跟着大巴来看热闹的碎嘴婆娘立刻拉着自己的老相识在旁边窃窃私语起来,半响后,那人投给路文良的眼神中就充满了说不出的怜悯。 路文良才不会在意这些,别人越同情他才越好,越弱势,舆论就越偏向他,这对他日后的人生路都将会大有帮助。 路家的老宅,就建在周口村地段最好的小溪边上。 这间宅子是整个周口镇最大的宅院,从福建迁徙来此的路家祖上小有薄产,可以看出,路家村的这个宅院从前起码是一个官邸,门面非常气派,两扇裱着铜质花纹的大门经历了风吹雨打依旧坚固如初,门口一对蹲守的雄狮,花纹古旧,却威风异常,简单的雕刻间,可以看出雄狮仍旧锐利的眼神。 不过再好的东西,路功看了几十来年,不懂欣赏,也已经看腻了。 路文良却啧啧赞叹着,他在盘龙会那么多年的经历,也让他练就了旁人难比的眼力,不说别的,门口这两个狮子,以后要卖,也多少算是文物了,不过也贵不到哪儿去就对了。 门楣上悬挂着破旧的匾额,黑底金字,木质的木匾旁边已经开裂,但木质仍旧可以看出不错来,上头龙飞凤舞的“路府”两字,也能看出深厚的大家底蕴。 看来,自家祖上,曾经还风光过的嘛。 再往里,是已经干涸的一方鱼塘,积灰的假山,以及失去修建自己执着茂密生长的植物,花丛中依稀能以叶片辨认品种,但杂草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是没有欣赏价值。 细看下来,房屋的风貌保持的比路文良想象中要好,耳房和几处才看过的厢房都古色古香,家具蒙尘,装饰都很古老,路功和赵春秀这种人肯定是欣赏不来的,不过这倒好,要是他们知道欣赏,这房子就被搬空,剩不下什么了。 不过其他的,比如地毯啊、后来添置的沙发啊还有老电视,早早的就被赵春秀搬到新家去了,赵春秀原本还想着将屋子里剩下的家具也在这几天带走,但路功觉得太没面子了,非但没答应,还臭骂了她一顿。 路文良要住的主卧,被路功找人草草的打扫了一下,也许是出于愧疚,路功并没有打算在这方面克扣他,床和座椅都买了新的,不过那张一米二宽的小木床和顶多十五块钱的二手小书桌,路文良大概是不会留下的。 “电动三轮车我过几天让隔壁赵大叔给你骑回来,每个月我给你一百块生活费,你花钱不要大手大脚的,以后……就少回来吧。” 一百块…… 路文良险些笑出来。 周口镇这么个小地方,现在吃快餐都要五块钱一顿了,县城里的一百块让他自费三餐?路功这个当爹的可真大方。 不过他从头到尾没打算去讨过那点生活费,他年纪虽小,可也不是没有来钱的法子,这世道,只要舍去脸皮,赚钱还真不是什么难事儿,更何况在这个经济正在快速飞跃的年代? 电视台的几个好心人在路文良的百般推脱之下,还是晒了五百块钱给他,这就能作为他的创业本金了,反正生活费嘛,辛苦一点,谁还能赚不到? 托那位镇上来的碎嘴太太的福,路功走的时候,全村人都知道了他联合小老婆虐待儿子的丑事,纷纷追到村口围观。 “呸!呸呸呸!!” 羞愤的跑到车站的路功转头朝着村子的方向狠狠的吐了几口口水,晦气的跺了下脚,心下决定,一辈子都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至于扫墓,也不是只有周口村这一条路的。 且不说终于送走了路文良的赵春秀多么欣喜若狂,也不说终于扳回一局的路功怎样暗自骄傲,这会儿的路文良,还在为了自己日后的生计努力奔波。 路功的电动三轮车送来了,同来的还有镇上过来替他清扫房屋的老太太,路家的老宅收拾出来其实很费力,不过打一开始路文良也没打算把这地方全部收拾出来过,只是自己的主卧,他还是要仔细搞搞的,能住就行了嘛。 把路功给他买的那张小床和书桌搬出去,几个上锁的厢房内,搬出已经蒙尘的八仙桌和木质桌椅,一些已经被虫蛀成烂土的也没有丢掉,路文良斩下完好的地方,如果珍贵的话,刻成木雕,这也是很值钱的。 厢房里都有床,也大多是那种雕花的风格,好在和装饰也很搭调,路文良挑了一床最好的,铺上厚厚的棉絮,天气热,还是加了一床草席,老宅的库房里一堆烂的不成样子的绸缎统统丢掉,把等高的箱子搬出来放在床边,就是两排床头柜,里头叠放了换洗的棉被之类杂物。 主卧遵循古制,有外间和内间两间,靠着一个小小的隔断门来划分,屏风也已经被赵春秀提前拿走了,路文良于是在小隔断那里挂了一块窗帘布,外头是七拼八凑来的桌椅和其他摆设,博古架上空空荡荡,又从角落里找出两个积灰的陶盆放了上去,路文良打算在里头种点小麦,也算是绿化了。 其实屋子嘛,干净就行了,反正也不值钱,路文良在这个家里居住的时间,会随着时间的迁徙越来越少。 盲目追求洋派的镇里人看着路文良日后即将入住的环境,忍不住同情的叹息,回到镇子上,又是一番宣扬。 路文良却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算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在将庭院的枯草拔光之前,他也迎来了学校报名的时间。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去县城,以前去的也不多,唯独的几次就是方雨心和路功还未离婚时一起去逛集市,可方雨心对路文良的姐姐路婷婷总是要更宽厚一些,集市那几天,去县里的人都多,车上常常会坐不下,路文良鲜少有能跟着一起去的,唯独那几次,都成了他美好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现在想来,那时候渴望父母关注的他实在是太可笑了。 人嘛,总是更加奢望自己得不到的那些东西,其实没有方雨心的关心,他仍旧健健康康的长大,没有了路功的关心,他同样活的更好,得不到的东西,可以去追求另外一些东西来弥补嘛,路文良才不会继续这样傻下去,他就不信这辈子他都会是孤家寡人一个。 趁着去县城的时间,路文良突突着自己摇摇晃晃的电动三轮车,一起去县里考察经济发展基础了。 三轮车速度的很快,路文良先绕了一遍一中的校区,如果及时的话,完全可以在十五分钟之内到达学校,海川市的中学上课时间都是早上八点到八点半,下课在下午五点到五点半,根据冬夏变化调换令时,加上快捷的交通环境,这令路文良兴起了另一种心思。 初中的课业并不繁重,路文良曾经也是读过夜大的,他有精力在兼顾课业的时候赚点小钱。 县一中虽然在郊区,可这片郊区却不止一中这一个学校,县里的好几个学校都聚集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是县里的一个学区点了。 这里每天的人流量丝毫不比县中心少,报名的时候,路文良也看到了各种摆摊的小贩,生意就没有不红火的。 反正每天要上学,不如顺便卖点小吃好了。在这个城管尚未立下威名的时代,小摊贩还是很有前途的,三百六十行,同样行行出状元嘛。 路文良可以算是一个新闻人物了,到学校报名的时候,他受到了围观…… 恩……真的就是围观。 几乎所有的教师和领导都跑到教室来围观他,海川市受虐儿形象深入人心,母性大发的教师们看到路文良瘦削清秀的小脸,又回忆起荧屏上那个满身鞭痕奄奄一息的小孩,忍不住叹息声声,连连道命运不公。 一中出了名的威严校长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因为李烨对着媒体的一句“路文良成绩优异,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县一中的名望在市里也算是大大提升,教育局的领导专门把他拎过去夸奖了一番,对此,校长抚着胡子欣慰不已。 于是在缴纳了书本费之后,路文良提出的半工半读要求时,几乎没有人呈反对意见。 只是路文良日后的班主任有些犹疑,是否会因为工作的原因影响孩子的学业,但在路文良的保证之下,她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的忧虑。 教育者们的思维总是带着清高的,路文良拒绝了社会的捐款,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却打算用双手为自己赚取生活费,这种行为,很得某些老教师的欢心。 天知道,路文良只是不想为自己日后如果出了麻烦再求助,被树立一个贪得无厌的形象罢了。 第十章 路文良的手艺不太好,但也不算差,做不出黑暗料理,但也炒不出满汉全席。 可这点手艺,摆个点心摊,那是绰绰有余了的。 其实这些不露痕迹的小摊贩,很可能才是真正收入不菲的一群人,只是被不光鲜的外表所蒙骗,很多人都因为脸面而不去做这种“低贱”的工作罢了。 但其实工作又哪里有分贵贱的呢?旁人的嘲笑,路文良根本不会去在意,他要是要脸,早就不知道死了千八百遍了,曾经将自尊看的比天要重的路文良早已不知道死在了那个年代,也许是无家可归时躲在大桥洞下饥肠辘辘的时候,也许是为了被盘龙会的那些人压在地上剥衣服打的时候?抛弃了清高和自尊,路文良吃饱饭,住套房,又顺利将揍过自己的那群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自尊?那是什么狗屁东西?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钱! 去市场里讨价还价的买了两个煤炉,加上路功给的一百块,路文良身上只有六百块钱,两个煤炉六十块,又买了四十块的蜂窝煤,送了他两块钱的盒装火柴,路文良精打细算的在旧货市场转一圈过后,折价买了两个大口的铁锅,崭新的,还是要换德国厨具才淘汰下来的呢。 加上油盐酱醋各种调味品,以及一口熬汤的大汤锅,三百块钱不见踪影。 拿五十块钱在蔬菜批发市场里批发了一堆本地产的小土豆,这些土豆太小个了,不如外地来的大土豆卖的好,但却软糯清甜别有一番风味,其余的钱买了香菇木耳淀粉菜蔬,和一包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淀粉料。 一夜未眠,迎着晨曦的微光,路文良开始拾掇自己未来的饭碗,如果这一次不成功的话,他还有机会尽快转型。 老房子还在用古老的土灶台,不远处的红豆杉林子倒是很少有人去砍,树太硬也难风干,烧起来浓烟滚滚,还没有普通木柴好用,路文良的木柴是自己去拾来的,周口村的自然生态保持的很好,门口溪流里有肥美的鱼,后山还能时不时看见锦鸡松鼠什么的,路文良恰好发现了一株已经枯干了的松树,树洞中空,已经烂的不成样子,脚底潮润的松针下还有肥美的菌菇。 松木最易燃,油脂的芬芳伴随着火光,明灭着路文良的半张脸,昏黄的灯光从大肚灯泡里散发出来,包裹着黑黄油烟的线路垂挂下房梁,好歹能看清楚些东西。 一边的灶台已经小火煨过一整晚,揭开盖子,赤色红亮的浓稠汤汁翻滚着,拿长柄勺翻动一下,捞出一枚大块的五花腩肉。 火候够了。 土豆蒸熟,浸冷水,然后迅速的去皮,海川的土豆小,每一枚大不过女人三个并排的手指,皮很厚,这在才脱离了饥荒的人们看来很不合算,但殊不知,在这样不够优良的外表之下,包裹着的却是外来土豆完全无法比拟的香甜沙糯,海川土豆的成名还有很久才会到来,这才能让现在的路文良用这种低廉的价格大量购入,等到日后土豆价格水涨船高,那路文良大概就不会选择再搞这一行了。 土豆剥了整整两个大塑料桶,随便拿勺子翻搅几下,本来煮土豆的汤水里就放了调味料,舀一勺出来尝尝,味道也差不多了。 路文良将煤球炉搬上三轮车,一大框子蜂窝煤备用,两个铁锅子和一个村里叔伯帮忙手工做的木架,上头架两块实心木板,锅碗瓢盆和辣椒油罐子收在箩筐里放上去,一桶土豆倒进其中一个铁锅里,煤炉子熄火,用余温保温,锅里还有大块的猪油,在去县里的一路上,能够尽然激发出土豆的余香。 煮五花肉的老汤是从隔壁大婶家讨的,大婶家女儿在镇上做卤鸭,卤汁从爷爷那一带就流传下来,但配料并不是秘方,这卤汁油光发亮,红透出黑的光泽,绝对是一等一优质的老卤,路文良塞给她二十块钱作为交换,这才心安理得的下手使用。 卤汁熄火,几块五花肉捞出,剁成肉糜,加在高汤里,加入山上找来的菌菇和新鲜香菇,以及剁成末的胡萝卜蓉,最后舀一勺卤汁进去,再倒入半碗水淀粉。 扑鼻浓稠的香气。 一切做好不过一个小时,看看表,已经早上快六点钟,路文良锁好自家门,翻身上车,跌跌撞撞的开始自己第一桶金的挖掘。 县里的小学比起中学,上学的时间要稍微早些,因为县城小,学校也就那么几个,都建在这里了,于是每到早晨,就能看到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人潮。 中学才刚报名,小学却已经开课了。 路文良到达小学区范围内的时候,刚好到六点钟,再过半小时,就是人流量的高峰期了。 来卖早餐的人十分多,包子啊糯米粉什么的,还有煎饼和各种烫煮的汤面,路文良这个生面孔的到来,引来了一群惊奇的目光。 他的长相随了爷爷,路家爷爷从前是按照书生交出来的,但生不逢时,因为各种动乱,最后还是不得善终。 可路爷爷的清俊优雅,即便在他百年之后了,也仍旧是周口镇老太太们嘴里的话题。 路文良长期营养不良,又瘦又矮,好在并不黑黄,加上他清秀的五官,很容易给人好感,但不管怎么样,路文良的年纪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为什么会来摆摊? 这年头虽然有些艰难,但即便是摆摊的小贩家里,也不可能让孩子在大清早的来帮忙啊?现在谁家的孩子不上学?谁家的孩子不是宝贝心肝?怎么那么早也要出来做生意了呢? 路文良谁都没理,自己找了个凑近几个校门的必经之路,让下车锁好,开始摆弄自己的东西。 掀起国,把火重新燃起来,不到片刻,土豆在油锅里翻滚的带着焦糊的芳香迅速的开始弥漫开来。 初晓。 把带来的塑料小碗一一叠好,路文良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新来的小摊味道挺不错,老板也够奇怪的,那么小的年纪就出来赚钱。 来送孩子的家长哪里有时间吃早饭啊?大早晨的,许多人还念着要回去睡回笼觉呢,但到了校门口,闻到各种食物的芬芳,大家也不约而同的会挣扎的想,要不先把早饭给吃了吧…… 不过大早上的吃土豆……众人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可味道……真的好香…… “妈!我要吃那个!我要吃那个那个!!!!” “早上吃番薯怎么行,听话,我去给你买糯米粉……” 小孩哭声震天。 妈妈无奈的带着孩子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路文良案板上的东西,她皱起眉头:“这个怎么卖?” 路文良低着头将塑料袋绑在木架上,嘴里说:“小份的一块五,大份的两块。” 妈妈有点犹豫,旁边的糯米粉大份管饱,也才七毛。 路文良见她不讲话,抬头看了一眼,对着小朋友笑了笑。 “没办法,我这成本太高,土豆和肉都调最好的,你要是害怕不好吃,可以先来个小份的尝尝呗?” 妈妈还想犹豫,小孩作势要哭,只得认命的从小皮包里掏出一块五毛钱:“好了好了,一会儿不好吃不要再和我嚷嚷!再闹让你爸揍你!” 路文良收好钱,取了个干净的塑料一次性碗,揭开锅盖舀了一勺焦香的土豆碎,撒一把香菜,又从另一个同样浓香扑鼻的锅子里取了一勺浓稠的汤浇上去:“吃辣吗?” “一点点。” 取了张纸巾托住碗,路文良把东西递给脸色仍旧不好看的胖妈妈。 那妈妈拿塑料勺搅了下这一晚从未见过的东西,味道很好闻,又用的是塑料碗而不是塑料袋,看起来挺正规的。 算了,就当奢侈一把,不好吃下回再不买了。 在给孩子吃之前,胖妈妈不自觉的舀了一勺放进嘴里,一边将碗递给眼巴巴的小孩。 忽然间,她顿住了。 哎呀,这是什么东西啊!? 土豆酥脆,汤汁粘稠,还有卤料的浓香和猪油的滑腻…… 胖妈妈眼睛一亮,立刻直起腰:“再来两个大份的!这什么东西啊?这么好吃!?” “自己瞎鼓捣赚点学费,”路文良低头干活,因为满足笑得眼睛弯弯,胖妈妈原本沉浸在美食的诱惑里,闻言一顿。 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小老板,她这才发现,这孩子气质干净年纪也小,估计比自家孩子大不了多少呢。 “唉?真的好吃啊?” “味道怎么样啊?” 几个校门口见到也会打打招呼的家长凑过来好奇的问东问西,胖妈妈大方的给他们尝了两口,没半会儿,路文良摊子外围挤满了人。 车子被挤的摇摇晃晃,路文良只能一边卖一边大声喊秩序,他还是想的太少,应该再车子周围钉一圈加强牢固的木架,不过生意这么好也是有点出乎他预料的。 七点半之后,人群陆陆续续的疏散开。 路文良的一锅土豆半点不剩,汤倒是多出来一些,许多没吃够的人将汤给瓜分了个干净,在超场内传来广播体操音乐的时候,路文良总算能歇下来了。 太阳这会儿已经挂起,酷暑天里,路文良满头汗珠靠在车上,眯着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 很好,这生意大概可以做下去了。 “下回记得多做点啊?” “明天还会不会来?老板,下午做不做生意的?” 路文良一一回答诸人的话,收拾好东西,翻身上车,迎着晨曦的光芒,迅速的赶回了家。 洗干净锅具之后,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小心的盘腿坐在床上,把腰包里的钱倒在被单上,细细的数。 大多是零零碎碎的小面额,但一张一张的平摊好叠在手里后,越数,路文良就越心惊。 握着那厚厚的一沓子钱,路文良眼前亮晶晶的冒着星星。 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 他居然,赚到了两百八十块! 刨去今天的成本,净利润也有两百多块钱! 天哪! 抱着那一沓子沾着油污的纸票头,路文良兴奋的在自己泛着霉味的木床上来回翻滚。 这一笔小小的钱,也许在某些人眼里不值一提。 但对于路文良来说,这是上天给予他这一生的希望! 第十一章 六点钟,路文良准时骑车出门。 他的三轮车放的满满当当,放土豆的塑料桶更大了一号,也增加了一倍,又多买了一个煤球炉,三口大锅加一个大汤锅,勉强能够卖完。 暮色下,拎着渔网的几个村民从山路上回来,看到路文良,高高的喊了一句:“上学啊!” “哎!”路文良应道,“周伯(bai),网鱼去?” 他已经在这个村子里,住了将近一年。 路德良在一个多月前已经出生了,没有人通知路文良,是去镇上卖菜的村民回来时说起了,他才知道的。 从那次过后,路文良再也没有回去过周口镇,从得知了路文良自己在做小生意后,路文良每个月的生活费,路功就再也没给过了,至于学费,路文良可不会让路功逃过去。 六点二十到学校门口,三十分开始营业,已经有队伍在等待。 到地方的时候,路文良昨天占的那个位置已经被一辆臭豆腐车给占了。 他挑了下眉头,没多说什么,车头一扭,换了个地方。 小吃摊主们私下里都有心照不宣的行规,占别人摊位这种事情很少会有人做,一则得罪人二则影响自己生意,要是换了脾气不好的,一言不合早上说不定就打起来了,但路文良不想多事,和气生财,大早上的,赚钱的时间也就那么一两个小时。 路文良的小吃生意是学校门口最好的,其中除了口味特殊的原因,大概还有出于对路文良身世的同情,毕竟市电视台对路文良的采访可是全程公开的,虽然在脸部打上了马赛克,但在这么个小地方,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少也能猜测些原委出来。 七点多的时候小学门口生意就淡下来了,没有理那个盯着他看了一早上的臭豆腐摊主,路文良收拾一下东西,骑着车子到了一中学校门口,这时候,中学的上学人流才逐渐多起来。 来吃东西的老师们路文良是不会收钱的,就算收了私下里也要退回去,这么点人情世故他还是会做到的,毕竟他的可怜身世不能拿来吃一辈子,他的半工半读学习方式实际上很不合理,想要让老师们有意无意的对他稍微上心些,路文良不敢明目张胆的行贿,却也能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为自己巩固一下好形象。 路文良的班主任是个脸上有很多痣的女人,班里有几个喜欢起外号的,都叫她北斗七星,起因就是这位女士从右边脸颊划过鼻尖到左边眼睑,形象又整齐的以七粒圆润油亮的黑痣排列,恩,像耐克。 耐克班主任捧着大份的土豆边吃边站在路文良身边,帮他整理一下买土豆的学生的秩序。 “路文良,”班主任呵着气说,“你今天早上怎么从实验小学那边过来?平时你不是都在建国一小做生意的吗?” “有个卖臭豆腐的……” “切,”老师哼了一声,“你不要理这些人,他们一辈子是摆小摊的命,你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能成才的,期末的模拟考有准备了没有?” 路文良窘迫的摸了下脑袋:“还有一个公式不是特别清楚……” “那行,”吃人嘴短的班主任立刻心下一松,挥挥手道:“中午午休的时候来我办公室,我给你补习一下。” 班主任周六周日是有补习班的,一个月才几堂课啊,就要收五百块钱,路文良这一场免费的小灶不费吹灰之力。 差不多八点,路文良东西卖的差不多了,记下了几个人要的特殊味道的卤料,路文良推着自己的车子走进校园,在宿舍区那边把锅子洗干净之后,就推进学校给他准备的食堂仓库。 一路上,路文良受尽围观。 从未受过生计困扰的许多人,对路文良的看法都很特别。 毕竟再怎么贫穷,有些人都是要强装着自己的脸面的,路文良同一个班的好几个贫困生都不好意思去申请救助款,虽然路文良也同样没有去申请,但他和其他人的原因可是不那么一样的。 一种是因为担心受救助会让自己矮人一截,一种是已经有经济收入不占用名额。 路文良倒是没什么冷艳高贵的,就是抢了吃不饱人碗里的饭,太损阴德。 不过虽然做着这样在众人眼里都不上台面的工作,路文良的人缘依旧是不错的。 一进教室,喧闹的氛围骤然一静,随后几个家伙飞扑过来。 “路哥!”“路哥!”“路哥!!” 路文良把手上的几个塑料袋递给他们,是摊子上剩下的土豆,今天下午不用摆摊了,卖了个一干二净。 把腰包解下来塞进书包,小心的放进书桌的最里层上好锁,同桌长发的女生浑身僵硬的看着他,好半响脸红红的打招呼:“路文良,早上好。” 初中的女生们已经萌芽了青春,琼瑶的小说成为了主流,路文良的背景虽然没有琼瑶男主的富裕多金,但那种脱俗帅气的气质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放在那里,路文良不可能回到这个年纪就变成了这个年纪的人,对待同龄的小鬼,他反倒更像父辈,于是这在许多人眼中就成了成熟优雅的代表。 “恩,”路文良看小姑娘好有意思,逗逗她,“许晓花,你今天穿的是新衣服啊,好漂亮。” 许晓花一下子脸红成猪肝,直到路文良带着一件衣服去办公室换了,她才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一头扎进女生们的小圈子里:“路文良说我漂亮了!” “哎呀……”大家都好羡慕,“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把满是油烟味的衬衫拎在手里,路文良和化学老师打好招呼才走出来,教室门外听到一声变声期沙哑的男音:“路文良。” 回头看去:“班长?” “你在这里干嘛?” “我换一下衣服。” 班长莫名其妙的审问了他两句,转身又走了。 路文良挑眉看着他,这小胖墩还真有意思。 他们班的班长,目测一米五上下,体重却远远不止这个数字,开学看到这位班长的第一眼,路文良脑子里就蹦出三个字—— ——金正恩…… 金正恩班长也是个官二代,听说父母都是教育局的什么小官儿,小孩爱炫耀,家里有点小底子都抖搂光了,全校没有人不知道他有个在博物馆工作的爷爷,在教育局工作的爹妈,以及在国外各种飞来飞去带礼物的堂兄堂姐,就连考试不过一中线用钱买进来也到处当做长脸的事情炫耀。 班级里的班干部是投票选举的,这孩子直接给了每个投票的同学十块钱,然后全票通过当上了班长,还得瑟的不得了,殊不知许多人都在背后说他闲话。 看着小孩脖子上手指粗的金项链和狗牌似地大玉佩,这得多重啊……路文良咂舌片刻,摇摇头。小孩子一个,是非观还没养成呢。 才进教室,就听到一阵大嗓门:“我这个玉佩是我妈妈从美国买回来的!听说值十多万!”小班长进屋就开始吹了。 路文良皱了下眉头,这是他唯一不喜欢的县一中的缺点,特市侩,好好一个学校里充斥了物欲金钱,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就知道攀比衣物首饰了,这种风潮也不知道是谁带动起来的。 “你知道美国在哪里吗?”好几个女孩子嘻嘻笑了起来,金正恩班长因为长得胖,一直没啥异性缘,他喜欢和女孩子搭话,女孩子却不爱搭理他。 “是啊!你去过美国,那你和我们说说美国是什么样儿呗?我奶奶说那边的什么东西都比咱们这儿大一号,因为洋人的个子都特别高!” 金正恩班长脑门儿汗都憋出来了,呼哧了一会儿他一拍胸脯:“是啊,你们是不知道,美国的东西可大了,吃饭用海碗,每个人的房间都有二三十平方,可把我看呆了!”说着说着他编的顺畅了起来,一脸‘我说的都是实话’的模样,“他们那儿的一个溜冰场,可比我们县城还要大一倍呢!” 几个女孩子心照不宣的笑笑,金正恩班长苦着脸趴在桌子上,对对面的女生求助似地伸出手:“许晓花,我请你吃饭呗,你去过红房子西餐厅吗?我妈常带我去,里头的牛排披萨特别好吃,一顿饭好几百块呢!” 许晓花皱着眉头撇开脸,很嫌弃的拒绝道:“谁要和你去吃饭。” 路文良叠了下衣服放在抽屉里,把教科书拿出来,上课铃之前许晓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翻开书,路文良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一课自己预习过都懂得差不多,那放学之后可以找后面一些的疑难杂题去求教了,正在思索,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路文良抬起头:“你说什么?我看看在看书没听到。” 许晓花涨红了脸,手捏的紧紧的,盯着教室的门看着。 侧前方射来一道灼热的视线,抬头,是“金正恩班长”。 “陈飞飞今天请我去吃西餐……”许晓花忽然开口,紧张的舔了下嘴唇,“我……我……” “金正恩班长”表情都扭成麻花了。 这什么和什么啊?路文良莫名其妙的来回看着两个人,总觉得气氛好奇怪。 “哦~哦~哦~~”后排的一大群看热闹的男孩子欢呼了起来,“决斗!决斗!班长和路哥决斗!!!” “路文良!”金正恩班长被莫名的力量驱动站了起来,一脸纠结的悲愤,“我要和你决斗!” 说着,一只毛线织成的花手套迎面飞了过来。 第十二章 这狗啃的人生真是受够了! 起哄的人一人赏了一拳,闹剧到了下午,请教完功课后路文良终于脱身。 预备离开的时候金正恩班长仍旧悲愤的对他报以瞩目,路文良颓然的走了,早上生意挺好,放学之后他也不用摆摊了,骑着车子先去把今天的营业额去银行换整。 比起以前多了一倍还要多的商品,让路文良一天之内赚到了四百块,绿油油的人民币小心放进衬衫的内兜,路文良骑车回家。 村里静悄悄的,少数的人居户,都已经飘出袅袅炊烟,站在村口看了一会儿,路文良皱起眉头。 路家的老宅子是面朝村口的,路文良眼力好,远远看到门口纯白的石狮子旁边站着几个。 骑车靠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很久不见的路功和赵春秀,赵春秀的怀里,抱着一个红绒布团包裹的小婴儿。 打开侧门,停好车子,路文良走出大门看着他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来干什么?” 路功不说话,赵春秀嘿嘿的笑了两声。 她伸着脖子朝院子里的三轮车上瞥了一眼,笑眯眯的:“瞧你这孩子说话,我和你爸来看看你而已,还带着你弟来了。” 她说着抱着孩子凑近了一点,往前一送:“你看,这是你弟,叫路德良。” 都好几个月了,才想起来通知他呢。 路文良心里嗤笑一声,掀开眼皮瞅了一眼,小孩圆胖可爱,皮肤雪白柔嫩,在大冬天的也不见干裂,显然营养极好,前段时间有个化工厂开在周口镇了,想必周口镇的人流更多,房价水涨船高,他们俩的日子过的更好了吧? 对不哭不闹的婴儿路文良还真的提不起什么恶意,但只要一想到这孩子就是那个日后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倒霉孩子,路文良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路德良的恶性在日后可是人尽皆知的,路文良逃离周口镇前他才四岁多,就知道在他爹妈揍路文良的时候帮忙递东西了,学尽了他母亲欺软怕硬泼妇本事,又被赵春秀养到胖的走不动路,后来路文良打听周口镇消息的时候,隐约是知道路德良把一起玩的什么人骗到拆迁楼里压死了,本来是应该要怎么判的,可惜死的是个无权无势的外地人,路功就花钱把他从劳教所里买出来了,后来跟着爹妈俩去环游世界,就没了消息。 人之初性本善,可惜他妈是赵春秀,这孩子可算是废了。 “恩,挺好看的,像我爸,”路文良随意糊弄了一句,然后切入正题,“你们来吃饭的?那就进家吧。” “唉!” 赵春秀应了一声,抱着孩子抬步就走,路功磨蹭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 一路走过宽阔的院子,院子里荒凉冷僻,对比他们在镇上翻修过的房子和给路德良盖好的宅基地简直是天差地别,赵春秀心里越发得意,路功不知道怎么的竟觉得脸上臊得慌,看着路文良拎在手里满是油渍的衬衫和停在门口还在发热的电动车,三九天里,这孩子连一件暖和衣服都没披,顶着寒风冻了半小时骑回来的…… 推开房门,露出正房的外间,路文良升起火盆放到睡觉的里屋,丢下书包,又放下挡风的棉帘子,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两杯白开水:“这房子就这一间不漏雨的,见谅,别嫌弃简陋了。” 的确是够简陋的。 赵春秀眼睛早就眯成一条缝了,也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路文良受苦,她心里就忍不住甜的像吃了蜜! 路功咽了口唾沫,朝着手心哈口气,这房子真够冷! “你怎么不买个空调?” 路文良闻言一挑眉,眼角眉梢里全是嘲讽:“空调?您倒是富裕,我吃饭都还成问题呢。” 路功一句话被噎回去,也不生气,反倒更不好意思了。 赵春秀哄着孩子有些不满意的说:“你怎么把炉子生里面去了,我和你爸也冷啊,这孩子真自私!” “您这是不当家不知道民间疾苦啊,”路文良翻了个白眼,“我爸快一年没给过我钱了,我倒是有那个余钱去买碳啊?这一把还是烧火剩下的,现在不暖屋子,我睡到后半夜冻死怎么办?” 赵春秀仿佛被打了一个耳光,又被路功凶狠的瞪了一眼,讪讪的抿着嘴低下头去。 “唔,”路功咳嗽一声,从裤兜里摸了两把,半响摸出来一个黑牛皮的软钱包,从里头抽出两张一百块放在桌子上:“我这回来也没带钱,你的生活费前段时间太忙我也忘了,一百算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另一百当你小妈给的压岁钱把。” 路文良不客气的收起来了,赵春秀没料到路功会给钱,眉毛一竖就想说话,后腰被掐了一把,脸立刻绿了。 慢吞吞的,路文良笑得意味深长:“那?还?真?是?谢?谢?您?的?大?方?了。” “这话说的!”赵春秀抽着眼角心疼的咬牙,恨不得把钱立刻夺过来,“我记得良子你现在不是自己做生意呢吗?哪儿就差这一两百块钱了?你那摊子生意那么好,一天能赚一百来块钱吧?” 路文良心中一动,立马了然,是了,说的那么多句话里就这句最认真,这俩人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哭穷才是正道啊,路文良这会儿哪儿有那个能力去摆阔啊? “一百块钱!”路文良瞪大眼睛,阴阳怪气:“您喝多了吧?我要一天能有一百块钱,干嘛还住这破地方啊?我不能住校去嘛?您倒是一天能赚百来块,穿红戴绿的,我今年还穿着前年的破毛衣呢,您真够能扯的,听谁说的,我找他要去行吗?” 赵春秀眉头跳了一下,听这话也觉得有道理,路文良对他态度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话倒是能听出来不可思议和被气急的意思,但她堂哥干嘛要骗她? “你可别瞎说了,”赵春秀有点没底,但还是强装硬气,“你们学校门口卖臭豆腐的那个,是小妈的堂哥,他可说你家摊子门口每天排满了人,卖的东西又贵,肯定赚得不少。你放心,小妈没打算要你那点小钱,可毕竟一家人,他最近说不太想卖臭豆腐了,就来跟我打听你这个小吃怎么个做法,学会了他也不和你抢生意,他要到省城去卖的。” 臭豆腐摊的? 那贱人。 路文良一咬牙,去省城?骗三岁孩子还差不多,想要骗来做法然后和自己抢生意?还是压价?赵家就没一个有人品的,净出奇葩。 路功此时也插嘴:“是,你舅来和爸说了很多好话,都是一家人,你也别担心谁会断你财路,没什么可藏私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 路文良笑着听完,一环手就倒在椅子上了,嘲讽的看着赵春秀,他声音高了两个调子:“哟!那个卖臭豆腐的就是小妈你亲戚啊?怪不得是一家出来的呢!” 这话怎么说的呢?赵春秀眉头一跳。 “头一天我在哪儿做生意,第二天一清早他准给占去,逢人就说我家的土豆放添加剂,三天两头鼓捣些煮土豆卖五毛钱,每次见了我都恨不得给我两拳?”他一下子直起身,笑眯眯的盯着赵春秀,“这可真是好——亲——戚——啊,小妈您到底是有多恨我啊?连个活路也不给?让我住着破房子没冻死特失望?想让我饿成干尸?您不怕我晚上去给你托梦啊?” 赵春秀听着他的调调心一下子提上来了,第一个就是扭头去看路功,“我……我真不知道……” 路功阴沉的看着她,眼神里全是山雨欲来的怒气。 她吓的刷一下转头,恶狠狠的瞪着路文良,“你别昧着良心瞎说!我家的亲戚我自己最清楚!” “是嘛!可不是嘛!”路文良点点头,附和道,“跟你一个德行呗?天下人不吃饭就你饱着肚子住楼房的那一天,你估计要笑掉大牙吧?” 他说着,站了起来,哼笑一声:“我算是看明白你们俩来干什么了,爸,我也不说别的,之前你把我揍得那个样子,到了市医院是下了病危通知单的,李老师给我垫了医药费,我现在一天赚那么点钱,你又不给生活费,这些钱除了拿来吃饭我都还给她了,您要是连我每天吃两顿饭都看不下去的话,干脆就把我在这儿掐死算了,我也不说别的,就身上这件棉衣,还是隔壁周伯他儿子大前年不要的,我日子过的苦,你估计就高兴,可我也懒得和你这样耗下去了。” 一拍桌子:“要杀要剐,你看着办吧。” 路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这回来确实是被蒙在鼓里了,赵春秀他哥上门的时候说路文良大概早就是万元户了,听得他一个哆嗦,不可推卸,那时候他的心里确实是有些生气的,前段时间给路德良建宅基地时家里还要去倒借钱,路文良有钱还一个人藏私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实在是太不地道了。 赵春秀又特别委屈的说不要钱只要路文良生意的配方,路功一想这样也不过分,于是就跟着一起来了。 但看到路文良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这事儿有蹊跷。 半大的孩子,手里要是有钱,真不至于不买件厚衣服,就这样冻的哆哆嗦嗦的回家,看着屋子里也没有添置家具,连煤炉子都是个破黄土盆,也不见他买什么肉菜,完全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好话,但路功多少也能知道儿子心里的委屈,也是他糊涂,一听人说路文良能赚钱了,就听了赵春秀的意见不给生活费了,可孩子居然是饿肚子的,虽然不喜欢儿子,但作为一个父亲,连饱饭也供不上,自己做的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路功可不是那种会归咎自己责任的人,他只是觉得没面子罢了,脑子一转他就把所有的坏事情全部推给了赵春秀,也没脸坐下去了,他一伸手拽着赵春秀的胳膊就站了起来。 “你小妈也是一时糊涂……”路功半响憋了一句,“镇上还有事,爸先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的……下个月生活费我让你周伯家儿媳妇给你带来。” 路文良笼着袖子慢吞吞的送着他们俩到门外,眼皮都不抬就木木的说了句好走不送。 眼看两个人都走远了,他伸手把大门反锁了起来。 掀开车上的铁锅,从中空的煤炉里提出一只塑料袋,剥开,里头是冻的漂亮的五花肉和筒子骨,还有一大根雪白肥厚的萝卜。 大冬天的,可不就要喝汤吃大肉取暖么? 路文良哼着歌摇晃着做菜去了,棉衣的内里,绒绒的兔毛马甲暖和的不得了。 第十三章 路文良的摊子是唯一一个连吆喝都不需要就能把东西卖的干干净净的,打从初一开学,到如今这么长时间,生意仍旧红火,这在许多同样门口摆摊的同行眼里当然挺不愉快。 但再不愉快,从其量也只能给他顿眼刀,路文良不疼不痒,他在学校门口赚钱,校方都没赶他走,他有什么可怕的? 清早骑车到小学校门口,还没把调料摆开,头顶上就罩下了一层阴影,有人来,路文良抬头看,是那个卖臭豆腐的王八。 老王八嘿嘿笑着,满脸的褶皱遍布,双手油腻腻脏兮兮的,和他的臭豆腐简直就是同胞兄弟。 “良子啊,”搓了搓手,眯着眼睛,老王八开口套近乎,“你小妈找过你了吧?我是你舅,认得了吗?” 舅?赵春秀她们家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路文良笑眯眯的看着他,如同看一坨狗粪:“您贵姓啊?” 老王八一愣:“我姓赵啊?” “哦,姓赵啊?我怎么记得我妈她姓方啊?什么时候来了个姓赵的舅舅?我得去问她。” 赵王八脸一绿。 “呵呵,你这孩子脾气可真不行……怪不得爹妈都不要你呢,”张口就是一顿恶意的嘲讽,赵王八眯着眼睛缩回自己的车上,“滚开!这地方老子占了!狗屁孩子该哪儿滚哪儿去!” 路文良心里一跳,抬起头,用一种惊讶的神情看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赵王八愣了一下。 “前头那句,再说一遍来来来。” 赵王八盯着路文良的笑脸。 明明是特别真诚的商人的微笑,赵王八却止不住的心里发憷,他嗤笑着骂了自己一句,小屁孩有什么可怕的啊? “我说你爹妈难怪不要你!我要是生你这么个儿子,一定一早把你放尿桶里淹死!” 说完这话,他等着路文良来和他哭骂,他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还能怕他不成? 哪知道路文良居然粲然一笑,眼神仍旧惊讶,盯着赵王八什么都没说,只啧啧赞叹了两句。 然后,他就推着自己的三轮车换了个地方。 傻瓜才会在学校门口和他打架呢,门口那么多人和家长,和他打一场不是净给人看笑话了?还平白给自己捞一个顽劣易怒的名声,这样且战且退,反倒让人心生同情。 他离开的瞬间,周围几个听到热闹的摊贩纷纷对赵王八投来谴责的目光,赵王八浑然不觉,满以为自己占了个好方位就能生意兴隆,没料到一大早还是那么点盈利。 给他一搅合早上的生意就没做全,路文良心里憋着口气,表面不漏痕迹,实际上手都是在抖的。 怪不得你爹妈不要你…… 这句话…… 呵呵…… 路文良怎么可能不在意!!! 草草的收了摊,锅里还有十来份东西他就不卖了,骑着车子,路文良想找个冷僻的地方静一静。 “路文良?”学校里的不能出校的住宿生们惊讶的发现路文良的车子上居然难得的有剩余,立刻又把他包围起来了,最后还是啥都没剩下。 …… …… “唐总,您看基金就设在县一中了……?” 什么? 唐开瀚回过神,听到助手的话,低头一看,原来是洋河基金的设立点,他点点头:“恩,加一个实验小学。” 助手连忙记下,他身边的唐开瀚神色又迷惘起来。 好熟悉的感觉啊,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少年? 唐开瀚忍不住去回忆,他今天来为洋河基金的贫困学生救助项目考察项目点,首要就选择了这个县城,少有的,一个县城里的小学和中学都能在市区提名,可没想到,居然会在出校门的时候碰上这一场闹剧。 唐家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亲戚的,但唐开瀚的许多朋友都纠结在各种人际关系里,所以对于路文良的遭遇,唐开瀚还是觉得有点陌生的感触,于是就多看了两眼。 脑海里一闪而过一双狡诈而明亮的眼眸。 啊! 唐开瀚眼神一亮,是他! 那个特别会做戏的小孩!怎么在这里碰上他了 远远看着生意红火的土豆泥摊,唐开瀚眼力极好,在少年淡定的微笑下敏锐的捕捉到他勃然预发的怒气和微微颤抖的手。 同情的看了眼仍旧洋洋得意不自知的臭豆腐摊老板,唐开瀚心情极好的拍了下助手的肩膀:“去,给我买份早餐,我要吃他家的土豆泥。” 啊? 助理写到一半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自家老板,又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到生意红火的土豆泥小摊。 …… 您今天是哪儿出毛病了? 放学之后,路文良并没有提早走,他骑着车子到山路上,找了个开路炸出的山洞踢好,理了下外套戴了个围巾回到了学校,右手拿了一个环保袋,里头鼓鼓囊囊的。 六点半,学校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路文良蹲在灌木丛里,看到赵王八骑着自己的臭豆腐摊车子臭着脸骑了出来。 赵王八住在县郊,农居房,此刻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了,周围都静悄悄的,没个人声。 市郊居民特少,赵王八这些年摆小摊也买了个平房,停下车子,他后背一凉,疑惑的回头看,大半夜的,怎么冷飕飕的? 眼前忽然一黑,赵王八骇然的差点要叫出声来,肩胛上猛然一痛,让他浑身都失去力气,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整个人蒙在了一层布里。 路文良一脚踩在赵王八的脖子上,手里的板砖儿哪里疼朝着哪里招呼,肩胛下面那一块有个麻筋,敲的重了就全身乏力,趁着劲儿,他将套着麻袋的赵王八揍了个七荤八素,也不朝脑袋上招呼,就身上,大腿、还有男人的那儿……赵王八想要叫出声,却只能任由他打。 打痛快了,迅速的,路文良隐匿到赵王八家前院的荒草丛里,顺着条之前看到的小路离开了,半路上,找了个地方把板砖儿埋好。 贱人自有天收!这一顿打够他受的了。 路文良别的不知道,反侦察能力那不是一般的强啊,坑蒙拐骗学了这么多年,宏观经济不懂,咋报复人,还能两眼一抹黑吗?不说别的,他这一顿打除了赵王八头顶上那个麻袋,几乎是什么线索都没留下,纵然怀疑到了他身上,就凭现在的警力?想破案,呵呵呵呵。 哼着歌走到山洞取了车子突突突的开回去了,夜色下,满天的繁星熠熠生辉。 难怪你爹妈不要你…… 脑海中忽然震出这么一句,路文良一个急刹车,眼前恍惚了片刻。 半响,断掉的歌声颤悠悠的继续了上去,路文良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这辈子,总有更重要的东西。 …… …… 这顿打让赵王八好好的歇了段时间,他老婆那天没听到一点声响,赵王八半死不活爬进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个半死,差点就把锅子招呼上去,后来看到是肿成猪头的赵王八,她满脸不高兴的把人拖到卫生院去了。 赵王八卖了那么多年的臭豆腐,浑身都是臭豆腐味儿,这对爱吃臭豆腐的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可对赵王八的老婆,我的天,那头油都冒着浓浓臭气的日子还要不要过啦! 赵王八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干瞪眼看着天花板,医生乐呵呵的看着他的伤还开玩笑:“你这是得罪谁啦?打的可够轻的,乌青都没一个,你是真疼还是假疼啊,男人咋能这样呢?” 你妈! 伤口疼的死去活来好吗!你来试试好吗! 赵王八一边浑身僵硬的翻白眼,一边继续疼的死去活来,老天爷,给他个痛快吧! 第二天,小助理来一中办手续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果然发现那个摆臭豆腐摊的人今天没有来,他愣了一下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妈呀,总经理让他今天来的时候看一眼臭豆腐摊主在不在,还唠唠叨叨的说什么人大概是不在了。 要不要那么灵!总经理原来是道士出身吗!掐指一算知后世五千年啊! 远在市区办公室里的唐开瀚下午受到了敬畏鬼神的小助理无比崇敬的目光,得知了臭豆腐摊子今天果然没摆后,他呵呵笑着,就看小助理颤巍巍的生出一只左手,压抑着嗓音里的震撼哆哆嗦嗦的请求道:“领导,您给我……给我看看……” 唐开瀚眯着眼睛,打量他一会儿。 小助理吞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没缩回来。 半响,唐开瀚笑眯眯的伸着脖子看了一眼,慢悠悠的说:“你知道我看出什么了吗?” “……不……不知道……” “我看出来……”拉长声音,唐开瀚恶意的笑了两句,“你这个月的工资大概是拿不到了。” 小助理的愣神只是片刻,下一秒,嗷的一声惨叫抱着资料夹着尾巴跑出去了。 看着办公室门上的花纹,唐开瀚双手环胸,倒在柔软的椅子里,打了个旋,对着窗户外亮堂的天空凝视了许久。 许久之后,他才摇着头,轻轻地笑出了一声。 鬼小子,真是睚眦必报。 第十四章 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有半个月,某天早上出摊的时候,路文良发现臭豆腐摊老板赵王八出现了。 赵王八这人是出了名的抠门爱占小便宜,加上欺软怕硬,平时小打小闹的,仇家可真不少,但那么多年也平平安安下来了,这一回被人揍,他怀疑来怀疑去,还是觉得是路文良干的。 可他没证据啊!去报案,警察同志看见他浑身乌青也没一个,直接就把他给送出去了,赵王八想验伤的时候直接被人骂神经病,他就搞不清了,一身的筋骨疼了他十来天才缓过劲儿来,怎么外面就能一点看不出? 他老婆偏要说他是中邪了,那个闷头的麻袋被烧成了灰之后埋在土里还上了香,赵王八再怎么不相信也没辙了。 他一看到路文良,心里就是一股气,受了那么多天的罪,甭管是不是路文良做的,赵王八也想拿他出一口闷气,一刹车他就想过来找麻烦,哪知道一只脚才塌地,就见到路文良勾起唇角,给了他一个恶意的笑容。 那笑容里太多东西了,不怀好意、轻蔑,还有跃跃欲试什么的。 赵王八脊背一寒,脚居然就僵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路文良的土豆车子慢悠悠骑走了。 路文良不紧不慢的挥锅铲,他又加了一桶芡汤,咖喱味的,爱吃这个味道的人不少,成本却比起猪骨菌菇汤要低许多,生意一如既往的好,在这大学区是独一份,对一边终于不来挑衅只远远用目光杀人的赵王八,路文良视若无物。 要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在眼里,那他不是要活该累死了? 买早饭的许多家长看他年纪小,也喜欢在早餐车旁边和他闲聊,有些人互相是认识的,干脆就在车边谈天了,衬得他这边人更加多,许多人看到这边人多,就以为这里有多稀奇的东西,纷纷也过来搀一脚热闹,路文良满头大汗。 “小老板,小老板你多大啊?” 旁边就有人回答他:“小老板才十来岁呢。” 路文良抽空抬起头笑笑,又听到有个老太太发问:“现在才上初中吧,小老板成绩那么好,高中要去哪里上啊?” “市里吧?近一点也挺好。” “市里啊?”有人就犹豫了,“那不是就不能摆摊子了?我听说市里好多地方禁止流动摊贩,要营业执照的啊。” 路文良手上一顿,侧耳倾听起来。 “那不能开个店吗?小老板手艺那么好,城里人有钱,肯定更有赚头啊……” 话锋一转,众人又开始抱怨:“是啊,城里的东西真贵,我前段时间去看彩电……” “哇……你要买彩电啦……” “不光是彩电啊,你们去没去过城里那个布料市场,我的妈呀,你没看到那个价格……” 路文良收拾了一下瓶瓶罐罐,垂着头,耳朵里听着乱七八糟的讨论声,心思倒是远远的飞了起来。 是啊,他现在已经初二了,再过不久只怕就要升学,他总不可能在县城里呆一辈子吧,束海省最出名的就是各种学校,海川市有几个特别著名的重点高中,海川大学也已经历史悠久,在国内也排的上名号,如果想要继续上的话,路文良当然更倾向于去市里。 可他现在的摊位就一直摆在县城,每天也固定有几百块钱的收入,这在后世来说也是不低的收入了,路文良并不想放弃自己的小行当,到了市区,他估计也不会就这样把赚钱的事情搁置下来。 往大了说,经济飞跃的时代也就那么几年,路文良好容易有运气赶上了,不想再过回从前那种没日没夜算计人的日子的话,他就必须得抓住这个机遇,等到懒懒散散的大学毕业了,兜里没有一分钱,路文良难不成又要成为就职难的大学生中的一员,为了找个有前途的工作挤破脑袋? 不是他妄自菲薄,路文良有自知之明,他虽然重生了,但论专业知识却仍旧拼不过那些举一反三的天才,就连上过了夜大之后,初中的课程他也是花了些心思才能跟上进度名列前茅的,在盘龙会混了这么多年,坑蒙拐骗他学了不少,但开公司炒股票这些来钱快的他是连个皮毛都晓不得,早知道会有今天的话,路文良肯定会去啃上几本投资学和股票研究,再不济商务管理也成啊! 他也就只能做做小本生意了,所幸路文良也从没有过什么大报复,温饱由人,生活平顺,有一处属于自己的遮风挡雨的地方,他也就能够满足了。 假如要去市里做生意的话,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只怕要好好开始打算一下自己未来的生计了。 开店,是个好选择,最好能够买个属于自己的店面,在海川生活了那么多年,一街一巷如同刻印在了路文良的脑海中,哪一处日后会身价飞涨,哪一处会慢慢从市中心被拖延变城中村,海川市的城建即将开始,变化会很大很大。 下午放学之后,路文良就跑了一趟银行。 做了一年的小生意,路文良也算是小有积蓄了,看着卡上五位数的存款,以及五位数的国债,他某算了一下,这笔钱就算是在市里估计也能买一套小房子了,但假如可以的话,路文良更希望能将周口村的那座房子翻修居住,这笔钱拿来开店的话,大概也差不多够了。 还有周口村那个破房子啊……头疼,总不能一直这样破着吧,翻修装潢的钱多少也要扣一些出来,不过这不着急,等到房子转到了他名下再来翻修不迟,否则还不知道那一边会再出来什么幺蛾子。 对路功,他是一点希望也不会抱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相信他的为人。 …… …… 那厢周口镇上,被他念叨的路功耳朵一阵热,忍不住抬起手浅浅摸了一把。 “啊……呜呜呜……” 旁边是小孩含含糊糊的咕嘟声。 打了个哈欠,路功揉揉鼻子:“一想二骂三感冒,谁念叨我了。” 赵春秀刚洗了尿布进来,抖着手在裤腿上擦了一把,笑呵呵的过来了,脸上洋溢的幸福遮都遮不住。 “啊啊啊……宝宝乖啊……”捏着小胖娃的手掌心亲了两口,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铁皮的小盒子,打开,里头挖出一坨猪油状的膏,抹匀了朝着宝宝脸上哈口气,然后小心的朝着脸蛋和手脚慢慢的敷上去。 “谁会想你啊?”有了儿子,赵春秀感觉在家里腰板也挺直了一些,不像从前,连个玩笑都不敢瞎开,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果然,路功听到她这样说,并不生气,只是把夹在耳朵上的香烟取下来在鼻端深深的嗅了一口,然后一声哼笑:“有病啊?每天往孩子脸上擦马油,熏死人了。” 赵春秀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咱们家德良生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命,哪像那个……呵呵,没瞧见吗?十里八乡的,就我们家小宝最白最粉嫩,谁家的孩子比得上?” 路功皱了下眉头:“你别没事儿老提良子,他也没碍着你什么,成天吃饱了没事儿干。” “我吃饱了没事儿干!?”赵春秀嗓子一尖,随后立刻朝着床上的孩子看了一眼,生怕吓到小孩,连忙轻下来,但眼珠子瞪得可大,“你也不想想你家那个兔崽子干的好事儿?我堂哥上回被打你知道吧?他说就是你家好儿子干的!我嫁来你路家那么久,他给过我一个好脸色吗?成天就是吃吃吃花钱,我吃饱了没事儿干?我要是真没事儿干,还能有他逍遥的时候?!” 路功拉着脸:“你别无理取闹啊,你那个堂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是被仇家寻仇了,良子一个半大小孩能打的了他?” 赵春秀声音一窒,半响后,无言以对,只得抬杠般幸灾乐祸的哼出一声:“哼,你还帮着他说话,我可听说,方雨心上个月搬到市里去住了,你家那个儿子倒真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活该被作践一辈子!” 路功把香烟一扔,神色立刻狰狞起来:“你他妈说什么屁话!” 赵春秀吓的缩了缩,撅着嘴,撇过脑袋。 “啊……噗噗噗噗……”床上的小孩忽然闭着眼开始蹬腿,从嘴巴里吐出一大长串子口水泡泡来,两人凝滞的对峙被打断,都扭头看过去。 “啊……宝宝不怕啊……”赵春秀扭头去哄孩子,当做刚刚那个话题从未提起过,眼睛转都不转一下,唯有脸上还余留着未褪去的不服气。 路功抬手把烟头丢开,抓了把头发挠了挠,长叹出一口闷气。 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又响起赵春秀的声音。 “你儿子今年初二了吧?高中呢?他要考上了你给不给他上?” “什么给不给上,考上了再说。” “路功我告诉你啊!”赵春秀立马急了,一下子直起腰狠狠的瞪着路功的双眼,“你以前可是答应过我的!说养他到十八岁就行,到时候可别说又要给他出高中大学的学费,德良的幼儿园一个月要四百块钱,都给他上高中 ,我们一家要去喝西北风吗?” 路功不说话,他也在思考,如果路文良以后有了出息,那等到自己年纪大了,会不会因为赵春秀的刻薄而让他不愿回家,那么到时候路功自己的生活费也没处去要了。 一边赵春秀吵吵嚷嚷的又让人心烦。 大老粗想事情如果难以抉择的话,那就只能择优而取,路文良是他长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他寄托负担的希望,可这个不可或缺的赡养者席位却在这时候已经有了空缺,他老年得子,又有了一个路德良。 方雨心美丽、有文化,最后却背叛了他。 赵春秀也不丑,虽然没文化小心眼了点,但至少是对他一心一意的。 路功眉头皱的死紧,心中的天平开始不知不觉的朝着赵春秀偏移。 如果顺从了他,那以后就是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生活,反之,假如继续供养路文良,那赵春秀估计每天都要和他吵的天昏地暗。 “再说吧再说吧,”路功一时也没个主意,脱了鞋子,他一头倒在了床上,闭起眼睛。 他身后的赵春秀满脸不爽的生了片刻的闷气,转头又和路德良玩闹了起来。 孩子的牙牙学语,母亲的温柔呵护,父亲的浅浅鼾声。 果真是慈和美满的一家三口。 第十五章 学校的气氛已经开始紧张了起来,临近中考,路文良已经不再摆摊,转而专心的复习功课。 模拟考的时候他考了六百二十多分,年级第三,这几天,好几门课的老师也在重点给他解题,许多人把筹码压到了他的身上,县一中虽然已经是重点初中了,但仍旧要靠每年的升学率讲话,学生的分数和同等级的其他学校比拼之后,仍旧名列前茅,那才能够继续稳坐霸主之位,反之,假如学生表现不好,拉低了学校的平均分,那么第二年的生源大概就会因此受一些影响了。 低头看着摊开的复习册,班主任在上课的时候发了许多考卷练习,其中的很多题目都已经被重点勾画,路文良皱着眉头再在某些自己觉得大概会考到的题目上画一个圈。 “路……路文良……”耳边传来一声细细的,羞怯的女音,“你要高中要去哪个学校啊?” 三秒钟后路文良的大脑才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扭头看了一眼:“不确定,看成绩吧。” 许晓花低头,黯淡的用手指捻着试卷,半响后才轻轻的说:“中考以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 “……”路文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许晓花挺奇怪的,最近老是莫名其妙的对他说这种话,每次看他的眼神也总是苦大仇深的,但既然女孩子都这样感伤了,不安慰一下作为男人来说也有点不像话,于是路文良木然的回答:“啊,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你!”许晓花猛然色变,抬起头狠狠的怒瞪了他一眼。 “路文良!”金正恩班长忽然敲了一下教室的铁门,特别大声的喊了一句:“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哎!”刚答应完,就被金正恩班长又瞪了一眼,路文良莫名其妙的和他擦肩而过。 “金正恩”班长恨恨的瞥了眼路文良,又看着脸色越加苍白的许晓花,翻了个白眼也出去了,他追了许晓花快三年,许晓花到现在倒还不愿意和他多说话,再如何热血的少年在感情的挫折面前难免都会显得丧气,但也难免因此而不再执着了,可这并不影响他讨厌路文良。 新班主任马老师是个年近五旬的老教师,花白的头发,因为操心的事情比起同龄人要多,他看起来也比同龄人要显得苍老。 “路文良啊……”他正在低头批改新收上来的试卷,见到路文良进来了,语重心长的问,“你已经选好自己要上的学校了吗?” 路文良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是,我想去上市一中。” 马老师点点头:“要是保持这个成绩的话,你想要上市一中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你决定了,要去上高中?” 现如今最风靡的职高,虽然分数线高,但保证就业,并且学龄期短,比起高中来,显得要实用的多,路文良的家庭在这个学校中不是秘密,班主任也希望他能够尽早的脱离寄人篱下的受气生活。 路文良大概也明白他的意思,可对于职高,他有与这个年代的人完全不一样的理解,他也和班级里几个中意职高的同学提过几次,可人家显然并不愿意相信路文良忽如其来的热心肠,被敷衍了几回之后他就不去自讨没趣了,但面对班主任,他还是难得的认真了一把,虽然不关他的事情,但毕竟选择学校可能会关系到很多同学之后一生的命运,虽然路文良也有着自扫门前雪的自私,但他也是个有底线的人,在自己能够做到的范围内,适量的给予别人一些善意的提醒和帮助,其实并不费力。 但可惜的是,马老师并没有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这也不是他的错,又有谁能够那么宏观远见的预知未来十几年之后的政策呢? 路文良又一次被质疑之后,难免就有点沮丧,不太有活力的垂头出来,看了眼远方天空云层后昏暗的阳光,他觉得未来有那么点迷茫,可也只是那一瞬间罢了,习惯了时常冒出来的低落,他迎来了自己的第二次青春期。 生理不可抑的变化令他冲动暴躁,成熟的肉体也开始散发出属于雄性的荷尔蒙,剃掉了自己续了一星期的几根胡子,辗转于几个森严的考场内,有时候步行出考场大门,看到等候在外面焦急的家长们,他又会觉得恍如隔日。 许晓花的视线时常追随着他,路文良明白过来这个女孩子不起眼又热烈的小心思,但他不可能会去接受对方的爱意,事实上,路文良到现在也未曾想过,自己会和什么人相恋乃至组建家庭,直到如今他也没有主动去交过任何一个朋友,疏离有礼成为了他最适宜的保护自己的盾牌,独来独往的独行侠路文良看似在班级中一呼百应,但实际上,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进入过他的心里。 火热的六月过去,忽然沉静下来的时间里,路文良迷惘的徘徊在安静的周口村,后山大片的茂密的世人尚未得知的财富枝头,结挂着青色的代表生命的果实,果实尚未成熟,去年暑假的时候路文良来这里采了一些,现在晒在老房子的前院,已经足够干燥了。 抚摸着粗糙的树干,这些生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古老红豆杉,积淀着属于岁月的沉静,听说红豆杉的树皮能够治疗癌症,许多地方的野生成树也因此被扒走树皮,最后生命枯竭死于自己生长的泥土里。 已经很久没有和家人来往过消息了,但时常的,他能从去镇上探亲的村民口中了解到一些路家的事情,比如,方雨心最后还是走了,在那一场闹得周口镇天翻地覆的闹剧里,她也是故事中时常被提起的主人公之一,放弃了自己的儿子去组建新的家庭,这么多年下来,路文良并不是没有怨恨过她的,但时至今日,早已不知道多少年,他对于母亲的印象,也已经慢慢从那个浓墨重彩的不负责任的母亲变成了如今这个除了血缘毫无关系的陌生女人。 她就这样静悄悄的走了,在路功将路文良打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沉默的龟缩起来,在新闻媒体因为路功的恶行寻找另一个合法监护人的时候,从头到尾都不肯出面,而如今,在路文良即将参加中考的六月,和她的新一任丈夫赵志安,带着受到万千宠爱的路婷婷,离开了周口镇。 路文良实际上心里也有点数,路婷婷还真的有很大可能就不是路功亲生的孩子,和方雨心结婚的那个男人路文良曾经见过一面,很显然是个有文化的人,比路功年轻、英俊,也有味道,但只有眉毛看起来是乱糟糟的,而恰好,路婷婷也有对一模一样乱糟糟的眉毛。 从小,对路婷婷和路文良,方雨心就是不一样的,不同于重男轻女的路功,方雨心每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绝对是路婷婷,对于方雨心这个有文化又美丽的妻子路功可以说是非常珍惜的,也因为方雨心的原因,虽然重男轻女,但路功仍旧难免更加关心自己的女儿。 就好像赶集时因为座位不够总被单独留下一样,这种区别对待的生活路文良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 直到方雨心闹大了事情直接离婚,他才隐约的察觉到某些不对。 上辈子,她就决绝的抛下了路文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传回来一丁点消息。 这一生,在路文良再见她一眼前,方雨心同样迫切的离开了。 在林子里就这样沉默的坐到了黄昏,夜幕即将降临之前,路文良沉默的回到了家里,迎着闪烁的星光,等待他的是为止的未来。 七月中旬,市一中给他发来了通知书,路文良中考考出了六百三十七分的好成绩,比起市一中的分数线要高出了二十余分,在全市排名第二十五,在县城,排名第二,金正恩班长总分比他多四分,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虽然中考的消息并没有高考那样引人瞩目,但再次夺得县城头筹的县一中仍旧兴奋的在县城广播台来回滚动庆祝,中考的三甲前两名出自一中,也奠定了一中仍旧龙头老大的地位,到了明年,更优秀的生源也仍旧会被揽于一中麾下。 路文良拿到了一千五百块的奖学金,用这笔奖金,他打算随大流搞个谢师宴,低调一点也可以,班级里的老师们对他一直以来都要比较照顾,不管是因为舍不得一个好苗子还是因为同情他的出生,左右这是笔恩情,没有他们,路文良就算再怎么聪明,也绝不可能一边摆小摊一边还能这样稳定的维持自己的好成绩,这笔恩,他绝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当做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笑纳下来。 县城里是很流行摆谢师宴的,考了好初中、好高中。好大学,谢师宴都必不可少,这是一种笼络人情的手段,也是一种出于物质的感恩,一千五百块钱已经够在县里很好的饭店订上一桌,路文良没打算请什么人,一桌子差不多也就够了,在定桌之前,他打电话回去通知了路功。 虽然不知道路功会不会出席,但他生为人子,必要的礼数不可少,心中再怎么怨恨,吃够苦头的路文良也绝不会再给任何人抓住自己的短处和把柄。 路功接到电话的时候沉默了,他没有立即给出答案,但说话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因为轻,路文良并没有听清楚。 后来,听镇上消息灵通的女人说八卦,他才知道,在打电话之前镇上已经知道了他靠上市一中的好消息了,还是镇长亲自当做光荣的事情对手底下人说的,当天晚上,赵春秀抱着幼小的路德良,站在路家楼房屋顶,哭嚎着威胁路功说,假如他敢出尔反尔给路文良再花这一大笔学费,她就抱着自己苦命的孩子从这顶层跳下去。 路功抽了一根中华烟之后,对她妥协了。 那一天晚上,周口镇临街的人家都沸腾了,所有人都躲藏在相邻的阳台处听墙角,路家又一次成为生活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谢师宴当天路功没有来,他在镇上小卖部给学校打了电话,说赵春秀乡里还有农活忙不过来。 对着所有老师隐秘的同情目光,路文良脸上万般凄凉,心中却像止水一般,连涟漪也没泛起一个。 隔天,赵春秀抱着路德良和路功一起去了趟周口村,带着路文良回到了镇上,给他办理周口村老宅的过户手续。这栋房子终于归顺到了路文良的名下,路功没有提起路文良日后的生活费以及学杂费的问题,他就好像完全不知道高中需要交学费似的。 抱着路德良颠来倒去的哄的赵春秀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明明事情已经办妥,可就是堵在路文良的三轮车前面不让他走。 路功沉默了很久,低声和路文良说:“房子给你了,你也是大人了,我们这就算是分家了。” 分家? 路文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大概已经能够猜测出他之后要说些什么。 “……以后没事……”路功咽了口唾沫,这话说的好像有点艰难,“以后没事的话……别回来了,德良得有个气氛好一点的家。” 说罢他和赵春秀一起目光炯炯的盯着路文良看。 路文良啼笑皆非,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他木着脸和路功夫妇对视了大约两分钟,随后什么话都没有说,皱着眉头绕开两人倒车走了。 远远的从后视镜里,还能看到赵春秀一脸宠溺哄着怀中的路德良,路功一直站在路边抽烟,低着头,只看到黑色的发旋。 第十六章 路功没有打算付他学费,路文良还想上学的话,就只能自己负担起来。 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存款,路文良没有存定期,除了国债,他买了将近六万块的金券,几年之间金子的价格番长了将近六十元,也让他小赚了一笔,随后是炒金的盈利购买的国债,活期存款只剩两万现金,除去市一中每学期两千块钱的学费,这两万块实际也只剩下六七千了。 他还要生活费呢。 叹了口气,将各种单据收好,把国债退掉,因为黄金在节假日子可能还会涨价,路文良也就没有着急赎出,这样一来,他手上的现金就大约有八万,虽然听起来挺多,但在房价已经有上涨趋势的市里想要买到一间好门面,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了,更别提还有前期的装修和经营费用。 路文良有点发愁,难不成他还真的要去市里过和城管你追我赶的生活吗?如果真的这样,再要兼顾学业,他再怎么努力估计成绩都要后退了。 现如今只能像老天保佑能给他点运气,去即将拆迁的那些日后的市中心多逛逛,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卖房子好事情了。 将老房子的家具都喷上杀虫剂,放上樟脑丸,用白布盖好,锁上老宅的门,手里只拎一个箱子,路文良预备提早去一中报道。 村里的居民们都很友善,得知路文良要走了,好几个阿姨级别的老太太特意追出村口给他塞了几罐咸菜,周伯还想让他带一条咸鱼去下饭,城里的饭菜可是出了名的贵。 和县城完全是两个方向的市区距离周口村更加远了,在镇上坐车大概一小时左右就能到的路程,路文良转了两趟车,一个半小时过后才踏上海川市的土地,上一次他来这里还是三年之前,海川的好心人集结了自己的力量为他保驾护航开辟了一个没有虐打的童年,他如今再一次回来了,海川是他的福祉,不论是这里的路,还是这里的人! 市一级中学,是海川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在全国也是出了名的高,学校从民国初期落址,在炮火硝烟中幸存下来,距今已经有十分悠久的历史,历经了几次的分崩和重聚,到如今,她仍旧是省内高中的头一号。 在这样遥远的市区,路文良当然不可能再住在自己的家里,但住在学校里也同样有诸多不便,在报名之后,他去学区附近转了转,发现这附近的小区房价实际上还算可以。 一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简装公寓一个月的租金大概在两百元左右,诚然,比起周口镇那种店面才能租到三百的地方显得要高许多,但在一个市里,也算是很合理的价格了。 路文良其实还想找个再小一点的,能便宜点当然更好,但已经没有更小的户型了,海川不同于能够租赁四合院子的北方,这里的这里的住房从很早之前就按照立式楼房规划,一层二层的防盗实在是个大难题,三层四层往上出租的也比较少,路文良租的房子步行到学校大概有六七分钟的路程,出去就有很长一条的小吃街,已经很残破,路口有十分方便的公交站,除了户型不太科学阳光不足之外,几乎是没有什么值得不满意的地方。 没有行李,路文良的东西于是特好收拾,几件衣服挂在衣橱里,锅碗瓢盆和调味料,房东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看路文良是个小孩子,家电也不另外收钱了,厨房里还有只嗡嗡作响的黄冰箱,打开来里头是空的,但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 将那些冰块敲下来,放在盆子里搁床头物尽其用,挽着袖子在房间里打扫了大概一个上午,下午,路文良打算出门为自己添置几件衣服。 在县城里上学的时候,镇子里一起出来读书的孩子们挺多,路文良不爱打扮穿的破旧一点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总有些贫困生比他更困难的。可到了市里就不太一样了,海川人在束海省都是闻名的好面子,这里慈善最好做,其次就是各类服装,富裕起来的人民们用鲜亮的衣着和物质的挥霍慰藉自己空虚的心灵,在那之后,则是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的五星级大酒店。 目前虽然还不到后来那个地步,但路文良深有所感,就算是拿着钱去和别人谈生意,你穿的破旧寒酸了仍旧难免要受一点冷遇,这还是以精明着称的生意人,更别提一群在市里长大从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孩子了,路文良是想节约,但重活一遍,他不能把自己绑死在钞票上,节约到被人排挤冷落可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此时仍旧夏日炎炎,商场内衣裳普遍清凉,街边也能看到年轻人五颜六色的头发划过空气的弧度,他们穿着最时兴也凉爽的沙滩裤和白色背心,手里已经不拿乡镇孩子们人手一台的录音机了,而是都捧着一个个圆圆扁扁的随身听,那里面要放上碟片才能出声,耳机也黑黑大大的并不好看,但在目前来说仍旧是最无可替代的潮流。 穿着大汗衫和棉布裤子的路文良几乎一看就不是什么时髦的人,但好在长相白净身材瘦高,走路的体态也好,两件洗到快要破掉的衣服在他身上反倒有点和寻常人不同的清新味道,他五官长得并不出挑,甚至单独列出来可以说是寡淡的,可结合在一起就很有南方男人清新俊秀的味道,纵然年纪不大,但因为气质成熟,也不太容易被人轻看。 他腿上的伤疤还没好利索,虽然这辈子比起曾经来已经有了非常好的医疗条件,但在养伤期间路文良就开始做生意,上蹿下跳的怎么可能休息的多好?好几次伤口崩开了疼的他死去活来,好容易长好了,就迎来了严酷的寒冬,老房子又阴又冷,一年冬天过之后,路文良的腿关节有时就会毫无预兆的疼。 那个伤疤这辈子也一样去不掉了,但他有坚持敷蛇油和药膏,相比起曾经那个狰狞到令人心生惧怕的恐怖疤痕,现在浅浅的贴近肤色的一不小心甚至会被忽略的伤疤,路文良已经很满足了。 导购小姐殷勤的跟在他身后介绍着今年夏天最流行的短裤和大阔腿沙滩裤装,裤子的花色面料都是一流,但路文良仍旧很遗憾的摇了摇头:“抱歉,我腿上有疤,麻烦您给我看看长裤子。” 导购惊讶的低头看了眼他完全瞧不出异样的双腿,眼神里染上一丝惋惜。 …… …… 唐开瀚万分奇怪,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老是能和这孩子撞在一起? 倚在服装店门口,看着暑假期间闹着要来看自己的弟弟买好衣服在收银台结账,他忍不住困惑的盯着试衣间那边,百思不得其解。 脑子里回放着一遍又一遍低着头手捧衣服的少年,摸了摸下巴,唐开瀚面无表情。 “哥,一共一千三,内地物价好贵,这件外套在香港最多卖两百,到这里翻了一倍还要多……” 唐瑞安拎着纸袋过来把卡塞回哥哥的口袋,眉毛皱着,唐家对于儿子的管教都十分严格遵循穷养制度,唐瑞安一个月的零花钱不过一千元上下,如果不是哥哥在这里,他绝对不可能花一个月的零花买衣服啊。 唐开瀚皱眉打量着他沙滩裤下黑漆漆的腿毛,嫌弃的说:“丑死了。” 唐瑞安不以为意的在腿上抓了两把,他这个哥哥不光长得着急,品味也委实着急了点,一点都不懂得时尚。 正说着,试衣间的帘子刷的一下被拉开了。 唐开瀚立刻抬眼去看,唐瑞安也随着哥哥的视线一并望过去,立刻怔住。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紧窄的裤子被崩出本色,结实的大腿和纤细的小腿肌肉流畅结实,骨架却小,显得腿腕很纤细,看去明明是个十分瘦弱的年轻人,但后臀的牛仔布料却偏偏翘起一个诱人的弧度来。 简单的没有一丝花色的米色裤子上配了一件款式宽松的白衬衫,下摆被塞进裤子里,配了一条深蓝色的休闲牛皮带,全身上下不过黑白蓝三色,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只看一眼心中就有种异常的舒适感,只想追随着再看一眼。 被打量的那人对着穿衣镜拉扯了一下裤边,有点不满意的皱起眉偏头朝后看,顺滑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乖顺的滑下脸颊,有些稍长的掠过了眼睑,少年伸出一只手指漫不经心的理了一把,浅色的皮肤和纤长的手指,几乎让唐开瀚看到发呆…… “不好意思……”路文良开口,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逐渐清雅沉稳起来,“还有大一号的吗?我觉得这一条有点紧。” 导购员尚未从简单却震撼的搭配中回过神来,旁边忽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音:“不用大一码了,这条裤子明明很适合你,再大一寸都没有现在那么合适了。” 路文良循着声源看过去,立刻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脑门,满头都是嗡嗡嗡的蜜蜂叫声。 虽然记得不真切,而且看到他时背对光源,但那是路文良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陌生人! 就算眼前的人比起那个唐先生小了一号,也没有那么棱角分明的冷厉气质,但路文良,绝不可能认错人! 唐开瀚走过来,一脸严肃丝毫不带调笑的认真看着路文良,路文良惊愕发呆的表情因为他特殊的表达原因,在外人看来更加像是平静的注视着什么,于是唐开瀚愣了一下,随后察觉到自己的唐突。 见面既是有缘,更别提他们冥冥之中竟然相遇了三次,唐开瀚虽然并不喜欢搭讪,但对于路文良的冷淡也并不觉得难堪,他反倒显得平和了一些,轻声建议:“这只是我的看法,如果你想要穿的更舒适的话,我也同样很赞成。” 他说完,再一次深深的看了路文良一眼,离开之前,像神棍般留下一句:“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他走后,路文良才慢慢从那种神经紧绷到四肢无法协调的僵硬中复苏过来。 愣愣的盯着唐开瀚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之后,他擦一把额头惶惶的朝着营业员发问:“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是你们店里的员工吗?” “您说唐先生啊?”导购员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他是商场的vip,我们平时也不多看到他,今天他带来的是他弟弟,我看他主动和您说话,您并不认识他吗?” 唐先生! 第二道玄雷又一次劈中了路文良。 半响之后,付过帐,路文良如同丢了魂儿一般脸色苍白的回到了自己的小家。 第十七章 本以为被遗忘了的曾经只是被掩埋在记忆深处,稍一触碰就如同流水般势不可挡的倾泻出来。 一场惊悚兀长的噩梦,银亮的刀锋,赤红的鲜血,一片一片薄如蝉翼泛着鲜嫩色泽的人肉,挂着血丝却仍旧坚硬洁白的手骨,郑潘云可怖的一双眼珠惶然的瞪大到极限,最后仍旧被活生生挖了出来,只余留两个幽深神秘的空洞无神的凝视着这一方。 从和那位“唐先生”见面过后,连续十天,路文良都在睡梦里再次重温这段场景。 房间里幽暗的壁灯亮了一整晚,路文良纵然睁开了眼睛,仍旧不可抑制的剧烈喘息着,胸腔的心跳惊若擂鼓,一下又一下过后,寂静的房间中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 扒了扒头发,疲惫的从床上坐起,路文良拿过床头的闹钟一看,才五点半。 一中早晨九点才上学,这么早起来也没什么可干的事情,擦了把汗,路文良草草的洗漱了一把,动手将两个煤炉带着铁锅搬到楼下单元门口,生火,入油,翻炒前一天晚上煮好晾凉的土豆。 楼下很长一段路都是美食街,天还未亮,就回荡起浓郁的香气,早餐的时间,这里徘徊着各种上班族和学生,这时候城管都还未上班,住了两天打听到周围小贩们的作息习惯之后,路文良就开始重操旧业。 虽然才开始做生意一个多星期,但托猪油和土豆翻滚挥发出的浓郁香气的福,路文良已经有了固定的客源了,看在他是学生的份上,同条街的同行们都自觉的给他让了一个就近便利的位置。 准时在八点半收摊,和众人道别后,他上楼洗了把澡,换衣服,拎起书本去学校。 市一中的教学楼实际上很古旧,斑驳的外墙有着岁月的味道,里头赤红的砖路文良看不出名堂,但绝对比日后的豆腐渣工程要坚固许多。 走进喧闹的教室那瞬间,世界安静了一秒,路文良没有发愣,从他开始重操旧业摆摊那天开始,学校里就时常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窃窃私语,人们似乎觉得班级的品味被一个穷人给拉低了,一如既往的,思想不成熟的孩子们用贫富来区分一个人,路文良所在的重点班则大多数都是小康家庭的孩子,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则更喜欢找存在感,路文良就恰好给了许多人无事生非的好空间。 女孩子们对他的态度还是蛮好的,虽然都知道路文良不是富贵出生,但刨去了金钱方面的优势,路文良帅气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都很容易让青春期的女孩子们心动,从开学到现在不过几天,他已经收到了许多份冒着香气的粉红色信封,市里的女孩相比县城要大胆的多,甚至有人专门找到路文良摊子去买东西结识的,这也无意中更加加剧了男同胞们对于路文良的敌意。 不得不另外提一点,那就是金正恩班长也跟到一中来了。 小胖子现在倒是没有以前那么敢唾沫横飞,他的那些见闻多半是编造的,在开学不久就狠狠被真正飞过欧美大陆的同学鄙视了一顿,相比从前,他低调的很。 真正让人头痛的是他对路文良一如既往的敌意,开学不多久,他就拉拢了一帮时常出去吃饭的“朋友”,孤立了路文良。 小孩子的幼稚路文良当然不会去在意,班级里真正有头脑的官二代受到的教育就让他们对什么事情都保持低调,那种随时随地恨不得出尽风头的看似风光,实际上毫无底气,他们也只敢在安全的外围叫嚣罢了。 他这样浑不在意的态度倒不失于是种对付流言的好方法,金正恩班长窜上跳下的挑衅了几遍都没得到回应,最多不过一个鄙视的眼神而已,中二的小孩虽然仍旧认为路文良是在故弄玄虚,但几次下来,也难免失去了兴致。 这一天上课路文良始终都无法集中精力,前一天房东老太太和他说的一件事情,恰好在无意中解决了他心头一件沉甸甸的心事。 房东老太太现如今已近花甲之年,早年丧夫,寡妇一个将自己的双胞胎子女拉拔长大,尽心尽力的母爱在晚年收到了丰厚的回报,子女两人一个在澳大利亚一个在新西兰,都已经成家立业,抢着要赡养寡母,老太太执拗的在国内呆了那么多年,直到今年初女儿生下孩子,思念外孙的老人家终于妥协打算离开国内了。 路文良摆摊的时候老太太来吃饭,因为老太太颇多照顾的原因,路文良不愿意收钱,感慨路文良不容易的同时老太太坐下来一边唠叨一边感叹开导路文良,随口那么一提,就让路文良上了心。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人家即将出国,现在正在寻找自己两处房产的买主! 一处是路文良现在住的小单元,高六层,顶楼有个半大的阳台,从三楼开始往上都是老太太个人的房产,全部面积加在一起大概有两百来个平方,另一处在市郊健康路附近,两层高,有个自己圈的院子,虽然很破旧,但面积却很大,有两层连院子有四百个平方出头。 别的路文良可能不知道,但海川市的城市规划路文良还能不清楚吗?市郊那块地方之前是西建帮的管辖范围,在路文良入盘龙会的时候就已经时常能够听到郑潘云长吁短叹自己时运不济,而西建帮老头老走狗屎运了,原因便是原本没有发展可能的市郊健康路在海川新规划中被有意的扶持修葺,从一处没人涉足的脏乱差地区两年之内就摇身一变,成为了海川市不下于市中心繁华的另一处商业大街! 彼时海川市的房价早已经被泡沫经济笼罩,翻番的趋势比坐火箭还要快,高的令人侧目。 而这个时期,还是健康路等待拆迁的时候,再过不久,新的市委书记大概就要上任,这个市委书记很奇怪的只呆了四五个月就被双规了,是当时也是海川市的一大新闻,第二位市委书记上台不久,健康路的拆迁行动就开始了,没过几年,这位完成了市建大项目的书记又被升任为副省长,反正慢慢的,也成为了海川市人民谈论政治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人物之一。 这几处在学区内的房产倒是挺多人有意向的,老太太忧心的是在健康路那边的破房子,那边现如今渣土车乱窜,绿化也不好,居民们等拆迁等了两三年也没个消息,许多人都觉得这大概只是政府放出来的空话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处房子极少有人问津,不多的几个也是村里农民们询问,把价格压低到了一个老太太无法接受的程度。 那毕竟是生活了几十年的家啊!就算以后永远也不能回来了,也绝没有人能忍心贱卖到这个程度! 路文良提出对房子有意思之后,老太太还是很高兴的,对这个小小年纪就成绩优异还能自力更生养活自己的小孩,老人家的看法和年轻的孩子们截然不同,真正有素养也有生活阅历的老人,从来都不回用职业轻易划分一个人的贵贱,她吃了生活太多的苦,对路文良也颇有同病相怜的疼惜,就连房租也少比同规格的房东收五十块,将房子交给路文良,她当然会心里更舒服一些。 老人家腿脚不太方便,于是就约好了在下午去看房。 沉湎几天的梦魇让路文良精神有点不好,上课时昏昏欲睡,班主任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忧心。 在接收路文良之前,她被专门叫去校长办公室嘱咐过一些东西,也看过许多年前的那场跟拍了将近一星期的节目,直到如今打电话去电视台,还仍旧能查询到一些路文良如今是否过得好的消息,自此之后她无疑对路文良更加上心,不论何时何地,一个坚韧自强的人总会更容易让人欣赏,更何况对象还是以清高着称并且多喜欢追寻精神境界的高知识份子。 也正是因为如此,“金正恩”班长在找到她打小报告说路文良摆小摊的时候,班主任完全没有升起过去干涉的意思。 忘了说了,金正恩班长这一回仍旧做了班长,十块钱在市一中已经不够用了,每人一百块也有颇多人看不上眼,但好在一中的许多学生不屑于去管理班级小事,另一部分人只每天埋头温书,在和班里的几个活跃分子吃了顿饭之后,金正恩班长仍旧成为了重点班的班长。不过这个班长能管的东西确实太少了。 又被班主任找去谈了一次话,路文良好不容易抛到脑后的和那位“唐先生”的相遇又被回忆起来,长吁短叹的回到了家里,一丢东西,整个人倒在小床上,路文良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发酸。 他就想不明白了,这辈子他压根儿没升起过要去重混盘龙会,也从未和任何黑道人物打过交道,怎么一来到海川,就偏偏碰到了这个汉楼的……领导。 虽然仍旧不是特别清楚那位唐先生的身份,但身为一个盘踞半个市区的黑帮的狗头军师,对于圈内的某些知名黑帮路文良也是能够知道一二的,汉楼的主家姓唐几乎不是什么秘密了,但除了主家姓唐,主要活动范围在华中之外,剩下的资料旁人却怎么挖都挖不到。 兴许也不是挖不到,只是盘龙会的级别有限,太过机密的消息不会随意得到罢了。 谁知道呢? 不过这位“唐先生”居然这么早就来到了海川?他到海川来干什么?盘龙会的覆灭还是七八年之后的事情呢?原来他的行动从这么早之前就开始了么? 路文良很确信在临死前他和唐先生甚至没有过一秒钟的眼神交流,在那之前,更是完全都没有想到过半路会杀出这么个人,更不用说和汉楼有什么纠葛了,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那位唐先生会无缘无故和他说话,就算他也是重生的,可也不至于记住路文良这么个小人物啊?更何况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已经够不得了了,还要加上一个人?怎么可能啊! 在床上翻来滚去的想不出头绪,路文良只觉得头疼欲裂。 恰逢此时,房门被敲了三下,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打开门缝从防盗门看出去,立刻笑了:“刘阿姨!” 房东刘老太太来找他了。 坐十一路公交车跌跌撞撞的绕着城市开了半圈,随后路面开始坑洼起来,通往郊区健康路的水泥路面被渣土车来回碾压早就坏的差不多了,去一趟不会坐车的人要吐掉半条命,这一路比骑马还要刺激。 老太太要不是没办法才不愿意来呢,好在她精神挺不错,坐了一趟车也不见疲劳,走路健步如飞的,下车没多久,她带着路文良拐进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走了大概不到两分钟就停了下来:“到了。” 路文良眼前一亮。 第十八章 一堵大约两米高的围墙,外墙的石灰已经剥落,上面有彩色粉笔乱写的涂鸦,路两旁的行道树长得很高大了,从路面延伸到围墙里面,一只黄色斑纹的大猫懒洋洋的窝在墙顶晒太阳。 从外侧就可以看见里面两层高的小楼,楼房估计是很久之前建造的,并不是很精致,最顶层的阳台那里还能看到墙面里红色的砖块,老太太很是嗟叹的摇了摇头,感慨道:“我年轻时嫁到这里,操持了半辈子,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哪里有根草。靠着绣东西供出两个小孩,老了啊……” 路文良笑了笑:“我如果到了您这个年纪,也能跟您过跟您一样的日子,绝对要美的找不到北。” 老太太捂着心口笑了两声,掏出钥匙:“进去看看吧。” 进门,老太太有些尴尬的指着门边的一个矮矮的红砖平房:“这个是老大结婚的时候加盖的,后来当厨房用了,有点脏,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推了,不过那时候为了审批下来也闹了好大一遭子。” 路文良眼前一亮,拆迁可不就是按照实用面积来赔偿的么?加盖的房子只有嫌弃不够多的,哪里有嫌弃不好看的道理? 他连忙摇摇头,又指着楼顶很大的阳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想在上面也加盖一间,不过审批估计会很困难,您要是能帮我的话就更好了。” 老太太很困惑:“你还要盖什么?三百平方还不够住?” 路文良不想瞒她,于是照实说:“我想着到时候要是拆迁了,还能补偿多一点。” 老人家立刻就笑了,笑的直不起腰来,随后大力的拍了拍路文良的后背:“娃,你要是冲着拆迁来,阿姨可真不建议你买,政府说要拆说了四五年了,也从来没见过真有人来看的。” 路文良但笑不语,他做事只讲究对得起自己良心,买房子的意图他打一开始就没瞒过老太太,这毕竟是人家的祖宅,他抱着这样的心思去,如果还借机坑人,就太没道德了,可人家不相信,他也绝没有理由来证明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政府日后的规划,说出来了,估计也有人会当他是胡言乱语吧? 日后海川市修建地铁、搭建轻轨,从市中心到这里走直线不过十分钟,繁荣的健康路一度被提议改称为市中心。 这些繁荣,现在的人,又怎么会看得到呢? 看了眼周围的建筑,都很陌生,这证明这一块地区绝对是列入了改建范围的,路文良点点头,肯定道:“我觉得这地方挺好,阿姨,要是可以的话,我们就可以尽早去办手续了。” 老太太反倒被他的爽快吓愣住:“别啊,我今天就带你来看看,你真要买啊?你买这地方不是白瞎么?要买买我学区那边的单元楼还差不多。” 说着老人家反倒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带着路文良来看房子,反倒坑了他,这地方那么偏远破旧,实在是不值几个钱的。 路文良坚决的摇了摇头:“我没有骗你,阿姨,以后这地方肯定会慢慢变好的,您学区那边的房子确实好,但我不可能在一中上一辈子的学啊,总有一天要搬地方的。” 老太太犹豫了。 片刻后,她开口小声说价格:“我那边学区房的房价定在每平方一千四,我买来的时候是七百的,现在房价涨得厉害你也知道,一共居住面积是两百七十五个平方,该是三十八万五千,我家丫头让我三十五万就可以卖了,阿姨也不和你说虚话。” 路文良摇摇头:“我没有那么多钱,学区房我不买,这边这一栋呢?” 老太太挠了下头:“这边地皮也是他爸留下来的啊,房子是自家拉砖头建的,当时也花了小一万,院子是我们自己圈的,后来修路,村里就把地皮划给我们了,要了四百块钱,这个我肯定不和你算钱,也只有实际住的房子,房子两层是三百二十平,阳台不算面积,房价嘛,我看附近的几个人卖都卖的不太高,以前二三百的也有,后来也有四百多的,我折中算你四百好了。” “四百……?”路文良挑了下眉头,如果不算后来的城建的话,这个价格在市郊买房子已经算是贵了的,这里毕竟和市里不一样,加上房屋残破老旧,又住了那么多年…… 不过算了,毕竟还是自己占便宜,路文良于是心算了片刻,开口道:“十二万八,阿姨,总共十二万八。” 老太太吓了一跳,这房子她当年一万块钱造好,现如今居然卖到了十三倍! 她有点心虚了,实际上,周围几户人家卖掉房子的价格只有每平方三百多,和路文良说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嘴巴就快了一步,多讲了一些。 没料到路文良居然就点了点头:“那行,阿姨您有空的话,下午就和我去帮一下手续吧。” 老太太惊诧的看了路文良一眼,这年头单位里上班的工资也不过每个月三两百块钱,路文良居然一出手就是十来万! 她张了下嘴巴,心里有点罪恶感,毕竟她是知道路文良的身世的,用这个价格卖一套房子给他,老人家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但不知怎么的,她最终还是没开口说出实情。 她两个孩子都远在国外,华侨虽然听上去风光,但嫁给不知根底的外国人,自己又是最受歧视的黄种人,儿子在新西兰的房子每个月要缴那么高的税,风光背面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呢?她也有她的难处。 路文良心里门儿清,他还能不知道市郊的房价吗?可这事儿左右是他占了便宜,钱没了还能赚,这价格能买到这房子已经是很低很低了,得了便宜还卖乖难免就有点伤人品。 老房子的手续办下来要好些天,老太太说这事儿除了村里的大队之外,她还有市政府的好几个地方都要跑,因为这是永久用地,和如今有期限的土地又有些不一样了,买卖也更加慎重。 路文良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该这样板上钉钉了。 没料到,才不过两天,老太太就战战兢兢的又找上了他。 “对不住……”老太太特别尴尬,“我儿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托国内的朋友替他留意房子,我去办手续的时候又有人找上我了,我本来不想卖的……可……” 可……可什么? 路文良心下一个咯噔,不管怎么说,这个房子他是势必要得到手的,失去了这次机会,下回想要找到那么好的买卖估计就难上加难了。 老太太一抹汗:“要不这样吧,那人刚给门房打电话说是要和你见一面,可以的话,你就和她见一面吧,毕竟是我儿子的朋友,你让我这老太太咋办呢……” 路文良有点不高兴了,他能猜出来,能让老太太犹豫的肯定就是钱了,那人肯定给老太太加了点钱,按理说买东西这事儿是该价高者得,但两人都已经谈妥了,老太太临了还那么虚晃一枪,未免太不道德了一点。 老太太也挺心虚,但白花花的钱放在眼前,谁不想要啊? 见面地点约在市中心的咖啡厅门口,路文良木着脸心中不爽的和老太太一同前去,路上听老太太絮絮叨叨的讲了半天,也就大概能听出来买主是个女人。 可到了地方,他才向天感叹,这世界果真太小太小了。 来人看到路文良的时候,也诧异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口气。 “文良?” “……姐。” …… …… 路婷婷,比路文良大一周岁,现年十九。 方雨心和路功离婚的时候,提都没有提过儿子路文良,只说要带着路婷婷走,那时候已经有很多谣言说路婷婷不是路功的亲生孩子了,加上路功重男轻女,路婷婷走的十分顺利,但方雨心的第二任丈夫也是周口镇的人,路婷婷在镇上上学难免要被嘲笑几句,说她妈妈偷汉子啊什么的,其实这遭遇路文良同样也有,也因此路文良会显得比同龄人更孤僻,相比起他,路婷婷的日子可就好过了不知道多少,因为方雨心很快就送她到市里上学了。 后来方雨心离开了周口镇,许多人也猜测过她到底去了哪儿,从未来回来的路文良倒是一清二楚的,方雨心后来就和丈夫定居在海川了,只是路文良也从未再见过她们。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没想到过,这辈子会这样轻易的就碰到这两个曾经思念很久,如今又几乎和陌生人无异的“亲人”。 路婷婷长大了,眉眼和那个男人越发的像,也遗传了方雨心的大眼睛和樱桃小嘴,长得很秀美,穿着打扮也比较潮流,手上戴着很有质感的珠宝,看她闲适的气质和在这间咖啡厅里十分熟稔的姿态,她这些年显然都过的挺好。 垂下眼的路文良心里沉闷又好笑,上辈子他为母亲和姐姐找过多少借口,不来看他,也许是因为太穷困了?也许是因为身不由己? 但现实仍旧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要执着的给他一个耳光。 路婷婷看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弟弟,其实她早就从妈妈那里得知了,她和路文良只不过同母异父罢了,她的父亲可不是那个村里的乡下大老粗。 在市里生活的日子,有车子,有名牌,比起乡下不知道优越了多少,她的亲生父亲赵志安很疼爱她,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儿就偏颇一点,为她花钱也是毫不手软的。 对比起镇上那个粗鲁又封建的所谓“父亲”,孰高孰低,路婷婷心里自然有一杆衡量的秤。 从小,路婷婷对路文良的感情就挺诡妙的,按理说作为长姐,对幼弟本该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关爱,加上方雨心从小的偏爱,和父亲路功公平对待,路婷婷从小到大,可是从来没受过什么苦。但坏就坏在,方雨心的偏爱做的实在是不高明了一点,一个小孩子,每天听母亲唠叨自己的生不逢时,父亲的百无一用,心灵上难免会被烙印进某些刻意灌输的东西,加上周口村的那些碎嘴婆每天在背后嚼舌根,对比不起眼灰扑扑的弟弟,路婷婷真的很难生出手足情意。 从小从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姐弟俩要有多深的感情自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后来她又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在赵志安这样光辉的榜眼下,路婷婷只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多年都活的像个污点,她恨不能催眠自己一出生就是个优雅富贵的城里人,而不是像那些村妇们歪掰的那样,是母亲爬墙怀出来的种。 可好在,她现在已经是赵婷婷了。 初见以为一生不会相见的弟弟,赵婷婷心绪难平,走神喝了小半杯咖啡才勉强恢复镇定,她优雅的擦了擦嘴,看着路文良身上明显不高档的衣服,觉得有点面上无光,这咖啡厅里时常有她的同学出没,被他们看到了自己和个穷小子说话算是什么事儿?她可一直是和别人说自己是独生子女的,忽然冒出个弟弟来…… 当机立断,赵婷婷移开视线不去看路文良,从一旁的手袋里掏出钱包,数出十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市郊那房子你买去也没有用,我过明年要结婚了,那房子是妈出钱让我买来当嫁妆的,你要是当我是姐,就别出面和我争,要不然到时候妈找你说话,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顿了顿,发觉路文良并不表态,皱眉又说,“那么久不见面,也不知道你过的好不好,这一千块钱你拿去买身衣服穿,听话,别给姐添乱了。” 她男朋友手上有人脉,最近听说了市郊附近已经列入规划了,全市郊房价最便宜的就是健康路,知道要动土赵婷婷连忙到处去游说别人卖房子,可住在那附近的大多数人家都是祖宅,真正卖的并不多,前段时间两百来块钱的没让她碰上,赵婷婷肠子都悔青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找到一个国外的华侨说老家有屋出售,于是立刻就开始动身寻找房主,幸好幸好,房子还没有过户成功,现在半路劫胡,不管买房子的是人是鬼,她都要下手夺下来!更别提对方居然是这个从小就孬的软蛋弟弟了,拿不下他才是个怪事儿。 路文良搅咖啡的勺子一顿。 赵婷婷今年十九,明年二十。 二十岁结婚…… 骗孩子呢吧?她当自己是傻瓜? 第十九章 赵婷婷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倒没有怀疑路文良的智商,只是从小到大,因为方雨心的偏心,她想要的东西就从没有拿不到手的,就好像去赶集时车子坐不下被留下来的永远是路文良那样,家里但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比较难得的,方雨心就会将东西藏在柜子顶上,在打发路文良出去了之后,再单独给赵婷婷开小灶。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婷婷几乎笃定路文良这次会一如既往的退让。 于是她摆出相当高的姿态来,实际上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的,这个弟弟老是就会给她添麻烦,要是他不出现的话,她这房子估计早就过户买好了,哪里还有现在这么多事情? 路文良沉静的给自己的咖啡加了数颗方糖,他没喝,只是不停的搅拌着,以掩饰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赵婷婷的态度太伤人了,也许她以为自己做的不漏痕迹,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要掩饰自己的意思,总之,这个女孩还太年轻,她沉重的优越感和鄙夷轻易的被路文良剖析的干干净净。 