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听魅先生,江湖中隐世奇人,能听鬼语、识鬼文, 乱葬岗中,帐簿清算,谁买断了谁、谁又卖断了谁, 猗傩派的小师弟怎样都不吃亏。 但是,不小心收了个艳鬼的季堂,又该怎么算那无来由的感情债? 鬼仆不回,是否也萌动了情衷? 真鬼假情,真情假鬼, 直待喜神会上,见真章。 第一章:故人须防 荒郊野外,月弯而莹白,半塌的石桥上,有人提了盏煤油灯走过,茫然四望。 是个年轻人,肩背脏污小包袱,衣衫脸上满是尘土,显露出他刚历经一场长途跋涉,虽然看不出长相如何,但他一双杏核儿般的眼睛却纯净漂亮,好像从未被尘世给污染过。 桥下是干枯的河床,桥对面却是荒草漫无边际,他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村里老先生说,只要过了小石桥,就是听魅先生住的地方,怎么……」他踮起脚尖细看,黑灯瞎火,完全察觉不到一丝人气。 此刻正该是狐魅野鬼出来游走的时辰,他抖了抖,不由得怨恨起掌门大师兄来,师兄弟里人才济济,为什么偏偏要挑最无能的小师弟,也就是他,出门去寻找一个叫什么听魅先生的人? 又根据传言,听魅先生视财如命,他们猗傩派却是穷到几乎要脱裤子,光想也知道,绝对请不起那位江湖高人。 当时他这么问大师兄,大师兄却只是一副不可道破天机的模样,回答:「这任务派谁去都没效,我掐指算过了,只有你能请得动听魅先生出马。」 小师弟恨得牙痒痒,门里众弟子都知道,已过世的师父只教人赶尸,可从来没教导他们掐指算命,大师兄唬人的。 大师兄干笑,又说:「本派面临危急存亡之秋,这真不是开玩笑,快去、快去!」 一副恨不得立刻把小师弟给嫁出去、不、是赶出门去的样子。 这时候三师兄开口了,「呃……为什么不把二师兄找回来?二师兄才是本门真正的鬼才,要不是三年前他……总之、他若肯出马,想要找到千年前安国君的冥殿,绝对不是问题。」 大师兄一笑,反问:「老三,你知道他在哪?」 「我们不知道,但是大师兄你肯定清楚他在哪里,二师兄被师父赶出师门前,你跟他感情最好,他一定会跟你报信儿。」 大师兄正色说:「没有,他已经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所以才要找到听魅先生。据我所知,听魅先生不但熟谙分金定穴,更能听鬼语、识鬼书、说鬼话,找到他帮忙,咱们猗傩派才能在四年一度的喜神会上打败其他门派,重振声威。」 众人不敢有异议,而对于听魅先生,江湖上几乎人人都听过这么一号人物,是近年内崛起的一个奇人。 所谓的江湖,混的当然不只是打打杀杀的武林人士,这其中还包括偷抢拐骗盗神色等等的不入流之派,听魅先生则是其中一绝。 传说听魅先生能与鬼交谈,藉着鬼魅给予的消息,找出深山中埋藏的古墓,他再将这讯息卖给江湖四大倒斗世家,拜他之故,短短的三年内,传说中的宝物纷纷出土,一时间让他的名气如日中天。 能与鬼交谈,或者是以讹传讹,但是根据猗傩派掌门师兄的说法,听魅先生不过是将一手分金定穴的功夫学得出神入化,因此能以倒推的方式,算出大墓正殿的位置,方便盗墓者从适当的方位侵入倒斗。 而所谓的分金定穴,就是通过观星测位,并且利用罗盘分出一百二十分金,由此来订定墓穴或者住宅的方位朝向,服务那些想要旺家旺财旺子孙的官宦世家,是观测风水的一个手段。 虽然闯出了名气,但听魅先生的行踪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主要是因为他的专才牵涉到倒斗的行当,律法之中是重罪,捉到一律斩首,所以他飘忽不定,没有门路的话,根本找不到他。 既然如此,小师弟又该如何找到听魅先生呢? 「我知道他在哪里。」掌门师兄胸有成竹地说。 「为什么你会知道?」所有人都不相信,听魅先生跟猗傩派彼此不往来,大师兄不可能知道他在哪儿。 「天机不可泄漏。」掌门师兄得意的捻了捻胡子、不、他没有胡子,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摸摸下巴作样子。 所有人都不屑地横瞄他掌门师兄一眼,谁教他老爱用天机两字唬弄众师弟。 掌门师兄还有话说呢,「小师弟,切记,为了猗傩派的存亡,你一定要请听魅先生为我们出马,不管他要求什么报酬都答应,就算是你的命,他要,都给!」 「大师兄你真是狼子野心。」小师弟都想哭了。 「为猗傩派牺牲,是你们的天命。」大师兄又说:「我也得走了,为了在喜神会上打败咱猗傩派的最大对手,我要去探听鬼山门为了这场喜神会,可能排出的阵仗。」 也难怪掌门师兄战战竞竞,每次喜神会上,都有近五十支的赶尸派别参加这场盛会,「喜神」其实是「死人」的谐音,喜神会则是赶尸匠共同发起的大会,除了切磋比试各门秘技,赢家也会被推为未来四年的盟主,赢得威望,相对的本门生意也会大好,是一场攸关名与利的比赛。 赶尸门派中,最为人所知的门派有猗傩派、鬼山门、伶伦曲家、围兽鲁家、以及柳溪派等,堪称其中翘楚,但过去二十年来,鬼山门屡屡夺魁,也几乎占去一大半的赶尸生意,看在猗傩派的掌门师兄眼里,真是羡慕嫉妒恨。 掌门师兄年记轻轻接上掌门位置,自然希望能在喜神会里扬名立万,重振猗傩派名声,顺便多赚些生意,要不,过年时众师弟们可能连只鸡腿都吃不到。 总之,掌门师兄苦口婆心,要小师弟为师门多多着想,小师弟也只好趁夜下了山。 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往四周望,除了虫叫蛙鸣外,没有任何人声,这里完全不像有人居住,除了鬼。 突然发现,眼前是一大片的乱葬岗。 「是谁说桥对面就是听魅先生的住处?都是死人!」他都忍不住骂出声来了! 可人都到了这里,打退堂鼓吗?小师弟气一气,理智回来,也许村民是说,过了乱葬岗,就能找到听魅先生呢。 身为未出师的赶尸匠一员,该有的胆量都还有,抬脚就要穿过乱葬岗,天上却突然飘云而来,遮住了月光与星光,乱葬岗里陷入一片黑暗,接着数道幽青色的鬼火将他包围。 一般人认为坟地的鬼火出自人的怨灵,更有传说是坟地里多狐仙,会打出狐火来吓人,但猗傩派长年跟尸体打交道,自然知道鬼火大多出于有死人的地方,坟地里自然有鬼火。 避过鬼火,却又不小心被个东西绊倒,暗夜行路,什么状况都有,但是绊倒他的到底是什么? 一看脸都青了,脚边的居然是具死尸,还是具穿红衣的女尸。 女尸挺美的,秀眉弯弯,双目紧闭,睫下的阴影如漆一般,肤色却比深冬的雪还要白,栩栩如生,彷佛才刚死去不久。 小师弟的心都提到喉咙上头了,为什么这样的荒坟地里会有一具未入殓的死尸?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踩到你……」 小师弟歉然地说,却又起了怀疑,这女尸外表看来干净,不像是被人从坟里挖出来后抢夺陪葬首饰的样子,真怪…… 口中又念了几句道歉的话,突然间女尸直挺挺弹跳而起,指甲尖尖往他脖子刺过来! 小师弟哇一声大叫,一扭头避过穿喉之险,但还是被指尖给擦伤,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人若刚死不久就碰触到阳气,便会起身追着阳气跑,总而言之,他居然不小心造成尸变了! 而女尸这时候眼睛睁开,眼底尽是一片黑,看起来怨气满溢,让人发怵,小师弟有点发毛,这女鬼很厉呀! 就在这时脖子一阵火辣辣刺痛,惨了,这女尸带着尸毒!手中煤油灯立刻往女尸脑袋上一砸,铿锵,把个灯具都砸烂了,女尸却居然只是稍稍摇晃了晃。 老天爷!这女尸根本是怪物! 女尸咿啊乱叫,挡在小师弟前头,小师弟往旁绕,她又转到他身前,一副我就是不让你过的模样。 小师弟合掌对他拜了几拜,嘴里乱七八糟说:「姑奶奶你行行好,我是赶尸匠,刚刚拿灯砸你也是不得已,你大发慈悲别找我算帐呀!」 女尸神情悲吊,两手袍袖一挥,居然咿咿呀呀唱起歌来了。 「……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直等待雪飞六月,抗旱三年……」 小师弟可吓坏了,听过鬼哭、鬼笑、就是没听过鬼唱歌!这表示女鬼已经有灵识,天啊他运气也太好了,好到他想哭呀! 虽然是猗傩派里最不成材的一个,自保的伎俩还是有的,他立刻施展释阴术,抹下额头上的阳火,这样身上的阴气会暂时性的压过阳气,鬼魅自然而然会把他视为同类,不再追着过来。 小师弟的作法应该是收效了,女尸感受到大量阴气,不再攻击,却是衣袖飘飘,依然曼舞轻歌。 「……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直等待雪飞六月,抗旱三年……」 阴风随着她的衣袖飘去,小师弟暂时骗过了女尸,撒腿就跑,但是惨绿鬼火又起,如影随形,其中一团到了他面前,他随手举了包袱挥开,霍一声,火焰瞬间吞没了包袱。 小师弟目瞪口呆,居然有如此厉害的鬼火,难道这里还住有其他鬼魅? 往四处一望,坟冢荒草将他围绕,高高低低的坟头被衰草笼罩,却见前头最高的一处坟丘上有几丛硕大的鬼火,一个人半躺卧在上头,正喝着小酒儿。 一时之间,小师弟也不知道该留还是该逃,坟丘上的人,根本一点儿人气也没有,难道是乱葬岗里的厉鬼? 或者……听魅先生? 小师弟惊疑不已,避过那些坟头古冢,看准大坟丘的方向过去,几十步路之后抬头,咦,原本应该拉近了距离的大坟丘,居然还维持着跟刚才一样的距离,那坟丘好像会跑似的。 冷汗不自禁冒上来,但他不死心,继续朝大坟丘前进, 又是十几步路,停顿、抬头,身体更凉,大坟丘跑到他身后去了,维持着若即若离,这这这、简直就像是在水一方的佳人,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老天在玩他吗? 不、冷静!这应该是有高人利用坟丘高低的起伏,按照奇门遁甲,排出生、伤、休、杜、景、死、惊、开八门的变化,做为一种高度的防御阵法。 今天若是大师兄来,一定能推算出生门的位置,从而逃出生天,但小师弟太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那根葱,干脆投降,直接朝大坟丘上的人喊。 「在下是猗傩派掌门派来的信使,有事求教听魅先生。」 大坟丘上的人影动了动,手一挥,他身旁的鬼火立即悠悠荡荡朝小师弟而来,小师弟这下心慌,那是能在瞬间将他的包袱给烧成灰的鬼火,他躲是不躲? 幸好鬼火在离他一段距离前就停了下来,小师弟这才发现,所谓的鬼火,竟然只是一团密密麻麻聚在一起的萤火虫。 「火萤术!」小师弟太惊讶了,这是传说中能聚萤为火的鬼术,因为要凝聚这么一堆虫而不散,必须释放大量的阴腐气息才能成功,所以除非天赋异秉,那么只有勾魂的黑白无常能施展。 这下他几乎要确定坟丘上的人不是人、而是鬼,他可不想拿自己的命跟老鬼周旋,二话不说先逃再说! 才转身跨出一步,萤火却已经绕到他面前,小师弟不得不停步,营火又晃了晃,往坟丘方向前后摇了摇。 「是……要指路?」他喃喃问。 萤火上下动了动,肯定了他的问话,接着往前飘晃,小师弟忐忑跟上,就见萤火一下子往左飘、一下往右飘、有时却来个大直角转折,一刻钟后,萤火陡然熄灭,四周再度沉入一片黑暗。 小师弟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大坟丘前,他心里一动,抬头,那个看来像鬼的人隐在明明灭灭的萤火里,似乎正在度量着年轻的访客。 「听魅先生,我……」 小师弟才开口说了几个字,坟丘上的人影就突然消失,那动作比鬼还迅速,小师弟心里一惊,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一股冷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脖子,被女鬼划过的伤口再度刺痛起来。 他一动也不敢动,冷汗淋漓,有只老鬼正站在他后头。 「……你中了尸毒……」 老鬼说话时,无数道冷气盘旋,对方原来真是鬼啊,小师弟大叫一声,管什么掌门师兄的命令,先跑要紧! 突然间脖子一紧,老鬼从后头揪住他的衣领,「跑什么跑?」 「鬼鬼鬼、鬼老大,我找错人了,碍到你赏月真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有冰柱触到了他的脖子,轻轻磨擦上头的伤口。 「尸毒不处理,死后可会变僵尸……」老鬼阴恻恻低笑。 「那、那个、不劳鬼老大费心,我我我、我能处理尸毒,我……」小师弟紧张地说,他似乎听到老鬼牙齿磨来磨去的声音,现在只希望能立刻离开这老鬼,免得成了他的盘中飧。 「哦?」老鬼口气里听得出很怀疑。 脖子上的冰柱不断搔抓小师弟的伤口,他突然间醒悟,那不是冰柱,而是老鬼的手指头,因为体温过低,让他以为老鬼拿冰戳他呢。 「放、放、放了我吧,鬼老大……」小师弟继续求。 「伤了你的女子是含冤,她的指甲里,藏的不是尸毒,而是寒江雪。」老鬼问:「知道寒江雪是什么?」 「不知道……」小师弟很可怜地答,打从娘胎出来起,他都没听过这东西。 「万仞雪山上没多少活物,就算有,身上毛发也相当浓密,而同样活在雪山上的某种虫子发展出了一种毒液,叫做寒江雪……」 「好……好诗情的名字……」小师弟吞了吞口水。 「是很诗情,只要喷少许寒江雪到动物身上,就能腐蚀它们身上厚厚的毛发,毒液还会钻入皮肤底下,腐烂掉里头的骨骼脏腑,虫子这时在里头产上数万只卵,卵孵化后,就靠那些跟粥差不多一样的体液来存活……」 这么一生动的描述,小师弟突然觉得伤口好痒,依稀彷佛里头真有些虫在爬的样子,让他的腿都几乎软了。 「那、怎么办?」小师弟哭着问。 「这样的虫毒,猗傩派解不了。」冰冷的手指来回摩擦那伤口,良久良久,终于放开,他说:「跟我来……」 听来是有解救的余地,小师弟也不忙着哭了,转身跟在老鬼的后头。 老鬼背影飘飘,脚步也飘飘,果然鬼气阴晦,只是这老鬼不错嘛,居然愿意帮他解毒。 「你认识听魅先生?」他抱着希望问。 老鬼头也不回地答:「我就是听魅。」 「我以为你是鬼!」 「我若是鬼,此刻不就把你引进鬼窝,一口吃掉了?」 小师弟结舌,也对。 来到乱葬岗的另一头,却见一片竹林,林前竹篱笆围起一个小小院落,当中是竹子搭起的小房子,剖半的竹子引来泉水,注满院中的小池子,房里有烛光透出,却是阒无人声。 听魅先生推门进了屋子,小师弟跟着踏入,看着对方的背影,突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那个、我说、听魅先生啊,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小师弟待在门边,警觉地问。 「不信任我?」听魅先生反诘。 「也不是、这个……觉得先生你的背影很熟悉,说不定咱们五百年前一家人呢。」小师弟打着哈哈。 听魅先生一声轻笑,缓缓转过身来。 被江湖中人尊称一声先生,但他外表却没有小师弟想像中来的老气,顶多而立之年,穿着随意,宽衣博带敞胸露臂,眼神猥琐邪气,唇薄脸青,双眼浮肿,眼下黑晕明显,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 小师弟揉揉眼睛,见鬼了吧?这人他很熟吗?很熟吧、好像是…… 「你你你、你是……」 「小师弟,别来无恙?」 「你你你!」小师弟这回真的吓坏了,「二师兄!」 第二章:抵债 如果眼前人是个千年厉鬼、万年僵尸,小师弟也不至吓慌,偏偏这人是猗傩派那三年前被师父赶出门的二师兄,这这这、无巧不成书也不至于巧成这样啊! 而眼前的二师兄——听魅先生,虽说脸色青白,摆着一副纵欲过度的神态,却在跟故人眼神接触的一刹那,放射出精厉而明亮的光芒。 「小师弟,别来无恙?」 这么打招呼的二师兄,语气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小师弟只觉得很不对劲,这人虽然有二师兄的样子,但却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一定不是他印象中那个老是跟大师兄谈笑风生的二师兄—— 常听说老鬼会化成欲加害之人的熟友,人一但被迷惑,就会放松警戒,最后怎么被吃的都不知道,哼、他不会上当的! 二话不说转身夺门要逃,却在跨出门槛的瞬间惊恐退回,红衣女鬼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堵在门口,启朱唇、不、是启青唇,曼妙低吟。 「乍相逢如梦里,谁承望得重会……」 歌声哀怨,但她的指甲可不哀怨,又朝小师弟脖颈刺去,幸好小师弟被她伤过一次,一见红影就退回门里,要不谁知道这回脖子会不会真被女尸的纤纤玉指给贯穿? 「含冤,去烧洗澡水。」二师兄冷冷地说。 柔美秀白的双手缩回到袖子里,女鬼静悄悄绕到院子后。 「你养尸?」小师弟惊魂未定,颤颤问。 「我独居荒郊,总得防着谁来害我,养一个尸婢,比养只狗还贴心。」 「你你你、到底是不是二师兄?」小师弟终于提起勇气问了。 「……连我都不认得,小师弟还真是凉薄。」 小师弟迟疑地说:「养尸是猗傩派的大忌,伤天害理,二师兄你那个、居然……」 「我三年前被赶出师门,猗傩派的规矩早都跟我无关,难不成小师弟还要代替死去的师父教训我?」 说着说着眼里杀意陡现,竟有种想杀人灭口的意味,这让小师弟升起警觉。 「不敢不敢,二师兄,你在这里住得挺快活,又有人、不、是鬼来陪伴。」小师弟不着痕迹地往门边靠去,「我这就回去跟大师兄回报说你人很好,让他勿挂念,告辞——」 竹门无风自关,发出砰一大响,把小师弟给堵住。 「你以为走得了吗?」二师兄问。 「怎么走不了?」小师弟呵呵一声,「脚长在我身上,怎么走……不……」 脸色大变,他整个身体都僵了,脖子麻痒难当,舌头肿胀,让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维持金鸡独立的姿态,剩下两颗眼珠子转啊转。 谁来告诉他,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二师兄绕着他走了一圈,笑吟吟,「我猜,你现在心里一定认为,我对你下毒。」 小师弟眨眨眼睛,没错,二师兄跟大师兄从以前就以捉弄其他师弟们为乐,比如让他们身上沾些毒粉,或是骗他们半夜到古墓里试胆。 「冤枉我了,小师弟,忘了刚才我说过,你中了寒江雪?」二师兄摆摆手,无辜地解释:「现在、毒发了。」 小师弟又眨了一下眼。 「想求我救你?」二师兄这么问。 小师弟眨眼眨的更急,没错没错,二师兄快救我! 「你可能不知道,外头人请我帮忙,都是手捧重金而来,我却不一定答应。」 小师弟沉痛了,赶尸生意被鬼山门抢走大半,害猗傩派里人人生活拮据,所以他这趟出门,大师兄给的钱也不多,今天刚好用罄。 等等,小师弟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大师兄既然知道二师兄的住处,为什么只给他单趟的旅费?难道是让自己找到二师兄后,回程的旅费让二师兄负责? 二师兄才不可能负责呢,二师兄他…… 「我猜,你没钱?」二师兄打量小师弟寒酸的穿着,嗯,猗傩派里的窘境他也不是不知。 小师弟慢慢眨了眨眼。 「没关系,你也不是外人。」二师兄状甚大方地说:「那就赊帐吧。」 小师弟又想哭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赊帐,尤其是二师兄的帐,小时候他曾经接过二师兄递来的一颗糖,结果每次见面二师兄就开始算帐:小师弟你什么时候还债啊?还不起,就把你人卖给我啰…… 二师兄把他给扛到了肩膀上,没往屋里的竹榻上丢,却推门入到后院,那里,含冤正僵硬地在一个木制大澡盆中倒热水,水里有桃树皮。 二师兄把人放下,开始脱小师弟的衣服,把人当成毫无行动能力的婴儿在对待,而他的眼神深邃专心,看得出来乐在其中。 小师弟心里突然想,师父为什么要逐赶二师兄?二师兄明明是个人才…… 二师兄接着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改而把人给放在地下后,动作终于俐索了,熟练地脱下小师弟内外两层衣衫,除鞋脱袜,再把怀着忐忑不安心情的小师弟放到水里。 然后就听他喃喃说:「……平日帮新进的尸体洗身,如果不把人给平放,都不习惯。」 这下小师弟真的哭了,水里放桃树皮,是赶尸匠处理尸体的一种手法啊,桃树皮水能洗去死者身上的晦气,香味则能驱赶靠近的野鬼,感情二师兄也把他当尸体处理了…… 坐在大浴桶中,热气熏腾,麻痹感很快消失,二师兄不疾不徐拿了水瓢,替他垂散在桶外的黑色长发冲去夹杂在里头的细石枯枝。 「小师弟既然找来了,倒也不必急着走,咱师兄弟三年不见,久别重逢,应该秉烛夜谈才对。」 小师弟低声问:「谈、谈什么?」 「谈谈大师兄让你来找我的目的。」二师兄眼神一转,「猗傩派里,唯有他知道我的下落。」 小师弟心里骂骂咧咧,三师兄说的没错,大师兄跟二师兄暗中果然有往来,喊自己来求听魅先生,大概知道二师兄平日最爱逗着他玩,所以…… 「怎么不说话了?」二师兄好整以暇地问。 小师弟轻咳一声,说:「三个月后就是喜神会,大师兄偷偷打听到比试的题目,其中最终项就是,把尸体赶过万劫不复坑。」 二师兄稍稍动了容。 「万劫不复坑?百年前曾有叛民数千躲入坑中,后遭官兵围捕,坑中就地斩首,尸横遍野,鬼哭啾啾,怨魂多不胜数……」 「是啊,负责出题的长老们明显偏着柳溪派,谁都知道柳溪派有专门镇百鬼的紫檀戒尺,靠着那法宝,能平安领尸度过万劫不复坑,大师兄说,我们要赢得比试,也必须找到一样法宝。」 「镇魂玉含蝉?」 小师弟讶异,「二师兄你怎么都知道?!对、就是镇魂玉含蝉,此玉一出,能震慑百鬼、千鬼,护佑喜神不被骚扰勾魂,所以……」 二师兄不以为然地说:「传说镇魂玉含蝉在千年前陪葬于前朝安国君,而安国君的陵墓所在地一直都众说纷纭,大师兄以为,听魅能替你们找到?」 小师弟本来想答:是啊!但是见二师兄一脸嘲弄的表情,又不敢肯定了,只好小心地问:「不能?」 「代价呢?」 「谈钱不厚道啦二师兄。」小师弟打着哈哈。 「我说过,外头人来求我,都得手捧重金,这是我定下的规矩,可不会因为同门而打折扣,更别说师父当年绝情赶我出门,这怨气我可都还没消呢。」 小师弟急的从澡桶里湿淋淋跳出来,大叫:「可是……」 二师兄盯着那赤条条白花花的身子,一下子就怔住,刚刚他虽然亲手帮着宽衣解带,但当时的小师弟因为历经一番风霜尘土,身体脏得很,可现在泡过水之后,污尘尽去,加上水色淋漓,烛光迷离,倒显出那相当可爱的一面。 安静了几弹指的时间后,周围一片鬼哭声爆起,苍凉袅袅不绝于缕,一旁静候传唤的含冤似有所感,也跟着啾哭了一下。 二师兄终于把眼光从师弟身上移开,嘴角一抹冷笑,「今晚可真热闹,却破坏了我与师弟叙旧的情分;含冤,凡是鬼物,都杀无赦。」 含冤婉转唱着歌去了,歌声依旧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二师兄脱下自己外袍罩住湿答答的小师弟,再度扛回屋里,这回可往床上扔了个实。 小师弟犹如幻梦中,但他也不是傻子,刚刚的鬼哭来自于乱葬岗外围,而根据二师兄的态度,看来有使鬼的行家入侵。 「二、师兄,是……你的仇家?」他小心翼翼问。 「不管是不是仇家,领着尸鬼想闯入,那就后果自负。」 小师弟被他略带残忍的表情吓到,印象中,他从没见过二师兄露出这样的表情。 鬼哭神号剧烈,夜风呼呼吹进屋里,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夹着含冤那催断肝肠的小曲儿,小师弟就算有夜闯乱葬岗的胆量,这时也不自禁的胆战起来。 「二师兄,你刚刚说,有人领尸鬼……」 二师兄竖起耳朵、闭眼倾听,他善能听鬼,外头乱葬岗里藏有无数怨魂,由他们叽叽喳喳的鬼叫声,可以得知侵入者的数量、能耐、以及含冤应付的状况。 「……尸鬼训练有素,养尸的人很有本领,只不过……」低声轻笑,「外头有我精心布置的通天遮地阵,含冤更是万中选一的厉鬼,我说杀无赦,那就没一个能活……」 「二师兄变了很多……」小师弟小小声说。 「我能不变吗?我还未出师就被赶出师门,没人请我赶尸,落魄得很,不得已,干脆加入了摸尸一门,斗战的僵尸饿鬼不计其数,一但仁慈,就换我被厉鬼所杀。你最好也招子放亮点,将来出去赶尸时,千万别被同行给设计,把条小命丢在荒山里,还落得我无偿替你招魂。」 小师弟被这么一抢白,也不敢多说话了,隔着竹窗条望外看,几道青火冲天,吱吱喳喳连天响起,刺得人耳鼓发痛。 「怎么了?」小师弟立刻就想下床看个清楚。 「有尸鬼被焚烧了,而火焚,是彻底解决僵尸及尸鬼的最有效法门。」二师兄把身无寸缕人给拉回来,「我拿套衣服给你。」 从竹箧里取出一套干净衣服丢过去,小师弟感激涕零,忙不迭地道谢,没想到二师兄摇摇手指头,说:「谢什么,衣服要算钱的,我记在帐上。」 说着就坐在点了一灯烛火的桌子旁,加水磨墨,取了帐簿在上头写道:「某年某月某日,小师弟,解寒江雪毒,一两银;衣服一套,一两银;借宿一夜,一两银……」 小师弟愈听愈不对劲,「喂喂二师兄,这借宿费哪儿来的?!」 「今晚你不睡在这儿,又要睡在哪儿?」二师兄里所当然地说。 小师弟正想提出「我不想欠那么多钱,所以今晚我到乱葬岗里窝一晚」的要求,又听二师兄提笔再写:十年前糖饴一包,累计利息十两银…… 要不赶紧离开这里,谁知道他会欠下多少债,所以小师弟赶紧又说:「那、二师兄,关于寻找镇魂玉含蝉的事……」 二师兄停笔,颇为玩味地问:「猗傩派出得起多少钱请我办事?」 「要多少钱?」小师弟好奇地问。 二师兄摇摇头,一笑,「小师弟,这一千年间,不知有多少人千方百计想找到安国君的墓,倒出里头那价值连城的陪葬宝物,却从没有人能找到地宫的正确位置,要我说,这任务比登天还难。」 「所以、代价很高?」小师弟颇失望地问,从二师兄的话里听得出来,他打算狮子大开口一番。 摸摸下巴,二师兄斜瞄小师弟一眼,「五十两金子。」 小师弟绝望了,明白地说:「我付不起,大师兄付不起,把整个猗傩派的师兄弟都卖了也付不起。我这就回去告诉大师兄,求镇魂玉含蝉这条路行不通,还是乖乖打退堂鼓,喜神会不参加也罢。」 说着起身,二师兄却过来一拉,也不知是有心、是无意,小师弟结结实实跌到了二师兄怀里,还被拉回竹床上。 「付不起钱,我可以考虑别的抵债方式。」亲昵的,戏谑的语气改用另一种沙哑的语调代替。 「二师兄?」小师弟这下还真不懂二师兄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只觉得大事不太妙的样子。 「我可以替猗傩派去寻找镇魂玉含蝉,不过,旅程之中,小师弟得负责让我轻松快活。」 「轻松快活?」小师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愣愣问:「是要我在路上耍杂戏给师兄解闷?」 「对一个男子而言,所谓的轻松快活,自然是指那闺房里的乐趣,偏偏二师兄我只对男子有兴趣,小师弟又正好合乎我的胃口,所以……」 小师弟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终于咀嚼贯通二师兄那几句话的真正意思,立刻面红耳赤。 别怪他,他在猗傩派里年纪最小,尚未尝过人事,而大师兄没事就对师弟们耳提面命,什么赶尸匠长年跟阴气重的尸体打交道,最好能保持童子之身,童子阳气旺盛,能祛邪辟恶,弄得师兄弟们每次路上遇见女人,都会把脸转过一边,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就怕会忍不住犯了色戒,更别说他想都没想过,两个男子也能那个、呃、轻松快活,也因此他才会花了一段时间才听明白二师兄的暗示。 这么一想通,立刻期期艾艾,「二、二、那个、二师兄,别开我玩笑。」 「谁说我开玩笑了?」 「你、你可以、除了含冤以外,另外养个男尸……」小师弟满头汗,他窘到甚至都不敢正面看人,只觉得二师兄的提议简直不可思议。 「我的确考虑过养男尸,可惜挖遍这座乱葬岗,都没找到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更别说,你忘了一件事。」 小师弟正要深思关于二师兄那所谓「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人」的意思,却听二师兄又是一个问题丢来,只能瞪大眼睛,他又忘了哪件事? 「尸婢鬼仆虽然能学活人行动自如,但终究是尸是鬼,若是跟他们亲热,活人体内的阳元会被他们吸噬,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会赔进去,你以为我会干出这懂蠢事?」 「对哦,师父生前的确有提过,活人跟死尸交苟,那是犯了天道,迟早会赔掉性命。」小师弟搔搔头,为难又说:「二师兄,换个条件吧,我、我、我又粗又丑,你要真对我那个……一定会倒尽胃口……要不、我替你去跟大师兄谈谈看,他才是万中无一的美男子,或者……」 二师兄哼了一声,「我对他可提不起兴趣,倒是你,还勉强入我的眼。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考虑,如果不愿意,就回去吧,从此别再来求我任何事。」 「二师兄你好绝情。」小师弟都控诉了。 「绝情的是谁?是我、还是猗傩派?」冷硬又问。 「当初赶你的是师父,不是我啊,那天早上大师兄说你离开了,我还难过了好一阵,我知道,平日你虽然常欺负我,其实却是最照顾我,陪我练心法,教我画辰符,师父骂我笨,你也会在旁边缓颊……」 「给你半柱香时间考虑。」 说要半柱香给人考虑,但是一双手已经往小师弟半敞的衣襟里探过去。 「等等、等等、二师兄,别……」 就在这时,轰一声竹门爆开,有个黑衣青年站在门口。 「你扫了我的兴。」二师兄停止动作,微微偏头朝门口指责。 青年有着练家子一般精悍的体形,外貌阴厉,衣服与头发有些凌乱,目光凌锐地看着屋内,很让人毛骨悚然。 「你的通天遮地阵及红衣女鬼却折损了我两名鬼仆,连点渣都不留下。」眉头皱起,「不愧是听魅先生。」 「若不离开,接下来飞灰烟灭的可就是你这位不速之客。」二师兄很不客气地赶人,他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待办。 青年眼光迅速扫过小师弟,接着对二师兄抱拳说道:「有桩生意,想请问先生有无兴趣,事成有重金酬谢。」 听到重金,二师兄耐性似乎提升了那么一些些,勉强把注意力从小师弟身上挪到不速之客这里。 「什么事?」 「寻找安国君陵墓,起出镇魂玉含蝉。」 小师弟啊一声叫出来,此举不免让青年又多看了他一眼。 见黑衣青年衣服的一角上绣着个「鬼」字,二师兄点点头,「你是鬼山门弟子,想要镇魂玉含蝉,难道是贵派也得到了小道消息,知道喜神会上万劫不复坑的比试?」 男子微微讶异,却也不慌,说:「传说听魅先生能辨鬼语,识鬼文,原来还有读人心的本事。不错,在下鬼山门季堂,知道先生有通天彻地之能,故而趁夜拜访,扫兴之处,勿怪。」 二师兄眉头一扬,「既然如此,可知道我订过的规矩?」 「自然,请先生开价。」 二师兄看看怀中的小师弟,耸耸肩,「一百金。」 季堂嘴角抽动了动,都说听魅先生嗜财如命,如今居然狮子大开口,看来对方并不想接这门生意,所以故意提出一个对鬼山门有些困难的数字。 