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道迟迟(包子)下+番外——亦疏桐
亦疏桐  发于:2014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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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高一清的眼神中透露出抗拒和恐慌,胸膛剧烈的起伏,风擎安抚地在他的眼角亲亲。高一清变得滑腻的股间被磨得发红,挤在其中炽热的硬物停在紧闭的入口,试探地将前端挤入其中。 异物的倾入让高一清瞬间苍白了脸,不光是疼痛,害怕得心跳似乎也停顿下来,高一清咬紧牙关,就等那么一下。 想像中的撕裂的疼痛并没有传来,那个硬物的前端反而退了出去,高一清不掩饰的立马舒了一口气。 “还是不愿意和我说一句话吗?” 就算是他想来硬的,高一清也只是忍耐着,风擎的鼻尖点在高一清的鼻尖上面,四目相对,风擎写满情欲的情欲有赤裸裸的的渴求。 可高一清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滚热的身子被吹进来的风一丝一丝的夺走热度。 风擎的嘴角突然勾起傲然的一笑,只是黑暗中高一清无从看见,只听风擎无奈道:“你知道我不会那般舍对你。” 高一清心中一滞,瞬间动摇了,可那丝感动还没有抓住,他右瓣的臀肉就被揉捏两把,双腿也被打得更开,下身一览无遗,羞耻感把那丝感动冲得一干二净。 高一清心中对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两个匪人现在多了几分感激,若不是他们,火堆也不会灭,此刻他还可以赤裸地隐藏在黑暗中,只是雨后的夜空被洗得清凉,庙中隐约被照得越亮。 “……不过,你今天是逃不掉的。” 风擎说着就将食指挤进高一清的后穴,高一清一惊立马绷紧的身子,将风擎的食指咬住。 “这么紧?先放松,不然待会儿可有的受。” 风擎恶意地勾勾指间,刮着高一清脆弱的肠壁,高一清一口气卡在喉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此刻的风擎多了几分恶劣,势必要让高一清开口。 高一清只能深呼吸放松自己,将风擎的手指纳入,一丝一毫的进入,他都感受得清晰,身上的药力正在慢慢退去,他的身体似乎更加敏感,风擎插入他体内的那根手指几次让他差点叫出来。 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整个吞入,风擎口干舌燥得厉害,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在干涩的通道中抽动,慢慢地开拓着,然后慢慢抽出来,抹上高一清腿间的浊液,双指并拢慢慢插入…… 开拓的过程是两个人的煎熬和忍耐,风擎的舌尖在高一清早已挺立起的乳粒上打着圈,乳晕变得红润可爱,齿间要来的触感软嫩而有弹性。 风擎挺直的硬物在高一清的腹上摩擦着,前端透明的液体将高一清的腹部弄湿一大片,整个硬物沾满精液变得光亮,上面青筋鼓起,风擎憋得生疼,棒身下的囊袋也不甘寂寞地贴在高一清的下体上来回摩擦着。 高一清的下身也在不断的胀大,后穴越加敏感,有些不满足的收缩,整个人像被吊高在半空中,不管是被摩擦的下体,还是手指进出抽插的后穴,只要用力来上一下,高一清就能瞬间攀上欲的巅峰。 感觉到高一清的急不可耐,风擎果断抽出自己的手指,抬高身体,让高一清胯间颤微微直挺挺的东西可怜兮兮的暴露在空气中。 “想要吗?”风擎的手指轻轻在高一清的红肿水润的唇上摩擦着,带着情欲的脸上带着诱人的笑,狭长的眼中满含的情愫很是勾人。 “说你想要我。” 风擎的话中带着蛊惑,让挣扎在欲海中的高一清挣脱不开,双眼迷茫地看着风擎,似乎不明白风擎为什会停下来,又像是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不知风擎所指是何。 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水气,眼角泛红更让高一清显得可怜懵懂,高一清稚嫩的模样让风擎不经意想到他和高一清第一次的情形,心跳如同擂鼓,呼吸变得不顺畅,本就剑拔弩张的欲望更加不受自己的控制。 “这次饶了你,下次……”风擎俯身咬上高一清的秀巧妙的鼻头,高一清眉间一皱。 等风擎压下身子把胀大的硬物堵在穴口往里挺进时,高一清的两条眉毛都要连在一起,疼痛感把飘摇在半空的高一清拉落下来,发现不是自己想像中那般,不是疼一下就能解决。 62、 风擎顾及到高一清,并不鲁莽行动,只是小心地顶入,试了几次却总不敢太过深入,怕伤了高一清,可不得而入,最终只能把自己腰上勾在一起的两条腿放下,将高一清换个姿势,抱了起来。 高一清腰上一紧被翻个身,眼前突然间变成杂乱的地面。风擎迅速从后面紧贴上来,唇落在高一清的背部上,直挺挺的硬物重新贴上高一清的胯间。 风擎双手抓住高一清的臀瓣,揉捏着将高一清的臀瓣向两边打开,把抵在高一清胯间的硬物顺着沟壑滑到他的穴口上,微微挺动下体,并在两股间磨擦着,柔软的弹性和触感让风擎更是舒爽得精神恍惚,揉抓着高一清臀上的两团肉,将胯下的硬物重新抵在进出口处。 风擎慢慢的向穴口内挺进,从身后渐渐传来的钝痛感让高一清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劈开一样,手指直深抠在地面。 “在忍耐一会儿……”风擎吻着高一清的脖颈,把高一清的手上抓在自己手中,十指交错。 粗硬的硬物坚定而缓慢的深入,高一清一身冷汗,整个人蔫在风擎的身下,似乎是百年一般漫长,硬物终于顶入高一清温软的通道里。 难掩言喻的快感从结合处传来,风擎觉得自己下体又硬了一些,将高一清搂得更紧,怕自己一个把持不住伤了高一清。 高一清一点不好受,若是知道这档子事会如此折磨人,他定不会任由风擎得逞,从未受过的疼痛让高一清恨不得立刻能昏死过去。 身后的钝痛慢慢减轻,似乎是逐渐适应了,但更像是痛得麻木,但也好歹也让高一清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可风擎只微微一动,就让高一清再次体会到那股疼痛。 “马上就好,再忍忍。” 高一清瞪着前面的地面,风擎重复而无谓的安慰让他心里更添了许多愤恨。忍忍忍,他忍的还不够吗?还让他怎么忍?高一清咬着后槽牙,承受着风擎开始的动作。 风擎抬起身子,从紧致的穴中缓慢抽出,只剩下前端时,再坚定地推入,高一清觉得自己那处既像是要把风擎的炙热的巨物推出去,又像是在挽留,敏感地死死咬住。 被包裹着的风擎在一推一夹间,舒坦得不禁呻吟出声,低沉略带嘶哑的声音让高一清心头一荡,风擎再次推入不知道擦到什么什么地方,高一清直觉得一道电流窜过全身,脑中轰然,把体内的巨物夹得更紧。 风擎闷哼一声,把高一清的双手抓得更紧,险些泄出来,想来就有些丢脸,就屡屡擦过让高一清禁不住震颤的那一点,让高一清颓靡下去的欲望重新立起来,脸上身上都带着一种漂亮的瑰色,乳尖挺立着,紧致的通道也跟着柔软。 高一清情迷意乱,渐入佳境,风擎不再压抑,在高一清的股间顶撞起来。 风擎硬梆梆巨物在高一清体内左冲右突,高一清口中无意而出的销魂袭骨的咿呀声更是让风擎欲罢不能,将头埋在高一清的颈边,粗喘的呼吸都喷薄在高一清肌肤红润的颈上,下身冲撞的力道越来越大。 高一清的穴口收缩索求着把风擎箍得舒坦,风擎更是给予一阵急促地抽送。 十指相扣,空旷的庙里只剩下抽插进出的水泽声、大力顶入的劈啪声、还有二人的喘息和呻吟声,高一清不由自主的扭着腰身配合着风擎,风擎也顾不上温柔体贴,毫不留情地狠狠的抽插,追寻在本能的快乐。 风擎炽热的硬物不住地擦在高一清体力脆弱的一点,高一清喘息不定,一波波的快感在体力荡开,风擎在一张一合的小穴中是愈抽愈急愈插愈猛。 高一清被那舒服透顶的快感折腾得四肢发软,胯间挺立的欲望吐泌出透明的浊液,身子不禁一阵痉挛,后穴紧密的一下下吸吮着风擎的巨物,风擎快速重重的大开大合抽插十多下,胸膛贴紧高一清的后背,在同样快速的心跳中,风擎和高一清一同攀上欲望的高峰,一股热流冲击在高一清体内,高一清的下身在发泄之后,也是软了下来…… 63、 高一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醒来睁开眼时,看到的是陌生的床顶,不知他身在何处,屋内没有旁人,桌上有一鼎小香炉烟丝嫋嫋,夏季午后透亮的阳光透过轩窗射入,显得格外的宁静。 乾爽柔软的床榻让高一清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一样,湿润的夜晚里的寒气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但是太过于柔软的床榻,对于浑身像是骨头被打折又重新接上一样的高一清来说,却无福消受。 高一清只微微动动手脚,柔软的床榻随着一动,立马就会牵连到身体那个隐秘的部位,被使用过度,最是难受的地方。 躺在床上的高一清在让人困顿的夏日的午后迷糊又要睡过去,“吱呀”一声轻响,让高一清从浅眠里惊醒,细碎的脚步声融在透彻的暖阳里,进入屋内。 “少爷你醒了啊!”小游端着点心进内屋,见床上的高一清睁眼,立马上前。 “……”高一清看着小游眨眨眼,问道:“你的嗓子怎么了,哑的这么厉害?” “庙里睡了一夜,醒来就这样了”,小游苦着脸摸摸自己的嗓子,吸溜一下自己的鼻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全了。” 