他恨不能自己真的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也不愿意这样赤裸裸的面对家人的冷淡和漫不经心。 对于亲情,路文良有着寻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和胆怯,亲生父母都用不同的方式抛弃了他,可在面对路功冰冷的棍棒时,他宁愿用近在咫尺却拒不相见的母亲虚构的爱来治疗自己的疮疤,然而却没有一次那么清晰的,老天将自己一度想要否定的猜测呈现到眼前。 而这一次,就连仅剩的母亲和姐姐,都不得不被剔除出他的家人名单。 咖啡已经因为丰厚的糖而显得浓稠,浅褐色的液体在勺子下艰难的滚动,路文良沉默半响,打量赵婷婷优雅饮咖啡的姿态,粉色的唇膏甚至没有沾到杯壁,杯子搁在桌面的时候,悄无声息。 她才离开路家几年,练就这样纯熟的礼仪,是否时时刻刻都在接触着这样奢靡的世界? 半响后,路文良无声的叹息,干脆的拒绝道:“抱歉,我已经和阿姨谈妥,房子我不可能放弃。” 赵婷婷愣了一秒钟,甚至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说什么来着?” 路文良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我说这房子我不可能让给你,你要让妈来找我谈话那你就去告诉她,我没有意见,就这样,我还要上课,不和你多说了。” 没等赵婷婷回答,他放下咖啡从裤兜里掏出两百块钱放在奶罐旁边,微微点了下头就起身想走。 赵婷婷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见妈才故意搞出这么多事情,你还嫌闹得不够啊!?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正常生活都被你给打扰了!” 咖啡厅里的人听到异响都纷纷投来视线,看到穿着朴素却气质不凡的路文良以及满脸愤怒漂亮娇美的赵婷婷,顿时起了兴致,一时间各种凤凰男啊情感纠纷啊还有始乱终弃都出来了。 路文良脸色有点不好看,纵然很明白赵婷婷对他没什么感情,但私下里大家都是表面过得去的,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打他的脸真的好看?是吃定了他不会回嘴吗? 回过头,路文良神色淡淡的,声音清冷:“姐,你这样说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妈和那个男人带着你不告而别,爸每天打我出气,我也从来没有过恨你们的想法,这么多年了,你们日子过得那么好,我也从来没有来打扰你们的意思,这回见面是不是巧合你心里还不清楚?我只说一句,你们以前抛弃我不闻不问的事情我不计较,第一次见面你就要抢走我的东西,恕我不再纵容你了。” 他声音不大,也丝毫不带感情,但口齿清晰沉稳淡定,确保咖啡厅就近的角落里客人们神色都有微妙变化后,他礼貌的点点头:“再见,妈妈要是问起,你就说我过的很好,让她保重身体。” 门顶一声清脆的铃声,他推开门离开了。 赵婷婷气的浑身发颤,双眼通红,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在她稍微冷静下来后灌入耳道,各种“父母不慈”“姐弟不和”“欺负人”的猜测令她狂躁的心情越发火上浇油! 如果不论血缘的话,赵婷婷的性格实际上真的很像路功的亲生女儿,也许是从小被过分宠爱,身边还有个不受宠的孩子作对比的原因,赵婷婷的性格要更加自私一些,如果说的好听一点……那就是很多小孩子都会有的“公主梦”,从小习惯了想要的东西被人双手奉上,漂亮的赵婷婷在班级中也是许多男孩暗恋的对象,从未尝试过这样被人不看在眼里,对方居然还是那个从小无能受人欺负不敢开口辩驳的弟弟! 他凭什么!, “看什么看!”到底只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子,憋不住哭腔赵婷婷恨恨的一回头朝着看热闹的众人恨恨斥骂了一句,收起桌上的钞票羞愤的一甩包就离开,也忘记付钱。 侍应生收走路文良留下的两百块钱,回想起那个少年孤傲的气质和不难看出清贫的衣着,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对赵婷婷的印象莫名的不好了一些。 角落里,两个赵婷婷的同班同学交头接耳的讨论了片刻,手挽手起身离开。 路文良走的不快,很快听到赵婷婷哒哒哒的高跟鞋声音,赵婷婷尖尖的嗓门儿在后面响起:“路文良!你给我站住!!!” 路文良一点也不想在大街上和人吵架,赵婷婷都被惯的没边儿了,谁知道她要干什么事请啊,熊孩子的思维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么? 他只能埋头加快脚步,一边打量路上有没有出租车,可惜的是,海川市的出租业务目前还没普及开来,路上的出租车少的可怜,而且几乎都是满员的。 正头疼间,路文良忽然听到一声鸣笛,扭头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在身边停下,车窗户被缓慢的摇了下来,从里面探出个头,“要不要上车?” 看到来人,路文良腿一软。 那位唐先生! 见鬼了,怎么又碰到他!? 身后赵婷婷的嗓门儿越来越大,伴随着高跟鞋急促的频率,“嗖~”的一下有枚石子掠过后脑砸在地上,敲出一个浅坑,路文良回头看了眼咄咄逼人的赵婷婷,一皱眉,打开车门一蹬腿跳了上去。 “快走!” 赵婷婷愕然的看着路文良跳上一辆一眼看去就知道价值不菲的越野车,然后烟土喷了她一脸,车子扬长而去。 “可恶!” …… …… 上车的勇气来源于一时冲动,开出第二个十字路口,回头看到赵婷婷已经被抛出几百米远后,路文良长吁了口气,转头开始忐忑起来。 驾驶座上的男人表情沉稳,穿着一身古板的黑西装,在这个大家盲目追赶潮流的年代穿西装的人真的不多,更何况这人还梳了一个特别熊的大背头,好在他天庭饱满发际线也好看,活生生把个大背头梳出了种特殊的味道。 视线上下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位唐先生的五官比起普通男人要稍微立体一些,最直观的就是他的眉骨和鼻梁,突出的比例恰到好处,显得他的眼睛十分的有神,他眼光坚定而深邃的直视道路前方,认真的模样好像看的是公司的周期报表而不是车流稀少的路面。 垂下头,毕竟是让他做了小半月噩梦的人,路文良很是忌惮,更何况他还很清楚这位唐先生做的是什么营生,汉楼的人,他可招惹不起。 小心的往角落里缩了一下,努力不引人注意,路文良刚想开口提出下车,就听到唐先生忽然出声:“刚刚那个人是你女朋友?” 愣了一下,路文良照实摇摇头:“没有,她是我姐,我们……有点误会。” 误会? 唐开瀚从后视镜瞥他一眼,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看见路文良时他惨烈的状况,了然的挑了下眉,哦,难言之隐。 明白了,他也不再问:“好巧,这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 路文良摸不着头脑,算上上辈子那次他们也只见了三次吧,这个第四次怎么来的? 唐开瀚并不解释,他只是很执拗的说着自己的话:“我叫唐开瀚。” “……”没有插嘴空间的路文良闷闷的开口,“唐先生,我在前面下车就好了。” 车子晃动了一下朝左偏移,片刻后唐开瀚将车停在路边,并不解锁,扭过头来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路文良:“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这位听不懂人话的唐先生让路文良微妙的褪去些恐惧,但对上他幽深的瞳孔,还是免不了有些不自在:“不用了,这里不远,谢谢您搭我一程,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了。” 拉了拉车门,打不开。 路文良抬头盯住唐开瀚。 唐开瀚不理他,一扭钥匙发动了车子,打转方向盘直接从前方的岔道口拐到另一条路上,再没有给过路文良一个视线。 这是要干嘛!杀人抛尸? 对这些混黑道的人路文良真的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就是盘龙会这种小黑帮的头目郑潘云,有时候也是不拿普通人的人命当做一回事的,在帮派里枉死的人何止一二,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过有人为这些人出头的。 更别提路文良只是个小人物罢了。 他慌张了,但不可能表露在表面上,他面色仍旧不变,只是语速稍微加快了起来,拉动了一下下车的把手,路文良皱着眉头说:“你快开门,我要下去了,我今天还要上课!” “今天周六,”唐开瀚用‘你是傻瓜’的眼神看了路文良一眼,然后困惑的皱起眉头:“你很不喜欢我?” 我只是趋吉避凶! 路文良笑笑:“相逢即是有缘,我才刚认识唐先生你,又怎么谈得上喜不喜欢。” 唐开瀚仔细的从镜子里打量他,看到他脸色发僵,才皱起眉头道:“你不用说谎,也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和你吃顿饭。” 谁想和你吃饭啊! 指甲扣进皮座椅里,路文良反倒瞬间镇定了下来。 他现在满脑子都盘旋着各种问题。 就好比,海川市那么大一个地方,为什么自己会三番两次的碰到这位“唐先生”? 第二十章 不过这顿饭最后还是没能吃上,路文良到了停车场就说什么都不肯走了,吃人的嘴短,在还没有摸清楚唐开瀚的目的之前,他不可能去和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吃饭,又不是饿疯了。 路文良离开后,唐开瀚砸吧着嘴坐在黑暗的车内,远处路灯微弱的光芒照在他脸上,他双眼微眯,满脸意犹未尽兴致盎然。 唐瑞安打电话给他:“哥,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唐开瀚对着电话闷闷的笑了两声,半响后才说:“我碰上那天我们买衣服的时候遇到的小子了,这小子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他说着,伸长了手臂,在后座上摸索一下,果然找到了一张被塞在后座椅背兜兜里的五十块钱。 那瞬间唐开瀚的笑声抑制不住的彻响起来。 唐瑞安在电话那头吓得不轻,他哥这个思想老土沉稳到沉闷的人,什么时候这样放肆的大笑过? 不过说起服装店那个少年,唐瑞安心里倒是还有点印象的。 这一天的相遇真的是巧合吗? 天知地知,唐开瀚知也…… …… …… 出去一趟损失了两百五,路文良觉得自己就是个二百五。 什么正事儿也没办成,遇到赵婷婷生了一肚子气,然后又碰到煞星唐先生…… 兜里摸出唐开瀚给他的烫金名片,路文良沉默的盯着上面凸出的三个笔力苍劲的草书,底下的职称赫然写着“海川大酒店项目经理”。 这年头,混黑道的都去当经理了…… 海川大酒店还是海川市相当于国宾馆的大五星级呢,这年头的五星级酒店哪里是那么好住的?路文良几次乘车经过那边,看到巍峨豪华的建筑都有些嘘叹,他从前在盘龙会当狗腿的时候也曾经进去过里面,时光惘然的倒置到如今,他仍旧还是那个站在门外端详它墙壁的年轻人。 对唐开瀚,他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反正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看出来他对自己有什么恶意,路文良何苦要在沉甸甸的心口上再压上一块重石?车到山前必有路。 闭上眼睛,路文良让自己放松下来懒洋洋的躺在床上,黑暗中,他努力的去回忆着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他记忆中的母亲,方雨心是大方的、柔美的、优雅的,但黑暗的脑海中也只能浮现出这么一排汉字,方雨心的五官,早已模糊的找不到眉毛眼睛。 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有片刻的迷惘,尝试了好几次,才让自己的视线对焦到天顶的灯泡上。 他有预感,方雨心的出现,不远了。 …… …… 赵婷婷回到家先是大哭了一场。 方雨心正躺在阳台的摇椅上看一本现如今最流行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文章中热烈深沉的爱令她热泪盈眶,满腔的酸楚化作数不清的情怀坠落在手帕上。 哪晓得赵婷婷哭的比她还大声,小清新的寂静气氛立刻被破坏了。 哭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方雨心擦了擦鼻涕,温柔的将书合拢,迈着小碎步走进客厅,软软的将手覆在赵婷婷的肩头:“安妮,你哭什么?” 赵婷婷的名字是路功起的,他个大老粗能有什么文化,和路功离婚以后,方雨心就给赵婷婷起了新名字,在家在学校都以赵安妮来介绍。 方雨心的柔美是令人无法抗拒的,赵婷婷倒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了一场,恨的咬牙切齿:“我看到路文良了!” 她察觉到母亲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你……你开什么玩笑呢……”方雨心声音有些发颤。 赵婷婷给她的回答是一拳砸在茶几上:“我真的看到他了!” 方雨心缓缓的撒开手,扶着赵婷婷的肩头,眼神认真的盯着她:“把事情和妈说清楚。” 抹了把眼泪,赵婷婷咬牙切齿的握紧了拳头。 …… …… 唐开瀚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挖出一大坨定型膏抹在梳子上,力争把最后那几根不合作的头发也镇压下去。 他下楼的时候,嘴里叼着面包的唐瑞安很是丧气:“哥,你能不能别这样打扮了……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二十多岁的人,走出去跟当爹的人似地。” 唐开瀚不动声色的瞥他一眼,眼角抽搐了一下,拉开椅子坐下。 “一大早说废话。” 唐瑞安懊恼的拿刀子切盘沿,牙酸的咯吱声让唐开瀚从来不太变化的表情都忍不住抖动了起来,捏起拳头忍住揍人的冲动,唐开瀚像看神经病那样看着弟弟。 唐瑞安捏着鸡蛋边啃了一嘴,黄橙橙的蛋液挂在嘴边:“哥,你这两天心情挺不错啊?”换了平时,早把拳头砸下来了。 “恩?”唐开瀚一怔,随即莫名的垂下眼,动手给自己舀了碗粥,喝了两口之后,他才不置可否的回答道:“可能吧。” 那个小孩…… 好吧,那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小孩…… 他最近怎么样了? …… …… 路文良这几天过的一点也不好! 房东太太可能是对他愧疚了,这几天再没有提起不卖房子的事情,可另一边的赵婷婷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要来了门口传达室的电话,三天两头都打来骚扰他。 方雨心和他简短的说了几句,但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就好像电话另一头的人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只是个关系不好的陌生人那样。 这让路文良一度很气结,真有意思,那么多年第一次见面就是为这种破事儿,求人帮忙也不知道表面上把态度端正点儿,跟他欠了谁似地。 方雨心轻柔却冷酷的声调唤醒了些许路文良年幼的回忆,两辈子下来,过了十多年了,记忆早已经模糊不堪,但方雨心的美丽仍旧是路文良最先记起的那部分。 狂轰滥炸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因为某一方的退让而终止,在路文良和传达室直言不接任何电话之后,没过两天,赵婷婷找上门来了。 带着她那个神秘的,男朋友。 这个人路文良居然是认识的,所以说这个世界该是有多小?他上辈子在盘龙会混饭吃,地位不高不低,相当于一个中高层经理,在他之下,郑潘云很江湖气息的区分了许多个部门,帮里的事务多杂纷乱,小领导多不胜数,但为了饭碗牢固,路文良自然在帮内部人员上下了苦功夫。 方雨心的男朋友,大名刘长风,外号螳螂,是盘龙会三大部门中人最少的统计部的一个小主管,负责帮内人员的工资和平常的保护费统计,统计部就像是普通公司的行政部,管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情,大到安保钱款,小到厕所纸巾,部门内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也会负责一些帮里不为人知的“小生意”。 刘长风的表叔就是统计部的部长,这家伙朝中有人,行事肆无忌惮的,也是私底下大家都知道的“好胃口”,胆子大的要命,谁的好处都敢收。 路文良和他没打过什么交道,但对他的为人还是很保留意见的。 看到站在他身边颇为小鸟依人的赵婷婷,路文良只能摇头叹气,天意弄人。 上辈子和刘长风认识了那么久,也听过很多兄弟说他有个有钱又漂亮的女朋友,可愣是从来没想过这个女朋友会是赵婷婷! 赵婷婷挽着刘长风的胳膊站在路文良狭小的房门外面,皱着鼻子和门里衣衫不整的路文良对视了片刻。 路文良拉开门,懒洋洋的一伸手:“进来吧。” 二十平方不到的小房间,从门口进来一路狭窄的不得了,连餐厅都设立在狭长的走道,最里面是油腻腻的厨房,门边上就是黑漆漆的厕所,通道走两步有个朝里开的小木门,就是这屋子唯一的房间。 房间里一张床,一个破旧的书桌,书桌上的小书架满当当的破书,一个昏黄的老灯泡,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摆设。 刘长风很是疑惑的看了眼赵婷婷,据他所知,赵婷婷家的生活条件应该不差啊……怎么这个弟弟活的那么可怜? 赵婷婷看着这间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从上回看到路文良朴素的衣服她多少也能猜出些路文良的生活水平了,但这种送她住她都不要住的房子真正摆在她眼前的时候,赵婷婷还是忍不住震惊了。 片刻后,她原本来兴师问罪的心思稍微收敛了一些,瞥着浑身懒骨一进门就歪在小床上的路文良,赵婷婷沉声道:“我今天是来和你说郊区房子那事儿的。” 路文良闭上眼睛:“我说过了,我不可能放弃的,你另找一处吧。” 赵婷婷冷笑一声:“省省吧,你就算再怎么给我添麻烦,妈不想见你还是不会见你的,你也该成熟一点了,想要引人注意,可不止添麻烦这一招。” 路文良闭口不谈,赵婷婷自以为是的本事谁也无法与之争锋,和她理论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呢。 见他不说话,赵婷婷以为自己一语中的,不由得得意了起来:“前几天我和妈说见到你的时候,你知道妈让我给你带什么话吗?” 路文良翻了个白眼。 赵婷婷说:“妈说,你要是真的把她当成妈,就不要再给我们的生活添乱了,你爸爸已经折磨了她那么久,她也忍辱负重的等到你那么大了才离婚,你应该感谢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而不是以怨报德。” 路文良险些要笑出声。 一翻身,盯着赵婷婷,他眼中忍不住的笑意:“你回去跟她说,自恋是一种病,让她去治,没钱的话,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她都多大年纪了,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 赵婷婷一时没听明白,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立刻就恼了。 “你什么意思啊!” “我没什么意思。” “路文良!”赵婷婷气得大叫,一把扯过站在身边当壁灯的男朋友,“你来和他说!” 说罢她一扭头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掏出自己翻盖的小蓝屏手机滴滴滴的按着,炫耀一般把视线递给路文良。 路文良扭头看着刘长风:“你要和我说什么?” 刘长风长的有点邪,一双眼睛眯的细细的,笑起来的时候找不到,但他偏偏又不是个胖子,所以不管什么表情都让人感觉到不怀好意。 好在他的品德完全没有辜负他的长相,视线淡淡从路文良脸上掠过,刘长风十分自负:“没什么可说的,敬酒罚酒你自己选一样吧,劝你一句,以我的地位想要捏死你,比喝水吃饭还要容易。” 路文良的表情立刻就淡了下来。 “还有吗?” “没有了。” “那行,我今天还有课,就先走了,你们自便。” 说罢,他一伸手从床头拉过个淡灰色的单肩背包,往肩头一甩就朝着屋外走去。 这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不值两百块,丢了他都不心疼。 赵婷婷和刘长风坐在屋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门和漆黑的走道,齐刷刷的愣住了。 第二十一章 从刘长风出来之后,路文良就知道要不好了。 隔天他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全部都收拾起来,交给了班里一个女生保管,又开始加紧和房东太太联系。 房东老太太这几天一直都不见出门,路文良找到她也不费力。 按了半天门铃,才见到防盗门里面的房间门慢悠悠的打开。 里头探出个脑袋,小心翼翼的看,见是路文良,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般长嘘一口气,立刻开门拉他进来。 路文良被拽进屋,老太太马上关门落锁,然后锁上了两道门近十个插销,路文良这才发现她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屋里也太黑了。 在墙边摸到开关,路文良打开灯,见客厅里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不露一丝光线。 他诧异的回头看老太太:“阿姨您怎么了?” 立刻就发现了老太太哭的通红的眼睛。 他这才知道,原来赵婷婷找上的人,并不止他一个。 老太太不出门也不仅仅是愧疚这么一个原因。 抱着纸巾盒子,老人家悔不当初的大声哭泣—— “我真是痰迷了心窍,我去贪他们那点钱!小路我对不起你!阿姨对不起你!这会儿报应就来了!老天都在罚我贪心……” 赵婷婷双管齐下,在威逼路文良的同时也找人“利诱”着老房东。 这执行的人自然就是她男朋友刘长风的小弟,可对于盘龙会的人,路文良可以自信满满的说一句,想从他们口袋里掏出一分钱来,几乎是比登天还要难的事儿。 在海川这两个大黑帮里,同样也是有高下之分的,路文良未上任之前,盘龙会的名声可以说是臭不可闻,在盘龙会管理下的海川市东南小半个领域,治安混乱,人流稀少,虽然有一个省内著名的学府驻扎,但每到节假日仍旧很少看到有人走动,东南那边是海川市出了名的三不管,按摩院、游戏厅、网吧还有各种低档的酒吧俱乐部,档次极低,而且多半都喜欢宰客,盘龙会的保护费也比西建帮要活生生高出一个级别,所以到了后来很多做这门生意的都跑到西北那边了,盘龙会眼看要滑坡,路文良恰巧在这时候走马上任,三把火就烧掉了帮派里私吞保护费的恶习,这才慢慢的把这个垂死的老牌黑帮给慢慢的治活来。 郑潘云最恨的就是手下贪污,他眼界小,根本不明白可持续发展,贪污能够带动员工积极性的道理也一概不知,他只明白,有人掏他兜里的钱,那就是要他的命! 路文良在帮派里为他捞了这么多油水,几年下来是一笔奖金都没见过的,涨工资也是很少有的事情,可是一只脚踏了进来,他再想离开,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上辈子就算没有陈荣西那档子事儿,郑潘云估计也是不会让他这样轻松的金盆洗手的,帮里以前也有几个捞够本儿的主管之类的提出辞职,后来都不了了之,这是郑潘云自己的手段,一般都不会从他手下过资料。 一个帮派的老大尚且如此,他手下的人,又能真的好到哪里去? 果然,老太太一张嘴就告诉路文良,这群人把市郊的房价压低到一百五十块一平方,而且断言那房子只有两百个平方,还威胁她说,如果还继续这么斤斤计较敬酒不吃,那可能连这仅有的几万块都拿不到了。 他们还给了老人家时间考虑,这可把她吓了个魂飞魄散,她悔的肠子都青了,如果不是她贪图那么点差价,就绝不会闹出那么多麻烦的事情,这都是贪心惹的祸! “小路!小路!阿姨对不住你!但你得帮帮忙啊!”老房东一把拽住路文良的手,一个劲的摇头掉眼泪:“那房子我现在就卖,我们立刻去办手续,阿姨已经托人在国内办好了签证和护照,机票都买好了,这一去我就不打算回来了,可我丫头在外头还要我补贴呢,我不能就这样把房子贱卖了啊,你收了吧!就是便宜一点都没关系,三万块……我真的不忍心啊!!!” 路文良心下了然,肯定是那群来办事儿的人又起了抽中介费的心思,不过着抽的也太狠了,赵婷婷出的价格肯定不止十二万啊,保守算来也该有十三万到十五万区间,这一来他们干脆就留了个零头给房东?果然就是盘龙会办出来的事儿…… 路文良垂下眼,老房东仓皇的态度已经很能说明刘长风用了什么手段了,他想,他应该已经找到了解决这个家伙的办法。 毕竟……健康路和他现在住的这块地方……可从来都没有归盘龙会管辖过啊。 不过这和他本质要做的事情并不冲突,想明白对策之后,他顺势也就答应了下来。 老人家前几天办事情果然不尽心,他儿女都在国外,在这个年代的小三线城市里也算是有点薄面的,她出面要办的手续,再加上点红包,根本没有人来找麻烦,所以房产转移这种事情压根儿就不用拖,老太太打足了精神在政府跑了一个工作日,不光搞定了过户,还为路文良申请下了一处后宅的加建和阳台加建的合法手续,权作是给路文良的补偿,路文良欣然接受。 他现在住的那栋单元楼,从三楼开始后面都是老太太的私场,路文良那一楼的房子老人都没卖,海川毕竟是孩子们的根儿,早晚有一天要回来看望,那时候总不能去住宾馆吧? 由于盘龙会的触手还没有伸到政府那边,依老太太的办事效率,全部搞定了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路文良拎着行李送她去了机场之后,立刻打车回到了健康路。 捏着手上薄薄的合同和证明书,路文良觉得自己雀跃的心脏都险些要跳出喉咙。 …… …… 这房子其实已经很破旧了,连灯泡都鲜少有几个正常能用的,地板也是选择那种会缩水的老式木地板,家具全都破破烂烂的,碗柜有着许多次翻修的痕迹,所有的床榻材料都用的是便宜的棕榈。 因为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的灰尘丝毫不必路文良刚接手周口村老宅的时候少,他捏着鼻子在屋里转了一大圈,然后捂着嘴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实在没有发现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终于无奈的撇了撇嘴。 出来后,他取了三千块钱,在健康路附近的一个工地里找到了一群包团的建筑工,让他们用余下来的功夫去替他将两处审批下来的加建处给盖好,建筑工们给他拍胸脯保证说十天内绝对完工。 十天,二十个人,三千块也不算贵了,虽然对比普通职员来说,建筑工已经绝对算是高薪阶层了,但这一天十五块钱的活儿,他们实际上还是满稀罕的,除了工地的那份工资之外能额外再有些收入,当然是聊胜于无的好事情,更何况这个雇主显然是很好说话的一个人,完全没有赶工赶点的意思。 穷人何苦为难穷人?路文良又不是没搬过砖头,劳动的辛苦他比谁都清楚,反正不是那么匆忙的急事儿,何苦要让人在挥汗一整个白天之后还要熬夜加工加点?他还没有没品到从这种地方找存在感。 因为在这之前,他还绝对有一场结结实实的硬仗要打。 健康路的房子,路文良是一点也不担心的,刘长风手底下的人这回出面,可以算作是接私活儿,郑潘云可从来没有对接私活儿的人客气过,更何况在这属于西建帮管辖的地方,就是郑潘云自己也绝不可能把一点小事情闹大,更何况刘长风呢?他虽然自负,可绝不是没脑子,要真是傻的话,也绝不可能在捞了帮派里那么多好处之后还稳坐统计部主管的位置,他能瞒得过善变多疑的郑潘云,就绝不可能坐视自己引火烧身。 带人来打砸那实在是太需要勇气了,如果真的出了事情那后果可不是谁都能承担的,陈荣西也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柔慈寡欲,刘长风顶了天就是带着一群小弟来恐吓人罢了,还死都不敢留下点证据,连人都不敢揍,对付路文良,他们就算是狗急了跳墙,也最多不过来找找麻烦罢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恐吓谁还真的另说呢。 路文良到今天也没有先下手,不过是……想要断掉自己对方雨心的最后一丝奢求罢了。 …… …… “唐总。” 唐开瀚刚进办公室,门口的小助理就敲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淡绿色的文件夹。 “这是您让我叫人留意的那位路先生,他的资料和性格特征和家庭背景都在里面了。” 唐开瀚接过文件夹,翻开看了两眼,撇撇嘴。 “都是知道了的……”一抬头看着助理,“行了,我都知道了,你出去吧。” 小助理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的说:“刚刚早上来了一个电话我还没有记进文件里,路先生大概是惹上麻烦了,我们在盘龙会的内应早上来给我们报告了一下盘龙会的异动,统计部有个叫做刘长风的主管最近几天都很活跃,一个半小时之前刚刚纠集了十来个市场部的打手,说要去西建帮的管辖范围里接一个私活儿。” 哦? 盘龙会和西建帮要对上了。 唐开瀚挑起眉,双手托着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小助理皱紧眉头一脸不解,“奇怪的是,那个叫做刘长风的主管要教训的目标,好像就是路先生,我核对了他口中对手的体貌特征和住址,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他说完,紧张的看着唐开瀚:“唐总,我们要不要派人去……”手掌成刃,来回晃动了两下。 唐开瀚沉默了。 西建帮……盘龙会…… 这两个井水不犯河水的对头终于开始交集,要起龃龉,对汉楼的发展来说实在是利大于弊的。 但路文良显然是惹到了麻烦,居然还劳动了十来个人去上门寻仇。 唐开瀚实在是很想出动人马帮他一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很少能找到这样合胃口的对象了,可是…… 唐开瀚垂下眼,指节慢慢的在桌面敲击起来,“哆——哆——哆——哆——”声音沉闷又有序。 半响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不用了,你出去吧。” 第二十二章 刘长风那蠢货终于忍不住了。 路文良早上才摆开摊子升起煤炉,锅里还没下土豆呢,就听到小吃街靠近大马路那边的尽头处一阵喧哗。 虽然平时这里也很吵闹,但是吵闹到隐约能听到尖叫地步,可着实只有这么一次。 他也不慌,先将两桶煮熟的剥好皮的土豆拿油布蒙好,拎到单元门里的楼道下藏好,干净的蜂窝煤框子也踢进门里,只留下一口半热的大锅和少许猪油,路文良手上捏着锅铲挥动了两下,眯着眼睛看着刘长风走来的方向。 在盘龙会混的人没几个有文化的,郑潘云自己不读书,就歧视读书人,总觉得书读多了穷酸又爱掉书袋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又不能帮忙打架,更别提读书人的是非观常常与他南辕北辙,一帮子和郑潘云一起打下江山的老人和他也相差无几,提拔助手任人唯亲,当然高明不到哪里去。 以前的路文良当局者迷,但现在的路文良早已旁观者清了,那时候的陈荣西不和郑潘云计较,有可能还真不是忌惮盘龙会势力的原因,在他女儿被绑架之前,陈荣西估计根本就没将盘龙会当成一个合格的对手过! 现在想想也是,虽然两个帮派的管辖范围不相上下,人员发展也差不多,但城西北的富庶繁华是东南能比得上的吗?光是一个市中心加上一个第二市中心健康路,西建帮每年的收入估计就甩了盘龙会一整条街,但好在盘龙会一群四肢发达的打手战功赫赫,路文良又一肚子坏主意出不干净,盘龙会才好歹没在西建帮爬起来那段时间内迅速的衰败。 想到这里,路文良忽然一个恍惚,总觉得有什么被自己遗漏已久的真相在脑中流窜,呼之欲出。 但不待他想的更多,来人已经排开在他眼前站定,刘长风戴着顶黑色的牛仔帽躲在众人后面,一个黄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挥手:“喂!” 路文良定睛一看,肚子笑的打跌,脸上丝毫不显。 只见这人剃了一个规正无比的西瓜头,整齐的好像是倒扣着一个海碗剪出来似地,唯独在额头中央分割线那里削出一个硕大的缺口,把一半儿西瓜头一分为二,如同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翻开盖在上面,一双斗鸡眼加稀疏的倒挂眉,脸大的好像给人刚扇了十来个巴掌,表情却带着说不出的忧郁来。这人打了个鼻环,打了个唇环,右耳朵七八个耳洞,脖子上串了老粗的金项链,土爆气息浓郁扑鼻,身上穿了一件不伦不类的花衬衫,下头套了个四色的喇叭裤,一条裤子从膝盖处一分为二,右上大红,左上嫩绿,右下明黄,左下粉紫,裤腿处还绣了一对翩翩起舞的蝶恋花。 这……便是非主流的始祖啊!呜呼哀哉! 看到他打扮路文良也差不多明白了此人的智商,再看他身后的小弟,虽然比起这人要稍微低调一些,但一个个的比起神经病来也不逞多让。 勉强忍住笑意,路文良捏着锅铲问:“你是谁?” 那人回头看了刘长风一眼,刘长风一脸冷艳高贵的将帽檐向下拉了一些:“给他点教训!” 几个人得了命令,像是饿了十来天的野狼,纷纷眼冒绿光的扑了上来,抓着眼前看到的一切东西就开始朝地上砸。 现场顿时一阵尖叫,摆摊的女人们吓得不轻,纷纷躲的老远。 这些人也只是砸东西,并不敢伤人,这毕竟不是奉的郑潘云的命令,事情闹大了有他们喝一壶的,刘长风请他们吃了半星期的好饭,这才请动了这么不小的一群人出面威吓。 路文良不慌不忙,手拎锅铲不动声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十来个人嗷嗷叫着砸东西成为了背景,刘长风很得意,虽然很遗憾这群胆小鬼不敢下手打人,但打砸东西已经足够将乡下人吓唬死了,想到赵婷婷窝在他怀里撒娇时请求的事儿,刘长风朝着路文良狞笑:“你倒是挺有手段,死老太婆好几天联系不到人,我查了一下,房子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 路文良盯着他,刘长风于是继续说道:“我问过你敬酒罚酒你要吃哪一样,给了你敬酒你不当回事,那我只能出此下策了,我可没有骗过你,在海川这个地方,想捏死你这么个乡下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看到他自负的模样,路文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好。 他那摊子统共也就是两只铁锅一个木架加煤球炉,一群人将酱油都搬起来砸了,再找不到东西,于是纷纷停手围拢,嘴里叫着:“刘哥!” 刘长风霸气侧漏的一摆手,随后对路文良翻白眼:“我这人最不爱来虚的,现在你就给我个准话,健康路的房子你打算怎么办好。” 他原以为这一下该可以将路文良吓出胆汁来,想当初他带着一群的兄弟去打讨薪的民工,一人一只麻袋套住就往死里揍,揍得人口鼻冒血再打砸一通,就没有办不成事儿的,他也向来为自己的权利和能力自豪不已。 路文良却忽然笑了起来:“你来的晚了一步,刘阿姨已经把房子过户给我了,你要是带种的话,今天就让人去那边把房子给砸了,再不济把我打死在这里也没关系,要房子没有要命一条,我倒要看看我死在这里了,你老板是保你还是不保你。” 刘长风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未来丈人家虽说不是家财万贯的,可有房又有车,算是海川的中产阶层了,赵婷婷能看得上他这么个小混混,她父母可绝看不上他,要是这一回那么简单的事情都被他搞砸的话,在女朋友父母面前,刘长风该更抬不起脸了。 眼看路文良一副油盐不进的鸟样,他心头火起,脑子里乱嗡嗡的就涌起一股烦躁:“你他妈什么意思!” 路文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竖往那一摆:“就这个意思!” “操!”刘长风愕然的大骂了一声,估计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碰上这么个不怕死又不要脸的对象,一时之间真的还想不出该怎么对付更好,眼睛瞪得比牛大。 怎么办?打人?这里是西建帮的地界,打出人命来怎么办? 砸?都砸干净了,还有什么东西可砸的? 但手底下这一群兄弟们目光炯炯的看着,刘长风要是就这样灰溜溜的走了,那脸面也可以算是丢干净了。 他进退两难,看着路文良更加面目可憎,忍不住抬起手就想来一拳…… …… …… 唐开瀚推开了两个文件,上头密密麻麻的条列不知道怎么排版的,看得他脑袋一个赛两个大,满脑袋都填满了路文良那小子在停车场里夺路而逃的背影。 小助理一出去他就后悔了,怎么就说了不用呢,盘龙会再不济也不是吃素的,路文良那小子什么背景唐开瀚没有不清楚的,对上这么大一帮人不吃亏才怪,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还是十来个人围殴他一个。 唐开瀚这就烦躁了,他一边觉得自己不该因私废公,路文良还没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这一去要是暴露了汉楼在海川的势力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另一边又忍不住去胡思乱想,汉楼里偶尔也会有一些这样的地下活动,毕竟兄弟们都要吃饭,在没有发家之前还是要接一些这样的小生意的,那些被揍的人端看下手者的轻重,骨折脑震荡都不算是大伤,动辄切胳膊泼硫酸的也不是没有,倘若路文良碰上的恰好是那么一群没天良的玩意儿,那可怎么办好? 一下子又是瘦瘦小小的路文良趴在电视台门口满眼狡诈的的大声嚎啕,一下子又变成他冷若冰霜的在马路上瞎走,一下子又想起他拎着大锅铲满脸严肃搅土豆的模样,各种画面从眼前闪现,冷不丁就看到路文良满身浴血缺了两条腿躺在自己眼前,一双原本滴溜溜的眼珠子被挖开,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黑窟窿。 唐开瀚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 他刷一下就站起身来,挥手抓过披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朝外走。 门口的助理整理了新的档案正准备敲门,唐开瀚一阵风似地走了出来,他一愣:“唐总……” “闭嘴,”就听到唐开瀚沉稳的声音远远的从那头飘了过来,满腔烦躁,“我马上回来。” 没有开酒店的公车,唐开瀚私下在停车场停着一辆黑色的红旗,放的外地牌照,一点不起眼,拿口罩给自己戴好的同时,唐开瀚一踩油门就冲了出去。 超速是肯定的了,连闯了四五个红灯才开到郊外那边,路文良的地址他背的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地方,只是他租住的那一处房子道路太狭窄,尝试了一下不能开进去,唐开瀚低声骂了两句脏话,木着脸开始弃车跑,好在并不难找,一条路空空荡荡的就一个单元门口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一身正式服装的唐开瀚在一群睡衣拖鞋的老太太群中看上去异常显眼,看着他讨债的眼神众人都不自觉的让开一步,跑了一长段的人连个急喘都没有,冷飕飕的就走了进去,带着口罩四下一看,地上一滩血,人呢? 第二十三章 那血自然不可能是路文良的,他那种脾气要是真出了血非得闹的天翻地覆不可,现在电视台还有认识他的人呢,真要是闹到台面儿上,盘龙会不倒,刘长风也会被郑潘云烫去一层皮。 刘长风刚刚抬起拳头想要揍人的时候路文良一锅铲就挥上去了,他这锅铲是特制的,平时要铲贴在铁锅上焦香粘人的土豆锅巴,所以普通的钝面根本不好用,要专门送到铁匠铺给敲成锋利如同刀刃那样薄的厚度,这样才好一气将于锅面依依不舍的土豆敲下,所以这一铲子划过去的效果可和刀子比起丝毫不差,路文良吃准了刘长风不敢将事情闹大。 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犹豫,毕竟上辈子和他刘长风打交道不多,也不敢笃定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但刚刚两句话之间,路文良心里就已经垫下一个底了。 面多十来个人的逼迫他还这样寸步不让,真有底气的人早就大拳头挥过来了,他们十来个人还怕打不过路文良一个?可刘长风还真就只敢色厉内荏的撑着鼻孔喘粗气,路文良不敢先动手,多讲了几句,这傻孩子还真就赤手空拳的打上来,一群小弟们就站在一边儿围观。 见了血之后刘长风有点癫狂,路文良也不敢小觑他,还很提防的做好了一场硬仗的准备,没想到还不见刘长风动手,后面看热闹的一群兄弟就抢先把人架着走了。 他鸡血上头,带来人里却有理智的,都是一个帮里兄弟,为了顿饭出来撑下场面的,谁还真的做好了吃挂落的准备?要闹到了派出所,那盘龙会那里肯定是瞒不过去了,最怕的就是西建帮的人借题发挥坑他们一笔,那即便是逃脱了牢狱之灾,出来之后他们也得被郑潘云狠狠的教训一顿。 路文良攥着沾血的锅铲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就蹲下来收拾东西,两个锅子被砸的稀巴烂,煤炉也破了,调味料撒了一地混合着烂菜叶子一片狼藉,他边打扫着边就有点憋屈,要早知道自己会和刘长风来这么一场,上辈子他真就该抓紧了机会狠狠的教训这小子一顿。 市场里的老人家同情他又不想惹麻烦,刚刚那么长一段时间的争执全都在袖手旁观,现在人走了,众人就有些羞愧,不论再怎么强横的人,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一拥而上总没有收拾不了的道理,但刚刚还真的就只有路文良一个小孩子受欺负。 众人上来搭手替他打扫,路文良的扫帚被夺了,一老爷子一面推他进单元楼一面唠叨:“去……去洗个澡啊,这儿叔来,唉,你咋惹上了这么个麻烦呢……” 路文良轻声道了谢,拎着之前藏在楼梯下的土豆和汤锅煤球上楼去洗漱了一把。 …… …… 唐开瀚心里揪得慌,地上那一小摊血红殷殷的刺目,扎的他眼眶生疼,就像是两个眼珠子里被塞进了对带刺的异物,涨得难受。 “他人呢!”声音有些压抑。 打扫的众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大家都很是羞惭,刚刚明明不该袖手旁观的。 唐开瀚额头的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他在怎么稳重成熟,到底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很不容易,但现在胸前鼓雷似地心跳令他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还没有修炼到家。 只不过是一个稍微上眼些的陌生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加在一起没有说足二十句话…… 伸手把口罩扯了下来,唐开瀚一脸惨白。 “小伙子啊……”有大妈看不下去了,这人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你找的是哪个啊?被打的还是打人的?打人的已经走了,被打的在楼上,你去找他吧。” 唐开瀚忽然回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的大妈冷汗如浆,然后他若无其事的一板脸,戴上口罩推开单元门上去了。 “哎哟哎哟……”看他走了,好几个人丢开扫把拍着胸口惶惶,“吓死人了,这是来讨债哦……” …… …… 路文良捏着笔在台灯下写着什么东西,厚厚的一叠子,偶尔回过头在前面改个错字,再咬着笔杆子思考一会儿,要如何将语句写的不带个人情感色彩。 刘长风他们既然没打算给他留活路,那么路文良也没必要一直假惺惺瞎客气了,在盘龙会呆了那么多年,别的不说,盘龙会的业务他还有不清楚的吗?不说名面儿上的两家酒吧和一间后来开业的咖啡馆,私底下,盘龙会来钱的渠道可真不多。 其中占小头的就是社会上的私人业务,比如说寻仇啊、讨债,盘龙会比较没下限,打民工和倒卖黑车也略有涉及,这样没品位的事情路文良上台就给禁了,但在那之前,可是所有帮里人都不陌生的工作。 而占大头的…… 那就不是市场部的事情了,自有郑潘云的心腹负责。 其中一个,就是统计部的部长,刘长风的表叔,他主要负责和中缅货商接头取货,再分批让底下人在盘龙会辖区内的酒吧里兜售,另外在北方那边小额的偷些石油,别看这些东西利润大,实际上郑潘云的路子并不宽,能抢到的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货,数量则更少,生意兴隆的时候,也不过堪堪维持他在帮派里的奢侈生活。 没看帮里多少年都不发奖金的吗。 刘长风的表叔大概是比较想要培养自己这个侄儿的,许多生意也听闻在扶持侄儿接手,刘长风拿半个人的工资干两个人的活儿,郑潘云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而现在这种情况,反倒刚好给了路文良一个对付刘长风的馊主意。 算算时候,放在上辈子,这时候的路文良在百般辛劳的生计压力下已经开始或多或少接触到盘龙会了,盘龙会在这时候的重心,文件里曾经纤细记录过…… 恰好该是郑潘云从金山角毒枭那儿订来的那二十五千克货,路文良连在哪个码头收货都能记起来,白纸黑字的,无比清楚。 刘长风表叔跟了郑潘云将近二十年,没道理现在的事情不让他负责,那么作为已经荣升主管的刘长风,又怎么能听不到一点风声呢? 详细的将取货的地点、数量、参与领导以及销售渠道记录下来,又想了想,回忆起一些在下线发展销售渠道的负责人,路文良一一记下,又重头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疏漏的了,叠好纸塞在裤兜里,他打算去趟网吧,把这些东西打成电子档存好,再去一趟临市打印。 房门忽然有序的响了三声。 他瞬间神经紧绷起来,扭头看向屋外,漆黑的走道常年不见光,此刻仍旧是黑洞洞的。 亲手将桌椅放好,摸到厨房捏住把菜刀,又翻出枚锋利的水果刀插在皮带上,路文良缓慢的靠近大门,贴在房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谁!” 无人应声,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路文良一咬牙,握紧菜刀,毅然的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屋外如果是来找麻烦的,先吃他一刀再说!就算是死也必须要拉个垫背的! 打开门的同时路文良迅捷的闪身后退了五六步,整个身子贴在墙上,唯有手上锋利的菜刀闪闪发光。 借着门外的光线,路文良看到站在门口高大的男人。 他一时竟然也没能认出来,毕竟唐开瀚此刻穿的并不像他,外套搭在手上皱巴巴的,衬衫也解开了两个扣子显得随意,脚上还有楼下踩到的烂泥,裤腿上斑斑点点,唯一令路文良熟悉的,也只有那个一如既然沉闷的大背头。 这发际线…… 路文良挑眉,不敢置信的开口:“唐先生!?” 唐开瀚不请自入,还锁好了门,在墙壁上摸到灯开关之后按下。 看他戴着口罩活像007出巡的蠢样,路文良很惊愕,唐开瀚干嘛无缘无故打扮成这样子来找他? “……唐先生……”眼见唐开瀚旁若无人的打开房间门把外套丢了进去,然后慢吞吞的摘了口罩到厨房去洗手,路文良忍无可忍的开口,“您不想解释一下您想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我一个月付了二百房租,这里是我的地方!” 唐开瀚洗干净手,对路文良厨房里的高压水喉稍微有点不满,他转了一圈没找到擦手的地方,又绕过屋子的主人跑到卫生间去抽了两张纸。 路文良被他搞得没脾气了。 更何况他也不可能真的发大火,唐开瀚这人他惹不起,顶多只能劝他离自己远一点,越远越好。 低头擦手的唐开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围着路文良绕了那么几圈,看他说话中气十足站姿也没有不自然的模样,应该没有受伤,他可算是放心了一点,慢吞吞说:“你怎么撞到盘龙会的人手上去了?” 路文良皱眉,唐开瀚的手伸好快,刘长风到这里找麻烦直至离开,也不到一个小时,他现在居然就有了最精确的消息。 现在找上自己,他有什么企图?想摸一摸自己是否和盘龙会西建帮有渊源?想看看自己手上有没有动摇盘龙会根基的短处?或者想找个突破口拿下刘长风做些小动作? 路文良没法儿不多想,汉楼是什么地方,华中第一大黑帮可不是吃素的,和他们打交道得先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否则一个不小心估计就会被弄丢了。 更何况,不论是上述的哪一种原因,也轮不到唐开瀚亲自赶来现场,然而现在他不光到了,而且还到的迅速到的一身狼狈,这里有什么他很重视的东西么?难道从那么早之前开始汉楼就在打盘龙会的主意了? 面无表情的盯着唐开瀚,路文良想要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一些什么,但遗憾的是唐开瀚除了面瘫什么表情都没有,自然也是什么情绪都读不出来。 