只是,镇魂玉含蝉在对的人手上,价值不只千金万金,而且听魅先生的态度如此笃定,似乎并不觉得寻找安国君陵墓是个难题,难道他真有这个把握,能起出镇魂玉含蝉? 「……金额庞大,季堂必须考虑考虑。」 「可以,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小师弟一听急了,「不用考虑,镇魂玉含蝉绝不会被你们鬼山门拿走,是我的!」 季堂眉一扬,阴沉地问:「阁下是……」 二师兄一把按下小师弟的头,瞪一眼,阻止他继续发话,回答季堂说:「听魅要拒绝鬼山门的邀约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季兄请回吧。」 季堂又往小师弟看上那么一眼,「小兄弟以色事人……」 摇了摇头,颇为轻蔑不屑,弄得小师弟想当场回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明,气嘟嘟又闷回二师兄怀里去了。 倒是二师兄坦然承受,说:「我与他情投意合,胜过人间鸳鸯蝴蝶,房中情趣,也不足为季兄道也。买卖不成仁义在,希望下次有替鬼山门效劳的机会。」 对方既然都下了逐客令,季堂也没理由多待,抱了抱拳便飘然离去,只一下便不见了人影。 二师兄这时才把小师弟从怀里拎出来,轻斥:「我谈生意时,你别多说话,这下可好,他大概猜出你是猗傩派的人了。」 小师弟委屈地说:「我忍不住……再说,他怎么可能猜到我是谁?我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句……」 「鬼山门也知道了喜神会最终决战的题目,自然猜出其他门派也握有同样的信息;你这样的相貌只有猗傩派才愿意收徒,猜不到就有鬼了。」 「那、那又怎么样?!」小师弟很不服气地回嘴。 「他笃定我能找到镇魂玉含蝉,却放弃继续说服我接生意,肯定心里有了对策;将心比心的话,小师弟,你会怎么做?」 可问倒小师弟了,动脑筋可不是他的强项啊…… 二师兄叹气,「很简单,喜神会在即,我很快就会出发寻找安国君陵墓,他只要偷偷跟在我后头,等我挖出宝物,他再驱鬼抢夺,事后便说,他是在某个恶鬼身上找到的,还能省下那一百金,何乐而不为?」 小师弟恍然大悟,啊、好奸诈!但是—— 「那怎么办?」 「路程中想办法甩了他便是。」二师兄一脸这不是难题的样子。 小师弟放下心,一阵阴风却于此时吹进屋里,害他打了个大喷嚏,红色鬼影飘进屋来,却是含冤。 含冤有些狼狈,发髻乱了,衣服皱了,一见二师兄就开始咿咿呀呀鬼叫,二师兄专心倾听,偶尔以「嗯」、「哦」来回应,小师弟看着听着,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了。 「二师兄真听得懂鬼语?」 「废话,以为我『听魅』两字怎么来的?」说到这里,却又转头问含冤,「你说他很厉害,怎么个厉害法?」 含冤僵硬地指手画脚,继续咿咿呀呀。 「……他以提尸结扣困住你,手法熟练……嗯、提尸结扣是摸尸者专用的手法,藉此拉直尸首,摸出身上的陪葬物,原来他是半路出家的赶尸匠。」转头问小师弟,「你听过季堂这一号人物?」 小师弟歪头想了想,说:「他五年前才拜师鬼山门,听说是因为盗墓时被僵尸所伤,鬼山门的师父经过救了他,所以才进入鬼山门,我这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我懂了,看来是个人才,大师兄想要赢过他,可得费一番工夫了。」突然间脸一变,「糟了!」 「什么糟了?难道大师兄打不过他?」小师弟慌急忙问。 「不,他打坏我的门,刚刚忘了跟他要赔偿!算了,先赊在帐上吧。」 「二师兄!」 小师弟真是服了,对于漫漫的下半长夜,开始惊惧起来。 第三章:燕不归 季堂穿过乱葬岗,上了石桥,迎面来了个脸色略带倨傲的年轻人,年轻人在看清对方是季堂之后,倨傲的表情略收了收,有些欢喜。 「师兄,我们运气不错,刚刚前头庄子里有枭鸟盘旋,我猜测有死人,过去查探的时候,庙里和尚正好出来,说里头借住读书的书生死了。」 这年轻人原来是季堂的师弟,叫做章小楷,入门才一年,所以鬼山门师父派他跟在季堂身边学习,刚才季堂硬闯通天遮地阵,不料却折损两位鬼仆,所以在他制伏尸婢后,立刻交代章小楷去附近查探有没有新生的亡者。 而众所周知,枭鸟跟乌鸦一样,对死人气味敏感,章小恺因此判定,附近有人新死。 「无主之尸?」季堂问,按照鬼山门的规矩,要养尸,只能找无人收敛的尸体。 「对,听说原来是城里人,家道中落,父母又相继去世,落魄到借住古寺念书,准备参加乡试。」章小楷说。 「怎么死的?」季堂又问,因为养尸禁忌很多,不明原因暴病死亡的不行;斩首过的残缺身体不行;被雷打死的也不行。 「寺里老和尚说,书生一听到他指腹为婚的女子被许配给另一个官宦人家,气不过,吐血而死。师兄你说过,含恨而死的人怨气重,养成鬼仆最好,所以我假称是他朋友,人死归故里,这就请赶尸匠把他送回去。」 「很好,这就去看看。」季堂点头,这师弟办事伶俐、头脑灵活,很得他赞赏。 穿过村庄,果然有间小小的古寺,屋檐梁柱陈旧不堪,但勉强住人还是可以。老和尚见到章小楷两人,立刻引他们进到偏房去,房中铺了张破草席,穿着洗到泛白衣服的年轻亡者静躺上头,七窍流血。 年轻人双眼紧闭,左眼下一颗泪痣,手脚匀称干净,季堂看了后摇摇头,这人相貌虽然鲜霞姣美,气色却青如浮烟,短命之相。 也幸好他是含怨而死,怨气强而阴狠,适合拿来当鬼仆,但私心而论,这样的人,死了真是可惜…… 季堂突然间一凛,身为赶尸匠,最忌讳就是对死者产生奇怪的情愫,刚才不自觉在心中赞起对方的相貌,这就替尸匠坚硬的心态里造出一个小缺口,很容易让怨魂趁隙而入,而被吸取阳元。 定下心,他也不是没见过更入眼的美女,地上这人只是一个要拿来养鬼仆的尸体,他必须以平常心对待。 和尚见有人来领尸,自己倒是如释重负,直说已经替死者念了好几遍往生咒,章小楷立刻递过去几吊钱,暗示没他的事了,和尚这才退下。 季堂看看一旁的书桌上,还摊开着几卷书,几张白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策论,看来书生在生前挺用功的。 季堂蹲下身来,摸摸年轻人的身体,新死的身体还未完全僵硬,只是冰冷异常,他掏出帕子来,将对方七窍上的血痕给抹去。 「名字?生辰八字?」季堂回头问章小楷。 「姓燕,叫燕归,字不回,生辰八字打听不到。」章小楷回答,知道季堂这么问的用意,因为要养尸,就必须知道死者的生辰八字,才能将死者灵魂给封回到尸体里。 「不要紧,只要死亡不超过一天,魂魄都还在附近,可以用招魂法来推出他的生辰。」 章小楷立刻取房中的白纸,简单替燕归弄了个灵位,帮着聚拢燕归的三魂七魄,季堂则念起招魂词,一等四周阴风摇晃灵牌,知道是燕归的魂魄到位了。 接下来,只要根据燕归的形貌,排定几个差不多的年纪来问茭,茭杯一阴一阳便是肯定,如此依序问出他的出生月、日、时,以这八字为咒语,套牢魂魄,封回到身体里, 光这样还不够,必须以雪山术来定住尸身,再作法排出尸体内的秽气,纳入新鲜气息,以免腐坏毁朽,接着才念起尸咒。 一声大喝「起」!已死的燕归竟突然间睁眼,从地上一跃而起。 季堂咬破自己中指指血,滴入燕归那青白而冷的口中,之后的七七四十九天里,同样的过程每天都得重复一次,这是串起鬼仆与主人间的一种联系,从此鬼仆认血而事主,所以叫做养尸。 也就是说,这四十九天他都必须将这鬼带在身边,以免功亏一篑,虽然麻烦,但他目前缺乏可供使唤的鬼仆,也就只能这么办了。 「燕归这名字不好,以后我都叫你不回。不回,你先走几步路看看。」季堂交代,要测试燕归的魂魄是否有彻底回来。 不回僵硬的垂摆双手,以生涩的脚步往前迈走,动作刻板,像是全身被架着木条,因为魂魄曾经离了又回,必须要一天的时间,这魂魄才能完全融合到身体里。 「师兄,听魅先生接了别人的活,我们该怎么办?」章小楷问。 「跟踪他们。」季堂一笑,「根据传说,安国君的墓里机关重重,那就让听魅带着他的相好,干最艰苦的活儿,我们在后头守株待兔。」 章小楷担心地说:「机关重重,只怕听魅同样会死在墓里,到时我们该怎么办?」 「只要知道陵墓在哪里,那都好办,我在拜入鬼山门之前,可也是倒斗的好手,配合上鬼仆,取回宝物不是问题。」 「师兄真的很厉害。」章小楷说,他太崇拜季堂了。 季堂往房外看了看月色,又说:「听魅如今应该正在快活着,要出发起码是天明了;你先往乱葬岗外候着,我等不回的情况稳定后,过去与你会合。」 「知道了,师兄。」章小楷巴不得有表现自己的机会,立刻出寺庙去了。 季堂回头看看呆立中的不回,只见他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眼角微红,似有说不尽吐不完的怨气。 「人生苦短,又何必为了区区情爱,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就连季堂都忍不住劝,「你这模样百中无一,死了多可惜?」 鬼仆不言不语,眼神看似空洞,却又空洞的如同漩涡,好像能吸入人魂。 季堂沉下脸,知道这鬼仆怨气极重,才刚回魂,就已经有了吸人阳元的意识,企图勾引身旁的活人,要不是自己定力够,又是他的主子,只怕这下就把持不住。 「带你活动活动筋骨。」取了章小楷预先准备的棕叶斗笠给不回戴上,虽说此刻已入夜,但路上难免遇到人,给脸色青白的鬼仆戴上斗笠,也不至于吓着人,引起骚动。 不回两膝微曲,僵硬的挪动步子,每一步跨幅都极小,比三寸金莲的女人还不耐走,但这只是暂时的,只要曾经剥离的魂魄能控住身体,不回的动作就会更加流畅。 但这不是季堂想要的,他打算养出一个厉鬼,就像听魅手里那个红衣尸婢一样。 想到这里,他笑了,慢慢领着不回步出房。 微弯月下,一人一鬼。 至于乱葬岗中、听魅先生的房里,在赶走不速之客后,接下来却又发生了何事? 闪烁的烛光将二师兄的表情照得变幻莫测,一会儿冷漠、一会儿又似笑意昂扬,小师弟即使已经跟他贴到了一块儿,却依旧摸不清楚,二师兄究竟想着什么。 冷得跟冰一样的手揽着小师弟细瘦的腰身,冷度让后者打了个哆嗦,为什么二师兄的手这么冷、冷的就跟死人一样? 三年来,也不是没有想过二师兄或者已经客死他乡,毕竟以前师兄弟感情还不错,三年内却连个音讯也无;偶尔偷问大师兄,得到的回答却只是一声叹息,让他也不敢再问下去,就怕听到那让鼻头发酸的消息。 想到这里,有些发怵,挣扎着说:「二、二师兄,你别……放开……」 二师兄俯下脖颈,在小师弟的耳边轻轻一笑,「生意不是成交了吗?」 小师弟又打了个冷颤,二师兄在他耳边低语时,呵出来气都是冷的,他现在怀疑,二师兄是个死人,刚才他经历的那一切,不过是怀着怨气的死者所发散出来的幻境。 「甚么成交了?」鼓起勇气,问。 「你说镇魂玉含蝉是你的,不就是跟我谈成生意了?今晚师兄我先收个定金,不要扭扭捏捏,给师兄一个轻松快活。」 「不是、我是因为鬼山门的人、他、我不想……唉、二师兄你知道的……」 总而言之,就是猗傩派的他自发性对鬼山门人产生了对抗意识,脱口而出了一些未经冷静思考过的话。 「君子重然诺。总之,看在你是我小师弟的分上,我亏了五十金,唉、谁叫我还顾念着旧情。」二师兄一副损失良多的样子。 「二师兄,你再考虑一下,我我我、我哪值五十金、一百金……」 「值不值,我来判定。」二师兄这时可真显得有些猴急了,已经到手的肉就在眼前啰哩啰嗦,真是浪费了,要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愈晚动作,浪费愈多。 小师弟突然间用力一推人,翻身往床外要跑,二师兄抓住他脚踝拖回来,硬生生把人给压在床上,一手探入袍下,在那温热的身体上焦急的搓揉。 「好冷……」小师弟再次抖了一下,他没想过,一个人的手居然可以冷到这程度,活人失温到如此,早就该死了。 同样冷冷的舌头却在此时含入小师弟温温的耳垂,霎时一片热度淹满耳旁的脸颊,小师弟的脸像是能拧出一堆潮红出来。 师兄胡乱在那红红的可爱脸上亲吻,从浓黑的整齐眉毛,到角度颇为可爱的鼻子、然后是紧张抽搐的嘴角,小师弟身上有着刚沐浴过后的洁净气味。 「不好……」勉勉强强,嘴角溢出意示抗拒的句子,「……师父地下要是知道了……肯定生气……」 二师兄停下吸啃的动作,峻厉瞪着身下的小师弟,彷佛被戳中了心底最深处的黑暗层面。 这情态让小师弟觉得不对劲,吞吞口水,低声问:「二师兄也生气了?」 没答话,但是动作却是加重了几许,冰凉的嘴压上惊惧微张的唇,硬冷的舌破开那带着抗拒的入口,钻入湿润而温暖的、小师弟的嘴里,扫着里头,汲取人体特有的温暖。 小师弟都慌了,想他那样纯朴的孩子,从小连春宫图都没看过,见到路边野狗在光天化日之下苟合,还会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怎想到有一天会有个男子压在他身上,做出传说中亲嘴的动作? 更羞赧的是,这人还是他的二师兄,他一直都当成是亲生兄长的人,这么一想,就连他身体都整个红了起来,像只丢下滚水的小溪虾。 热热的身体,向来擅长融化寒酷的驱体与心肠,二师兄因此搂的更紧,舌尖流连在那张生涩而完全不懂回应的嘴里,残忍的肆虐了一回,然后出来,滑到稍早前,被鬼婢所误伤的脖子处。 尸毒染黑的小伤已经开始收口,轻舔,一种咸咸的血味在舌面上荡漾。 舔拭那伤口的同时,找到一种乐趣,本性里隐藏残暴欲望的人,对于浅尝他人的血肉,总能引出过多的兴奋。 耳里这时听见急促紧张的低呜,是小师弟抿紧嘴唇,忍耐着不发出声音,但他终究还是抵不住刺激,因而从喉头溢出了忍痛短呼,不自禁地揪紧二师兄的衣服,藉此宣泄难堪的情绪。 「痛么?」故意地、恶意地、二师兄问。 小师弟眼角发红,轻嗯了一声当做回应,想让二师兄别再欺负他的伤口了,普通的痛楚只是痛楚,好忍,但那种恰到好处而带点儿麻痒的刺痛,却让人难堪。 难堪到心底、又从心底传达到胯间,明明那处儿都还没被碰到,却像被某种若隐若现的暗火燎烧,烧得蠢蠢欲动。 二师兄的舌头忙着干活,手也没闲着,在小师弟胸膛上的嫩色红点儿搓碾按压,原本该是男人身上最不起眼也最没用处的两颗标的,却在纯熟而粗暴的对待下,逐渐红肿突起,成为诱人飨食的朱果。 与脖子处不相上下的刺痛麻辣,却带来更多难堪,小师弟真不知道胸口那两处小而无用的乳珠,有什么好戏弄的,他试着把揪紧衣襟的手放松,改而应付师兄那轻薄的手。 「二师兄……那里……痛……」 虽说是痛,但是痛里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两者的比例几乎是均衡的,当他呼痛的同时,却未查觉自已也正在享受那难以启齿的欢愉,身体诚实的扭动,半想逃避,半想随之起舞。 二师兄知道师弟的欲念已经被挑起,接下来的情事便会顺理成章,只需要因势利导,把人给引到色欲的横流里。 两颗红肿的红粒被含入湿冷的口腔里,舌尖在挺立的上头摩挲,这大大拓展了小师弟的想像力与经验,完全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舔着自己那一处,那不是、那不是妊娠妇女用以哺乳幼子的地方吗?为什么二师兄也…… 很想开口要二师兄停止这奇怪的抚触,舔脖子反而正常多了,他才想开口喊,没想到嘴里却咛出奇怪的语调,低沉、沙哑、带着哭音与叹息。 羞窘两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觉得丢脸的心情了,偏偏二师兄听见后,还雪上加霜的抬头问了一句—— 「舒服么?」 舒服是很舒服,但小师弟绝对不敢承认这一点,他难耐的扭着腰,总觉得身体里出现了一种空洞,却又不知该如何将之填满,他变得焦躁而软弱,他还想要二师兄继续用刚才的亲吻,去爱抚他的身体。 他无法说出这样的要求,他太青涩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要求,只能用红而湿润的双眼望着二师兄,无辜小狗的茫然。 胸口再度传来麻痒痛辣,二师兄懂得他的需求,力道加剧了些,不再吸吮,却用牙齿特意轻咬肉粒,重复拔扯,那敏感的肉肤根本禁不起这折腾,痛楚比之前更重了几倍,小师弟痉挛起来,不满的发出痛呼。 「很痛……不要了!」 「你舍得不要?」二师兄轻拍了一下小师弟的档部,那里,有东西微翘,顶端甚至泌出了些许湿意,浸染出一小处的湿渍。 私处被这么一拍打,小师弟轻呼出声,突觉下体一凉,整件长袍被大大敞开,他发红的身体完全暴露,被挑动出来的证据微微挺起,正在一明一灭的昏暗烛光里发着颤。 下意识的双手去遮埋,身体反应被揭露的心虚一览无遗。 「遮什么?以前你洗澡的时候我也不是没看过。」二师兄舔舔唇,说。 「二师兄你……你什么时候看过我洗澡?我、我、我没跟你一起洗澡过啊!」 小师弟又惊又疑,猗傩派本家附近有条浅而清澈的溪流,除了大师兄外,其他师兄弟们才不注重天天洗澡呢,一定都等到身体发臭了,才会往溪里去玩玩水,权充洗澡。 也正因为门派里都是男子,根本没人想过,会有偷窥这档子事。 二师兄自知失言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你每次洗澡都不喊上师兄我,而我很想知道,小师弟的身体发育得如何……」 小师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责难人家了,过去完完全全料想不到,二师兄居然会是那样子的人,忍不住咕哝着说:「……大师兄比你不正经,可也没去偷看人洗澡……」 「你错了,大师兄也偷看人洗澡,但他对你们没兴趣,只爱偷看山脚下那一双姊妹花,每次都趁月黑风高时,去人家房外窥探,还让我把风……」 小师弟突然间脸更红,结结巴巴问:「这这这、这么说……二师兄很早、很早就……对我有兴趣?」 二师兄没说对、或是不对,强硬拉开小师弟那根本连遮羞都不算的两手,细细瞧起,这行为让小师弟觉得自己被一把火烧着烫,尤其是二师兄注视的那一处,热到简直爆开了花。 「别看……」带着哭腔,这么说。 二师兄抓着小师弟热烫的分身,上下揉搓起来,小师弟猛摇头,挣扎的幅度有些剧烈了。 「不……」 但、为什么不呢?昂起的性器在二师兄的挑逗之下,更加的硬烫了,配合上师兄手指的冷度,有种恰到好处的清凉,二师兄的手指更是使坏的在他冒液的顶端来回搓弄,该处的皮质比胸口的乳粒敏感不只千倍,令人靡烂的快意让他几乎灭了顶。 心脏在胸膛里横冲直撞,小师弟都快喘不过气,却在这时有根冰柱悄悄摸到他后处,不安分的滑入臀瓣间隙中。 迷茫里有一丝丝的觉醒,小师弟干哑的喉咙却吐不出任何问句,他知道有某种更造次的行为即将发生,却对之一点儿概念也无。 隔着二师兄的衣服,小师弟感觉到对方的身下也硬了,贴着自己的大腿,明白昭示即将侵略的意图,他艰难的吞吞口水,不祥的预感让他像是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冲动的就想要推开师兄。 「不要……」 「小师弟,别害怕……」二师兄低低地说。 「想、想做什么?」小师弟好似被欺负了的孩童,脆弱地问。 二师兄邪邪一笑,单手褪下自己的衣服,小师弟鬼迷了心窍似地,往师兄下部处瞄,看到紫红色的狰狞蓄势待发,那是条昂扬的恶龙,饥渴难耐地滴着口涎,有一下没一下的顶着他的大腿,又往上戳了戳自己的阴囊,汩汩的银液在行进之间,留下一道银色的湿痕。 下意识的,小师弟屁股往后一退,他好像有点儿懂了,二师兄却跟着逼近,手指往害怕的穴里一刺,冲开那紧缩的甬道。 正如预想中的,里头肉壁被突来的异物一刺激,反倒更用力缩合。 「夹得好紧……」二师兄故意取笑,在小师弟的耳边。 小师弟噙着眼泪,吐出一声惊呼,觉得这太荒诞了,二师兄做的事情太奇怪、太超乎他的想像。 「出去……痛、真的痛……」他几乎是哭着哀求了,「出去……手指头……师兄……」 其实并没有那么痛,但小师弟太紧张,心里自动把那一分的不适想像成了十分的痛楚,心里上的压力大过身体的承受力,他不安的哭嚎起来。 「忍一下,师兄也会让你快活。」 冷冷的手指飞快在密穴里进入插出,擦过里头每一处敏感的肉璧,太过刺激了,小师弟无暇再去念及后庭的不适感,他屁股随着二师兄的手,震荡起伏,呻吟声破碎而细。 「啊……啊啊……呜嗯……不行……嗯嗯……」 二师兄两手开弓,一边负责小师弟的密穴,另一手抓住两人的楠根撸弄,小师弟前后被夹击,欲火高高燃起,理智完全被淹没,陡然间他全身颤抖,精关失控,尖叫声中白白的浓液喷了人满满一手。 软绵绵地提不起一丝力气了,小师弟整个涣散着,盯着那给他这样奥妙感受的二师兄,既无助又迷乱,二师兄对他做了什么呢?不太对的事,却很舒服,舒服到让人懒得去计较这是对是错。 二师兄知道小师弟已经没有力气再抗拒,这就是他的目地,他帮着师弟先行释放,自已可还箭在弦上。 抽出手指,上头淹满了小师弟体内的银液,抬起小屁股,粉嫩的小穴还微微缩张着,那是一种邀请、一种已经准备好,只待君器入瓮的暗示。 二师兄抓起暴涨的肉器,以湿润的柱顶先行往红嫩的穴口叩关。 小师弟还迷茫着,却隐约猜出二师兄接下来的动作,但是刚刚才纾发情欲的他,思想跟不上动作,迷迷糊糊只想睡,又觉得小穴被那湿湿的柱子磨得舒服,有些麻、有些痒、有些欲罢不能…… 然后二师兄往里头一挺,撕裂的剧痛无预警的穿透全身。 小师弟整个醒了,疼出满额头的汗,他大叫,「好痛……快出去……好痛!」 看来是真的疼,二师兄一愣,知道怎么回事,他也是真急了,只想赶紧侵占这人,居然忘了得替小师弟先缓滑一下。 抽出巨物,回头说:「含冤,把我那一盒润膏取来。」 站在桌边的含冤慢慢走到竹箧旁,翻找出一个小玉盒,又慢慢踅过来,把玉盒交到主人手中。 小师弟本来痛到几乎要昏了过去,这时却打了个机伶,颤颤指着含冤问师兄,「她、她一直在这里……看着我们?」 「没错。」二师兄旋开玉盒的盒盖,舀出一手指的脂膏,趁着师弟问问题而分神的时候,抹在他发痛的穴口内外。 「她怎么可以、那个、看……看我……我那个……她是女……」 小师弟一想起刚才他在这里被胡搞瞎搞的样子都被个外人、不、女尸看见了,恨不得立刻撞墙自杀。 二师兄又舀了一坨脂膏,这回却往自己暴恶的肉棍上抹,见小师弟还是一脸的无地自容,说:「她跟我住在这里,闷得很,总得想办法寻些乐事。」 「那也不能……看我跟你……」红着脸低声说,「可以请她出去?」 二师兄朝含冤一挥手,含冤真的乖乖往门外去了,小师弟一看,还是晕,这尸婢站在门外,却歪着头,睁着一双大眼往这里盯。 小师弟嘴巴张了几张,还想求二师兄,却发现含冤一脸的凄楚,似乎在怨怪着,居然连让她看好戏的机会都没有,她真的好命苦喔…… 小师弟真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还有什么问题?」突然听见二师兄这么问。 「没问题了……」一愣,「什么问题?」 二师兄掰开他的小屁股,肉刃挟着润滑效果颇强的凝脂,顺当的撑开穴口、撑开肠壁,小师弟就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被人一鼓作气长驱直入。 「啊……师兄怎么可以……」忍痛说,「蛮干……」 二师兄闭住呼吸,痛快享有这完全被包容的快感,虽然知道底下小师弟依然痛楚,但是男人总有些时候会克制不住冲动,干出理智以外的行为,比如说此刻,看见小师弟那可爱的小穴把自己的阳物给吃得完完全全,深埋在甬道底端的龙头又被抽搐不已的肉壁给紧剧包围,真是乐得他要大笑三百回了。 「呜呜、师兄、真的痛……」小师弟痛得脸发白,不久前升天的欢畅,早就被这占领的行为给弄到九霄云外。 忍不住夹紧屁股,抗拒师兄的进入,却让自己甬道更加用力的箍扣住那硬物。 「听师兄的话,放松些。」二师兄笑吟吟说。 小师弟哭着摇头,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深穴痛苦的收缩,想把侵入的硬物给驱赶出去,却更带领逞凶者体会最大的欢愉。 二师兄看着师弟那天然混成的可怜样,弄得自己心里也很热,劲头一波接一波涌上,克制不了的他挺着肉帮缓抽慢插,脂膏的香气混着两人的银液,斗室里欲望的味道愈来愈浓烈。 为了忍痛,小师弟紧攀住师兄那冷冷的身体,这身体跟自己的不一样,即使激烈运动着,却还是冷,但他正好需要这样的冷度来抚平自己的燥热,泣不成声里,拼了命的喊着二师兄,也不知是盼望对方停下来,或者只是需要更多的抚慰。 二师兄低下身,亲吻着师弟湿淋淋的脸、哭肿的眼、还有不停哭叫的嘴,但他腰下却丝毫不留情,倾了全力的贯穿,爱死了师弟体内那绞弄的力道,把自已吃得死紧,好像如此一来,过去三年来的孤单寂寞,都因此被补偿了。 凌晨,摸摸睡得死沉的师弟,二师兄回想三年前的夜晚。 师父发现了他不同于一般人的体质,无情赶他离开,只因为这样的体质,不但不适合成为赶尸匠,还可能引来极恶凶鬼,给师门带来麻烦。 他恨,恨师父让他一个人在江湖中流浪,恨他必须离开自己最喜欢的小师弟。 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找出善用自己天生异禀的方法,江湖中闯出了名号,钱财积的比一百个猗傩派还要多。 现在,大师兄把小师弟送来了,却要他以一个会有生命危险的任务来交换。 值得。 披好衣服起身,对含冤交代着,看好小师弟,别让他翻下床。 主人要上哪儿?含冤问。 『我上村子去雇辆车,等他醒了就出发。』二师兄以鬼语回答。 主人不会抛下含冤一个人吧?尸婢泪眼汪汪。 『当然不会。』二师兄一副这是什么笨问题的表情,『我怎么可能撇下你?你要驾车。』 含冤嘤咛一声,悲伤的准备行李去了。 然后,天亮。 第四章:青玉簪 官道上小车缓缓而行,驾骡的车夫坐在车架上,戴着一顶棕叶斗笠,因此看不出她的面貌如何,执鞭的一双手却是白嫩如玉,大红色衣衫则显示出,她是位纤细的窈窕女子。 过往行人看了皆摇头,就算辨不清楚驾车女的面貌,但是单看那风姿仪态,肯定是一等一的绝色佳人,车里乘客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不懂得怜香惜玉,让美女独自与骡为伴? 美女其实并不以为意,她沉静驾着车,偶尔却又偷偷回头,掀开背后板棚布帘的一角,窥视里头春光无限。 怪不得她,车把势是个挺无聊的活儿,得给自己找些乐子。 布帘里头,小师弟哀哀叫,「痛……好痛……停……师兄……」 他汗水淋漓喘着气儿,跨坐在色欲薰心的二师兄腿上,屁股被两手掌托着上下揉动,气势汹汹的巨柱在小洞里进出驰骋,腥浓的欲液喷溅,染得两人接合的地方一片狼藉,车室里尽是惹人情动的气味。 「停不下……」 二师兄眯着眼,享受的看着小师弟的表情,虽然师弟口口声声说痛,但在悲鸣的叫声中,实则隐含兴奋激动,这点从师弟猛冒湿液的性柱顶端,就能得到验证。 「很快会更习惯的。」他又说。 「不想……不想习惯……」师弟气息奄奄地说。 以为上了车,可以趁机休息,毕竟数天来都在赶路;没想到车刚驶上官道,二师兄的手就不安份了,见小师弟没力气,干脆把人提到身上,来个观音坐莲。 小师弟一瞥眼,整个身体僵直了,指着外头告状:「她又偷看!」 可不是吗,车帘的空隙处,两颗含冤待雪的眼睛眨都没眨,看得正起劲。 二师兄发现小师弟因此分心了,往外斥骂,『专心驾车。』 含冤凄凄惨惨戚戚,转身坐正,没关系,晚上主人肯定也不会放过小师弟,到时她还找机会偷看。 骡车颠簸的厉害,却毫不影响二师兄加剧他肉帮冲撞的程度,托起小师弟狼藉的的臀瓣,只需轻轻放下,深处的肉壁就会磨擦他已经被伺候到酥麻的茎顶,噗哧噗嗤的水声杂着车轮辚辚,以及师弟无法遏抑的哭喊。 「师兄……不要了……」 尽管哭喊不要、不要了,身体却违背他话里的意思,难耐的扭动着,甚至刻意在师兄腹上磨擦他粉红骚烫的玉茎,止不住的荡色。 「口是心非,该罚……」二师兄忍不住取笑。 「怎、怎么罚?」小师弟抽抽咽咽地问。 车行总是无聊,正适合与初尝情事的小师弟厮磨,占据了师弟底下,又亲吻他红似滴血的唇,吞噬那惹人心痒的低鸣、沉咛,再奋力捣顶的途中,小师弟尖呼一声,泄了,白白的浓液落在二师兄身上,后者用指头挑起,送入已经失神而满足的嘴里。 「这么罚。」二师兄邪佞着说。 小师弟的简单脑袋还正在经历高朝淹满的快乐里,对于送到嘴里去的东西,反射性的舔入,殷红的小舌顺势溜了师兄的指头一把,这突如其来的小动作,倒是让师兄心绪澎湃起来。 「小浪货!」他笑骂,狂插起师弟高朝过后逐渐松弛的肉回。 小师弟好不容易才喘了这么一口气,被这么用力狠撞到最深处,感觉魂又飞了,可怜他被操到麻的屁股就是一片红,红得发烫,烫到肚子、心口、喉头、到脑顶,又重新往下刺激那疲累的肉壁,死死箍紧那肆虐的龙头。 新一轮的猛操猛干,直到外头人声笑语渐繁,二师兄知道已经进入城里,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最后插顶十几下,往密穴里射满他热烫的浓精。 抱着虚脱在怀的小师弟,他以鬼语对含冤说:『南云城里有间广来客店,今晚就住在那里。』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小师弟昏昏欲睡地问。 「百里外就是双龙岭,去年我跟着掘岭赵家到山里找到一座太子墓,墓主大约就是安国君那时候的人,赵家是第一个进入墓里的盗贼,收获金银葬器不计其数,我也得到一本使鬼、化鬼的秘术书,熟读后就差人送给大师兄了,他一个人领导猗傩派,需要些秘术来服人。」 「没听……大师兄说过……所以、你们……常连络……」 「嗯、为了请他多照顾你,我被他讹诈了不少东西……」二师兄摇摇头,转回正题,「那座墓的格局古怪,除此之外,我还注意到墓壁上头那些夭文不寻常……」 「夭文?」 「夭文是一种秘文,专门给鬼使用,阳间的活人大多不认识这种文字,因为解读的知识都被当权者垄断了。墓壁上写下夭文,是为了提醒墓主,死后该往何处去,莫迷失了路途,其中也会隐含一些重要讯息,我当时匆匆流览,注意上头提到了安国君。」 「上头……写……什么?」 「当时我对安国君没兴趣,所以没细看。太子墓也没长脚,再进入一次便成。」二师兄说:「山里地形崎岖,要买齐入山挖墓的器具及粮食,所以得在南云城里待个两天,做好十足的准备。」 「噢。」趴贴着二师兄冷冷的身体,小师弟还真需要这冷度来降温,他闭上眼睛,含含糊糊要睡去,突然间想到什么,又睁开眼问:「二师兄怎么……识得夭文?」 替师弟整整凌乱的头发,轻声答:「忘了我是谁?我是听魅。」 「有这样的异能……师父还把你赶出去……亏大了……」小师弟说,这回闭上眼睛后,倒真的沉沉睡去了。 车外,远远传来一声鹰啸,二师兄嘴勾而笑,果不其然有人追踪来了,为了怕搞丢他们,竟然派了猎鹰跟着,季堂这人的名堂还真多。 尸婢的车刚驶入广来客店前门,另一辆骡车也跟着到了城外。 驾车的章小恺朝后说:「师兄,他们进了南云城。」 「跟上去。」车里的季堂说。 章小恺扬鞭打了个空响,驱着骡子缓缓走过行人热络的街道,很快看见猎鹰在某间客店上头盘旋。 章小恺撮唇呼啸,天上猎鹰跟着长鸣一声,落在章小恺肩膀上头,他看了看客店的名字,却不着痕迹地又驾车往前,很快找到另一间客店,将车停好,要店小二喊人来把车牵到后头,喂骡子草料,接着招呼师兄下车。 季堂小心牵着不回从车尾下地,见四周人来人往,皱起眉头;虽说他长年跟鬼打交道,体内阴气积聚的多,偶尔须要来这热闹的城镇沾沾阳气,但是鬼仆才刚养起,人多反而容易受到惊吓,他因此压低不回的斗笠帽沿,尽速跟店小二要了一间客房进入。 