高一清扯起嘴角笑了笑,试探问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小游懵懂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大声道:“昨天主子可是神勇非凡,昨晚那两个坏心歹人都交给衙门了!” “是吗?”高一清再想起昨晚执刀相向惊险的一幕还觉得心有馀悸,再往后就变成了绮丽的记忆,高一清摇摇头像是把什么不想回忆的东西丢掉,再问: “风爷他现在何处?” “抓着歹人,衙门在忙着查案,主子他现在……”小游想想,一时也拿不住风擎的位置,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知道风擎在外,高一清的心也就稍稍放下一些,小游给高一清从厨房端了米粥和糕点,让高一清先填填肚子。 高一清趁着小游去厨房的功夫,自己挣扎地从床上坐起来,养精蓄锐一夜那点精力都耗尽了,身上也是更加不舒坦了,不过好歹在小游进门之前,在桌前坐好了。 “少爷热么?”小游端着掌盘回来见高一清额上鼻上都是细密的汗珠,“要给少爷拿几块冰吗?” “不用麻烦了,待会我再上床躺会儿,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吗?绣庄里的事要忙到什么时候?” 高一清帮着把掌盘上的碗碟端到桌上,端过清淡的莲子粥先吃起来,小游把掌盘放在了圆桌空荡的地方,也在桌边坐下: “绣庄里似乎没什么事,什么时候回居所应该都成,少爷要找个大夫给你把把脉吗?你脸色不大好。” 小游心里寻思着,他在庙里过了一夜都得风寒了,何况他从来体弱的少爷,还是找个大夫瞧瞧稳妥一些。 高一清摇摇头,他现在是惊弓之鸟,就怕有人从他身上看出个什么破绽来。 吃了两个小糕点,一碗米粥还没吃完,门又一声轻响开了,风擎推门进来了,难得风擎今日着了一袭颜色淡些的衣裳,淡青色的缎子外袍,对交的襟口是木槿花的白色镶边,腰间玉带上插着一把象牙骨的折扇子。 门外阳光明媚,风擎看起来都比平日明朗几分,一双没多大情绪的眸子今日看来都就得情意深几分。看来是夜宿山林让风擎没个准备,换洗衣物不在身边,不知从哪里拿的新衣裳换在身上。 见高一清坐在桌前,风擎微微皱了一下眉,但随即松了眉头,语带温柔道: “怎么起来了?可有什么不适?” 高一清避开风擎的目光,淡淡说了一声“无碍”,继续吃自己的米粥。小游还担心着他主子的身子,就在一旁道: “少爷脸色不佳,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好些。” 风擎点点头,小游立马就跑了出去,留下风擎和高一清在屋内,风擎脚下略微迟疑,在高一清的对面坐了下来,眼中溢满温柔。 高一清似乎感觉到过于炽热的目光,把头埋得低,脊梁却刻意挺直着,经过昨晚的肌肤相亲,他心中更无法坦荡面对风擎。 “最近最好忌口,多吃些清淡的。” 靠近一听风擎说话,高一清才听出风擎声音中的带着重重的鼻音,温柔话听来倒有几分腻味,高一清不禁抬头看了风擎一眼,风擎今日还真有些不同,眼里真有几分雾蒙蒙的。 “你也风寒了?”高一清有些幸灾乐祸,风擎的病况比小游还要重伤几分,连整个人的锐气都少许多。 “嗯。”又是鼻音颇重的一声。 高一清心中了然,小游和风擎一个小伤风,一个恶风寒,身子骨好的两个人都没抗住邪风入体,他这个寻常总有个小问题的人虽没有大碍,还是教人不敢放心。 高一清吃罢了饭,放下碗搁下了筷子,手还没收回来,就被风擎一把攥住,高一清跟着心头一跳,下一刻就要把自己的手挣出来,却半分都没移动,表情过于认真的风擎让高一清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64、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要进屋休息了!” 高一清绷着一张脸,脸上有些泛白,可他的厉声呵斥丝毫没有奏效,右手依然被风擎紧攥着。 风擎对高一清突然的脾气也不恼,在风擎眼中高一清只是恼羞成怒而已,对高一清依然柔情似水: “嗯,还是多休息的好,睡不着躺躺也是好。” “你……!”高一清自认为自己表态已足够清楚,风擎何必要说出这样的话来。 “有些话我早先就想对你说了……”风擎话中馀味无穷。 风擎只当高一清是羞涩不敢面对他,但昨夜交欢,高一清虽未主动,但姿态眉眼都是顺从的样子,最后身上的药力散尽,在情欲之下更是双臂攀求上他的肩头,在他劲边呻吟不止。 高一清别扭的性子,风擎当然了解,高一清如此已是坦诚之致。 “我知道一直是我对你有所亏欠,无法弥补其中亏欠,更不敢奢求一清你的原谅,当初挺听闻你在京郊失足从山上跌下时,我真是……” “风爷!”高一清猛地一用力抽出自己的右手,攥在自己的左手中,指尖针刺的疼,手上红了一片,“你的好意,一清受不起。” 风擎身子一怔,望着高一清眼睛都不敢眨,郁积心中的情愫一时无从发泄。 “我也有些话要对风爷说,风爷不曾亏欠一清什么,倒是一清没对风爷说一声‘多谢’。一清这次能回到阔别已久的故里也是担了风爷的好意,家中幼弟能进京某个职位也亏得风爷在其中照拂,风爷对我兄弟花费的许多心思,一清的确要道声谢。” 高一清觉得自己心口堵得发疼,一字一字直穿透他的喉咙而出,但一言一语都是沉稳地吐出,没有丝毫的不顺,透过风擎深邃的眼,高一清看到面色平静的自己,一张一合的嘴,像是岸上渴水的鱼: “风爷这段日子忙得很,一清总觉得自己耽搁风爷的正事,一清思索再三,剩下的路程一清觉得自己尚能独自走完。” 没有料到如此情形的风擎,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内心震悚起来,昨夜的甜蜜在天明炎热的烈日之下,犹如昨夜雨水被瞬间蒸发殆尽,找不到一丝痕迹,将风擎心中最后一点绮丽和奢望敲碎。 高一清看着风擎有些失神的样子,心里很是后悔,昨夜……他一直是顺从配合的,他知道他们最终是走不到一起的,除了厮守到老外,他可以拿自己所拥有的来补偿风擎,补偿他无法回应的爱。 “风爷也要注意了自己的身子,出门在外,家中还是有人记挂,修书回去也好免了让佳人心上一层担忧。” 高一清的话犹如一把利刃直插进风擎胸口,呼吸间越扎越深,他知道高一清的别扭,却忘记高一清的断然无情。 日光迁移,本来在窗沿下的阳光爬到桌下,留下了大片阴影和淡去的温度。 “爷,”不知何时到了门前的绿松推门进来,“药给煎好了,大夫说了要趁热服用。” 白瓷碗里是浓黑的药汁,只看起来就觉得苦味甚浓,风擎和高一清目光都转向进门的绿松手里的药碗,沉默不语。 “爷是时辰该喝药了。”绿松双手稳稳端着掌盘,又提高声调说了一遍,将二人从各自的思绪之中拉出来。 “今日我真的乏了,你喝完药也早些歇着吧!”高一清说罢就转身进了内室。 风擎看着高一清的消受直挺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从掌盘上端起药碗,仰头眉毛都没皱就将苦药喝尽,把药碗丢给绿松。 高一清重新躺回床上,盖上软被,屋外在悉悉索索的声响后就归于之前的宁静,桌上的沉香燃烧殆尽了,香味犹存,高一清的心中烦躁不定,辗转反侧不能安眠,夏日暑气衣衫半湿沾身。 断了,断了……他们中间终于有个了断了,一直萦绕在高一清心头的事终于能放下,一股解脱感的同时,心中滋味繁盛,连高一清自己都体会不出来,失落难过……还有那丝独享的温柔失去后不得有拥有的恐慌。 浑浑噩噩高一清终于有些睡意,屋里又进来了人,可高一清没精神搭理,等人到了床前,索性背过身去,睡梦里有听到小游的说话声,间或有另一个陌生的声音也穿插在期间,想来是请的大夫来了。 再醒来时,窗外金乌西落,屋里只有室外点了一盏小灯,迷蒙昏黄的,高一清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坐在床上半晌缓不过劲儿来。 65、 小游进屋叫了好几声,高一清才回过神来,呐呐地应了一声。 “少爷你这是睡蒙,晚膳刚好,咱们趁热吃吧。”小游利索把饭菜端上桌一样样摆好。 高一清随意地套了一件外衫坐到桌边,小游端起一小盅放在高一清面前: “晌午后大夫来给少爷把脉的时候,少爷还睡着,大夫说少爷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底子太虚,最好时常吃些滋补的。” 小游揭开盅盖,盅中清淡的汤里搁着几枚红枣,小游继而把调羹放在高一清手边: “本来想寻个山人参给少爷炖锅鸡汤的,可惜这里材料不足。” 高一情现在五觉失感,口中寡淡,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吃什么都无所谓,桌上四菜一汤,就他和小游二人而已,平时都会在晚膳之前赶回来的那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少爷,东家主子今晚回不来了”,小游咽下一口饭,突然转变的话题,“昨晚那两个贼人可是不了得!” 小游一惊一乍的样子丝毫引不起高一清的兴致,在听到风擎不回来的消息后,高一清心道果然,整个人更是消沉。 “少爷你知道那两个贼人是何人在后面指使吗?”小游突然凑到高一清面前,心神不宁的高一清被吓得差点丢了手里的调羹。 “背、背后有人指使吗?”高一清向后缩了一下身子,避开小游在他面前的一张脸。 “是的!”小游故作郑重点头,带着神秘说道,“那个人我和少爷都见过面哦。” 