第二十四章 看唐开瀚似乎是想留下来吃晚饭的样子,路文良无奈了,他本以为之前几次和这位唐先生的相遇都是偶然,虽然任性到在街上碰到一个合眼缘的陌生人就强拉硬拽要去吃饭的事情路文良从未听闻,但保不齐这世界上还真就有这样的二缺,但这一回人家是光明正大找到家里来了,路文良即便是想忽略也无从做起。 唐开瀚这人得罪不起,路文良却也不像和他周旋,眼见这人大马金刀坐在自己房间里似乎不愿走了,他惹不起躲得起,拎着自己的小布袋打算先走。 唐开瀚盯着他:“你去哪里?” 路文良当做没听到。这神经病,蹬鼻子上脸的,跟他再说几句话还不定出什么坏事儿呢。 才把门拉出条缝后背就袭来一股风,唐开瀚大手将房门给按上,又一次落下反锁,皱着眉似乎觉得路文良很不可理喻:“你还要出门?你在老校区盘龙会的人动不了你,可你要是走出两条街以外,那就进了盘龙会的管辖了,你和刘长风到底有什么矛盾?” 路文良也知道自己这样冒险,刘长风吃了他的亏,是断不可能就这样轻轻放下的。 但打从一开始这事儿就不可能善了,赵婷婷多少年没见过了,第一面就要夺他的房子,如果还是那和和睦睦的一家人,身为弟弟,路文良白送她一套也绝没二话,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如今的关系就是连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比不上了,刘长风能来大张旗鼓的威胁路文良,后面没有赵婷婷的手笔,说出去谁都不会信,赵婷婷能这样逼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踟蹰不前,当断不断,早晚要被生吞活剥下去! 盘龙会的势力虽然和汉楼不能比,但捏死路文良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真的不费力,刘长风但凡聪明一些,完全可以避过郑潘云的耳目将路文良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消失,他只是太蠢了,却也有可能是一时间没有想出好主意,一旦他狠下心想明白了,路文良的好日子肯定要到头。 路文良的字典里没有坐以待毙这四个字!不提前出手就是个死,他既然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一次重活的机会,就绝不会容许自己在阴沟里翻第一道船! 更何况,路文良并不信任唐开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唐先生一切所作所为都显得很不合常理,第一次上前来搭讪就好像神经出了问题,第二回更是趁火打劫开车拉人就走,这次干脆直接找到家里来了,一副热络熟稔的模样,他是谁啊? 路文良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他不会妄自尊大亦不会妄自菲薄,他身上没什么值得人图谋的外物,钱财一概皆无,但现如今和刘长风闹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半路唐开瀚又强势插入,就已经开始涉及了海川市帮派内的阴私,他是真的放心不下。 所以路文良就显得有些冷淡:“唐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是我的私事,唐先生还是不要插手太多。” 唐开瀚一手扶在门上,低头看着路文良,就笑了起来,笑容挺浅,嘴角勾了那么一下,勉强能令人察觉他愉悦的心情。 “你在怀疑我什么?不要多想,我只是碰巧听说你惹了麻烦,专门过来替你解围的而已。” 路文良并不相信,解围也不是这样解的,找茬的人走光了他来了?来了洗手等吃喝? 唐开瀚发现路文良眼中的讥诮,笑容僵了一下,也有些后悔自己举棋不定,早知道也该早一点来的,他一个迟疑反倒失去先机,让路文良对他态度更加不确定。 唐开瀚有点沮丧,他也不明白自己为啥要来吃力不讨好的跑这一趟,现在海川酒店开业不多久,他在华中的势力也只有不多的部分在慢慢朝着海川渗透,这时候如果被盘龙会或是西建帮的人注意到,那么他日后的计划要实施起来自然会多上很多波折,可到了最后他还是被莫名的力量驱使来,刚到单元楼时看到门口那一滩鲜血时,他骤起的心跳把他自己都吓得不轻。 发现路文良平安无事的刹那,唐开瀚是有点后怕的。这感觉有点类似洗碗的时候滑溜溜的瓷碗从手掌脱落的那一刹,接住盘子时仍旧会余下不轻的悸动,生理反应,唐开瀚压制下来后也并不觉得自己和平常有什么不同。 他这人朋友不少,但看上眼的不多,路文良是唯一一个话都没说一句就让他念念不忘的叨念了几年的人物,想当初在电视台门口的惊鸿一瞥,这小子脏兮兮的一张脸上掩饰的极好的狡诈算计,就让青春年少的唐开瀚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他自恃自己心智高年少有为,小小年纪就开了这样大的一家酒店,但在那之后他才发现,其实在很多方面,他实在是有太多不足之处了。 就好比戏,笑容、哭腔、委屈、卑弱。 让他来演,绝不可能做到路文良的十之三五! 他太傲了,年纪小时尚且以为这种傲气该被敬称为风骨,但路文良的那一场自我保卫战如同冰凉彻骨的井水兜头泼下,醍醐灌顶之后,唐开瀚像是嗑了大还丹,脱胎换骨有了质的飞跃,短短几年之间跌跤爬起,吃了种种苦头,才在海川市的商业圈里闯荡下了赫赫的名声。 路文良对他一无所知,唐开瀚却在这几年间无时无刻都没有忘记过路文良,上天都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见面,这让身为唯心主义忠实推崇者的唐开瀚都禁不住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十年尚且修得同船渡呢,他和路文良几次相见了? 唐家主母是大户出身,一生平安顺遂没有过多杂欲,她信佛,唐家也有个专门为她修筑的佛堂,唐开瀚耳濡目染这样多年,多少也会在心里留下一些痕迹。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路文良不喜欢他,甚至是在戒备着他,唐开瀚瞎了才能看不出来。 但他也同样莫名其妙着,他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海川大酒店的项目经理,酒店里能有什么项目?他差不多也管着总经理的事情了,但酒店的所有人并不是她,有心人去查,也最多只能查到唐开瀚这人出生在闽东世家,祖辈经商,履历算不上干净,但绝对挑不出令人怀疑的地方。 在这样的前提下,路文良对他的戒备可以说是来的有些牵强。 但好在唐开瀚也明白自己和人家前几次的见面都表现的异常唐突,要是正常生活中碰上那么个人,不生气大概也是不可能的。 “好了,别闹脾气了,”于是他说,“刘长风虽然很蠢,但我也知道他的底细,他亲戚们都不是吃素的,你一个小孩子干嘛要去拿鸡蛋碰石头,这是不自量力你知道不?” “……”路文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这会儿有点恼怒。 眼看时间已经在僵持中过了将近一小时,再不出发去临市,他的一切计划都面临被打乱的危险,路文良对搅局的唐开瀚越发看不顺眼,但他多少还留着一些判断力,唐开瀚日后能眼睛都不眨的任由郑潘云被人千刀万剐,路文良也从未在郑潘云嘴里听到和汉楼合作的事宜,这就代表唐开瀚实际和盘龙会是没有什么实际利益关联的,他现在出面说这么些话,虽然不中听,但也能让人明白其中的善意。 于是思考了几秒钟,路文良当机立断:“既然唐先生一定要管,那么你开车子来了吗?” “啊?”唐开瀚有点不解,他开着车呢,就停在巷口。 “那就更好了,”路文良点头,率先将唐开瀚按着门的爪子扒拉开:“帮人帮到底,你都来了,也别那么轻易走了。” …… …… “这可怎么好!” 接到电话匆匆赶来医院,赵婷婷和方雨心两个人焦急不已,手拉手紧张的徘徊在手术室外,心乱如麻。 好容易等到红灯灭了,人被推出来,赵婷婷急出一头冷汗扑上去嘘寒问暖,刘长风局麻无法动弹,脸肿的像猪头,缝了整整八针。 送到病房之后才说了事情经过,赵婷婷大哭的扑到母亲怀里,一张娇艳的脸被泪水打湿,泣不成声:“妈!他是什么意思!他就那么看不得我们过的好吗!” 方雨心一个劲儿的流眼泪,羸弱的盈盈欲坠,明明这个年纪的人了,却分明还有一种难言的独属于女性的柔美。 她心中转动飞快,自己独有一番思量,脸上虽然只看到悲伤,但除去被赵婷婷眼泪影响,方雨心并不是个没有心思的女人。 相反,当初因为家庭原因嫁给路功,她从不认命,也一直以弱势的身份在家中掌控着一切,最后,更是在身负婚姻的前提下绑走了周口镇的首富赵志安,赵志安对她死心塌地,更兼有一个两人爱情的结晶,方雨心在这个家里,稳若磐石。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可以这样富足平安的过去,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变故。 和路文良相遇真的在他的预料之外,路功既然娶了安与乡那个赵家的女人,那么路家的日子可想而知必定过的鸡飞狗跳,赵家在安与乡那就是个笑话,老幼不分主枝混乱,族谱上世代守宗祠的赵春秀一家穷的叮当响,旁支儿的几个亲戚却四处做生意,一个族家混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教出什么有出息的人?赵春秀她爹杀了一辈子猪,她妈凡有不顺心就被打,她自己更是二年级就辍学帮忙放羊,去菜市场买个菜都要偷摸一根黄瓜俩土豆的,这样的女人,眼界能有多高? 有这样的后妈,路文良能顺心上学的概率,太小了。 方雨心一直就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当年嫁给路功,她也是迫不得已,她原本也是城市户口的人,父母都是有文化的中学老师,被下放到周口村做知青的时候,她爸妈在一场打砸活动里被石砖砸中脑袋一命呜呼,兄嫂和她一直不亲近,在父母死后变卖了家里的房产搬迁到帝都,方雨心回城不能,又没有勇气当逃兵,那时候,路功就一直在身后默默的帮助他。 路爷爷在世的时候,方雨心其实也没那么多心思,她是个文艺青年,也崇拜比她更有文化底蕴的老人,因为父母离世兄嫂失去联络,方雨心孤苦伶仃连个安身之所也找不到,在村长的牵线搭桥下,就嫁给了出生书香世家,也很疼爱珍惜她的路功。 然而在一时冲动赌气般的婚姻成为事实后,方雨心回归了理智,又怎么能安心过着这样的日子? 路爷爷在时尚且能压制她一二,可方雨心也完全无法强迫自己对她万般看不上眼的路功一心一意,恰逢此时,搬离周口村的第一家万元户,赵志安和她有了瓜葛。 赵志安的老婆是个典型的乡野村妇,打字不是一箩筐,赵志安当年读过高中,眼界也宽,种植果园发了第一笔财,就迅速在村里搞鱼塘养殖,养出了一个万元户。 赵志安对她很舍得,手表裙子自行车,只要她要的,绝对不说二话。 久而久之的,方雨心的心思,也就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大了起来。 路爷爷死后,她更加肆无忌惮的着手离开的计划,带着一早和赵志安生下的女儿,方雨心将赵志安的一颗心牢牢的拴在了自己身上,最后毫无悬念的挤下了赵志安那个粗鄙的老婆,带着孩子和丈夫远走高飞! 路文良的另一半血脉,让她看一眼都觉得膈应,然而在得知路文良被打的时候,作为母亲,方雨心还是非常难过的。 可她理智的没有选择站在媒体面前,就算出来了,她也帮不了那孩子任何东西,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她已经在家里呆到他十四岁,作为母亲,方雨心自认仁至义尽了。 没想到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路文良还能到市里读书,一时间方雨心的心情复杂不已,也不知道是羞愤更多还是自豪更甚。 她正默不作声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碎响,抬眼一看,赵婷婷已经气红了眼,伸手将一个玻璃水杯砸在地上,愤声说:“路文良太过分了!我要报警!告他故意伤人罪!” 第二十五章 方雨心心头一震:“你疯了!那是你弟弟!” 赵婷婷歇斯底里的摇着头:“我没有这样的弟弟!” 方雨心不说话了,眼神转而盯着刘长风。 她并不赞同将这件事情闹大,刘长风上班的地方并不风光,这让她对外都介绍女儿的男朋友为高级精英白领,平静的日子过了那么久,假如真的让警察介入,进出家门,泄露了风声,那么她经营了这么久的富贵闲人姿态必然被戳穿。 赵志安的事业正处于瓶颈期,他的水产生意虽然赚钱,但成本也大,一家人搬到市区之后又多了许多额外的开支,这使得之前的“万元户”根本行不通了,想要打通关节拓宽事业,就必须和政府部门保持良好的关系,这个时候,爆出赵志安的未来女婿是混黑道的,这让机关那边怎么想? 不论从任何方面考量,报警、闹大,都不是个好主意。 接收到岳母的视线,刘长风垂眼沉思了片刻。 能报警才有鬼了。 没看到进了医院那么多一起来的兄弟们霎时鸟雀尽散吗?谁都不想和他绑在一条船上背黑锅。老大郑潘云不是个大肚量的领导,作为帮派内管理内部事宜的部门主管,刘长风见过不少因为犯到郑潘云忌讳从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他很清楚自己用公务来报私怨绝对是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表叔和他虽然挂着个亲戚的名头,但平时并不算是特别照顾他,只是看在亲戚的面儿上会帮衬他一二,但这种帮衬的前提,是刘长风自己也得争气。 接私活的人不少,刘长风绝不是独一个。 但无论如何,这种事情,决不能让郑潘云听到风声。 他想明白,立刻肃容对赵婷婷说:“妈说的对。” 见赵婷婷柳眉一竖又要发怒,他连忙伸出一只手来在床边艰难的摸索,抓住赵婷婷一只细白柔荑拉了拉,眼神恳切:“他毕竟是你弟弟。” 赵婷婷又哭了,她满腹委屈,一时间竟然无法想清为什么家人都不能理解自己。 弟弟,弟弟! 谁愿意有这么个弟弟?又不是一个爹妈的,同母异父而已,谁愿意为了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弟弟忍气吞声? 她直摇头,哭个不停。 刘长风眼中不着痕迹的闪过一丝不耐,赵婷婷浑然不觉,又想说些什么,被方雨心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 “你好好休息”,对病床上闭上眼睛的刘长风草草说了一句,她转头神色莫名的看着赵婷婷,“我们出去说,让小风好好休息。” 两人出到病房外,才掩好门,赵婷婷就立刻不忿说:“妈!你怎么回事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帮着路文良!” “你动动脑筋好不好!”压低嗓门,方雨心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儿也不知道到底是像谁,这么长时间来她最担心的就是女儿的情商,赵婷婷的性格几乎是和路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风就是雨,片刻也不会转动脑筋,明明不是路功的种,怎么偏偏就耳濡目染了路功的不着调呢! “你没看到小风的眼神不对了?什么时候你能细心一点?你以为嗓门大就能解决事情吗?” 赵婷婷只觉得心头憋了口恶气,无处纾解,堵得她即将爆炸。 “那你让我怎么办!” 方雨心温柔的神情有那么一瞬临近在崩塌的边缘,要是可以的话,她真想抬手给女儿一耳光让她清醒清醒。好在她并不是这样冲动的人,赵婷婷是个天生反骨的孩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一巴掌真下去的话,两个人的母女关系估计也要临近冰点了。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再想生孩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赵志安前妻名下还有个虎视眈眈仍在拿抚养费的孩子,没有了赵婷婷,在赵家,她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方雨心后悔死了,赵婷婷的短处她也是最近路文良出现才看出端倪,从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大波折,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赵婷婷竟然是这样冲动易怒的个性,她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再想纠正过来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要是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在小时候这样娇惯这个女儿。 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呢…… 要是和赵志安生下的是个儿子,她如今何必这样操心? 但没办法,面对爱钻牛角尖的赵婷婷,她只能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如既往的端庄贤淑表现:“不是妈说你,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真正放心下来?!” “你看看你刚刚的表现,歇斯底里,无理取闹。你以为男人会喜欢你这样性格的女人吗?婷婷,你长得漂亮,但,漂亮不代表你能一直这样任性!” 赵婷婷有些不服气,她性格一贯如此,要真的是方雨心说的这样,那身边围绕的一圈狂蜂浪蝶又代表了什么? 方雨心看她神情,就猜出一二,嗤笑一声,“你还不服气?我问你,为什么那么多人追求你,你就选择了刘长风,明明他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你为什么死心塌地的和他在一起?” 赵婷婷闻言脸上升起一抹红,“妈……我……他虽然不如别人那么好,可是他脾气是最好的,对我也最体贴,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这就是了!”方雨心一皱眉,拍了女儿一下,“就咱们俩在你做什么样子!你都说了你图他脾气温柔对你好,那你怎么就不明白男人最需要女人什么呢!” 赵婷婷一愣,抬起头来盯着方雨心,片刻后错愕的明白了什么。 “脸!看不了一辈子,你现在年轻美貌,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难道你美貌不在,小风就会和你离婚吗?女人最重要的是脑子!你都知道要找一个脾气好对你好的男人,那小风为什么要一直忍受你的坏脾气和任性?你还没有漂亮到那个份儿上!婷婷!” 赵婷婷终于听进去了,眼眶一红,但还是很不情愿的犟嘴:“这件事情明明就是路文良的错……你和我说了那么多,不就是不想让我去警察局告他吗?我不去不就是了。” “谁和你说他了?”方雨心怒容一敛,唇角勾起一抹轻柔的浅笑,“既然分开了,我就不会再管他。你还不明白吗?小风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你这回让他去帮忙,找的是谁的面子?闹大了,你以为小风能落得好?” “要我说,你还是多考虑考虑,别那么早就把终生托付给他了,”对未来女婿办事能力有些失望,方雨心想的更深远了些,总觉得刘长风似乎不像他话里说的那样有前途,“这件事情以后再说,你没看出来,但妈看出来了,这次的事情他做的不够干净,但还在你面前撑面子呢!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这件事情揭过去好了,要给男人留点面子。” 咬着嘴唇,赵婷婷垂眼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讲话尚余着鼻音:“那……健康路的房子……就这样算了?真不要了?” “你还盯着这个!”对眼界浅的女儿方雨心几乎无语了,抬手敲一下她,叹口气,“这事情不用急,你再去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出卖的房子,实在不行的话,备些东西,妈替你跑一趟。” 路文良…… 方雨心的心中仍旧有着浓重的印象,那毕竟也是她的亲生儿子。 虽然从小都在刻意忽略他,但一起生活十多年,方雨心自认还是很了解这个儿子的,正如同重男轻女家庭长大的许多女孩儿日后都会不计代价的帮衬轻视自己的父母那样,路文良从小到大,似乎也蓄着要和姐姐一争长短夺取关爱的心思。 既然知道他的短处,那么方雨心便有自信能拿下对方。更何况,这是她的亲儿子呢? …… …… 海川的临市百兴市,人流湍急的市中心邮政所边,徐徐的停下一辆黑色红旗车。 车内的帘子已经被拉起,唐开瀚对旁边穷折腾的路文良侧目不已。 眼看他带上帽子,围上围巾,又将口罩仔细的戴好,唐开瀚无语了:“你以为自己在做特工?”还特别叮嘱他在下高速的时候把车牌挡起来。 “你要是嫌麻烦就先走吧,”路文良不理他,谁知道这年头会不会有监控摄像什么的呢?反侦察第一项就是要扫去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盘龙会虽然很废,但谁知道这件事情捅出去之后会不会有人专门出钱来查前因呢?唐开瀚的势力那么大自然无所畏惧,他自己一个升斗小民,不打扮严实点,日后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好。 又在胸前塞了两个小气球,戴上墨镜,活脱脱的一个高挑摩登美女令唐开瀚目瞪口呆,路文良打开车门手握着一枚信封就小心的出去了,他外表挺出挑,引来许多人欣赏的目光,这倒更好,让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爆料的是个男人。 厚厚的一枚信封,里面放着机打的资料,打印纸是市场里最便宜的那种,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打印店里的打印机,内容,则是这一回盘龙会的“货”,具体接应地点和接货人,以及郑潘云的祖宗十八代,还有他私下里包养的那些唱歌女明星的资料。 路文良太了解郑潘云了,连他最喜欢什么颜色的内裤都知道,郑潘云这家伙怕死怕的要命,隐私和居所都是对外的机密,当然,帮派里的高层领导们自然是知道的。 这样一封信过去,足够令他惶惶不可终日,到底是谁泄露的呢?是谁把他的消息卖出去了?发这封信的人又有着什么目的? 好歹是自己以前效命的单位,路文良不想把事儿做绝,将机密出卖给西建帮这种事还是算了吧,他也没曾想过真的要了刘长风的命。 但这次的事情,除了郑潘云的私人资料外,信里的那批货在倒卖完成前,帮派里知道的人绝对不多,更有可能,郑潘云只会告诉给自己的心腹。 呵呵……他的心腹是哪几个几乎不用再猜了,各自都不承认,又找不出决定性的证据的话,那就是心腹家属的事情了。 能在帮派里说上话的家属,加上刘长风,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了,他绝对逃不开。 这样一来,郑潘云自然会抓紧目标调查他,这一调查,刘长风之前干的那些事情,总会被七七八八的抖漏出来。 啧,还用路文良出手吗? 借刀杀人,兵不血刃。 这才是最轻松,最高明的。 第二十六章 唐开瀚很好奇:“你在信封里放了什么东西?” 他知道路文良让他等在打印店门口,片刻后就取了叠厚厚的纸和信封,在车里秘密的封装好,连看都没让他看到内容。 唐开瀚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心里难免会有些骚动,毕竟在投递之前还要做那么多的伪装,这信封里的东西自然是比较重要难得的。 路文良回首:“你问这个干什么?” 唐开瀚目不斜视:“没,问问而已。” 路文良就搞不明白了,这位大忙人是要做什么?怎么跟上了甩不开了? 按理说他这辈子没在盘龙会讨饭,和唐开瀚该是一毛钱关系也没有的,可偏偏唐开瀚就找上了他,态度虽然算不上热络可也绝不冷淡,很轻易的,唐开瀚并不是一个难了解的人,能面不改色的任由陈荣西将一大场子的人杀死,这位唐先生绝不是为心慈手软的,他做什么事情应当都有目的,但,路文良这个小人物,能为他做什么事情呢!? 这根本不合理! 更何况,现如今他们最多不过算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当然,自己的过往唐开瀚估计已经了如指掌,但他总不可能是看中了自己不要脸的泼材来三顾茅庐的吧? 想想都知道这理由太玄幻了一点。 两个人沉默无言,天色渐暗,车开的平稳,回到了海川市内,路文良没有回学区那边的房子,他不确定刘长风有没有回过劲来杀个回马枪,哪怕是打一顿出气呢,路文良可不敢自投罗网。 “这附近有没有便宜一点的宾馆?”路文良平时上学回家两点一线,倒是不太出门,对这附近的很多建筑也不太熟悉,毕竟他记得的是十多年后繁华的那个海川,而不是现在城建都没做到位的古旧街巷,自然也不太清楚这附近有什么物美价廉的宾馆。 唐开瀚稳着方向盘速度看他一眼:“要不要去我家对付几天?” 路文良摇头“谢谢你好意,不过不用了,我住在附近上课更方便。” 他能听出唐开瀚话里话外隐约亲近的味道,不寻常,这太不寻常了,反常必为妖,路文良巴不得赶快和这位自说自话的唐先生告别。 最后找了个在一中不远的老巷子,里头有一家不差的招待所,是路文良同学父母开的,也不用登记身份证,一天二十块,包热水,平时学校来一些异地的家长什么的,就住在这里,都挺安全。 没让唐开瀚继续送,路文良在学校门口就下车了,眼看唐开瀚面色不变但眼神抑郁的离开,他赶忙伪装好住进招待所,洗了一把热水澡后,重重的躺倒在床上。 要搬家了…… 路文良长叹一声,更看透了世态炎凉。 就连亲生母亲和胞姐都这样狠毒呢,这世界上,还有谁会真心为他着想? 不知道怎么的,唐开瀚目不斜视认真开车的模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路文良皱起眉头。 自家人,还没有一个外人贴心。 虽然有心理阴影,但路文良不得不承认,唐开瀚这个人似乎还是挺不错的,萍水相逢,也能让他伸出援手,混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义气声望,怪不得汉楼能做到这样大,饶是对唐开瀚心怀戒备的路文良,这一天下来,也难免觉得有点窝心。 …… …… 凌晨一点,夜晚的风已经开始微凉,早晚温差大,路文良单元楼的巷子角落里,蹲着两个手拎麻袋的黑衣人。 “哈欠!!”瘦子拢了拢自己的衣领,重重的打了个喷嚏,站起身跺跺脚道:“怎么回事啊,刘哥就让我们过来教训那小子,那小子又不在家,什么时候回来啊?” 手一抖把烟屁股丢在地上踩一脚,胖高个的眼神有些阴郁:“他妈的,大半夜的让我们蹲这儿,耍人啊!” …… …… 唐开瀚到家的时候时间也已经不早了,一进门,唐瑞安盘着膝半躺在沙发里看球赛,茶几上可乐罐和薯片乱七八糟堆成一团,看了好伤眼。 唐开瀚这人有点墨迹,看到脏乱就心里挠,他抬手把车钥匙丢到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唐瑞安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是他哥,立马笑逐颜开:“哥,你今天回来好晚啊,约会去了?” 唐开瀚皱眉,扫过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回去?” “啧!”唐瑞安诧异的一个倒仰:“你不是吧?我才来几天啊你就赶人了,你不会真的拍拖了吧?因为我在,所以不敢带女朋友回家过夜” 什么屁话。 唐开瀚一拧眉,眼神开始凶残,现在的小孩都在想些什么啊!?在内地呆久了,唐开瀚的思维也逐渐保守了起来。 眼见哥哥开始发怒,唐瑞安三两口把薯片倒进嘴里踉跄着站了起来,连忙摆手解释:“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 唐开瀚泄气道:“我没空每天关心你生活,你明年也要高考,早点回去复习,让妈帮你准备留学,不能再懒怠下去了。” 唐瑞安苦着脸:“哥!!!” 他哥不理他,脱了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明天自然会有人收拾,换好鞋子,唐开瀚照旧肃容边扯领带边回房。 浴室内水雾弥漫,关掉淋浴,唐开瀚一手握着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慢步走到洗漱台前,盯着镜子。 镜子里那人,看年龄三十上下,表情冷凝,眉头中间有个浅浅的川字,除此之外,满脸找不出一笔皱纹。 叹口气,唐开瀚伸手将拨弄到后脑的头发慢慢的疏散在额前,气质立马生嫩了起来,虽然表情仍旧生人勿进,但瞧去活生生少了五六岁,只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 如果真的用这副外表,在海川,谁能服他? 好在唐开瀚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外表,虽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他的思维却确实比同龄人要僵化很多,也从不认为自由恋爱啊光鲜的衣着是什么值得争取的东西。 可莫名的,想起今天在车上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少年,唐开瀚居然心中有些发酸。 总有种……是代沟吧?好像都叫代沟? 就是,两个人说不到一个主题上的无措。 这还是唐开瀚头一回对一个陌生人这样无从下手,路文良身边像是有一堵墙,无形的,把他将任何人都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 送他回到学区的时候,下车时,路文良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一个,只讲了谢谢。 他大概……不想太看到自己? 唐开瀚有些挫败的摸着自己的下巴,怎么回事?居然会让人感觉讨厌吗?还是真的像唐瑞安所说,自己对人太冷淡了吗…… 锁眉盯着自己片刻,唐开瀚紧抿着唇角,咬紧牙关,慢慢的,勾起一个平常习惯使用的客套的微笑,眼角眉梢都有着刻意出现的真诚,但只有唐开瀚自己知道,这笑容假的像是一种对路文良的亵渎。 不行,这样改变策略好像更行不通。 唐开瀚觉得自己恍如进入了一个误区,他隐约明白自己大概是想要讨好某个谁,却毫无头绪的摸不到重点。 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在自己身上矫健的肌肉流连,背过身去回头又看一眼,唐开瀚自我安慰的点点头。 好了,至少身材是个优点,也不是那么差的,既然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路文良三次,他们之中必定有着属于自己的缘。 他也不想想……交朋友,用身材去交的么? 个闷骚。 …… …… 刘长风请了两天的假,病假原因是车祸,给那天参与活动的兄弟们一人发了点补贴之后,和路文良的那场闹剧就好像从没发生过那样,被所有人都选择性遗忘了。 他这些天也很享受,赵婷婷每天殷勤的在病床前照顾他,补汤啊药酒啊不断的补,他脸颊都被补的红润光亮,只不过一道缝了几针的小伤口,却活像是感染的多么严重一样,平常高傲的赵婷婷在患难时不离身,这对患得患失的刘长风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安慰。 可这几天方雨心的态度就有些值得琢磨了,除了刚开始那天她来探望过之外,之后,就是连一个慰问的电话都没有打过的。 但方雨心时时刻刻都是那种知性温婉的模样,让人即便是想要将她往坏的那方面琢磨,也不由得提不起十足的底气,刘长风疑心她是在忧虑赵婷婷的归宿,但说到底,在事情没有闹大之前,谁都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刘长风城府不深,他心中有忧虑,脸上也瞒的不严实,难免就在和赵婷婷的谈笑里透露一二,赵婷婷也嗔怪他多心,照她的话讲,方雨心是这世上最单纯无暇的母亲了,纵使生了两个孩子,家庭琐事也从未将这种纯洁无暇掩盖过去。 刘长风叹气,他也很无奈,赵婷婷和他恋爱那么久,美丽的外表,高傲娇蛮的性格还有不弱的家世,这一切对一个混黑道一穷二白的小混混来说是很有压力的,他很喜欢赵婷婷,也希望能和她结婚生子,还能一边坐拥令人少奋斗五十年的财富,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女友? 赵婷婷比刘长风富裕,她手上的一枚手表,身上的连衣裙,乃至搭配衣服的一个包包,有可能就是刘长风一个月工资也买不到的昂贵,恋爱那么长时间,她也很少会花到刘长风的钱,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拜托他做事情,就被搞砸了,就是刘长风自己,都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方雨心和赵志安纵然觉得他难堪大用,他也无话可说。 他也有些后悔,那时候的自己似乎是太瞻前顾后的一点,照他说,就算是真的将路文良绑个麻袋揍一顿丢到荒郊野外,再将那个油盐不进的死老太婆搬来威胁一通,没理由这事情办不成。更何况虽然这是在西建帮的管辖范围内,但陈荣西那个个性,路文良又是个乡下人,被打了都无处伸冤,他还能怎么办?除了妥协,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结果。 他悔不当初,又想起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有天就和赵婷婷唠叨抱怨起来。 赵婷婷也气,但方雨心的话锤在她心头,她确实是听进去了,这些天来她照着方雨心的嘱咐每天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很明显刘长风的眼神比起从前更加炙热了,这说明方雨心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既然有道理,她就会虚心听从。 在刘长风面前,赵婷婷心中恨的饮血,脸上却勉强挂着微笑,还倒过来安慰了男人两句。 但说到最后,她也觉得,这口气让人憋住实在是困难了些。 她和刘长风商量着,找个机会,再把路文良约出来单独“谈两句”,事情能办成最好,不能办成,也把这么多天的恩怨给“化解”了。 她正在梦中每日描绘路文良低声下气和她道歉的场景呢。 第三天,刘长风被盘龙会内的一个电话给叫走了。 走时,还一脸的煞白,面无人色。 这令赵婷婷心中也不免打起鼓来。 第二十七章 路文良发了三封信,一封去往修在福建的郑潘云的度假别墅,一封寄到海川市中心的公寓,另一封发往郑潘云在郊外的老房子。 做了郑潘云这么多年握在手里的刀,毋庸置疑的,郑潘云可以说对他毫无隐私了。 这并不是他无意隐瞒,正相反,郑潘云这个人性格多疑古怪,是很少会信任身边的人的,就连他结婚多年的妻子也很少能知道丈夫的行踪,加上可能因为杀伐太重没有后代,这人的脾气有时又会显得喜怒不定,加上判定是非的时候十分刚愎,想要走进他的生活,实际上难上加难。 但好在郑潘云是个自以为聪明的人,他的聪明从不在大方向,注重蝇头小利,大愚若智,唬唬人倒还罢了,生活久了,总能从他做事方式中发现些端倪,既然准备要金盆洗手退出帮派,路文良就不可能不给自己留条后路,那时候的他曾经还想过,假如郑潘云撕破了脸面要和他鱼死网破的话,那他就把郑潘云的所有短处全部抖搂出来。 谁也没料到,事情的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总之,这样密集的撒网方式,郑潘云肯定是收到了信的。 从拆信那一天开始,郑潘云惊惶的整整两天睡不着觉。 他怕死,太怕死了。这人抠门又小气,有一点好东西要全部补贴到自己的身上,他穷的时候甚至吃不上饭,年轻的时候被人踩在脚底打压,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豁出去拿命给自己拼出了一条前程,有了如今富足的日子。这锦衣华服美食琼浆,他还没享受够,他甚至还没有个孩子,他怎么能死呢!?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那样当天就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服四处躲藏,总觉的在黑暗中有一柄无形的利刃悬挂在头上,锋利、嗜血,一个不小心切下,就能让他人头落地。 在这一行,得罪的人太多太多,郑潘云仇家无数,也未尝没令人家破人亡过,对自己何时有了这样强大的一个敌手他几乎无从想起,茫茫人海中,他看谁都像是乔装来要他性命的杀手。 究竟是谁?能将他了解到这个地步?郑潘云自问自己行事已经够小心的了,唯一比较亲密的老婆,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四个帮佣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贫苦出身的妻子能过上这样奢华的日子几乎别无所求,不是她,她没有这样大的野心,也没有这样大的胆量! 那是谁?谁能了解他这样透彻,甚至将帮派中最私密的计划都了如指掌,他倚重谁,看中谁,提拔谁,下一步的动向,竟一清二楚。 不可能有别的可能了! 郑潘云忍不下,他一天之内辗转了三个酒店,彻夜惊恐开着电视机,总觉得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开膛的手枪,瞬间能要了人命! 他必须揪出来是谁将这些消息透露给了外人,能了解到他隐私的人并不多,不,应该说是很少很少,有些东西,即使是去调查,也绝对不可能查的这样明白,侦探还没到这份儿上! 有内鬼,绝对,有内鬼。 是谁?郑潘云脑子瞬间闪过两三个人选,最后,定格在统计部刘伯堂头上。 他的嫌疑最大,这回东莞码头的那批货,全帮派内,郑潘云只告诉了这一人。 …… …… 刘长风还是头一次看到表叔露出这样的面孔,抛却了平常在部门中说一不二的精英面孔,他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小职员……不,比那看起来要严重许多,他看起来好像随时就要丢掉性命似地! 刚一见面,他挥手就甩了刘长风一个耳光,还不等刘长风发怒说话,就恐慌的瞪大眼质问:“是不是你说出去了!东莞码头的那批货,是不是你说出去了!?” 刘长风傻眼:“什么货……东莞码头?……我没说啊!” “你还说不是你!”刘伯堂疾言厉色,“帮里除了老大就只有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只有上次喝醉了酒在你面前提过几句,你以为醒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狡辩了!” “真的不是我啊!!”刘长风慌了手脚,刘伯堂说完之后他就想起来了,上回在家里过中秋喝酒的时候,表叔喝醉了,好像是说过这么几句来着,但含糊不清的谁知道说的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会把这种要命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回事啊!叔你为啥忽然说这个!” 刘伯堂一手指着他,咬牙切齿的点了两下,最后长叹一声,仿佛忽然间衰老了十岁那般,眉眼都染上疲色,他扒拉了一下头发,原地蹲下,声嘶力竭,“有人给老大发了恐吓信,他妈的东莞的事情全部在上面了!货还没到手这事情不可能泄露,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讲过,除了你,你说,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刘长风瞬间瞪大了眼睛。 他第一个就想到最新结怨的路文良,但立刻就摇了摇头,不可能是他,一个乡下人,可能连盘龙会是什么都不知道,绝对做不出这样要命的事情。 刘长风自己很明白,东莞码头的事情表叔虽然透露了两句,但没头没尾,就算是让他猜,也猜不出个三五六,这事情不是他说出去的,但看表叔的样子,又不像是贼喊捉贼,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笨蛋,郑潘云的手段他见识多了去,盘龙会在东南切断了所有小黑帮的生路,专门接来钱快的阴私生意,讨债啊催款之类的,难办的事情,郑潘云能把人拉到地下室剁掉手脚煮了给人塞回去!虽然刘长风自己经手的生意仅止于打民工,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还能不清楚帮派里对叛徒的手段吗? 这事儿莫说不是他做的,就算真是他做的,也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他立马想明白过来,掷地有声,“叔,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你让老大查也绝对只能查出我青白,我骗谁也不可能骗你,叔,我觉得咱们肯定被人算计了。” 刘伯堂浑身一震。 是了!他在这个位置,多少人眼红欲取而代之,未尝没有刘长风说的这个可能,方才他一脑袋浆糊想不到这一处,刘长风一张口,他脑子里的齿轮就飞速转动起来。 可时间不容他多考虑,郑潘云那边急着要审讯,两人只得收拾收拾去“面圣”。 盘龙会,是郑潘云的一言堂,旁人纵有千般话讲,也没有他无意中说出来的一个字顶用,放在古代,他这样的脾气做了帝王,绝对就是暴君一个,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就算在盘龙会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小帮派内,郑潘云这种刚愎自用的行为掀起的乱象也绝不仅止一二。 刘伯堂这些年在帮派中的经营还是有些成效的,至少在郑潘云疑心他的时候,几个别的部门部长落井下石的手段就统统被四两拨千斤过去,郑潘云疑心他,但毕竟也要讲证据,他清楚这事情出的蹊跷,太多种可能了,除了刘伯堂吃里扒外,也绝对不能忽略了陷害这一可能。 要不,你说这人为啥要把信送到他家里打草惊蛇,而不是直接出手宰了他方便呢? 郑潘云这人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聪明,所以就比起普通人更好糊弄,三言两语的,就算心里有疙瘩,他到底也被勾起了从前一起打江山的回忆,不太舍得就这样处置了“老臣”。 但这种心软,仅仅只对着刘伯堂一个人! 刘长风?那算是什么东西?! 当天,没有听刘长风辩解,郑潘云就把他关在了地下室的小黑屋,断了他的水粮,想着能审些头绪出来。 刘长风完全没想到这一茬,他高估了刘伯堂在盘龙会的地位,也低估了郑潘云的老辣手段,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连唯一的后台也想着死道友不死贫道,丢车保帅了。 毕竟只是口头上说说,刘伯堂自认青白,那么嫌疑最大的无疑是刘长风。 宁愿误杀不可错放,刘伯堂也好奇这事情是个什么进展呢。 结果,就连刘伯堂都想不到,这事情的牵连范围会那么大。 郑潘云查了几天,东莞码头的事情没查出头绪,刘长风却真的栽进去了。 他胃口太大了,又喜欢吃独食,全帮上下没一个敢冒着得罪郑潘云的危险保他的,才短短三天,刘长风私吞保护费,拿流动资金放贷,带市场部小弟出去免费打群架,以及私下接外活儿的种种事情,全部变成了白纸黑字,呈在刘伯堂面前。 郑潘云神情莫名,喜怒难辨,笑的开怀:“真没想到,你手下还有这种人才,老三啊,我信你,才把统计部交到你手上,你捞油水,我看在眼里,但你跟了我那么多年,吃点好处我还不至于就发作,可刘长风……他是什么东西!他给咱们帮做什么贡献了!!?就因为是你亲戚?你这么能耐,不如我这个位置让贤给你?” 刘伯堂哪里敢认,郑潘云手边就放着手枪,一个不如意,大概就能崩了他脑袋。 他跪在地上,老大的年纪了,吓的嗓门儿都在发颤:“天地可鉴,老大,我对咱们帮的忠心耿耿想必您能看见。我在盘龙会做了那么多年,就只有长湖路一处六十平方的小房子,那么多年了,动用公权干的事情,也只有把那混小子提拔进帮派,我看他是中专毕业,也是个有主意的,也想着要替您分忧,哪儿能知道他私下是这么个人呢!” 顿了顿,他下了决心,要和刘长风断了关系了:“他爸死得早,也是我唯一的表哥,他妈四五十岁的人辛苦拉拔他长大,我也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才帮他一把,但在我心里,绝对是帮派最重要。老大您放心,这次的事情孰是孰非我分得清,他不义在先,您要杀要剐,我绝不说一句话!” 郑潘云立马就笑了,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哪里有那么严重呢,你唯一的侄子,犯点小错,我杀他干什么?只要东莞码头的事情不是他泄露的,我拿他的命就没用,”说罢,眼看刘伯堂额角出了密密麻麻的一排汗,郑潘云满意的眯起了眼睛,“不过,他吞下去多少,总要原原本本给吐出来才行,至于怎么处置……老三,这么点信任,想必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吧?” 东莞码头的货连夜被调换了交货地点,郑潘云拿了刘伯堂手上一半的权,在统计部空降了两个副部长,没有然后,这事情,不清不白的,就这样过去了。 谁也找不到谁的证据。 但,吞了他的钱,郑潘云绝对不能忍,这比割他的肉还让人难受! 刘长风贪了多少?和赵婷婷谈恋爱以来,为了摆阔,他可买了不少装面子的东西,手表衣服都是消耗品,一处房产一辆越野车……三十万打不住了,刘长风能有那么多存款才怪了,就是刘伯堂,也一时之间拿不出这一笔钱,更何况,他也从未打算着要替侄子揽下这次的事情。 于是在某天傍晚,赵家富丽的客厅里,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 第二十八章 “二十万!?” 一听到刘长风开口借钱,还是借那么多钱,方雨心立马就呆掉了。 在这个时代,二十万可以做的事情远远比日后要多,可以买一辆配置很好的桑塔纳,可以在市中心买一套江景套房,可以送孩子出国留学,可以…… 总之,这笔钱大到令许多普通人难以想象。 在人均工资二三百元的时代,二十万,足够人不吃不喝存多少年?赵家的水产生意虽然做的红火,但每年的盈利也没有二十万啊,一家人还要吃喝,购买首饰衣服,加上赵志安生意上的人情走动,赵家的存款单,远远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风光。 赵婷婷捂脸痛哭:“他是这样说的,没有这笔钱,他们帮派的老大会杀了他的!妈,你救救他啊!” 方雨心沉默着,头脑飞速转动。刘长风要这笔钱做什么?是真的遇到了困难还是有意诈骗?她并不赞同女儿和这个小混混交往,要是结婚之后女儿能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倒还罢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来借钱,方雨心的心里很不痛快。 从来只有女方问男方拿钱的,什么时候有过丈母娘家补贴女婿?这还不是准女婿呢,男未婚女未嫁,刘长风他算个屁! 见母亲不说话,赵婷婷没了主意,她虽然是家中独女,掌上千金,但手里能动用的钱太有限了,方雨心和赵志安虽然会给她零花,可毕竟赵家只是中产阶级,能给她多少呢?赵婷婷花钱也没个数儿,一件衣服一个戒指一两千七八百就出去了,平时出门有车开绝不打车,有的士绝不坐公交,这样个花钱法儿谁家也攒不下,她的卡里满打满算加零头四舍五入,也不够三千了,这钱能有什么用?! 刘长风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对她体贴细致关心入微,又出手大方,模样俊俏,赵婷婷就算再怎么自视甚高,谈了那么久的男女朋友,也难免滋生出一些难言的情絮。 更何况,他们……他们俩还……那个了…… 要不是认定了会和刘长风过一辈子,赵婷婷怎么可能会把自己毫无保留的交出去?她几乎已经认定了刘长风就会是她未来的丈夫,也开始像方雨心教她的那样学会如何做一个能抓住男人心的贤良淑德的女人。 可怎么突然间,就祸从天降? 方雨心虽然不想救人,但毕竟不能在女儿面前表现的太冷血,她一径沉默着不说话,表现的愤怒又悲伤,赵婷婷看她的模样也不敢轻易去打扰,独自在旁边垂泪。 直到赵志安回来。 赵志安一直很宝贝赵婷婷,可以说是爱屋及乌,他对方雨心付出了全部的爱,甚至不惜抛妻弃子放弃唯一的独子,一个人只要能做到这个份儿上,那和这个爱人相关的一切东西都会让他觉得赏心悦目,更何况赵婷婷也是他的亲生女儿,虽然脾气刁蛮一些,但长的美丽也带的出去,作为三口之家唯一一个孩子,他当然也愿意给予赵婷婷全部的父爱。 看到赵婷婷哭,他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刘长风那小子欺负你了?” 哪知道赵婷婷一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哭的更加大声。 方雨心给他使个眼色,平静的将事情说给他听,赵志安立刻皱起眉头。 “二十万?那小子开玩笑吧?” 赵婷婷哭着摇头:“爸,我们要救救他啊!没有这二十万,长风会死的!” 赵志安到底是个生意人,他想问题喜欢朝着阴暗的角落里去,才听到这件事情时有瞬间的心惊,但随后,他很快开始怀疑刘长风这件事情的真伪。 