确认店小二离开,章小恺小声说:「师兄,听魅先生投宿在前头的广安客店。」 季堂说:「听魅没见过你,你去跟他同一间客店打尖,注意他的行动。我带着不回住在这里,有任何消息,你立刻过来通知。」 「是,师兄也请小心。」章小恺又多叮咛了一句,这才带着猎鹰快步离开。 季堂摘下不回的斗笠,细细辨识他的气色,却不甚满意。 重生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不回的相貌却没任何变化,维持刚死的气色,口内未长獠牙,指甲平整光滑。 他不解,养尸已经有两年经验的他,知道既然已非活人,鬼仆的样貌会一天一天趋近于鬼,生前的皮肤不管有多细滑白嫩,成为鬼仆之后,皮肤最终会变成惨厉的青白色,獠牙长出,指甲尖锐,眼神死板…… 不放心,脱了不回的衣服细看一遍又一遍。 体骨摸来冰冷,肌肉略显僵硬,青白的皮肤如磁如玉,乍看倒像是冰塑的雕像,更别说鬼仆的相貌冷艳飘扬,左眼下的泪痣更像是蛊惑的指标一般,让人无法不去端详那绝俗优美的姿态。 季堂心跳了一下,他学习赶尸的活儿,必须长保体内阳气充足,因此轻易不敢找女人交苟,止欲已久的他这时居然有些禁不住,竟想好好的将眼前这具身体、这张脸蛋尽情抚摸一遍。 甚至依稀彷佛,感觉不回正在盯着他瞧。 定了定神,回想起听魅先生手里那只尸婢,模样秀丽,却是狠暴异常,或者将不回培养成那样的艳鬼也不错。 「明天替你买件红衣,还有,切记,绝不可诱惑你的主子,我能养你,也能灭你。」他沉下脸冷冷地说。 不回以极慢的动作点了点头,看似冷淡、冷漠、却另外有种妖冶风情,当然,色不迷人人自迷,眼前的一切,或者只是季堂本人失当的想像。 养这个鬼仆,季堂想:或者有些危险,若是控制不住,便会引火自焚,甚至丧失性命。 平日冷静自持的他,开始有点儿动摇了。 第二日的傍晚,不回安安静静站在房中央,维持主人出门前的站姿,事实上,他就是个傀儡,依据主子的命令,甚至可以保持几天几夜的静恒。 即使已经成了鬼仆,但他其实还保有一些清明意识,看着许久未有动静的房门。 房门开启,季堂从纷扰的市集回来。 「替你买了套新衣。」一整套红色袍衣摊在桌上,「红为阳,鬼为阴,穿上红衣的你,日夜都没有弱点。」 但是鬼仆若厉过了头,却很有可能反噬主子,所以一般养尸者,为了自身安危着想,并不倾向替尸鬼动红,季堂却为了让手下鬼仆能与听魅先生的尸婢有得一拼,选择了较为危险的一条路。 「我替你换上。」季堂又说。 不回慢慢过来,季堂很耐性地替他解下内外两层旧衣;不回之前家道中落,衣服也只是普通的文士袍,内衫有了补丁也没替换,所以季堂一并换过新的,就好像明天过年、替小孩儿穿新衫。 青白的皮肤被红衫反照的潮红,添上几分薄魅,乌丝如云若瀑,季堂又从怀中掏出才跟玉石小摊主买来的一根青玉簪,替不回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事成后退开一步检视,但见他眼角含怨,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季堂呆了呆,为了确认,他伸手摸了摸那脸蛋,寒冷若冰,又碰碰心口,里头一片死寂。 「我还以为……」你活了过来。 不回死板的脸上现了些许迷惑,他有反应,却不懂主子到底说的是什么。 季堂自己也觉得异想天开,就算灵魂被强行拘留,但已经亡故的身体是怎样也不可能回复到活人的状态,无法婚配、生子、不需要食物、甚至不需要想法,摆脱了一切麻烦,却成了失去个人意愿的行尸走肉…… 不可能再活回来,这样的命运,是自戕的不回自己选择的。 「何苦为一个悔婚的女子轻贱生命?或者她正暗自庆幸,不必嫁给你这样一个穷小子,过苦日子……」季堂住口,想想,这种说法对不回太残忍,轻咳了咳,才说:「你风华正茂,一表人才,还怕没有其他姑娘爱?你……」 忍不住摸了摸那绝世的脸庞,看着那迷蒙含恨的眼,再一次感觉魂魄被吸入,然后,鬼使神差的,他的手滑下,经过细细的脖子,又在那微微起伏的锁骨上轻揉—— 蓦地有人发声,「师兄!」 季堂收手,转头不悦地问:「为何不敲门?」 章小恺进入,关上房门,嫌恶地看了看不回,心不甘情不愿地回答:「我敲了,但是师兄你……太专心,没听到。」 季堂随口应了应,顺手又整整不回的衣襟。 「师兄似乎……」章小恺说的极慢,似乎正在花心思,选择适当的用词,「对这新鬼特别……关照。」 对、关照、关心。章小恺跟在师兄身边也有一年了,这一年师兄养过不少鬼,却未曾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甚至……表情有些个温柔。 章小恺吃味了,咬了咬唇,继续又说:「师兄,容我提醒,养尸者若是跟所养的鬼交苟,身上阳元会被尸鬼吸噬,很快重病而亡……依我看来,这鬼仆很不对劲,还是将他焚化,我另行找个怨气更足的尸体来。」 不回似乎听出了对自身安全不妥的字眼,发出低呜。 季堂因此冷横师弟一眼,「我做事自有分寸,你别操多余的心。那边怎么样了?」 章小恺偷偷瞪着不回,嘴里忙着应付师兄的问话,「听魅带着猗傩派的小子,逛了一整天大街,采购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季堂忙问。 「干粮、铁铲、铁凿、铁斧……蜡烛……」 「想挖坟?说不定听魅早就知道安国君陵墓的下落。」季堂追问:「他们还买了什么?告诉我,一件都不可漏。」 章小恺慢慢回想,「对了,还到猪肉摊子上,买了几十斤的带骨肉块。很奇怪,旅行长途,生肉容易坏……」 季堂斟酌了一会儿,也猜不透,于是说:「你立刻回市集,他们买过的工具你照样备一份,他们大概这两天就会出发。」 章小恺离去前,再度看了不回一眼,师兄养过许多尸鬼,眼前这个长相最漂亮,但却也最令他毛骨悚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正如季堂预料,听魅一行人只在南云城待了两天,就往西边方向驱车去了。 两天后离了官道,路面开始跌宕起伏,小师弟好不容易休养生息好的屁股又被颠痛了,揭开车帘往外瞧,才发现已经进入了山区,抬头看,黑影翱翔。 「二师兄,猎鹰还跟着呢。」他赶紧向二师兄报告。 「嗯。」正闭目养神的二师兄眼皮抬也不抬,猎鹰如影随形,早在意料之内,说真格的,若是那只鹰没跟来,他才会觉得可疑,就怕季堂会耍些其他的卑劣手段。 随手一摸就摸着了师弟的脚,把人给拖到怀里抱着,他可喜欢抱着小师弟了,体温足、又柔韧、暖暖身驱刚好。 可是小师弟觉得好烦,拼了命的想推开人,可惜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小师弟挣着扎着,觉得有根柱状物又逐渐硬起,顶着他的大腿。 「二师兄你又……」 二师兄咬咬师弟那小小的唇,狭戏起来,还说:「师弟,再玩一次吧,反正还得在车里消磨些时间。」 「够了、别……」温吞忍让的小师弟也是会生气的,毕竟屁股痛的人都是他。 「别忘了你答应过,旅途中都要让我轻松快活。自己想想,失信于我或者回去被大师兄惩罚报复,哪个比较难过?」 小师弟心一寒,得罪蛇蝎都比得罪大师兄好啊,大师兄那是古往今来恶之极恶,相比之下,屁股痛根本是小菜一碟。 「好吧、等取到镇魂玉含蝉,你就不许再……」再什么,他也不好意思说。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卖身,可是过程还不错,除了屁股痛上那么一点儿之外,少年人对情欲这档子事,天生便会食髓之味,也不能说他是完全被占便宜的那个。 「那还等什么,坐上来。」二师兄很大方的揭开衣服,让他瞧瞧自己的巨柱昂天。 也太不客气了吧?小师弟腹诽,磨磨蹭蹭地拉下裤子,小小穴口对准了色欲薰心的巨茎,感觉肠壁正被一点点的撑开,突然间含烟在前头尖鸣一声。 『什么事?』二师兄脸色不悦地问。 含怨咿咿鬼叫了一阵,二师兄非常舍不得的把自己的阳物给抽出来,小师弟轻哼一声,几日间他穴口被TJ的敏感异常,光是那样浅浅的插入抽出,都让他战栗不已。 二师兄这下更是愤懑,小师弟那一叫,让他的硅头更麻痒,恨不得重回密穴撞他个几十几百下,但、为了往后的日子着想,他也只能硬生生忍耐,把小师弟给拉起来,帮着他套好裤子,也让自己的欲望慢慢平缓下来。 「晚一些再让你舒服。」二师兄一脸可惜,却还是解释说:「前头采桑谷里藏着一条隐蔽的歧路,车子无法进入,只能步行了。」 「二师兄,要怎么甩掉鬼山门的人?」小师弟却一直担心着这件事。 「金蝉脱壳。」 「什么金蝉脱壳?」小师弟不解。 二师兄不解释,只交代说:「背好袋子,要下车了。」 小师弟在车上闷坐了两天,早就恨不得能活动活动手脚,立刻背起那一袋不算轻的铁铲铁撬加蜡烛,却见师兄好整以暇的把封得好好的肉块挂在腰间。 过了几天,猪肉早该臭掉了,但二师兄以封尸的手法对猪肉行使雪山术,延迟了腐坏的时间,所以猪肉看来还新鲜无比,只是冻得冷硬。 采桑谷外,骡车稍微缓了缓,在经过一株树下时,二师兄小师弟迅速安静地跳下车,葳蕤的树叶遮挡了猎鹰的视线,见不到有两人已经窜入谷内。 含怨继续驾着车,绕过山谷而行。 采桑谷,东西两侧夹着走势平缓的山丘,看得出来谷内平日没什么人烟,在荒烟蔓草中有一条少见人迹的小径,上头积了满满枯烂的荒草落叶,愈是深入,谷道愈是狭窄,两旁山石沉重的像是要将人压扁一般。 要往双龙岭,由采桑谷进入是最近的一条路,二师兄在前头挥着铁镰开路,专心注意任何风吹草动,就好像随时会有山虎来袭击,小师弟自然也就严阵以待,但他其实也没多余的力气说话,此段路大半是在爬坡,对脚力体力都是一大负担,背上的铁器愈来愈重,加上景物单调,让他感觉这条路没完没了似的。 终于两人进入双龙岭,扑鼻而来却是浓重的水腥味,脚前空荡荡一片,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被汹涌怒河切穿的山崖边。 往下望,霍霍的水流湍急,隔着河流则是另一处山壁,两边壁面峭陡,离河水大约有十几丈的距离,下去不易,而附近并没有其他的山路。 「二师兄?」小师弟这时产生严重的怀疑,二师兄不会走错路了吧? 「对,过河。」二师兄知道他的疑问,回答。 小师弟满脸怀疑,如何下到河面是一项难题,就算能到河边,河水险恶异常,就算有船也渡不过去。 「傻小子,看看这是什么。」二师兄当然看到了师弟脸上的不信任,敲了敲他的额头,指着附近某个东西说。 那是一条粗如人臂的藤索,两端分别固定在崖两边的大树干上,此端高彼端低,看起来倒是方便山中猿猴攀爬过去的工具。 「就这么过去?」小师弟更怀疑了。 二师兄从他背包中取出铁斧,找了木质坚硬的树,砍下两段丫字形杈枝,磨去粗糙的树皮。 「上回我跟着的团伙,派了个身手俐落又懂水性的小伙子过江到对岸,拉了这条藤索过去,方便其他人过江,所以我知道这条路径。」说到这里,他小心往四周看了看,似乎要找什么东西,又说:「等这里办完事,我们再绕到山另一头,跟含冤会合。」他说。 小师弟见藤索已经有些时日,磨损的痕迹明显,他很不放心地问:「这滑索……稳固吗?」 「我耽心的却是另一样事物。」 「什么事物?」好奇地问。 二师兄眯着眼看看对面崖壁,说:「如果运气好,或者碰都不会碰到……走吧,太阳下山前,得先找好宿营的地方。」 因为是在山里,阳光射入山谷的时间有限,很快就会天黑,所以二师兄催促着快行动。 小师弟没玩过滑索,二师兄当先示范,将杈枝挂架在藤索上,抓紧两端,两脚一推就往前滑;因为两端高度相差很多,所以滑行的速度相当快,看着像是人在天空飞。 小师弟少年心性,觉得这滑索好玩,跃跃欲试正要架好杈枝,却发现已经落脚彼端的师兄神色紧张,朝这里大喊着什么,但因为距离太远,加上风声猎猎,他完全听不清楚那些字句。 「什么?」小师弟两手在嘴前围成漏斗形,大声回问。 二师兄用力指着他后头,更加的急躁,一副他再不赶紧过江来,就打死他的狠样,这下小师弟也知道不对劲了,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身后几株大树,不知何时已经被百来只的猴子给占据。 猴子长相恐怖,体毛短而灰黑,光滑的脸皮泛着孔雀蓝,火眼金睛,口内獠牙至少有两寸长,手爪皆牢牢刺入枝干枝中,这些根本不是普通的猴子。 小师弟虽然不知道那些是怎样的怪物,但是看它们张牙舞爪,综合二师兄的示警,知道不妙,想也不想就挂上杈枝往外一跃。 可能是江上风大,藤索摇晃的很不寻常,上上下下地剧烈晃荡,让他几乎要抓不住杈枝,同时听到喀吱喀吱不断,他开始怀疑这藤索是不是要断裂,回头一看,几乎肝胆俱裂。 那些猴子居然跳上藤索,四肢攀着追过来了! 第五章:江中流 猴子擅长攀爬,吊树过索这种人类做来很有些难度的活动,对它们却是轻而易举,眼见小师弟溜索过江,不知基于何种原因,居然吱吱嚣叫全追了过来。 藤索是容易耗损的东西,被盗墓者使用多次后,早就近损坏的边缘,这时候一串猴子跟着攀爬而来,重量、加上它们利爪无心的抓割,让情势变得有些岌岌可危。 原本斜度刚好利于下滑的藤索,因为后头猴子们的重量下压,让小师弟无法顺利溜下,半途停了下来,正好遂了猴子们的心愿,尤其是最前头的一只,它体形比其他猴子都来得粗壮,看来是这群的王,恶狠狠张开那满布腥黄尖牙的大嘴,咆哮出虎吼一般的慑音。 猴子该不会想吃了他吧?小师弟这下确确实实感受到生命有危险,但人在江上,只有三种选择,一是跟那些猴子拼了,二是任猴子咬他,三是放掉手中的木杈,掉到江里去。 跟猴子拼,他没把握;任猴子咬,也是不可能的事;最后的决定则有风险,因为他不知道底下江水的深度,如果太深,他可能会被淹死,如果不够深,则有被江底石头给砸烂头的顾虑。 或者,还有第四种选择。 「二师兄!」 叫师兄的目的,当然不是冀望对方突然间会有高超武艺,能够凌波微步跳藤上索来带他走,他只是希望二师兄能给个跳不跳江的指示。 结果二师兄却正解开包着肉骨头的布袋,害小师弟茫然了,二师兄搞啥子啊?师弟他正在面临人生最重大的抉择,结果对方却忙着取出肉块,是要烤肉来吃吗? 「二师兄!」慌急之下,又叫了一声,「猴子来了!」 二师兄已经将肉块抓到手上,上前几步,刚好站在崖边前,就见他不慌不忙的喊:「等等!」 话语刚落,肉块就连珠炮往猴子抛了过去,那些肉块全是带骨的,所以分量沉,能够很轻易地到达猴子的位置。 猴子一见到肉块抛来,各个眼睛发光,脚及尾巴来攀抓着滑索,空出手来接住啃了吃,其余还没接到肉块的猴子,跟着纷纷去抢食同伴;有些猴子见肉块距离抛得远,甚至跳出藤索去空接,接是接着了,却噗通一声跌落江,悲惨的吱嘎声被江水给掩埋。 二师兄很快将手里的肉都给抛完,大部分猴子拿到肉块后,嫌藤索摇摇晃晃,进食不易,于是一只接一只退回崖上,没有肉的猴子为了争肉,跟着退回去,体形最大的猴王则是赢家,两手各拿一块肉,悠悠哉哉以脚扣索,也没任何一只猴子敢跟他抢。 藤索回复成原来的斜度,小师弟顺利滑到对岸,一落地便说:「幸好、幸好买了肉,要不我死定了。」 二师兄说:「上回我跟着的掘岭赵家是七人成团,遇见那群火沙猴,不知道它们的厉害,过江时折损了一个人。原来火沙猴爱吃肉,遇到活人必定攻击,所以从没有人敢进山,山里有大墓的事情也就没多少人知道。」 小师弟恍然大悟,「啊、师兄早就知道可能会遇上这群猴子,所以事先买了饵食要引走它们!可是……肉都没了,再遇上它们怎么办?」 「火沙猴只在这崖边活动,不会跑远,它们好像……」二师兄露出深思的神情,「守门犬,不让人过来这方……」 小师弟回头看看对岸那群吃相难看的猴子,抖了抖,忙说:「二师兄,我们快走吧。」 「那些肉不便宜,还全用在救你的用途上,帐要算在你头上……我知道你没钱,师兄我接受赊帐。」 「怎么又提钱?伤感情!」小师弟哀嚎。 「是你说只陪我快活到取回镇魂玉含蝉,可没提到之后欠的钱怎么偿还。」二师兄一脸的大慈大悲大仁大义,「这样吧,如果你让我买断,这辈子你的吃穿开销都由二师兄我来负责。」 「那个、不好,我有手有脚能养自己,再说……再说……我本来想,赶尸攒够了钱就退出,开间小店、娶老婆、生一堆儿子……」 这不仅是他的心愿,也是大多数赶尸匠的心愿;赶尸这个行当有特殊的地域性,需要带着新死之人,长时期的穿山越岭,不仅旅途辛苦,还要随时应付发生变异的鬼魅;一旦闯出了名堂,收入也就颇丰,几年后便能累积一笔不小的钱财,因此很多尸匠不堪再负荷这种工作时,便会开始考虑娶妻生子等大事。 二师兄哼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了,小师弟一惊,赶紧追上去。 「二师兄生气了?」他小心地问。 二师兄这晚却没再跟他说一句话。 季堂在车上掀帘看看外头,见章小恺的骡车已经偏离了山区,觉得很不对劲,立刻要师弟停车。 「没跟岔了路?」他质疑。 章小恺忙指着前头盘旋的猎鹰说:「师兄瞧,鹰儿一直紧跟着听魅先生的车,我再以地下的轮痕为根据来追踪,不可能跟丢。」 季堂跳下车,细看浅土中的车轮压痕,「不太对。同样是两头骡子三个人,我们的轮痕却比他们深太多,前头的车子只怕是个障眼法,听魅带着猗傩派的小子偷跑了。」 章小恺大惊,「路上倒是经过几个小小的岔路,怎么判定他们选了哪条路?」 「那就往回走,注意轮痕深浅,或许能猜出他们在哪里下的车。」他说:「你进车里休息,我来驾车。」 章小恺确实有些疲累,加上师兄眼光比他锐利,因此也不推拒,跟对方交换了位置。 季堂鞭策骡车倒回原路,耽心若是等天黑了,会看不清车迹,因此加鞭快行,他知道听魅一定查觉到有人跟踪,所以让尸婢把人给引开。 说到底,他还是太小看听魅了。 车里,章小恺跟不回大眼瞪小眼,虽然他不喜欢这名鬼仆,但凭良心说,一般人变成尸体后,都不怎么好看,这人变鬼后却依旧引人遐思,那要是还活着,可不就颠倒众生了? 祸根!祸水!妖孽!狐狸精!章小恺除了送这四个词给不回外,没别的评价。 「师兄居然还替你买了青玉簪,哼、鬼仆懂得听话办事就好,要什么首饰?」章小恺放低了音量,不想让驾车的师兄听到,「浪费了,我还是拿去当铺典些钱,贴补这次的花销。」 说着就要去摘下不回头上那根绿油绿油的簪子,突然间唰一声,一道寒光于眼前曝闪而过,指尖停在他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这是一种警告,来自于不回。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让章小恺吃了一惊,知道不回打算用一根玉簪来换他两颗眼珠。 「……你果然有厉鬼的资质,但是,切记,你不过是个鬼仆,鬼山门的人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准你造次。」章小恺收回手,又说:「仔细看看,那根玉簪子也不过是个便宜货,当不了多少钱,你就继续戴着吧。」 不回垂眼而坐,好像他完全没有动手过一样,这让章小恺对他有些忌惮,这鬼仆深沉的可怕。 这样的鬼留在身边,一定会对师兄造成祸害,他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车子续行,一个时辰后终于停下,季堂把车里的两人都给唤下来,指着地下那明显有落差的车迹,说:「他们在这里下的车。」 「他们一定往这里去了!」 章小恺发现了那条不太明显的小路,路上的草叶还都有被砍过的痕迹,可以确定,不久前有人进入那里。 这一路上行人甚少,如果不是听魅他们,又会是谁?季堂立即跟章小恺拿取挖墓的铁制器具,章小恺这下可有话说了。 「师兄,你那部分给不回拿吧,鬼仆就该尽仆人的本分,他最终也只是个消耗品,太宠他的话,将来如何能指使他为你出生入死?」 季堂可不笨,听得出来师弟对于自己处置不回的态度相当不以为然,无法否认,师弟说的有理,不回就是个鬼仆,而鬼山门创造鬼仆的目地也就只是为了用度方便,因为鬼山门跟其他赶尸门派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他们赶尸时会带着一、两个鬼仆同行,保护喜神及赶尸匠,必要时,随时可以为赶尸匠而牺牲。 「也对。」季堂将铁具放到不回手中,「走吧。」 于是季堂当先领路,他少年时就跟着倒斗为生的叔伯们一起干那罪当杀头的行当,而许多大墓都隐藏在深山中,他受过训练的眼睛轻易就能辨识出哪些草径有人走过,哪些地方有虎狼盘踞。 他走的极快,章小恺勉强能跟得上,一段路之后季堂回头,只见师弟气喘吁吁,不回却完全没有了影子。 「他呢?」他问。 章小恺一撇嘴,答:「可能还在哪里蹭着吧。」 季堂回头去找,转过山坳口就见到一袭红衫,不回俏生生地隐在树荫里,铁斧等器具搁在脚边,一脸鬼气森然,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而怨怒。 「为什么不走了?」季堂质问。 不回没有任何动作,石雕泥塑了一般,季堂心下一动,这谷里阴气浓重,不回是个新生的尸鬼,还未完全成气候,若山中有多个鬼魂盘据,很容易影响尸鬼而产生变异。 要拉回鬼仆的意识很简单,鬼仆与主人建立过血的盟誓,此刻只要加强那连结即可,季堂立即咬破中指指腹,送血到不回的嘴里。 这血含有季堂的精气神,只要他精神力够强,法术高深,透过血,能给鬼仆更强的妖力。 不回微张着青白的唇,还不待季堂将血挤入,冰冷的小舌已经往那伤口舔舐了一下,季堂陡然间电触了般,收回手,心底酥酥麻麻。 看似无心的动作,若是由活人做来,挑逗的意味则浓厚,但不回只是个鬼仆,生前还是个死读书的书生,怎么可能懂那些风月之事? 季堂呆了一会,却见不回茫然瞪着他,完全不知道刚刚那一下给他的主子带来多大的震撼。 摇摇头,季堂拾回地下的铁具,放回到鬼仆手中说:「走吧,这回别跟丢了。」 不回无动于衷,双脚被定住了一般。 季堂皱眉,真的很有古怪,难道刚刚他喂那一滴血完全没用?立刻又念起尸咒,大喝一声「起」!用法力硬性驱策鬼仆行动。 不回的衣袖晃了晃,咣当一声,手松了,铁斧等掉了一地,但他依然是动也不动,只是眼神愈加凄恻,似乎含怨诉说着什么。 季堂弯腰一一捡回铁具,正在思考这其中的怪异之处,不回已经迈开步伐经过他,步伐依然有些僵硬,但速度并不慢。 「等一下。」季堂追上去,将铁具放回他手上。 不回袖子动了动,咣一声把器物给卸到地上,才又继续往前走。 季堂突然间恍然大悟,难不成鬼仆不想提重物? 练过那么多鬼仆,每个鬼仆虽然都有些微的差异,但一般皆以主子的命令是从,因为他们的生杀大权操握在主子手中,从没有一个会这样的—— 怎么说?耍性子。 眼前的这个却很不一样,季堂猜测了下,寺庙老和尚说不回原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只因家道中落,所以落魄躲在庙里念书,想要藉此求取功名,重振家业;这么说来,不回原来是个被宠坏的公子哥儿,或者这点息气在他死后还稍微留存了下来。 一时之间季堂真起了要将不回给灭毁的决定,鬼仆一旦起了违背主子的心念,日后可就相当危险,决对不能留在身边,要立刻将之销毁才行。 被鬼仆尸婢反噬的例子并不多见,但还是有,季堂心知肚明。 突然间不回停步、扭头回望,似乎问着季堂怎么不跟上来?那样的神情看来很无助、又有些怒瞋,霎时间季堂又有些心软了,总觉得,杀了这样的鬼仆很可惜。 事实上,他这一辈子从没对任何人、或任何事心软过。 「……下一次若再抗命,就毁了你,留魂魄在异地做孤魂野鬼,连投胎都没机会。」 不回没任何表示,继续往前走,季堂只好捡回地上的东西跟着。 章小恺远远见到那两人的状况,惊呆了,这、变天了吗?不过是回头找只鬼,结果师兄自己变成苦力了! 冲上前去就对不回劈头一顿骂,「你你你、搞不清楚自己的地位是不是?你是鬼仆,仆人就该主动担负主子的杂项差事,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读书人吗?百无一用是书生,就算死了,还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真是白养了你,难怪人家要悔婚,只怕还是那位小姐做主的吧,她一个千金小姐,能看上你这个懦弱无能,遇事就气死的主吗?你……」 「别说了,师弟。」季堂制止,「不回还是个新鬼,动作迟慢,提了东西走不动,反而拖累我们的速度。」 「他哪里慢啦?!他——」 「怎么?」季堂问。 「没什么。」 章小恺本来想说,那家伙曾经差点儿挖了他的眼,何来动作迟慢之说?可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口,师兄就会知道自己曾经意图抢夺青玉簪,这可就不好解释了,干脆闭上口,狠狠瞪了不回一眼。 沉默的不回,在章小恺看来,却是完全的目中无人。 一路追着人迹而行,终于两人一鬼也进入双龙岭,见到那条大江。 「没路了,师兄,你确定我们没走错?」由不得章小恺不怀疑,因为脚下那条河危险得很,就算有船也渡不过去。 季堂相当笃定,指着地上的脚印,「他们来过这里。」 可是这里没有别的路径,人也没踪影,难道他们飞上了天不成?这么一想,自然而然就仰头望去,看见了那条藤索,再根据地下那些被砍落了的枝条,这下心中了然,听魅两人并非飞上了天,而是飞过了河。 季堂见多识广,自然也知道有些地区的山民会利用自制的溜板来溜过滑索到对岸去,他取出铁斧,正要依样画葫芦去砍树,眼睛却瞄到有东西往他头上砸来,他一转身避过了。 满树吱吱嘎嘎叫个不停,一堆恐怖的火沙猴冒出头来,对着树下的人龇牙咧嘴恐吓着,有几只更是已经爬下树来,它们见季堂手中有铁斧,知道那是会伤害它们的武器,所以聪明地全往章小恺跟不回欺过去。 章小恺取了身上的铁铲子就迎上去要打猴子,发现不回还站着没动作,忍不住喝斥:「还装斯文?拿出你的狠劲来对付猴子啊!」 不回还是动也不动,章小恺懒得理他了,心想这最好,让猴子咬烂他,自己也省心。 铁铲子东挥西砍,果然遏退了几只火沙猴,一旁的季堂也是铁斧铮铮,猴子靠近就往它们的要害斫去,但百来只猴子来势汹汹,其中的猴王灵识已开,知道没有武器的不回是他们的弱处,立刻吱吱叫几声,指挥几只下属先去攻击他。 不回垂眼淡定,看似对于四周完全没感觉,季堂却已经察觉到猴王的想法,立刻喊:「不回,杀了猴子!」 不回眼睛倏睁,眼里阴狠流动,踢起地下的铁镰到手中,一个横劈,猴头飞到半空中,猴颈断口处的鲜血全往空中喷洒了去,他停也未停,回身又割了旁边猴子的胳膊。 好厉害!章小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一寒,师兄养过不少鬼仆,那些鬼仆凶狠是凶狠,动手时却未有如此的俐落,常常还需要师兄开口指挥,才能做出最完美的攻击;不回看着软弱,杀猴的动作却无丝毫滞凝,一气呵成,宛如天生的杀客。 季堂也惊讶,但目前没心思多想,举起铁斧便也砍了当头几只猴子,猴子们吱吱吱吱叫,拿起手中握着的什么就往两人一鬼扔,季堂挡了几下,突然发现那些东西类似于猪骨,不、就是猪骨。 脑中灵光一现,这些猴子是吃肉的,手中的猪骨头更证明听魅到过这里,也对付过这群猴子。 猴多势众,季堂知道他们没本钱也们时间耗下去,立刻喊:「快过河!」 「师兄你先过!」章小恺左挥右砍、身上已经多了几条猴爪造成的伤痕,却还是喊:「我掩护!」 季堂迅速衡量一下情势,他学过几年武,而目前两人一鬼之中,以章小恺的战力最弱,所以必须先让他过河去。 「让不回断后!」他说,这是在看过鬼仆阴厉无比的身手后,做出的决定。 这么一分神说话,某只猴子跳到了他背后,爪子就要刺往背心去,不回过来揪住猴头上的毛往后扯,猴子吱吱痛叫退了几步,季堂转身后铁斧一送,猴子被开膛剖肚。 章小恺见他们配合得极好,也不多说什么了,他不笨,猜出了师兄的考量,牙一咬就抓住藤索,双脚向上勾牢,双手一前一后的举抓,半滑半攀到对面去。 季堂又砍了几只猴子,身上却同样挂了彩,更多的猴子涌上来要抓住他四肢,竟想把他给撕烂,他砰砰几拳把猴子给打开了去,又对杀得起劲的不回说:「快跟着我过河!」 解下腰带往藤索上一套,飞快往下滑去,不回这时居然已经跟猴王对上了,战得有些吃力,那猴王体形比其他猴子壮硕,偏偏不回的镰刀在砍了几只猴子之后,刀口都钝了,伤害力逐渐减低。 再说,鬼仆也会有疲累的时候,他脸色愈来愈青,动作也逐渐迟缓,面对占着数量优势的猴群,对岸是唯一的退路。 丢下铁镰攀上藤索,猴王及猴群见到口的肉飞了,也跟着攀索追来,猴王的跳跃力极为惊人,这一跳,居然刚好跳到不回前头,把他给卡着了,前进后退都不得。 猴王探身就要把不回给抓起来,但不回动作更快,拧腰翻上藤索,抓下发簪往猴王手臂刺,猴王痛得哇啦啦叫,两脚抓着藤索上上下下摇,不回干脆跃跳到猴王背上,青玉簪直入猴王脑门顶后抽出。 「哇嘎嘎嘎嘎!」 猴王大叫,痛不欲生,猿臂往后猛挥,居然扫到了不回的脚,一猴一尸鬼同往江水直落。 季堂这时已经滑到了藤索中段,听后面有争斗声,觉得不妙而回头看,一见不回落入江里,不及多想就立刻放开手,跟着落入河里。 章小恺惊呼喊人,却已经来不及,只见师兄浮上水面之后,还奋力朝着不回游过去,奋力想要救人、不、救鬼! 章小恺急的猛跺脚,却没法可想,他水性不行,跳进水里稳死无疑,但他知道师兄水性极好,自保有余,与其他在这里干着急,还不如继续追踪听魅的下落,师兄救不了鬼仆,还是会过来跟他会合的。 看见猴群还打算追过来,他拔脚就跑。 季堂水性很好,但水里暗潮汹涌,很难自主方向,就这样被湍急的水流带着,体温与体力逐渐消耗殆尽,接着头颅剧痛,撞到了类似礁石的东西,撑着飘浮了一会儿,却终于见前头红色人影载浮载沉,他想尽办法用力划臂过去,终于抓到了不回。 不回似乎有些怪异,居然…… 生死关头,加上脑胀头疼,他无法深思,心里想着的却是:尸鬼与僵尸一样都怕水,就算他曾经对不回施以雪山咒,有冰雪护体,但是水流却会削弱这层保护,到最后,不回可能会冰消瓦解。 抓着不回他拼了命的要往两边滑,但水力急促,好几次几乎让他灭顶;就在他以为此生到头的时候,水流减缓,江面开阔起来,江中一座小岛青翠苍苍。 季堂一手抓着不回,一手奋力划了过去,最后精疲力竭倒在岸石上,晕死了过去。 第六章:卖断 小师弟跟着二师兄披荆斩棘深入山林,地势愈来愈陡,两人好像正往山底而去。 一路行来,小师弟惴惴不安,说真格的,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过江之前,二师兄还对他有说有笑,时不时轻薄一下,可过江之后,这可好,师兄居然耍起性子来啦,除了有必要的话都不说,连看他的眼神都冷淡许多。 小师弟一下子不习惯起来,唉、他不过是拒绝被买断而已啊,这有什么不对? 「二师兄……还生气?」终于他鼓起勇气,小小声地追问。 二师兄马不停蹄往前走,连瞄都懒得瞄身后的人一眼。 小师弟自讨了没趣,摸摸鼻子继续跟,风起了、天黑了,仰头望山顶,却微亮,走在山谷阴影里的他们比山外人要提早半个时辰感受到夜色降临,这也是为什么二师兄急着赶路的原因。 二师兄终于开了口,简短交代要休息。 赶尸匠向来习惯于人迹罕至的荒野小径行走,小师弟常常跟着几位师兄出门赶尸,早习惯了在山野中行路或休息,这就动手搭床,预备过夜。 熟门熟路选定了适当的树来砍枝,搭了个小小的支架,上头盖上草叶来遮盖夜露,里头铺上厚厚的树枝杂草,以免睡下时受凉。 二师兄也生起了火,除了驱走山里寒气,也能吓阻野兽前来攻击,两人取了干粮与水吃了,便钻进刚刚完成的小遮棚里。 二师兄今晚很规矩,和衣侧身睡熟,还背对着师弟,连碰也不碰他,害小师弟失眠了,过去几晚二师兄总是想方设法的来缠绵,完事了也亲热搂着人睡,一刻也放不开,结果今晚居然来这么一招。 