高一清稍稍打起精神,听小游把前因后果叙述清楚。风家的绣品生意在江南一带越做越大,提起四大名绣中的“苏绣”都会不得不提到风家,江南一带一些小的家族被排挤没落或是倚仗风家鼻息生存,小家小户生存不易,但想要分一杯羹的自然大有人在,风擎这次就被手下的人反水了。 吞下了修建新绣坊的大笔银子不说,还勾结做绣缎商贩的商贩虚做买卖,惦记上风擎在尧水镇此处的绣品生意,以为风家丢了绣庄,败了一桩大买卖,风家看不上尧水镇而放弃此处,那样有了可以趁机接手此处刺绣生意的可能。 要说谁有资格在风家走后张罗起一个镇的绣品买卖,怕提到徐老板没人敢说个“不”字,镇上的绣品生意从植桑养蚕选丝到绣女挑选绣品买卖,都有徐老板经手,在镇上说话从来说一不二,几年里也是赚了良田大宅。 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往高处走,最愿意的是自己能站在最高峰,而不是屈居人下,暗中盘算一切的徐老板所作的一切也无可厚非。 可惜他低估了风家的财大气粗,也错估了风擎的警觉性,风擎初到尧水镇来看绣品时,连烧毁的新绣庄都不曾看过,也为交不齐的绣品而担忧,徐老板以为事情就算成了七八分。 可风擎一离开,徐老板就收到消息,风擎已经差人到官府递了状纸,让县丞大人彻查绣庄被烧一事,敢着要的绣品也平白无故被风擎解决了,徐老板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了,只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少爷你不知道,那个徐老贼是贼心不死,昨晚一击不中之后,今日居然又下杀手!” 听着听着,高一清心弦越绷越紧,原来不是偶遇灾祸,而是祸心包藏已久,危机就暗藏在他们身边,昨晚他们险些就丧了性命,没想到居然有人心如寒冬冷冰,非要将人置之于死地不可! “风爷他……没事吧?”见小游激动振奋的样子,高一清猜测风擎应该没有大碍,但忍不住就想问一句。 “主子他吉人自有天相,徐老板恶人自有天收,现在正被关在县丞大牢里面呢。”小游骄傲地抬起下巴的模样,仿佛是自己奋勇杀敌一样。 “那便是最好。”高一清端起盅汤一口喝下,压下心头的馀悸。 晚膳到了最后,高一清虽没多大胃口,可听着小游慷慨陈词不知不觉也吃了不少,最后帮着小游收拾起碗筷来,许是吃得饱了,精神也比白日好了许多。 正收拾着,小游又问道:“少爷,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收拾行装回去比较合适啊?” “回去?”高一清对这个词很是敏感。 “是啊,今天绿松还跟我说要我帮着收拾物件,咱们不是要回老家吗?”小游也是很疑惑,怎么突然说起这茬事来了,现在也算是多事之秋。 高一清却明白了,这是风擎的吩咐,也是允了他的恳求,让绿松来给个准信罢了。他们终于是要分道扬镳了。 “明天吧,明天我们先回了居所,然后和婶婶一起雇船回去。”高一清一咬牙,准备快刀斩乱麻,不给自己和风擎后悔的机会,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趁着夜色离开。 “这……”小游反而不确定起来,但转念一想,便没劝说什么。 66、 高一清既定的行程最终搁浅了,没有走掉,失去了离开风擎的机会,也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机会。许久以后,高一清才明白,风擎连所谓的机会都没有给过他。 高一清白日睡得久了,夜了并不困,不想浪费油蜡,就息了烛火躺在床上,黑暗中望着帐顶,想着往昔种种。 在高一清精疲力尽,就要沉入梦想时,屋外突然吵闹起来,在漆黑的夜里骤然而起的声音直穿过夜空,不尖不亢,却叫人听了发慌。 高一清一下子惊醒,下意识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突突的,连衣服也没披就下床,一拉开门,就见外面火光绰绰,人影声响交错不断。 高一清迎了出去,等人影愈发清晰,就听到绿松的说话声,让身后的人都守在院外,高一清再仔细看去,见绿松身上压了个人,那股不祥的预感更甚,高一清足下竟然挪不动分毫。 “这是怎么了!?” 黑暗中,高一清看不出个大概,只能见风擎压在绿松身上了无生息,到了跟前,一股血腥味直往高一清的鼻中钻,绿松一时也不知怎么回高一清的话,只顾着他主子的脚下。 借着留在院外的火光,高一清看到石板路上绿松和风擎走过的沿途,落下斑斑点点的渍迹,高一清径直就追进了屋里,把桌上的烛火点上,一路而来鲜红渍迹更是显目,高一清拿着烛台的双手不竟颤抖起来,险些丢到了桌上。 烛光下高一清白着一张脸把里屋的灯都点上,才见了帮着绿松绿松的身上裤上都是斑斑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已经被扶到床上的风擎背上和左臂上鲜血将衣裳都浸透了,绿松的半边身上是半边的血引,鲜红刺目,高一清连头皮都发麻了,扶着床边的柱子僵直着身子,手脚冰凉,木楞地看着绿松徒手撕来风擎后背的衣裳,露出狰狞的皮肉外翻的狭长的伤口。 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可怖一幕的高一清脚下一个虚恍,差点跌坐在地,本来是手脚发颤,现在就连下颌都禁不住上下打颤,巨大的恐慌将高一清笼罩住,在心头投下浓重的阴影。 生离哪里及得了死别千分万分之一的痛,故人千里之外,相思多愁,但知道他一切都安好,心里也安然几分,可若每每只有午夜梦回只是才能再见那人微冷的眼、嘴角暗藏的笑,心底那个人不在这世间,才觉得形单影只处在这纷乱的尘世间,岂不可怜? 看着不省人事,一身鲜血的风擎,高一清眼前空白一片,脑中轰然,直觉得心底有什么在瞬间土崩瓦解。 “啊──!”睡在隔壁被吵醒的小游匆忙赶过来,看到床上血淋淋的一幕,立马惊叫起来,把魂不付体的高一清给拉回了魂。 “瞎嚷什么嚷?!还不去拿些热水来?!”满手黏腻鲜血的绿松回头对着小游吼了一声,小游下一刻就遵了吩咐赶紧到厨房去打热水。 高一清深吸了两口气,稳了自己的心神问道:“我、我该做什么?大夫请了么?” “大夫已经让人请了。”绿松拿着撕下的布条给风擎简单的清理了伤口,才发现伤口远比高一清第一眼看到的还要深,让高一清又有些晕眩。 “家母先给主子按住伤口,小的去找找伤药放在什么地方了。”绿松直接撕扯下一边的床帏按着风擎的伤口上,昏迷中的风擎痛得不禁身子打了个颤,高一清也不禁跟着一个瑟缩。 “家母,快些!”绿松催促着一脸不忍的高一清,高一清咬紧下唇把双手按着风擎的伤口上,绿松不忘叮嘱,“要按紧些!” 高一清默声不住点头,不敢去手下,脸色越加苍白。绿松在抽屉柜子里不断翻找着,屋内的东西乱作一团,高一清直觉得自己手下的布上的血越渗越多,手上都是风擎温热的鲜血,双手又不禁颤抖起来,高一清竭力强控制着自己的手,似乎要把全身的力气都注入到自己的手上。 “哼……”风擎突然发出微弱的一声呻吟。 高一清眼底一热,他真怕风擎就这样一睡不醒。风擎俯躺在床上,枕在被上的侧脸满是冷汗,乌发沾湿在脸颊上,苍白的脸昏迷中绷得紧紧的。 “会没事儿的,会没事儿的……”高一清看着风擎的侧脸口中念念不休,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给昏迷的风擎听。 许是高一清手下的力量真的太大了,风擎从麻木的疼痛中皱着眉醒了过来,让高一清不禁惊呼了一声,却张口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焦急地看着风擎。 手上温热黏腻的血液,乱糟糟的床榻,萦绕在心头的强烈的不安,已经将高一清逼到了悬崖的末端,脚下就是望不见底的深渊,高一清随时都会一个跟头栽下去,此刻风擎一个温柔的眼神就将他轻易救赎。 67、 风擎的唇动几下,似乎想开口说话,可终究没没发出声来。绿松找着药瓶匆忙到了床前,见他主子醒了,也是心中一喜: “爷,来的仓促,这边药不齐全,先给撒了药止一下血,您忍忍。” 风擎闭上了眼,高一清慢慢松开自己压在伤口上的手,果然见帷布上已经被雪浸透了,他的手掌都是血渍,高一清不忍看绿松揭开帷布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只敢侧头盯着风擎的侧脸,屏住呼吸。 绿松把药粉洒在风擎的伤口上,紧药粉一激,风擎眉头皱在一起,竭力忍耐着,身体也绷得紧紧的,肌肉纠结成股,伤口上的血还没止住,本来要结痂的地方立马又绷开来,血就顺着风擎的脊背流下床榻上。 高一清的心立马揪起来,手忙脚乱地拿过用过的帷布又压在风擎的伤口上,咬得唇都失了血色。 “热水来了!热水来了!”小游小心端着一盆热水在屋外就嚷了起来,脚下步子慌张,怕自己手脚慢被怪罪,进屋时加了一句,“厨房里没留多少热水,炉上水正烧着。” 小游也是慌了心神,莫不敢说自己在厨房打翻一盆水,只剩下一些儿,进了屋,前屋里没个照明的烛火,冲着屋里烛火就来,脚下磕着跘着水又泼出来一些,小游被烫的哎呀乱叫,端着盆的手却不敢撒。 “这可要如何是好……”高一清不由发出一声喟叹,心里更急,转身要从里屋端个烛台出去。 刚转身还没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拉住了,高一清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绿松哀叫道: “我的爷爷呦,您这是要小的的命吗?” 