每日都在骗与被骗里徘徊的男人当然不会这样轻易的相信一个外人的一面之词,刘长风那小子他见过,不是个精明的人,但也绝对不笨,要说他对赵婷婷爱到刻骨铭心,那是绝对没有的,赵志安自知像自己这样的情圣世界上也不多,原本女儿到了年纪谈个恋爱就算论及婚嫁也不要紧,他不是那种不开明的家长。但现在女婿还没有正式登堂入室,怎么就开口要钱了? 赵志安有些犹豫,这钱他不想给,别说二十万,就算两万也够他犹豫的了,最近公司里并不宽裕,前段时间和渔业局的局长刚刚搭上线,正是需要大笔资金的时候,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他沉吟片刻,对赵婷婷说:“婷婷,你认定了要和他好吗?” 赵婷婷泪眼朦胧看他,哽咽着点头:“爸,以前我以为他没有那么重要,但刚刚接到电话知道他要出事情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离不开了。”果真是患难见真情,女人总是最心软的,饶是赵婷婷这样任性矫情的人也会义无反顾的投身去爱。 赵志安立刻就觉得棘手,赵婷婷虽说看上去不笨,但实际上却没有遗传他一星半点的精明,说好听点是个单纯的白雪公主,不好听点,那就是个被人骗了还倒帮着数钱的冤大头,要不是这样,赵志安也不至于给零花给的这样吝啬,可这丫头窝里横的很,事情稍不如意那就能闹的天翻地覆,她这会儿表明自己态度的时候,显然是没想过赵家的经济能力是否能承担这次的事情的,赵志安有点恼火又有点忧心,他想拒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赵婷婷却很敏感的发觉了父亲的不乐意,她立刻不敢置信的松开了捂脸的手,怔怔的盯着赵志安。 赵志安皱着眉头对上她的视线,语重心长:“婷婷,遇到事情不要那么冲动,不是爸爸不愿意帮你,可你也要知道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二十万是绝对拿不出来的。” 那瞬间赵婷婷的脑子转动飞快,她迅速列数过家中的汽车和房产,母亲上星期刚买的红宝石项链和珍珠耳坠,父亲不久前购下的大哥大和一个四十寸大彩电,赵志安在骗人!她出离愤怒了! “爸!我太失望了!”赵婷婷已经无力承受那么多毫无预兆的压力,面对最亲近也最宠溺他的父亲,她完全不能接受对方的拒绝,歇斯底里的嚎啕了起来,眼泪滚滚涌出,“你真的当我是你女儿吗!手机一万四彩电四万,您有钱买这些和给妈妈买那么贵的珠宝项链,却不愿意救一救我的男朋友!” 赵志安脸一板,心中有些不悦,这女儿真是养不熟,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男朋友强迫家里给钱不说,稍有不顺,居然讲出那么难听的话。 但是,珠宝? 赵志安回过头看着方雨心,眼中有着疑惑:“你买珠宝了?怎么没有和我说一声?” 方雨心神色有些发僵,这红宝石项链她看中了很久很久,但因为价格太贵一直没能下手买,为了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她每个月都刻意从家用中掏出一些填进自己的小金库,好不容易才在不久前存够了钱,这笔钱的存在赵志安是不知道的,方雨心能从公帐中拿出钱来,也全因为赵志安对她无条件的信任,但没想到居然被女儿无意间捅了出来,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赵志安对她全无原则的顺从估计会稍微收敛一些。 瞬息间她扬起淡淡的笑意,垂眼说:“我看你最近这么辛苦,心里很难受,也想为你做一些什么事情才好。你和渔业局的局长吃了那么多顿饭,事情还是谈不下来,我找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姐妹,让她们帮我引荐一下鲁局长的夫人,顺便准备一个好一些的见面礼,让她能从中想想办法,帮你一把。” 她心痛如绞,这红宝石项链花了她整整六万元!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戴上几次! 赵志安心中却熨帖不已,看着娇妻如水般温柔恬淡的面孔,他觉得自己的肺腑都要甜化了,生出满腔爱意,柔柔将人抱进怀里。 方雨心从缝隙中延出视线,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赵婷婷一眼。 赵婷婷浑然不觉,父母浓情蜜意的一幕在她看来无比刺眼,她的爱人还在生死不知,爸妈却丝毫没有人性,只顾着自己的钱! 她索性不哭了,起身恍惚的四下扫了两眼,忽然就扑到酒柜边拎起一支细长的红酒来,在桌边狠狠的磕了个四分五裂! 抱在一起的夫妇浑身一震,惊骇的看过去。 赵婷婷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她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鼻翼迅速的瓮动,情绪莫名的激动,鱼死网破般,将酒瓶锋利的碎口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的颈项。 “长风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爸,妈,你们看着办吧!” 夫妇俩方寸大乱,赵婷婷居然拿命来威胁父母!?就为了那个刘长风!? 方雨心满腔悔意,表情阴沉无比,早知道这样,她绝不会容许女儿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谈恋爱,原本还以为这只是段用来消遣的感情,这样一看,赵婷婷却像是被完全绑了进去! 紧咬牙关,她恨不能上前去狠狠的甩女儿一个耳光。不过就是个男人!也值得她这样要死要活的!凭她这种将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母亲,怎么就能生下这么个毫无志气的女儿!? 这样想着,她抬头飞快的扫一眼赵志安的表情,赵志安抿紧了唇,表情不悦,眼中却有着无限的担忧,他是真的在担心女儿会寻短见。 方雨心立刻明白,今天的事情不可能有第二个结局了。 她对赵婷婷更加失望之极,二十万!赵家几乎所有的积蓄,注定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第二十九章 赵志安打过去的二十万,加上刘长风自己那点子积蓄,还有刘伯堂替他凑上那一些,差不多也就还清了账面上刘长风贪污的那些债。 正想要换辆车子的郑潘云拿到这笔“意外之财”,纵然仍旧无法遗忘那封信给他的阴影,也多少为此而松快了一些,加上刘伯堂的求情,刘长风最后倒是没有被怎么罚,郑潘云甚至还带他一块儿吃了一顿饭,做足了平易近人的架势,撤掉他统计部主管的位置,调到了市场部去做了一个小组长。 “你在市场部的朋友挺多的嘛,那就去市场部吧,也正好调和一下市场部的气氛,好好做啊!” 一句话,说的刘长风额头汗出如浆。 隔天,他又跑去赵家道谢。 因为赵婷婷的事情,这几天赵家夫妻俩心情都不太痛快,赵志安又失望又担忧,他担忧这笔钱拿出去之后是否就开了一个不好的头,也担忧刘长风最后能不能把二十万还给他,另一边,又对赵婷婷失望无比,觉得不在身边带大的孩子,果然就是养不熟。 这种心情他倒是没有被方雨心察觉到,毕竟方雨心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赵婷婷一个不在,她就半倚在客厅的贵妃榻上喊心口痛,让赵志安心疼不已,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责怪的话,毕竟自己的妻子,他最明白不过了,方雨心这人就是脾气太好,太善良了,才会让亲生的孩子都拿捏住她的短处来威胁她。 刘长风来的时候,赵志安恼怒的没有见他,而他脾气好又善良的老婆则自请出面和刘长风谈话。目送丈夫出门,方雨心柔软的神情顷刻间消失不见,背对客厅的她阴沉了片刻,又挂起笑容转过身去。 刘长风坐在厅中,满脸感动,紧紧握住赵婷婷的手,两人浓情蜜意的对视,眼神化作了两汪水。 以前的刘长风和赵婷婷在一起或许还抱着某些目的,但经过这一次,他真的是全身心的投入进了这段爱情,二十万!还有谁能为他付出这么多!? 方雨心沉默着在两人对面坐下,嘴角挂着浅笑,眼神却毫无暖意,她盯着刘长风,心中恨不得一刀剁下他脑袋,她简直恨极了不争气的女儿,养她到那么大,事事精心顺从,宠爱备至,到头来,她居然能为了一个男人蒙蔽了双眼。看同小区的住户,只要同龄的女孩儿,稍微漂亮些的,找个男友或是已经结婚的,哪里有不补贴家里的?好些的搬回来彩电音响,就是那种朴素的,也每个月不间断的会给父母送钱补贴,唯独她家这个掌上明珠,外表气质样样是周围人里拔尖儿的,脑子却愚不可及。 还有这个刘长风,方雨心到现在也没法儿确定那二十万到底花到了哪儿,他说是赔偿了贪污帮派里的钱,但方雨心自问从未听说过贪污了公款还能不坐牢的,哪儿有那么好的老板,让你填上窟窿就好,连开除之类的惩罚都没有见到一个?! 这样百思其想,她看刘长风是越发不顺眼了。、 刘长风握着赵婷婷的手,宣誓般郑重的看着方雨心,一字一顿的认真道:“方阿姨,经历了这一次事情,我和小婷的感情已经升华了,我真的没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她,还有您和赵叔叔,会毫不犹豫的帮助我,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希望能够尽快和小婷结婚,我想要照顾她一辈子。” 赵婷婷满脸娇羞红晕,抿着嘴几乎遮不住笑意,俏生生的低头不敢看母亲。 结婚? 方雨心心中冷笑,刘长风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结了婚成了一家人,再把赵婷婷的心给捆的死死的,那二十万是不是就从借变成了给?他再也不用还了? 方雨心气不打一处来,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没脑子的女儿,面对刘长风,她强作客气:“小风,不是阿姨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但你不觉得,你现在还不到结婚的时候吗?” 刘长风一怔。 “男人,修身,立业,齐家,这才是必不可少的。小婷从小被我娇惯,她要用的东西全都是最金贵,最好的,结婚之后,你能保证维持她现在的生活水平吗?” 刘长风满脸的感激慢慢的收敛了起来,他撑着嘴角勉强笑着,掩不住的尴尬。 赵婷婷却不高兴了,拧着眉撒娇道:“妈!!我愿意嫁给他!” “妈不愿意!”方雨心瞪一眼赵婷婷,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蠢货!“妈还不是关心你?!我什么时候说了不让小风娶你回家,可结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你们的新房在哪里?婚礼怎么办?结婚的聘礼和珠宝哪里来?婚车呢?还有度蜜月!” 长叹一口气,方雨心浅笑着,掩住自己的轻蔑,故作真诚的盯着刘长风,“这些东西,你们总不能让我们来出吧?小风,这一次因为你的事情,你赵叔叔把全部的积蓄都拿出来,还变卖了我的几个珠宝,才凑够了那二十万块钱,这笔钱你现在拿不出,我们也不可能催促你还,日后来日方长,你是个有出息的,绝不可能赖账。但除去这二十万呢?刚刚我说的那些东西,哪一样不是必须品,如果这些东西都让赵家出了,小风,你扪心自问,结婚之后,你真的不会心存芥蒂吗?” 刘长风垂下脸,面皮抽动,心中渐生怒意。 方雨心撑着扶手,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字字敲中他本就高傲的自尊心! 是看不起自己吗?不就是有几个臭钱,谁看不起谁还另说呢! 他抬头气闷的笑着:“阿姨,您说的对,这事情是我鲁莽了。对您借我的那二十万,我真的非常感激,您放心,我绝对没有赖账的意思,您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可以给你打一个借条。” 赵婷婷瞠目盯着自己的母亲,似乎没搞清楚为什么忽然会说这件事情。 方雨心心下大定,忍不住有些得意,这嫩小子还能和她斗呢,没有谁会比方雨心更了解男人了,尤其是这种毛头小子,他们的自尊心强的不得了,有多少教训就是为这自尊心酿成的? 机不可失,她立刻从茶几下抽屉里翻出一本记事本,递过一支笔去,嘴里说:“这钱你还不还倒没要紧,我只是为了激励你,以后每一次看到这张借条,你就会更有动力去拼搏事业,小婷对你的一片真心,你不能忘记。” 她这样一说,莫名的,刘长风的怒气真的就下去了一点,想来想去,他居然觉得方雨心所的似乎也有道理,反正日后都是一家人,再不济,还能逼迫他还这笔钱吗?方阿姨这个人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刚才居然误会了她,真是…… 这一羞愧,刘长风的借据写的格外真诚,罢了,双手托着本子还给方雨心,满眼诚意:“阿姨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赵婷婷却看明白了,她站起来羞怒的一跺脚,愤愤的朝着方雨心发脾气:“妈!你怎么能这样啊?一家人干嘛要这样伤感情?你太让我失望了!” 呸,谁和他一家人了。方雨心心中唾弃,眉目却染上疲倦的表情,有些受伤的移开眼睛:“我不想解释了,小婷,你带着小风去休息吧,让妈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刘长风也不满的捏了捏赵婷婷,觉得她太任性了:“小婷,你不要这样对阿姨说话!”一扭头,刘长风满心抱负,想要在方雨心面前卖个乖,“阿姨,您相信我,我一定会给您看到我的诚意的,之前小婷托我帮她拿到健康路的那座房子,我太没用,也太优柔寡断了,居然连那么小的事情都能搞砸,这一回我还想再去一次,这一回,我一定能把事情办好,这座房子以后拆迁的话,绝对就不是这样便宜的价钱了。” 方雨心按着眉头,原本不想说什么,听了最后一句,脑子却忽然转动了起来。 “拆迁?什么拆迁?你哪来来的消息,准不准确?现在要买一座房子也不便宜呢。” 刘长风有心炫耀,得意道:“是规划局那里的消息,市委书记最近在商讨这个事情,可能性非常大,要不是这样,我绝对不会建议小婷出钱买那边的破房的。” 方雨心倏的睁开了眼睛,满眼笑意,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行了,你说这些都没用,阿姨用眼睛看着,你以后会对小婷多好。” 说罢,她又挥挥手道:“健康路的房子,别去了,小婷说那房子已经被文良买去,那孩子虽然刁蛮不讲理,但毕竟也是阿姨的另一个孩子,姐弟两个,不要闹的那么难看。” 赵婷婷一愣,立马委屈的跺脚:“妈!!!” 方雨心不理他。 正愁着如何讨好丈母娘的刘长风哪里会没有眼色,他立刻乖顺的点头,并拉着赵婷婷出去了。 他们俩走后,方雨心又躺了片刻,忽然起身进了卧室,翻翻找找,换了一套朴素外出服。 赵婷婷这孩子,现在和刘长风绑在一条船上,方雨心再怎么大意,也不会在吃过一次亏后再在同一个地方摔一次。 女儿她是绝对信不过了,财富这东西,到底是捏在自己的手里才最有价值也最安全。 既然这房子注定稳赚不赔,与其让赵婷婷买去日后不知道便宜了谁,倒不如,纳入自己囊中。 一身朴素的方雨心洋溢着难言的温柔和优雅,她没有开车,而是带着零钱打了一辆出租,报出那个前段时间才知道的门牌号。 至于路文良…… 她低头敛眉,面上浮起一抹笑。 自己的儿子,她还能对付不了吗? 第三十章 唐开瀚一早起来就忙的焦头烂额,这几天股市逐渐动荡起来,好几只黑马好像磕了药似地疯狂乱窜,华尔街那边一派欣欣向荣,仿佛这商业区难得的一次波澜壮阔的牛市就要到来,但隐约的,唐父觉察到了某些不安,这想法与唐开瀚不谋而合,总觉得这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背后,隐藏着的就是暴风雨前看不出破绽的宁静。 加上汉楼在华中区域内的势力回拢,带动了几个死而不僵的小帮派造反,这几天别的地区分公司或多或少碰上些小麻烦,虽然不足为虑,但还是挺让人恼火的。 唐瑞安在海川住了这些天,有时也跟着唐开瀚处理一些事情学学东西,这孩子注定了日后要接唐父的白班,香港的公司早晚有一天要靠他经营,唐开瀚负责的内陆地下势力逐渐洗白到台面上后,还要靠着兄弟俩互相扶持。 也正是因为此,唐父想来想去,萌生了让唐瑞安转到海川来读书的想法。 海川市第一中学的师资力量可谓是华南地区数得上号的雄厚了,自古以来,束海就是教育大省,在民国时期,多少新兴的校园培养出优秀的人才投身战争,海川市第一中学的前身,也未尝不如这些学校伟大,经历战火的洗礼,海川的人们更加懂得知识的可贵,也情愿在这方面投注更多的筹码,这种优良的教学条件比起唐瑞安现今就读的学校各有千秋,但因为唐开瀚在本市坐镇,在本市读书还能够兼顾增加兄弟感情,并且让唐瑞安能时刻跟着兄长了解黑暗力量,两相权衡,唐开瀚和父亲达成了共识。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令人烦恼的公事外,唐开瀚必须兼顾看管自己满脑子塞满了拍拖的弟弟。 周一从四川出差回来,第二天就要马不停蹄的赶到公司。 刚一进门,久等的助理已经在电梯口迎接他,看到他过后先是问好,随后一册一册的历数着自己抱在怀里的文件夹。 西建帮名下的一家老虎机场被警察端了,陈荣西手上的第一员大将亲自跑了一趟,花一万块压下了这件事情;陈荣西的女儿陈秋实表白被拒,找人打了对方一顿,巧的是被打的男孩家里也小有实力,政府方面目前似乎和西建帮达成了什么共识,另一方面…… 小助理郑重的皱着眉头:“很奇怪,前段时间郑潘云忽然……连续三天紧张的更换居住地点,后来他住在我们酒店高级套间,现在也没有退,一直都没有回家,前天,他把和路先生起过矛盾的那个刘长风给降职了,他自己的私人账户上多了三十万,其中有二十万,是刘长风女朋友的父亲那家水产公司走的公帐。另外,唐总您还记得吗,刘长风的那个女朋友,就是路先生的亲姐姐,父母离婚后,他们才分开的。” 妈呀,助理一口气说完这段话,心里哀嚎,这是什么混乱的关系啊!他背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搞明白过来! 唐开瀚脚步一顿:“刘长风?”他瞬间皱起眉头回首盯着助理,“路先生的房子过户了没?我记得我说过让你帮忙,你忘记了?” “没有没有!”助理连忙擦汗,“我出面去办的时候,房子已经过户到路先生的名下了。” 唐开瀚顿时沉默了,拧着脸迅速的走了几步,又忽然伸出一只手:“东西给我,你不要跟着了。” 小助理愣了一下,殷勤的把资料递到他手上,眼看人走了。 唐开瀚脚下生风,片刻回到办公室将门反锁,然后把自己丢到沙发里翻开那一堆资料,挑出有关路文良的,俯首细细看了起来。 “连续三天……七号开始,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猛然一惊,七号?他可不就是三号载路文良去临市投递的吗,算上邮局的快递,四天,恰好是信件送到的时间! 郑潘云的反常一定和那些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和路文良起争执的刘长风就遭受了狠狠的打击,这里面绝对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他恼火的一甩手将资料全部掷到了地上,愤愤的给了扶手一拳:“搞什么!” 他还想趁着刘长风找麻烦的机会在路文良面前多露几回脸,给他打下一个好印象,全是那群找死的小帮派,闹出一堆事情,害他错失良机! 快速的找回自己的理智,收敛怒容,盯着地上乱七八糟的文件夹,唐开瀚眼神又逐渐的莫测起来。 路文良……一个从小山村里出来的男孩子,身家无可挑剔的青白,学习优异,绝对没有和黑道交往的历史,那么他到底用了什么主意……把盘龙会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郑潘云,搞成这个样子……顺带还狠狠的给了刘长风一个教训?! 别人唐开瀚可能不清楚,但刘长风,汉楼的资料里清清楚楚的写明了他在盘龙会不寻常的地位,能将他打下深渊,用的绝不仅仅是那些众所周知的小把柄…… 这个路文良,实在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但唐开瀚的眼中,除了深思,却又奇异的升起一股难言的……骄傲起来。 …… …… 放学,路文良回家,一路和几个自行车骑得飞快的同学笑着挥别。 一路上他左眼皮跳个不停,总感觉有什么讨厌的事情马上要发生,这让他走的有些忐忑不安,东张西望,随时等待着从天而降的破花盆。 三分钟后,他无比痛恨自己的预感。 方雨心垂着眼站在单元楼边,她穿着一身素青色的仿旗袍,颜色有些古旧,但边角面料和衣领却用浅色的丝线均匀的绣出花色,盘扣圆整,面料水滑,裁剪也大方,显然价值不菲。脚上穿着一双听赵春秀念叨了许多次的丝绸面高跟鞋,白色的,衬得她裸露出的那截小腿纤细又白皙,手上拎着一个小小的手袋,手袋的两个提环用的是圆润晶莹,指甲盖大的白珍珠。 她薄施粉黛,只在后脑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腰背笔直,五官精致,浑身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富态和温婉,让人一看就止不住心生好感。这对男人来说几乎是致命的诱惑,曾经的路功也为此爱她疯狂,甚至不介意戴绿帽也要和赵志安决斗来赢回妻子的心,可惜的是,方雨心是个不满足的人。 路文良看到她的瞬间浑身就猛然僵硬,他心中涌出无限的酸楚,恨不能立刻就上去揪着母亲的衣领子质问自己存放在心中多年的问题,然而好在他不是个真正的小孩子,实际上,虽然非常不愿相信,却已经是早就明白了方雨心的抉择了,在……她和赵志安搬离周口镇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没有了解释的必要。 路文良很不想见她,毕竟时隔那么多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记忆中方雨心原本模糊的一切骤然清晰,路文良无法确信自己会不会口不择言,说出什么太伤人的话,但下一秒,方雨心抬起头来,看到他了。 方雨心有片刻的迟疑,她大概是也已经忘记了路文良长什么模样,虽然分离的时间对她来说并不长,但从小到大,她很少会仔细的打量儿子的长相,几年后成长的少年虽然还保有有事的轮廓,但整体的变化,确实不可谓不大。 抱着不太确定的心态,方雨心偏过头,柔软的盯着路文良:“……文良?” 路文良复杂的盯着她半响,在她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的时候,皱起眉头:“妈。” 方雨心的眼中迸射出惊喜,热泪盈眶的半屈膝,似乎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喜悦,带着哭腔喊:“文良!” 如果不是早有准备,路文良几乎要以为方雨心时时刻刻都在思念他呢。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刚刚那个打量陌生人的眼神,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路文良冷淡的躲过了她突如其来的拥抱,“你来干嘛?” 方雨心愣住了,扭头盯着路文良,她似乎想要在躲开她拥抱的儿子脸上找出一朵花儿。可路文良没有给她留下半分破绽,甚至连叙旧的时间都吝啬给予,直接掏出钥匙开单元门,眼看就要进去。 方雨心连忙上来拉扯,磕磕绊绊的喊着路文良的名字,这片刻功夫,周围聚拢了一小群人,都是附近的居民,来凑个热闹。 路文良四下扫了一眼,摒除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忽然又明白了方雨心打的是什么算盘。怪不得她明明那么有钱,却还要把自己打扮的这样朴素,还一脸贤妻良母的把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上,看这周围围观的大多数年龄在五六十岁的老居民,凭方雨心的厉害,估计三言两语就能调动众人的愤怒,一人一口唾沫就把路文良淹死了,她这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先礼后兵啊? 路文良索性停步了,方雨心这人有时候自信过头,她和路功两个人有个毛病,那就是把面子看的要比天大,这导致路文良和赵婷婷从小被熏陶的也很好面子,假如没有重活那么一档子事儿,路文良估计也会因为好面子而把自己耽搁在周口镇里,想来想去,以前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报警呢?不就是因为心中根深蒂固的“家丑不可外扬”? 但这一辈子,路文良早就看开了,现在的他还没有那个能力让自己摆脱一切负面的过去,在这个社会上做一个小人物,就决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有时候抛出去脸面能比从前过的更好,这辈子的第一次尝试,就让路文良尝到了无尽的甜头,这甜头,后劲儿十足,也不知道能过多少年才完全化干净。当年来采访他的记者队全程没有采取多少隐私保护,路文良的家庭人口父母姓名那是全部被披露出来了,周口镇现在都传的沸沸扬扬,作为海川本市人,老爷子老太太们会没有看过前几年市电视台的重点追击栏目? 方雨心为免太自信了一点吧?还是,她当真以为离开了这么多年之后,自己还会是那个任她摆布的孝子? 看儿子停了下来,方雨心心头一松,眼泪却顷刻掉了下来,她一身素服,虽然年纪不小,但也是风韵犹存的美人,一哭起来梨花带雨的,就连路文良也有点受不住,周围人交头接耳的就讨论起来了,猜测着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儿。 方雨心却不和路文良说话,她照着自己一早想好的剧本,扭头面向了人群,虽哽咽,却字字清晰:“大哥大姐,你们帮我劝劝儿子吧,我知道他心里怨我呢,这么多年离开他,我心里疼的每晚都睡不着觉,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就盼着能见见他,我什么都不求,就求着能见见他啊!!!” 你这不是见着了么?怎么还不走啊? 路文良腹诽着,强撑自己没落下泪来,虽然心中一早有了准备,但被思念了十多年的母亲这样当面算计坏他名声,路文良的心里仍旧难免百味杂陈。 方雨心一通话说的没头没尾含糊其辞,却令人从中衍生出无限偏颇猜测,无非是一个中年女人婚姻不幸被丈夫赶出家门,到如今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却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 “你这小子可太没良心了啊!这可是你妈呢!你咋能不见她呢?没有她哪有你啊!?” 一个大概是外地来的六十来岁花白胡子老头气的直哆嗦,他们这年纪的人,都盼着能儿孙满堂享清福,平时谈天时说起谁家的子孙不孝,那可是众口一词的谴责的,难免就会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凄凉,方雨心的哭诉就像划开的火柴点在他这个炮仗上。 路文良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不熟,但也能发现周围几个熟悉的老人家在方雨心表明身份后对方雨心投去的有些鄙夷的视线。 路文良心里笑了。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摆了多久摊,那就将自己毫无作伪的身世传唱了多久,不光是为了引起老人们的同情为他生活多开方便,更重要的,就是他一早防备着家人的这一招呢,以前他想过多少可能会来找麻烦的人,赵婷婷,赵春秀,或是赵家的亲戚…… 但,偏偏来的,却是他从来不愿意放在这个位置上的母亲。 老人家的愤怒引起了周围一阵悉簌的讨论声,大家交头接耳,隐约朝着自己和路文良这头送来鄙夷的视线,方雨心用手帕遮住眼,也掩饰住眼睛浓的化不开的笑意,跟她耍心眼?路文良吃过的饭,还没她吃过的盐多呢。 路文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也成功令刚刚说话的那个老人更生气了,他一张嘴似乎想要骂更难听的话,没料到上衣后摆忽然被人扯了一下,止住他即将出口的话,老人无奈回过头,却发现是说去买晚饭的弟弟,他弟弟皱着眉头一手特抱歉的和周围看他的老朋友的摆了摆算作道歉,对着他哥,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你知道个屁啊张嘴就来,给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别丢人了快和我回去!一会儿给人小孩道歉去!” 老人家山羊胡一翘,眼瞪得溜圆:“你他妈……” 他弟赶忙给了他一下,一把扯住他耳朵往下拉,凑他耳朵边悄悄说了一阵话。 那老头的脸先是一通红,随后刷白了,又绿又青的泛着被玩弄的气愤,等他弟说完,立刻迫不及待的跺脚骂了一声:“这败家娘们!有这种妈,还不如拖苹果地里埋了施肥来,看着人模狗样的,心肠那么黑!他妈的,耍老子玩呢!” 他家的老弟弟翻了个白眼儿,瞪了人群中似乎没搞清状况满脸无辜的方雨心,一撇嘴,朝着地上唾了一口—— “呸!” 立刻的,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呸!”“呸!”“呸!”…… 第三十一章 方雨心愕然了,她就算没有注意看,也至少能发现出,这唾沫都是朝着她来的。 她做什么了?这群人就朝着她吐唾沫? 那瞬间方雨心温柔的面孔疯狂的抽动起来,温柔的假面摇摇欲坠,满眼愕然。 确定了方雨心的身份之后,几乎没有人再对这场闹剧多感兴趣了,方才当了出头鸟的那老头被弟弟拉走之前还不忘脸红脖子粗的瞪方雨心一眼,剩下的不爱看热闹的老人家一哄而散,有四五个和路文良关系不错的老太太围拢过来泾渭分明的分开了正在对峙的母子俩,将路文良护了个严严实实。 她们看向方雨心的眼中满是敌意:“你来干什么!你又要来害人了!呸!狐狸精!” 方雨心面红耳赤,她的小清新实际上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不太会骂脏话,让她列举亦舒三毛的名言高谈阔论或许不困难,可像是狐狸精啊,不要脸啊之类的话,自恃品德高洁的方雨心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这使得她在一开始就落了下风,被老太太们不歇的骂了半个钟头,路文良冷眼旁观许久,直到方雨心眼中的狰狞逐渐被无措取代,才轻轻开口:“阿姨。谢谢你们帮我,我妈来找我,按理说我不应该不见,但你们也知道,前几天我姐的男朋友找上门砸了我的摊子,我现在看到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人家立刻就心疼了,刘长风来的大张旗鼓砸的惊天动地,那狰狞的模样让人在得知了他与路文良的关系之后几乎无法置信,怎么?那个当姐姐的没把弟弟弄死,这个当妈的还不乐意了?亲自来一趟?看着是个人模狗样的,谁知道心肠竟然那么黑!当初来的那么一大批年轻小伙子,自己这群老骨头不敢用鸡蛋碰石头,今天来找麻烦的只是个女人,她们有那个必要躲么!? 老太太们紧握着手上的扫把棍,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方雨心也吓的脸发白。 路文良心里很不好受,他何尝想要把事情闹的这个地步?现在只算是给方雨心一个下马威,让她不敢用自己来之前构思好的对策来对付他,可这样拖着毕竟也不是办法,在不知情的许多人眼里,就像是刚刚那个出头的老人家那样,估计都会隐约觉得路文良做的亦有不对。 经过了那么长时间费尽心血的布置,路文良怎么会容许自己从道德的制高点坠落呢?他不单要和所有麻烦脱离关系,还要脱离的光明正大,脱离的让人无从指摘,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是错的那个人! 看着事态已经发展的差不多,路文良伸手拦住几个义愤填膺的老太太,脸色的表情很哀伤:“阿姨,你们别说了,她毕竟是我妈妈,她来见我,我本来也不该对她这么冷淡,刚刚是被她吓住了,我现在好多了,让我和她单独谈谈吧。” 方雨心阴鹜的眼神倏地扫了过来。 老太太见路文良这么想不开,都急了,纷纷出口相劝:“你这娃脑袋里装了啥?你妈来找你能有好事情吗?我们都在的时候还能帮你撑撑腰,要是单独在一块,她欺负你咋办?” 路文良笑了,露出一排稚气白净的牙,眼睛弯的老人家心都化开:“阿姨您多心啦,她毕竟是我妈呀,怎么会害我呢?” 几个老太太又犹豫了起来。 是啊,来凑这把热闹本来就不应该,天底下没有外人拦着当妈的不让见小孩的道理,就算再怎么坏呢,也是别人的家事啊。 可方雨心看起来真的就不是个善茬,刚刚像只野兔似地被众人围攻谩骂的时候,也不见她脸上有什么落人把柄的表情来,可这女人干的确实又不是人事儿。生活经历多舛丰富的老人家不会再清楚了,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永远都不是那种把心思放在台面儿上的坏蛋,而是城府深到让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稍有不慎,就在背后温柔的捅你一刀的那种老实人。 方雨心真的有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驯吗?绝不可能!能够放任自己的女儿让男朋友来和亲生孩子不死不休。自己分明经济条件非常不错,却让孩子住在这老旧又肮脏的破楼房求学,这女人的心,不要太狠啊! 一时间众人又担心路文良会吃亏,又忍不住心下酸楚,她们这些人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路文良这一等懂事的孩子。谁家的儿女不是辛苦拉拔长大的呢?住在这一片儿的人,就算是不穷困,也富裕不到哪儿去,可饶是穷人家的孩子,又有几个能像路文良这样早当家的?如果不是路文良亲口承认,几乎没几个人敢把他和前几年那个电视上播的受虐儿摆在一起。这样的家庭长大,没有长歪,没有愤世嫉俗,太不容易了。 可另一方面,路文良对于母亲的依赖和宽容也让这群老人家止不住的熨帖,这孩子独立、礼貌又纯孝,被爹妈这样抛弃了,难得还有这样善良的本性…… 大家伙摇着头,两两对望片刻,纷纷叹气,让开了一步。 路文良笑着和众人道别,眼看大家推出几步开外,旋过身子把门打开的同时,他冷冷的朝着方雨心道:“愣在那里干嘛,你不是要见我吗?” 看到路文良的态度时以为事情出现转机的方雨心不由怔住了,好几秒之后才抽动着嘴角跟上。 楼下的一群老太太担忧的在十步开外看着,径自窃窃私语—— “你说她妈来干嘛啊?” “能有什么好事?他姐夫上回来的时候……啧啧,你看闹的……” “那不行啊?小良加一块没别人一半儿重,他妈要是撒泼的话,这孩子不是被吃定了?” “不能吧,看起来挺有文化的……” “咋不能啊?你没看她刚才得意的样子……不成,咱们在这儿看着一点用没有,得想个法子。” “啥法子?他亲妈来了你能这么办?难不成叫记者……唉?我记得这孩子之前在市电视台播过啊?” “哎呀,电话电话!社会部是吧?电话多少来着……” …… …… 另一边,三楼,路文良刚一打开房间,阴暗狭小的空间就让方雨心不由的退了几步。 周围没什么人,她也就没有强撑着笑,脸色不太好看:“你平时不做卫生的吗?” 路文良撇她一眼:“要不我们就在这儿说?” 方雨心左右看看,这里又不隔音又不遮蔽,她的事儿哪能在这儿说啊?赶忙摇摇头:“我就是说说,你别闹脾气啊。” 没理她,路文良进门换鞋,将书包丢进房间,锁好门然后把长廊那儿的灯打开,拉出两条椅子又泡了两杯热茶:“坐吧。” 盯着椅子上的油渍看了足足一分钟,方雨心才艰难的在上头覆了张面巾纸,虚虚的坐下来,只觉得自己的大腿上黏糊糊的不知道碰上了什么东西,让人几欲作呕,她一时撑不住表情深深的皱起眉头,止不住的扭来扭曲,屁股下跟扎了钉子似地。 瞧她作的样子路文良心里就来气,不干净您也别直接表示出来啊,礼貌懂么? 他也得有时间来搞卫生啊,前段时间给刘长风闹的鸡犬不宁,路文良连上学路上都要搞反侦察,书包都够重了还得往里头放砖块,手里时刻要准备着给人套麻袋,他容易吗?还有时间搞卫生?男人不都是这样凑合的么!? 他不讲话只喝茶,方雨心另一边却盯着他泡茶的玻璃杯看了半天,这玻璃杯没事儿吧?怎么全是气泡啊?水一泡不会炸开来吧?这屋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有洁癖的方雨心第一个坐不住了,她不是个愿意将就的人,脏污的环境让她原本想想要慢慢周旋的想法瞬间去了大半,干笑两声捏紧包包,方雨心生硬的开口:“文……文良,这么多年没见,你过得还好吧?” 路文良在她旁边坐下,从抽屉里掏出一罐蜂蜜往茶杯里倒,发现方雨心看着自己,他轻笑一声,伸出舌头,在蜂蜜罐子的边沿长~长~的~,舔了一圈。 方雨心震惊的扭回头,肚子里疯狂的开始翻滚搅动,她为什么会有一个那么粗鄙的儿子!简直和路功一模一样! 路文良则在心里嗤笑,方雨心这人果然是锐气太盛,刚刚只不过给了她一个下马威,现在的沟通就开始变得束手束脚,明知故问什么的可不就是在旁敲侧击?她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那当初为了逃避责任亟不可待的离开周口镇的那个人又是谁? 端着蜜罐怔怔的盯着方雨心看了半响,路文良也说不出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难过还是凄凉?好像都没有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不对自己的父母怀抱任何的期望,也正是因为如此,时至今日,他受到的伤害才会越来越少,旧日的创痕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痊愈。 低下头,叹了口气,他终究不愿意和这个给予了自己不错童年的母亲闹的太难看:“我挺好的,……结婚之后,妈你还好吧?” 方雨心咽了口唾沫,尴尬的笑了笑:“恩……挺好。” 两人便又不说话了。片刻后才听到方雨心开口:“前几天你姐找你了哈?恩,她年纪也还小,又是女孩子,你多让着她,她也没什么恶意。” 路文良面无表情,没什么恶意? 就见方雨心捏着手提包的手越来紧。 方雨心也很无奈,她一开始在家里想的策略竟然一个都用不上?对着自己的儿子,她生平第一次有了无从下手的感觉,软硬兼施似乎都无法调动他的情绪,刚刚自己的亲近也没有让他露出一丁点动容的表情,但刚刚在楼下的时候,他确实又表达了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信任的…… 才分开没几年吧?为什么他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不光是外表,方雨心几乎无法读出路文良的任何情绪,虽然看到对方在笑,但她心里清楚,路文良对她绝对没有抱有善意。难道这孩子还在怨恨她? 在脑海中排练了几个小时的母子抱头痛哭场景全没用上,她深深皱起眉头,更加确认了路文良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失去耐心的方雨心一手撑着下巴,满眼疲惫:“我知道你怨我。” 路文良喝了一口茶水,垂眼沉默。他确实怨过方雨心没错。 “但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啊,妈又哪里有你们想的那么容易了?你以为妈在外面过的是什么好日子么?你姐又不争气,成绩也不好,没有你半点的懂事,她要是能和你一样聪明,就不可能看上那个叫刘长风的小混混!他前几天来找你麻烦的事情,我后来也知道了,把我气的啊……”叹口气,方雨心瞥一眼路文良的表情……没变化? 后面的话,她竟然一时无法继续下去。 路文良心如止水,有什么波澜?从小到大,这还是方雨心第一次毫不吝啬的夸奖过他呢,赵婷婷年纪比他大一岁,入学却比他晚一年,两人一直同班上学,赵婷婷却愣是到了十岁还不会自己系鞋带,期末考试的时候,路文良总分比赵婷婷多将近一百,方雨心也从未为此夸奖过路文良一句。路文良拿回来的三好学生奖状,没有一张上过路家大堂的墙,反倒是赵婷婷的几个美术绘画音乐奖,每张都粘在门市里最显眼的地方。 她现在这种态度来的太突兀,居然没有让路文良升起一丁点高兴的意思,也对,假如父母对孩子的好掺杂进那么多不可言说的目的,那么这种好,还具备一开始人人渴望的甜蜜么? 路文良张口:“妈,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对方雨心这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来说,直来直往的谈话反倒更加能够克制她的蛊惑。方雨心捻着手指,死死的盯着路文良,片刻之后,忽然站了起来:“没,我就是来看看你,看你过的好,我心里就放心了。妈今天还有点事,等到有空了,就把你接来家里吃饭。你赵叔叔也念叨你很久呢。” 本能的直觉告诉方雨心,今天她绝对不可能这样轻易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如果说出来,今天这孩子估计会和她撕破脸。 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强迫路文良的本钱,今天在楼下的那群老人很清晰的给了她这个认知,她还要在海川混的,把名声搞臭得不偿失。 想要达到目的,她有的是时间。 她突如其来的退让让路文良也有点惊讶,他迅速的站了起来,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眼看方雨心转身离开。 这时候,大门传来了有序的三声叩击。 一个略微低沉的女音隔着门传了进来:“你好,请问是路文良的家吗?” 方雨心停下脚步,狐疑的回头看了眼路文良,她大概以为路文良那么早就谈恋爱了,但想想看,这个声音也不像是年轻女孩的嗓音。 路文良立刻回过神越过她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白衣黑裙无一丝乱发的前额显得她异常干练,一手还维持着叩门的姿势,和路文良对视了三秒钟,她骤然惊喜的叫了起来:“小良!你还记得阿姨吗!?” 路文良立刻笑了起来:“朱阿姨,好久没见了,你越变越漂亮了。” 朱淮,海川市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记者,当年路文良到海川求助时,她恰巧就是跟踪拍摄队伍里的一位实习播报。 越过路文良的肩膀,朱淮看到站在屋里一身素雅格格不入的方雨心。 她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对方雨心点了下头:“你好,你是方女士吧?我是海川市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记者朱淮,您……就是小良的母亲?接到附近居民的电话,我们也很关注小良的健康成长呢。可以透露一下您此行的目的吗?” 方雨心脸色煞白,后退一步,对上朱淮不怀好意的笑容几乎面无人色。 眼看她落荒而逃,背影虽然强撑仪态,但已经丝毫没有她来时那种油然而生的高傲了。 朱淮回首盯着她的目光带着些鄙夷。不论在什么时代,为父不慈为母不贤为子不孝,都是会让人唾弃的,方雨心看起来经济条件那么好,却偏偏舍不得花出一分半毫在自己亲生的孩子身上,她生下了路文良,却不愿意承担作为母亲的责任,这是多么让人轻鄙的行为。 路文良知道火候,等到方雨心走远了,就亲昵的拉了朱淮一眼:“朱阿姨,我妈她……你别怪她,她自己也有难处。倒是您,您怎么会来看我?” 朱淮对他前半句话叹了口气,过后又掐了路文良一把:“好小子,考上市一中了?有出息的啊,居然不来找我!” 路文良腼腆的提了提唇角:“我怕给你们惹麻烦,都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我自己也能做好了。” 朱淮眼中有着疼惜,她如今孩子也已经有十四五岁,当年路文良的出现给了她事业一个难得的攀上巅峰的台阶,将路文良那个报道做完后不久,市电视台就将她转正为正式记者,之后更是频频提拔,她如今在台里也算是个资深老人了。然而不论多么忙碌的工作,她永远也不会占用掉自己和孩子相处的时间,路文良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让她无比的明白家人的关爱对于孩子们是多么重要。现在她的孩子长大了,也十分乖巧懂事,人见人夸,但这么多年来,路文良一身疮疤腼腆微笑着原谅了自己父亲的模样,却始终无法拔除出她的脑海。 也正是因为年轻时路文良给她的震撼,使得朱淮对社会的不公允异常敏感,所以面对每一个话题,她都尽自己所能兢兢业业也做到最好,如果不是这样,她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年之内就这样迅速的成为市电视台的几个台柱记者之一。 时隔多年后,又见到这个少年,朱淮很欣慰的发现对方长大了。不光是外表,从一言一行中,都能看出来路文良不同于寻常同龄人的成熟,虽然这对很多孩子来说是特别残忍的一件事,但路文良的家世非同寻常,更加迅速的成长才是最适合他的。 家里很乱,路文良就没有请人进屋,他找了巷子里一家老茶楼来招待朱淮,点一壶茶,几个小茶点,听着周围人谈笑的声音,时而有几个路过的老人和路文良打招呼。 朱淮笑着问:“你知道李烨的消息吗?” 路文良说:“李老师?很久没有和她联系了,当初托她的福我才能逃离那个家呢,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可以的话,我还是挺想去拜访的。” 朱淮说:“你肯定猜不到,因为当初教育局给她办法了一级优秀教师奖状,这些年她的工作也挺顺利的,现在她已经不在小学了,在海川海军附属高中当老师,桃李满天下了。” 怔愣片刻,路文良垂下头,有些感慨的摸着茶杯的杯壁:“是啊,变化真大,几年不见,大家都很好,我就放心了。” 朱淮深深的凝视着他,眼中有着难言的担忧:“我知道你有困难,不过也是才知道的。如果不是刚刚你的邻居们给电视台打电话,你是不是就一直打算自己把麻烦承担下来?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你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了,不是我在藐视你,但在这个社会上,独行侠是行不通的。” 路文良无言以对。 要说什么呢?他确实是有点不知好歹,但永存在记忆和血脉中的习惯是无法改变的,他不喜欢亏欠,在不得已的时候求助于人他尚且能心安理得,但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不用为了生计发愁,还要依靠着别人替他处理问题的话,实在是太软弱了一点。更何况…… 叹口气,路文良五味杂陈的说:“我……真的不太想把事情闹大,毕竟是我妈,她对我再怎么不好,我也没法说服自己去害她,她……也挺不容易的,活在那个圈子里,身边都是有钱人,我损了她的脸面,比要了她的命还要严重呢。” “她就是吃定了你这点!”朱淮气的一拍桌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还有……”抬头看了朱淮一眼,路文良紧锁眉头,“还有就是,我姐姐,额,就是和我妈一起走的那个姐姐,她现在的男朋友,是海川这边一个叫做盘龙会的黑帮的人,听说势力很大,派出所警察局都不敢管,我觉得求助你们也不过给你们增添烦恼罢了。” “盘龙会!”朱淮大吃一惊,“你说真的!” 如果涉及到盘龙会,这事情就真的不是那么好办了,毕竟现在海川还正在发展起步的初期阶段,本地的资深帮派所积累了那么多年的威望也不是白来的,其中最为红火的帮派又以盘龙会和西建帮隐隐为首,这两个帮派双足鼎立,两相抗衡,手下帮众数量不容小觑。只要重点治理了哪一个,另外一个都难免会打破如今最为微妙的平衡,届时海川被西建帮独占,成为西建帮的一言堂,还不如现如今的互相制衡好。 “怎么回事,你具体说说吧。” 路文良眼中闪过一丝不容察觉的笑意,喝了口茶,沉声叙述起来。 …… …… 海川大酒店,位于海川市市中心繁华路段最显眼的位置,酒店占地近四十英亩,高三十五层,外观恢弘大气,是海川市标志性建筑物之一。 当然,几乎没有人会想到,每天进出这间酒店的客人里,充斥着大量的华中第一大黑帮的成员,在这小小的海川市内,每天都在发生一些渺小到令人难以瞩目的小事件,然而随着这些事件的慢慢增加,水滴石穿,温水煮青蛙,所能造成的影响,是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 忙完唐瑞安入学的事情,唐开瀚开始全身心投入自己一早的策划。想要汉楼取代海川的这两大老牌黑帮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唐开瀚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工夫,但是由于海川市非同一般地理环境,这里掌握着束海的命脉,束海又决定着东南的经济权柄,对即将洗白转正的汉楼来说,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去处。 往盘龙会安插人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容易,这个吃老本的老帮派在海川还有些威望,却处处都是破绽,反倒是另一处的西建帮,不显山不露水,却铜墙铁壁无从入手。 这几天,唐开瀚就正为了插手西建帮的几个人手而头痛。 助理一推门,满脸的不可思议:“唐总,上回您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唐开瀚抬起头,却见他将手上一封薄薄的信双手递过来,嘴里说:“我们查了盘龙会名下的房产,除去郑潘云手下的几套别墅和郑潘云老婆在大理的一个度假屋,没有别的不明房产,我们之前定点蹲守在郑潘云福建望江别墅附近的兄弟最近截下来一封信,据说郑潘云的另两处房产也在之前收到了同样的信,福建那边偷偷的复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没有打草惊蛇,复印件给我们传真过来了,您一定想不到是怎么回事。” 