真是个心胸狭窄的范儿,忍不住暗暗怨怼。 或者我抱二师兄睡?小师弟突发奇想,但是被动习惯了的他,怎样都伸不出自己的手。 小师弟想着、思着、犹豫着,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又过了一会,二师兄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翻身,他眼睛能夜视,轻易看清黑暗中小师弟的睡脸。 猗傩派跟其他赶尸派别最大的不同处,就是众师兄弟都面貌姣好,这在赶尸界里却是个大缺点,赶尸的人面相愈凶恶丑陋愈好,才能震慑鬼魂、压制尸体、驱赶各路孤魂野鬼;猗傩派为了补漏相貌的缺点,赶尸时会戴上夸张凶恶的面具,几乎很少有人能见到猗傩人的真面目。 所以,小师弟的长相自然也好看,就连个性也可爱,谁见到都想逗弄他,这其中以二师兄最为殷勤,而他的殷勤在小师弟眼里,那就是欺负。 真是傻师弟,欺负,不就是因为在意跟喜欢吗?真是惹人烦躁的小猴子,他想。 外头阴影丛丛,脚步声不断。 『滚开!』鬼语低叱,『没什么好偷听的。』 山中幽鬼想必也是太寂寞,见有活人就来骚扰,可惜碰上二师兄这么个不怕鬼的主儿,连鬼都知道离开为妙。 鬼影如烟消逝,外头除了夜鸟嘎鸣草虫吟吟,什么都没有。 天刚发白,二师兄小师弟俩人就动身了,小师弟昨晚没被骚扰干些耗力的体力活,几天来难得的身体舒展愉快。 不过、他还是偷偷看了一眼二师兄,后者的情况却好像很糟哪,眼下的黑影更黑了,面色已经不是白、而是惨白,整身笼罩着一股子的黑暗,比鬼还要像鬼。 「二师兄你……」很担心地问:「不要紧吧?」 二师兄哼了一声,不答话。 不理我,那就算了吧,虽然有些失落。 走到谷底又接上另一条山路,蜿蜒曲折绕山而行,两个时辰后,小师弟发现有恐怖的诡异兽类躲在树丛里,瞪大眼睛窥视着他们。 「二师兄!」小师弟往前一跳,扯着人小声示警。 二师兄袍袖一挥,把师弟给挡在后头,眼里精光一闪,过一会儿说:「没事。」 「怎么没事?它眼睛好大,盯着我瞧……」小师弟从二师兄肩头往前看,真的有怪物,身躯庞大,「是老虎!」 二师兄走过去拨开树丛,果然有一头老虎,却是石雕的。 「这是石像生,专门放在陵墓前的神道上,驱邪镇墓,也能显示墓主的身分地位,我之前就因为这尊石虎,判定前方有大墓,再根据山川形式,推算风水格局,找到那座太子墓。」 墓在哪里?小师弟睁大眼睛东瞧西瞧,四周却是一片山林草莽、山石野道。 二师兄指着前头隆起的一座馒头似的小土丘,说:「那里。」 「哪有?」小师弟继续看,却怎样也看不出个名堂。 「土丘其实是人工筑起的陵墓,这座山是条伏地龙,龙气聚在龙眼的位置上,那座土丘就位在龙眼上,我于是定出地宫的位置,让掘岭赵家人挖了直达冥殿的盗洞。」 「也挖出了很多明器吗?」小师弟跃跃问,而明器,就是陪葬品,能放在太子陵墓里的,肯定都价值连城,小师弟想:只要捞一个出来,猗傩派就能天天吃鸡腿了。 「收获颇丰,却也在这里折了两个人。」说到这里他眼神如冰,「因为不听我的话。」 小师弟一抖,「折了两个人?怎么折的?」 二师兄用一种夜半说着乡野怪谈的恐怖语调,低声说:「……墓旁埋了八位将军为殉葬,藉由将军们的煞气与怨气,让他们成为黑白尸煞;设计陵墓的人更藉由他们的阴气排出聚阴阵,让擅自闯入的盗墓者因为阴气而心神涣散,彼此相斗,至死方休,那两个人不等我先释放怨魂的冤气就抢着入阵,那就……」 比出了个杀头的手势,那两人的下场不言而喻。 小师弟吞了吞口水,他虽然不怕鬼,但八只鬼聚在一起,生前地位还那么高,搞不好比昨天那些火沙猴更要人命。 「那、二师兄……我们真的也要进去?」 「为什么不进去?」 「有怨魂,而且不只一只……」 「我跟那八位怨魂沟通过,挖出他们的尸骨烧了,他们离开驱体的绑缚,不必千年都守在这荒山野岭里,如此一来,聚阴阵再也不具效力。」 「啊、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小师弟拍拍心口,虽然他对盗墓这行业颇向往,但也知道越是地位崇高、葬品丰富的墓穴,防盗机关就越狠毒犀利,所以传说盗墓贼最终都会死在墓里。 相对之下,赶尸倒是安全单纯的多了。 两人开始爬土丘,丘上多丛木,还算相当好攀爬,在离顶端十几丈距离的时候,二师兄在一个小洞前停了下来。 「狐狸洞、黄鼠狼洞?」小师弟问,因为狐狸跟黄鼠狼最爱在坟墓区中挖洞做窝。 「是掘岭赵家挖的盗洞,避过暗藏机关的墓门及甬道。你也别以为这洞好挖,一般回填大墓用的夯土层都是以秘方特制的,比金铁还硬,更别说墓顶那一片砖墙里加了铁条、灌了铜汁,普通人想挖也挖不进,但是赵家有特制的分山铲、旋叶钻,即使如此,也还是挖了三天三夜。」 也因为里头值钱好变卖的宝物已经被掏空,所以赵家没再费心掩埋盗洞,一年过去,洞边长了许多杂草。 「咦、这是什么?」小师弟突然指着洞旁一块发亮的物品,凑近看了看,那东西薄如蝉翼,带有奇怪斑纹,好像是…… 「蛇蜕。」二师兄皱起眉头,山林有蛇出没很正常,但根据这蜕皮,此蛇的尺寸不小,他看了看盗洞,该不会…… 斜眼看了看小师弟,却也没多说什么,二师兄当先矮身钻入,小师弟跟着也进去。 盗洞带着斜度,大小刚好可容一个成年人进入,而这盗洞直通冥殿,有了通风的功能,早将墓里会有的毒气、尸气等等给排除,所以二师兄才会如此放心地直接爬入。 很快前头没路了,二师兄拿出蜡烛点燃,但蜡烛光源有限,顶多照亮身前一丈的距离,小师弟根据烛光,知道他们到了一个墙洞边,墙的另一边黑漆漆,看不出深度、广度。 一条粗草绳挂在墙洞外,墙的另一边应该是个深不见底的井,二师兄拉了拉绳子,确认韧度,这也是赵家人留下的,顺着绳子可以下到冥殿。 「你在这里守着。」二师兄把蜡烛交给小师弟,他要一个人下去,而他的眼睛能夜视,并不需要蜡烛,打一开始这蜡烛就是替小师弟点的。 小师弟应了下,二师兄快手快脚的绳而下,绳索与衣服磨擦的窸窸窣窣被放大得好响,小师弟初时也没觉得什么,但一等到声音停止,四周突然间变得好安静,一种未曾有过的空虚感猛地袭来,让曾经于夜晚独自到墓地待着练胆量的小师弟也不禁害怕起来。 底下黑黑的洞里到底是怎生光景?二师兄又在做什么?那里应该是冥殿,会不会躲着很多僵尸?愈想愈是发怵,忍不住朝洞里喊人。 「二师兄?」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小师弟不死心,继续喊:「二师兄、二师兄……」 黑暗中的二师兄冷笑了下,不就是故意留下师弟一个人,想看看他害怕慌张的表情吗? 不过、也太吵了,这要他怎么专心看夭文? 弹了个响指,一点蓝色萤火爆出,身边石壁突然燃起一抹亮黄的火光,接着不远处也跟着亮起一团,跟着又一团,一排灯规律性的沿着轨道亮起,照亮整个冥殿。 原来石墙上设置了略微凸出的灯座,灯座之间皆以浸了油脂的绳索相连,只要点燃其中一个灯芯,灯座里凝固的油脂便会慢慢融化,火焰则会沿着绳索陆续点燃其他油灯。 上一回赵家人来的时候,自备了火把、气死风灯等灯具,所以没用上陵墓内自备的灯,可以说,这些油灯沉寂了千年,直到如今才有用武之地。 「哇!」小师弟大叫一声。 他这才发现,盗洞直接打穿了冥殿穹顶,他位在穹顶的破口上,见底下冥殿空间开阔恢弘,是仿木雕的青砖结构,摆放在神台上的珍贵随葬品早已经被抢夺一空,墓室中的壁画也已经褪色,太子墓里,仓皇又凄凉。 小师弟见到二师兄对着其中一片壁面看得出神,心生好奇,加上一个人在穹顶边上无聊,吹熄蜡烛后就抓着绳索下来了。 墓室内的壁画虽然已经褪色,但内容丰富,有墓主生前的仪仗出行图,行军出征图,天乐仙人盛服相迎,日月云霞,驾鹤西归,壁顶布满花草涡纹,小师弟看着看着,很快腻了,就转到二师兄身边。 二师兄专心看着的其实不是壁画,而是壁面上浮雕的文字;说是文字,却又跟一般的文字不同,弯弯曲曲像蝌蚪,偶尔又有几个像是图画的符号,小师弟只看了一眼,就有种被催晕似的难过,跟着干呕起来。 二师兄轻斥,「你是普通人,千万别看这些夭文,夭文是只有鬼魂才能看的文字,常人看了,只会大病一场。」 小师弟赶忙移开眼睛,终于问出了心中已久的疑问,「二师兄为什么能看又看得懂?」 「若说我是鬼,你怕不怕?」二师兄反问。 小师弟一凛,突然回想起二师兄那异于常人的超低体温,以及能识夭文的本事…… 「怕。」他选择说实话。 二师兄脸一沉,继续专心研究起墙上的鬼画符。 小师弟摸摸鼻子,怪了,二师兄这两天脾气特暴躁,他说实话还不对吗?当然怕啊,但、怕又怎样?他还是很喜欢二师兄,从来没有讨厌过他的时候。 不能看着夭文,二师兄也不跟他说话,小师弟无聊了,干脆去研究墓主人的棺椁;以楠木制作的外棺华丽异常,镶贴吉祥图案,平整摆放在白玉镶边的墓床上,棺盖已经开启了一小角,想来盗墓贼也将毒手伸到了墓主身上。 二师兄冷眼看着小师弟在那里挠头抓耳、想开棺盖看个究竟又不敢,畏畏缩缩有趣得很,轻轻笑着对一旁说:『你若对他作祟,就别怨我无情。』 身穿刺绣衮服、束玉带、脚蹬素缎单靴的青年一脸愤怒。 『又是你!』他怒斥,『你领人入我地宫,抢夺我宝物、纵放我殉奴,到如今我却只能孤身一人守着空墓,成山中野鬼,全拜你所赐!』 『你的宝物都是民脂民膏,哪儿取来就还回哪儿去;你的殉奴全是被逼迫的,戎马一生效忠王朝,结果落得成为尸煞的下场,我释放他们,也是替自己积阴德;你自己看不开,死心眼的留在这里,是自作孽……』 墓主鬼魂寒气森森杀意惊人,咬牙切齿说:『我在这里一千年了,谁说我不想离开?夜夜清风明月而寂寞……』 『也对、你跑不得。』二师兄又看了看夭文,替他可怜,『你下葬于此,是安国君属意的吧,夭文里写着,身为安国君的太子,死后也依旧是王族人,需尽王族义务,替他镇住双龙抢珠的风水之局。』 墓主沉默,见得到鬼的听魅说中了他必须永远留在此处的关键,他跑不得,也不想跑,他是风水局的一部分,人在局中、身不由主。 小师弟完全不知道墓里有鬼魂,还绕着棺材走,考虑要不要挖下外棺镶嵌的美丽红珊瑚,拿回猗傩派,让大师兄卖了当伙食费。 想着想着,听见棺里有沙沙声,接着飕飕冷风拂面,他打了个颤,一条白练自棺中朝他窜来。 说时迟那时快,小师弟已经懒驴打滚,往旁躲开攻击,等看清那东西,他是神魂飞荡,毛发森竖,白练原来不是白练,却是条巨大的白蛇! 蛇腥扑面盈鼻,这蛇流星般欺来,他迅速解下腰中挂着的铁铲子,结结实实拦腰一打,把个大蛇打的扭转翻天,飞到棺盖上头去。 「二师兄、蛇!」小师弟立刻示警。 二师兄斜瞄一旁的鬼,『你招来的?』 『你烧了我的尸煞,放走殉灵将军,我只能想办法另外招来灵蛇来镇墓,你应当知道,蛇为地之精,灵气最足。』 说完墓主便消失了,人蛇相斗,自然是好戏一场。 小师弟见二师兄完全不以为意,紧张了,而棺盖上的灵蛇巨硕、头如斗大,白色的鳞片反射不祥的凶光,昂首盘身不断吐着红芯子,随时准备第二次的攻击。 举起铁铲装腔作势,「你、你、你别来,我一定打死你!」 他边走边退,同时眼角瞄向师兄;奇怪,师兄怎么也不找个武器来帮忙打蛇,却慢吞吞晃悠到草绳那里…… 白蛇弓身一弹,恰如离弦快箭,小师弟看清巨蛇飞在空中的来势,抬铲一挥正中蛇面,把蛇给打得七晕八素,但这蛇也不让人好过,尾巴跟着扫中小师弟的脚,一人一蛇分别往外倒去。 小师弟眼冒金星,迷迷糊糊发现二师兄已经顺绳爬上了盗洞。 「二师兄等等我!」他摇着手招喊。 「小师弟我问你。」穹顶之上,二师兄在盗洞口边问:「三年前,你发现我不见的那时候,有没有试着去找我?」 「没有。」小师弟仰头老实答,当然没有,三年前他还只是个少年,未曾单身在外头闯荡过,口袋里也没钱,就算对二师兄有些依恋,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二师兄就义无反顾离开猗傩派。 唉唉,绳子怎么愈来愈短?二师兄居然在收绳子,已经跑到盗洞正下方的他气极败坏跳起来要抓住绳子,却已经来不及。 「二师兄、你你你、别留我一个人!」 二师兄却是双眼如冰,冷冷瞪着小师弟。 小师弟心都凉了,二师兄想让他死在这里?闹脾气也不是闹这般的吧,明明之前还跟他缠绵亲热,舍都舍不得放,现在居然薄情至此? 屋漏偏逢连夜雨,身后大蛇游走之音又隐隐传来,他禁不住一阵阵的发冷,转身看着大蛇,连举起铁铲的力气都没了,被二师兄遗弃的怨怒,竟然让他心情降到谷底。 人说江湖险恶,连二师兄也在这节骨眼上这么对他,难道……难道…… 二师兄起了独吞镇魂玉含蝉的意图? 这不是二师兄、不不不、这才是二师兄,但、那个、二师兄明明好像、依稀、可能、喜欢自己,却又为什么…… 突然间二师兄喊:「想要绳子吗?」 事情又有了转机,单纯的小师弟立刻忘记了悲伤与心灰意冷,仰头速答:「要、快给我!」 「那就答应我买断。」 「买断什么?」小师弟一愣,突然间明白了,脸大红,叫道:「别、这时候别提……」 「这时候不提,什么时候提?一句话,你卖断给我,绳子就给你。」 小师弟几乎要倒了,这是趁火打劫吧?二师兄你别这么恶劣行不行? 腥风又近,还有些晕的大白蛇才不会轻易放弃这难得来墓里的好食物,口里獠牙伸出,毒液在牙间垂滴—— 「好啦好啦,卖断就卖断!」脖子仰的都几乎成一直线了,跳脚催促,「快丢绳子!」 绳子缓缓垂降,但二师兄天生坏心,只把绳子落在小师弟跳起来也抓不到尾端的高度。 「又怎么了啊二师兄?!」小师弟被大蛇游走的声音都弄得寒毛直竖,慌张问。 「所谓的卖断,就没有妻子,没有儿子,同意吗?」 「同意同意,什么都同意!」眼见巨蛇愈来愈近,小师弟都捧起脸惨叫了! 二师兄可终于开心啦,绳子放满,小师弟见状赶紧往上跳,但、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力气用尽,他居然抓不住绳子,才刚勾上便又滑下,过大的动作刺激了视力不佳的大白蛇,怪驱弹射而来,血盆大口就往小师弟屁股咬下去—— 小师弟逃无可逃,情急之下大喊:「二师兄!」 一点一点宛如萤光的惨绿鬼火自地而起,刹那就将巨蛇包围,不怕铁铲子的蛇鳞,却挡不住幽如萤火虫的鬼火,蛇身轰一声起火燃烧。 那是二师兄的火萤术,施术者凝聚腐败阴湿气息,配合上特殊的磷火,连最坚固的盔甲都能腐蚀销毁。 火萤术其实也是有缺点的,例如遇上火沙猴那一次,江上风大,阴气凝聚不易,二师兄自然采取其它的简单方法,比如说:直接丢饵食。 「快上来。」现在反倒是二师兄急着催了。 「我、我、我脚软、手软……」小师弟很孬种的承认了,「爬不上啊师兄。」 「绑在腰上,我拉你上来。」二师兄刚谈成了一笔好生意,心情好的就像是盛暑里喝了一碗冰镇过的桂花酸梅汤,眉开眼笑,一扫两天来的阴霾,别说小师弟只有一个,就算有十个小师弟,他也是照样一把提上来。 小师弟看在眼里,他后悔了行不行啊?绑在腰上的绳索,那是蜘蛛缠来的丝,逃不了了,躲不开了,一辈子翻身无能了。 第七章:香漱催心动 趴在岸边的季堂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脑胀头晕,勉强抬手检查,发现头上肿了个大包,想来是他在江里撞上暗石导致的。 幸运的是没有造成伤痕,不需要额外去处理裂口,只希望日后不会落下后遗的症头。 能感觉到鬼仆就在附近,他却没起身,闭着眼,想着刚刚的梦。 梦见他跳入水里去救鬼仆,抓到的一瞬间,不回的表情迥异于过去几日的淡定与鬼气沉沉。 他看见一张活生生的脸,夹杂着惊诧、以及怀疑,伴随着一双生动灵活的眼。 或者那就是不回在生前时拥有的一双眼,湿湿水水,眇眇深邃,引人遐思,欲罢不能—— 「你!」 他还听见不回脱口而出这么一个字,但四周水声震耳欲聋,或者他听见的,不过是个错觉,不回是他的鬼仆、是个尸鬼,尸鬼不会说人话,否则他就不是鬼。 也或者刚刚经历的只是场梦,他梦见不回活着。 他坐起,身体酸痛不已,回想自己居然能在那样险恶的江水里留得一条命在,简直太不可思议。 他必须先搞清楚身在何处。 这是一座水中的石岛,隔着江水,分别与两座陡峭的大山相望,岛中林区丛密,正中央处有石丘隆起,上头林木纷生。 转头,不回一脸呆滞地站在岸边,似乎等着江风能将他一整身的湿潮给吹干。 季堂知道,当务之急是要换下不回的湿衣服,因为尸鬼最忌碰水,一但弄湿,要立刻换上干衣服鞋袜,否则身体的阴气一下加重太深,好不容易锁入身体里的魂魄会走散。 季堂自己的衣服也还半湿不干,无法替换给鬼仆,只能胡乱挖些干燥的沙石,揩尽不回身上的水分,当搓着他手心时,用的力道不小心过重,带尖锐棱角的小石子就在不回的手掌上划出了一小道伤口。 伤痕不长、口却深,黑色血液渗出,迥异于一般人类该有的艳红。 「痛吗?」季堂问。 不回依旧呆滞,身为尸鬼的他早就丧失了生前会有的痛觉,就算有人砍了他的四肢,他也不痛不痒。 季堂这时候却发觉不回另一手里紧紧握着什么,竟是那支青玉簪,不回曾经用之刺杀猴王,掉到江里之后,一直紧握着没放手。 「你喜欢这支玉簪?」季堂问。 不回没反应,或者是落入水里的缘故,他比平日更为僵滞。 被豢养的尸鬼本就该是这样子,季堂沉默了。 季堂脱掉自己湿漉漉的衣服,找了块大鹅卵石放着干,往岛上折了些干枯树枝草叶回来,升起火时都已经月上梢头,替不回及自己穿回干衣服,替他盘了个髻,别上青玉簪,这才烤着他不久前下水去抓的肥鱼,听岛上鬼声啾啾。 「这岛很邪。」季堂坐在火边,听了一阵后说。 站在一旁的不回似乎心有所感,缓缓转身正对着岛中央,迷离双眼也不知看着什么。 「你也认为里头有鬼?」季堂又问。 不回跟着啾啾叫了几声之后,安静了,季堂想:如果他也有听魅先生那样听鬼语的本事,不就能知道不回说着什么了吗? 叹了口气,「我在江里撞了头,昏昏沉沉,就先休息一晚,若这里真是个孤岛,咱们弄个竹筏离开。」 可能真是累了,季堂在江边找到一块大平石,躺上去就睡了,不回在一旁当斥候,垂眼呆站,偶尔听到岛中又传来鬼鸣,轻扇睫毛。 夜半,季堂鼻息酣沉,不回眼中阴光一闪,轻轻移动脚步,游魂般朝他的主子走过去。 他双手抬起,指甲映着天上的星月寒光,这样的一双手,鬼气森森,直直插向季堂的脖子,宛如利刃—— 却在中途转向了,改而要抚上季堂的胸口,季堂陡然睁眼,一把抓住那即将碰触他心口的、白玉般的手腕。 季堂的脸色呈现厉狠的杀气,七枚枣核钉已经握在手中—— 「想杀了我?」他沉声质问。 鬼仆眼里迷茫,却指了指他的背后,发出短厉尖鸣。 季堂一愣,听见了树林里有沙沙移动的声音,转身便见远远有两双绿眼游移,当鬼眼来到无遮蔽的江滩边时,才知道那些鬼眼的主人,居然是一对僵尸! 那一对僵尸长相跟普通的僵尸不太一样,一黑一白,皮肉干瘪的像是陈年的橘子皮,月光下还可见到他们脸上、掌上飘泛着长长的绒毛。 季堂心里喀噔一下,打从心里发起毛,「黑白尸煞?」 黑白尸煞是陈年的老僵尸,两颗獠牙露出,长度居然超出了下巴,对活物最有兴趣,更是嗜好吸血,他们直接掠过同样是鬼物的不回,倏地伸长双手,疯狂朝季堂跃来。 季堂跳下石头招呼不回跟着跑,恶臭腥风却弥漫身后,稍稍回头,就看见有绒毛飘在身边,这些绒毛跟僵尸的獠牙、指甲一样都带着尸毒,他立即低身往前翻滚,背后恶风旋至,黑色尸煞的黑色长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一条长长的黑色伤痕! 尸煞一抓落了空,立刻又追,不回从旁突进挡住,蹬腿就把硕大的僵尸给往后踢了三丈远,白色尸煞补位而来,吼出一种人类完全不可能发出的啸声,手爪往不回脖子狠狠削来! 不回半个身子往后一仰,白色尸煞的指尖几几乎擦过他的鼻头,不回趁机抓住他的铁臂一拉,借力使力,把沉重的尸煞给往后掀翻倒地,正好撞在扑来的黑色尸煞身上,两尸煞滚翻在地,怒叫声让林子里的树叶都抖动不已。 不回虽然也算是个僵尸,但他成形还未满四十九天,要跟这起码有千年以上道行的尸煞来斗,很是吃力,得手全因为尸煞把注意力放在季堂身上,又把同样鬼气浓重的不回当成是同类,这才吃了亏。 黑白尸煞这时候同仇敌忾,便把所有仇恨都放在这小小的尸鬼身上,齐跳起身往不回攻去。 季堂本来不打算跟这些尸煞缠斗,见不回危险,咬了咬牙跳过去,见黑色尸煞正背对自己,一个连环腿就踢将过去,砰砰闷响,尸煞倒是倒了,反震力却也让季堂跟着倒飞了出去。 季堂飞到半空中,有人伸掌托住他腰身,挡住他的跌势,是不回发现主子落地之处有大石,过来将他给阻下。 就算季堂对不回有过怀疑,如今早已经烟消云散,他脑筋转得飞快,尸煞不好对付,但也不是没法子,立刻喊鬼仆。 「不回,白煞交给你!」 他往黑色尸煞冲过去,黑煞遇到阳气扑面,双臂立刻伸直来袭,季堂从黑色尸煞脚底滚过去,贴着尸煞起身,怀里抓一把朱砂,朝尸煞眉心的魂穴点过去。 黑色尸煞被朱砂给镇住,动作变得迟缓,但他头顶却渐渐有白气升起,是尸煞正在凝聚体内怨气与阴气,要一举冲破头上的百会穴,破了朱砂的功效。 季堂接着转往黑色尸煞背后,七枚枣核往他尸脊背穴钉过去,黑色尸煞再也动弹不得,嘴里发出了凶残的叫喊,似乎是在向一旁的白色尸煞求救。 白色尸煞正在跟不回缠斗,不回半逃半躲,似乎是特意要引开白色尸煞,让主子专心应付黑色那一只;季堂检起一颗手掌大小的石头,咬破舌尖往上头喷了一口血沫子,往白色尸煞砸了过去,正中耳朵。 白色尸煞被砸,顿了一顿,却不生气,他被石头上的新鲜血味给吸引,闻着味道要找石头,季堂奔了过来,同样朱砂抹上白色尸煞的额头,七枚枣核钉入脊背穴,让他失去攻击力。 要完全灭去僵尸,可以采用火烧或水淹,火能断去他们体内的经脉,化去积聚的怨气,一劳永逸;水淹是次要的选择,费时比较久,但此时季堂手边没有火,让不回帮着一起把黑白尸煞抛到水里,施起化水咒术,两尸煞在水里噗噗啪啪,不断发出啧啧之声。 季堂很累,却也不敢大意,站在水边看着尸煞,免得生变,中了尸毒的手臂这时开始麻痹了,从裂开的袖子可以看见该处发黑肿胀。 「好厉害的尸毒。」他苦笑。 身为赶尸匠,除了朱砂,糯米也是随身必携带的物品之一,是除尸毒的最佳良方,只不过那些糯米经过水泡后,都发涨了,吸尸毒的效果只怕会大打折扣,但聊胜于无。 伤口在上臂近肩胛骨处,靠他单手,很难敷上糯米,便要不回代劳。 不回捧起发涨的糯米,看了看季堂的伤口,不急着敷上,却低头用嘴去吸取尸毒。 「不可、你也会中毒——」季堂说到这里,一愣,突然想起不回也是尸鬼,尸毒对他不影响。 不回灵性比以往他所养过的尸鬼都强上太多,这俯身吸毒的动作根本不是他交代的,但不回却能判定此举对主子有利,因此做了,而且做的、相当、煽情。 冰唾舌尖上滚溜儿过、香漱催心动—— 他有些恍惚,以为不回真是个活人。 他在想什么呢?不回不可能是人,庙里收尸时他就确认过人已死,是具不折不扣的尸体,但是河里看见听见的错觉,让他怀疑不回是哪方派来想暗害他的敌人,故意装死来接近他…… 黑白尸煞来之前,他早已经将平日就藏在腰中的几枚枣核钉准备好,故意给不回弄出个小伤口,如果当时不回渗出的血液是红色的,只需七枚枣核钉,他就能钉住对方的七处大穴,让他动弹不得,必要时,他甚至会不手软立刻杀了他。 黑色的血液证实了不回的的确确早已经死得透彻,他放下心,却又有些失落,人死不能复生。 再度回想起水里的那场幻觉。 活生生的不回,荦俊的不可思议,那充满生命力的表情好像一把大锤子,重重击打在他心上,如此的印象深刻、如此的惊心动魄。 而眼前的不回,就只是个尸鬼,即使艳美绝伦,也总是少了一丁点儿的什么;那时脱口喊出的「你」,应该只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声音。 季堂陷入了一场荒唐又不可自制的想像中。 「不回……」然后他问:「想变回活人吗?」 不回缓缓转头看他,黑色尸毒混着口水自嘴角往下流淌,从他淡淡的表情可以知道,他对生死已经没有概念,再说,天底下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事? 「我没办法让你起死回生,但起码……」季堂则说,然后温柔地用衣袖抹去对方嘴角那满含尸毒的唾液。 不回又望向江水,那里,黑白尸煞全化成了水,再也无能作怪。 一人一鬼在江岸旁休息到了第二天正午,季堂手臂不再麻痹,考虑了一下,他打算往岛中央一探。 原因就在于昨晚的黑白尸煞。 一般说来,国君或诸侯层级的特定人士因为陪葬品太多,自然容易招惹盗墓贼的觊觎,为了防止陵墓被盗,高明的阴阳先生会选择忠心又勇猛的武士,以咒术让他们成为陵墓暗守,这就是黑白尸煞。 盗墓者对于黑白尸煞是又爱又怕,爱的是,出现黑白尸煞的地方,一定有大墓;怕的却是,黑白尸煞一般会有四对,镇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据老一辈的盗墓贼说,只要见到尸煞,最好放弃倒这趟斗,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过有谁能斗过四对尸煞的。 季堂也曾是盗墓贼,自然听过这样的警告,但他学赶尸养尸五年,早已经学得许多对付僵尸的法门,岛上大墓配置的四对黑白尸煞,已经被他解决掉一对,幸运的话,他们甚至可以躲过其他三对,找到大墓的位置。 他认为,大墓里可能就埋藏着安国君,听魅先生之所以进入双龙里,绝对不是没原因。 决定深探,他选择正午往岛中深入,因为午时阳光炽烈,能克制阴物,岛上就算还藏了其它的妖鬼孽畜,白天也不敢妄动。 岛上林木茂密,动物品项也杂,季堂走了一阵,发现岛上居然有人工以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掩映在高大树木的林荫下,更应证了岛中有大墓的可能性。 「这座岛果然不寻常。」明知不回难以回应,他还是侃侃而谈,「建造这样的石板路,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普通人家无法负担,除了王公贵族……岛上或有大庙、或有祭坛、或有陵墓。」 或者是错觉,他觉得不回的脚步有加快那么一些些。 「你也这么认为?」季堂失笑,却又正色说:「除了黑白尸煞守陵,墓主一定还有其他安排,小心为上,我不许你牺牲。」 不回好像听懂了他这最后一句话里对自己的关怀,微微歪头,眼角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俏皮弯度,左眼下的泪痣彷佛也更标劲了些。 季堂无法克制自己了,他摸摸不回的脸,这一刻间,他清楚看见了不回眼里又出现了那种足以陷人入地狱的漩涡,不巧的是,他已经开始甘愿沉沦在那里头。 因为他怦然心动,因为…… 「呜——」不回突然低鸣一声,应该是在询问:为什么不再走下去? 季堂回神缩手,有种冲动想对不回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天底下不是每种情绪都有相应的话语能够描述。 欲说还休,所以不说。 继续朝岛中央走去,半个时辰之后,发现路两旁出现了一左一右对立的巨大浮雕石像头,圆目突瞪,双耳巨厚垂地,头上还有三层人头塔,人面阔嘴大张,里头置放了一排人头骨,各有十数个之多。 这两石刻人头看来就像是守路的武士,狰狞相貌恐吓着来人,更里头的地域,不属于活人。 「果然,里头如果不是埋葬着安国君,也跟前朝有关。」季堂指着浮雕说:「这是前朝信仰里特有的黄泉路守,镇守在阴阳两界之处,由此隔开生死门。」 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季堂反倒更加小心翼翼了,通过这扇生死门之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路上开始出现了无数具成年男子的骸骨,骨头齐全,生前并未遭到斫伤,身上还都挂着铁铲铁斧。 「原来早有人上了岛,但……」季堂有不祥的预感,「全死在这里,为什么?」 摸坟盗墓,是有些禁忌的,其中一项是,尸前路勿轻踏,因为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死在某处,会遭到不测,肯定是碰上了机关。季堂深谙这道里,机警的往四周观察,却没见到任何异样。 或者是对镇魂玉含蝉有了执着,他冒险又走一阵,直到有些疲累,路边找了块石头歇歇脚,正取下腰间皮囊喝水,突然听见不回吱呀一叫。 「怎么?」他问。 不回移动轻缓,秀脸愈来愈靠近,薄唇微张,像亲昵的情人正要吐露不适宜让外人听到的呢喃细语—— 季堂无来由的呼吸急促了,虽然对方是个没有体温的鬼,想拥有这只尸鬼的欲望却烧灼着他,他回到少年时期,偶尔遇见年轻的村中少女时,那种蠢动且无法遏制的渴望,让他腿根紧绷得疼。 理智告诉他,他无法在这个鬼仆身上抒发情欲,永远也不能,一生一死间,总有条无法碰触的底线,跨过了,他会失去自己的性命。 就像飞蛾扑灯,焚身乃止。 但是—— 「咿咿!」不回尖锐一叫。 所有的妄想陡止,接着不回横臂推开石头上的记堂,害他差一点儿吃了满口土。 季堂惊愕爬起,正要质问不回为什么推他,心念一动,不回这么做必有用意。 石下一抹金红色光芒闪过,人掌大的山蝎子正沿着石根往上攀爬,若是季堂刚刚未及时离开,怕这时已经被咬了。 季堂认出这是一种难见的毒蝎,叫做十步愁,喜欢躲在阴暗的石头底下,若是不小心被螫一口,只需走上十步的时间,被咬者就会毒发身亡,古代皇室里常有人偷偷豢养,放一只到某位不受欢迎的王族房里,就能轻松暗杀敌方,仅在尸身上留下一个针眼大小的伤口。 季堂一脚把山蝎子给踩扁,脸色柔和对不回说:「你倒是又救了我一命。」 忍不住又摸摸他的脸,冰冷的脸,但他不在意。 不回突然又叫几声,短促而急,季堂升起警戒,听见四周沙沙,像一堆铁珠滚过石面,顷刻间几千只十步愁昂起后驱的螯螫,一只叠一只往季堂及不回方向包围而来。 「快跑!」 沙沙声愈是响亮,石子里躲藏的蝎子全都密密麻麻钻出堵住去路,季堂前进不得,只能往回逃,不回亦步亦趋跟,直到越过两石像镇守的阴阳门,沙沙声才逐渐稀疏。 回头看,发觉蝎子们全停在石像后头,就像两石像间围起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是虫阵!季堂明白了,而这虫阵就布在生死门那一侧,保卫着陵墓,刚刚看见的那些骸骨,全是遭虫螫而死,身上的皮肉则被蝎子给啃吞干净。 「……看来只能找其他的路。」季堂苦笑着说:「快黄昏了,我们今晚还回原地待着,起码不会碰上其他黑白尸煞,明天养足了精神,回林子里跟前辈们借些铲斧,破墓时用得着。」 季堂的想法是,沿着岸边绕岛走一圈,或者能找到其他的路途突进,这可能性自然很小,要不,安国君墓里的明器早就在世间流传开来了,之前那些幸运寻来的盗墓者,说不定在岛上其它地方,也同样成为了十步愁的食物。 这一晚过去,果然正如季堂所想,没有其他尸煞前来骚扰,本来应该好睡才对,毕竟有鬼仆能帮着守夜,但他却有些失眠,很有股冲动想把不回叫过来陪着,或者抱抱他、或者亲亲他,但是人鬼殊途,真这么做的话,他体内起码有一半的阳气会在肌肤碰触之时被吸走。 「真是痛苦……」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第二天上午,他再度领着不回到石像守着的生死门前,确认山蝎子们已经散去,让不回待着,自己小心进入,捞走属于尸骸们的旋风铲等器物,衣服内的几包朱砂粉也不客气都收下了,这东西拿来对付僵尸或虫蝎都有很好的效果。 退回到岸边,沿江岸而行。 江岸的路比想像中崎岖难行,高低起伏极大,总有大石挡住去路,导致他们常常需要绕上那么一大圈,才能重新回到岸边,黄昏时也只绕了不到一半岛缘,于是就地休息。 