拉住高一清的正是趴在床上没了半条命的风擎,没使多大力气,怕是没了气力,只微微用力一挣就能撒开,伤口上刚上了药,还指望能止血,结果这一动反而更严重了,绿松干脆把一边的床幔都扯下来覆在伤口上。 风擎失了往日亮度的眸子牢牢盯在高一清脸上,似乎世界就只有高一清一人,苍白的唇努力半天,默声吐出两个字:别走…… 高一清鼻中一酸,反手握住风擎的手掌,坐在床边并不说话。 “热水来了。”好不容易端了半盆热水进来的小游被绿松斥一句“呆头呆脑的东西”,小游没敢顶回去,恰好门外传来叫声,说是大夫请来了,小游拿了烛台就出去。 外面踢踢踏踏杂乱的脚步声进了院子,高一清听到了吴总管说话声,吩咐多找几个可靠的大夫,一些个药材都要准备了,还有小仆来请示抓住的人要如何处置,高一清心里烦躁得很,不想听这些,就盼着大夫早点进屋。 大夫带着药童急匆匆地被催进屋里,绿松拿了软绵巾,沾了热水粗略把血渍擦擦,高一清本想给大夫让位子,可手一直攥在风擎手中,就守在床边。 高一清坐在床边看着大夫和绿松来回忙碌,小游在边上举着烛台,风擎全身发冷汗,与高一清相握的手都教冷汗汗湿了,高一清一遍一遍地给风擎擦着汗。 红烛落红泪,燃尽一支红烛,风擎背上和手臂上伤口才收拾好,请来的大夫也额上满是汗,屋外时而有些低低的说话声,穿了薄衫的高一清全身一点温度都没有,和风擎的手一样冰凉。 68、 “这伤可是够厉害,老夫是十多年没见过了。”大夫抄水洗洗手,盆里的水浸成粉色,红烛之下看起来摇曳的绯色的水面甚是妖异。 “今夜真是劳累大夫了,不知我家主子的伤如何?”绿松压低声音,低声问道。 接过药童递来的巾子拭了拭的手大夫摇摇头:“这老夫可不敢打包票,尽人事听天命罢,还是看里面那位爷的命如何。” 屋外大夫和绿松的对话教高一清听个分明,本来看大夫的缓和的脸色以为风擎就无大碍了,还安慰自己心道风擎只是皮肉伤得厉害,原来只是他聊以自慰的一点小玩笑而已,这大夫的说话可真教人恼! 绿松招了门外的下仆送老大夫出去,老大夫见绿松一脸轻视和不满,最后是傲慢地踏着步子出去的,他可是十里八乡医术了得的大夫,虽不敢担“神医”的名头,但经手上的疑难杂症也是数不胜数。 绿松没心情去搭理老大夫,让人去厨房帮着小游看着汤药,他实在不放心做事不大利索的小游,关了门窗后放轻脚步进了里屋。 “家母你也要仔细自己身子,您去歇歇,加身衣裳,爷这有我守着。” 高一清轻轻搓着风擎手摇摇头,后半夜最是惊险,他就算是歇了,也是睡不安。 绿松看看两个主子相握在一起的手,抿了抿唇,从柜中拿出一件厚长袍给高一清披上,却难让高一清身暖起来。 “绿松你去歇着,有事我叫你。” “奴才不放心,还是在家母跟前伺候踏实些。”绿松简单把狼藉的床榻和屋子收拾一番。 “也是,离了你,我也是没了阵脚。”今夜若是没绿松在,高一清真是想都不敢想,见到风擎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初时的心惊肉跳之感又让他浑身打个摆子,“绿松刚才听到吴总管找其他大夫,都到了吗?再找两个过来瞧瞧。” 高一清对老大夫的那句“尽人事听天命”耿耿于怀,还是多请几个大夫看看,兴许哪家大夫有个祖传的秘方能让风擎安然度过一夜。 等找了两个在治刀伤上都有些名声的大夫进来瞧了风擎的伤口,高一清就再不让其他人进来折腾,一个大夫进来瞧一回,他就的看着风擎敷好的伤口被掀开一回,但也没人敢说自己能保得了风擎过得了今晚而不留下隐疾。 高一清只能作罢,让绿松留两个大夫在侧屋睡下,防了半夜出什么事儿。绿松吩咐厨房烧了小米粥,给高一清喝了暖暖身子,米粥还没送到高一清手上,高一清就觉察到风擎发热了。 不敢拿凉水给风擎擦身,绿松掺了热水,高一清拿着软绵布沾着温水给风擎擦着身,高一清也顾不得旁的,帮绿松给风擎脱光衣裳,一夜不敢闭眼歇,一遍一遍给风擎擦身,给风擎搭着的薄被都换了两床。 中间还请大夫进来诊了脉,高一清一点一点给风擎喂了米粥后,又喂了药,快到了两个时辰才总算慢慢让风擎身上的温度降下去,身子不那么滚烫,高一清悬了一夜的心终于能稍微搁一搁,始觉疲惫。 “家母要不您也在床榻上歇着,您这样……” 绿松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通晓得很,他可是醒着从山上下来,主子那重重的一下让他脖子现在还隐隐作痛,他家母身子底薄,从山上下来没直接请大夫就怪不容易,这样再熬一夜,饶是一般人也扛不住。 拗不住绿松再三相劝,高一清合衣躺在床的最里侧,屋里沉香味混着药味和血腥味,冲得人脑子发晕,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疼,高一清侧身躺在风擎身边却连眼睛都不敢闭,窗外还是黑着的,这一夜对于高一清来说有些漫长。 “一清……”风擎发出模糊的梦呓,自风擎发热后就糊里糊涂地叫着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梦到什么,只是弱弱的执着地叫着。 高一清手掌抚上风擎的额半晌,确定了温度才放下来,昏迷中的风擎似乎对高一清微凉的手掌颇为留恋,吃力地向着高一清手离开的方向靠去,惊扰趴在床边休息的绿松,高一清只能将身子凑过去让风擎找着了依靠。 69、 风擎身下的褥子都湿了,人却睡得沉,呼吸深沉,表情安详沉稳,脸色显得苍白。睡在床里侧的高一清看着窗外天色逐渐亮成深蓝的黑,让他想起江上金乌升起前的苍穹。 深藏在黑暗里的不可预计,江面的湿雾遮住双眼,江面黑沉,唯一踏实的只有身后的温度,转瞬间银光乍现,黑暗中的未知逃窜开去,拍在船边的江水也温顺许多,高一清却没有回转过身去的勇气…… “家母,家母……” 高一清耳边听到轻轻的呼唤,可眼前还是一片深蓝的黑,平静的浓厚,高一清盼着那蓝色能再亮点,再亮一些,便是天明了。 高一清眼神迷茫盯着窗外,绿松叫了好几声,也没见高一清反应,知道坏事了,连鞋都没还没来得及脱就连忙爬上床,伸手在高一清额上先是一探,却只有冰凉,看到高一清的状况确实不敢妄下定论,就下床出去叫人去。 “都给我抬稳了,仔细你们的脑袋。”绿松压低声音警告,两个下仆小心把床内侧的人给抬出来,还得不能惊扰床上睡着的那位。 发生的一切高一清都有知觉,身体却动不了,眼前还是一片蔚蓝的黑色不变。 “家母您有哪里不适,跟小的说说。”绿松丢下里屋的那一位,凑到床前跟前掐下高一清的人中。 “……天亮了?” 绿松眼巴巴终于等到三个字,心跟在火上过了一遍似的,都快被烤熟焦黑得冒烟了,一边让开位置伸手招大夫进来,一边答道: “亮了,亮了,主子那儿好好的,家母心放下罢。” 高一清整个儿放松下来,目光也清明许多,动动颈部,绿松赶紧上去给高一清调整一下软枕,让高一清躺得安稳了。 没做主的,绿松一人撑起整个场面,没把腰板挺直了,反而心惊肉跳的,要是哪个有个好歹,最后受苦的都是他,看着站在门外也是守了一夜的吴管事,乏得很的绿松特想上去揣他一脚,什么事都要他给担着。 大夫给高一清把了脉,开了方子,高一清最近劳心伤神又伤了身,开的方子只是养身的,养神还得靠平时宽心少虑。 这夜里不光这院子内外闹腾得不得安宁,一向恬静的尧水镇也是一夜骚乱,人人自危,心中惶惶,从来鱼米乡里的日子就好似这城里水一样,平静地流淌着,虽时有涟漪,但水面下依然按着百年的河道流淌着。 突然一夜间,连野兽都没的山林里出了伤人性命的山匪,让镇里百姓诧异惶恐,还没回过神来,能顶尧水镇一片天的徐老板突然被押进县大牢里,之后在夜色之下,徐老板买凶杀人的消息传遍整个小镇,绣庄的大东家一身血是凶多吉少。 镇里的百姓关了门在榻上一边唏嘘人心无常,一边忧心镇子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徐老板进了大牢,绣庄的东家也不知如何,若是这个绣庄没了,他们又要做什么营生呢? 70、 小游一双大眼过了一夜红肿的厉害,像核桃一般,一脸苦相,绿松时不时从他身边晃过都是轻蔑地一哼,男儿有泪不轻弹没听说过吗?遇到点事就红眼睛,真是没男人气概。 绿松不加掩饰的蔑视让小游敢怒而不敢言,他这是被烟熏得可好?你试试整夜守在炉子边上盯着药罐子! 小游现在确实有些凄惨,凌乱的里衣外随意套一件外衫,随意扎着,上面除了药渍还有炭灰,因为汗水黏黏答答地沾在身上,发髻还松散着,但他家少爷还昏睡在床上,他得在边上守着。 其实小游还藏了一个小心思,他这幅憔悴的模样要是被他少爷醒来看到了,他家少爷保准心疼他,好好给他出口气,好好说道一下绿松那个家伙。 高一清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午后才悠悠醒过来,小游松总不能还穿着他那一身快出味的衣裳吧!如果那样,他的告状看起来就有些蓄意了…… 满室阳光充盈,屋外树枝上鸟雀唧啾嬉闹着,高一清险些以为一切只是自己做的梦。 可太安静了,高一清又觉得不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高一清知道自己有些多心,可心里不踏实,身子动不得,就大声叫道: “有人么?小游,绿松……” 开始声音有些发不出来,音调渐渐拔高,变得艰涩,等有人听到时声音有些尖锐得刺耳。 “家母出什么事儿了?”绿松急急跑进来,左右看看,小游居然没在,也不知是跑哪儿偷懒去了。 高一清粗喘着气,胸口不断起伏,绿松倒了一杯水扶着高一清坐起来,高一清推开绿松送来的水,问道: “你家主子……伤如何?” “家母放心,午膳刚过,主子吃完睡下了。” 高一清的心真的放心了,觉得自己真的有些一惊一乍了,捧着清茶灌下了一大杯,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绿松给高一清端来了软软糯易的吃食,高一清花了一些功夫才将一大碗的山药薏米芡实粥吞下,却见绿松又端了一大碗肉汤过来,让高一清看得自己的肚腹不舒服。 “这是大夫吩咐的,家母虽没什么大碍,但身子得多养养。”绿松说这着就把高一清手上的碗收走,然后把那碗肉汤放到高一清手中。 高一清很是为难,调羹几次拿起又放下来,绿松就束手在床边垂眸站着,高一清好不容易抬起头想说话,绿松却立刻道: “家母再不喝,就凉了。” 高一清被一噎,拿起调羹的一瞬间又想到什么,立马道: “这汤还是留给爷补身子的好,他伤得厉害。” “主子的是刀伤,自然要大补,但有些发物要忌讳,这肉汤是专门吩咐厨房为您做的,从早上就给炖着了,爷的也有备着,家母不用担心,安心静养就好。” 在绿松的注视下,高一清喝完肉汤,总觉得自己更加憔悴,耗尽自己所有的精力,靠在床边休憩着。 “家母要过去看看主子吗?”绿松把碗筷收拾在手上,临出屋前还多问了一句,这姿态让高一清想起京城风家里的老总管。 “……我要静养。”高一清放下身子缩进被里。 71、 高一清听着绿松的脚步声渐消于门外,朝内翻个身,看着纱帐上细密交织的细纱孔。枕边还放着一些小玩意儿,外间的榻常是小游睡的,高一清在那些小东西里看到了小游装银钱的荷包,松松的敞着口,高一清一翻才发现荷包里的铜板碎银两一些都压在软枕下。 高一清在心里摇摇头,哪里有人这么大意的,若是高一清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小游的私房钱,这荷包还是小游央婶婶给做的,有些年头了却还扎实。 “咳。” 突然凌空传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正兀自想得出神的高一清惊得浑身一个机灵,慢慢转过头去,就见风擎光着上身,一手扶着左边得肩膀,一张脸面无表情。 高一清看着风擎不说话,看风擎一脸沉默的样子也不会说什么,琢磨着就先开口: “……绿松刚出去。” 站在床边的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高一清保持着身子向内头朝外的姿势有些难受,不能这么乾耗着: “……你的伤……还痛吗?” 好吧,高一清承认自己问了一句废话,目光在风擎赤裸的上身扫过,然后飘到风擎身后的木桌上,问: “你要上来一起躺躺吗?” 似乎风擎就等这句话了,掀了被子就坐到了床上,高一清往里侧靠靠给风擎让出地方。 “不躺下吗?” “躺得多了。”风擎事实上是躺不得,而是只能趴着,就算坐着也不敢靠在床上。 高一清看风擎颇为辛苦,想想风擎遭了这回罪也有他一分责任,若是自己没说那番话,也风擎也不会因为在外不回而遇险。 高一清想起身陪风擎坐着,可身上气力没回来,便还躺在原处。 “拿着披上吧!” 高一清丢了一件皱皱巴巴的衣裳给风擎,风擎单只手给自己披上,沉默的样子大概是不愿多说话。 高一清也不想勉强,将枕下的铜钱银两一个个的放进荷包里,叮铃叮铃的脆响,听来颇为悦耳,高一清手指间摩挲着一枚铜板,道: “小游总喜欢藏些零碎的东西,现在总算让他攒上银子了,记得在京郊的时候,小游连零嘴都攒过,总是舍不得吃……” 这是高一清第一回在风擎说起在京郊的生活,那段日子他活得很是彷徨,一觉醒来连自己都记不起,自己唯一依靠的只有顾婶和小游罢了。 风擎屏息听着,看着高一清乌黑的发间的洁白的贝耳,紧绷起的身体让伤口疼痛起来,提醒着风擎自己有多紧张。 “我虽不想承认自己已为深宅家母的身份,但每每见到婶婶和小游为了每日生计奔波,多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若是因为自己家母的身份让婶婶和小游过得好些也挺好的,可等了许久……” “如果……”风擎突然握住高一清的手,“如果当时我去的话……” “你知道没有如果。”高一清回头看向风擎,黝黑的眸子锁住风擎的眼。 风擎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他们错过太多,他以为自己是一直在原地守候的那一个,只是机会留在他背后,他却没有能在恰当的时候回过头去……他何尝不是有自己可笑的坚持。 “我……”风擎没料想到高一清会对他说这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的情我受了,心里也是有你的,你只当真心错付罢,相守终生就勿要再提了,就当我负了你。”高一清笑笑,这话终于是说明了。 风擎心中擂着鼓,那句“心里也是有你的”听了都有几分不敢置信,如同久旱的地在春雨细润的一瞬间,由一点向四周浸润着,将干裂一丝丝治愈。 “胡乱说的什么!”风擎抓着高一清的手一把就将拉到自己怀里,高一清刚拾好的银钱都叮当散落了下来。 风擎双臂紧紧抱紧高一清,想将这个爱胡思乱想的人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感他所思体他所想,不再隔着一颗心就永远觉得隔得那么远。 高一清的下巴搁在风擎的肩头,鼻头发酸,嗓子哽着,抵在风擎胸前的手推了推,沙哑道: “快松开,伤口又裂了。” 风擎将高一清揽得更紧,所有其他他都不管不顾了,此刻他愿意让时光停止。若是这生未有缘,他也是等不及重结来生的愿。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当断不断,江南的温柔乡让心肠再硬的人都不敢轻言离别,高一清与风擎耳鬓相贴,刚看清的路又模糊起来。 “你我心意相通,自当白头相待老。”风擎亲吻着高一清的发顶,说的是承诺的誓词,也是对彼此的安慰。 72、 院子里有两个病人,衣食住行都要格外注意,尤其在吃食上更要精挑细选,风擎和高一清的吃食常是在两个灶里烧的。 衙门里的差人来过几回,想请风擎上堂露个面,但每每都被用养伤在床的藉口拦了回去,几来几去把吴管事请去到堂上站站,也就不来打扰了。 徐老板买凶杀人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偏偏买凶杀人的目标是最不能得罪的最了不得的人,县承大人最是惴惴不安,派出去的人好回来都说那位大人还在卧床养伤,紧接着就派人送些滋补养身的药材去。 县丞大人为自己的乌纱帽,战战兢兢盼着那位大人伤得不重,能早点痊愈,好登门请罪。 而困在屋里养病的风擎日子前所未有的舒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高一清黏在一起,虽然高一清面子薄总对亲昵的举止有些避讳。 新暑刚至,这几日连夏蝉都在树上高叫起来,街上叫卖声却少了许多,人人都回屋内避暑去了。风擎后背和左肩上带着伤,整日连件亵衣也不披着,直接光着膀子在屋里。 院子里的树都无精打采卷着叶子,湿热的空气也似乎是稠乎乎,小游乐颠颠地在院子里顶着高阳捕树上的知了,高一清皱着眉都为小游感到热。 “窗户关上吧!晌午暑气最重。”风擎斜靠在太师椅上,手里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悠着。 天太热,风擎有伤在身碰不得凉的、冰的,大块的冰放在屋里压根解不了热,高一清底子虚,贸然也不敢贪凉,在屋里穿得也不多,轻薄的衫子穿了一件,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纤细白净的小臂,一张脸还是因为闷热带着红晕。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么好的精力?”高一清感慨着又有几分羡慕。 风擎微微一哂,进门的绿松说道出了几分真义:“他是一身傻劲儿,等受不了就该进屋了。” 绿松进屋把今日的午膳摆放好,分出两片儿来,高一清看看桌上的菜色,发现今天给他做的又是些滋补的东西,胃口就不大了,再一看给风擎备的菜,也就舒坦多了。 天热本就败胃口,为了伤口愈合,风擎的菜里少盐少油,看起来就让人提不起胃口,高一清见风擎在饭桌边坐下来,也走上前坐下。 高一清刚落座,风擎就紧贴过来,殷情地给高一清布菜,道:“我让厨房又招了个厨子,会耍几个花样,这羊肉属温补,夏季吃最好,放些白萝卜一起焖了,看着味道应该不错。” 风擎说着就在高一清碗里放了两块排骨,排骨烧得色泽漂凉,香味浓郁,但已经吃了太多大鱼大肉的高一清看了不免要叹气。 高一清也给风擎夹上菜,风擎二话没说就通通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一脸笑意的看着高一清,给高一清碗里又加了一块排骨,高一清有些语塞。 索性今日还有两份清炒,一份木耳山药,一份葱炒苦瓜,让高一清能解了解腻。 “你不热吗?” 风擎是越坐越近,最后和高一清紧挨在一起,高一清伸筷子都不大方便,可风擎似乎还嫌不够近,假装无意地往高一清身上凑……高一清还奇怪,怎么突然桌边的椅子就换成长凳子了。 “热?吃饭的时候就是这样,我们可以吃慢点。”风擎泰然自若地给高一清盛了碗汤。 高一清低头看看那碗汤,再抬头看看风擎,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却见风擎伸手过来,在他嘴角蹭蹭: “这边黏上汤汁了。” 有些粗糙的触感离开高一清的唇角,高一清就见风擎将抹去他嘴角酱汁的手指直接放进口中,似乎还仔细的咂摸品味了会儿,高一清没敢细看,第一反应就是看看四周有没有闲杂人在,发现绿松小游都在厨房,厅里没其他人,立马松了一口气。 再看风擎,就见风擎最后留恋似的在指腹用舌尖扫过。 很平常的动作,风擎做起来却有几分莫名的勾人的感觉在其中,狭长的凤眼看着高一清,别有深意道: “味道真好,我都有许久没吃了。” 