唐开瀚搁下笔皱着眉头打开,什么神神叨叨的? 看了没两行,他瞬间神情微妙起来。 “东莞码头?二十五公斤?还有郑潘云的……”身高、体重、三围、家庭住址、婚配情况、包养的盗版碟女歌星…… 他抬起头:“这哪儿来的?怎么那么清楚?” 助理摇摇头,脸上也有困惑:“我派人查过,这封信是从百兴市邮政局寄出来的,用的是83年的公鸡邮票,这种邮票在很多文具店都能买到,打印纸的型号是#6554,原木浆的,也是普通的可以在市场批发的,油墨也一样,很多的打印店里都有,很难查出来源,因为没有笔迹同样无法辨别投递人性别或者更多的情况,现在正有人在百兴市翻找道路监控,另外说一句,我们的人在百兴市碰到过盘龙会统计部的人,似乎,他们也和我们有一样的目的。” 他话音刚落,就发现坐在对面的老板神色变得有些莫测。 “……唐总?” 唐开瀚盯着他,忽然说:“确定没有查出蛛丝马迹?” 助理汗颜的擦了把额头,有些羞愧:“……是,但我们在尽快查监控,最后一定会有进展的!” “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唐开瀚摇摇头,一手撑着下巴捂住嘴,双眼兴味十足的对焦到桌面上,“另外,碰到盘龙会的人,就尽量把这件事情的视线转移到西建帮的头上,如果一定要拉一个人选出来,那就……” 在另一边的名单上扫视了片刻,他随手一指:“就他吧。” 助理点点头,没有多问,拿著名单就转身出去了,在他关上门的瞬间,唐开瀚骤然握拳砸了下自己的办公桌,一扭椅子面对着窗户,叹口气松垮垮的半躺起来。 怔怔的盯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凝视了许久许久。 唐开瀚捂住嘴,收回视线,狐疑的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第三十二章 赵志安回到家,长吁短叹的仰躺在沙发上,手中的公文包随手朝着茶几上一抛,将茶几上原本摆放漂亮的果盘纷纷撞到了地上。 叮铃哐啷的破裂声让他更烦躁了,胡乱的耙耙头发,他朝着屋里大声喊:“雨心!雨心你在不在家!?” 方雨心一手托着下巴敷着面膜从房间里跑出来,眼睛往地上一瞄,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又喝酒了啊!?” 赵志安满脸通红,打着酒嗝,含糊不清的伸着手:“雨心……雨心……” 刚说完,一反身“呕”的一声,在地毯上吐了一滩。 方雨心瞪大了眼睛急促的叫了一声,一把将面膜纸扯了下来朝垃圾桶一摔,三两步跑过来气的几下打在赵志安背上:“你有病啊!你有病啊!家里的地不是你拖,卫生不是你做,你就这样糟蹋!干嘛干嘛!!” 赵志安一把扯过她要抱,还撅着嘴作势要亲,那股酒臭味让方雨心险些晕过去,她拼命的挣扎,一个脚滑,“啪嗒”坐在刚刚地摊上新鲜出炉的那堆东西上。 方雨心立刻就崩溃了,她有洁癖啊!!在家里只穿了一身薄薄的丝绸睡衣,现在从后臀到大腿乃至膝盖窝一大片,全部接触到温温热热湿哒哒的秽物,天哪!!! 她一扭头,也吐出来了。 赵志安还在胡闹,他最近的应酬变得特别频繁,家里不多的储蓄都用掉了,作为一家之主,他非常有压力,不得不去继续重操旧业和之前的大小客户周旋,中国人的谈判桌上少不了水酒,推杯换盏间被灌趴下不止一次,像今天这样的撒酒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看的方雨心一天比一天窝火。 原来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可当初赵家有保姆啊!两个保姆一个做三餐一个搞卫生,家务事就没有什么需要她插手的。可就因为赵婷婷折腾出来的那些事儿,家里现在连保姆的工资都开不起,只能尽快辞退,还要给两个保姆包营养费,家里的事情赵志安有空时还能做几样,可像现在这样喝醉了酒撒泼的,还有有谁来干?她方雨心嫁到这个家里,不是来做家庭妇女的! 方雨心扭曲着脸僵直着爬了起来,赵志安还在一边嘟嘟囔囔,她却后悔死了自己为什么要过来,红着眼睛冲去洗手间的路上她一脚踹向赵婷婷的房门:“丫头!快出来照顾一下你爸!” 她说罢飞快的冲进洗手间洗澡,过了一会儿,赵婷婷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打开门张望,一眼就发现了在沙发上呓语的赵志安。 “爸!”她吓一跳,尖叫着跑过去扶住赵志安险些滑下沙发的身体,“你这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了地毯上那一大摊子东西,除了赵志安之外,还有方雨心后面生产的。赵婷婷绿着脸,但无奈,只好去自己的房间把拖把拿出来,戴着手套和口罩满脸狰狞的收拾。 好不容易把地上的一滩东西搞干净,后面一阵响,方雨心擦着头发捏着鼻子就出来了,一声雪白的V领睡袍走的风姿摇曳,进房间之前,顿了一下,又探出头来和赵婷婷说:“你爸刚把我衣服搞脏了,在洗衣篓里,你一会儿顺便洗一下吧,还有,一会儿给你爸换一下衣服,让他睡书房去,别来闹我睡觉!真是的……我面膜做到一半……”一边抱怨一边关上门,还不忘把门锁上。 黑暗的客厅里,只有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微微光芒,除了赵志安的醉话和衣料摩擦的声音,这个世界寂静的像是已经死去。 赵婷婷手拿抹布,带着口罩,蹲在地上怔怔的发着愣,觉得自己就是这天下无敌的一大傻瓜。 她的压力前所未有的大,父亲这些日子的忙碌她全部看在眼里。她并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家里的条件原本不错,发生变故也是在为她拿出二十万之后才有,这和他执意要帮助刘长风这事儿有抹不开的关系,赵志安时常将这些抱怨挂在嘴边,方雨心也总是有事没事都要说上两句,赵婷婷听的耳朵都要起老茧了! 她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分的那么清?一家三口就她一个孩子,那点钱什么时候拿出来不一样?日后还不都一样是她的吗?她不过就是预支了这笔钱而已,为什么非要搞得好像她亏欠了多么可怕的东西似地? 她咬咬牙,眼中闪过委屈的泪光,呜咽着将手上的抹布一把丢到地上。 窗外,明月皎洁。 …… …… 健康路的房子加建已经完成了,路文良到了工期就去验收,工程质量特别不错,不光外墙砌的牢固结实,这群工友甚至还多出手来将内墙也草草粉刷了一下,粉刷的钱可是没算在工钱里的。 路文良笑着点头说:“挺好,辛苦工头您了啊。” 老汉子脸上已经有着深深的沟渠,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了,如果不是真的有困难,断不会在这个年纪还出来做苦力,他看起来实诚的很,被夸奖之后黝黑的脸上透出褐红:“这咋说呢,工地上的腻子,不费事儿,顺手顺手……” 路文良颇为满意,这群工队里大概有专业的泥瓦匠,墙面砌的油光水滑一丝不乱,这哪儿是顺手啊:“工头有电话么?给我留一个吧,活儿做的挺好,下回有时候还得麻烦您。” 老汉子惊讶的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啥电话……么电话,我姓王,王大高,老板恁要找,就去附近工地上问陕北王大高,咱就住在海川呢,好找,都认得。” “哎!”路文良忙点头,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塞他手里:“叔几个去买瓶酒喝吧。”说罢,看到王大高的视线不断在屋里那些堆在一起的破家具上流连,立刻挑起眉头通情达理的说:“这些东西都是之前卖房子的留下的,我拿了也没有,叔要是用得上,搬走就好了,就是要你们自己出三轮车。” 老汉子吓了一跳,赶忙摆手:“这咋成这咋成呢!这都是好东西,咋能白送给我呢!” 见路文良浑不在意,他犹豫片刻后,又将路文良方才塞给他的一百块钱取了出来硬放在路文良怀里,嘿嘿笑:“那这钱我可不能拿,这家具都是好东西呢,可比这一百块值钱。” 趁着屋外三轮车搬东西的空闲,路文良在屋里随便转了几圈。 说实话,那些家具确实是不值钱的,连木料都不是什么好木料,被虫蛀的不好看,也只剩下实用这一优点了。过段时间这房子拆迁,这些家具反倒估计还会让路文良头痛一阵,现在被拿去了正好,还能卖个人情。 除去这之外,房子实际上也没那么差,破是破了点,但地方是真的大,后院外墙看出去荒芜一大片,就跟自己家的地方似的,加上后来加建的这些,路文良这房子在周围可是独一处的大,许多人看他还在加建,都看热闹指指点点,估计以为这家主人是个神经病,还不定猴年马月才能拆呢,有那加建的钱,平常人早去外头租个稍微好些的房子住着了。 老汉搬完家具,说什么都要请路文良吃顿饭,当然,也不是什么好饭,快餐店里的三荤一素,工友们得了好处,还拼命的朝着路文良那里夹扣肉,自己扒拉着几根芹菜吃的眉开眼笑。 忙完了这些事,时间差不多就到了放假,高一的课程实际上挺紧凑,忙于各种杂物的路文良没办法专心课程,跟上进程还是挺勉强的,一整个暑期他都在尽量的给自己补课,背单词做习题,自己就忙的不歇火,还要兼顾自己锻炼身体,实际上每一天都过的晕头转向的,但因为目前的生活逐渐跟上正轨,他还是决定来学校抱一个专攻英语的补习班。 在教务处交了补习费,路文良拿收据去领书本,穿过大门到附属学区的时候,忽然就见外墙处多了一辆车。 他也就那么不经意的瞟一眼,立刻愣了,熟悉的红旗,熟悉的牌照,连车右前方大灯撞了个凹都一模一样,路文良立刻皱起眉头,老天保佑,别碰上他了…… 说起来,一中这儿虽然物欲横流了点,但这种拜金的氛围也建筑在各类学生大多家境富裕的基础上,排除这一点外,一中全年领先的分数线和绝对超高的升学率,无一不表明了这是个十分热爱学业的地方,暑期来报补习班的人并不少,分班之后几乎和平常上课时差不多的面孔,一路走进附属学区,看到那些抱着书从教务楼里走出来的人,就被他发现了好几个熟面孔。 “哟,路文良?”别人也发觉了他,金正恩班长和他撞了个正着,咧着嘴笑起来,“你也来补课啊?你不做生意了啊?” 路文良听出他话里微妙的不善,瞥了眼他抱在怀里的竖笛教材,冷笑一声:“做生意哪儿有补英语重要啊,倒是班长你啊,学乐器干嘛呢,报个舞蹈班减肥才最重要,要不去哪儿找女朋友呢?” 金正恩班长眉头一挑,刚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的声音:“路文良!金远才!” 金正恩班长跟打了耗子药似地一个激灵转过脑袋,脸上的肉笑成了一朵菊花:“白露!周美美!” 从校区门口跑进两个妙龄少女来,穿着白裙子的那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清汤挂面的长直发飘逸清爽,她鼻子很高,却是单眼皮,笑容异常好看,浑身洋溢着一种充满了活力的清纯。这姑娘叫白露,是路文良他们班的班花,上学比较早,比所有同学都要小一岁,个子却是女生中最高的,金胖子对她尤其和颜悦色,大概是出于一种对女神的追崇吧。 另一个穿着姜黄色上衣配牛仔裤的女孩子叫周美美,每天和白露形影不离,要不是路文良还有些底线,几乎要以为她俩在搞拉拉了,但这俩人可是绝对的纯洁关系。周美美长的没有白露那么漂亮,关键是脸上青春痘特多,又是短发,嘴巴也比较犀利,在男生中混不太开,却是女孩群子里隐约的领头羊。 白露冲过来,忽略了金大胖,一巴掌拍在路文良肩膀上,特亲昵的抱怨说:“路文良你想死啊!我叫你好多声了,你怎么只顾着自己走!” 周美美也帮腔:“是啊,你肯定是故意的,路文良你太过分了,老师问露露你课堂表现的时候,露露还帮你说话呢,出去逛街还记着给你带一本英汉汉英,现在你居然不理我们!” 路文良天生对女孩儿客气,一听她们这样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刚刚学校门口太嘈杂了,他是真的没听到白露在叫自己,于是笑着道歉:“对不起啊,下次我会注意的,白露你帮我带词典了?” 路文良长的细皮嫩肉,但五官又不是特别深刻,颇有些温柔学长的味道,笑起来的时候,浅色的嘴唇勾起的弧度特别好看,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的光芒,看的白露一阵发呆,等到醒过神,立马红着脸掩饰的拧了周美美一把,看着路文良笑,“顺手而已。”然后从手上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本厚厚的书来递过去。 路文良接过翻了两页,感激的道了谢,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朝着白露手上塞:“谢谢你帮我带东西了,改天请你和美美吃饭。” 白露一愣,连忙伸手推拒,表情有点着急:“不用……怎么能要你钱……” 路文良皱眉塞在她书袋里,肃容说:“这词典那么贵,你帮我带已经是很好了,怎么能让你替我贴钱?” 白露撅着嘴,恼怒的从袋子里拿出钱往路文良怀里一塞,扭头走掉了。 “哎?”路文良摸不着头脑的回头看她,忽然被周美美踹了一脚,就听她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怎么是个榆木脑袋呢!!” 路文良赶忙把钱给她,开玩笑,都是穷学生,忽然收别人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儿?“美美你帮我把钱带给她啊,我怎么能收女孩子的东西,改天请你们吃饭啊。” 周美美拿着钱狠狠的瞪着路文良,半响之后,发现路文良表情确实太无辜了,只好长叹一声垂下脑袋,自我安慰般嘟囔了一句:“算了……这好歹也算是个优点……” 路文良尚未想明白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忽然听到耳边一声重重的哼声,扭头一看,金正恩班长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看背影似乎气的不轻。 …… …… 教材室内人并不多,路文良低头翻开词典走进去,发现有些学生是家长领着来报道,好比正前方就有一对背对着他的叔侄,做叔叔的那个拎着一本语文词典在半空晃悠,对侄子说话,嗓门儿不大,音色隐约有些熟悉:“要跟上内地的语文知道吗?除了这个补课之外我还给你报了个普通话班,周一到周六下午要记得去报道!” 啧,这是哪里来的外籍友人?一中那么厉害,连世界各地的人都吸引来了?看这两人身材比例不像啊。 他把手上的单据朝着办公桌上一摆:“老师,英语教材一套加复习册,帮忙拿一下。”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师有半数都朝着那对叔侄围拢过去服务了,少数的几个还在低头工作,路文良对面那男老师取过收据看了两眼,就到后面取书去了。 低头敲着桌面等待,路文良忽然听到身边传来那个叔叔的声音:“路文良?你怎么……你也来补习?” 谁?扭头一看,路文良猛然瞪大了眼睛,见鬼了,怎么又是唐开瀚!? 对了,刚刚在门口不就碰到唐开瀚的车子了么?老天爷要不要这样啊?再看他身边那个穿着花裤衩和工字背心,一身小麦色皮肤的眼熟少年,路文良隐约觉的自己在哪里见过他,难不成这位唐先生孩子已经那么大了?路文良还以为他才三十多呢,没想到看走眼了。 他正在想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唐开瀚已经朝他走过,手上还拿着那几册语文教材,过来后颇为亲昵的站在近前,一手撑着路文良身边是桌面,瞥了眼桌面上的收据:“英语?你来补英语?” “呵呵……”路文良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半响说:“好巧,唐先生也来这里啊?这位是你……”儿子?侄子?外甥? 还没等他讲完,唐开瀚朝后一招手,“过来打招呼,这是你路哥,叫路哥。”一扭头又对路文良讲,“这是我弟弟,上回在服装店见过吧?亲弟弟,他叫唐瑞安,刚从香港回来,语文不太好,你要学英文,他刚好英文比较好语文不太精通,你们俩可以多交流交流。” 路文良迅速的咽下了自己到了嘴边的话,扯着自己的肌肉僵硬的笑了两下,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之前在服装店和唐开瀚一起吓自己的那位吗,做了背景板,不仔细提醒还真想不起来,说起来这弟弟和唐开瀚年纪差别可够大的……唐家爹妈老当益壮啊,“你弟弟和你……挺像的,从香港来啊?哎呀这挺好,回归那几年经济不好你刚好在国内上学了……也免得……”他忽然反应过来,闭口不说话了。 唐瑞安一脸好奇的从后头走过来,光看眼神,这弟弟可比哥哥纯洁好多,“哥,这是你朋友啊?” 唐开瀚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啰嗦什么,叫哥。” “路哥好,”唐瑞安挺有礼貌的点了点头,眼神里却透出浓浓的探究意味,他哥的朋友可不多,能一见面就让自己喊哥的…… 他立刻热情起来,凑到路文良那边:“路哥,你是我哥的好朋友?我哥他挺木头的吧?你能受得了他啊?” 路文良不着痕迹的把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给拎下来了,心里疯狂想,谁是你哥啊,你哥那脾气我真受不了!真的,不光脾气,什么我都受不了!要不是提前介绍,我以为他是你爸呢!!! 当然这话他绝不会讲出来,路文良还是有礼貌的,对唐瑞安点点头,他开口:“你哥挺好的。恩……你多大了啊?” 唐瑞安特活泼的一耸肩:“十九……恩,快二十了?我下月十六号生日,路哥你来给我庆生么?” 路文良忍不住想,大哥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没看我比你脸嫩啊,你这哥还真好意思叫出口,我和你哥可不是一个辈分的,他看起来比我老多了。 唐开瀚挺明白路文良脾气的,虽然从表情上几乎看不出路文良的情绪,但唐瑞安这种自来熟对性格安静的人有时候确实是够讨厌的,他适时打断弟弟的话,还把人拨到一边,“你刚刚说回归怎么了?” 路文良一愣,啥?他马上回过神,现在香港还没回归呢,回归那几年刚好碰上金融风暴……刚才一个不留意顺口就说出来了。 路文良心下立刻咯噔一下,盯着唐开瀚,他挑起眉头努力补救:“现在不是都在提了吗,我忘记听谁说了,香港不是要回归了么。” 唐开瀚盯着他看了片刻,没说什么,默默的点了点头。 唐瑞安来回看他俩互动,狐疑的皱着眉,这俩人的气氛怎么看着有那么点不对劲呢? 正寻思着呢, 去拿教材的老师从隔间出来,手上提着几本用麻绳绑好的册子放桌面上,登记过后推给路文良。 路文良清点了一下,抱着书本打算告别了,哪知道唐瑞安凑上来看了一眼,立刻跟他哥似地顺杆爬:“你学英语啊?哎呀路哥咱们刚好互补,补课结束之后我俩互相交流一下吧,你给我解释文言文我跟你交流口语,不是刚刚好么!” 路文良才想回答,门外就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呼唤:“路文良。” 扭头一看,原来是白露和周美美一并上来了。 白露垂着头背光站在门口,那体型纤瘦如水秀发别提多养眼了,就是看去有点扭捏。一边的周美美拽了她裙子一把,白露才鼓起勇气般上前到路文良对面,特温柔的小声说:“对不起,我刚刚其实不应该和你发脾气。” 道完歉过后,见路文良看着自己,白露一抿嘴,又说:“那本词典就当做我送给你的礼物好吗?路文良,我觉得友情里不应该掺杂金钱,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你的钱,刚刚你那样,我觉得你没有把我当做朋友,真的很伤心。” 路文良好赖才搞明白白露刚才干嘛要发脾气,作为男生,他本来也不占理,白露那么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挺没考虑周到的。平常白露和他说话真不多,作为班花,白露在班级里的人缘是最好的,路文良和她说话估计还没有金正恩班长和她说的多呢,刚刚给书钱的时候也就没想到那么多。现在白露反倒来和他道歉了,作为男孩子,心安理得的站着真的有点受之有愧。 他连忙柔和下跟唐开瀚讲话时僵硬的表情,笑着和白露说:“你这是说什么话,刚刚应该我说对不起才对,抱歉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么多,我这人神经挺粗的,你知道我从小做生意,价值观和你们有时候不太一样,我真的不是有意在侮辱你。” 白露红着脸抬头飞快的看他一眼,又低低的垂下头去,露出天鹅般纤细的颈项,他长发分散在两边,如锦缎般垂顺乌黑,后颈的肌肤在强烈的对比下显露出强烈的美感,看的一边的唐瑞安都忍不住眼神发亮,大美女啊! 可惜这大美女……似乎对路文良很有兴趣啊,啧啧啧,老哥的朋友,可不敢挖墙脚。 他正感慨并惋惜着,羡慕嫉妒恨的看向路文良时,站在他身边一直没啥存在感的亲哥忽然站出一步,和颜悦色的垂头盯着白露说:“这是谁?路文良,这是你同学?长得可真漂亮,比海川电视台主播还漂亮呢。” 很少听到他哥这样奉承人的唐瑞安后脊背一阵发凉,抬眼一瞅,果然瞧见唐开瀚挂在脸上真诚无比的浅笑,他眼睛刻意弯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属于成年男人的儒雅,看起来温和无比,像个慈善家。 但唐瑞安太了解他哥了,这家伙笑成这样,绝对不怀好意啊! 白露猛然被人这样真挚直白的夸奖,又是脸一红,女孩子谁不会为这种恭维高兴啊,抬起头一看又不是个猥琐的人,白露抿了抿嘴,对着唐开瀚点头:“谢谢,你过奖了,海川台我也经常看,里面的美女太多了,我可比不上。” 唐开瀚不动声色的笑笑,眼珠子一转扫向路文良,想起刚刚两个白衬衫白裙子青春萌动爱情剧里似地人物。 啧……他心里怎么就那么火大呢? 第三十三章 暑假期间有段时间开始下起连绵不断的细雨,加上秋老虎来袭,空气一天比一天沉闷湿热。海川沿海,原本就比很多地方要显得潮湿,已进入秋季前的雨季,路文良痊愈没几年的腿就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这几天除了补课之外,他还得兼顾去那些邻居好心老太太们给他推荐的拔罐针灸店,海川卧虎藏龙,能人挺多,却都藏在一些不好找的角落里闷声发大财,介绍的那些老中医们一看路文良的腿就直摇头,这腿实际上不难治,但受创面大成这样,后期还没有跟进好好治疗,现在想要抵抗风寒,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关键是路文良这人没毅力,有个老大夫给他开了一贴狗皮膏药,让他每天都烘热了贴,不分四季的换药戴上一年,在外头再裹个护膝。路文良试了两天,夏天实在热的受不了,于是还是放弃了,那老大夫就摇头叹息说自己医术不精,没办法了。 后来又去看西医,全给他开止疼药和抗生素,路文良一看说明书,好嘛,吃多了以后有了抗药性,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当然更不行。 加上近几日健康路那边逐渐沸腾起来,陆续有拆迁办的人过来谈合作了,他的事情变得越发多。 补习班的课程不紧,一中师资精良,毕业班专门请了一位外教来上英语课,寒暑假的补习班大多也是这位外教发起的,大家交的补习费都不低,老师教的也卖力,一堂课时间从巩固音标到口语练习全能教授,板书多到一本习题册记不下,下课时间也很少会有人真的去嬉闹,大家都在专注的背单词。 路文良收拾了书包打算离开,白露坐他旁边,探过头来撑着周美美的肩膀一并笑:“路文良,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跟我和美美一块儿去博物馆?” 周美美推着白露一脸暧昧的笑:“哎呀,怎么又是博物馆,刚刚不是还说电影院的吗?不行不行我可不要去,你和路文良去就好了,让他做护花使者。” 路文良浅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我周末要去医院,可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白露有点失望,但立刻又将难过的表情一扫而空,盯着路文良的腿说:“这几天下雨,你的腿又痛了吗?我爸爸认识一些老中医,回家我帮你问一下方子吧。” 唐瑞安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他才来补习班没多久,但眼界开阔又会说话,短短几天就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每天都邀约不断。路文良是唯一一个带着刻意疏远他的同学,他腿上有伤? 他凑过来趴在桌子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路文良:“路哥?你腿上有伤?风湿啊?” 白露扯他一下:“你别乱说,路文良腿以前被开水烫过,留了很大的一块疤呢,每次一下雨就会疼,他初夏梅雨季的时候还为了这个请过假呢。” 唐瑞安表情讪讪的,扫了眼路文良的腿,他摸着后脑尴尬的小声道歉:“路哥……我……” 路文良瞥他一眼,终于发现这兄弟俩人性格都挺自我的,这伤又不是别人杜撰的,他有什么好生气?“没事儿,过去挺久了,我现在也还好。没事儿那我就先走了,白露,周美美,等到有空了再请你们吃饭啊。” 周美美挤着眼睛对他笑,白露表情有点担忧,送他到了教室门口,遥遥的盯着他离开。 周美美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劝道:“路文良他这人脾气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我看他对你和对别人挺不一样的……” 白露摇摇头,在路文良面前强装的开朗笑容崩塌下来,表情有些忧郁:“你别瞎说,我没有生他的气。但我能看出来,他只把我当做朋友。” 说罢,两个小女孩手挽手也出去了。 坐在屋里被人忽略的唐瑞安盯着门口看了半响,心里七上八下的翻滚着好奇,路文良这人可真有意思,之前他还在奇怪为啥他哥偏偏找他这种冷淡的人当做朋友,这几天过后唐瑞安自己也觉得路文良有意思起来了。这人每天都安安静静独来独往的,偏偏人缘特别好,有些时候,这小孩看起来比他哥还成熟。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做事情也有担当,脾气还好,要是唐瑞安自己刚刚被人揭伤疤的话,早就一拳揍过去了,路文良偏偏还能笑着道别。 真有意思,怪不得他哥这么个态度呢,这不就是爹妈教育小孩的模板么? 唐瑞安又翻白眼,心想这人可不能给自家爸妈看见,以前自己不靠谱还能用年纪来开脱,要被他们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做事情却截然不同的小孩,那自己的日子保准儿要更不好过了。 回家后。 唐开瀚和他弟拐弯抹角的打听路文良的事情,唐瑞安想到今天新知道的东西,就跟他哥说了。 唐开瀚吓了一跳,路文良的资料里曾经写过他被开水烫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路文良满身浴血的模样他也从未忘记过,但时至今日,原来还留下了这样严重的后遗症,这是资料里没有出现过的。 …… …… 做了针灸以后没觉得有什么大作用,老中医戴着老花镜,眼睛几乎要贴到路文良的腿上来了,看了半天,只能摇头叹息:“没用,啧,穴位都灸过了,我功夫还不到家啊……” 路文良有点失望,膝盖骨内好像有积水般隐隐作痛,上辈子到了后来路文良确实得了膝盖积水,每每发作起来实在是痛不欲生那种感觉,这辈子从现在开始治疗,却因为找不到好医生,估计还是要被耽误了。 但他还是道了谢,老中医年纪大了,却不肯收他钱,一边推拒着还叹气:“以前师门里有个师兄,那手法……啧啧,我们拍马都比不上。可惜啊可惜,后来动,乱,他老婆被跪煤渣……嗨,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 外面仍旧淅沥沥下着雨,路文良听他说了半席话,心情就有些沉郁,多半也能猜测出老医生后面未尽的是什么,他有些难过,这世上的可怜人总有各种不同的落拓,他自己又何曾不是同病相怜的呢?虽然嘴上不说,但这些年来周围人同情的目光包围他长大,这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经历,为这个,他已经很少会回到周口村那老家了,就害怕碰到那些知道他根底的老亲戚。 撑着伞上了公交,趁着天色还早他要去一趟健康路,那边建了个临时的拆迁办公室,外墙已经喷上拆迁漆了,这则代表,一波三折的海川市建,即将拉开帷幕。 要说起这海川市建,真的算工程时间,实际上并不久,真正让这个城建拖延上半年才正式开工的原因,也算是海川市历往的一个传奇,也是笑谈了。 市建最开始的提议人,就是海川的这一任市长姚崇明,他的背景不可商讨,平头百姓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十二年,从风华正茂到临近退休,他在海川实际上做了不少实事儿,抓走私、稳商圈、推动教育、约束贪腐、还在海川修建了一条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这条公路,一直到路文良死亡时的七八年后,也还是让海川市经济迅速发展的一个重要枢纽。要说他贪污那肯定是贪了的,但好在也做了许多贪官儿没做过的好事儿,底下也没爆出过什么让人无法容忍的丑闻,这位先生在海川的风评历来不错。 可他就是不调,也不知道为什么,同位置的其他市区的市长们挪了两三回位置,他这个束海省会的市长却一做就是十来年,姚先生政绩不错,朝中也不可能没人,这么多年下来一直不升,许多人隐隐的也就没怎么觉得他是回事儿。 然后在年中旬,这位姚市长忽然提出了健康路的大开发,并且迅速大刀阔斧的开始改动,更是向省里申请了一笔巨额的补偿金用来补贴拆迁户,很多人就以为他是想在退休之前最后捞上一笔,但钱放在眼前,巨额的拆迁费让健康路没有留下一个钉子户,大家纷纷都搬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工程即将开工的时候,姚市长升了。 这是个跌破眼镜的大新闻啊!他不光升了,还一气儿升到了直辖市!没过两年就进了中央,从此飞黄腾达,昔日跟在身边的老精锐们也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比一个发展的能耐。 他升了,健康路的市建就搁置了下来,没过多久新领导到任,再没提过健康路的事儿,那些市中心的居民们纷纷庆幸自己的优势不被夺走。 但迅速的,第二波变故就在任何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时候到来了。 新到任的市长先生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一个半月,屁股都没热乎的时候,就被双规了。 这一双规可不得了,陆陆续续的,竟然将临市的市委书记都牵扯了下来,等到贪污犯们锒铛入狱,海川就在史上最短的时间内迎来了第三任市长。 这位市长是从前姚市长的……怎么说?一个姓儿的远门关系户,那时候路文良听八卦说,这位先生是从前那位姚市长的外侄儿,但关系特别远,可虽然血脉不亲,从这位新市长后来的动作里,却也隐约可以察觉出一些他是老姚市长拥趸的端倪。 就好比,他立刻拾起了老姚市长搁置下来的健康路大规划工程,并且精益求精,在老姚市长做事儿的基础上更加用心的规划了更多的卖点,颇有一种要不惜一切代价来完成这件事情的架势,这也是后来健康路会成为海川市第二中心的另一个原因,事情结果告诉所有人,健康路的规划绝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因为在健康路落成并剪彩的当天,老姚市长竟然亲自到场,在逐渐和海川现市中心并驾齐驱的同时,这位海川市历任最年轻市长,凭借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功绩,升任到中部的一个省份当上了副省长。 其中有黑幕,这是肯定的。但利国利民的事情,路文良没必要觉得堵心,更何况现在的他,身卑力小,还要从这桶油缸里偷上一尾巴的油星子来充饥,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在这场闹剧般的换届里,为自己争取到微弱的,却也是最大的利益! 老姚市长挺重视这回拆迁的,这从拆迁办公室就能看出点端倪。 普通的这种临时办公室很少有建设在施工处附近的,即使是有,也很少会将地方修建的这样细致,一个来月不回来,健康路路口已经搭建了一座挺大的院子,院墙是红砖砌的,里头除了那种铁皮职工房之外,还有几处贴了瓷砖的平房,院子门口挂了个做的挺好的招牌。 路文良拿出房产证给门卫室看了一下,门卫懒洋洋给他指了里屋一个精装平房,推开门进去,居然还是个有空调的办公室。 敲敲门,路文良问:“你好,我是健康路17号的。” 里头好几个正在低头看报纸的职工都抬起脑袋,过一会儿站起来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领他进了跟里面的办公室,门口的标牌上写了“主任室”,坐里头的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路文良在他对面坐下,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态度挺好:“17号啊?是近年才过户的是吧,可巧就碰上拆迁了。我姓吴,你叫我吴主任就行。” 路文良笑了笑,他腿疼的很,没心思闲聊,直接切入主题说:“吴主任你好。我就想了解一下拆迁补贴款的事儿。” 吴主任张了张嘴,看路文良那么痛快,也就没打官腔:“健康路这边的房价大家伙都知道,你当初过户是多少来着?反正这附近的买卖也没有超过四百二一平的,但我也不瞒你,最近可能是要拆迁的消息传出来了,价钱稍微升高了一些,但不多,也就二三十块一平方。” 路文良点头。 他继续说:“这个市建是政府投资的,补偿款就会比私人的要多一些,你这家里登记的就你一个户口吧?户主就是你?” 路文良继续点头。 吴主任说:“哦,我问你这个,意思是我们这儿有两种补贴方式。第一种家里户口多的,比如五六户啊,家里有老人六七户的,就按照人口来补贴房屋实际面积,我们在大学区那边盖的移民小区,每个户头可以分到六十五平方的面积,当然,包括公摊的,但你一个人的话,就不太合算,不如拿钱。我们这边能给每平方六百的价格,你觉得怎么样?” 路文良笑了笑,没多说话,摇摇头。 “伊……你这孩子。”吴主任瞪着眼睛,“六百不少了,我们实际测量你家住宅面积之前是二百七十五平方。但你挺聪明,后面又加建了一百二十个平方,算上阳台和后院这几处加建的,总共就是三百九十五个平方,六百一平方,也有二十三万七千了!” “我买来就差不多这个价格了,”路文良油盐不进,笑着说,“更何况我也不想拆,房子才买来没多久,我还准备以后娶媳妇儿买家具呢。” 吴主任盯着路文良看了一会儿,双手交叉放在了肚皮上,深思起来。 健康路的拆迁户像路文良这样的,可真是绝无仅有,独一号。 其他人听说能换六百一平方,哪个不是兴高采烈的要不搬楼房要不拿钱走啊,二十多万,多大的一笔巨款!这孩子看起来小小年纪,居然没有一点心动的模样! 这是个硬茬子。 吴主任告诉自己说。 对待硬茬子,当然就不能用硬碰硬的法子了。吴主任首先软和下来,对路文良轻声慢气:“小孩你别冲动,叔没必要坑你,六百一平方,真的不少了,健康路这边的人该搬走的都已经搬走了,要不是还在市内,这地方就跟荒村似地,你住在这里不害怕么?你现在在市一中读书?要不这样,我给你申请一下,你家房子大,我给你按照四个人的户头在大学城那边申请楼房,以后你上大学也方便,这样可以了吧?” 路文良但笑不语,只是摇头。 吴主任眉心拧成了一块疙瘩,心里七上八下的挠,他之前是姚市长的司机,这回的的。主任位置是姚市长给他力保的,吴主任对姚市长的心意心知肚明,但他不是个特别灵活的人,他看人准,却没有商人那种百折不挠只为利的本事,做司机的眼力见儿当个主任不困难,但碰上路文良这种让他看不出一点心思的人,要圆满完成任务,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路文良也不着急,要是健康路立马就要动工的话,他也不会那么坚持的阻断大家的财路。但他心里实际上清楚,这条路得将近一年之后才有动土的音讯呢,这么长时间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哪儿还缺他不同意这么一时半会儿? 要是今天谈不下,他就拖着。海川这地方有一点好,官员虽不清廉,但为人都还是不差的,政府的历任拆迁都见过钉子户,但强拆却是当真没有的,海川电视台的后台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唯一知道的是,当初那位做了一个半月官椅的小市长先生,就是被海川电视台给捅出贪腐的痛处的,他们,什么都敢说。 这使得知道自己生命安全有保障的路文良气定神闲,坐在他对面的吴主任虽然也沉得住气,但心里抱着上头给的期望,他难免就有点急功近利起来。 “你说吧,我听着,你到底觉得什么地方不满意?” 路文良摇摇头:“其实什么地方都挺好的,但吴主任,我这房子买过来就没想过会拆迁,你们这一拆给我的心理落差也挺大的,说实话,我挺喜欢健康路这地方,也打算日后能一直住在这儿。” 吴主任面皮一抽,啊,这小子好特别,健康路一天到晚没个人气儿,鬼村似地,他喜欢这地方…… 路文良特真诚的说:“我知道你们把这块地方推了之后肯定是要盖商业区的,是吧?” 吴主任点点头,姚市长提出的规划就是把这一块搞成租赁商业区,让一切铺面都属于单位,租金用于市貌建设,也会成为海川市政府资金的一大来源。 路文良笑着说:“我也不说别的,以后商业街盖起来,我房子的那块地方,给我几个铺面。” 吴主任一下瞪大了眼睛:“铺面?”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就此开始。 …… …… 唐开瀚这几天除了在留意比较好的中医之外,还总是回想起路文良的那些事情。 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路文良足不出户就能对盘龙会的某些事情了如指掌,那封信的事情他对帮派里的所有人都下了禁口令,信在他手上,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有拿到信的人和小助理翻阅过,那寥寥几笔间毫无火药味却威胁意味浓重到难以忽略的内容,让唐开瀚每每重新阅读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路文良的家世是绝对青白的,汉楼这么点实力总还是有的,在束海,不敢说别的,要查查个人,真的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唐开瀚前后三次起疑重新调查过路文良,路文良的履历,从出生医院到现在就读学校,完全一清二白,挑不出任何的疑点。 如果这都是假的,那么非要国际间谍才会有这样的背景和能力了,可汉楼,真的还够不到这个级别。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 那么,路文良在那次和唐瑞安见面时说的经济不好…… 香港回归就在不久之后了,举国上下都在兴奋的倒计时着那个时间,经济会不好? 没错,唐开瀚立刻想起,路文良说这句话时毫无变化似乎笃定非常的语气…… 他立刻惊醒般从半躺在椅子上的方式弹跳起来,一把抓过电话拨号,给唐父打电话。 一贯倚重大儿子的唐爸爸在听到唐开瀚让他调查香港金融市场的话时,也不免的疑惑了一下。现在的经济走势虽然一帆风顺,但父子两个已经早早的看到了掩盖在平静表现下山雨欲来的风波,同样也在缓慢的从市场里抽调回唐氏的主要战斗力,但那只是未雨绸缪而已,在这样大好的市场经济下,能多赚一点是一点是所有大小商人们的心声。九七年的回归很快就要到来,有了祖国的支持,经济会发展的更加繁荣。 香港的市场和各地证券所都千丝万缕的联系确实没错,但到目前为止,确实也没听到任何地方传来什么令人紧张的风声啊? 抱着这种半信半疑的态度,他开始仔细的盘查所有和香港股市有关联的证券交易市场。 不论再如何观察,也无法发现到底哪一处值得人怀疑了。 直到……某一天,他忽然听到给他汇报工作的助理无意中提起一句:“大公子的要求真的好奇怪,最近香港和华尔街的走向实在是太好也不为过了,不过泰国那边倒是确实有点紧张,可也是好事啊,泰铢上涨的好快,注入了很多资金呢。” 唐父原本还没有当一回事,然而听到最后一句时,脑子却忽然如同降下了一道惊雷,炸的他头昏眼花! 泰铢涨的好快!? 英镑崩盘之前,难道不也是这样歌舞升平的吗?! 记吃不记打的市场在离开了欧美之后又来袭击东南亚了吗?! 然而这个时刻,谁也不能对这样细微的线索做出什么判决。 唐父心惊胆战的坐回椅子上,好半天之后,才想起将助理挥退出去。 揉着额角,他一直在办公室坐到夕阳西下,余晖满地。 才颤巍巍的,伸出手,拿起话筒。 唐开瀚挂断电话,满眼深思。 又应验了,虽然没有下结论,但唐开瀚有种预感,路文良说的那句话,冥冥之中泄露了些什么出来。 香港会出什么事情?现在是泰铢有危险,但是东南亚的市场还没有波及到香港的能力。 那么为什么,他会说出香港回归那几年经济不好那种话呢? 全世界都知道,香港如今的经济欣欣向荣,如同坐上火箭般正要一飞冲天! 他从哪里得到的结论,这是国际间谍都不可能有的线报! 唐开瀚缩在沙发里,眼睛盯着自己的脚面,总觉得太阳穴在一突一突跳得厉害。 到底忽略了什么? 明明有个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然而,他到底忽略了什么! 第三十四章 第一次的事情没谈妥,过了几天,拆迁办的那位吴主任打电话约路文良出来单独谈谈。 路文良知道大概有转机了。 吴先生那一次在办公室里和他费尽口舌谈了将近两个小时,中途两人还一起吃了一顿盒饭,吴主任还把自己的糖醋排骨扒拉给路文良吃了。 两个人聊的挺投机的,吴主任祖籍在云南,年纪小的时候参军还去过越南,在部队里碰上现在的贵人姚市长,姚市长看他老实靠谱,就把他收纳到麾下,做了自己的司机。吴主任也不负所托,把自己的职位做的兢兢业业,不乱说话也不过分愚笨,对姚市长来说,一个精明上进的跟班远远没有一个嘴严识趣的司机来的重要,两个人合作久了,都记着对方的好和恩,现在姚市长就不知道为什么在迅速的提拔吴主任,吴主任看不明白,但路文良却好像知道了什么。 看来姚市长一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了,那么健康路的工程,难道是他一开始就收揽下来打算给后来人的垫脚石吗? 那么被双规那位一个半月市长的落马估计就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了。 但这一切都不关路文良的事,情况越看不透,这摊水越浑浊,对他就越有利,姚市长都打算走了,那么健康路是否能通融给钉子户几个铺面,他又有什么可死守的呢? 吴主任这回一见他就叹气抱怨:“都怪你,领导都怀疑我工作能力了。” 路文良知道吴主任这回一定被姚市长骂了,他笑笑,坐下来把手上的一杯冰奶茶递给他:“没事儿,我信任您。姚市长那边怎么说?” “他让我和规划那边的人去商量。”吴主任接过奶茶,脸色稍微好了些。 路文良凑过去,小孩子似地,他知道有些大人们就吃这套:“那怎么说?人家怎么说怎么说?” 吴主任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还是个小孩子呢。于是也不吊胃口了,从公文包里拿出本文件来翻开:“你看啊,原本这边街道办是打算把健康路的商铺归西郊管辖的,每年的租金由居委会来收取然后统一上缴的。你那个事情,不是我说,一开始我真是说破了嘴皮子,人家都不肯点头的。” 路文良心想也是,每月收租金,这不就是从人家嘴里挖肉么,这块肉还是会自己长的,被自己抢过来肯定有人不乐意。但一听吴主任的话,他就知道自己这事儿成了。 路文良立刻笑起来:“您一定说服了他们吧?吴主任的面子谁敢不买啊?” 吴主任瞪他一眼:“你别瞎说话啊。事情是办好了,但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你也别失望。你说要四个铺面,抱歉,拿不下来。” 路文良一瞪眼:“啥?太黑了吧,我那是永久用地呐!” 吴主任咳嗽一声:“那不是现在还有七十年产权么,你现在多大了?活到九十岁那店都是你的,你肯定赚。” 他说罢,没有理会路文良,继续道:“你看啊,你那个房子算实用面积是三百九十五个平方,我们这边的规划是到时候临街两排铺面,你要你自己家那附近的位置,那日后就肯定在位置最好的中间地段了。私下里和你说一句,公交车站就在你那位置往后走二十米,够好了吧?这么好的地方你也不能用平常价来算啊。” 抬头看路文良在仔细听,他松了口气:“以后铺子肯定是统一规划的,一个铺面是八十个平方,你提出要的四间那就是三百二十平了,这在市中心那是什么价了啊?!” 路文良翻个白眼:“你就哄我吧,健康路是什么地方,还能和市中心比么?” 吴主任干笑两声,他也觉得自己挺强词夺理的,好在这个台词他背了一下午也挺熟练了,于是张口就来:“所以就没有全部驳回嘛!你房子好歹三百九十多平方呢,要三百二估计我们给不了,但后来我也让他们同意给我三间了,好歹也有两百四十平方。” 路文良直接摇头:“不行,我三百九换你二百四,我又不傻,二百四在市中心可能挺值钱了,但健康路那种地方,一比一你都不吃亏呢,直接吞了我一小半,你也太黑了吧?我那儿又不是楼房。” 吴主任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说这小孩怎么那么难缠?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给的平方实在挺坑人,人家面积都接近四百平了,拆迁户们都搬到大学区那边的房子,那边多值钱啊!还是差不多面积的精装套房。健康路现在的规划还八字没写一撇呢,日后会有什么造化这会儿谁也不能断言,用健康路二百平的房子来换同地方一倍面积的房子,他说出来也有点不好意思。 好在来的时候上头给了他活动的空间,他也不想为难路文良,直接把自己的底牌掀了出来,再不行,就只有晓之以情了:“我实话告诉你吧,你再要多我是真没办法了,临街的商铺总共就不多,给了你三间已经是要你保密的了,这一破例就怕会有人和你学。我也没能耐帮你要更多。我这边已经跟他们申请到最高额度,那就是健康路落成之后后面的空地会盖一个精英公寓,大概有五十来层高,三十层以上价格肯定高,二十层以内,我帮你争取一套,面积也有小一百,但是毛坯的,得你自己装修。” 二百四加一百三百四,可这一百里肯定还有公摊面积,而且是楼房换地皮…… 吴主任心里有点悬。 路文良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眼睛,嘴里嚼着珍珠嘎吱嘎吱的。 他心里笑的像是吃饱了人参果。 但表面上却一脸不乐意的挂着脸,眼看吴主任眼睛都直了,终于叹口气,服软般道:“算了,拆迁办还欠我五十平方呢,不过……吴哥你那么笨一定没法儿再和他们谈了,我就不计较了,就这样吧。” 吴主任被人骂了笨,他也不生气,从小爹妈都说他笨呢,这是亲昵!亲昵! 翻开册子让人签了同意书,吴主任笑成了一朵花,牙都快掉出来了。 妈呀,劝这一个小孩比相亲还费脑子呢! 拆迁的事情了结之后,时间也过的挺快,没多久就开学了。 下半学年的课会比较困难一点,路文良专门买了挺多英语碟片来练口语。空余的时间越来越少,已经很少有时间去兼顾自己的土豆摊子了。 他也没有多遗憾,孰轻孰重本来就该分清楚,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课业,钱这东西早晚还可以赚回来,有个健康路的房产保障和周口村的那处大宅,他这辈子大概不会有什么经济上的忧患了,钱这个东西够用就行。 一中的学习氛围蛮紧张,老师每天都拖堂到七点左右,普通的学生家里已经备好饭菜不用担忧,但路文良必须要负责自己的三餐,下课过后他收拾东西的速度异常迅速。 见他出门,唐瑞安迅速的跟了上来,他长的比路文良高也比他壮,单手拎书包跟玩儿似地转着圈,在单车棚里取车的时候,他开口问路文良:“今天还去后树巷吗?” 路文良抬头看看他,眼神比以前要柔和了一些,摇摇头:“不了,刚刚试卷才做了一半,我要回去背一下单词。” 前段时间唐瑞安忽然说为他找到了一位隐于市的老中医,路文良知道这件事情里估计有唐开瀚的手笔,一开始不太想接受,但后来几天阴雨实在是腿疼的让人崩溃,去见了那位老中医之后,开了一贴药浴配合药蒸,一星期一次,竟然真的将病情缓解了许多。 不用受缠身已久的疾病困扰,路文良也难得的松了口气,谁不想自己有个健康的身体呢?老中医跟他说,他这病要根治估计得花费一番大工夫,短短三五年很难拔除病根,但饶是如此,有了希望并看到曙光的路文良也很坚定的决定以后不能再对唐开瀚太冷淡。 虽然不清楚这位唐先生一直以来对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到目前为止,路文良确实是没有感受到他对自己起过恶意,有困难的时候也是这位唐先生伸出援手,盘龙会的事情路文良没打算瞒住他,但已知内情的唐开瀚这么长时间了,也从未用这个事情来设计过他,唐瑞安这孩子虽然和唐先生是同胞兄弟,但真心是挺纯良的孩子,有时候明知道是骗人的,过天桥时还会给每天蹲在那里的乞丐好几块钱。 日子呆久了,看他每天笑容满面的和自己打招呼套近乎,还殷勤的送自己去后树巷治腿开药,不论多晚都安稳的把自己送到家门口,路文良不是铁石心肠的人,相反,他心肠其实比谁都软,套着一层坚固的外壳也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脆弱的玻璃心罢了,从小到大从没人对他那么好过,滴水之恩他都要涌泉相报,何况对唐瑞安露个笑脸呢? 更别提唐开瀚了,毕竟唐瑞安能对他那么好,背后肯定是唐开瀚给授意的,否则人家面都没见几回干嘛要替他费事儿寻医?