幸运的是,这一晚并没有碰上黑白尸煞。 第三天午后,他们在平缓的江岸处看见一艘竹筏孤伶伶放着,这艘竹筏才刚制成,绝不是那些已经死在岛中的盗墓贼所留下的。 难不成…… 「我猜,或许是听魅先生跟他那个……」季堂说:「这倒好,让他先开路,我们随后跟。」 事情兜转了这么一圈,最后还是绕回到他运筹的结果,天意看来站在他这一方。 不回呜呜叫两声,应和着主子,连鬼仆也觉得事情进展愈来愈顺利了。 第八章:龙强珠 话说二师兄偕同小师弟出得太子墓,开始审度周遭的山形,但他们人在山中,无法一览此山的真正形态,他最后决定:爬山。 「爬到哪儿?」小师弟问。 「能让我看清山势的地方。」二师兄指着最近的一座山头,「那里。」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任何风水布局,都由伏羲六十四卦推演而来,配合五行布局,讲究占尽天下形势,因此,只要看懂某处的地脉、水脉,就能定出该处隐藏的大墓位置。 小师弟放下心,还好二师兄没要求爬百仞高山呢,要不他一定会累坏;话说回来,这附近的山形本来就不高,只要找到差不多的高点,判断整体山形并非难事。 两人顺利在傍晚抵达山头,果然视野极佳,清晰可见远处另一座山脉蜿蜒而来,又见到江水在崖下滔滔流过。 「我想的果然没错,太子墓是一座风水陪葬墓。」指着对面的山,二师兄说:「两条山脉蜿蜒,一高一低,形成天地双龙会……你看见底下江中有座小岛吧?」 小师弟从崖边惊险往下看,没错,水中有座绿色小岛,像是谁在那里镶嵌上一颗眼。 二师兄继续解释,「这是双龙抢珠格局,为了要镇住龙的灵气不致外泄,所以安国君分别在两座山中的脉眼位置做了陪葬墓,这里是太子墓,对面肯定有个公主墓;安国君自己则独占龙珠位置,日夜以双龙灵气涵养,致肉体永垂不朽。」 「永垂不朽?办得到吗?」小师弟好奇地问。 「一般是办不到,但若是配合上镇魂玉含蝉,肉身千年不腐,甚至起死回生,或者有可能。」 「他活回来也没用啊,都改朝换代了。」 「人都怕死,尤其是帝王,生前大权在握,荣华不尽,当然舍不得死,想尽办法重生并非不能理解。」 「喔。」小师弟指着江中小岛,「所以,二师兄是说,安国君的墓就在那里?怪了,那么显而易见,为什么外头没人知道?」 「火沙猴就是第一道关卡,专门豢养来守入山口;就算通过火沙猴的袭击,碰上太子墓,盗墓者绝对不会放弃,一定会折损在墓外的聚阴阵里;如果有谁识破这双龙抢珠格局,真上了岛,岛上也有其他相应的防盗手法,所以从没有人能活着出岛,透露安国君陵墓的位置。」 小师弟突然忧虑起来,「这个、二师兄,听来很危险呢……还是回去跟大师兄商量一下,别找镇魂玉含蝉了,他要骂就给他骂,犯不着把你跟我的命赔在这里。」 二师兄奸奸一笑,问:「心疼我了?」 小师弟完全没这么想,他只是单纯的衡量轻重,觉得有命才能吃鸡腿,就算输了一届的喜神会,也没什么嘛!但是听二师兄这么一问,突然就慌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好;偏偏二师兄看他这么慌乱,以为真被自己说对,心情益发愉快,也就更加的意气风发。 「没有我听魅搞不定的事,镇魂玉含蝉也会是我的囊中物,我不会让大师兄骂你。」他吃吃笑起来。 小师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既然二师兄决意要去,他也只好走一步是一步,就算死了,十八年后也还是一条好汉。 稍稍勘查了下山的路径,两人选定地点处搭棚过夜。二师兄一改昨日的冷淡,主动帮着小师弟铺草叶,还交代铺厚一些,说睡起来才舒服。 小师弟沉默脸红照着交代做完,他也没那么笨,自然知道二师兄又想对他做那些所谓轻松快活的事了;说不上来是害怕、还是有些期待,不过,只要二师兄别再像昨晚那样对他摆脸色,那么、嗯、就算屁股痛,他也愿意忍耐。 用过干粮跟水,又往山涧去简单的漱洗了下,小师弟放轻脚步摸入草床,果然,二师兄兴致高昂等着他。 「那个、二师兄还没睡?」他不好意思地这么问了一句。 「等你哪。」二师兄好整以暇说。 「喔。」乖乖在二师兄身侧躺下。 等了很久,二师兄都没动作,小师弟倒心急火燎了,唉唉唉、难道二师兄又为哪们子事生气?为什么还不抱他呢? 草棚里寂静无声,对照外头夜虫的清脆吭叫,有天壤之别。 终于,二师兄开口。 「……今天你问我,为什么看得懂夭文,我当时没说,是怕吓着了你。」 小师弟不以为然,身为赶尸界的学徒,什么恐怖的尸变没看过?今儿个白天还差点被只生平仅见最大白蛇咬屁股呢,他的心性已经够坚强了。 二师兄续道,「不过你都已经卖断给我,也不怕你听了之后会逃走。我是半人半鬼。」 「嗄、半人半鬼?」很讶异,小师弟倒真是提起了兴趣,问:「人就是人,鬼就是鬼,哪有什么半人半鬼?」 二师兄又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母亲死时正好怀胎十月,父亲家穷,买不起棺材,用草席把她包了,我在她即将被埋入乱葬岗时出生,阴阳两界绕了一圈,魂魄被阴界的鬼气所染,所以也算半个鬼。」 小师弟大骇,「这这这、不就是人家说的鬼之子?」 「鬼之子被人认为不祥,留在家中会诅咒家人早死,所以父亲把我卖给猗傩派的师父,做为赶尸的学徒;本来我在猗傩派里待得好好,即将出师,你知道为什么师父赶我走?」 「师父只说留着你不吉祥。」 「因为我突然间开了窍,看见、听见身边的孤魂野鬼,当时以为是幻觉,跑去找师父,师父猜出了我是不祥的鬼之子,认为我不能担任赶尸匠,还会招引一堆孤魂野鬼。」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迟钝的小师弟突然听出来二师兄的愤懑与不满,是啊,二师兄从前常说要当一个非常厉害的赶尸匠,赚很多钱,然后周游天下看遍山水,结果未出师就被赶走,完全断了他的念头。 鬼之子听起来虽然很可怕,事实证明,二师兄离开之后,猗傩派也没好到哪里去,师父没多久就去世了,大师兄接任掌门位置,对师弟们极尽虐待恐吓威胁,说真的,大师兄还比较像鬼。 这么一比较起来,二师兄和蔼可亲得多,小师弟心里热血一冲,抓紧二师兄的衣服大声说:「我不怕二师兄了。」 「真的不怕?」 突然间被这么一反问,小师弟又不确定了,想了想,应该是真的不怕吧。 「那个、我问一下……」小师弟吞了吞口水,「鬼之子会吃人吗?」 「不会。」 「那就没什么好怕的。」小师弟放下心。 二师兄一笑,小师弟就是这么可爱,难怪对他朝思暮想,在过去自己一个人孤枕独眠的日子里。 突然间小师弟狐疑起来:「不对啊,二师兄你怎么知道出生时发生过什么事?该不会是唬我的吧?」 「小师弟变聪明了。」二师兄讶异地说。 「嘿嘿。」小师弟也这么觉得。 二师兄忽然敛容,低声说:「……离开猗傩派后,我回老家去绕了一次,父亲还没死,把事情都说了一遍……其实挺可笑,没有我他们依然穷困,一年没几日吃饱过,祥与不祥,对他们又有何差异?」 被解了疑惑的小师弟终于倦意上来,打了个呵欠要睡—— 「还有正事没办,睡什么睡?」二师兄捏着他的小脸蛋,自己脸色也难看了。 脸蛋的痛楚让小师弟被逼着提起精神,「正事?」 「当然是正事,昨晚没能跟你鱼水一下,憋死我了。」二师兄说露骨银秽的话时,表情真是一本正经,好像他提的是严肃到不能再严肃的大事。 「唉?!」小师弟刚刚本来也有此意,但他还没从二师兄历经过的悲惨往事中脱来,就算本来身体里有什么火,也早就熄灭了。 「过来。」二师兄心情转换得很快,袍子掀翻后,抓着小师弟手往自己身下躁动的祸根摸来。 就算兴奋得很,但那东西的温度还是凉凉的,跟普通男人该有的躁热不同,不过,小师弟已经释怀,二师兄体质特异,所以,就算没有正常人的体温,也没什么关系,只是—— 好像二师兄已经不打算让他太早睡觉了,凭铁柱子一般的触感就猜得到。 「师弟,用嘴热热它。」低哑地、刻意地、哄着说。 「嘴?」小师弟脸一红,「不、那个、我不会。」 「你会。」 按着小师弟的头往昂挺的部分去,还没到位,二师兄已经迫不及待让濡湿的端头往上送,碰到师弟轻软而温热的嘴唇,小师弟只来得及「啊」一声叫,肉物已经挤撑入口,直顶上敏感的咽喉。 一根肉塞满口,几乎不能呼吸,小师弟两手慌得上下挥舞,用力一推,终于脱出二师兄的禁锢。 二师兄很是惋惜地说:「没慧根。」 真的没慧根,两颗小小的虎牙都磕碰到顶处,疼的二师兄倒吸一口气,却只是以「你真是笨蛋」的语气带过。 「这、这种事情……才不要……慧根……」小师弟满脸胀红地说。 二师兄把人给翻到身下,扯开人家衣服说:「我教你。」 年轻的肉体敞露,透露活泼生命的气息,微热体温在夜里的小草棚中晕染开来,二师兄挺着迷于这种人体的气味与温度,他喜欢的就是小师弟这样纯粹的天然。 小师弟呢?只觉得自己就是被人摆弄上桌的珍馐,紧张看着师兄用冷冷的手掌包覆揉弄自己的性器,虽然过去几天都已经被狎弄了多次,但此时此刻他依然窘迫,紧张到手脚不知道怎么摆放,他年记尚轻、经验尚浅,很多事情都不习惯。 萎靡的分身被口水濡湿,欢愉瞬间点燃起全身,他又开始脸红了,知道某人舌头正在灵活的舔弄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 舔得啧啧有声,彷佛他正享用着琼浆玉液,把小师弟的一小部分于口内绕转,倾听对方那又羞又窘的叹息。 这样的消遣正好适合打发山中的清冷寂寥,但又有些太过平淡,恶意的手指开始侵犯底下那还未完全湿润的穴里。 轻轻地、悄悄地、像刺客潜伏,滑入那嫩热的臀沟深处。 小师弟咬着牙,意识跟感官一直被技巧地集中在师兄嘴里,他浑身因兴奋而悚栗,小小分身开始舒展、抬头,就在师兄的嘴里。 无上的快感,他想,因此忽略更为下方的小穴也正被秘密地侵占。 是手指,先在穴口处窥探,要降低主人的警觉性,接着缓缓滑过紧绷的皱褶,安抚着、揉弄着,配合上方唇齿于性根间的挑弄,穴口开始呈现某种饥渴似的紧缩,过去几日的TJ让密穴习惯了外来的侵扰,一但叩关的暗示又起,便开始贪婪的想要吞噬某物。 二师兄送入了他的手指,享受肠肉的奔腾搅拧,而小师弟也开始银液猛冒,不由自主发出难耐的呻吟。 「二师兄……」 二师兄知道他真正的需求,用力一吸,小师弟被刺激了,密穴跟着一绞紧,害得二师兄心一荡,这时候要是自己的话儿就在里头多好啊,肯定被深吞的美美,享受至上的快感。 小师弟脑中一片白,差一点儿泄了,揪抓着在他腹下蠕动的那颗头,恨不得师兄的嘴永远不离开,因为舒服极了,快意极了,这时才终于体会到,为何师兄老把这行为说成是轻松快活的事,单只为了目前的快意,他觉得就算是把下两辈子都卖断给师兄也无妨。 睁开眼睛想跟师兄说什么,却发现师兄的身后、也就是草棚的外头,有双死眼瞪着里头看,那双眼含幽带怨,霎也不霎盯着草棚内的动静。 小师弟当下大惊,山魈!山魈来袭! 热挺分身当场萎了下来,他大叫起来,「二师兄,有——」 二师兄微侧了侧头,斜飘一个冷眼,松口不耐烦地说:「是含冤。」 一身红衣、容貌艳美,蹲在两人脚边看着他们亲热却面不改色,不是二师兄的尸婢含冤、又会是谁? 「她、她又偷看!」 小师弟惊叫,结果发现二师兄还忙着拨弄自己的、呃、那根,想要让它起死回生,更窘了,赶紧用自己的手护住该处,无论如何,有个姑娘家一直盯着那里看,他怎样都不可能平淡视之,就算那个姑娘是个死人也一样。 二师兄还没尝够小师弟的滋味呢,手继续撸,随口说:「让她看有什么打紧……也对,太暗了,看不清小师弟……含冤,掌个灯来。」 含冤咿吁一声退开,从那应里听得出来她很高兴,至于高兴些什么,也只有她心里晓得;回来后手里多了根枯枝,顶端挂着一只肥油油的山鼠,可怜正在被燃烧中。 火光照得草棚内一明一暗,小师弟的脸色也是一明一暗,支支吾吾。 「二师兄……别让她……看这个……我真的……不好意思……」 含冤凄凄一叫,祈求小师弟,做人要厚道哪,她都已经是个鬼了,命运悲惨,偶尔看点活色生香的春情戏也不为过吧。 「含冤,退远些,小师弟害臊。」二师兄回头对尸婢交代。 含冤退后一步,继续蹲着,美目哀伤犹然。 「她退开了,咱们继续。」二师兄里所当然地说。 「只退一步怎么行!她——」 「好了好了,让她看也不会少块肉。」二师兄说完,正要低头继续把玩小师弟那可爱的小分身,突然间想起什么,回头问含冤,『你这么快就过来会合,那些跟踪者呢?』 「咿咿!」含冤叫了一会。 小师弟听不懂含冤的鬼语,问二师兄:「她说什么?」 「她说附近有个人躲藏着偷看我们,不是季堂,应该也构不成威胁。」 「什么、还有人偷看?不要、二师兄,今晚别……这个了,我们睡吧。」小师弟一听不对劲,怎么又多个人?他脸皮可没二师兄那么厚,不可能在有其他人潜藏窥探的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地干某些事。 「一个人看也是看,两个人看也是看,有什么关系?」二师兄反问。 「不是、那个、含冤也不是外人……可是其他人……」唉唷,小师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总之、就是不对。 「好吧,我让含冤拿鬼散去把那个人弄倒了,再过来继续看,反正你说了含冤不是外人。」 二师兄英明睿智的决定让含冤高兴地尖啸,接过二师兄丢来的一包鬼散,迅如闪电转身走了,那鬼散是二师兄由名为鬼无眠的花朵萃取出来的花粉,芬香甜美,普通人只要吸一些到身体里,就会沉入睡眠数个时辰,宛若死了一般,不过这药并不会给身体落下病根子,二师兄不过是炼来对付那些偶尔江湖路上遇到的翦径强梁、或者不上道的盗墓贼而已。 小师弟在一旁发呆,二师兄跟含冤这一对主仆是玩着他吧? 不远处传来沉重闷哼,听来含冤已经撂倒了对方,她飘荡而回,她娘地透出一股轻快欢悦的情绪,可见她真的、真的、真的很想看哪…… 小师弟也都不忍再拒绝了,眼一闭,当做自己也死了算了。 当然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二师兄也是弄得他欲死欲活的,这点从他忘情的哭喊大叫,忘了还有个尸婢旁观,可证。 第二天一大早,含冤把昨晚以鬼散弄倒的人拎了过来,让主子发落。 被抓到的人其实就是章小恺,他沿着二师兄跟小师弟的足迹追来,经过太子墓时,二师兄等早已离去,他跟着又追上山,见到两人搭棚子,当然也听到某些怪怪的声音。 真是酷刑,他痛苦地想,但为了大局着想,他只好蹲着听了好一会,没多久含冤抵达,在草棚外流连了会就朝他而来,他想跑都来不及,不小心吸了一口鬼散之后,砰咚倒地。 当二师兄前来检视犯人的时候,药性还未散去,他动弹不得,恨恨瞪着二师兄,什么都不打算说。 二师兄不认识他,但根据从他衣袋里搜出的些许药物及赶尸匠特有的物品,猜出来了。 「鬼山门的人。」却又有些疑惑,「我还以为会是季堂。」 听到自家师兄的名字,章小恺眼都红了,师兄跳入江中,生死未卜,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想到此,愈发的恨了,恨那个狐狸精一样的不回,他迟早想办法把那货给烧死,好把师兄还原。 二师兄决定先办正事要紧,蹲下来对章小恺说:「要是碰上季堂,跟他说,镇魂玉含蝉已经有主,若是不听,我有的是办法让他放弃。」 章小恺很努力要做出对这威胁不屑的表情,可惜他脸还是僵的,只能像个木头人,乖乖目送那两人一婢下山。 章小恺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这点从他慢慢恢复行动能力后,又循着他们的足迹追踪下去可见一斑,不过这回却是小心地保持距离,绝对不敢再让含冤发现自己的存在。 第九章:竹解虚心 下山后来到江边,小岛在望。 「阴气很重。」二师兄眉头深拧。 「很危险?」小师弟问,就算他看不到师兄眼里所谓的阴气,但那张一向邪傲自满的脸居然都挤出眉间纹了,小岛果然艰难。 「当然危险,要不大师兄会大方把你送给我?」二师兄哼一声。 「……我本来是我自己的……」小师弟嘟哝着,但在场的二师兄跟含冤都没把他的抗议当一回事。 「造个竹筏吧。」二师兄指指附近竹林,「不需太讲究,咱两人渡去渡回即可。」 含冤悲泣,又要留下奴婢一个人吗?奴婢会害怕…… 小师弟听二师兄转述含冤哭泣的理由,垮脸,大姐你多凶悍知道吗?上回在乱葬岗头次见面时,差点没被你的指甲给插死,害怕什么呢? 『留你下来,是怕鬼山门的季堂来碍事。他若真的来了,你就整整人家打发时间,记住别把人搞死,我不想跟鬼山门结大仇。』二师兄正色交代。 含冤长咿一声,知道了,奴婢下手时会轻一些,见点儿血就好,让他动弹不得,奴婢还会顺便唱曲儿给他听。 小师弟拿了斧子,到竹林里砍了几株肥大的竹子来,修掉上头的细枝,又砍了些细藤,很快扎了竹排推到水边,跟师兄撑篙划过平静的江面,朝小岛而去。 远远还听到含冤在江边唱曲儿呢。 「为忆小卿,牵肠割肚。凄惶悄然无底末,受尽平生苦……」 「不会说话,却还能唱曲儿,怎么回事?」小师弟对这一点有很深的疑问。 「含冤原来是戏班子里的花旦,被官爷看上,要娶回家当小妾,没过门就被正妻派人给打死,丢在乱葬岗子里,被我捡回来。从此虽然只能说鬼语,但因为生前对唱曲儿热衷得很,成为一种执念,所以念念不忘。」 「我听大师兄说过,鬼一但有执念,就难以再投胎转世,会长期滞留人间。」小师弟说。 「一念执着,滴水穿石,不管是人是鬼都一样。」 小师弟听得似懂非懂,却听二师兄长叹一声。 「师兄为什么叹气?」 二师兄没回答,撑着长篙,好似为了排遣无聊,也跟着哼哼小曲儿,「……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小师弟这下有些懂、有些不懂,觉得脸发烧,不太敢正面看着二师兄了,只好假装对江里的鱼儿有兴趣。 竹筏靠了岸,两人登上江岛,才刚踏入林子几步,二师兄突然伫足,侧耳倾听。 小师弟不敢吵他,毕竟二师兄是听魅,虽然如今白昼朗朗,但林子里幽深沉静,正是鬼魅栖身的好去处,师兄若是听到什么、看见什么,也不足为奇。 「都是鬼。」末了,师兄说。 不足为奇,君王为造一座大墓,劳民伤财,却又害怕墓里的内容被泄漏出去,让人得知里头机关的布置,封墓前一定会将工匠给杀死;有些墓主为了布局排阵,甚至会大规模举行人殉,那些人包括士兵、奴隶、大臣、或者未能为君主生下子嗣的嫔妃,如此墓内的阴气怨气自然十足。 「鬼说了什么?」师弟扯扯师兄袖子,小声问。 「昨天虫阵里的虫蝎们差点儿捉到了个人,结果人逃了……」二师兄肯定地说:「有人先我们一步上岛。」 小师弟左看右看,什么也没见着,但他也知道,有时候鬼并不可怕,人比较可怕。 两人走上青石板路,同样的,路途中碰上了口含骷颅头、顶着人头塔的两座石像。 「这是生死门,安国君把门之后的地域都规划成他亡故后的领土,也就是说,安国君墓所有的机关都将从这里开始。」 「我什么都没见着。」小师弟踮起脚尖左看右看。 「等你见着都来不及了。」二师兄笑骂,小师弟真是让他好气又好笑。 两人继续深入,没多久,见石道两旁开始出现成年男子的骸骨,一丝皮肉都不剩,只有破烂的衣服挂在骨架子上;另有一些铁器,木制把手也早都腐朽。 二师兄转到骸骨旁边,清楚见着几个成年人的幽魂就站在骨架旁边,茫茫然,明明知道已经身死,却因为死亡前历经的过程太痛苦,让他们的魂魄受到惊吓,被此地的阴气绑缚,终于也成为此岛的一份子。 『你怎么死的?』二师兄用鬼语询问其中一位幽魂。 『虫……』那鬼懵懵懂懂,『……很多的虫……』 小师弟见师兄对着某方像呢喃说着什么,问:「怎么?」 「虫阵在这里,守墓的机关之一,让噬肉的毒虫生生世世于此繁衍,永远守在这里。」二师兄指着骸骨,「他们未做足准备,全都成为虫子口里的肉食。」 小师弟吓一跳,好像全身也都痒了起来,「我、我们也没做准备,怎么办?」 「别怕,我来弄一条阻虫道。」 指挥小师弟搬来骸骨放在石板路上,扒光衣物丢在一旁,喃喃说着骨头也不过是四大造化,别依恋之类的话,再以火萤术将骸骨烧成灰烬。 这时候小师弟注意到,附近有百足蜈蚣开始靠近。 前几只蜈蚣约指头大小,身体黑得发亮,小师弟一脚就踩扁一个,还想说是不是二师兄误判了,几只虫子怎么可能把人给啃得一条肉都不剩? 又有几只蜈蚣从土缝中、树根底钻出来,这回的虫子体型大了些,小师弟一脚踩不死,只好拿铁铲拍拍,黄绿色体液喷溅,看来惊心动魄。 接着青石板路的两旁传来震天价响的唰唰声,好像有几百几十个人正朝这里行军,小师弟目瞪口呆魂飞魄散,一大群蜈蚣漫地而来,每一只足足都有一丈长、人腿粗,行动敏捷如飞,顷刻间就将师兄弟围了起来。 「二师兄!」小师弟抓着头发哀叫了,那些蜈蚣根本不是蜈蚣啊,是怪物! 「再等等!」二师兄瞄了一眼,冷静地说。 小师弟直跳脚,该逃了呀!二师兄还在做什么?晕,师兄居然在骨灰中拌入朱砂及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搅拌均匀后,脱了外袍扫入那些红红白白的粉。 小师弟知道朱砂可以用来去五毒,或者师兄正在制做驱虫粉? 再看一眼蜈蚣们,每一只的头颅都大的像巴掌,触角比他的手臂还长,更别说前头那两只毒爪、咔咔咔,那可不是开玩笑的,根据这些蜈蚣的块头,被咬一下准死,更别说蜈蚣还有毒牙分泌剧毒,太恐怖了呀! 蜈蚣们发足奔来,小师弟急得拿铁铲直拍,但是那些蜈蚣壳厚的像铁板,被拍了居然没事,只有些晕呼呼,反倒是小师弟的手臂都给震麻了,虎口痛的几乎握不住铲柄。 其他蜈蚣继续举着镰刀般的前爪扎来,小师弟侧身一滚躲开了,却没想到蜈蚣们的目标不只他,落空了一个,还有个二师兄。 「小心!」小师弟冲回来,铲子继续拍。 一只蜈蚣悄无声息从他背后欺来,巨嘴里两只毒牙亮闪闪,毒涎狂喷,小师弟完全没查觉到,二师兄闪了过来,一指弹在偷袭的蜈蚣脑门上,当一声,蜈蚣凌空后飞,跌在其他的蜈蚣身上。 「二师兄好强!」小师弟脱口而出。 「是这些蜈蚣太弱。」二师兄说。 好吧,小师弟也不知是该自卑,还是要骂二师兄太嚣张。 「走吧。」二师兄抱着那包灰,边走边往石板路上洒,口里念着驱五毒虫咒,「……树木两旁分,送汝归山去,快马加鞭,急急如灵……」 也不知是咒有效,还是朱砂骨粉有效,粉洒处蜈蚣们纷纷退了开去,全挤在石板外缘,看起来相当焦躁不安,想追过来又不敢追的样子。 然后就造成了一个很奇怪的景观,两人身后的路上完全净空,前头的路则是一群又一群的蜈蚣奔逃,就像是蜈蚣主动让路给师兄师弟似的。 这其中当然有几只蜈蚣敌不住人肉的诱惑,举起前爪弹窜飞来,但只要一飞到骨粉的上空,立刻起火燃烧,就像中了火萤术,瞬间剩下一堆灰。 小师弟一开始也是惴惴不安,后来终于放下了心,琢磨着,改天想办法跟二师兄要了这方子来,拿回猗傩派去,这样以后师兄们出去赶尸,夜晚白天都不用再受虫蚊骚扰了,多好。 顺利通过毒虫阵,继续沿石板路走,风中开始飘散竹叶的清香,石板路通往了一片浩瀚的竹海里。根据二师兄的计算,只要通过竹海,就能抵达岛中央石头丘的部分,那里,就是安国君陵墓的所在地。 「竹子啊……」师兄弟两人异口同声,接着对望一眼,知道竹林里肯定有猫腻。 竹林本就阴气重,容易招聚阴物,光就二师兄的鬼眼所及,就已经看见里头鬼影幢幢,但他却不怕,反倒高兴地很,这表示他或者还能从鬼魂口中问出些东西。 竹海中,斑黄竹丛迎风摇曳,枝叶擦出暗鬼幽枯之音,天光自叶缝流泄而下,见度倒是挺好,而因为阴气浓厚之故,里头清凉的很,小师弟甚至还因此打了几个喷嚏。 途中二师兄停顿了几处,找了几个鬼魂,想要问出有关陵墓入口的情况,又问他们知不知道后头还有什么机关、是否有密道能通入墓里? 一问三不知,徘徊在竹海里的鬼魂,全是安国君出外征战时,掳回的外族奴隶,他们只知道自己被埋在竹海之下,以身体滋养竹林,是为了造出比太子墓外更为狠厉的虚心阵。 『虚心阵是个什么阵法?』他问。 鬼魂全都摇头,他们死时仓促,导致死后的魂识也是憨憨痴痴,只能日夜在竹林里飘荡,无止无终、无始无休。 无奈何,二师兄只能交代小师弟,小心再小心,注意风吹草动,任何一丁点儿意象都不能小觑。 走了约一刻钟,眼中所及,除了竹子还是竹子,偶有几只小蛇小鼠在竹根处穿梭,却都不具威胁性,小师弟都有些放松了。 「虚就是假,我说这个虚心阵,说不定是个障眼法,专门吓人用的。」小师弟突发奇想说。 「『竹解虚心是我师』,阵法肯定跟竹子有关,千万别大意。」二师兄语重心长。 「噢。」小师弟随口应一声,但、这里到处是竹子,每株竹子还都长得差不多,要如何分辨出其中的不同呢?他眼睛都快看花了—— 大风刮过,竹叶沙沙,几片竹叶飘下,小师弟肩上衣服哧啦一响,不知被什么划破了,跟着肩膀一痛,转头看上头多了个口子,鲜血泌出。 「小心!」他大惊失色,立刻警告师兄。 二师兄也注意到前头斜飘而来许多竹叶,轻薄无声,闪泛着黄金光芒,他脑中灵光一闪,喊:「不要动!」 虽然二师兄让小师弟别动,但竹叶却如天雨一般,大把大把往两人所在之处散落,小师弟一想起竹叶割肤之痛,忍不住就伸臂护住头脸,矮身往旁侧滚,要躲开竹叶的笼罩范围。 这么一来他反倒落套了,这竹子有个名堂,叫做随人竹,原产于海外,叶片薄如纸、利如金,对附近产生的动静相当敏感,只要有活物靠近,就会射出刀片一样的细叶重伤对方,因此而死的活物血肉便会成为滋长它们的养分。 所以小师弟一跑,反而吸引更多的叶片飞旋而来,说时迟那时快,二师兄抛展出原来包着朱砂骨灰粉的外袍,哧啦哧啦几响,袍子被割穿十几个洞,却野暂时遮挡住小师弟头上的叶片,趁此同时二师兄抱住小师弟往地上滚去,用自己的背护住对方。 随人竹的叶片继续斜旋而落,织布破绽声不断,二师兄感受到背部皮肉被割开,弹指之间,身上已经多了数条长而深的的伤口,鲜血泼墨涌下。 小师弟看到血不断从二师兄背上流下,自然知道二师兄受了不小的伤,他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师兄……」 「……别动、别说话……压低身体……」轻轻地,用叹息一样的气音在小师弟耳旁轻语。 小师弟也知道自己的鲁莽害了人,二师兄比他见多识广,不是吗?他若说不要动,自己就该听话才对,他现在自杀的心都有了。 二师兄倒没怪他的意思,只不过此刻他伤口太疼,只能咬紧牙关忍下来,不让身体泄出一丝抖颤,免得再度刺激随人竹,释放出更多的叶片。 趁这时候,他要找出真正的杀人竹在哪儿。 从色调相似的竹林中找出一株异种,绝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设计这场护墓阵的高人,利用与随人竹外貌相近的本地特有竹种,让杀意隐于无形,二师兄相信,竹海中一定还隐藏着更多的随人竹,伺机攻击闯入的活物。 很快他就发现到差异点了:随人竹的茎身没有斑点,叶片更为细长,而幸运的是,这附近就只有这么一丛随人竹,但因为刚好卡在石板路旁,若要继续前行,非得灭了那竹丛不可。 终于再没有竹叶落下,小师弟轻手掏了药品帮师兄敷上,他们赶尸匠长年行经荒山野岭,会随身携带急救药品,其中一味水玉膏呈透明凝胶状,能迅速止血、黏着伤口,这时候就全拿出来给抹在师兄背上了。 清凉的药膏缓解了疼痛,二师兄缓过气来,这才小声说:「……我暂时动不了,你……小心爬到随人竹下……放心,随人竹一尺以内很安全……根部抹朱砂、包辰州符……能尽杀阴气……」 随即教了他如何安全到达随人竹根部、以及诛杀该竹的方式。 小师弟刚才害二师兄受伤,恨不得能立刻做些什么来补偿,轻应了声,便全身紧贴着地,蛇行一般匍匐往前,原来随人竹虽然能感应周遭活物的动作,但也是有限制的,离地一尺以内是它的死角。 终于到了随人竹丛底部,掏出朱砂将竹根处敷满,符纸贴紧,用五色线扎稳,这才慢慢退回二师兄身边,见他背部已经不再流血,放下心,只是这一时片刻最好不要移动二师兄,免得伤口再度破裂,水玉膏毕竟不是万能的。 「……二师兄……刚刚是我不好,你……骂我吧。」 小师弟懊悔得很,但却一直听不到二师兄的责难,真不习惯,同样的事若发生在大师兄身上,他早就被骂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觉得自己活着就是罪愆,恨不得把自己塞回娘胎,重回十八层地狱,大大小小的惩罪刑场都跑上那么一遍,这才对得起天下苍生。 「以后听不听我的话?」二师兄嘴唇都白了,却还是勉力问。 「听。」小师弟忙点头。 「再要你用嘴伺候我,做不做?」 「……做。」小师弟咕哝着,「但你说我没慧根……」 「没慧根就要学,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懂不懂这道理?」 「懂……」小师弟一脸破釜沉舟的决心,「我现在就学。」 真的就要往二师兄下体凑过去,二师兄忙阻止他,现在他的身体可无福消受小师弟的殷勤伺候啊,更别说这里阴气盛重,两人得保持阳元旺盛,若在此刻泄了精,体气消耗,容易被鬼物乘虚而入。 憾恨地说:「等这里事了,回去有的是时间让你日日学、夜夜学……」 「是。」轻快地在师兄嘴上一亲,脸暴红,然后把眼睛给转开。 二师兄一呆,敢主动对他做上这么一个亲昵的小动作,开窍了吧这是!啊啊恨不得现在就把小师弟按在地上做他那个一百回啊一百回! 那就赶紧把正事办一办,带小师弟回他的乱葬岗中缠绵! 至于随人竹那里,正如他所想,已经开始枯萎,丧失了敏测活物的能力,同时叶片也焦黄缩小,这时候就算落在人体上,也造成不了伤害。 「可以起来了。」二师兄说。 小师弟脱了自己外衣撕成布条,帮师兄简单包扎了上躯,才扶着他慢慢往前行,接下来的路途那真是战战兢兢,小心辨识竹海里其他的随人竹;或者是随人竹的生长条件颇苛,这条青石板路旁的随人竹并不多,小师弟以同样的方法整治了后头遇到的几丛,终于跨出竹海,来到岛中央的石丘前。 糟的是天已经暗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们在竹海里耗去太多时间了。 陵墓就在眼前,两人却已经相当疲累,加上夜里入墓相当危险,他们决定就地休息,明天才破墓而入。 小师弟忙张罗着两人休息的地方,这时候二师兄可耍赖撒娇了,一会儿说动手会牵痛背上伤口,非要小师弟撕下小块干粮喂他吃;一会儿又说仰头喝水也会牵到颈子上的伤,磨得人家只好将水含着,以口对口度水过去,总之是烦死人了,弄得小师弟后悔连连,真不该答应任何事都要听二师兄的。 有话说: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就在二师兄美美享受着小师弟的殷勤伺候时,一黑一白的高大人影逐渐靠近他们。 腐尸腥臭气息迅速蔓延,连已经昏昏欲睡的二师兄都敏感起来,睁眼。 「跟太子墓一样。」他说:「这里也有黑白尸煞驻守,对这一点我倒是不意外。」 小师弟知道二师兄现在不宜跟尸煞相斗,最具战力的尸婢含冤又没带在身边,看来这是要亲身上阵了,他倒也不怕,僵尸常因尸变而来,各个赶尸派别里,都有一套对付尸变的法子,他这就要起身应付,被二师兄拦了下来。 「你的释阴术能维持多久时间?」他问。 「一刻钟吧。」小师弟红着脸回答,这跟法力的修为有关,猗傩派里的其他师兄们都比自己持久,小师弟的本事敬陪末座。 「够了。你在这里施放释阴术,不要乱动,我去跟尸煞谈一谈。」 谈?谈什么?小师弟莫名其妙,尸煞这种僵尸好吸人血,一般碰上,能灭都尽量灭了,免得僵尸危害人命,二师兄怎么却想跟他们谈?又要拿什么来谈? 「二师兄,还是我来……」他说。 「才答应要听我的话,怎么忘了?」二师兄板下脸来。 小师弟乖了,抹下额头上的阳火,让身上的阴气暂时性的压过阳气,如此一来,黑白尸煞会以为他也是个鬼,就不会再理会他。 