高一清立马脸上一热,避开风擎的目光,立马端起碗,埋头喝汤,最后在沉默中结束这顿饭。 早就知道风擎长得俊郎不凡,只是为人阴沉些,让人不大好接近。可这几日,似乎风擎伤得不是背、臂,而是伤了脑袋。和高一清说笑多了之外,对其他人也和颜悦色不少。 似乎是因为凑得近了,又或是风擎脸上的笑意多了,风擎最近有些意气风发,整个人英俊得有些过分了,教高一清有时都不敢正眼看风擎,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看得痴了呆了,最后风擎暧昧的笑着有些揶揄地看着他。 高一清就纳闷怎么以前不觉得风擎如何潇洒英俊,怎的就突然被迷了心窍一般…… 73、 酷暑难耐,奈何没有法子消解。幸得一场大雨,将新暑的炎热冲散几分,天气也凉了几分,不再那么难耐。 午休后天空还亮得很,在床上躺了许久,高一清才真正醒过来,轻纱帐在微微飘荡着,一身惫懒不想动弹,身上有汗渍黏黏着。 “醒了?”高一清的耳边出现一道声音,也是让高一清醒来满身大汗的罪魁祸首。 高一清侧过身去,想让身上汗津津的感觉褪去,但风擎紧跟着就贴了上来,还在高一清的耳边吹着气。 无奈,高一清只能坐起身来,风擎也跟着坐了起来,还搂着高一清的腰,在高一清的颈间一个劲儿地蹭着,高一清觉得颈子上除了自己的汗渍外,又多了风擎的了。 刚睡醒的高一清有些恹恹的,不想多搭理风擎,下床屐了鞋就让绿松给风擎换药,之后出门去厨房吩咐烧两桶水沐个浴。 风擎每次换药时都是绿松在旁,风擎每回都会刻意回避开高一清,怕见到高一清眼中不忍。高一清也知风擎的好意,就顺着风擎的意思把换药的事都交给其他人。 隔一个屏风,高一清在浴桶里泡着,绿松帮着风擎换药。温水包裹着高一清的四肢,昏昏沉沉的脑袋也清明不少,闭目浸在水中听着屋内的其他声响,专门配制的治刀上的药散发出特殊的味道散在空气中。 “爷的伤势愈合要些时候,现在没多大碍了,注意平常的忌讳就好。”绿松一边换药一边说着,自然是说给高一清听的。 等风擎的药换好了,高一清的沐浴也结束了。小游帮忙张罗着又换了一桶新水,轮到风擎沐浴了,可每到这个时候,其他人都会从屋内消失,傍晚时树上的知了都歇息了,院子里更没有人走动,真是难得的闲适静谧的场面。 高一清把袖子挽起,把风擎要换洗的衣裳都放好,试了试水温,然后就得去面对赤裸着上身的风擎。 “确定今晚要一起出去吗?”高一清拉下风擎的腰带,让自己的目光尽量投在风擎的身后。 “在屋里待了这么久了,兴你出去逛逛,还不允许也出去散散心吗?”风擎说着似乎无意地往前走了一步,高一清果然碰到了那个鼓鼓囊囊的东西。 高一清猛地一缩手,一张脸上还来不及摆出任何表情,风擎很无辜地道: “肚皮下面有点痒,给我挠挠。” 风擎从来都是大老爷做派,从出门带的各种物件就知道风擎不会委屈自己,但也不用痒了也要找人来挠吧? “自己挠!”高一清拽下风擎身上最后一件亵裤,转身去拿手巾去了,管他到底是什么地方痒! 风擎随意在肚皮上挠了两下,踩下裤子,跨进浴桶中,在桶中坐下,温水刚好淹到风擎腰上。 风擎总是没个正经,但高一清下手很是轻巧,在桶里沾了水在风擎身上避开伤口仔细地擦着。 虽然风擎不想再逗弄高一清,待会儿二人还得出去转转,他可不想两个人一前一后隔了一大段距离走在路上,但是刚沐浴结束的高一清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香,脸颊上带着动人的红晕,让风擎想要靠近。 “好香……”风擎在高一清的颈边嗅着,不由叹惋一声。 “剩下的自己擦吧。”高一清砸下手巾,溅起的水花直接扑到风擎脸上,把风擎脑中的绮思洗的一干二净。 高一清抄起另一边的乾手巾擦擦手,就转到了屏风之外,风擎低头看看水里自己胯间昂扬的那家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抓起沉入水中的手巾擦起来。 74、 金乌西垂,距太阳落山尚还有一阵子,青石板路上撒下一片金辉,木门推开的“吱呀”一声轻响在巷子里回荡,高一清探头出门往巷子两边看看,对身后的风擎道: “这边人不是太多,我们就从后门走吧。” 为了不因为拥挤碰到风擎的伤口,二人出门闲逛只能挑些人少的去处,有点人约黄昏后浪漫的情调。 二人没有既定的去处,在巷子间没有目的地的四处闲逛,高一清时不时探头看看热闹的街道。 “你等会儿,我去买些东西。” 高一清挤进人群里,目光在一个个摊子上扫过,时不时回头看看风擎,风擎安静地就在巷口塑身长立,就算今日穿得平常也是与周围格格不入,边上的小贩看了几眼也没敢上前拉拢一下的生意。 高一清抿唇笑笑,在摊子前搜罗起看起来不错的吃食,等到手上再也拿不下了才回到巷口找风擎。 “早就想出来了”,高一清把两个油纸袋递给风擎,“这个是炒栗子,这个是玉带糕。” 风擎接了油纸袋子却往高一清怀里看去,高一清怀里的带着热度的食物正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因伤吃食味道寡淡的风擎鼻子一动。 高一清仰起脸对风擎笑道:“这些都归我,你可得为你的伤势多考虑考虑。” 高一清狡黠得意的笑意让风擎眼中一亮,在高一清的脸颊狠狠一拉,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还这么瘦,多吃些吧,不用替为夫打算。” “你!……” 高一清瞬间就怒了,刚张口就被风擎塞进了一片玉带糕,高一清只能怒目而视,风擎也叼了一块玉带糕在口中径直先行一步。 二人一路闲逛,沿路吃食不断,看看各家院落高墙错落的不同,等从小巷子中出来,已经不知道到了什么僻静的地方,喧嚣的街道已经远去。 高一清和风擎都吃了个半饱,此时夜幕已开始降临,各家灯火陆续亮了起来,在小镇中交错穿流而过的河水上摇曳着两岸的灯火。 高一清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天色晚了,我们要回去吗?” “难得出来一趟,自然尽兴了才能回去。” 风擎当然明白高一清藏着的小心思,果然话音刚落就见高一清快速地点了两下头,风擎继而勾起了嘴角。 两个人找个面食摊子坐下正儿八经来吃顿晚饭,高一清要了一碗鸡汤馄饨外加几个生煎包子,风擎只一碗素汤面,高一清看着觉得确实有些可怜。 一顿饭吃得不紧不慢,风擎和高一清聊一些当地的风俗,手下不停扯面的面食摊子老板时不时也在边上说上几句话,等付了饭钱离开小摊后,高一清有些满足道: “每天都这样也是挺好的。” “这样有什么好?有钱都吃不了大鱼大肉。”风擎说来有些郁闷,却更多是暗藏的喜悦。 高一清呵呵地笑了起来,平常没少在心里埋汰风擎的大老爷作风,故意叹了一口气道:“知足常乐,有些人是不懂的,这样不用为身外之事烦恼,风青云淡的日子一如静水,安安稳稳就好。” 高一清话说到后来中不免有几分感慨,打好男儿怎能屈居一隅,可自醒来后的惊慌失措到进了风家的谨言慎行,没有一刻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高一清只求一世安好,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初衷。 风擎脚下一顿,心里突然不是滋味,刚编制好的甜言蜜语顿时化作心口的苦涩,沉默地跟在了高一清身后,错过的永远无法弥补。 “啊,这里有船,早知道该早点出来的。”高一清看着水边泊着的小船颇为懊恼,他早就想泛舟河上了。 江南水泽广阔,湖上种植的最多的便是绿荷,正值初夏,早莲早已盖大如盘,花艳如火,一眼望过去蔚为壮观,凌波翠盖,清香远溢,间或还能隐约听到婉转清脆的采莲曲。 从波涛汹涌的江上下来,就是婉约缠绵的细水潺潺,大江小河相连在一起的,却秉性各异。 高一清还在懊恼自己把一直惦记的事给忘了,风擎已经解了小船上的绳缆跳上了船,冲着高一清招手。高一清有些心虚地朝四处望望,夜幕才四合,周围人家都回去吃晚饭了,这处荷塘离住家也有些距离,应该不会要有人抓住他们。 高一清鬼祟轻巧地也跟着跳上了船,因为力道太大,船身大幅度地摇晃了起来,高一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载到河里,却不敢叫出声来把人招招来了,赶紧蹲下身子抓紧了船帮。 “哎呀,我们做的都是什么事啊?”高一清一面责备一面难掩兴奋,在船上摸索起船桨来。 “放心,我身上银子够把整条船买下的,被抓到了也没事。”风擎也跟着坐了下来,木船颇为简陋,除了一丈长的船身外连个遮风避雨的棚子都没有。 “就你有钱?”高一清嘀咕了一句,没跟风擎纠结,拿着摸到的船桨放入水中。 船桨激起的水花声让高一清又一阵心惊肉跳,要真是被抓住了,这么大的人可真是够丢人的。高一清想尽快把小船划进荷塘里,却忙了半天,小船还在原地荡漾,急得高一清脑门上都出了汗了。 风擎憋着笑,道:“我来吧,这样咱们只有被抓的份了。” 风擎拿起另外一支浆单手划了起来,比高一清两只手并用可见效多了,小船稳稳当当地就滑进了荷塘里,在荷塘里稀里哗啦的前行。 高一清有些不服气,带着酸味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个娇生惯养的大老爷居然还会这手。” “这可没什么,等我伤好了,还可以带你来采莲子挖莲藕,我小时候可也是江南长大的。” 