路文良自认自己一穷二白还能让人这样精心对待,对方都不觉得亏本,那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唐瑞安失望的叹了口气:“啊……你不要老是这样耽搁啊,腿要治不好的。” 路文良和他挥别,腿好后他骑自行车也顺溜了一些,绕路到城东去抓了几份药,一路骑回家,远远的在街道大院儿门口,就看到看大门的老中叔在铁门边上和他挥手:“路文良!!!小路!!你电话!!” 电话? 停下车伸腿支着平衡的路文良有些发愣,谁会给他打电话? …… …… 赵春秀从县里回来,提着大包小包从车站赶回家门口,看到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路德良狼狈的趴在路家门市外面的水泥地上,正在满脸鼻涕眼泪撒泼打滚嚎啕惨叫。 赵春秀惊叫一声把手上拎的东西全部丢到了地上,两步跑过来把小孩一把抱起,拍拍屁股上的灰:“囝囝你咋了?谁欺负你了!” 听她这一句,周围围观取笑的众人就默不作声齐齐后退了一步。 路德良撅着嘴满脸灰,一边哽咽一边打着嗝告状:“妈!妈!我爸打我!” 赵春秀柳眉一竖。 路家门市的大铁门忽一下被拉开,从里头探出路功的脑袋,表情恼怒的得不得了:“哭哭哭哭就知道哭!败家玩意儿,丢不丢人!快他妈回来!” “哎我说!”赵春秀一叉腰眼睛瞪得溜圆,张嘴气的半天说不出话,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隐约笑声,她气不打一处来,回去收拾了掉在路上的几个包装袋拉着小孩的手就进屋去了,临了,还恶狠狠的回头瞪一眼站在外头的人:“看瞎你们的眼!再看啊!” 看她进去了,凑热闹的众人才有胆子哄堂大笑,几个中年女人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瞧……瞧她那样子,天老大我老二的,啊哈哈哈啥东西啊!” “就是啊,养个孩子跟喂猪似地。” “这路德良可真够胖,他得有七十来斤吧?他妈咋喂出来的啊,是不是给饲料了?” “啊哈哈哈哈……” 老人家凑在一起不屑的盯着路家的大门:“你瞧就娶回来这么个玩意儿,他大儿子走了,这女人干脆啥活儿也不干,我早上看她又去车站坐车到县里,你看她刚刚买啥啦?” “哼,路功眼睛瞎了,把自己儿子赶走,就留下这两个东西,早晚有天得悔死他。” 大家伙又好笑又恨的牙痒痒,赵春秀和路功的婚姻一开始就很少有人抱着祝福的态度,赵春秀一家在安与乡那就是个笑谈,她爸妈年轻时盲婚哑嫁,互相都不满意,感情自然不好,赵父杀了几十年的猪,大字不识一个,为人粗鲁又暴躁,还爱酗酒,每天回家不干正事儿,专门喝酒吃饭打老婆,她妈又一点自己的主意都没有,对什么事情都逆来顺受的,专业生孩子补贴娘家,家里穷的叮当响了,却还生了一大窝养不活的孩子,年轻时夭折了不少,就活下来三个,包括赵春秀在内,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他们俩对唯一的小儿子那叫一个宠啊!从小到大那是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的,两个姐姐都在家里干农活供他弟在县里上学,没成想,赵家小子天生不争气,去了县里每天流连歌舞厅,后来听说打了什么人,反正坐了两年牢,出来后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嫁给他。 赵春秀的妹妹刚满十八岁就不见踪影了,据说是偷了家里的钱跑到了上海还是广东,所有人众说纷纭谁都不服谁,还有人说见到她已经结婚了,但这么多年来,女孩子没有一天联系过家里。 有这样的弟弟妹妹,赵家名声当然不好,赵春秀就这样耽搁下来了。同乡的人一听说她家的情况就纷纷摇头,加上赵春秀性格泼辣不讲理,十来岁的时候跑到一户无意中说过不愿意娶她的人家门口骂了两小时的街,从那过后,大家也就将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孩子选择性的忽视了。 谁看好过她和路功啊?方雨心的漂亮全镇子的人那是有目共睹的。那女人虽然有心眼又心高气傲,但不可否认,真的就是有一种多少人模仿不出来的气质,当年嫁给路功的时候,全镇的男人都恨不得拿刀去把路功给剁了,要不是好到一个份儿上了,哪个男人会甘愿当乌龟,不和出轨的老婆离婚? 虽然后来方雨心的人品遭人唾弃了,但赵春秀无论外在内在,那还真是拍马都及不上她的。 要是事情仅仅如此,那么周口镇这群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居民大概也仅止于将路家看做笑话了。但问题是,赵春秀结婚之后,实在是丑人多作怪,让人看着心里都恶心了。 把继子不择手段的赶出家门就是一件儿。这年头,离异再娶已经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事情了,挺多四五十岁的中老年夫妻觉得性格不合去领证分开的也有,极少会有人对这种事情说长道短的。但虐待孩子虐待到上电视的,不要说是周口镇了,就是扩大到整个束海省,那也是天下独一份儿! 至于这样吗?结婚之后都成了一家人,你就是再不喜欢,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你无视他也就行了,非要费尽心机的让人家过不好,这不是心理变态吗? 尤其是,这几年因为路文良事件的扩大,海川市内对周口镇的看法实在是刷新了一个下限,许多镇上的女孩子谈婚论嫁都遇到了点困难,这磕磕绊绊的,一开始的源头还不是这对不负责任的夫妻?不过在看到他们赵家宗祠的亲戚婚配更加困难的现状后,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情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 第二件让人对路家这对夫妻忍无可忍的事情,起源就在路家这含着怕化了的小霸王路德良身上了。 路德良这孩子吧,其实你说坏,那是真的没有那么严重的。但我们必须得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本性真的比不上后天的教育更重要,父母的言传身教以及导师的启蒙,将会是决定孩子一生未来的关键所在,但这些,许多家长们却到如今还是不清楚的。更别提路功和赵春秀了。 路功这人吧,闷,一天下来不一定会和孩子说一句话,他虽然喜欢路德良,但这种喜欢也仅止于表现为给零花钱上,有时候生气了不管大小错误,那绝对是照打不误的,路德良怕他老子像是老鼠天生怕猫,怕的就是他老子裤子上的那根皮带。 但关键在于他还有一个无条件宠溺孩子的母亲。 赵春秀三十多岁近四十才有了路德良,这怀揣了种种期盼的孩子来之不易,路德良对他来说绝不仅仅是一个孩子那么简单,这是她在路家得以站稳脚步的根基! 她对路德良的好,已经不是一个“宠”字可以说明的了,路德良纵然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必须想办法给孩子摘下来,平常路德良犯了什么错,路功动辄要教训的时候,赵春秀就激动的像是磕了药,拿着根绳子要死要活的威胁路功说要吊死。 经历了一次失败婚姻的路功完全不想让自己得来不易的家庭继续鸡飞狗跳,往往这种时候,心烦气躁的他多半会选择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生闷气。这样好几次躲过惩罚,路德良把她妈当做了保护伞,闯祸再没有顾忌。 他一闯祸,遭罪的就是不相干的旁人了,以前不带出来的时候,最多也就隔壁邻居和亲戚抱怨两声,但到了路德良上托儿所的年纪,全托儿所里就没有一个小孩不被打过的。 更别说被打孩子的家长心疼的拉着孩子到路家评理的时候,得到的永远都是赵春秀蛮不讲理的胡搅蛮缠和辱骂,久而久之,镇上有孩子的家长们都将路德良视作了洪水猛兽,谈起他们一家人,那就没有一个不吐唾沫的。 赵春秀有时候还不以为意,她自己的日子过的好就行了,干嘛管别人说什么?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镇上人她已经看不惯好久了。 赵春秀拉着路德良进屋,见路功避开她们走回房间,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兴高采烈的拉着路德良要试自己刚刚从县里买来的新衣服。 路德良撅着嘴,显然兴致不太高,但赵春秀却浑不在意,越看越爱,她把两件穿不下的裤子丢到一边,拉着路德良左看右看,眯着眼在小孩脸上亲了好几口。 “真漂亮!比城里的小孩都好看!” “好看个屁。”路功抽着烟从屋里出来,对老婆翻了个白眼:“个小王八蛋,你知道他干啥了吗?” 赵春秀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就比从前有底气,说话也强硬了许多,她深知路功日后只能依靠路德良,自然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待自己,于是一瞪眼吼的比他还大声:“那你打人干嘛!有时候不能好好说话吗!?” 路功夹着烟一愣,不敢置信的伸手指着赵春秀:“你他妈再说一遍!” 路功一强势,赵春秀立马就软了下来,她咽了口唾沫,一手抱着路德良,结结巴巴:“我……你干嘛那么凶……?” 路功盯着她凶狠的看了一会儿,好半天之后,泄气的扭开了头,眼角瞥了眼呆在赵春秀怀里扯着新裤子胖的像猪的路德良,他皱起眉头:“你又去买了什么东西啊……我跟你说了最近不要跑来跑去,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宅基地都没钱去盖,他买的衣服两天就穿不下了,浪费死了!” 赵春秀撇了撇嘴,嘴里嘟嘟囔囔的。 路功在一边坐下,闷头抽烟,因为刚刚生了气,眼睛都是红色的:“你也不问问他干了什么,他跑到托儿所顶楼去把玻璃窗给推到楼下来了,掉在院子里,碎片溅到了人,要不是大家都在屋里的话,肯定有人会受伤。托儿所的老师今天过来告诉我,说以后不用送他去了,人家不收了!” 他一抬头,咄咄逼人的盯着赵春秀:“这就他妈是你惯的!” 赵春秀翻了个白眼,小声抱怨:“那群啥啥啥老师就是吃饱了撑的,芝麻大的事情也……” 路功一个烟屁股丢到了她脸上,看她被烫的哇哇大叫的样子,大怒的心情稍微平复了那么一点,但仍旧是气的声音都在发颤:“你他妈找死呢吧!芝麻大的事情?你知道我他妈今天多丢人!没用的东西!当年文良也有他那么大的时候!人家怎么就不像他那么皮!?” 说完,他一看路德良手上抓着威化饼干面无表情的咀嚼,气的一个倒仰:“吃吃吃!都吃成猪了你!” 赵春秀憋了半天,实在是丢脸至极,听到路功提起路文良,又觉得自己满腹委屈。她为路家生儿子,为路家赚钱,为路功洗衣服做饭带娃暖床,可到现在了,他居然还念念不忘那个狗杂种,还说自家德良不如人家!? 赵春秀一口气堵在喉咙口那个憋屈啊!眼见路功真的气到不行了,她憋着嗓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面撕扯自己的衣服撒泼打滚:“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好了!这日子没法儿过了!路文良好你找他去啊!那个吃里扒外的小杂种你还觉得好?他是不是你的种都不知道,他妈偷汉子给你丢人,你还觉得他好!路功你这个乌龟王八蛋!!!啊!!!!” 她还没说完,长发被路功一把扯住,啪啪两声就被甩了俩耳光。 路德良在一边目瞪口呆的看着,忽然吓的丢掉了手里的威化饼干大哭着扑到了赵春秀身上,一扭头哭的满脸眼泪:“不准你打妈妈!我不准你打妈妈!爸爸是坏蛋……哇……” 赵春秀呜咽着把小孩抱在怀里痛哭:“啊!我苦命的囝囝啊!我们俩去死吧!妈带你去跳楼!啊!!!!!” 路功气的双眼发直,他一手扶在裤子上颤巍巍的想要解腰带,但脑子里乱嗡嗡的虫子瞎爬,他连指头尖都没法挪动。他努力一口气一口气深深的朝着胃里咽下去,好半响之后,喉口发出一声长长的哽咽声,两眼一翻,失去了知觉。 第三十五章 “住院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路文良有些发愣,路功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会住院? “是啊,”电话里的周伯叹了口气,“去镇上一小会儿就听说这种事,他现在听说转院到县里去了,到底是你爸,有空也去看看他吧。” “嗯……”路文良低低的应了一声,周伯是在周口村最照顾他的一个老人了,他的话不管对错,路文良也不会犟着反驳,老人家年纪挺大的了,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何苦气他呢? 但路文良心里明白,路家估计不会有人想欢迎他的,就算是抱着孝心想去探望,在路功和赵春秀眼里估计也会变个味道。他现在已经算是分家出来了,赵春秀每天估计就在担心他是否会回家强家产,那些东西路文良虽然不看在眼里,但外人却不一定会相信他的说辞,去看了又有什么用呢?人家一家三口美满幸福,自己一个外人去了,徒添烦恼罢了。 周伯话虽然说出口,但心里也只是对这件事情抱一个好期望,路家是个什么情况他其实一直也清楚,虽然以前教育孩子时他也说过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路功和赵春秀干出来的确实不是人事儿,周伯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也只是嘴上讲讲罢了,心里未必将这件事情放在头上。 他咳嗽两声,想起正事儿来,又说:“对了,前段时间村里来了一群外地人,拿着厚厚的本子和放大镜去后山翻来找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他们还搭了梯子爬到你家房顶了,还研究你家的大门和瓦片,被我们带人轰走了,我本来之前就想跟你说的,但一直没法儿联系你,你好久没回来了,家里放这儿也没人看着,担心遭贼。” “什么?” 路文良这才真正吃惊了,难道红豆杉林已经被人发现了?他隐约记得路功他们发家是在自己二十岁左右来着,但现在他才十八…… 难道有关红豆杉林的勘察,用了整整两年时间? 但他们爬到老屋房顶去看什么呢?居然还被人轰走了,这可真是大笑话,路文良忍俊不禁,当然也不可能直接讲出这些人的意图,他安慰周伯说:“周伯,下回他们来你就让他们看好了,老房子本来也不值钱,我听你说的这些,来的人估计是教授啥的,来咱们这儿大概是考察开发区?下回别赶了,都是客人嘛,要是真有坏心,我们拦也拦不住,只要注意别被搬走自家东西就好。” 周伯嘿嘿的笑:“果然是高材生,说话就是有档次,不过这些人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偷鸡摸狗的。行,就照你说的,下回不赶了。” 路文良笑了笑:“那就好,还有周伯,你和王婶刘阿姨她们几个说一下啊,这些人看样子是来搞开发的,要是正开发了,我们那边的房子估计要涨呢,最近要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人来让您和她们卖房子,千万别卖啊,别亏本儿了。” 村里人家不多,一个王婶之前给过他做生意的卤汁,连钱都是硬塞才肯收的,帮助了他挺多生活上的小麻烦。一个刘阿姨,看路文良可怜,时常会;来家里替他做饭打扫卫生和洗被子床单,加上周伯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们三个是周口镇乃至周口村少数有恩于他的人了,路文良心中一桩桩一件件记的清明。 周伯连连答应,虽然不明白路文良说这话的底气在哪里,但毕竟是去了市里的孩子,眼界肯定比自己要开阔啊!不听他的听谁的? 挂掉电话之后,路文良就着门卫室的桌子发了片刻的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周口镇了,不知道那里变的怎么样。甚至连赵春秀和路功的形象都开始逐渐在他脑海中变的模糊起来。 真好…… 叹息着,路文良的脸上缓缓扯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来。 这辈子,能这样平淡的过,真好。 周六出了挺好的太阳,路文良接到朱淮的电话,约他到电视台来玩。 朱淮这人真的挺不错的,她是山东人,在辽宁毕业后到了海川电视台,虽然性格没有普通南方人那么细腻,但却是个有话敢说的直肠子,台里的领导也器重她,一些比较会得罪人却能得到重大反响的案例都让她来负责,她如今也已经能算是海川比较出名的一个人物了,总之是出门需要戴帽子和墨镜的级别,也因为这样,台里多半人都会卖她一些面子,对路文良来访的事情都给了极大的方便。 有人提出要给路文良再做一期专访,来详细讲述一下路文良在被电台曝光后的生活,后来被朱淮给驳回了,她觉得路文良已经年纪那么大,再也不是从前没心没肺的小孩年纪,这种节目要是播出,很有可能会对他的未来造成很大的影响。 为这,社会新闻部还开了好大一个会议,有人认为这次回访是为市电视台再奠定基础的好机会,也有人抱着和朱淮一样的想法,更为受害人的隐私优先。 路文良到的时候,气氛就有点不太对。 社会新闻部挺大的,外部是很大区域的公共办公区,用格栅来分类出每个人的小空间,进门右边等人高的大报纸堆让路文良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在繁忙的低头干活儿,办公室里“滴滴滴”的打印声不绝于耳。 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上下打量他:“你找谁啊?” 路文良回过神,对她笑了笑:“你好,朱淮现在在吗?” “你找朱姐啊!”那姑娘瞪大眼睛笑了起来,一堆虎牙白森森的,“哦,我听她说了,你叫路文良是吧?朱姐办公室在里面呢!” 路文良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发现这姑娘挺能说的,一路上嘚啵个不停:“哎你和朱姐啥关系啊?”“我叫孔琳,你叫啥名儿啊?”“朱姐挺凶的,你怎么和她交朋友呢?” 路文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孔琳有时候没得到回答也不失望,很快又想到一个新的话题来说。 七绕八拐的进了一条走廊,孔琳快跑几步到一个木门旁边,压低了声音朝着路文良招招手:“这边,我先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啊,朱姐平时可凶了,要是没事情我们可一般不来。” 她轻轻扣了两下门,正想趴到门上听一下动静,门居然忽的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朱淮表情有些焦急的探出脑袋,一看走廊那边是路文良,立刻就笑开了。 “小良啊!来来来,吃饭了没有?” 路文良和一脸僵硬站在门边的孔琳点点头,然后进了办公室,朱淮把门关上。 孔琳瞳孔放空在原地站了大概十多秒,才猛然回过劲儿来,一脸惊悚的飞奔出去,沿途碰到认识的人,见鬼似地不停惊叫:“你相信吗!老巫婆她居然笑了!” 听她这样说的人表情显然都不太相信。 孔琳指手画脚的,“那个……那个刚刚进来的啊,叫啥文良的,你说不会是老巫婆的新宠吧?!哇他长得确实好帅,但……老巫婆居然对他笑开一朵花啊!” 几个新来的实习生正围在一起一边惊叫一边八卦,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雄厚的男音。 “文良?是不是叫路文良?” 孔琳几个刷一下转过身子,就看到社会部重点追击栏目的总策划文经理站在她们后面。 孔琳一边儿后怕一边儿点头,这个文经理不会处理她们吧?在后面说上司的坏话确实挺忌讳的…… 就看文经理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绕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来,他摇头轻笑两声,嘴里说:“这小子,来了海川就和朱淮玩,居然也不告诉我……” 他扭步朝着朱淮办公室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对着一众心惊胆战的实习生狰狞的笑了两声:“跟你们说了要背档案,一看你们就没有专心背,连新宠都出来了,这个路文良是台里前几年一个事件的受害人!不过也好,也算是我临时抽查你们了,去吧,去背档案,我下周抽查。” 看文经理哼着歌离开,刚刚围拢八卦的实习生直了眼睛,半响之后,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朱淮将路文良拉到沙发上坐下,又走进茶水间给他倒了一杯可乐。 这期间路文良颇有些忐忑,朱淮这次找他来一定是有事情的,否则没必要在上班时间让他来门禁森严的市电视台。 能让朱淮这种老江湖这样顾忌的事情…… 路文良一时间居然想不出。 朱淮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喝茶,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有着愧疚,又好像挣扎着是否要开口。 “小良……”她缓缓说,“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要提醒你。” 来了,路文良正襟危坐。 海川电视台现在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近些年许多企业都在换新血,大力引进一些外来的优异份子,使得企业文化更新换代更加跟得上时代的进步,朱淮由于工作能力出众而稳居泰山之巅,然而在她之下,也有许多心进电台的新人被迅速提拔。 这次的事件是因为路文良而起的,然而最主要的责任人则是台里的另一个记者,同时兼任栏目小策划的一个新人。 他毕业于新西兰,刚回国不久,糙着一嘴不标准的洋腔成为了新时代里最受欢迎的“海归”,这个新人才进电视台七个月,但因为是顶楼某个领导的亲戚,升职就像是坐了火箭那样快,在别人还未满实习期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资深记者,但到现在为止,手上却还没有出现什么能令人耳目一新的案件,也正因为这样,他的升职和高薪收到了很多员工们的诟病。 这年轻人挺自负的,听不太进别人的意见,但老是被人在背后嘲笑走后门,大概自尊心也受到了某些损伤,他大概时刻都想着要做一些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所以工作中显得野心很大,这一次,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路文良的事情,居然还真的想出了个歪招来。 他在社会新闻部的会议上提出,要将包括路文良以内的所有的曾经接受过电视台帮助的受害人全部从茫茫人海中找到,然后用他们作为形象,鲜明的拍摄一期受害人对海川电视台的“血泪感恩史”,这节目一旦播出,肯定会让海川电视台的形象更加正面。 他的提案一开始就被新闻部给驳回了,但他仍旧不死心,第二次又在上层领导群里提出,大部分的人都和新闻部一样持反对意见,但那么多的领导,竟然也是有一两个做事情和他一样不懂瞻前顾后的。 于是新闻部被好几次纠集起来开临时会议,商讨这个事情,每一次都被大部分人费尽心机的压制下来,但朱淮很清楚的能看出事态的发展开始越演越烈了。 讲到这里,朱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很失望的摇着头:“我真想不到居然还会有人同意?同意的那几个领导,已经警告了我们很多次,文良,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不管到怎样的地步我都是要保下你的,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接受这样的采访。” 路文良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的听着她陈述,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是的,从一开始,想到要来电视台求助时,路文良就已经知道了日后也许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但那时的他,除了这条路,几乎别无选择。 果报这个东西早晚是要归还回去的,但路文良这一刻仍旧是犹豫了,不为别的,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自私,路文良自然不能免除,他仍旧会想到自己日后是否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巨大的影响。 认识他的人会更加多,学校里、社会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看他的眼神也会发生变化,他一辈子都有可能无法直起脊梁。 等到他想明白问题抬起头的时候,朱淮被他几乎透明的脸色吓坏了。 “朱阿姨,你们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激。”路文良轻轻的开口,盯着朱淮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要做这一期栏目,我不反对,这是我唯一能偿还给你们的东西。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隐匿我现在信息,如果不行的话,那么做完这期节目后,我会离开海川,去别的城市。” …… …… “不行!”一开始提出这个策划案的那位海归郑旭一口回绝了朱淮的要求,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环视会议室一圈,挑着眉头,轻笑着说:“隐匿信息?这是谁提出来的?!哪位受害人那么不懂事?隐匿了信息,观众要是以为我们造假怎么办?我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出来感恩的那些人是我们之前救助过的那些?” 朱淮皱眉和他针锋相对:“郑旭你最好搞清楚,我们国家是有公民隐私保护的!如果我们将他们的私人信息全部揭露出来任人查阅的话,这就已经触犯了法律!” “说了要叫我杰克!我叫杰克!”郑旭更大声压过了她,“那就让他们签同意书!我不管你们怎么去行动,反正让他们签下同意书!你看法院判不判!” 朱淮气的眼前发黑,还是文经理敲敲桌子,沉声开口:“杰克你注意一点,对领导不要这种态度!” 杰克瞪了文经理一眼,又对朱淮翻了个白眼,撇开头坐下,他对谁都不服气,一个女人居然事事都压他一头,这种职务安排本来就不合理,更何况他提出的方案都是为了台里着想。 “不瞒你们说,我已经和我叔叔报备过了,到时候我们会在海川市文化中心广场上开一个露天的感恩计划,这些我上了名单的受害人到时候全部会出席这个活动,然后给台里,特别是我们新闻部送锦旗!你们想想,到时候上百条锦旗在舞台上排列开,那会多么壮观!你们就不能把事情想的简单一些吗?那些受害人的确很可怜没错,但当初是谁帮助了他们?是我们!现在到了我们需要他们的时候了,他们为什么不能感恩一下,小小的回报一下我们?又不需要他们割肉卖血,只是露个脸而已啊!你们干嘛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 朱淮冷冷的盯着他:“既然你觉得这种事情很简单,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还没人愿意答应我们呢?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受害人里除了普通伤害案件外,还有很多QJ案受害者?你让那些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自己曾经被伤害?到底是我们想的太复杂了,还是你想的太简单了?” “我们?”杰克立刻反驳道,“你管所有人叫我们,只有我是被排除在外的吗?朱记者!你那套国内的老土把戏行不通了!在美国大家都是这样做的!在美国,不论你的曾经是什么,是不是处女,都绝不会有人在意!为什么你们不能进步一点,向他们学习学习?那些看不起QJ案受害者的人到底是所有的群众,还是你们臆想出来的和你们有着一样落后观念的人?真正在歧视她们的从来就只有你们!” 文经理咳嗽一声,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说了一句:“你好像没去过美国,是在新西兰留学的吧?” 杰克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他一扭头盯着文经理看了将近半分钟,才冷哼一声,一把扯过自己的资料册踢翻椅子走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众人为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窃窃私语起来,部门里几乎没有人喜欢他,文经理被甩了面子,脸色也不好看。 朱淮走过他身边,颇为忧心:“他肯定是去找领导告状了。” “不知好歹!”文经理轻笑,眼神阴鹜:“告就告呗,这种把戏他玩的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反正这电视台里任人唯亲,看他这样子,升职到什么程度都不稀奇,这种地方,我还不稀得呆了呢。” 朱淮摇摇头:“你别说气话,这几天我们还是把他盯紧一点吧,谁知道他又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杰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做一些证明自己的事情,既然新闻部的许多都不同意,那么他只有自己去行动了。 …… …… 路文良回到家后,先是静静的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从下午坐的天色昏沉,他终于冷静的理出了自己脑袋中的那一团乱麻。 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真的非常难过,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到了比从前要好的生活环境,几年之前电视台的影响也在社会中慢慢消除,进入高中后,许多人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是初中时大部分人会投来的怜悯。 然而到了这个即将到达人生转折的时候,却忽然有人告诉他,这些你才刚刚得到的平静生活立刻就要化为泡影了。 有那么片刻的时间,他沮丧的无以复加,终归觉得自己一切为了追求幸福的手段都是造成自己下一步被更大的悲剧笼罩的源泉,但路文良并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他挺冷静的,难过了一会儿自己就开始开解自己。 然后慢慢的,他就觉得事情也没那么糟糕,人这辈子虽没有碰到过几件糟心事呢?不就是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么,和以前受到的那些苦比起来,即将到来的那些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他果然是过多了好日子,都已经忘了神经紧绷着迎接灾难时的那种心情了。 就算海川的所有人都认识了他,那又能怎么样呢?他马上要上高二了,高三时努力一把,大不了去外地上大学,去远一些的地方,过个五六年再回来,或者就定居在别的城市,人生不是也一样过么? 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路文良一边给自己鼓劲儿一边叹气,眼睛瞪的比牛还大,里头翻腾欲泄的全是浓浓的斗志! 死老天!我就不信斗不过你! 门铃声来的很突然啊,不早不晚的,把路文良即将出口的一声尖叫活活给憋了回去。 他红光满面赤着脚去开门,发现站在门口的居然是穿着运动服的唐瑞安。 “今天要去看腿啊!你怎么又没去!人家给我打电话了!” 唐瑞安拨开他走进屋,脸色臭臭的,路文良这家伙简直太要命了,有个人缘好的朋友其实还真的挺麻烦的,他不去治腿,中医馆那老大夫给自己打了五六七八次电话,一次比一次催魂夺命,唐瑞安干脆把自己屋里的电话线给拔了,结果那老头儿居然打到大厅里,被老哥接到了,唐瑞安立刻被踹出家门。 路文良扭头看他:“今天有点急事,就没来得及去,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唐瑞安熟门熟路的开门进房间,脱了鞋子哧溜一下钻进路文良的被窝,长长的叹息一声后,眷恋的蹭了蹭柔软的被单,“还不是我哥他,他把我踢出来了,让我过来给你送药,你抓的药用完了吧?” 路文良终于笑了,唐瑞安把自己说的可怜兮兮的。看他眯着眼睛猫儿似地要补眠,他索性自己去翻唐瑞安的书包,然后从里头提出两包药来放进厨房,一边儿冰箱里取出一小盆冰过的樱桃端到床头柜:“替我谢谢你哥了。” 唐瑞安翻过身伸手不客气的吃,单只眼睛眯着盯住路文良:“哎,路哥,你和我哥到底是什么关系啊,那么长时间我没见你和他关系多好啊,怎么他那么关心你啊?” 路文良也疑惑这个呢,听到唐瑞安这样问,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点点头,垂下眼,并不说话。 唐瑞安歪着头打量他,狐疑的皱起眉头,他的直觉很准,观察力也挺敏锐的,从他进门开始路文良的情绪就不太高,虽然一直挺柔和的说话,但能够听出他语气里是有那么点低落和不耐的。 “路哥你怎么了?”唐瑞安小心翼翼的开口,并且仔细的观察路文良脸上最微妙的那一处表情:“你……今天碰到什么事情了?” “恩?”路文良回头看他一眼,原本什么都不想说的,但在看到唐瑞安表情的那瞬间,忽然觉得心头有万般疲惫涌了上来。 “啊!!!!”他长叹一声躺倒在床上,一脚把唐瑞安踢了下去,“我真是够倒霉的……” …… …… 唐瑞安是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回到家的,他万万没想到路文良的身世居然这么跌宕起伏,这简直就是在看小说啊!生活中哪儿有这样的人啊?怪不得他那么小年纪就跟老头儿似地老气横秋,果然受过生活的磨练,人就是不一样啊! 一路回家他都记着他哥的嘱咐,加上自己心里也很担心路文良的处境,进了屋他就开始不停的找唐开瀚。 唐开瀚洗着澡就听到外头唐瑞安的鬼哭神嚎,对这个弟弟的低智商他一直都觉得很费解,按理说唐家爸妈婚检的时候也没查出来有遗传疾病啊,怎么唐瑞安就跟弱智似地一点没遗传到爸的靠谱? 他无奈的扯了根毛巾盖在头上,围着浴巾湿哒哒的走了出来,谁知道一看到他唐瑞安居然一声惊叫捂住了眼睛,迅速的背了过去:“哥!你注意一点好不好!?” 唐开瀚不耐烦死了:“你叫什么叫!信不信我揍你!”洗澡洗到一半被打扰谁都会生气的! 唐瑞安不敢再闹,就着背对他的姿势蹲到地上,絮絮叨叨的把刚才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一边说一边隐秘的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扭过脑袋,然后从手指头缝里偷窥他哥的身材,心底嘻嘻嘻的笑,果然最近事情那么忙,唐开瀚这几天没做运动,看着腹肌都开始松软了…… 咳……! 唐开瀚擦脑袋的手慢慢的迟缓了下来,他一面听唐瑞安说,一面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这弧度越拉越大。 他还在懊恼上一次路文良房子过户的事情自己插手的太慢,从而错失了一个和人家接近的时机,没想到居然还没过多久,那小子就又遇到麻烦了! 哎呀呀呀,这可不是老天都在等着他出马么? 看到唐开瀚周身明显可以察觉到的松快的氛围,唐瑞安咽了口唾沫,轻轻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哥你要帮他吗?” 唐开瀚斜着眼睛给了他一个眼神:“别废话,药你送去了没有?” 唐瑞安只好点头:“我送到了,看到他煮到锅里我才走的……哥,我跟你说……” 唐开瀚挑眉,示意他讲下去。 唐瑞安垂眸看了一眼唐开瀚的肚皮,又忐忑的看了眼他哥的眼睛,一步一步朝着后面慢慢的腿,最后一扭身撒开步子就朝楼上跑去—— “哥!你啤酒肚快出来了!工作辛苦不要忘记运动啊!” 唐开瀚一把毛巾丢了过去,死小子,嘴里没一句能听的人话。 第三十六章 从去过电视台之后,第二天上学的路上,路文良就发现了某些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他对周围的环境都挺敏感的,总觉得身后尾随着一个一直跟从的人,他走到一半猛然扭过头,狐疑的盯着自己方才转角的地方。 “谁在那里!?” 墙拐角附近空空荡荡的,无人回答。 路文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迅速的扭过头飞快奔跑起来,他对这一块儿很熟悉,没一会儿就钻进一丛不起眼的灌木里,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巷道,他默不作声的蹲在里面,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灌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透过枝叶的缝隙,他看到一个瘦削的黄发青年站定在不远处,焦急的四下张望着。 他的脖子上架着一台黑色的大相机,戴着墨镜,休闲的运动装,是丢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人。 路文良对这种刻意将自己隐匿在人海中的职业太熟悉了…… 私家侦探。 只要给钱,他们就帮你挖出你想知道的一切秘密。 是谁在找人调查他? 路文良瞬间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对象,方雨心?不?拆迁房已成定局,她没什么理由来调查自己,那么赵婷婷?她似乎也没有这个耐心,路功和赵春秀压根不可能知道有这么种职业,还是唐开瀚? 路文良立刻就笑了,汉楼要查个人还不容易?用得着找私家侦探么? 简略用过排除法,人选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前一天朱淮还特地将他叫去叮咛嘱咐多加小心,第二天就立刻出现这种意外状况。 那位心高气傲的海归先生估计已经坐不住了吧? 路文良没有出去,这个节目,他答应做,但这种下三滥的曝光生活偷拍,他不愿意配合。 等到那个抱着相机的家伙懊恼的离开过后,路文良才悠闲的从灌木里钻了出来,凝视着川流不息的马路思索了很久。 要搬家了。 下午路文良去校长室借电话,门卫处一听他要打的电话是越洋的,就死都不同意,路文良自己又没有手机,总不能为了这事情特地去买一个,于是就想到了要去校长室。 敲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就有点后悔了,唐瑞安正抱着一叠什么东西坐在校长办公室里。 老校长笑呵呵的问路文良:“小路啊,好久不见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路文良笑了笑,看了唐瑞安一眼,想想还是说:“我先来借一下电话。” “哦,”老校长点点头,把桌子内侧的电话推了出来,“用吧用吧,有急事是吧?记得号码吗?”见路文良点头,他终于放下心,转脸和唐瑞安继续说,“咳……那个操场跑坪的事情我们继续商量……”一点也没有瞒着路文良的意思。 路文良听了半句就明白过来了,怪不得唐瑞安那么轻松就在中途转学进一中呢,兜里有钱好说话,这几天职工宿舍又在筹备翻修,现在大概又是在在为了校园设施周旋了。 他没去管这些,播出自己记忆中老房东太太的电话号码,他简略的说明了一下自己想要终止合同的意思。 老房东问了两句原因,路文良也没有隐瞒,将自己被跟踪的事情和老人家说了,不这样讲的话,老房东估计是不会同意让他退租的。 果然老人家立刻就吓到了,并没有说什么为难的话,反倒还关心了路文良两句,她现在住在女儿家,房东女儿估计也听说过路文良的大名,还拿过电话和路文良说了几句,这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路文良也答应有空的时候去帮她贴一下招租广告。 挂下电话,路文良打算告辞,就发现办公室里两个人都在直愣愣的盯着他。 “……”这是怎么了? “小路啊……”校长咳嗽了一声,“你被跟踪了?你怎么不和学校说呢?” 路文良反应过来,心里有些发暖,小声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事,捱过这一段就好了,过段时间上了那个……节目,偷拍的人估计就没有了。” 校长愣了一下:“什么节目啊?你现在学习要紧,不要学着那些社会上的人去拍电影啊!” “不是!您想到哪里去了!”路文良翻了个白眼,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于是简短的说了一下自己马上要遇到的事情。 校长立刻就怒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沉声大骂:“什么道理!把受害人叫在一起做节目?他们真想得出来啊!” 唐瑞安忽然插嘴道:“你要退掉现在的房子?那你住在哪儿?” 路文良啊了一声,“我下午去找啊。”房子还不好找么? 唐瑞安说:“那要是再被发现咧?你再搬?下个房东不还给你押金怎么办?” 这倒是的。路文良被他说的也是一愣,随后想到自己的行踪早晚有被发现的那一天,这样躲下去也确实够呛的,他又看校长,校长和他对视,拧着眉头说:“学生宿舍没有空余了,你要不去职工宿舍住吧,住我那屋,我搬回我自己家去对付几天。”校长也是住在学校里的,市一中有四个正校长,各个都卯足了劲儿要争拔头筹,为了表现出自己艰苦奋斗的意志,四个人都在和教职工们抢宿舍呢。 路文良立马就摇头了:“这哪行啊,要是让人看到了我住校长室,早晚要变成大八卦。” 到时候有关校长的十八门亲戚啊大姑小姨的估计就会从各种吐不出象牙的嘴里冒出来了。 唐瑞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凑到校长耳边轻轻的说了几句什么,没一会儿校长就点头,一边还把手里的文件还给他,同时扭脸对路文良说:“刚刚唐同学和我说让你去他家住,我觉得这个办法也挺好的,要是你同意的话,就去他家住几天吧?他家的条件比较好,恩,安保也会比较全面,对你的安全更有保障一些。” 路文良第一个就想到要拒绝,唐瑞安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立刻就站了起来笑嘻嘻的说:“那就这样说定了,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下午就去拿吧,蔡校长,路文良交到我手里你就放心吧,保管到时候让他头发都不掉一根。” 路文良来不及道别就被他拉了出来,挣脱出唐瑞安的手,路文良苦笑:“你这是干什么?” 唐瑞安扯回他继续拉着走,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别闹了别闹了真来我家住吧,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被我哥知道的话,我绝对要被打死啊!” 话说完,他一扭头瞪大了眼睛惶恐的盯着路文良,出掌成刀在自己颈侧劈了两先示意:“那,这样,被打死!” 翻了个白眼,路文良无话可说。 且不论唐瑞安他家那人让人忌惮的哥哥唐开瀚,就是没有这么一尊大佛,路文良也不可能因为遇到了麻烦而去朋友家住啊,他躲了一时倒是把麻烦给规避过去了,那被他拿出来当挡箭牌那人呢?哥们儿也不是这样插刀的啊。 他也不说话,虽然不知道为啥唐瑞安老是觉得自己和唐开瀚关系很好,但路文良心里清楚,唐开瀚可不是那种会被人随随便便攀扯上关系的人,这人精明的很,算计别人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和自己真正搞的多亲密呢? 等到唐瑞安自己被他哥打击到了,自然就会把这件事情搁置不谈,人家毕竟是好意,路文良实在不想当面把话说的太直白,到时候反倒伤害了这小年轻的自尊心。 他笑着点点头,拍拍唐瑞安的肩膀:“好兄弟,这份好意我心领啦,不管咋样,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情的。”大不了一会儿午休的时候他自己偷偷跑出去找一下房子好了。 唐瑞安瞥了他一眼。 …… …… 在教学楼顶盯着路文良的背影滴溜溜的跑出学校,唐瑞安颇有些泄气,他就那么不可信么,不光他哥觉得他不靠谱,连平常那么温柔的路哥都信不过他。 掏出手机给他哥拨了电话,他其实也挺忐忑,现在他毕竟住在唐开瀚家里,虽然兄弟俩人关系不坏,但唐瑞安是知道他哥这个人的,唐开瀚并不喜欢有陌生人侵占自己的领地,唐开瀚在海川的家里连个保姆都没有,只请了钟点工来打扫卫生,从这上面就可见一斑了。 但这一回他可想岔了,唐开瀚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他现在最盼着的就是和路文良多点相处的机会,唐瑞安这一自作主张刚巧闹到了他心中的痒处,挂断弟弟的电话后唐开瀚迅速的和助理确定了电视台的事情,然后让人把本该立刻解决的取消节目的消息押后几天再宣布。 晚自习后,抱着书本的路文良走出学校大门,迎面就是一辆熟悉的红旗车。 …… …… 这回是赶鸭子上架,他不住都不行了。唐瑞安这么热心,唐开瀚又没有表达拒绝,甚至亲自到校门口来接人了,路文良这时候假如突然反悔,未免显得他太过矫情。 唐开瀚的家有点出乎他预料,并不如他想象中的在郊外啊半山啊拥有一座占地千亩的大豪宅,而是在距离健康路不远的一处中高档公寓里,地下室作为停车场很宽敞,而唐开瀚自己的家……目测,最多不超过一百五十平方。 这房子装修的很简约,进门是比较朴素的一处玄关,玄关上的架子里放着几个花瓶和一套纯色的茶具,袋装的真空包碧螺春斜斜的靠在壁板上,底下的柜子打开是鞋架。 客厅不大,没有阳台,不过是落地窗,此刻被厚厚的帘子遮盖着,一套墨绿色的沙发,地上铺着耐脏的深色地毯,小小的茶几,对面一个壁挂电视。 墙上有非常非常浅的浮雕壁纸,天顶也挂着最平常不过的小圆盘灯,灯光微黄,暖洋洋的,铺洒在路文良所能看到的每一处地方。 这是个挺温馨的家,不过,和唐开瀚挺不搭的。 路文良拎着一小箱子衣服换了鞋站在门口,唐开瀚嘴里叼着烟,把唐瑞安的鞋子和路文良的都收好了,站起来脱下外套,露出自己薄薄衬衫下健美的身体。 他眯着眼睛看着路文良半响,缓缓说:“你住我对面儿那屋吧,下午给你收拾出来的,累了就先去屋里收拾东西,要不要我帮你?” 路文良连忙摇头,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住下来,但现在再讲这话已经来不及了。唐瑞安一手夺去他的箱子光着脚丫朝屋里跑:“我帮你一起收拾!” 路文良朝着唐开瀚客气的点点头,然后跟在唐瑞安身后进去了,唐开瀚在原地秀了一会儿肌肉,在心底啧了一声。 唐瑞安这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吧? 然而他仍旧撩起袖子,套好拖鞋后进厨房洗手,打开冰箱看了看,还有几个鸡蛋和一根苦瓜半只鸡。 挑起眉头,他快步走到路文良的房间门口,趁着说话的功夫偷看,“家里没菜了,就鸡蛋苦瓜和鸡,小路你要吃什么?” 唐瑞安在路文良床上打滚,一双赤脚丫翘到天上去了,路文良安静的在衣柜前面收拾衣服,闻言很吃惊的抬头:“唐哥你会做饭!?” 唐开瀚眯着眼充满威胁意味的瞥了眼唐瑞安,然后带着笑意盯住路文良:“我怎么不会做?你要吃什么?快点说我买菜去。” 这小子,一声哥把他心都喊化了。 路文良心里仍旧有些震惊,脸上笑笑道:“我不挑嘴,你给我白米饭我也吃得下去,别买菜了,吃苦瓜炒鸡蛋就行。” “不要!!!”唐瑞安立刻开口,他以为路文良会点菜呢,哪知道他居然这么不给力!“我要吃回锅肉和糖醋里脊!” “没有!”白了唐瑞安一眼,唐开瀚瞅着路文良的衣服收拾的差不多了,皱皱眉头,小孩的衣服少的可怜。 “去洗手吧,今天吃红烧鸡和苦瓜炒蛋,唐瑞安你爱吃就吃不吃滚蛋。” 说罢他又垂眼看着路文良:“去洗手吧,一会儿吃饭了。” 然后这男人就带着一副肃杀的神情去切鸡块和苦瓜了,路文良小心翼翼的路过厨房偷看的时候,都觉得唐开瀚在斩的不是鸡脖子而是人手指头。 唐瑞安很伤感,为啥自己就那么不受待见呢?为啥他哥只问路文良一个人要吃啥饭呢? 他一边洗手一边在心底流泪,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路文良,心里更悲愤了。 他压根儿就没自己帅!他没自己鼻梁高没自己眼睛大!也没自己的嘴巴好看! 可他睫毛好长…… 唐瑞安惊悚的睁大了眼睛盯着路文良的睫毛,片刻后又扭着头努力斜眼儿盯着自己的。 啊啊啊啊啊!睫毛为什么这么短!! 路文良收拾好自己的衣服之后,又腾出空来把房间打扫了一下。 他住的这间客房坐北朝南,位置很好,虽然没有落地窗,但却有一个挺大的飘窗台,台上被铺了细细的草垫,类似榻榻米的材质,上面隔着一个精致的草编茶几和两个蒲团。 路文良坐在松软的蒲团上,看着高楼之下川流不息的马路,健康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还能看到自己那栋隐匿在枯树里的即将拆迁的楼房,唐开瀚这房子买在四十多层,在这个年代来说,已经是非常有辨识感的大楼了。 现在想想也对,汉楼这个时候还没有在海川闹出名堂,唐开瀚此刻的身份也只是一个五星酒店的经理,他住在太好的地方反倒引人注目,住在这种公寓,配合他的身价,不高不低,确实是恰好的。 