二师兄同样施展释阴术,但他的体质不同,体内阴气多过于阳气,这一来阴气逼人,全身青光围绕,乍看之下,倒像是阴间遣来的鬼使阴差,把个小师弟都看傻了。 二师兄微微一笑,竖指于嘴上,暗示他不要说话。 黑白尸煞产生了很大的疑惑,他们对活物的生气敏感,本来察觉到这一区域有活人,顺着本能来狙杀饮血,怎么突然间活物就变成两只鬼? 再看一眼,其中一只鬼像是鬼差,他们很是迷惑,发出了呼呼荷荷的鬼叫声。 二师兄走到两尸煞面前,以鬼语单刀直入问:『你们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两尸煞对望一眼,白煞回答:『不知道。』 『一千年,这是久还是不久呢?』二师兄指着石丘,『我知道你们在死前被下了咒术,所以身体永远不朽,百年千年都必须替安国君守墓,这是你们心甘情愿的吗?』 『吾等日夜徘徊于岛内,回圈不尽,却不知如何脱出。』黑煞说道。 『你们的魂魄被咒术绑缚体内,跟这岛牵连在一块,我有办法超度你们,让你们魂魄回归地府,重返轮回。』二师兄说:『你们也得帮帮我。』 一刻钟过去,小师弟的释阴术失效了,却见二师兄施施然走回来,身后黑白两尸煞轰一声起火燃烧,鬼声啾啾直冲云霄。 「怎么回事?」小师弟骇然地问。 「我把他们身体烧了,又弄了点小法术,帮他们的灵魂挣脱施于岛上的咒术,顺利往地府去报到了。」 「啊、师兄你菩萨心肠。」小师弟突然觉得二师兄的身上散发出一圈佛光。 「这不是菩萨心肠,而是条件交换。总之,进入陵墓的方法问到了,早点儿睡,明天趁着午时阳气最旺时,咱们进墓里去。」 这一晚,二师兄舒舒服服地趴在小师弟怀里睡了,毕竟他背上有伤,磕到山石或地面都是个痛,小师弟想起白天师兄护自己的劲头,心头甜甜的,自也抱着师兄,睡得心满意足。 不远处,黄雀在后,一人一鬼仆悄悄躲藏着。 第十章:活色生香 小师弟揭开了一块青石板,这青石板就位在昨日他们走来的路上,一扳开,一股黑褐色的烟雾冲天而出,要不是二师兄手快,把小师弟往后拉,小师弟这时就已经中了墓室特有的瘴毒了。 「真是个小笨蛋,陵墓封闭过久,尸体、陪葬物大半腐朽、加上水银朱砂等物堆积,会产生毒烟。我们得在这里等上半天,毒散尽了再进去。」 小师弟被骂得好委屈,却也不敢回嘴,只能乖乖待在一旁,却见那阵黑褐色的烟雾逐渐转白,而后散尽,这才敢探头往洞里头瞧。 是个垂直向下的地洞,大小刚好可容一个人通过。 「有没有搞错啊师兄,为什么这里出现个狗洞?」小师弟问。 二师兄说:「为免墓里机关的内容以及冥殿的位置被泄漏出去,封墓前,会将工匠给闷在里头做为活殉,有经验的工匠早都猜到会有此下场,修墓时就偷偷挖好密道,打算藉以逃出去。」 小师弟懂了,「这就是可以进入陵墓的密道?」 二师兄指指那深藏陵墓的山体说:「尸煞告诉我,陵墓建在凿开的山洞内,入口就设有三道金刚墙,每道墙重逾千斤,凭我们俩绝对推不开;就算进去了,也会触动滚龙石将我们压扁;即使躲开,更里头还有蚀毒金粉滚滚而落,沾到些许就会烂肉腐骨,还有……」 小师弟脸都白了,摸尸盗宝果然是个比赶尸匠还要更危险的行业啊! 「不对啊,如果那些工匠都逃了出来,为什么没人知道安国君的墓就在这里?」小师弟突然问。 「谁说他们逃出来了?」 「可是你说……」小师弟紧张地看着狗洞,「他们还是中了机关?」 「他们还在。」师兄指着地洞深处,阴恻恻地重复,「……他们还在……」 小师弟心跳加速,他虽然不怕尸体不怕鬼,但是被师兄那恐怖阴森的表情语气所影响,突然觉得地洞通往的大概就是十八层地狱了。 洞内已无异味,但二师兄还是又多待了半个时辰,才跳入洞里,小师弟跟着进入,发现这洞连接着一个地道,方向正好通往石山内。 二师兄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说:「小心。」 「小心什么?」小师弟问,突然脚下喀啦喀啦,好像踩上了一堆枯枝。 二师兄敲火镰点燃了蜡烛,小师弟有了光亮,低头一看,啊啊为什么会有一堆死人的骨头在这里? 二师兄淡淡地解释,「就说了他们还在,喏,正在看着你。」 小师弟立刻跳开,合掌喃喃念:「对不起啊各位,不是故意踩到你们,大人有大量,别作祟……师兄,不对,他们好不容易逃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会死?」 「因为他们一爬出去,就被黑白尸煞给杀了,尸煞喝完了他们的血,又把尸体给塞回来。」二师兄看着骨头旁无奈矗立的几个冤魂,「昨天尸煞亲口跟我说的。」 「你不是能超度他们吗?顺便吧。」 「这岛上的冤魂多不胜数,一个一个度也太麻烦了,等拿到镇魂玉含蝉后我一并处理。」举起蜡烛,「走吧,无论如何,都要在天黑前出来。」 地道并不甚宽,必须微弯着腰才能前进,走势斜斜向下,霉味湿气愈来愈重,二师兄一面走一面注意蜡烛,若烛火熄灭,就要立刻退离,免得吸不到气,窒息而死。 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后,地道又斜斜往上,到底处却被一块石砖挡着,二师兄把蜡烛交给后头的师弟,用力一推,石砖倒往一处空旷的处所。 确认没有任何危险后,他进入那个处所,却原来是地宫后殿,放置了二十箱陪葬品,里头应该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及玉器,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两人的目的,直接往前闯入冥殿,也就是放置墓主棺椁的地方。 冥殿的正中央,棺床上摆设一具镶满菱形青色玉片的玉棺。 「根据前朝史书记载,安国君的棺椁是以西疆特产的青紫玉做成,看来就是这个。」二师兄说。 小师弟大喜,连日来的奔波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就要去推开棺盖,却被二师兄喝止。 「不对劲!」他凝目细看棺椁的四个边角,「你看看,这棺椁的四角都以金片给焊实,这表示墓主在下葬封棺之前,就有了尸变的迹象,所以才会以金片锁角,这是镇尸!」 「那怎么办?师兄你行,你拿主意。」 二师兄绕了一圈,却没在此处听闻到任何幽魂,他狐疑盯着棺椁,猜测墓主的魂魄要嘛早已离去、要嘛就是被困在已经尸变的身体里,如同外头的黑白尸煞一样。 未雨绸缪,他让小师弟将糯米、神符都备好来,另取一条墨线抹上朱砂,这才以铁斧破开棺椁四周的金锁片,小心将沉重的玉质棺盖推开一半,不全开的原因是,若真的有尸变,可以立即将棺盖封回。 传说中的安国君,终于现身。 在塞满了各色金玉珠宝及珍贵绣品的棺中,薨逝的安国君头戴金丝翼冠,身着金丝绣袍,身上配有瞑目、玉握、玉佩、玉璜等大量玉器,想来,他的口中必定也藏有传说中的镇魂玉含蝉。 小师弟看着那面白如玉栩栩如生的安国君尸骸,真觉得不可思议,这人明明死于一千年前,怎么看起来像是睡着的活人? 二师兄正要动手掏出镇魂玉含蝉,蜡烛的光芒摇晃了一大下,他立时心生警觉,身后却传来小师弟惊慌的呼喊。 「二师兄小心!」 背后厉风来袭,他迅速横移,避开了后头偷袭的这一抓,回头却见红色鬼影倒退如飞,有人制住了小师弟,迅速退后。 那是一个穿着红衣的尸鬼,指尖正顶着小师弟的喉头,小师弟却是惊恐莫名,直愣愣瞪着对方,彷佛看见了生平仅见前所未有的大恶鬼。 季堂缓缓走进烛光照耀的范围内,「听魅先生,千万别妄动,小兄弟的命可还掌握在敝人的鬼仆手中。」 二师兄盯着不回,这是个漂亮的尸鬼,他也知道,这是个相当不可小觑的一个恐怖尸鬼,看来,得斟酌接下来的行动才是。 「别伤害我师弟。」最后他说:「镇魂玉含蝉给你就是了。」 季堂没想到二师兄如此干脆,或者有诈?不过他看得出来,二师兄对小师弟相当在意,他吩咐不回先制住这小兄弟果然是对了。 「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季堂对二师兄还是比较忌惮的,不希望对方手上有类似武器的东西。 二师兄不置可否,将墨斗线交了出去说:「就把墨线卖给你吧,赊帐或者给现钱?别忘了季兄你还欠我踢坏门板的赔偿费。」 季堂都皱眉了,安静接过线,他对起尸摸宝这种事一点也不陌生,迅速俐落掏出安国君口内的蝉形含玉。 所谓的含玉,就是死者含在口里的葬玉,玉为蝉形,是以蝉之蜕,喻人之尸,因为古人认为,蝉的幼虫入土就变成蛹,出土后又变为蝉,以此来祈祝灵魂脱离死者的肉体后,又将开始新的生命,当然其中也有为死者护尸的含意。 季堂匆匆检视了一下玉蝉,大小不过一寸多长,以羊脂白玉刻成,润泽晶莹,做工细致精巧,看得出来是足以传世的珍品。 他开口问:「听魅先生,听说这镇魂玉含蝉除了镇魂,还能起死回生,是真的吗?」 二师兄反问:「你想让谁活?」 季堂没答,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不回——他的鬼仆。 「死者不能复生。」二师兄凉凉地说:「但起码能让你的尸鬼维持不变的容颜,瞧,安国君死一千年了,连点皱皮都没有。」 季堂被戳破心思,毫不羞赧,取出帕子把镇魂玉含蝉给包了放怀里,正思考着该如何暂时困住听魅等两人,好让自己跟不回先出去,再抢了江边的竹筏离开此地,突然间小师弟大叫。 「尸、那个、尸变!」 不用小师弟提醒,季堂也已经察觉到墓内的异样,往棺内一望,倒抽一口冷气,安国君歪斜着身子,一只手臂已经伸到棺外来。 刺鼻恶臭翻腾而起,弄得他几乎就要呕吐出来,原本还像普通人一般睡着的安国君,五官整个塌陷,就像是在瞬间变老了几十岁一般,指甲更是长了几寸,呈暗黑色泽,像五把尖刀。 果然是尸变! 安国君不断往季堂的方向伸张着手爪,另一只手则开始试图推开还遮盖一半棺椁的棺盖,季堂当机立断,一翻身绕到棺椁另一旁,要将棺盖给盖回去。 棺盖沉重,加上安国君尸变后力大无穷,棺盖居然一下子被掀翻,安国君直朝季堂飞跳而来。 挟制小师弟的不回一见主子有危,立刻要冲过来,季堂知他心意,高喝阻止:「别过来!」 拾起铁斧劈砍安国君,就听铿一声,这一斧就像是砍在了石头之上,季堂两手的虎口都裂出血来了,斧头跟着飞出去,差点儿削了二师兄半边头颅,但二师兄只是随手拨开飞来的斧头,继续看着热闹;安国君嚣吼连连,双臂横扫,又把季堂打到地下滚了几滚,张口吐出一口血来。 这时就听二师兄事不关己地说:「……镇魂玉能镇压尸变,把镇魂玉含蝉放回他口中,他就什么把戏都耍不开了。」 二师兄一看到安国君瞬间变僵尸的时候就猜到了,安国君死亡之时遇上某事,导致他有尸变的征兆,术士因此将镇魂玉含蝉放入他口中,封棺时更是刻意以金属封死四角,就是怕他有朝一日出来危害。 季堂这里却考虑,他好不容易拿到镇魂玉含蝉,怎么可能轻易还回去?更别说他藏着私心,想把镇魂玉含蝉放到不回身上,如此一来,或者不回能够更像个活人,也或许…… 他绝不交还这块葬玉! 吼一声自安国君腋下滚过,绕到他身后跳起来,朱砂墨斗线绕脖子一圈后系紧,弄了个挂搭套,这是鬼山门赶尸绳法之一,对付不听话的尸体,套住后可以强迫行走,而沾上朱砂的墨斗线,更是镇尸法宝,力大如僵尸者,被捆上也难以挣脱。 安国君再次吼叫,墓室里连连晃动,陈列在神台上的明器都滚落了下来,室顶更是不断落下灰尘,一时间乌烟瘴气,简直像天要塌了一样。 季堂手翻如蝶,再系个提尸结扣,这是摸尸盗墓人专用的一种绳法,能将腐烂的尸骨自棺中提起,方便他们摸出死人身上的陪葬宝物,季堂反其道而行,墨绳深入安国君皮肉,要将之提回到镶玉棺里。 安国君不肯轻易就范,东撞西撞,季堂绳子在手不敢松脱,反倒被拖着跑,完全空不出手来掏出怀中枣核,好打入僵尸脊背的七大死穴。 情急之下他大喊:「听魅先生你还不出手吗?」 「我为什么要出手?你被他杀了,我再来检现成便宜,顺便接收你的鬼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二师兄还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不回!」季堂大喝。 不回指甲刺入小师弟的脖子,看得出来,只要再多施点力,新鲜人血就会喷洒而出—— 「喂喂、轻一些!」二师兄喝斥不回,终于有些吹胡子瞪眼了。 二师兄稍稍举起了手,数百点青绿色流萤急窜,恰似星坠火飞,虽然光灿目不暇给,彷佛置身河汉中,但这河流却是鬼气森森,全无天上仙意。 流萤陡然间聚成一大团火球,盘旋几圈之后就冲往安国君,季堂知道那火萤术的厉害,一见火萤将安国君给包围住,立刻放开朱砂墨斗线躲往一旁,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安国君瞬间起火燃烧,吱吱吱尖叫不已,往后跌撞到他的墓床,再也动不了,转眼墓床旁只剩下一个人形的黑色印子,原本在棺椁中沉睡了千年的人,今日落得了灰飞烟灭的下场。 季堂昨天已经见识过二师兄以火萤术歼灭黑白尸煞的本领,知道就算能制住他,也不见得就能防止他施用这厉害的手段,所以他聪明地以胁持小师弟为手段,让二师兄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既然夺取镇魂玉含蝉的目的达到,该想想要怎么全身而退。 「接下来……」他沉吟。 「你还想怎么样?!」小师弟大叫,他可气死啦,昨天碰上一大群蜈蚣、随人竹、还有黑白尸煞,耗去时间体力,二师兄还因此受伤,结果却被这家伙捡了现成便宜!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要你先跟我们一道出去。」季堂皮笑肉不笑地又对二师兄说:「听魅先生,得委屈你暂时留在这儿,竹船我也借走了,幸好岛上竹子多,再做一个并不难。」 二师兄没回话,气味平静。 季堂不禁起了怀疑,被抢走了镇魂玉含蝉还能这么淡然处之,或者对方有后招? 还是赶紧离开这座岛,以免事情生变。 「……半个时辰后你才可以离开这里,你的小兄弟会在江岸边安然无恙地等着你。」 「让小师弟掉一根寒毛,天涯海角我都会追杀你。」二师兄说。 不回推着小师弟前头走,循着工匠偷凿的秘道回到陵墓外头,季堂殿后,一路上确认二师兄没跟过来。 为了要在黑暗来临前离开小岛,他们加快脚程,几乎是以小跑步的方式穿过竹海、通过阻虫道,弄得小师弟气喘喘,想骂都骂不出口。 江岸边,竹筏旁,一切几乎底定,季堂终于放下了心来,撕了小师弟的衣服做成布绳,弄了个双环扣,一收一拉,把小师弟双手双脚勒合在一起,坐在岸边石上,听江水滔滔。 小师弟继续气呼呼,两颗大白眼一会儿瞪着季堂、一会儿瞅着不回,嘴里叽叽歪歪也不知念着什么,大约也就是诅咒这两人早死早超生之类的话。 季堂摸出镇魂玉含蝉,以朱砂抹了几把,去阴除邪,又用江水洗了个通彻,这时不回缓缓来到身边,同样看着葬玉,咿呀了一声,虽然维持着尸鬼特有的迷茫表情,但或者是季堂与他心有灵犀、又或者是他想得太多,他觉得不回对这块玉有点儿喜爱。 「想看?」他问。 不回眉头倒成微微的八字形,传达出某种纠人的哀怨,嘴轻张,靠近季堂的脸,好像想说些什么。 季堂心口一紧,在这张绝美的脸孔面前,他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自己,想在那淡色的薄唇上落下一吻…… 他闻到芬芳甜美的香味,是由不回嘴里喷吐出来的,直对他的脸面,让他感受到一种沉沦的渴望。 他又看见不回的嘴角微勾了起来,迷蒙的眼也开始漾出活力的神采,青白脸面泛起淡淡的粉红,还有唇、血色盈满,诱人欲滴。 怎么回事?不太对……但…… 如同萎颓的植物遇上甘霖,枝叶舒展开来,生命重临于冷淡的尸鬼身上,就像几日前在江水怒涛中,充满生命活力的不回,光彩夺目,让人无法不看、无法不想、无法不…… 不回笑了。 季堂头一晕,脑中响起警讯,不对,不回不应该笑,因为尸鬼不该笑,会笑的,一定是厉鬼! 自保本能让他想要立刻退开,离不回远些,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他的全身已经僵直,连喊都喊不出一声,因为喉头已经麻痹。 他中招了,但为什么他会中招?谁暗算了他?不回?怎么可能…… 一连串疑问自心头掠过,他却怎么想都想不出答案,只能硬梆梆的瞪着不回,他的鬼仆。 鬼仆却已是活色生香,恰如他一直渴望的那样。 黑暗降临,世界昏沉,他沉入黑甜乡里,无知无感无觉。 当季堂再度有知觉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睁眼,一张忧心忡忡的脸孔俯看下来,是章小恺。 黎明前的昏暗时刻,江边寒凉,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还有点厘不清楚状况。 「他们说师兄你会昏迷好几个时辰,让我守在这里……」 章小恺的表情困惑,只怕连他也搞不清楚,几个时辰前发生了什么事。 季堂在章小恺的扶持下坐起来,昏迷前的景象倏回脑海,他看见不回拿走了镇魂玉含蝉,甚至给了他一抹心荡神驰的笑,忠贞的鬼仆背叛了他,而他却完全不知道,不回出现大转变的契机何在。 他活了,但他不应该活,难道…… 是听魅搞的鬼? 「你说的他们……是谁?」他艰涩地询问章小恺。 「听魅的尸婢把我困在对岸,然后听魅跟他师弟乘竹筏从岛上回来接尸婢,上头居然还有……」他偷眼看了一下季堂,「不回……不对、虽然长的跟不回一模一样,但……他好像……活着……」 「活着?你……」疑惑与不安让季堂的询问都嘶嘎了起来,「你确定?」 「我不确定,我没太靠近……他们把铁斧留给我,让我自己弄艘竹筏,来这里找你。」 章小恺说到这里,用力抹了抹发红的眼睛,过去他对师兄一意挂念,最担心他在江中灭了顶,好不容易见到了人,却僵硬的如同死尸,要不是师兄呼吸尚存,心跳犹仍,他早就催动竹筏找二师兄一行人拼命去了。 季堂也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滋味,他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却陡然间输得彻底,连怎么输的也不知道,那种恼怒在胸口盘旋,挫败、沮丧、愤怒等等的情绪杂陈五内,更别说他在短短的时日里对一位尸鬼钟了情,那种相见恨晚而不逢时的遗憾,此刻全化为无法宣泄的仇恨。 他确定,这一切都是听魅搞出的好事,对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控制住了不回,还利用他抢走镇魂玉含蝉!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听魅,抢回他的鬼仆,更要为今日受挫的一切,都施加十倍到对方身上! 第十一章:面具猗摊 喜神,指的就是赶尸匠所赶的尸,喜神两字是死人的谐音,因为死人两字总让人忌讳,换个称呼,有替人带来喜气的含意。 赶尸界自发兴起的喜神会,每四年一次,由各赶尸门派推出门下弟子参加,一方面让年轻弟子开开眼界,另一方面,还可藉着比赛来观摩其他门派的技艺。 每届的喜神会都有近五十支的门派参加,三分之二以上的队伍会在第一场比试中被淘汰,到了第二场比赛,则会筛选出三位赛者,赢得最后一关的门派,则能荣膺接下来四年的盟主之位,并且负责筹办下一次的喜神会。 当然,喜神会是有些规矩的,比如说,各门派的门主、掌门皆不得下场参加比赛,各门派的选手可以轮替,赢了,是替门派挣面子,而不是为个人。 今年喜神会选择于落星山举办,落星山地形特殊,山腹中几乎都是空的,大大小小的洞穴深藏其中,有些洞穴里甚至会有阴河、瀑布、奇岩怪石等。 在喜神会开始的前几天,各门派几乎都已经进驻各个山洞,其中一个洞穴外头插着鬼山门的旗帜。 鬼山门有个异于其它派别的赶尸术,就是养尸,每个弟子都会训练出自己的鬼仆尸婢,当主子前头敲着阴锣洒纸钱领尸前行的时候,鬼仆尸婢则跟在队伍后头,防止喜神脱队,他们还有背负喜神上下坡的任务,因为喜神能迈动的脚步幅度不大,稍有点坡度的地形便上不了,只能靠背负的方式来通过。 此刻,鬼山门的人或坐或站,鬼仆尸婢则齐齐靠墙。 季堂在洞内,正被鬼山门的掌门师父召唤说话。 「你是门内弟子最优秀的一个,这次的喜神会,为师的决定派你应战,千万别让师父失望。」 季堂本就有心要参加喜神会,若是能拔得头筹,将来出去自立门户时,名头才响亮,当初积极寻找镇魂玉含蝉,也是为了要跟柳溪派的紫檀戒尺争一个高下。 其他师兄弟都在一旁敲边鼓,鼓噪说:「师父英明,季堂师兄一定能连过三关,给咱们鬼山门挣足面子,让师父成为新一届的盟主。」 季堂天资聪颖有野心,已经是门里第一好手,加上他会做人,所以师父派他比赛,众人一致赞同。 为了明天的比试,季堂提早去休息了,这山洞里头还连结着其他小洞,鬼山门几乎能够一人一洞,毫不受干扰。 一个时辰后,章小恺蹑手蹑脚进入,轻摇躺在地上假寐的季堂,「师兄、师兄!」 季堂翻过身,问:「结果如何?」 「我潜到猗傩派居住的山洞外观察了一天,没发现类似听魅先生的人。」章小恺回答。 「那么……不回?」 「也没有!」章小恺全然不掩饰他对那位鬼仆的厌恶,「师兄,你明明知道,跟咱们鬼山门人订过血誓的尸鬼,初期四十九天内,每天都需饮用主子的一滴血,否则会精气萎缩,化成黄土一抱,如今两个月过去了,他没有你的血,不可能还存着!」 「不、听魅那人鬼术多得很,定有其他法子将别人的尸鬼转化成自己的,我相信不回还在。」 章小恺愤愤起身,哼、师兄为什么偏对一个小小鬼仆如此执着?这两个月做师弟的他明明找了几个长相也不差的无主尸体要给师兄练新的鬼仆,结果师兄一个也看不上眼,最后挑了个虎背熊腰的女尸,明显要跟听魅的那位尸婢抗衡嘛! 季堂重又闭上眼睛,有些疲累,离开双龙岭后,他曾经回去听魅先生居住的乱葬岗中,却没等到人,江湖上四处打听,也没有任何消息,听魅这个人像是消失了一样,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他也到猗傩派总部去明查暗访了好一阵子,却什么都没找到,猗傩派的人深居简出,就算出门赶尸,也都在头上戴一个木制面具,谁是谁都分不清楚。 其实,他并非那么看不开的人,两个月过去,他对听魅的恨意稍微减轻了些,毕竟尔虞我诈,人家技高一筹,也没什么好埋怨,惨败而导致的沮丧感也淡化,但奇怪的就是,他一直对不回念念不忘。 一闭眼就看见他,冷淡、冷漠而妖冶,但常常画面一转,那死水一般的眼睛就突然灵动起来,深邃幽渺,直击人心。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癫狂了,几乎快要管不住自己,想要直捣猗傩派,找出跟在听魅身边的那位小兄弟,他一定知道不回怎么了! 还好他维持着理智,喜神会在即,任何一派挑衅他派的行为,都会被赶尸中人指责,甚至被逐出师门,如此一来,他也无法在赶尸界中执业,过去学艺的辛苦也都白费了。 喜神会正式开始,第一轮的比赛场地设在一片宽敞的野地上,那里搭起了一座木台,上头坐着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儿,都是赶尸界推举出来,为喜神会担任监审的长老们。 台下两旁也有遮荫草棚,里头站着由长老们指定的考官,他们负责监看比赛,维持秩序,若发现舞弊,便立刻请人出赛场,取消比赛资格,该门派同时也会被赶尸界所不齿。 更外围一些,一小堆一小堆丛聚着的是各门各派的人,当然,除了猗傩派、鬼山门、柳溪派之外,还有能山姜家、围兽鲁门、伶伦曲家等广为人知的赶尸门派。 各门各门都有各自的特色,比如说,围兽鲁门的人都牵着一只妖獴,伶伦曲家比较简单,不似一般赶尸人以阴锣来领尸,他们吹的是笛子,以笛音来控制所赶之尸。 这其中最特别的,还是猗傩派,从掌门到最新入门的师弟,无一例外都在脸上戴着以白杨木雕刻的狰狞面具,一出场便如同鬼魅登临,赢得所有人的注目。 为什么猗傩派要戴着面具出现? 要成为赶尸匠,有些规矩,其中一条是相貌不能太好看,愈是丑陋凶恶的人,愈能镇慑鬼魂、压克喜神,所以赶尸匠的长相几乎都不怎么样,这点从喜神会里到处充斥丑陋的面容,可以得到验证。 这其中的猗傩派却是个异数。 据说猗傩派始祖是位面目如画的男子,他有志成为赶尸匠,却因为相貌而屡被其他门派拒绝,后来他在一位尸匠的门口跪了三天三夜,对方终不忍心,倾囊相授,之后那位创派人专收容貌姣好的徒弟,赶尸时都会戴上丑陋面具,以补相貌的不足,所以几乎没有人能见到猗傩派人的真实面目。 赶尸界都传猗傩派人人惊世绝艳,提起这派时都面现不屑,但人就是这样,看不到的东西更想看,常恨不得天外刮来一阵怪风,让他们瞧瞧传说中那比娘儿们还美貌的容颜。 猗傩派人可不会随意得遂他人的心愿,他们总是与其他门派若即若离,低声说话,保持既定的神秘感。 季堂也是密切关注猗傩派人的其中之一,他打死里认定听魅的小情人一定就是猗傩派人,要找到不回,猗傩派是关键,但,这派的人在外头总是戴着面具,身穿宽大袖袍,实在难以辨认哪个是小师弟。 太过热切追逐的眼神,或者还是引起了注意,那位据说是猗傩派掌门师兄的面具往季堂方向转来,凶恶的彩脸之下,却是审度的姿态。 「大师兄,怎么了?」一旁同样戴着面具的三师弟低声问。 「……鬼山门对我方特别在意,直盯着这里瞧,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掌门师兄很不屑地说。 另一旁的小师弟小声也说:「是季堂耶,看到那个表情没?好像想把我们都吃掉的样子……听说是这场比赛的大热门,场外开了赌盘,以他赢得这回喜神会的呼声最高,大师兄要不要也去下注?」 「关于猗傩派的赔注如何?」掌门师兄问。 「所有人都认为我们胜率不高。」小师弟气愤地说:「太看扁我们了,不知道我们有镇魂玉含蝉在手吗?」 掌门师兄却是笑得贼忒兮兮,当然,那样欠扁的脸色藏在面具下,谁也没能看得出来。 「一赔五十,所以我让二师弟去下注,全买猗傩派会赢;也就是说,师弟们,这次比赛只许赢不许输,输了就把你们其中一个卖掉,要不本派可没钱吃饭了。」 小师弟好想哭喔,他就是被大师兄狠心卖出去的可怜虫之一。 猗傩派这里人人自危,但在外人的眼中看来,他们依然是那样的莫测高深。 比赛在一连串的开场把式结束后,正式开始了。 第一轮比试,参加的每个尸匠都领着一具喜神,这些喜神是由正在赶尸中的尸匠手中借调来的,以抽签的方式来决定先后次序,要在一柱香的时间里,领尸走过某一条平静的路段。 听起来很简单,是吧? 抽到第一位的赶尸匠领着喜神出发后的一刻钟,第二位也随即启程,接着第三位、第四位,但是,当他们行经特定的地点时,突然间冲出许多野狗,朝着喜神狂吼狂叫。 这是谁出的馊题目?要知道,赶尸匠最怕在赶尸时遇上猫或狗,猫叫会惊尸,狗会咬喜神,赶尸人所护送的喜神若是被狗咬,那就会失去信用,以后再也接不到生意。 赶尸匠喝斥连连,场上被赶的喜神也开始不再听尸匠的摆弄,有些喜神甚至毛发竖起,若是不立刻反应,只怕会发生尸变。 赶尸匠终于开始感觉到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狗,而是墓地里专吃尸体的狂熬! 狂鳌这种野狗特别凶狠,它们的狗爪为了顺利挖出埋在地下的棺木,变得锐利而微勾,额头部位也有若钢铁般硬厚,好方便它们撞破棺材木板,拖出里头的人肉来吃。 赶尸匠最恨的就是狂獒,难以驱赶,难以制服,总想吃掉喜神,不小心的话,连赶尸匠自己的命都会赔上。 这时候就可以得见各门各派驱赶野狗的特色了。 围兽鲁门的尸匠撮口呼哨,跟随于后的妖獴立即与骚扰的狂獒相视怒吼,两者成对峙之势,尸匠趁机催动喜神快速向前;这妖獴不是普通的厉兽,它们专吃毒物,尤其是毒蛇,普通野狗野猫闻到远远鬼獴的味道,都会自动让道,所以围兽鲁门赶尸之时,完全不用担心碰上野猫野狗。 鬼山门这里,季堂同样遇上了狂獒,催动他的尸婢去挡着,他新养的尸婢力大无穷,身形壮硕,而且身为尸鬼,七情六欲完全淡化,对狂獒完全没有害怕的心态,冲过去便将大狗给扛起来扔出去,让主子继续赶尸下去。 伶伦曲家对付狂獒的方式比较秀气,他们在驱逐野狗方面有独到的一种方式,能以笛子吹出一种人耳听不到的音声,这音声会让犬类惊惶害怕,从而退之。 柳溪派以紫檀戒尺来护喜神,据说这紫檀戒尺曾是某高僧修行时,用来驱赶邪鬼的佛门圣器,狂獒吃尸体久了,邪气重,见到紫檀戒尺,心生畏惧,退开几步便放人跟喜神离开。 猗傩派人临近狂獒时,因为戴着面具的缘故,看来倒是神威凛凛,面具自有威灵之力,其上散发的劾魅之力,连狂獒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们赶尸时,都有一根外裹皮毛的木棒随身,这棒子除了可以指挥喜神的行动之外,也是防野兽的武器,狂獒一旦奔来,就直指它怒张的口部,如此狂獒便会忌惮,不敢轻易上扑。 这一场初试里,筛掉了三分之二的赶尸匠,驱狗是赶尸匠最基础的本事,无法过关,主要是没能在一柱香的时间抵达终点,因此被考官判定出局。 这些失败的门派,也不会因此而离开,他们都会留下来观看比赛,开开眼界,一方面是凑热闹,另一方面是观摩其他派别的赶尸秘技,回去改良自己的技法,所以试场内外,依旧是热热闹闹,如同赶集一样。 当晚,在猗傩派休憩的山洞外,两个戴着面具的师兄弟守着,不让非本派的人进出,掌门师兄则跟其他人脱下面具透气。 烛火摇晃,在光亮映不到的阴暗处,有听魅跟他的尸婢含冤。 掌门师兄真是看不惯这人啊,指着他鼻子骂:「人都回到本派来了,还不有所建树,可耻!明天你给我戴上面具应战,我怕老三应付不了那几个老鬼的怪题目。」 二师兄凉凉地说:「你让我回来我就回来吗?我被逐出师门后,日子活的挺好,没必要重拜师门。」 「小师弟!」掌门师兄立刻给小师弟一个脸色。 小师弟乍然被点名,心惊胆战,「嗄、干嘛?」 掌门师兄翻白眼,小师弟怎么老是不开窍?掌门拼命游说人家回来,你身为老二的奸夫、喔不、银夫、也不对、是有情人,还不赶紧敲边鼓,谄媚逢迎都用上,让他甘甘心心情情愿愿回到门里,披战袍替本门争取荣耀富贵吗? 二师兄招手让小师弟到他身旁坐下,又说:「我也不是没事干,鬼山门那个小鬼老在附近偷窥,我这不把镇魂玉含蝉给看得紧紧,免得被偷走吗?」 他指的是章小恺。 掌门师兄打着哈哈,「有你在我放心。累了一天,含冤啊,唱支小曲给大伙儿听听,振奋一下士气,明天还有苦战哪。」 含冤可喜了,立刻咿咿呀呀开口唱,「乍相逢如梦里,谁承望得重会,这的是有真情谁怕隔年期……」 其他师兄弟拍手叫好,掌门师兄的心却是一惊一乍的跳,唉唷谁说久别重逢是好事啦?有时候故人的出现,可比敌手来得更加令人胆寒呢。 第二天的比赛,出发点还选在长老看台的前方广场上,于第一轮比赛中晋级的赶尸匠,必须在广场中完成高难度的起尸仪式,接着领喜神走上一条须跨越浅溪、陡坡的崎岖道路,前三名最快抵达终点的赶尸匠,就能参加第三场比赛。 今天的比赛对鬼山门有些不利,因为审官有规定,行经陡坡处,不得以背负的方式帮助喜神登坡,须用上赶尸匠的真本事,也就是说,鬼山门以往利用尸鬼来背负喜神上下坡的方式,这里不管用。 「哼、针对我们鬼山门来的吗?」章小恺怀疑出题者居心叵测。 「不要紧,赶尸三十六功我都学过,应付得来。」 季堂倒是信心满满,这三十六功包括了站立功、行走功、转弯功、上坡功等等,当初他的基础功夫学得透彻,完全没打混过。 比赛开始,考官要求赶尸匠须以画山羊来起尸,这是一种古老的起尸方式,但因为难度高又麻烦,许多门派又都另外发展出不同的起尸方式,画山羊这一种方法,几乎都式微了。 