这些高一清自然不知道,他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有关风擎的一切,只小声说道:“怎么就养出个脾气这么臭的你呢……” 在风擎的指导下,高一清也慢慢掌握了划船的技巧和力道,让肩上带伤的风擎歇着,自己拿着浆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 水中绿荷长得好,船越往里越难行,只能沿着当初栽种莲藕时留下的大些的间隙前进。荷叶散发出清雅的香味,白日开得又大又艳的荷花闭合了花瓣,硕大的花苞让长茎都有些弯了。 高一清摘了一顶绿荷扣在风擎头上,看着风擎不伦不类的模样嗤嗤地露齿笑了,月下清波的银光让风擎面前的人面如皓月,机灵动人。 75、 看着高一清的脸,风擎像着了魔似的吻上高一清的唇时,紧接着就得到回应,鼓励着风擎把高一清禁锢在自己怀里,将这个临时起意的吻加深,二人唇齿相碰,呼吸相接。 风擎垂下的眸子看着高一清微微颤抖的睫毛和红润起来的脸颊,平时总一副冷清的模样的高一清融化在风擎的怀里。 绵长的吻到最后,高一清只听见自己的咚咚的心跳声和二人急促的喘息声,风擎放开高一清时还不忘在高一清的下唇上咬上一口。 高一清摸着自己微微肿起来的下唇,胸口起伏着用一双水盈盈的眼瞪着风擎,风擎心里一阵躁动,低下头还想继续尝一口,被高一清双手抵在他胸口不让靠近。 风擎鼻中发出不满意的哼声,一个俐落,拽了高一清的腰带,高一清只能赶紧去提,整个身子被风擎抱了个紧,风擎在脖子上又亲又咬。 高一清是顾全了下面,失了上面,最后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风擎一双不规律的手一会儿掐掐他后丘,一会儿在他后背上大力地抚摸着。 小船荡荡漾漾,早就离开了原来的水道,一头扎进了高立起来的绿荷丛里,惊得荷叶上蹲着的小蛙扑通扑通地往水里跳,蛙鸣比之前更大了。 高一清不愿意处在被动让风擎把浑身摸了个遍,就扭着身子百般挣扎,小船晃得厉害,要不是在荷叶丛里早就翻船掉河里了。 「要掉下去可就不好玩了!」风擎的右手勒住高一清的细腰,说话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哼,掉下去不是能圆了你鸳鸯戏水的念想吗?」每次给风擎沐浴,高一清可是深受其害。 风擎爽朗笑了,笑声在广阔的荷塘上传开,高一清赶紧捂住风擎的嘴巴:「笑什么,真要被发现了咋办?」 风擎倾着身子凑在高一清面前,虽然不见风擎弯起的嘴角,但风擎亮亮的眼睛明显带着促狭和笑意,似乎是故意大笑出声,又似乎是对鸳鸯戏水有所期待。 风擎动动唇,高一清觉得手心湿润柔软的触感带着一点瘙痒,脸上热度更深,心里啐了一声,把手收回来嫌弃地在外衫上蹭干净。 风擎不乐意了,高一清拿情意绵绵的正眼看他这是好事儿,但不能总这么挑他嫌他吧,要求安慰似的在高一清唇上小啄磨磨蹭蹭。 风擎想揽着高一清在他腿上坐下,可高一起顾忌着风擎的伤,就是不让风擎痛快。高一清腰带散开了,在长衫之下两条白皙的腿映入了风擎的眼帘,风擎下身感到一股灼热,硬得发疼。 风擎索性掀了高一清在船板上压上去,紧绷着一张脸看着高一清,胯下的硬物抵在高一清两腿间,像是威胁一样。 月光映照在高一清瞳孔深处,像千年不变的清透的琥珀,里面包裹着风擎的身影。 「这个可不行!」风擎眼底不加掩饰的欲望教高一清身子不由一颤,这可是在船上,上回庙里的经历…… 「是吗?」风擎在高一清衣衫下一抓,刚起头的半硬之物尽在他手中。 最近滋补的吃食进得多了,积攒了一些,高一清面色尴尬,他是初尝情事,难免有些心痒,被风擎握住的感觉更让他把持不住。 「我带了这个,不会弄伤你的。」风擎手里突然多出一个小瓷瓶,高一清认得那是风擎平时的伤药,绿松特的嘱托带的,现在刚好派上用处。 风擎嘴角一扬,眼睛眯了一下,彷佛有些高兴又有些不怀好意,没有阴沉的危险,可高一清心里就打了个突。 风擎一下掀开高一清长衫的下摆,高一清下身一凉就赤裸了下半身,躺在风擎面前。 「你!」高一清羞窘地抬起一只脚就朝风擎踹过去,被风擎轻轻松松地握在手里。 「我伤还没好全,可不能这样。」风擎捏着高一清的脚笑得得意。 高一清急着要抽回自己的脚,再要袭击风擎去,风擎可没那么大的耐性和高一清玩儿,还握在高一清要害上的手重重滑过那物凸起的前端,高一清被刺激得尖叫一声,腰上一下子软了下去,浑身一点力气都提不上。 风擎藉机挖了药膏在手上把高一清股间抹了厚厚一层,又把手指给涂了个遍,一支手指轻易地整根插进了高一清后庭里,手指被夹得紧紧的,清香的荷塘里混上了浓浓的药香味。 专门给风擎配的伤药可是挑的名贵的药材,磨得细,指尖都是滑腻腻的触感,风擎肩上的两道伤浅的那刀已经开始收口了,治愈效果很好,另外的用途也是很不错。 融化的药膏变得更加滑腻,风擎指尖的动作十分顺利。沉迷在风擎给的在自己胯间带来快感的高一清,觉得股间湿漉漉的,有些难受,进出穴口数目不断增加的手指让后穴开始酸胀,可一波一波欲望的浪潮让高一清不想挣脱。 进出时滑腻的膏药间还会发出泽泽的声响,风擎看着月光下修成珍珠粉色泽的身体完成柔韧的曲线,亟不可待。 高一清因为身体之内舒爽的热浪而心神摇曳起来,当风擎停下手上的动作时,不满的哼了一声,仰起头时,见风擎蹲在他两腿间解下自己的腰带,把裤裆支起一大片的粗大跳了出来,那根青筋暴跳的样子让高一清浑身一个机灵,胆颤心惊。 月光照着那根泛着红黑的色泽,高一清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却没逃开。风擎故意挑衅似的用他的那根轻轻撞击半开的穴口,却不进入,一下,两下,让高一清既想躲开,又想迎合,抿着唇有些委屈和恼怒。 风擎没敢继续逗弄下去,就怕得不偿失,扣住高一清的腰对准他股间那湿漉漉的穴口没有停顿地直接捅了进去,高一清闷哼一声,紧勾起腰部。 风擎脸上又不怀好意的笑,挺着坚硬的那根就耀武扬威的冲撞起来,高一清压根没跟上节奏,被顶得招架不住,急喘地紧张的透不过气来。 高一清压抑的呻吟,在广阔的荷塘上,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传得很远。风吹荷叶飒飒的风响让满身是汗的两人也凉快不少,风擎挨着高一清汗津津的面颊上轻轻地磨擦,或是他用牙齿轻咬住他的耳垂,或是对着高一清白皙修长的脖子吹着暖气,极尽挑逗之能事。 高一清还挂记着风擎的伤,主动挂了两条腿在船舷两侧,两腿大开任着风擎捣弄,风擎眸子亮得吓人,把高一清的膝盖推得更往后,抽插的场面看都展现他面前,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高一清的腿有点抽筋,压根使不上力,被高一清轻而易举的抬起臀来往里插,进入的很深,高一清压抑的喘了一声,伸手猛的抓住一根荷茎,「啪」的一声折断了。 「快了!」高一清夹得太紧,刺激得风擎有些把持不住,想尽快释放。 说完风擎插得更猛,直接顶到最深处,然后很有压迫感的一点点往回撤,缓慢的摩擦带来鲜明的快感,让高一清呻吟不止,两条白皙的腿从船沿上挂下,不停地颤抖,半个脚面浸在水里。 一直悉奚索索的荷塘里突然一阵大的动静后,伴着两道释放的舒畅叹息声又归于了平静。 风擎深深吸了几口气平息自己的呼吸,小心撤出自己的那根,把高一清没有了感觉的两条腿从船舷上放下,胡乱把裤子给套上,然后也卸了力躺在高一清身边。 月朗星稀,夜空漆黑如墨,高一清盯着天空眼神迷离,想起自己刚才不能自持的模样慢慢道:「真是破坏了如此美景,罪过啊……」 风擎不以为意紧接着道:「辜负如此美景才是罪大恶极,美景配美事岂不妙哉?」 「……」高一清连想白风擎一眼都不屑于了。 歇了半晌两个人准备打道回府,风擎坐起身来一扎裤腰就拿起桨划了起来。高一清提上裤子在船上努力找回腰带和鞋子,最后还是有一只袜子没找到。 瞪了一眼悠闲划船的风擎的背影,高一清干脆赤脚穿了鞋。 「等我伤好了就陪你回去,如何?」风擎划着船,心情颇为愉悦,现在他是身心餍足。 你那点伤不是已经好了?!……高一清想想自己当初为了风擎的伤担惊受怕觉得自己真是蠢笨,风擎现在可好得好!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的风擎回过头去,就见高一清支着下巴,背着身子坐在船尾,很明显是在和他负气,不禁微微一笑,转过头去,继续划他的船。 76、 高一清穿了一身绸子卧在榻上,虽已是午后但天热得厉害,明明昨儿还是有些清凉的,今天就是太上老君的丹炉整个倒扣了下来。放在墙角边的冰块丝丝的化得快,小游扯了个草席躺在边上,这会正打着小鼾。 高一清手上的蒲扇悠起来的小风一点不管用,一身绸衣想挽起却又担心身上青红痕迹被看见,在榻上有些烦躁的翻来覆去。 绿松抄起珠帘从内室出来,手上端着换下的纱布和药瓶,瞥了一眼缩在墙角鼾睡的小游,跟高一清回道: “爷的伤势有些恶化,小的去请大夫。” 高一清点点头,看着绿松出门,又侧目看了小游半晌,还是屐了软布鞋悠着蒲扇就进了内室。 风擎光着膀子趴在床上闭着眼小寐,结实的背脊上密布着汗珠,昨夜回来就觉伤口不大妥,一夜未好睡,肩背上的伤口发了脓,夏日里开口的伤最怕的就是这个,好的慢还易留下后症。 高一清看着披着发把头埋进软枕里的风擎心里的气也消了,盘腿坐在风擎边上,拿着蒲扇给风擎扇着风。 悠悠的小风带来丝丝的凉意,风擎舒坦地呢喃了一声,睁开眼看了一眼高一清而后又闭上了眼。 “这伤……怕得花些功夫才能好。” 风擎意味不明的哼了两声,高一清一边给风擎扇着风,一边抓了床边的书册在手粗略翻翻,等到大夫来了才挪的位。 大夫来了拿刀利落地刮去伤口周边的腐肉,敷上新药,等着伤口重新长,这一来一回屋里又是血腥味,高一清在屋外侯着等大夫出来了才进屋。 风擎脸色苍白没了精神老样子趴在床上,见了高一清就伸手拉了高一清手拉在怀里,似乎这样就那么痛了。 “这回遭罪了,看你还胡来不?” 