也许这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清醒,他身居高位,却能够让自己的眼睛不被奢靡蒙蔽,他时刻明白着自己需要配合怎样的伪装,也懂得该如何让这种伪装真实到令人深信不疑,这不是路文良所能接触面上那些所谓的“精英分子”所能比拟的,虽然他身上仍旧有着普通人绝不会有的肃杀气息,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大概只能算是一种特殊的气质,如果路文良不是提前预知了这一切,一定也想不到这个下得厨房平易近人开红旗车陪弟弟逛商场的男人会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汉楼唐先生。 他叹了口气,如今这个局面一开始就不是路文良想要的,以前他进入盘龙会,完全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这辈子,离开了盘龙会,他同样过的很好。与盘龙会既往利益的区分令他毫无罪恶感,他为盘龙会做了太多违背良心的事情,然而盘龙会回报他的,却远远比不上他付出的那些珍贵。 也许不仅是盘龙会,所有的黑帮都该是一样的,讲义气的兄弟们互相手里都握有对方的把柄,在面对外敌时牢固的像是一块打不烂的铜豌豆,然而想要离开这粒豌豆,成为游离在空气中的自由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变成死亡的细胞,亦或是将要死亡被主动放弃的细胞。 黑道这东西,一旦沾染,那简直是剜肉也难脱离的病菌,他会追逐在你身后,不论你是否想要接受它,一日是黑帮人,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 “小路?”房门推开,唐开瀚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正在抱膝沉思的路文良。 路文良蜷缩着坐在飘窗上,茫然的仰头看着即将消散的晚霞,微红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病态般苍白的肌肤上难得的有了一抹血色。 唐开瀚怔怔的看着飘窗上那人,心跳忽然就剧烈的加速了起来。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一种酸涩而苦难的味道从喉头涌上口腔,让他整条舌头都尝到了一种难言的苦味,他仿佛能够猜测到路文良现在在想什么,然而那只是一种幻觉罢了,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的猜测到路文良所想的那些,他不曾听闻的未来过去。 “吃饭了,”他回过神,又喊一遍,不自觉的迈开腿走进了屋子,他反手关上门,出于一种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心情,慢慢的走到了路文良的身边。 路文良对上唐开瀚柔和又深邃的视线,有那么几秒钟吧,他恍惚了一下。 然后他立刻恢复了理智,让主人亲自到房间里来邀请,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笑着对唐开瀚说:“瑞安呢?” 听到他问起唐瑞安,唐开瀚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烦躁,他继续走着,知道走到和路文良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垂着头,一瞬不瞬的看着路文良的眼睛。 气氛有些古怪。 于是路文良轻轻的后退了一步,坐在了飘窗上。 唐开瀚猛然回过神来。 他立刻尴尬的往后退,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反应大概过于怪异了,有朝前一步,伸手握住了路文良的手腕,入手冰凉的温度让他滚烫的掌心猛然的抽搐了一下。 “他在吃了,我在外面叫了你几声没听你答应,你身体不舒服?” 路文良盯着唐开瀚的眼睛,只能从里面找到关心和一些更深的,大概是情绪方面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好像比唐开瀚还奇怪,莫名的就有一种被危险逼近了的错觉。 有些歉意的摸了摸头,路文良站了起来,主动的和唐开瀚拉近距离,以代表自己并没有嫌弃对方:“他一直都这样,我刚刚没听到,不好意思,唐哥我们出去吧。” 唐开瀚点点头,默不作声的拉着路文良出门。 看着唐开瀚握紧自己手腕的大爪子,路文良有心想要叫他撒开,但又觉得自己忽然这么说显得特别突兀。 没办法,能忍则忍,何况寄人篱下。 路文良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话。 唐开瀚的厨艺比路文良想象中要好很多很多,红烧鸡块油亮金黄,香气扑鼻,苦瓜炒蛋青黄分明,苦后回甘,加上蒸的粒粒分明糯软沁香的饭,路文良胃口不错,吃了两大碗。 他一面吃一面夸奖坐在自己对面的唐开瀚,唐家的小饭桌是正方形的,大家距离都不远,唐开瀚把菜推到了离路文良和唐瑞安近一些的地方,自己没怎么吃,好像胃口不好,眼睛却一直盯着路文良,好像挺紧张的模样。 在路文良去盛第二碗饭的时候,他的眼神终于放松了下来,也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夹菜吃了。 把苦瓜拨到一边,把鸡蛋夹进路文良的碗里,唐开瀚还故意和唐瑞安生气说:“有客人在你还挑食,要不要脸了!” 菜有点少,唐瑞安吃东西的速度奇快,两下就去了一半,路文良担心唐开瀚要吃不饱,一直有意的少夹几次。结果唐开瀚吃了两口就搁下碗说不吃了,路文良恰巧挺饿,闻言就没再客气,和唐瑞安两个人把饭吃的干干净净。 吃完饭后,唐瑞安被唐开瀚拽着脖子压下来收拾碗筷打扫卫生,路文良有点想要帮忙,被赶回去写作业了,唐开瀚看了下表,让他八点钟之后再出来洗澡,说是已经把睡衣放到洗手间了。 “对了,你药带过来没?”唐开瀚絮絮叨叨的吩咐着,忽然顿了一下,想到了这个问题。 路文良啊了一声,也想起来自己这几天不能断药,点点头“药在包里呢。” “那就好,”唐开瀚摸进厨房里从顶端的柜子里摸出一个两个巴掌大的紫砂小炖锅,拎出来放在餐桌上,“我下午去买的,没有再大的了,你凑合着用吧,要是小了我明天让人去买新的。” 路文良一看那紫砂质地就不是自己那种瓦罐能比的,还不知道价值几何呢,饶是一直以来清心寡欲,此刻也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他接过锅子,抱在怀里,心里为着有人关心而暖洋洋的,看着唐开瀚的眼神都带笑了:“哎,够了够了,谢谢唐哥。” 唐开瀚又嘱咐了两句之后才去书房干正事,唐瑞安见他离开了,才有胆子从厨房里探出脑袋,羡慕嫉妒恨的盯着路文良:“你真是好运气,我哥这一辈子没和我这样讲过话。” 路文良心里稍稍有些软,闻言也觉得挺好笑的,扭头朝着唐瑞安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胡话呢,你们俩是一家人我是客人,你哥态度能一样吗?” 唐瑞安知道说出来路文良也不信,但心里还是憋屈的难受,哼哼了两声,心不甘情不愿的去翻新开封的洗洁精去了。 第三十七章 午夜,路文良有点认床。 唐家虽然不大,但确实比他现在住那地方好了几百倍不止,一个房间只怕就比他整间屋子还要大。身下的床柔软的像是铺设了十来条羽绒垫,空调温度适宜,宛如身处初春,房间里似有若无的熏香味与窗口撒进屋里的满地银辉纠缠的难舍难分,让路文良倚在床头目不转睛的看着。 他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年代,他还在盘龙会抛头颅洒热血,人人都尊他一句“路先生”,他是盘龙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脑中枢,他也曾经住过大到说话有回音的房间,此刻柔软的被榻质感太过熟悉,让他为免又沉浸回从前那种糜烂绝望的生活。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如今这样安静的生活,不用担心出门的时候会被人找上门寻仇,也不用害怕睡到一半梦醒时已经丢掉脑袋,他吃得下饭,不用提防别人,面对所有人的刁难都能轻易的做到兵来将挡。 这是一种死后余生的庆幸,从他回到这个时代开始,一天比一天更加饱足。 心饱足了,但半夜不睡觉,肚子却饿了。 他心想这时候大家都该睡觉去了,于是决定捱一下等吃早饭,结果半天没有一点睡意,一看闹钟,才凌晨两点。 好吧,没办法了。 路文良神采奕奕的坐了起来,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打开门,他鼻端嗅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令人意外的是,客厅里仍旧有着微弱的光,那光似乎是从厨房的方向传过来的。 他轻手轻脚的绕过墙角,发现站在厨房里的人正是唐开瀚,他穿着一件挺大的长袖睡袍,光着两条腿弯腰在厨房里倒开水,再仔细一看,靠,他居然也吃泡面,还是红烧牛肉味的。 “唐哥……”路文良肚子饿又尴尬,干脆出声喊他,“面还有么?” 唐开瀚吓一大跳,迅速扭头犀利的瞪了过来,那眼神活像是见了鬼,好一会儿之后他似乎才想起家里多了个人,柔和下表情来。 “饿了?” 路文良笑笑,慢步走过去,看了眼台子上的泡面,又想到唐开瀚晚饭时说自己没胃口的模样,莫名就觉得这个男人压根儿就没有表面上看去那么凶悍。 唐开瀚咳嗽了一声,打开柜子问他:“要什么口味的?” “香菇炖鸡,”路文良随口道,“我自己泡就好。” 唐开瀚没理他,动手撕开包装替他拆调料包倒开水,还剥了两根火腿肠进去,又打开冰箱:“要不要给你煎个蛋?” 路文良连忙摇头,他还尚未从唐开瀚洗手作羹汤的事情里找到平衡,想当初在盘龙会的时候,他某次撩起袖子给郑潘云做了个鸡蛋炒饭,郑潘云吃惊的牙都差点掉下来,隔天帮派里上下就流传开路经理是个新时代三好男人的超级惊天大消息,几个为数不多的女成员看着他的眼神都在冒星星。 唐开瀚做饭挺好吃,又有钱又有势,偏偏人还挺体贴,长的虽然老了点,但模样委实不差,路文良等泡面的功夫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最后得出个结论,唐开瀚估计会是个挺抢手的男人。 啧啧啧,这世界真不公平啊,自己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才能得到的东西,某些人一出生就拥有了,真想往他脸上丢鞋子。 唐开瀚自己的面好了,他撕开盖子拿筷子戳戳,把最底下的一个卤蛋给戳出来了,夹成两块,一块迅速的丢到路文良的碗里,然后端着碗一边吸溜面条一边打量路文良。 他们俩似乎从没有这样安静的相处过,气氛恬淡而闲适,就像是一家人,在午夜时结伴出来找夜宵吃,两个人的距离被迅速的缩短许多。 他仔细打量着路文良的脸,这些天大概是出于各种原因,路文良瘦了许多,已经能看出侧面脸颊柔和下去的轮廓,他本来脸就不大,这一来则更小了,好在他的五官并不是非常硕大凸显的,这才让他的面貌看上去不那么突兀,好在瘦下去之后,人显得清俊,眼睛更大鼻子也更挺翘了,路文良这种体型虽然有点营养不良,但未尝不是一种赏心悦目的帅气。 泡面的香气惊醒了正在思考的路文良,看到唐开瀚的眼神,他滞纳了两秒,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刚刚走神了,对不起。” 唐开瀚点点头,端着碗朝着客厅外面努了努下巴,路文良就端着面和他一起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两人低头默不作声的吃。 唐开瀚忽然说:“小安在学校多受你照顾了。” 路文良嘴里嚼着面,听这话就觉得自己是在和学生家长交流,笑了笑:“哪里,小安挺懂事,他也很照顾我的。” 唐开瀚摇头:“我还不知道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他要是有你一半的懂事,爸妈做梦都能笑醒,你就住在家里也没关心,平时耳濡目染的,也带带他。” 路文良低头不说话,他心中是抗拒的,又不想扯谎,只能沉默了。 唐开瀚看出些什么,眉头稍稍皱了一丝,倾身靠近路文良:“我是说真的,他和你年纪相当,转回内地来也没有很熟悉的人,有你带他,我很放心。” 两人坐的并不远,因为这沙发也不算很大。唐开瀚这时候就穿了一件睡袍,领口大张开着,路文良一低头就能将他的小腹都看到清清楚楚。 他很不习惯和人这样亲密,于是胡乱的点点头,上身朝后倾斜,努力的避开了一点。 唐开瀚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 …… …… 另一边的海川电视台,此刻却显得有些混乱。 杰克很恼火,他好不容易说服了叔叔,同意他避开所有人的同事去找侦探挖掘卖点,这是先斩后奏,将爆点挖出来后放在台长面前,比现在大家伙打嘴皮子战要靠谱多了。 然而没想到才开始调查没几天,工作就遇到了极大的阻碍。 首先是一个叫做路文良的受害人,侦探们居然只拍到他几张上学的背影,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了!随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列出的受害人名单被人偷走,办公室被翻的一团乱,保险箱里的下期刊物也不翼而飞,造成了重大的工作失误,被台里领导点名批评,连他叔叔的面子都不卖了。 他本以为倒霉事只是一时的,没想到还没几天,他去一个QJ案受害者家里走访劝说的时候,就被那位受害者的现任丈夫活活给打了出来! “晦气!晦气!fuck!”他被人砸了满头的鸡蛋,一边骂脏话一边从刚刚走访的小区里狼狈的跑出来,一路上用英文回敬了每一个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的人。 中国人简直没救了!自私自利,恩将仇报!一点也不将自己受过的恩惠放在心上!!! 他没地方去,头上黏糊糊的,一边抱怨也只好会台里,出租车司机嫌弃的眼神让他更火大,甩上车门之前他大声的朝着车窗里骂了一句:“youbastard!”(杂种)。 司机没听懂,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就踩着油门走了,被喷了一脸的灰,杰克肺都快气炸了。 他原地跺着脚尖叫了一会儿,忽然收住声音,满脸阴沉的进大厅去坐电梯。 文经理出一个突发事件,刚好从电梯里出来,迎面撞到他,满脸笑咪咪的打了个招呼:“下午好,你……现在才来上班啊?” 因为叔叔的关系,杰克平时上班确实是有点懒散,这事情他自己也清楚,于是始终无法硬气,假如是平时,文经理挑剔两句他估计就忍下来了,可今天他实在是被气的失去了理智,又看到平时各种看不顺眼的文经理当面撞上来找他不痛快,于是丝毫不想忍耐,冷笑一声就翻白眼道:“我爱什么时候来关你什么事?人事部和我叔叔都没说话呢,你面子可真大啊。” 他这话一出,所有周围乘电梯的人瞬间就静了下来。 谁也没料到杰克会这样嚣张。 以往大家都知道他有后台,但有后台的人也不是全都能肆无忌惮的,杰克的叔叔虽然是台里一个重量级领导,但却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能和他抗衡的人多的是了,就连台长的亲女儿来了台里也一样是温柔和气的,谁又曾见过这样目中无人的人? 文经理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眼睛里翻滚着汹涌的怒火,他涵养再好也不代表能叫人这样当面侮辱而不生气。 杰克自觉失言,但又实在拉不下脸来在大庭广众之下道歉,只好抿了抿嘴,朝着文经理象征性的点点头,越过他大步的离开。 文经理站在原地,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闭着眼睛吐了出来。 睁开眼,又是一脸的儒雅温文:“大家别看了,去,工作去吧。” 郑旭,老子不弄死你,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了! …… …… 杰克刚到办公室洗漱干净,就接到了他叔叔的电话,让他到楼上来一趟。 郑旭的叔叔郑聪华,是海川电视台的执行副总监,算是文经理一等人的顶头上司,却并没有厉害到一手遮天的程度。 海川台除了最有威信的那位台长之外,底下林林总总总共罗列了太多的职称。 光是和郑聪华平级的副总监就有三位,上头还有总监、主任、监察和总部长,好在大家都是公事了几十年的老搭档了,互相之间也会多一些宽容,对郑聪华给自家小辈铺路的事情,也都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问题在于,杰克最近似乎惹出事来了。 对杰克这次新栏目的提议,老领导们是抱着一半一半的态度的,一部分人觉得这个提议十分不错,可以让海川电视台的形象更加正面丰满,另一部分人则觉得这样太不人道,会影响一些本来就生活不易的人更加艰难,大家谁都说服不了谁,老头子们就任由小辈自己去做事。 说实话,就连郑聪华自己都想不到,自家这个侄子会这么没有用。 他喜欢问问题,这还没啥,工作不熟悉的新人谁不会问问题呢?但关键是杰克什么都要问,大到办公室职称上下级小到申请表的填写格式,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别人亲自弄好了送到手上,批评他时,他就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一仰头:“我才刚回国!” 郑聪华有时候真想揍他!他出国不过五年,怎么搞得自己似乎土生土长在外面似地?他怎么不忘记拿筷子?怎么不忘记吃肉花钱? 但自己的侄子,他不帮忙还能怎么样呢?嫂子能蹲在家门口哭死,郑聪华也无奈,只好事事顺从。 他本想趁着这一次的机会给侄子一个锻炼自我能力的空间,让他学着如何在职场圆滑做人,八面玲珑。 然而一大早的,就听说他在楼下大堂和社会部的文经理吵起来了,而且似乎还是他不对在先。 想起台长意味深长的那个眼神,郑聪华后脊背发凉的同时深深的叹了口气。 杰克汲拉着拖鞋,头发湿漉漉的进了郑聪华的办公室,刚一见面就看郑聪华板着脸朝他吼:“这是上班的地方!你这样想什么样子!?” “切,土老帽。”杰克不以为意的把自己摔在沙发上,“你去过硅谷么,人家那里都是这样的,还有穿着泳衣上班的呢,三步一个咖啡厅五步一个休息室,人家那才是大企业呢,你看看咱们这……” 郑聪华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既然觉得硅谷好,当初干什么要回国?你知不知道你妈为了让你出国留学花费了多少心思?!你要是能争气点,考个好一点的成绩,去美国去英国去日本留个学,拿个妈逼A,你倒是还有底气在这里挑三拣四,可你看看自己学的是什么狗屁专业!到了台里你干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让人看得起你一点!!!” 杰克莫名其妙的就挨了一顿骂,他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老觉得自己活像踩了狗屎似地,一大早被人丢鸡蛋,到公司又被文经理找麻烦,上楼时一脸臭鸡蛋的样子又被台花看到,现在他叔还要寻他晦气! “我怎么了啊!?”杰克扯着嗓子不甘示弱的叫了起来,“是我让你们送我去留学的么!?我倒是想要考的好啊!我爸妈他们倒是管过我么?我怎么考好?考试前几天他们俩还闹着要离婚呢,你倒是考一个好的给我看看!” 郑聪华气的一拍桌子,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哥哥嫂子也是不着调的,两个人在广东做生意,一个卖服装一个买电器,都赚了点小钱之后,就没再干过一点能让人入眼的事情!夫妻俩个玩个的,男的找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女的包了两三个小白脸,钱哗啦啦的给孩子,却一天没管教过,让杰克小小年纪就学着花钱如流水,也不好好学习,尽想着享受和找女朋友了。 但这样的家庭满世界不是多了去了?父母感情不好的孩子哪里只有杰克一个?他好歹还有别人所没有的经济条件呢,在电视台做了这么些年,郑聪华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像是前段时间说起的那个路文良,人家的日子比他苦了何止千百倍?人家怎么就考上了市一中? 于是他大吼:“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争气!!!” 嘿!杰克那一股子火气一下子撩起来了。 他卷着袖子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牛似地瞪大了眼睛呼哧呼哧的看着他叔。 两个人一时沉默无语,郑聪华顺了一口气,好歹想起正事儿来,翻了个白眼绕到自己办公桌那边坐下。 “我今天找你来,不是和你吵架的,我有正事要和你说。” 杰克扭开脸。 “第一件,以后在办公室里,你给我低调一点,海川台不是你叔我的私产,我没那么大脸面次次给你做后台,顶楼比我牛的领导多了去了,人家也有亲戚在台里,一个比一个混的风生水起,也只有你能把自己搞的像洪水猛兽,谁都不搭理。” 杰克自知叔叔言之有物,但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羞耻的撇开头紧紧咬着牙齿。 郑聪华知道他听不进去,也不再多说,叹了口气又继续道:“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感恩计划的事情,先放一放吧,上面发话了,说这节目不能办。” 之前的事情,杰克还能忍一时,可郑聪华说的这件事情,则彻底引爆了他的理智。 杰克愣了几秒钟,完全没有意识到郑聪华在说什么事情。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那刹那,气氛霎时就凝结了。 杰克愤怒的跳了起来,几乎声嘶力竭的呐喊道:“凭什么!凭什么!!我准备了那么久!!!” “要什么凭什么?要和你说原因吗?”郑聪华冷笑一声,对单纯霸道的杰克无话可说,只简略的回答,“反正是上面的命令,你照办就好了,有时候不该问的问题就别问那么多。” “你说的轻巧!!!”杰克眼睛都红了,气的眼泪哗啦啦的淌了下来,“你知道我为这个事情准备了多久吗!?我请那些私家侦探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那些照片和视频都是要钱的!我好不容易把这些资料搞到手了,你告诉我让我不要办了!!?你知不知道平时办公室里的人是怎么嘲笑我的?他们说我走后台啊!说我没能力啊!!?你就不能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吗!!!?” 郑聪华闭上眼睛,气的脸颊都紫红起来,他喘着粗气给自己匀了半响,才接着张口说话,“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证明了,你统统没有把握住。其他的记者打出名声也都是靠着每一次新闻每一次追击积攒下来的,为什么你就那么特殊?” “还有,”郑聪华睁开眼睛,气的口不择言,给了自己玻璃心的侄子越发重重的一击,“你别忘了,你确实是走后门进来的,他们说的确实没错,不要说别人了,就连我,都对你的工作能力很质疑,小旭,工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人生也没有那么多一步登天的机会,慢慢来,才是硬道理。” 杰克咬着牙仇恨的看着他,就好像自己的前途是这个叔叔亲手毁掉的一样。 “我知道了!”杰克点着头,却满脸的不服气和冷笑,“你对我爸妈不满很久了吧?你犯得着么?不高兴你和他们说去啊,拿我煞气有什么用,看我这样子,你特高兴是吧?” 郑聪华心口一堵,对杰克完全无语,他明白刚刚自己绞尽脑汁说的那番话全都进了狗耳朵了。 杰克自负的笑了一声,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能力,然而全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但没关系,不招人妒是庸才,天将降大任之前,不是也要苦其心志饿其体肤么? 早晚有一天,他会让这群人全都刮目相看的!特别是这个佛口蛇心的叔叔郑聪华! 他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走了,临走时还把办公室的门摔的震天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正在气头上。 郑聪华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在办公室静静地坐了半个小时后,给外面的秘书室打了个电话,让她们以后把郑旭父母的电话转到忙碌,郑旭上来找他的时候,不要放行了。 潮水退去才知道谁在海底裸泳。 能够早一点知道这个侄子不靠谱的面目,总比一直被蒙在鼓里强,亡羊补牢,尤时未晚。 …… …… 路文良在唐家的日子过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舒心。 唐开瀚几乎是万能的!他会赚钱会煮饭,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简直是二十二世纪也难找到的好男人! 每天早上起床,餐厅里必然有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稀饭,吃完饭以后洗碗做家务的事情唐开瀚是绝对不让他插手的,换好衣服之后唐开瀚还可以送他们去上学,放学的时候即使唐开瀚不在,也绝对有司机来接送,回到家热一热冰箱里的菜就可以大吃,等到唐开瀚八点多下班回家了,还另有一顿外带的宵夜。 这样几天下来,路文良就跟吃了大补丹似地长,个子都窜了两公分,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要红润。 也对,以前他瘦成那样子,除了心理上的劳累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三餐不定。他虽然比以前富裕了,可时间也相对来说少了许多,长身体最关键的那段时间,他几乎三餐都在吃自己拿来卖的土豆,只有偶尔空闲下来的时候能给自己煲一锅汤炒几个菜,但好容易能歇一口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全天睡大觉了,谁还会想着要去干活儿啊? 唐开瀚这儿简直是天堂!看着唐瑞安猪似地吃了睡睡了吃,路文良恨不得上去对着他的脸踩上几脚,这小子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还不满意,成天酸溜溜在自己面前说一些他哥太偏心的话。 洗好澡出来,路文良擦着头发,出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 唐开瀚听到动静,带着厚厚的微波手套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到他的样子先是怔了一秒,然后勾着唇角怒了努客厅那儿:“去坐着,让瑞安把那个泡脚盆给搬出来,你今天要泡两个小时。” 路文良有点不好意思,这么些天最记着他要敷药的反倒是和他毫不相干的唐开瀚,他以前一直以为唐开瀚是多么可怕杀人不见血的一位呢,如今相处下来了,才知道他居然心细如尘温柔体贴,对自己弟弟的同学都关怀备至,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的那些猜测,就觉得自己有点脑缺。 也真是傻了,以貌取人,居然会因为别人长得老相就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人,这毛病可不行,要改改。 路文良犹记得那天看到唐开瀚放下刘海从浴室里出来的那刹那,简直就和平常判若两人,放下刘海的唐开瀚看去脸嫩了太多了,顶多就比自己大个几岁,仿佛眼神都会稚嫩一些。 当然,他很明白,这只是一种错觉。 唐瑞安苦着脸扛着大脚盆出来,这脚盆是长圆柱的形状,竖起来可以没过路文良的膝盖,刚好覆盖住了那块伤疤,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买的,路文良逛了很久的市场都没有找到这样合适的尺寸。 因为盆是实木的,唐瑞安弱鸡似地身材扛起来真是有些触目惊心,他胆汁好像都被压出来了,路文良苦着脸看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不忍的开口道:“你为啥不把它放在地上滚过来呢?” 唐瑞安刹那就静止了。 他机器似地一下一下嘎达嘎达扭过脑袋盯住路文良,眼神里有着无尽的幽怨和愤怒,半响之后,咽了口唾沫把盆子搁了下来。 刚刚出房间的时候盆子滚不出来,他只好把盆子抗在肩膀上,出来之后……他就忘记了…… 他就忘记了…… 唐开瀚双手托着药罐子一脚踹开在客厅中间风中凌乱的唐瑞安,动手把热腾腾的药汁兑上热水倒进洗脚盆。 完了还不忘抱怨的扭头骂唐瑞安一句:“你可真会站,走路是不是也走马路中央?” 唐瑞安觉得自己现在还是死了算了。 第三十八章 天气逐渐的开始变冷起来。 秋老虎过后温度迅速的开始下降,很快的短袖已经无法上身了。 学校里的课业变得异常忙碌,也许因为快要到寒假了,老师们都鼓足了劲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塞进学生的脑袋。一中的升学率不是白来的,看学校里凝滞的气氛就可以区分出这所学校和其他学校的不同。 虽然还未到最紧张的那年,但早早的,所有人都开始努力充实自己,以免到时候狼狈的临时抱佛脚。 这让路文良连去找房子的时间都没有,作业多的写不完,老师还每天都找来习题卷发放,即便是回家之后啥事儿都不干,也几乎要写到凌晨十二点,加上他英文太差,每天还要抽出时间和唐瑞安互相补习,好几次到了公示栏那里记下地址,隔天就会被忙碌的课业挤到脑袋后面去,过段时间再去问,已经租掉了。 这让他不得不继续在唐家住下来,朱淮和他见面的时候说过节目的事情上面并没有明文命令,但杰克这段时间火气相当大,动作也不小,每天上班都不见人影,路文良猜测他估计是亲自偷拍去了。 这让他更加不可能回到自己曾经住的房子里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海川市领导人新旧交替的时候,等到健康路落成,他差不多就可以凭着那几个店面回拢一些资金,但拆迁部答应他的那栋公寓恐怕还得好几年之后。 还有周口村的房子,他也挺上心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早就有考察队来考察,但上辈子他毕竟没有怎么到过周口村,也许事情的发生就在这段时间而他知道的却不全面,反正不管怎么样,周口村的房子到了他的名下,虽然不再有忧患,但路文良毕竟当初要这栋房子的时候就心思不纯,这会儿得知了大概有翻盘的打算,内心还是有些着急的。 他打算今年寒假回周口村一趟,去看看老房子,里面还有几件他比较稀罕的家具,虽然不值钱,可也有些年头了,另外还有周伯几个对他挺好的老人,今天身体眼看见着不好,前几月路功又住院了,虽然不想和他们搭上关系,但作为儿子,不去看两眼只怕会被人戳脊梁。 人都是健忘的,路功他们所有的罪行不被提起,总有一天会在记忆中被淡化,而到了那时,路文良所有未做周全的漏洞,全都会被仔细的翻找出来,通过有心人的哭诉,成为攻击路文良最有利的长矛。 这些事情被他仔细的一桩桩一件件记在本子上,绝不遗漏一丝半毫,现在的他必须要这样小心做人,等到他强大了,可以无视这一切不怀好意的攻击时,他就可以真正的过他无忧无虑的平静生活。 唐瑞安惨叫一声,“立杆见影?这个词哪里错了啊?他为啥批我是错的?” 唐瑞安的所有科目里最惨的就是语文,简体字在他看来实在是有点难度,最可怕的就是病句找茬和错字找茬,他写的作文老师被老师批改为狗屁不通。 这会儿他抓瞎了自己的眼睛也没看出来这成语到底哪里不对了,旁边背abcd的路文良伸过脖子看了一会儿,指着杆字儿说:“这个。” 唐瑞安石化的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刻钟功夫,终于长叹一声颓废的瘫倒在床上:“要死啊!!!” 背单词背到吐的路文良扭曲的笑了起来,神果然是公平的,他给了唐瑞安天煞的外语天赋,却没给他同样的汉字辨识能力。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俩在家,唐开瀚最近挺忙,他事业有成,但也不是白来的成就,每天也或多或少会有应酬,最近的他似乎比平时都要忙碌许多,一般凌晨才能听到他回家的声音,看动静还是喝过酒,醉醺醺的,路文良看到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平衡了一些,再有钱的人想要维持自己的成功果然都是要付出相对的努力的。 时间已经很晚,将近凌晨一点了,两人对过正确答案后又默写了单词,才收拾好教材准备睡觉,外面客厅里忽然传来了一丝声响,是大门打开关上的声音。 “你哥回来了,”路文良看了唐瑞安一眼,然后率先站起来出去,唐瑞安赶忙跟上。 客厅黑漆漆的,借着落地窗的亮光,两人看到唐开瀚歪歪的靠在门边的墙壁上,仰着头闭着眼不知道在干什么。 唐瑞安吓的后退,小声说:“你说他不会吐吧?” 路文良抽了抽嘴角,“那能怎么办,还把他放在那里啊?” 唐瑞安呜咽道:“那他要是吐到我身上呢?” 路文良瞥他一眼,毫不留情的推了一把,“甭废话,他那么重,我一个人可扛不动。” 唐开瀚似乎没全醉,被两人一左一右扶住的瞬间瞪大了眼睛,警惕的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还作势要打架,唐瑞安趁乱踹了自己哥哥然后一脸满足的嘘寒问暖,路文良翻个白眼,扯着唐开瀚的手腕往屋子里拽,嘴里哄着:“乖,去洗了澡睡觉,身上臭死了,你今天喝了多少啊。” 唐开瀚眯着眼睛定神打量他们有半分钟吧,才缓缓的镇定下来,沙哑的开口:“恩……你们还没睡啊?” 路文良看他没全醉,松了口气:“快睡了,你怎么样,要不要吐,我给你拿个盆子。” 唐开瀚抿了抿嘴,镇定的为自己辩解:“我从来不在家里吐的。” 路文良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唐开瀚一人独居的时候醉醺醺的跪在地上拿抹布抹地板的画面,忍不住抽动着脸颊想要笑。 唐开瀚没面子死了,皱了皱眉头不讲话,脚步有点虚浮。 扶他到房间坐下,唐瑞安苦着脸去拧毛巾,路文良把唐开瀚鞋子给脱下来,又给他脱下西装外套,嘴里唠叨:“你真是……和谁啊每天都喝成这样,大半夜才回来,一大早就出门了,你不会酒后驾车吧?” 唐开瀚定定的盯着路文良的脸,眼神很柔和,他任由对方脱掉了自己的外衣,觉得此刻的的气氛有着说不出的温馨。 唐家一直都很和睦,家人们也很少会起矛盾,但由于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这样每天凌晨喝酒应酬在唐父身上几乎成为常态,唐开瀚十四岁时就被父亲带在身边练酒量,一开始的时候喝到胃出血,有时也因为繁忙的公务而一两天无法安睡,看习惯了之后,几乎没有人会对此事提出异议,连最疼爱唐开瀚唐母也从未以此大惊小怪过,唐瑞安过几年也要过这样的生活,更是司空见惯了。 路文良倒是第一个会因为这种事情和他唠叨的人。 看他把自己的脏衣服抱到洗手间又给自己倒开水,唐开瀚终于放松下自己紧绷的神经将自己缩在大床里,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一些倾诉的心情:“市领导啊,这群人真能喝。” 路文良眉头一挑:“市领导?哪一个?姚市长?” 唐开瀚浅浅的点头,“嗯,就他最烦。”唐开瀚私心里是不想和这种注定没前途的市领导周旋的,但因为姚崇明背后的人着实有些分量,唐开瀚也不好直接忽略他,每到年底的时候总是要来往几次的。 路文良瞥他一眼,垂头笑了笑,安慰道:“姚市长很有本事的,你不要小看他,和他搞好关系以后肯定有用处。” 这种话无数人和唐开瀚说过,但唐开瀚总觉得是对他的一种讨好和安慰,可从路文良嘴里说出来,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有些试探性的斜睨着路文良,小心翼翼的拿捏着自己的问话:“为什么这么说?你听到什么消息了?” 路文良轻笑摇头:“没,我安慰你呢,这种应酬总得有个盼头啊。” 唐开瀚笑笑不说话,仍然仔细的盯着路文良的表情,就看到路文良无比镇定的和他对视,然后……唐瑞安进来了。 这小子每次都不会看气氛! 唐瑞安拎着一根滚烫的毛巾嗷嗷叫着跑进来,门被他撞的一声巨响,然后他毫不犹豫的把那根散发着大量水蒸气的毛巾丢到了唐开瀚的脸上。 那瞬间唐开瀚差点被烫的跳起来,他惨叫一声迅速的把毛巾拍到地上,然而脸颊已经被烫的发红了。 唐瑞安很无辜的和他对视,手指紧贴裤缝。 唐开瀚无力的抿嘴瞪视他,被气的呼吸急促,唐瑞安还没想到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路文良就拉着他的胳膊朝后退。 “那我们先去睡了,唐哥你也早点休息,”关上门之前,路文良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自己洗澡没问题吧?” 唐开瀚扯扯唇角,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当然……没问题。” …… …… 路功这次的病生去了半条命,吊了半个月的针水才堪堪恢复,因为血压的原因,医生给他开了一大堆的药,还这不能吃那不能吃的嘱咐了一大堆,那些处方药贵的呀……赵春秀去取药的时候手都是在发抖的。 他臭着脸从一开始就没个笑,路德良依稀也知道了爸爸这样生气自己也要遭殃,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有段时间没再闯祸。 从车站走回家的一路上,路家人受到了围观,救护车来的时候呜奥呜奥的动静惊醒了全镇子的人,其他人尚且不相提并论,只要是路家的热闹,谁不愿意看啊!? 路功脸色铁青的回到家,气的一拳砸在门市的墙壁上:“他妈的!” 然后他抱着自己肿起来的手更生气了。 赵春秀小心翼翼的抱着路德良跟在后面,路功在医院的时候又打了她一顿,还闹着要把孩子从窗户上丢下去,要不是医生来阻止,她估计这会儿还下不了床,最近比较黑暗的生活唤醒了她深埋心底的新婚时痛苦的曾经,对路功,在这么多年之后,她重新恭顺起来。 然而除此之外她很快又有了新的烦恼。 赵王八他卖够了臭豆腐,回到周口镇了。 这也是不久之前才发生的事情,他老婆在镇上的一户人家做保姆,结果和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好上了,一脚踹掉了赵王八,赵王八大受打击几乎一蹶不振,然后他缠着老婆不肯离婚,结果臭豆腐摊就被人砸了,他还被油烫伤了胳膊,关在家里好好的恐吓了一番。好在后来他老婆的相好给了他一笔分手费,赵王八最终才没有再闹腾下去,数着钱痛快的离了婚。 他年纪怪大的了,老婆也没能下个蛋,现在连对象也没了,彻底一个单身汉。他在县里也呆不下去了,摊子也被砸了做不了生意,合计了一下他老婆给的补偿,赵王八也累了,打算回镇子里颐享天年。 忘了说,赵王八有一个挺好听也挺吉利的名字,叫赵财。 一开始赵春秀是没把他当做一回事的,来了就来了呗,远房亲戚的,也不碍着她什么事,一个镇上住的人大多都有那么点子关系,这么多年来还不是相安无事的过了? 可她实在是低估了赵财的极品。 赵财手里虽然有钱,可他无儿无女的,现在又没了老婆,手里不留点退路可怎么能行?镇上的房子虽然不贵但也绝对不便宜的,现如今的住户几乎没有人肯卖,几个宅基地买下来之后还要花钱盖和装修,不如买现成,两厢合计之下,他就花钱在路家四楼买了一层房子。 路家的房子盖在街边,最好的地段,修建方式就是普通的楼房,房子中央一道楼梯将房屋分出前后段,一边一个房间,房间挺大,到顶楼都是一样的格局,进出只有一楼的前后两个门。 楼房嘛,家里人少的时候几乎是用不太到的,除了阳台拿来晒衣服之外,其他几个比较高的地方因为难爬,根本没有人住,赵春秀和路功住在三楼前面的房间,四楼用来堆放杂物,二楼是小霸王路德良的地盘,三楼后面比较阴暗潮湿的那个屋子,以前就是路文良住的地方,现在被改成了路家的客厅,放了沙发和电视机,用来招待客人。 四楼根本用不到,竟然还能换一笔钱,赵春秀高兴的差点飞上了天。 路功倒是不太喜欢有个陌生人住进家里,毕竟都不熟悉,赵财在他心中的印象也不太正面,但赵春秀看到钱的时候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加上赵财一手臭豆腐的手艺收服了路德良,母子两个人对卖房子的事情都没意见。 加上那时候路功恰好在医院要花钱,赵财愿意花九千块来买四楼前面那个房间,这栋房子盖起来也没花两万块,路功想来想去也就答应下来。但去了市政府之后人家告诉他这种地基房子只有土地权不能随意买卖,赵财也不担心,和路功他们私下里签了一个合同,就这样住下来了。 他在四楼自己的房间那里安了个防盗门,厕所就在房间里面,生活倒也方便,他也舍得花钱拾掇了一番,贴了壁纸和瓷砖,还买了电热水器。 这样一来,房间漂漂亮亮的,路德良倒是最喜欢到那儿去玩。 一开始还没什么矛盾,两家人相安无事的,各过个的日子,倒也安静。 渐渐的,却难免会有一些小问题。 路功病愈回来后不久,就发现门市里卖的香烟常常是开过封的,里面或多或少的少掉了几根。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配货那边的问题,打电话还和送烟的人大吵了一架,说对方给他拿残次的货来充数骗钱,人家还挺重视的,专门派人来看了,可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配货的问题啊,胶条都拆开了,明显是人为打开的啊! 赵财那时候还帮腔一起骂配烟的人胡说八道,人家吵不过他们,眼看要动手打架了,才服着软给他们换了货,还发话说以后再也不给他们送了,后来来的,果然换了个人。 这件事情过后的一段时间,店里果然安静了许多,也没再出现过少东西的事情,可没过多久,路功就发现,拆开的一条烟卖的越来越快了,有时候上午还有七八包的,晚上再来人买时,往里一摸,就只剩下了五六包。 他问赵春秀,赵春秀说自己没卖过,路功也绝对不会记错,他也没卖过。 两个人这才把怀疑的目光盯向了家里唯一一个外来人。 有次吃饭的时候夫妻俩就装作不经意的说起了这件事情,赵财的反应比谁都大,好像受了很大的侮辱似地摔了碗筷拂袖而去,当晚还把欠了很久的伙食费丢到了路功的面前,一声声冷笑。 夫妻俩这又犹豫了,路功问路德良是不是把家里东西偷出去卖掉了,赵春秀哭的像是死了妈,差点不顾一切和路功打起来。 路德良赌咒发誓说自己没干,但赵财的态度确实又好像是清白的。 发现他偷东西是一个非常巧合的契机,路功那天吃拉了肚子,上了厕所之后摸到房间去和赵春秀吵架,骂的震天响,吵到一半路功发现自己忘记了关店门,担心有人来偷东西,就下去打算把门给关掉。 他脚步声并不大,下楼时又着急,刚进店里就看到赵财跟触了电似地发神经朝着门口跑,头都不回,路功当时有些怀疑,赶忙去翻自己的烟柜子,果然发现少了两包黄鹤楼。 麻痹家里出贼了!这贼还忒会演戏! 但为了面子上好看,他也就敲打敲打了赵财,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他没脸,但由于门市的房门是屋里可以直接打开的,没人在的时候绝对防不了家贼,路功索性买了一把可以反锁的锁头,换到了门市上,用钥匙反锁之后,除非用他手上的那个钥匙开,否则绝对从家里进不去。 换锁当天,赵财的脸色就很不好,在二楼低着头阴森森看着夫妻俩半天,才冷笑一声回到自己屋里,把门摔的震天响。 然后他满世界的说啊!说路德良偷了家里的东西,但路功和赵春秀护短,偏要赖在他的身上,还到处谣传路功和赵春秀吵架的话,说他们俩晚上的时候声音挺大让他睡不着觉,什么脸红的话都敢往外说,说的一段时间之内镇里人都红光满面的。 路功一开始不知道,后来有人坏心特地说给他听,听得他当时差点气死,他生气的方式就是打老婆,何况赵财本来就是赵春秀嫡亲的堂哥,一开始也是赵春秀说服他让赵财住进来的,现在出了事情,可不就是赵春秀的错么?! 赵春秀没办法,只好去和赵财说,赵财冷言冷语讽刺她:“你都不给我脸了我干嘛要给你好过?” 对这种人赵春秀就没了丝毫办法,然而赵财显然不可能这样轻易的放过她,关系不好之后,两家人的日子就开始越来越剑拔弩张。 前门锁掉之后,赵财在路功他们不在店里时进出房子的唯一方式就是走后门,后门就是厨房和饭厅,他从那之后就再也没和赵春秀一家吃过饭,但他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厨房,以前和赵春秀一家搭伙吃饭的时候他每个月给一百五的餐费,但两家人没一起吃饭时这钱自然就不给了,不给就不给,他好歹别吃啊!可每天早上起来赵春秀都会发现饭桌上的剩菜一夜之间少掉大半,碗槽里还有新出现的脏碗筷,赵财存心要给他们不痛快,连掩饰也不屑去做。 问他的话,他就咬死了自己没吃,好几次后赵春秀终于受不了了,在门市里一边骂街一边撒泼,狠狠的大闹了一回还和他打。隔天口无遮拦的赵财就满大街说赵春秀刻薄亲戚,自己作为堂哥在她家吃了一顿饭,就看她脸色看她撒泼打滚。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镇里人当然是帮着一起骂赵春秀了,来买东西的时候还要或多或少的嘲笑两句,赵春秀脸被丢了个干净,没几天连乡里的母亲都找上门来训斥她,说她太不大度,嫁出去就没了良心,对娘家的亲戚这样刻薄,还让她把赵财买房子的钱还回去,一家亲戚的住就住了,还拿钱真是不像话。 赵春秀又和她妈吵了一架,母女俩一并的撒泼,她妈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脾气,对残暴的丈夫口不能言,然而对好欺负的,比如说自己的女儿,那可是说不完滔滔不绝的国骂。 赵财毕竟是赵父那边的亲戚,眼看赵春秀他爸在宗室里没了面子,要亲自出马教训刻薄的女儿,赵春秀终于蔫儿了,她怕被她爸揍,她爸杀了一辈子的猪,力气可比路功还大。 她没辙了,只好当面和赵财道歉,赵财装腔拿调的在赵母面前削赵春秀的面子,赵母还自以为聪明,帮着一块儿教训女儿,赵母一走,赵春秀眼泪都险些哭干。 她不敢再刁难赵财了,只好每天都费事把剩饭剩菜搬到楼上房间,厨房里什么东西都不敢放,夫妻俩在自己家吃饭,搞得却像是做贼。 赵财没地方偷东西吃,心里不痛快,前门又走不了,后门又空荡荡,某天终于气的把到他屋里玩儿的路德良狠狠的揍了一把。 赵春秀看到路德良被打的红肿发紫的屁股,险些发疯,她拿着刀子几乎要和赵财拼命了,赵财却轻描淡写的跟她说:“这小孩在我屋里偷鸡摸狗的,我自己的地方,抓了小偷不能打?再不济,我不是他舅?教训一下怎么了?” 赵春秀和他狠狠的打了一架,这回他爸终于上门了,给女儿好生赏了顿耳光。赵财是他家的亲戚,是传香火的苗子!赵春秀和他打架,简直把自己作为父亲的脸给丢光了! 路功对自己打不过的岳父也是恭恭敬敬的,一个屁也不敢放,赵父并不管他打不打自己的女儿,所以平时他才敢那么嚣张的教训老婆,但一旦岳父大人到了,那他还是小心做人为好。 赵春秀被打掉了一颗老牙,看着赵财耀武扬威的模样心中呕血,她恨的眼珠子都要掉下地,终于起了躲避的主意。 镇长亲手给他们划的那块宅基地已经快要建好了,除了装修其他什么都已经完工,大不了自己一家人住到那边的套房里去,也好过在家里受一个外来人的气。 路功被岳父打人的手段给吓怕了,但要让他给赵财让路,是门都没有的,他对赵春秀的提议不屑一顾,自己一家大活人,还能斗不过一个卖臭豆腐的? 眼看将近年关,为了一家和气,他也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搬到毛坯房里去住。 …… …… 唐开瀚将路文良的每句话都放在心上,虽然醉酒,但醒来过后他却并不会忘记自己做了些什么事情。 反正不费力,也不缺钱,既然路文良说了,唐开瀚就尝试着多和姚崇明来往了。 一开始是送点贴心的玩意儿,比如说自家酒店的招待券啊,自助餐券啊,包房券啊。后来两个人越见越熟,姚崇明的为人唐开瀚也渐渐了解了起来,发现这老头确实是比他外表看上去要精明许多。 他深谙为官之道,贪却不腐,八面玲珑,做事情也很有手段,在底下人心中都很有威信。这样的人,按理来说十多年不升实在是不太正常。 因为和姚崇明交好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唐开瀚和他也有某些共同语言,两人渐渐就从一开始的上下级关系变成了会没事情出来喝酒的忘年交,虽然关系没能铁到一种份儿上,但姚崇明也难免对海川这为数不多的没有看轻他的年轻人高估一眼。几次下来也给了唐开瀚一些有用的消息,两人互惠互利,关系更加亲密。 结果就在唐开瀚以为路文良那只是随口一说的时候…… 姚崇明,升了。 这一升就不得了,直接去了直辖市!能去直辖市当市长,那是多么明显的一个暗示! 姚崇明风光无限的在大批拥簇下离开海川的那一天,在机场里,特别亲切的拍着唐开瀚的肩膀,满脸感动:“你很好!真的!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哥,哥绝对不说二话。有空,也来天津玩玩。” 这是多么明显的一个提拔的信号?在场所有的官员看向唐开瀚的眼神都带上微妙的谨慎。 唐开瀚表面镇定自若,心中却翻江倒海。 他知道,路文良这人绝壁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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