所谓的画山羊,就是出发前,赶尸匠需在喜神的脚边画一百只山羊,一边画,一边唱着特定的咒曲,唱完时要刚好画到第一百只山羊,每只山羊还必须一样大小,否则喜神会一动也不动。 猗傩派的掌门师兄一听到题目就皱眉,糟糕了,老三画山羊唱曲儿的天分不够啊,常常咒曲吟完,百只羊还没画完,或者虽然画完了,山羊却画的不一样大,功亏一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老三毛病又犯了,山羊画得不一样大小,当鬼山门、柳溪派等人赶着喜神离开广场时,老三偷眼一看,呜呜呜,远远那一头的掌门师兄比了个手刀划脖子的招式,不就威胁他,再画不好就提头来见吗? 吓得他抖抖抖,赶紧跟着其他有相同困扰的比试者继续第二轮的画山羊,等赶动喜神时,早已经落后了一大截路程。 接着要赶尸走山路,路面崎岖,山石满地,赶尸者在前头领路,必须随时注意喜神有没有跟上,一旦喜神不小心跌倒或者停步,那可糟糕,得继续一次画山羊的步骤,才能继续让喜神前进。 幸好猗傩派的老三被自家掌门师兄那么一恐吓,之后的表现都有板有眼,反倒是围兽鲁家跟其他几个人都先后犯了失误,让自己的喜神栽了个跟头,赶紧开始画山羊,猗傩派老三因此轻松赶过他们。 很快来到浅溪旁,这里每个人都需要小心翼翼让喜神渡水。 喜神怕水,因为尸身沾了水之后,会加重阴气,导致魂魄离散,但是要过溪,喜神的脚势必会沾湿,甚至还会因为打滑而跌到溪水里,那可就麻烦了。 一般说来,碰到这样的情况,赶尸匠只需要背负喜神过水即可,但大会制定了不可背负喜神的条规,乍然让这一关难了好几倍。 最前头的季堂见那溪水横面并不宽,立刻给喜神搭了个挂搭套,这是鬼山门的赶尸绳法,接着他跃过溪面,同时拉扯绳索,喜神跟着他飞了过去,滴水不沾。 两旁观战的人喝采连连,都为季堂的身手喝采。 接着伶伦曲家到来,毫不迟疑吹笛,笛音轻快悠扬,当中却注入某种不为人知的法术,乐曲声中,他的喜神手舞足蹈起来,欢快喜悦,接着笛音突变,喜神跟着双腿一蹦一跳,居然就跳过了小溪。 喝采掌声继续不断,大家都说曲家的笛音有鬼神之力,看来果然是真的。 接着是柳溪派,这派想出的方法很简单,直接人在溪水上向后仰,双手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形成铁板桥的招式,也就是说,以身当桥,背心几乎贴地,让喜神可以踩着赶尸匠过水。 群众喝采连连,没想到能连续看到三种精彩的招式。 当剩下的几家赶尸派考虑如何渡水时,猗傩派老三早已轻松的往溪里丢几块大石头,那些石头的表突处都超过溪水高度,他在喜神前头拍拍手,吸引注意后,依序踩着石块而过,喜神有样学样蹦跳过去。 太过简单的一招,有人拍手,称赞说猗傩派脑筋灵活,但也有人喝倒采,说猗傩派这一招没创见,三岁小孩都会使。 猗傩派小师弟跟掌门师兄一直都随着人群在观战,这时候紧张小声说:「只取三名晋级,三师兄却跟前头三个人还有段差距,这样下去会输。」 掌门师兄一沉吟,真的,老三的处境很危险,看来得想个办法才行,眼珠子一转,说:「看我的。」 「咦、大师兄?」 小师弟想,难道大师兄已经想出什么主意了吗?很令人惶恐啊,因为大师兄的脑筋跟想法都非常人,看着他加快脚步往前头去,自己也只好随后跟,真怕大师兄会做出太过火的事。 穿越人群,大师兄来到靠近下一道难关的陡坡处,这里已经围站了好多人,因为视野好,能将接下来喜神的爬坡情形都一一看在眼内。 很快的,鬼山门、伶伦曲家、及柳溪派的赛者都已经先后来到,大师兄跟小师弟挤到人群前,该处正好在路段的转角处。 季堂领着喜神而来,却扣当一声,有木头之类的物品掉落到他即将行经的路上。 「唉呀、面具掉了!」有人小小的惊呼一声。 季堂认得那是猗傩派的面具,他自然而然顺着话声看去,一看之下就脸色苍白,直直盯着大师兄,一瞬也不瞬。 有哪个环结出差错了,他唯一的想法。 身后不远处的曲家人、柳溪派弟子,发现季堂呆站,好奇之故,自然而然跟着他目光看去,呆了;附近看比赛的人本来想斥喝是谁故意扰乱比赛,一看见大师兄,都跟着呆了。 现场维持了几个弹指间的诡异静默,就好像大师兄是个天外来的恐怖厉鬼,当场震慑住所有人。 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面具下的脸并非妖魔鬼怪,却是一张俊俏妖冶的脸庞,左眼角下一颗泪痣,让这张容颜多了点难以言喻的绝代风情,他就像传说中的山鬼,明明是所有赶尸人行经深山野林里最怕遇见的恶灵,但却又总是时常克制不住而遐想,盼望在夜里时,能有如此的一位艳鬼来陪伴—— 如此的风姿,出现在从不可能出现的场合里,衬着左右那些粗劣汉子的丑貌,简直成了云和泥的对比。 有人当场克制不住而流下口水,有人嘴里喃喃喊着妖孽,而排在后头的观赛者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远远瞧见以季堂为首的三个人竟都莫名其妙停下脚步,鼓噪的喊声几乎冲破云霄。 维持秩序的考官查觉有异,直接过来干预了。 「猗傩派自重,勿干扰赛事进行。」 「大师兄你太不小心了!」有人赶紧出来打圆场,是小师弟,他一见到大师兄故意弹开面具,心下了然,立刻捡回面具递给大师兄。 大师兄对考官耸耸肩,「意外而已,别大惊小怪。」 自在从容戴回面具,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头也不回就拉着小师弟走了,反正目的已经达到,老三只要不再出错,肯定能晋级。 曲家人跟柳溪派弟子回过神来,却发现猗傩派弟子已经驱赶自家的喜神上了坡,原来刚刚老三一看到现场,立即知道怎么回事,不就大师兄又耍阴了吗?趁此机会他领着喜神快步通过原本领先的三人,早一步来到坡边,趁搔动时,一举把喜神赶上坡。 被人抢先一步,柳溪派可紧张了,一等自家喜神靠近上坡路段,便曲指往喜神膝盖附近的穴位击打,原本曲膝范围有限度、无法跨跃一定高度的喜神,居然大范围的曲了膝,学普通人一样的上了坡。 接着轮到伶伦曲家,他使用以曲音催动喜神跳舞的方式,让僵直的四肢伸展开来,因此也顺利上了坡。 坡下季堂依旧浑浑噩噩,他看来就像自己所赶的喜神一样,忘了身分、忘了名字、忘了自己站在这里的目的,只是呆呆注视猗傩派掌门师兄离去的背影,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第十二章:何不泯恩仇 第二轮的赛局里,猗傩派得掌门师兄之助,第一个抵达了终点;柳溪派弟子稳当推进,跟着到达;伶伦曲家运气差了些,喜神随乐曲跳得太高兴,在过坡之后的崎岖石头路段里摔了跤,偏偏那个地方画山羊不容易,曲家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鬼山门的季堂从容穿越过他,成了第三名。 季堂虽然运气好,人却不太高兴,他一张脸死沉死沉,像有谁刚把他家祖宗十八代的遗体都从墓里拖出来打了一顿。 至于他在场中的失常表现,恩师自然是把他叫到跟前关心了一阵,他没多说什么,其他师兄弟却是大大哄闹了一阵。 「外头都传猗傩派的人故意使坏,为了扰乱赛者,故意拨掉面具,让师兄分心。」章小恺抢着说。 「不受外界任何的变化而维持定力,是赶尸人最基本的能力,只是……」师父毕竟熟谙人世,意有所指的问季堂,「会让你分心,难道你认识猗傩派掌门?」 「不认识。」为了强调,季堂重复了一次,「徒儿不认识他。」 如此用力的否定,反倒更让人起疑窦,师父改以眼神询问章小恺,毕竟他跟着季堂学习,几乎都在一起,季堂有任何不寻常的心事,章小恺不可能不知。 章小恺还真的不知,猗傩派掌门人的面具掉地时,他被人群给挤开了,好不容易跟上师兄时,已经是后者到达终点的时候。 其他几个刚好有瞄到猗傩派掌门人的弟子这时候开启了话匣子,一个说猗傩派果然如传说中的,专找娘娘腔的家伙入门;又有人批评对方不够汉子,丢赶尸匠的脸,还不如去唱花旦;但也有人小小声说,唉将来若能娶到同样漂亮的婆娘,此生无憾啦…… 季堂提早跟师父告退,为了明天的比赛,他必须养精蓄锐,章小恺不放心,说要找些补品给师兄。 季堂不置可否,带着负屈往后头他休息的洞室去了,负屈就是他新养尸婢的名字。 猗傩派人据以休息的山洞里,有师兄弟频频抱怨,说掌门师兄不厚道,居然让祸国殃民的一张脸现了世,这下可好,山洞外头一直有其他赶尸匠来来回回,经过时都故意往洞里头瞄一眼,用意可想而知。 只排两个师兄弟守着洞口根本不够,他们不得不多编派两个守门人,大家都被逼着减少睡眠,轮着去洞门站岗。 掌门师兄却完全没有罪恶感,相反的,他还很得意咧。 「要不是我急中生智,老三能过今天这关?兵不厌诈你们懂不懂?外头人骂的都是我,不是你们,当掌门容易吗我?」 小师弟忿忿抱怨:「现在他们都说猗傩派的人是狐狸精,谁狐狸精啦?他们才是狐狸精,他们全家都狐狸精!」 掌门师兄笑嘻嘻听着,伸伸懒腰说要去洗浴,可能会洗很久,不用来找他,还把二师兄的含冤给借了去,说边泡水边听小曲儿,才是人间至乐。 小师弟不懂,问二师兄,「为什么大师兄要洗很久?」 「因为他是狐狸精。」二师兄说。 小师弟还是不懂啊不懂,为什么二师兄说的话总是莫测高深?偶尔说点简单的人话不行吗? 猗傩派掌门师兄手执火烛,换戴了另一副面具出山洞,另外有含冤紧紧跟着,那些在洞外徘徊的无聊者,见那不是猗傩派掌门人的面具,加上含冤身上的怨气太重,大多人一见就避而远之,也没人敢拦下他来。 走了约半个时辰,远离所有参与喜神会门派所栖居的山洞群,他钻入另一个小小的山洞中。 落星山中到处都是溶洞、地下河,许多山洞彼此以隧道连接,里头奇岩林立,洞穴忽宽忽窄,彼此连接,宛如迷宫一样,有这么样的一个小洞并不稀奇。 一开始这洞穴窄窄的只够容一人通过,百步之后洞穴渐宽,一处水潭出现。 这水潭原来落在一处竖井口的正下方,瀑水丁泠而下,两三种鱼类及虾在水里头生活。 掌门师兄本就爱洁净,出门在外,得先找好不受人打扰的沐浴之处,这里就是他早几日命令门里所有师弟,探勘出来的好地方。 「含冤,帮我顾着,别让闲杂人进来。」 基本上,掌门师兄早已经把老二的尸婢当成自家物在使唤了。 含冤嘤咛一声,表面含怨,内心狂喜,她喜欢看美男子,更喜欢看美男子洗澡,自从主子带她回到猗傩派之后,她的内心天天都有小花开灿烂,因为猗傩派里各种俊俏标致都有,唉,她甚至还想,这些人不去唱戏,却天天戴着个面具出门与尸体为伍,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掌门师兄将蜡烛搁好,脱了衣服,取下发簪任青丝泻流,烛光映出他如凝脂一般的滑润肤质,他宛如一尾鱼的滑入水中,到瀑布下方去冲淋全身。 水深淹没近腿根处,强劲的水流从头顶盖下,他闭起眼睛,水声掩盖四周一切的动静,他的心情也平静,暂时不需愁烦门派的前途、金钱的用度、喜神会的压力—— 水潭表面起了变化,身后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水底似乎有什么大怪鱼正悄悄逼近而来。 掌门师兄恍若未觉,拨拨那被水冲乱的湿发,突然间有人自身后熊抱而来,将他横移到瀑布旁的山壁前抵着,扣住他的双手,心口处也被尖利之物相顶。 「你到底是谁?!」身后男子严厉喝问。 掌门师兄微垂眼,看到心口顶着的物品,说:「别弄坏了这簪子,我很喜欢。」 握着簪子的手一动。 「这是我买给不回的青玉簪。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掌门师兄一笑,微转头,笑容带动眼角的泪痣,让他整张脸更加的绮丽动人。 「我本姓燕,名归,取字不回,我就是不回。」 「我不相信!」握着青玉簪的手加了几分力道,簪尖又刺入了些许,「我亲自验证过,不回已死,而你确确实实活着,除非听魅真有起死回生的本领!」 「安国君陵墓里,他也说过死者不能复生,起死回生这种事,悖逆天道。」掌门师兄、也就是不回,这么回答。 「所以……」季堂咬牙切齿,一字一字在不回的耳边狠狠问:「到底怎么回事?」 「因为我使用了化鬼术。」不回解释,「我们猗傩派的秘技有释阴一术,能隐藏体内阳气,欺骗众鬼,但时效短暂;我二师弟听魅由古墓中获得了一本鬼术书,里头的化鬼术能让活人将阳气藏在膏肓之间,血液转黑,变成有意识的假死之人,足以欺骗鬼物、或者你这样的尸匠。」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不相信,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不就是巧合吗?」不回眨眨眼,甩掉睫上残留的水珠。 季堂沉声,「你说说看,怎么个巧合。」 「喜神会前我就打听到,鬼山门的季堂是年轻赶尸匠中,最有实力夺魁的人,所以我偷偷跟踪,想找出你的弱点;没想到你居然也跑去找听魅,还折了两名尸鬼;听到你让随行师弟去找尸体,我立刻拜托庙里和尚演一出戏,成功到了你的身边。」 虽说是拜托,但根据猗傩派掌门师兄的个性,只有人家拜托他,哪有他拜托人家的份?他骗老和尚说季堂是江湖中有名的采花大盗,不仅采花,事后还会把人给杀了,平日则扮成赶尸匠来躲壁官府的追缉,身为捕快的不回,为了要人赃俱获,所以老和尚责无旁贷,必须帮这个忙。 「岛上你又怎么把我给制住的?我亲手给你换的衣服、梳的头发,怎么可能……」季堂说到这里,喉咙紧了一紧,盘诘的语调又低沉些许,「藏着让我动弹不得的药物?」 噗一声笑,不回说:「很简单啊,一照面时,听魅跟小师弟就认出我来了,配合演出了一场被我制服的戏;当你跟安国君苦战之时,听魅暗中丢给我一包鬼散,那东西能让你僵硬昏迷好几个时辰,等你醒来,我们已经跑远了。」 听到这里,季堂怒火中烧。 「……枉我……你居然如此对我……此刻你在我手里,我又该如何对付你?」 「别这样嘛,我虽然把你留在岛上,可还交代了你师弟去接人,俗话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干脆一笑泯恩仇吧。」 说完,不回还真的给了个无辜又俏皮的笑容,好像一切真的可以就这么泯了算了。 季堂可没上当,他不是三岁小孩儿。 「你说的轻松,我却认为,千刀万剐都不足已泯灭我对你的恨意。」 季堂说的是真话,他对不回那思思念念的心情,就在今天看见面具后的那张脸时,冰消瓦解,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猗傩派掌门长的跟不回一模一样,但他早就知道听魅跟猗傩派挂了勾,其中必定牵扯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环结。 总而言之,他被设计了,他终于想通,始作俑者并非他早先以为的听魅,而是猗傩派掌门。 怨恨纷沓而来,但愈是愤怒,他的表面也就愈平静,他的确想着要将欺骗了他的人给千刀万剐,真的,他打算一刀一刀片去对方的肉,喂给山中的野兽,让血淹满一地,他还会拾起对方的骨头,一块块捣碎成灰,挥扬在山风里,千年万年都无法聚合。 从没有这么样的恨过一个人,因为…… 因为…… 今晚他蛰伏在猗傩派的山洞外,耐心、沉静,就算今晚等不到机会,但还有明晚、后晚,终有一天,他会遇到猗傩派掌门落单的时候,然后他会将对方解决得干干净净,同时也将心上的某一处,清理的彻彻底底。 因为…… 或者上天是眷顾他的,他见到一个猗傩派的弟子出来,虽然戴着不同的面具,但是那身形及走路的姿势是猗傩派的掌门,不会错。 掌门不是独身而行,身后还跟着听魅那厉害的尸婢,但季堂也早有准备,他会让自己的负屈去应付含冤。 而现在,那人已经在自己怀里,一丝不挂,完全没反击的可能。 「想什么呢?」波俏的眼睛一瞥,嘴轻勾,含荡带笑问。 季堂突然间就口干舌燥了,冷硬的内心好像正在销溶,但他理智尚存,不允许自己失控;为了坚守这一点,一手反上,冷酷地掐住对方脖子。 「嘻皮笑脸,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了你?」 不回脖子被掐得很疼,脸开始白了,却仍旧轻狂荡漾,嗓音也沉媚诱惑。 「杀、杀什么杀……明明硬得很……」 特意扭了扭臀,那里,季堂的下体贴着,隔着他的衣物,有物早已硬翘而起。 季堂也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如今他正在天人交战,若是不立刻杀死这人,他相信自己会往一条足以让他后悔一生的路上行去。 因为…… 事实上,要杀了这人很简单,只要稍一用力,青玉簪就能穿透该死的这人的胸口。 很简单的一件事,不是吗?杀了人之后,想办法也料理掉对方的尸婢,他可以从容回到鬼山门去,没人会知道,猗傩派掌门是谁杀的。 「唉、冷呢……还不快一些?」瑟缩了一下,不回看来是真的冷了,但他的动作却是大胆诱惑,故意又在季堂的硬挺处磨了一下。 季堂的该处跟着一绷,彷佛亟欲脱困而出。 他满身大汗用力克制着,拼命说服自己,杀了不回,然后转身离开;杀了不回,然后转身离开;杀了不回,然后转身离开…… 「快点……」不回轻仰着头,眼如丝,斜瞄着后头,「进来……」 然后,季堂被鬼迷了心窍,因为…… 等理智回来后,他的手正在快速的解开衣带,裤子褪下,掏出已经硬烫到发痛的阳具,要挤入那紧而小的秘口。 或者那秘口还没完全准备充分,才刚被冷水洗涤过,因此紧缩得很,季堂的根部被阻了一阻,但他根本顾不了太多,用力一挺,硬生生撑开那穴口,冲破密合的肠壁,势如破竹,直捣深渊。 不回轻叫了一声,被刀刃撕裂一般的疼痛传来,这痛楚让他的身体僵了一会,后头的季堂甚至能感觉到,那已经紧到几乎贴合他肉柱的狭小甬道有些个痉挛。 「痛吗?」季堂故意残忍地问。 从微微的失神中觉醒,唇角抖颤地答:「痛……」 示弱的表情终于让季堂从过去一连串的挫败中扳回一城,掰开那水湿的臀,微光中,粉嫩的穴口正吞噬着自己,而轻轻摇晃的腰又强烈要求着,让他继续进深。 季堂忍不住捏紧了不回的肉臀,捏得用力,手指狠狠掐出血痕。 「这是你自找的!」 挺腰猛力狠进的动作让潭水激烈晃荡,搅出一波波的水声,不回贴紧着山壁,被人完完全全制住,烫热肉帮磨擦体内,痛感持续。 「轻点……」他扭头恳求,却又流泻些许刻意诱惑的勾人表情,还伴存另一种可怜兮兮的湿润,「痛呢……」 季堂充耳不闻,力道加剧,随着肉帮一下又一下的重捣,卵囊同样啪啪啪的不停拍击上不回的嫩肉,他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惩罚对方。 随着对方的哀音高升,更加激起他欺负人的欲望,过去这人将他玩弄在股掌间,此刻却又示弱的如此惹人爱怜,密穴里头更是讨好的一紧一缩,抚摩着他愈加胀大的肉帮,他冲打的更加激烈了,次次顶到最深处,彷佛不如此做、就不足以平衡自身的怨气。 不回眯着眼,当深穴被冒出银液的硅头顶触之时,不由自主,涣散的瞳孔自微张的眼下透露迷蒙,情欲引发的泪水流经潮红的脸颊,呻吟愈加腻媚。 「到……到顶了……太深了……」他哼哼地、几乎不成调地说。 季堂听着这像是赞许的话,心头灼热,看前头之人,可怜中仍旧隐藏些许的媚荡之姿,这样的蛊惑让他脑中一片空白,酥麻快意从硅头处爆发而出,他泄了一股又一股的经验在不回的密穴深处。 不回感受到了烫热的浓液正滋润着体内,却是冷眼轻勾,回头低声怨怼。 「这么快……」 季堂恼羞成怒,他为了喜神会禁欲良久,几乎大半年以上没好好泻欲,结果今晚被不回随意一挑拨就破戒了,更别说陪他胡搞的这人风情端丽,看似压抑、实则放荡,他不可能忍得住。 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干脆翻过不回,见对方下体翘起,显然没有满足,立刻抓住那兴奋的粉色俏柱来揉弄。 「那么你呢?你能支持多久?」 温烫的玉茎在季堂粗糙厚实的手中略显秀气,稍握了握紧,不回已经耐受不住,攀着他轻声吟叫,此刻季堂终于能好好欣赏不回的正面,从前看惯了一张冷淡、冷漠、迷茫、朦胧的表情,这时候却是色气满溢、欲望横流,炽热呼吸吐在他身上,有意无意催化暧昧的情绪,他再也管不住手劲,蛮横上下搓弄,听到这人的喘气逐渐急促,激动的爪指甚至抓伤了他。 很是着迷,着迷于这个人,不管他是尸鬼、或是活人。 这么想着的季堂,一颗心也跟着砰砰跳了起来,跳的速度极快,几乎就要冲出了胸口,好让潭水将之冷静冷静。 很快的,不回也喷了白色浓液在季堂手中,他虽然没参加比赛,但同样身为赶尸匠的他,平日最注重的就是保持阳元,不会轻易泄精,所以只要稍被刺激一下,该来的自然挡不住。 季堂这下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将染满黏液的的手掌在不回面前晃了晃。 「说我快,那么你呢,猗傩派的掌门人?」 不回慵懒笑了笑,那笑容就跟季堂梦里绕转了千百回的一样。 过去季堂曾经想过,若不回是活人,会怎么笑、怎么说话?他说话的声音是高是低、是粗鲁是文雅?若是抱着他,他的身驱是柔软还是生涩?若是能够亲吻,他的唇到底是香软是冷硬? 答案如今揭晓,这人的声音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种,风雅匀致如漱玉,情动时则挑勾软媚,勾人心绪;他的身驱柔韧软绵,纤瘦却有着浑圆雪白的翘臀,触感极佳,如今,他还想知道对方唇舌的滋味,他想—— 不回先一步揽住了他的脖子,亲亲热热吻上去,软溜滑嫩的小舌主动绕进对方口里,开始勾引着对方嬉戏。 季堂一呆,跟着也吸吮起对方的小舌,两人的口里无疑是另一场缠绵悱恻的争斗,有人勾之挑之、愈拒还迎;有人攻城掠地,大方扫揽,但不管是哪一方,相同的是再度失了控的呼吸与心跳,体温也愈来愈高。 终于松开了彼此,不回脸色通红,往潭边的山石一靠,哑着声问对方。 「哪、可以不杀我了吗?」 季堂靠过去,恶行恶状地说:「凭什么我会放过你?」 「你不是又硬了吗?」 不回调皮地指着季堂裸露在水上的下身,那里,有人经过这一小片刻的挑情,雄风又起,但也不能怪他,毕竟之前禁欲了那么久,光一次哪泄得够? 「别以为色诱成功一次,我就会放了你,我……」 不回以手抬起自己一条腿,露出股间粉嫩的穴肉,那里一张一合着,慢慢流出白色的浓精,沿着大腿向下,又慢慢混到潭水里,那是不久前季堂喷入的东西。 「这次要久一些。」他舔了舔唇。 季堂想着被穴壁包裹的美好滋味,让他又口干舌燥了起来。 「再一次、再一次,之后我一定杀了你!」 提枪用力挤入那紧嫩的花穴里,狠干抽插,布着青筋的肉帮磨擦着不回里头敏感的底心,逼得人高声浪叫。 「弄死我了啦……唉你……对……那里……呜呜好哥哥……快……杀了我……」 却是夹的更紧了,一副吃定对方的样子。 「小浪货……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季堂汗流浃背快速进出,沉醉在这足以惹祸招灾的极致肉体里,喜神会什么的,早被他丢到远远的天边去了。 水潭对面,尸婢含冤、负屈站着,四颗眼睛眨也不眨看好戏,咿呀咿呀忙着交换意见中。 含冤:就跟你说有好戏看,信我了吧? 负屈:咱乡下人,第一次看……唉、好害羞……那啥招式啊妹子? 含冤:那招由观音座莲变化而来,叫做万丈高楼平地起,难度很高,普通人做不来。 负屈:……要不要提醒他们,天亮了? 含冤:估计再一刻钟他们就会结束,放心。 负屈:妹子你真是经验老道,快结束了也能看出来? 含冤:改天带姊姊你去偷看咱家主子的,同样精彩。 负屈:妹妹你人真好……他们又换了姿势,叫啥? 含冤:老汉推车,锐不可挡……姊姊你瞧,他们真挡不住了。 谁说变成了尸鬼,就再也找不到乐趣可言啦? 第十三章:鬼惑 喜神会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场决赛,正式于万劫不复坑展开。 猗傩派一行人正要出发前往万劫不复坑,小师弟这时见掌门师兄呵欠连连,眼下黑浓,走路还一拐一拐,很是奇怪。 「大师兄你没睡好?」 掌门师兄还没回答呢,二师兄冷冷经过,说:「快活了一晚,当然没睡好。」 掌门师兄的脸上可完全没有任何羞惭,理直气壮义正词严:「牺牲一个我,成就本派大业,老二你懂这高尚的情操吗?」 「就说你去快活了,哪有牺牲两字可言?」二师兄完全不能苟同,不过嘛,只要不是牺牲他的小师弟,大师兄爱干嘛就干嘛去。 师兄弟们戴上面具,簇拥着老三去参加比赛,这回二师兄也跟着出去,还带着镶嵌上镇魂玉含蝉的黄心柏木棍,黄心柏木这种木头,纹理直,结构脆,防腐耐湿,通常只有帝王级别的棺墓才能用得上,也是猗傩派领尸时的用具,配以镇魂玉,倒是相得益彰。 万劫不复坑外,掌门师兄面具后的一张脸可是笑开了花,呵呵紫檀戒尺算个鸟啊,他有镇魂玉含蝉他最强、不、今天最强的会是他家老三,那些长老们就等着吓到掉下巴吧! 照例给自家的老三拍拍肩膀打打气。 「有了镇魂玉含蝉,你尽管放心大胆在万劫不复坑里头逛,这两个月我都试验过了,百毒不侵、百鬼不扰,上、替猗傩派争一口气!」 老三接过黄心柏木棍,往另外两位对手偷看一眼,缩着脖子说:「季堂真的很厉害,你们也看到他过去两天的表现了吧?昨天要不是大师兄牺牲色相……」 说到季堂,小师弟像是发现了什么的说:「姓季的一直瞪着大师兄呢!真奇怪,他好像也没什么元气,昨晚不会下山偷找女人了吧?都不知道赶尸前胡乱纵欲,有很大的危险……」 「哈啾!」 「大师兄你闹风寒?」 「水里泡太久……」掌门师兄揉揉鼻子,转而对老三说:「总之我是牺牲到底了,以色事人……不、别管我说什么,反正你若在这关出了差错,我把你卖给村尾的老王,他看上你好久啦,愿意用十头猪当聘金。」 老三哭丧这脸,唉唷,他已经跟屠夫老王说了几百次,自己不是女人,偏偏老王不相信,总以为他是女扮男装,气死了,若不是看在老王愿意赊帐的份上,打死他都不要跟对方买猪肉。 无独有偶,鬼山门季堂同样打了个大喷嚏,但除此之外,章小恺还发现季堂精神欠佳,但是当师父询问季堂时,季堂只说昨晚没睡好。 「担心万劫不复坑的众鬼作孽?虽然方良金牛铃没有紫檀戒尺那样镇劾百鬼的法力,但是在驱赶恶鬼方面颇能收效,你反应灵敏,截长补短,也未必输了柳溪派。」师父谆谆说。 他口中的方良金牛铃,是鬼山门的镇门之宝,方良是阴司里吃鬼的牛,这个金牛铃据说就是地狱方良脖子上戴着的那个,或者这不过是鬼山门为之编造的来历,好给本门贴点金,但这牛铃的确能起到吓阻恶鬼的作用。 季堂接过牛铃,又看了猗傩派人一眼,昨晚他色欲薰心胡闹了一夜,如今理智回来,恨上加恨,他这不是又被不回给算计了一次吗?泄欲过多而导致阳气不济,是赶尸匠最忌讳的事,今天万劫不复坑里,他怕得用上一条命来拼搏了。 猗傩派老三跟主考官领了随机抽选的喜神,正要上阵,掌门大师兄却又悄悄踅到他身边。 「老三,我跟你说……」 「大师兄还有什么交代?」 「柳溪派有紫檀戒尺,你有镇魂玉含蝉,过坑不会有问题,倒是季堂……那个……如果发现他有危险,你就顺手拉他那么一把。」 「你不是大师兄,你是谁?真正的大师兄这时候只会吩咐我,想办法暗算对手,人挡我就杀人,佛挡我就杀佛,绝对绝对不可以同情敌人!」 「喔、那不是屠夫老王吗?他也来给你加油了!」 老三头也不回领着喜神就跑,掌门大师兄哼一声,发现季堂也同样往这里瞪来,那杀气……唉唷溜吧。 万劫不复坑虽说是个坑,其实是个位于两山之间的浅谷,两旁高山耸立,日影难进,导致坑里比外头还阴凉许多,一条碎石小径淹没在杂草之,整日都有呜呜的风声,连罗盘在这里都会失常,简直跟鬼谷差不多。 坑外熙熙攘攘,参与盛会的赶尸匠们都聚集在隘口外,没人敢随意踏入一步,因为万劫不复坑是个很古怪的地方,终日阴风惨惨,一进入就可以听见鬼哭神号,据说曾有官兵在里头斩首了数千叛民,冤死者阴魂不散,整日都在坑里头徘徊不去,普通行人或商旅每当要经过万劫不复坑时,都会洒水酒跪拜,求里头的怨鬼勿作怪。 至于以赶尸为营生的赶尸匠,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进坑,情愿多绕个几天路出山,因为坑里怨鬼太多,阴气太重,喜神进入一定会受到影响,轻则魂魄被勾走,重则狂暴发疯,反倒让赶尸匠性命不保。 如今第三轮比试设在此处,难怪提早得到消息的猗傩派及鬼山门都会认为是出题长老不公,明显要给柳溪派机会,因为柳溪派的紫檀戒尺受过高僧加持,一出便能镇百鬼、千鬼,一般认为,只要柳溪派弟子顺利通过前两关,今年喜神会上,必能拔得头筹。 事情总有变数,如今镇魂玉含蝉出世,鹿死谁手可难说啰。 考官一声令下,三位比试者起尸后依序入坑,为了避免意外,另有三名考官携带必要的法器跟入,其余观赛者则挤在隘口处,密切关注结果。 柳溪派弟子、鬼山门季堂、以及猗傩派老三在碎石路上各自维持着一段距离,根据题目,三人之中谁最早出坑,而且能保喜神安然无恙,就是本届赢家。 即使如此,三人走路相当谨慎,没人敢加快脚程,因为一入坑就感受到了阴霾沉闷的气息,身为赶尸匠,对那种气息再熟悉也不过,那是一种阴间特有的死亡气氛。 或许是心里作祟,在三人的眼中,坑中处处诡异险恶,就连山壁上斜生的数目枝桠,都似张牙舞爪的怪物,而云雾逐渐虚荡而下,不到一刻钟,坑中起了大雾,浓黑如云,云中隐隐有金铁铮铮,好似正在进行激烈的军斗,三人被黑云笼罩,顷刻间伸手不见五指。 鬼魂已经蠢蠢欲动。 柳溪派弟子当先发难,紫檀戒尺亮出一大片紫光灿烂,当紫光散去,他已经于地下划出一座法坛,领着自己的喜神站在其中,口念大悲咒,「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就听凄音历历,千百鬼魂们被戒尺所镇,转往季堂方向去,季堂祭出方良金牛铃,就听铃音淅淅沥沥,穿透浓雾,好似要勾魂往地狱去报到。 众鬼讨厌这铃音,转而朝猗傩派老三而去。 老三挡在喜神前,黄心柏木棍往地下一顿,镇魂玉含蝉白光万丈,每道光芒都像一支箭往外疾射,众鬼魂完全不能近身。 这一幕看在季堂眼里,真是恨得他牙痒痒,镇魂玉含蝉原本该是他的囊中物了,却失之交臂,都是那可恶的不回害的! 就在他愤恨的当头,镇魂玉含蝉与紫檀戒尺却同时起了变化,白光紫光彼此互映后,突然间大放异彩,彩光照耀整座万劫不复坑,地上刮起飘风,其势排山倒海,赶尸三人护住喜神退往一旁,紧紧揪着山壁,以免被风给卷走。 充满着呐喊哭嚎的飘风将坑中浓雾一卷,竟然朝着观赛者所在的隘口而去。 隘口外,二师兄开了口,「不妙!」 「老三会输?」掌门师兄变脸。 「比那更糟。」二师兄又侧耳倾听了一会,他听到山中鬼魂们的窃窃私语,「紫檀戒尺与镇魂玉含蝉的力量起了共鸣,镇鬼的法力扩大几十倍,坑中鬼魂们耐受不住,全逃往坑外来了。」 「所以?」 「快逃。」 二师兄丢下两个字,立刻扯着还有些状态外的小师弟就跑,他知道那些在坑中蛰伏许久的鬼魂被惊吓而跑出来,怨气更盛,隘口外这些人只怕会成为他们发泄怒气的目标。 大师兄远远看见浓云由坑中卷来,也知道不妙,高喊着跑啊跑啊!人都是盲从的,见有人大声惊叫,自然而然也跟着慌乱,隘口外一下子人仰马翻,乱得跟无头苍蝇一样。 浓云狂风转瞬间便将众人给包围,云里伸手不见五指,嘈杂怪响穿刺耳朵、脑袋,简直逼得人要发狂,而平日看不到的鬼魂,却在云影的衬托之下,一个个现了身。 每个鬼魂都是衣衫残破,肚子破洞而肠子拖出来挂着的有之;头颅被抱在手中的有之;四肢不全残血满身的有之;各个幽怖哀满,恨不得将这么一群大活人都给杀了,也尝尝他们从前被斩杀的怨恨。 这么一大群鬼,就连训练有素的赶尸匠也无法一次将之镇住,危急之中猗傩派掌门大师兄扯着嗓门大喊。 「老二,快想想法子救所有人!人都死在这里,我下注的赌金就拿不回来了!」 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猗傩派众师兄弟脸都垮了,刚听到前头两句,还以为大师兄悲天悯人呢,却原来还挂记着赌盘。 二师兄看着目前的状况,也觉得情况乱到出乎想像,鬼与人本来就有个分野,如今是人犯鬼域,鬼也无辜是吧?他身为半人半鬼,可从没觉得鬼就是坏东西。 「你待在这里。」他对小师弟说。 二师兄想做什么?小师弟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人给撇下了,他觉得很不对劲,却又听二师兄朝其他师兄弟们大喊。 「都给我过来!」 众师兄弟迷糊了,不过二师兄的话也没人敢违逆,这人是继大师兄之外,另一个能毁天灭地的恶劣人物,只好我倚着你你靠着我,在狂风浓云里勉强站着。 猗傩派师兄弟们顶着狂风而站,在所有匍匐地下躲壁的众人之中,他们显得很鹤立鸡群,众鬼们见这几个人的面具凶恶,跟着就围绕而来,大声以鬼语嘶吼。 『你们是鬼是人?』 『吾乃宫廷傩祭主持者方相氏,奉君王之命,来万劫不复坑驱逐鬼物!』二师兄以鬼语大喝,『速去!』 众鬼哗然,因为方相氏是护卫王朝不被恶鬼骚扰的神官,深懂与鬼魂沟通之道,又称为大傩,长年有一群戴着残狠面具的小傩跟随,统领杀气腾腾的军队,演练十余种战阵之法,专门对付凶物恶鬼。 众鬼同样开始慌乱,要知道天下一物克一物,鬼魅虽然没有形体,但魂魄留在人间,还保有人的七情六欲,自然也怕被消灭,更重要的是,鬼怕恶人,尤其是专门逐鬼驱厉的王朝钦定方相氏。 但还是有鬼不甘心,他们感应出来二师兄的气味与众不同,开始了最擅长的诱惑把戏。 『你是半人半鬼!属于我们!干脆脱掉无聊的躯壳,与我等在山中赏风赏月,日夜不知年,何苦跟那些臭皮囊混在一块儿?』 『人身难得,以为我会轻易放弃这皮囊?』 『皮囊有什么好的?除了制出屎尿汗水,于魂魄无益……』有鬼说:『我认识你……你是鬼的孩子,少数能沟通鬼界人界的人……』 『是又如何?』 『对了,我也认识你的母亲……自从奈何桥前丢了你,她一直在那里徘徊流连,不愿喝下孟婆汤……』 『速去!若不听命,就撕汝肉、挖汝眼、抽汝肺肠,视汝为小菜食粮!』 风声变小,浓云转薄,众鬼逐渐退散,但奇怪的是,二师兄虽然喝退了众鬼,却也一直望着鬼群背影,沉默了一会之后,竟也跟着往山谷里走去。 「二师兄?」小师弟觉得不对劲,又喊,「二师兄?」 二师兄彷佛听不见、看不见、其他师兄弟觉得奇怪,想去把他拉回来,他随手一挥,轻松甩开他们,戴着面具的他,也同样化成了鬼,打算随鬼浮沉。 他是半人半鬼,在人世时,有人厌恶有人怕他,若跟鬼群为伍呢?或者也同样有鬼怕他恨他…… 听说母亲在奈何桥边等着他,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即使肉体死了,也拼了命的想把他给生下来,这该有多大的毅力、多强的执着?这样的母亲,只怕会在桥边等下去,直到他也魂归地府为止。 何苦让她等呢?他是天涯流落客孤寒,不如走了吧。 腰上忽然一紧,「二师兄!」 温热且让人舒服的体温传来,低头看,一张讨喜的、秀俊的脸庞仰看他,有些忧心、有些无助、有些害怕,两手环抱他的腰,紧得很,就像怕被他给甩了似的。 彷佛醍醐灌顶,自己居然也有被鬼迷的一天,鬼魂最擅惑人,其来有自,而地府之事幽邈难知,他的母亲投不投胎,都有天规地律来安排。 「二师兄去哪里?」小师弟见人还沉寂着,焦急追问。 「哪里都不去。」 哪里都不去,还是跟着小师弟于人世体贴温存、话语缠绵,百年后的事、百年再说。 不远处,猗傩派掌门被某人死死压在地上,面具脱落半边,眉眼盈盈。 「你人应该在坑里,怎么跑我身上来了?」他问,促狭地。 没错,本来应该在坑里跟另外两人竞逐鳌头的季堂,这会儿居然跑了出来,压在、不、是护在另一派掌门的身上。 「我……」季堂语塞。 能说吗?能说他一发现众鬼出坑,就顾不得比赛,丢下喜神跑出来,当时狂风乱卷,浓云里黑影杂错,可恼的是不回居然还站着探头而看,如此一来,很容易成为众鬼攻击的目标,他干脆把人给压了下去,方良金牛铃摇晃护身,直到现在。 他根本失心疯了,疯得彻头彻尾,因为…… 猗傩派掌门师兄重新戴好面具,推开人而起身,走了一步,却又回头,蹲下。 「昨晚有人把我的青玉簪给扔到水潭里了。」小声地、以别人听不到的音量,「一起去找回来。」 「……」冷硬地说:「我不会去。」 「嗯、这次别在水里玩了好不好?我差点儿染上风寒。」 「我不会去!」 一念之失让他错了起头,他绝对不会错到底。 面具后传来一声轻笑,像是一根羽毛拂过,搔得他心旌动摇,因为…… 尾声 喜神会终于落幕,赢家是谁?自然是猗傩派里百折不挠的老三。 他又是怎么击败柳溪派弟子,第一个抵达终点的呢? 「我趁他还抓着树干怕被风吹走的时候,把他的喜神给绊倒,他为了起尸,又花了一些时间,嘿,我已经把喜神赶到终点了。」 老三说起这一段来,真是得意洋洋,为了不让掌门师兄把自己给卖出去,卑劣的手段都得学着使。 其实柳溪派弟子有瞄到对手使坏啦,也跟考官等人提出异议,但长老们审量之后,认为猗傩派人在万劫不复坑外驱赶鬼魂有功,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判定老三胜出。 毕竟他们选定万劫不复坑来赶喜神,差一点儿害得赶尸匠都被恶鬼们骚扰,幸好大祸未酿成,要不官府查来,甚至藉故刁难,以后要再举办喜神会,那可就难上加难。 最高兴的该是掌门师兄了,这时候正在角落里算银子呢,因为押自家老三赢,所以赚了不少的赌金,呵呵、有钱就可以到热闹的镇里租个小铺子,开起招揽赶尸还乡的生意,更别说猗傩派赢了比试,赢得声誉,从此以后生意肯定接都接不完。 除此之外,他也顺利把老二给留了下来,以后江湖上有谁再想让老二出马,都透过他,光是佣金就可以抽不少,想到这里,掌门师兄的嘴都笑咧了开来。 「大师兄,你的青玉簪找回来啦?」小师弟看着大师兄顺手在绾发,问。 「找回来了。」将簪子推入发髻中,「别的簪子都用不惯。」 「花了一晚找簪子,你也好大的兴致。」二师兄说,基本上他刚从含冤口里听来一堆八卦,而含冤的八卦又是哪里来的呢?只能说,她偷窥的功力愈来愈高了。 「总得有人牺牲。」掌门师兄最后说。 ——正文完—— 特典:赶尸秘情录之归燕堂 赶尸,是一种利用咒语、药物等等手段,让死者自行走回故里安葬的催尸法术,大多兴盛于山高水险、莽林深谷、交通极为不便的地域。 根据赶尸匠的手法、细节,产生了许多的派别,比方说,有豢养兽类帮着赶尸的围兽鲁门、有养鬼仆背尸的鬼山门、有利用笛音驱动尸体的伶伦曲家:在这其中,猗傩派却是最神秘的一支。 很少有人能见到猗傩派人的真面目。因为都被遮挡在木刻的傩神面具之下,据说,猗傩派人各个清丽俊美,戴面具,并非为了阻挡登徒子来骚扰,而是那样的好面貌,并不适合吃赶尸匠这行饭。 要当赶尸匠,有个天生的限制,要嘛丑、要嘛凶恶,借此震慑尸体、压克鬼物,猗傩派人为了克服容貌上的缺点,因此戴上恐怖狰狞的木刻面具以补不足。 卧猗城,传说曾有猗兽于此地卧睡,醒后化为白光遁去,猗傩派的猗字就是从城名而来:猗傩派总堂原本位于城后卧猗山上,但自从大师兄接下掌门重担,立刻决定搬到城中,城里来自外地的商家多,丧殇率高,生意也就源源不绝。 所以要找猗傩派,只要往城南口,见到门上挂着杏黄色小旗,旗上写着「代办还乡」四个字的屋舍,那就是了。 还乡,指的自然就是赶尸回故里。 如今的猗摊派可风光啦,喜神会上夺胜之后,生意比以往好了数倍,几乎大部分的师兄弟都出门赶尸去了,门里人手不够,所以掌门大师兄正逼着三师弟出门买菜。 非到万不得已,掌门师兄绝不轻易抛头露面,根据众师弟的说法是,他那一张脸祸国殃民,少出去为妙。 「老三,去跟老王买猪肉。」 「老五也在家,让他买去。」 「老王见到你,都会多送个几两肉,老五去可没这福分。」掌门师兄算盘拨得响亮,「为了肚皮着想,你就卖个笑,等他晕陶陶,再讹个几根肉骨头回来熬汤。」 「大师兄你让师弟我抛头露面,不会良心不安?」老三发指。 「卖笑不卖身,你也不会损失什么。」掌门师兄脸一板,「去。」 掌门的威仪让老三也不得不从,乖乖提着竹篓儿出门。 市集正热闹,卖肉卖布卖小吃的摊贩卖力吆喝,老三挑了些干货,买了两大把青菜,磨磨蹭蹭终于来到老王的猪肉摊,一看,摊子前站着二师兄小师弟,还有尸婢含冤呢。 「大师兄说,这两天你们两个就该回来了,果然没错!」老三很讶异,哎呀也就是说,今天多两口人吃饭,幸好刚刚多买了两块水嫩白豆腐。 「我跟二师兄弄完超渡的法事就回来了,这几天江上又风顺,所以没延误到行程。」小师弟答。 「你们也要买猪肉?别买别买,大师兄给了我猪肉钱,晚上加菜,给你们洗尘。」老三说。 「我们没要买猪肉啦,是二师兄说老王切肉的手法好,所以拉着我看。」 「好看?」老三常来买猪肉,可从来不知道,原来切猪肉还分好看不好看。 二师兄说:「听过庖丁解牛吗?庖丁为君王屠牛,进刀时合乎音律,刀人肉骨,游刃有余,十九年没换过刀:我见老王颇有庖丁之风,嗯,倒是耐人寻味……」 听了二师兄这么一解释,老三这才注意到老王解肉果然刀刀到位,一柄沉重的杀猪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刀尖一提一拉,豁啦一声肉骨分离;劈排骨时,刀柄于掌中翻了几个花,猪骨便轻松割开,切口平整的像是拿了磨石给砥砺过。 「学过武吗?」二师兄问老王。 老王虽然被喊成老王,其实并不老,一脸络腮胡遮了大半的容貌,看来精武粗壮,露在衣服外的两条臂膀肌肉纠结,总而言之,就是个汉子,他好像听不懂二师兄的问话,抬了抬头看,也没说什么,但一等瞄到旁边站着个老三,唉唉那表情像是花开了似的。 「小娘子来买猪肉啦,今儿个送来的猪是山上猪户老陈养的,脂膘饱满,肥瘦均匀,瞧这五花肉,油肉比例恰好,拿回去做扣肉,让小娘子吃的油,油光满面,福福泰泰……」 老王嗓门大,半条街外都听得到他喊,街上每个人都偷偷笑,老王又拿猪肉来求爱了。 「那个,就五花肉,我……」老三掏出口袋剩下的钱放摊子上,「这些钱能买多少就给我多少。」 老王剁剁剁,切切切,拿叶子将猪肉包得满满满,任谁一看都知道,那份量绝对比老三的钱所能买到的还要多很多。 油腻腻的两手往衣服上抹两把,老王亲手把大包猪肉送出来,放到老三的竹篓儿里,笑的不停抖动,还说:「小娘子又女扮男装,好看,合俺的胃口。」 「没有,我不是女扮……」 「俺晓得了,是不是怕被人欺负?谁敢欺负小娘子,跟俺说,俺拿杀猪刀砍了他。」 「没有,没人欺负我。」老三拿了猪肉就跑,天啊,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小小赶尸匠碰到了个大老粗,说了几百次不是女扮男装,都不被相信,他放弃了。 老王看着老三跑离的背影,就是口水直流,跟猗傩派当家的说过,要拿十头猪当聘金,怎么老三还是不点头?嫌十头猪不够吗?明天再请陈家媒婆过去一趟,二十头猪好了。 ****** 二师兄小师弟一踏入猗傩派总堂,掌门师兄立刻谄媚迎上来,一发现两人手上空空如也,立刻变成了晚娘脸。 「东西呢?」 「什么东西?」小师弟问。 掌门师兄翻了个大白眼,「当然是金银珠宝翡翠珍珠啊!你们回安国君陵墓超渡亡魂,自然会顺便把上次来不及带回来的陪葬物抓几把回来。」 「没有。」二师兄凉凉地说。 「什么没有?整整二十箱在后殿里!你懒得带,让小师弟拿呀!」大师兄气急败坏又指着含冤,「她也有两双手呐,结果你们空手而回?你对不对得起我,对不对得起猗傩派众师弟?!」 「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耳朵塞满屎了是吧?听不懂人话,我可以用鬼语说一遍给你听。」 掌门师兄眉一挑,「老二,该不会你独吞了吧?」 「这几年我钱赚了不少,也把小师弟给买断,没必要独吞。」二师兄理所当然的说。 「二师兄!」小师弟忙喊,真实的,别老是提他被买断的事好不好?师兄们总是拿这件事取笑他,都说既然被买断了,干脆跟着二师兄姓吧,也不用当赶尸匠了,因为二师兄会养他。 掌门师兄听到没独吞,那可放心了。 「珠宝放在那里就是个浪费,为什么不拿回来换了现钱,买田买地买猪买牛买羊呢?赶尸不是能做一辈子的行业,晚年了咱们能靠谁?」 「大师兄,咱们现在赶尸生意好,不愁吃穿,还是别拿死人的东西吧。」小师弟说。 掌门师兄一瞪小师弟,小师弟吓得躲到二师兄背后。 含冤却是舞水袖,踩碎步,嘤嘤唱了起来,「仔细评驳,富贵由人,贫贱也咱欢乐,不饮从他酒价高——」 掌门师兄恨得就想痛捶他们,命永远不嫌长,钱也永远不会嫌多,贫贱又怎么可能会欢乐? 二师兄摇摇头,「你没听懂我的话,我说没有,意思是哪二十箱冥器都没有了。」 掌门师兄这下可真是听没有了,二十大箱东西,说没有就没有,难道长脚飞了不成? 「真的没有了,大师兄。」小师弟忙解释,「都被搬空,也不知道哪家盗墓贼厉害,不留几口饭给其他人吃……」 晴天霹雳有没有!天崩地裂有没有!掌门师兄都想吐血了,危危颤颤的,必须扶着椅子坐下,才能好好顺口气。 「没了……没了……谁这么丧尽天良……」 「谁拿得到不难猜。」二师兄揶揄的笑了笑,「你自以为已经将他收服,反倒忘了,他也是个狠主儿。」 「没错,当初进入陵墓的,不止我们三人!」 掌门师兄茅塞顿开,的确,那个人在成为赶尸匠前,曾经是个摸尸的,让他在陵墓里绕那么一圈,冥器好坏一眼便能得知,更别说他的尸婢力大无穷,扛两三个箱子铁定没问题。 人果然不能太自大,都以为那人早已拜倒在自己的美貌与智慧之下,却原来还存着报复的心态,总而言之,就是吞不下被他欺骗的那口气吧,呵呵,真是别扭。 既然知道谁拿走了那二十箱陪葬物,他一口气也就顺了,登时心平气和,到厨房去吩咐老三老五多整些酒菜出来,给两个刚归家的人洗尘。 小师弟看着大师兄的背影,有点儿抖,以他对大师兄的了解,那个拿了二十箱宝物的人,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了。 猗傩派掌门师兄洗过了浴,随意取了青玉簪将头发挽起,摊开账簿,一灯如豆下,计算本月花销。 嗯,老四这一趟走脚,同时赶了三位喜神,真是划算;老七路途遥远,但孝家出的银两多,赚的倒也跟老四不相上下;老五前几天回程时,顺路在豊山渡口接了个因为涨水放排而不小心淹死的喜神,一趟脚得了两份钱…… 天气要冷了,银钱又足够,今年能给众师弟们发狐袄,换双鞋,过个好年。 灯火微晃,他看了看灯,又低头写字,轻声说话。 「再等等,帐快算好了。」 刚从窗户窜入的季堂脚一顿,眯缝着眼,看着鬼仆不回那美好的背影。 或者该说,曾经是他的鬼仆,不回。 青丝轻盘,遗下几络膨软的发丝,纤瘦的身子单薄而可怜,让季堂必须以十二万分的定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将人狠狠抛在床上,行那万般缠绵的事。 他告诉过自己,绝不能再见此人,但他还是来了,他管不住自己的脚,自己的手,自己的心。 因为…… 「好了。」不回合起账本,略伸了伸腰,半转头浅笑,「听说你自立门户了?」 戳到了季堂的痛处,喜神会上,他丢下比试跑出万劫不复坑,就为了护着对家掌门,过程全被他师父给瞧在眼里,把人叫到跟前来问了个清楚。 季堂把不回化鬼潜伏他身边,还抢了镇魂玉含蝉的事都说了,没说的,唯有他对不回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根据他的行为,鬼山门师父怎么可能猜不到徒儿的心情? 猗傩派上上下下果然全是妖孽,师父早知道这一点,瞧,他的爱徒,将来有可能接任鬼山门的季堂,中招中的是非都不分了,而鬼山门徒弟被猗傩派人迷惑的事情,若是传出去,简直是大大削减本门的脸皮。 所以季堂算是被赶出去了,从此不能再参与门内事务。 「拜你所赐,或者这全在你的计划之内?」 不回脸上的笑意更深,「不过是帮你提早出师,也算无心插柳……唉,我忘了,你本来是鬼山门里最被看好的下届门主人选呢……不过,那正好。」 「正好?」 「我这里很缺赶尸匠,你过来落个户,我替你招揽打点,佣金好谈。」 「我绝不可能来猗傩派,我……」 「好啦好啦,我退一步,包你吃包你住。」 季堂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不是这个问题。」 不回站起身来,转身,正面对着季堂,头歪了歪,净秀的脸上有些迷惑,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那是哪个问题?」他问。 季堂喉头略噔了一下,这样的不回,纯净的直击他的心坎。 曾经看过迷茫淡然的尸鬼不回,就是因为迷茫淡然,反倒轻易惹人恋爱,盼望他的眼里能映上自己的影子,只放自己一个在心上。 他也看过媚荡诱惑的不回,引人心痒,直率的勾起人的欲望,一颦一笑都让人心猿意马。 现在的不回,就只是纯粹让他喜爱,喜爱的想把这人给揉进心坎里,再不放他出来,不让人看见,不让人听见,只属于自己,永永远远。 因为…… 不行,他怎么能够轻易就动摇?他该走了,再不走,一定又会后悔好一阵子。 他的脚步却被钉在了地上,一分一寸都挪不动—— 不回轻叹一声,问:「真的……没什么好谈了吗?」 季堂摆出一个心硬如铁的严厉表情,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内心动摇的多厉害。 「那……」不回耸了耸肩,摘下头上的青玉簪放桌子上,青丝如瀑垂下,纯洁的表情一化而为轻佻妖骚,「这样……可以吗?」 披在身上的长衣随着话语声落,坠到了地下,一丝不挂的不回,灯里朦朦胧胧,美得惊心动魄。 季堂的呼吸硬生生止住,心跳也停了,脑袋被人灌了热呼呼的水,让里头凝结成了糊糊的面团。 等他好不容易清醒的时候,发觉已经把不回抓到了房中竹榻上,他正疯狂的啃咬那雪白的蛊惑的胸膛,上头满布殷红的印子。 全是他咬的,触目惊心,他就是只失了控的野兽,贪婪汲取着这个人。 他惊讶自己的失控,却又很是快意,起码这人如今在自己的掌控之下,随自己翻云覆雨。 失控就失控吧,明天,明天他一定会不回头就离去,再也不跟这狐狸精纠缠。 不回呻吟着,发乱如波,脸颊红霞若火,眼里有些失神,他被季堂压着,胸膛因为对方的肆虐,失序起伏着。 「还要……」半是脆弱,半是媚惑,「再亲我……」 让人拒绝不得的请求,也让季堂的视线完全集中在提出要求的嘴唇上,那样的唇,脆弱妖冶,好像多用些力就会碎裂。 他放轻了动作温柔吻上,细致小心得不像是在亲吻,而是品尝,品尝他的风华,品尝他的气味。 不回承接这吻,微张了嘴,吐出润红香滑的小舌,勾引对方交缠。 季堂因此更深入了些,用自己的舌头霸占对方,手滑过被肆虐的嫩白胸膛,掌心认出那微凸的肉粒位置,手指用力的搓着、揉着,很快小小粉红的肉粒肿胀挺立。 这样的刺激让人难耐,不回唔嗯两声,亲吻的狂野了些,季堂觉得自己的理智也同时被他给亲得不见踪影,他顺着本能行事,疯狂抚摸不回,用力捻弄对方胸前的肉粒,然后听到难耐的呜咽。 「疼不疼?」他恶意地问。 「疼……」眼泪从发红的眼角流下,不回沙哑地说:「我喜欢你让我疼……」 「妖孽!」忍不住骂出这么两个字。 但这妖孽也太银靡,弄的季堂欲火焚身,为了降降体内的火,他改以亲吻不回烫烫热热的耳垂,又在精致的锁骨处流连不已,留下凶悍的牙印。 他能感觉到不回喜欢这样被对待,让他起了矛盾的心态。 明明是想惩罚这人的欺瞒,怎么到了最后,却变成了自己取悦他? 他不由自主,他着了魔,他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只尸鬼,依照主子的思想而随波逐流,而不回就是他的主子,让他看什么就看什么,让他听什么就听什么,主宰他的行为,行动,成为真正的行尸走肉。 这全是因为…… 不回被亲的慵懒,身体却往对方更贴近了些,似乎暗示着,想要季堂对他的做更多事。 「你还想我怎么做?」季堂怨恨的问。 「都可以……」不回眼里水气朦胧,「……你喜欢……都可以……」 季堂脱下衣服,掏出那紫红色狰狞硬物,凶狠的说:「你来伺候它,伺候的好,我就拿他整整你的屁股。」 不回轻笑起身,却将季堂推倒在床上,拧腰跪坐在他身旁,俯头将那巨柱吞到口里,而这肉柱根本掩饰不了主人的急切,涨的就像要破开一样,柱头更是猛冒湿液,往下淋湿银霖。 小舌在铃口四周轻转,季堂身体一紧,好不容易感觉在气势上取得主动的他,突然间又像是成了不回的禁脔,恨不得求人赶紧好好张开嘴,让他往里头捣鼓个几千几百次,射一堆浓精,宣告这美妙的嘴跟身体都是他的。 「快点……」硬逼着自己压抑喷发的冲动,让他口气都变得不耐且烦躁。 不回吊梢着眼,有些调皮,轻吞肉柱的上半部,接着吐出,硬糖的肉帮乍离温暖的口腔,绷得更紧了,很快又被吞入,这次吞的比前一次深,用力一吸,季堂觉得自己的命都要被吸出来。 销魂,真的销魂。 不回见他沉迷,吸吮的更加使劲,红红的唇瓣挤压,快感足以让人癫狂,时而伸舌舔着那满布粗筋的肉茎,时而将之一吞到底,让龙口顶到喉头,酥麻敏感整个从铃口处扩散开来,还有不回的手,更是上上下下的套弄,指间、掌中、口水与银液混在一块儿,带一点儿粘稠,带一点儿腥甜。 「这样……可以吗?」他问,唇齿间吐出的热气,氤氲于根柱上头,又是另一种麻痒的快感。 季堂已经无法满足于被动的伺候,见跪坐一旁的翘臀雪白可爱,手指等不及就往里头猛刺,害不回那吞吐巨茎的唇都痉挛了,嗔怪的眼睛一横,似乎在抱怨,也太急了些,他还没准备好…… 季堂被他的眼神弄的欲火更猛,肉帮胀满不回的小口,他的手指也在密穴里重戳轻抽,指腹用力抹过柔软的肉壁,没一处放过。 不回受不了,吐出粗大的肉茎,摇摆细腰放浪吟叫,这样的反应让季堂很是享受,干脆加送两根手指进去,在敏感的肉回里抽插律动,噗嗤噗嗤水色四溅,很快浸湿雪白的翘臀。 「怎么不吃了?说过用你的嘴伺候它,伺候的好,我就考虑拿它塞塞你的浪穴。」 不回哀叫连连,「不行了……现在就……求你……求你……」 「求我什么?」 「用你的……嗯……插进来……」纤腰扭动的更加厉害,眼里泪盈盈,可怜,可怜之极。 「什么?用我的什么?」季堂故意大声的问。 「用这个……」不回低头,舌头往季堂肉帮上怒张的青筋舔了舔,才又转头求,「用你的这个……」 「用我的什么?说清楚。」 明明泪流满面的不回,嘴角却又勾起一抹荡笑,凑到季堂身边说着什么,季堂耳里轰一下,就想整身都起火燃烧了似的,猛的按下不回,托起那翘翘颤颤的肉臀掰开着,里头小穴嫣红,透着情欲的光泽。 「说出浪货才会说的浪话!今晚非操死你不可!」 「我……我没说浪话……就喜欢你……那个……插……」 喜欢喜欢喜欢……季堂分不清楚,不回口里的喜欢,究竟是喜欢他季堂这个人,还是只喜欢两人目前的行为? 他一直以为自己处事稳重,看通人情事理,但过去的经验,再不回的身上全不管用,因为…… 因为…… 就因为…… 他气了,干脆将这气都抒发在情事里,把整根没入了媚肉之间,穴口的褶皱因此强行被推开,欢喜奋力迎接那活烫生跳的巨柱,而因着挺送抽出,不回自己的玉茎也翘的老高,随着对方的狠戾推送而前后摇荡。 季堂看着那已经湿透的小洞不断吞吐自己的肉帮,觉得自己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些。 但是不够,还是不够,他要的更多,他全身血液沸腾,肉柱更换各种角度去摩擦不回软湿的肉壁,那里,就像拼了命的需求自己一样,狠狠咬着自己,抓着自己,银液汩汩泛流,按时不回同样深刻的动情。 「这样也喜欢?」季堂感觉这样问着的自己,很是苦涩。 「喜欢……」哼唧着回答,「别停……」 下方的人主动抬起屁股,将稍微退出的肉根吞入,放开,让肉根喘了口气,跟着又一缩紧,季堂根本是天上人间来了一转,不敢加剧动作,只能三浅一深、五浅一深的摩擦,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肉帮愈来愈兴奋,在这银水充盈的舔穴里,他很快就会弃械投降。 为什么在这人的面前,他老是输?该如何才能扭转局面,让自己主导一切? 他恨恨看着不回,绝世惊艳的脸庞,烛光下更见恍惚朦胧,没人舍得不看这样的一张脸,季堂也是一样,更别说如今这张脸正因自己而哭喘、呜咽、讨好、阿谀,求他更深更重更残暴的侵犯,施着浑身解数,但求对方的亲吻、爱拥。 好像有些解气了,季堂想,但他也几乎频临崩溃,于是把人紧紧抱着,腰下疯狂快进,猛烈喷精,不回被他这样亲秘挤擦,自己的茎柱跟着也喷溅在两人肚腹间。 然后,季堂觉得该放开不回了,因为这人让他舍不得,甚至永远不可能腻味,这样下去,他会继续被悲惨的玩弄在这人的鼓掌之间。 因为…… 就因为…… ****** 窗户外,照例两名尸婢虎视眈眈,含冤本来就跟着二尸兄听魅住在这里,一见好姊妹负屈到来,自然知道,呵呵,季堂也来了,季堂跟掌门的两人凑到一块儿呀,天雷勾动地火也不够看。 可是,负屈问,你家主子不是每天也有好把戏? 姊姊你不知道,小师弟脸皮好薄,只要知道我偷看,都放不开来玩,弄的主子要跟他亲热前,都警告我离远一些,我、我,我快憋死了。 姊姊不要紧,我家主子倒是不在乎,你家的掌门也不忌讳我们看,叫的好大声,遇到这样的一对,是我们的福气啊,以后晚上都不怕无聊了。 如果其他人也有戏给我们看就好了,我觉得老三跟杀猪的老王有谱呢,含冤开始不负责任的八卦起来。 老王长得俊不俊?负屈问。 不太俊,不过身材壮,很有看头。含冤答。 两尸婢觉得活着,不,该说是死了都还有知觉能看戏,真是太好了。 ****** 不回趴在季堂胸膛上,有一下没一下以手指玩弄那精壮的胸肌,再往上划过雄凸的喉头,还故意搔刮着冒髭髯的下巴。 然后他问,「……喂,想不想也把我买断?」 季堂一震,「什么?」 「对啊,买断我,只要……」不回抬起上半身,笑盈盈,「二十箱安国君的陪葬品。」 季堂脸一沉,难怪这人讨好逢迎,就为了那些陪葬品。 之前他为了寻找不回,曾经来猗傩派总堂附近盘旋了一阵子,当时就听说,猗傩派掌门吝啬苛俭,是个爱财之人,所以,没错,他故意先一步运走那些冥器,并非贪财,而是知道,不回一定放不下那些宝物。 「凭你区区猗傩派的掌门人,值得二十箱珠宝?」他反问。 「不值得?」 「不值得。」季堂斩钉截铁。 「唉,我还以为自己倾国倾城,原来自视甚高了。」 「你的确是长得好看那么一些,但,连一箱都不值得。」 不回重又趴回到季堂身上,闭上眼睛,他好像很累了,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鼻音,「……那就退而求其次……老王说,愿意用二十头猪当聘金……答应他吧……」 「你说什么?」 「……跟老王也很好……天天有猪肉吃……而且……他很壮……明天……找他……」 ****** 怒气闪过阴历的双眼,季堂正想追问老王是个什么鬼,就听鼻息沉沉,不回睡着了。 睡得安稳宁谧,让人舍不得打扰。 季堂叹了口气,闭起双眼,他为了搬回二十箱冥器,耗心耗力,原本以为凭借那些能让不回跟自己耗上好一阵,他早就打定主意,情缘把东西沉水里,也不让对方遂心愿,他想看到不回失望与怨恨,唯有如此做,才能让自己好过些。 可适当他听到不回要自己拿二十箱珠宝冥器来买他,自己却是心凉了,这一夜的缠绵在不回心里,其实并不代表什么,不回只是找机会旁敲珠宝冥器的下落而已。 从来都只有季堂自己一头热,爱、恨、情、仇,都与不回无关,全是季堂自己的心事。 那就放开吧,明早他就离开,他绝对不跟这人再有牵扯。 季堂是真的睡的熟又沉,安顿好那二十箱珠宝陪葬品之后,他就马不停蹄来找不回,一见面又干了些耗体力的事,所以,不回何时醒来又离开,他完全不知道。 他呆了一会,突然想起不回睡前说的话,要找老王什么的…… 大惊,立刻从床上跳下,捡了裤子上衣边穿边跑,经过穿堂时,差点儿撞倒小师弟。 小师弟吓坏了,季季季那个季堂怎么一大上午的出现在他们堂里,发不梳,鞋未着,衣衫不整气势汹汹,想要砍人似的。 难道是他终于忍不住被猗傩派算计的鸟气,直接杀来总堂了? 季堂一见小师弟,立刻抓住他吼问:「不回上哪儿去了?」 「不回?啊、大师兄是吧,他他他,他去找杀猪的老王,他说……」 「老王在哪里?」 「出门右转到底在左拐,就能见到老王的摊子,很好认,就一家猪肉摊。」 别怪小师弟孬种把大师兄的行踪给供出来,想想嘛,与其死全家,还不如牺牲一个掌门师兄就好,反正大师兄是个妖孽,谁能了结了他,都是件大好功德呀阿弥陀佛。 季堂风风火火冲出门,照着小师弟的指示,果然远远看见老王的猪肉摊,不回在摊前有说有笑,老王的大嗓门让季堂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二十头猪还不行?俺现在有困难……三个月、三个月俺能拿出三十条猪,把小娘子风风光光娶回来!」 不回微笑,「老王你有心,我也不反对,那就……」 季堂看见不回居然笑吟吟的点头,气极败坏了他,还隔着好几步路就大喊,「二十箱,二十箱买断你!」 老王看季堂像是来搅局的,杀猪刀一剁,大吼大叫,「俺正在谈终身大事,你小子搞啥?滚!」 季堂也是气了,一把抓住不回拉离开老王远些,因为老王真的很壮,肌肉饱满精实,说不定真合了不回的胃口。 「二十箱,没问题,我今天就可以给你!」 不回很是为难,「你说我连一箱都不值……」 「值!你值!」 「决定买断了我,可不能后悔的。」 「不后悔!我绝对不后悔!」 「那,我就卖给你咯,我家就变成你的家,猗傩派你也有份,生意咱们一起赚,柔滑富贵一起享……」 季堂愈听愈不对劲,指着老王问:「他不是……你……」 老王也莫名其妙,不是正在谈他跟小娘子的好事吗?怎么几句话的时间,小娘子的师兄就把自己给卖出去了?要是小娘子也这么干脆,他老王也就不用天天独守空房而流泪了是吧。 不回拉着季堂往回走,「老王以为我家老三是女人,想娶……怎么能让他娶到呢?真娶到了,以后咱们可没便宜猪肉吃。」 「你、你又算计我!」季堂指着他鼻子喝骂。 「……有吗?」干笑,「你可能听错了什么。」 「我没听错,昨晚你说……」 不回停步,仰头无辜问他,「买断我,以后我能天天帮你暖床,不好吗?」 季堂心跳加速,噗通噗通。 哪有什么不好?他怎么可能不答应? 他朝思暮想,不就盼望着能天天拥他在怀里,春梦秋云,永聚不分离? 但他还是保持着理智,谁知道不回的脑袋里,还打着什么奸诈狡猾的主意? 「写张卖身契给我,不这样,我不安心。」 「以为我会当逃奴?」不回笑问。 「你逃过一次,我不信任你。」狠心的,季堂说:「你叫做不回,说不定你拿了卖身钱,真的一去不回头。」 「我本名燕归,燕子总有归回的时候。」 当然,不回心里还有更多更多,一辈子都可能不会说出口的话。 因为…… 因为世间只有情难诉。 几年后,两人在江边垂钓,某人终于问了一个千古不变最难回答的大问题。 「你到底是喜欢那二十箱冥器珠宝,还是我?」 「……两个都喜欢。」 「我换个问法。如果二十箱珠宝跟我同时掉到水里,你会救哪个?」 「废话,当然是珠宝。」有人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懂水性,珠宝可不懂。」 季堂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但是败得心甘情愿,不后悔。 因为燕子在堂屋下筑了就不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