风擎动也不动地装可怜,在高一清看来就是死性不改。绿松端了药进来让风擎喝了好止疼,高一清一口一口给喂完后没想到自己面前也多了一碗药。 “怎么?我还真的病了?”刚才大夫给风擎处理完刀伤,顺便也给高一清把了脉。 “家母身子没什么大碍,大夫说平常滋补还是少不了,这碗是解暑茶,小的特地找大夫要的方子。” 高一清虽不想喝那看起来苦兮兮的那碗汤,但不好驳了绿松的好意,咬牙闭眼把一大碗给吞了下去。 “……有点甜。”甜味虽不重,舌尖上苦味淡了许多,高一清寻思着是不是因为风擎身上药味太苦而让药不那么难喝。 “小的熬药是特意放了几颗冰糖。”绿松说完还不忘拿一碟酸梅子放到高一清面前。 高一清很是欣喜地丢了两颗梅子在口中,一直拧眉闭目的风擎开口道:“喝个药还得有人哄着。” 绿松端着药碗出去了,连带着把小游也给打发出去拿香把屋内屋外都熏一熏,没人在跟前,风擎的话让高一清臊得面上发热,他是怕喝药不假,被这样直接说出来,立马惊道把两颗梅子囫囵吞了下去,咳了半天没咳出来。 屋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屋外小游打翻了香炉,绿松正骂着……高一清觉得他和绿松主仆不能就这么被压着。 “刚才你喝药还是我喂的。” “……”高一清有力的回击让风擎沉默了,不是词穷了,而是怕以后没那么好的待遇了。 风擎伤势复发,轻易也不敢出门了,前提自然是高一清也待在屋里,风擎也就常在院子里转转圈罢了。 清晨气候最安逸,日头一出来暑气就腾腾地跟着起来了,风擎习惯早起打拳,现在拳不打了,就起床喝个早茶。为了有半天凉快的功夫,高一清也大清早起床,整个院子里也跟着天未明就起床忙里忙外。 回笼觉是不能睡的,天燥得很,风擎在书房处理起丢下几日的生意,噼里啪啦打着算盘,高一清原本只是进书房里看看,刚拿起一本账本,风擎就殷勤地教高一清看账本。 风擎先教高一清如何记账查账算账,让高一清慢慢揣摩,从最初的打算盘开始教高一清。 “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三一三十一,三三六十二……九归随身下,逢九进成十。”风擎一边念着口诀,一边扣着高一清的双手在算盘上拨着算珠,高一清跟着口诀心中默念,目光紧随着手指的动作。 初学者拨算盘的口诀和指法都给高一清说演了一遍,高一清低头拨了两遍,立马就得意起来,把算盘拨弄得噼啪乱响: “啧,看来我还挺有天赋的嘛。” 风擎教的是五六岁小儿也可学的,没打击高一清,准备再接再厉,鼓励道:“嗯,的确不错,我再教你另一套口诀。” 可高一清立马就不乐意了,从风擎的怀里钻出来,把算珠码得整齐的算盘恭敬推到风擎面前: “谢大爷的厚爱,小的受不起,我小打小闹就好,较真可不行。” “我可是准备把看家的本事交出来,没想到有人不领情啊。”风擎一脸落寞,看着没大志的高一清叹了一口气。 “你不会真的想让我跟着你看账本吧?” “不是让你帮着我看账本,是你以后必须要看账本”,风擎又把高一清拉回自己怀里,把一本厚厚的账本放在高一清面前,翻开第一页: “你以后可是高家的当家的,田地租子可都要一笔笔记账查账,哪能全拖给别人管。” 风擎这样一说高一清心底就松动了,唯一的兄弟临行之前可是千叮万嘱过的,样样都给他打算好的,他自然要把家业守住了。 有了打算,高一清就认真跟风擎学起算账来,另外挑了一个算盘翻起了账本,这越翻越觉得心颤,单单他手上这账本就盈利客观,非常人所能想象,大大超出高一清的预料。 高一清等摸熟了其中门道和窍门,一手算盘不说上多好,但风擎也点头说不错了,可高一清就不愿跟着风擎困在书房内了。 “今天厨房冰镇了银耳红枣汤炖雪梨,走,咱们上书房喝去。”风擎见高一清懈怠了,特地想出的法子。 “什么地方不能喝?非得去书房?小游给我盛一大碗来。”高一清在饭厅坐下就是不挪地方了。 小游听了吩咐拔腿就往厨房去,他可是眼馋很久了,但风擎却开口道:“过些时候再喝味道更好。” “好啊。”高一清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小游也收住了脚。 高一清身子底虚,夏季冰镇的解暑汤难得能喝上正真冰爽的,顶多有些凉意罢了,这次能多冰镇一会儿自然不错。 “我让吴管事找人给你做了一个不错的算盘,回头你试试顺不顺手。” 风擎穿着用物一向讲究,他的算盘虽比上以白玉为珠,黄金为档的,但每颗木制算珠上下都内镶了一圈金线,拨弄起来的声音沉稳脆响,每个算珠檀黑圆润,手感光滑。 “这个我可真用不着,你让吴管事别劳神了,你教我那些我都会个八九不离十了,足够应付了。” 尽管近几日知道了风的家业是如何之大,高一清也不想为一个算盘破费那么多。 风擎可是准备好把生意场上各种门道手段教给高一清,可惜高一清压根看不上眼:“我以后只要打理一个院子的事,左右就那么点家业,学的多了我也用不着。” “……” 风擎想起刚开始教高一清使算盘时说的高一清只管理清高家的账目,顿时觉得哑口无言,深吸了一口气道: “绿松去盛两碗汤来,多加些冰,爷要去去火气!” 77、 沿着宽窄不一的河道乘船行了四天的时间,风擎和高一清主仆四人先一步到高家大宅,吴管事和顾婶跟着车马压送着大批的行李物件走陆路,要晚些时候才到。 站在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高家老宅面前,白墙斑驳,砖瓦失色,当年新杨城制纸高家已在风雨中褪去曾经的辉煌,连正门前镇宅的两座石狮都不在了,陷空处只有芳草萋萋,本该高挂的柄额也没了踪影。 若不是风擎领着高一清过来了,就是小游也不一定认得出曾经的高宅在何方位。 高宅对于高一清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住处,经历高家种种都和他并无太多关系,心里也没有多少唏嘘感叹,只是明明离高宅没几天的路程,居然耽搁到现在,高一清感到自己被糊弄了! 门上布满锈迹的兽环上一把锁挂在上头,高一清考虑要不要让人直接把锁砸进去,但也怕人误会。 高宅虽没了风光,当初的大宅却是置在城里繁华处,周围人家里不发城中大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这话不假,但总有屹立不倒,高宅四周也住了不少人家。 “先找个住处,这宅子可得花上一些功夫才能修缮好。”高一清看了斑驳的高墙半晌说道。 得其家门而不得入,还得另外找地方住下,小游眼巴巴地看着高宅还不想走,三步一回头落在最后,绿松故意放慢脚步,皮笑肉不笑的说话: “怎么,还舍不得?你留下啊!门口不是还少个守门的吗?” 小游一甩头,不搭理绿松,绿松这是嫉妒了,他才不和他一番计较,加快脚步跟上自家少爷。 出了巷子就是街道,名为百花井,找了一家酒楼坐下点了菜,给了打赏把酒楼小二留下。 小二塞了打赏在袖子里,笑吟吟地看着几位客官:“几位客官是打外地来的?” 高一清点点头:“想跟小二哥打听打听,这街附近可有院子要外租的。” “这个小的倒还真知道,咱这条街就有好几家哩,咱们这儿风景好,常就有不少像几位客官一样的会短住上几日,几位客官是打算住多久?” 高一清略微思考了半晌,道:“时间应该不会太短,这个不是大问题,院子稍大些最好。” 高一清主仆加上顾婶也就三人,行李没几样,但风擎带的可不是一个两个,时不时还会突然多出几个来,地方可得够住了,末了又跟小二叮嘱在百花井这街上是最好。 街附近的住的大多是城里的大户,价钱自然不便宜,小二心里有了算盘,看几人穿着也是好的绸缎,跟着就热情地帮着忙活起来,让风擎和高一清先吃着,他找伙计把要租院子的东家找来,好见面细谈。 整个下午被轻易地打发,见了两个要出租院子的东家,看看院子谈谈价钱,等到太阳落山终于把住处定下了。 从小二那儿也打听来不少消息,废弃的高宅自高家少爷出嫁后就越发冷清,但还是有人守着的,后门住了个腿脚不便的老翁,与其说是看着宅子,不如说只是想有个住处,老翁年岁大了,身子佝偻不常出门,也鲜少有人知道高宅还有人住着。 这些都是小游回来说的,赶路有些乏了的高一清本打算第二日再去找那看门人,可小游按捺不住,跑去高家后门见了老翁把屋里屋外的钥匙都给拿回来了。 看着小游兴奋的样子,高一清颇为欣慰,这正是他要回来的原因。 “宅子里到处都是草,寸步难行,瞧我这身上都是给蚊子咬的,那老头一点也靠不住。”小游一边抱怨着,一边挠着痒。 “人家也不容易,去,找人给送些吃的用的,再拿几串钱给老人家。” “我自个儿亲自送去。”刚说完抱怨的话,小游转身就去亲自置办东西送过去了。 看着小游快活的身影走远,高一清深深吐出一口气摊在椅子上。 “累了吧?”风擎双手搭上高一清的肩揉捏着。 高一清果断摇摇头:“我都能处理得好。” 这一天都是高一清领着人跑这儿跑那儿的,准备好好打理起高家,可不能立马就撂挑子,事事仰仗风擎。 “嗯,这院里的事不用担心,交给绿松就好,你只管把那宅子打理好了,咱们也好早点搬进去。” 高一清强打起精神点点头,本来想早些睡下的,突然想起该给高游文写封家书报个信,就伏案研磨铺开纸来。 风擎冲个澡一进门,就见高一清趴在了案上睡着了,未完成的信上印了墨迹。风擎无奈笑笑,把案上笔墨收好,弯下腰一手抄在高一清腿弯,一手扶着他的背,就要把高一清抱起来,一施力背上一痛才想起自己的伤还未好。 风擎保持着姿势权衡了一下利弊,把怀里的人抱到床上也是可以的,可是伤口可能会绷开,又得重新养,又得喝苦涩的药吃味道寡淡的饭菜,最主要的是在他伤完全好之前,被勒令不准承鱼水之欢。 想到此处,风擎立马恢复站姿,掐掐高一清地脸蛋,凑在高一清耳边吹着气:“为夫要给你宽衣解带啦。” 高一清迷糊就听见“宽衣解带”四个字,拍手打开风擎的手,撇开头继续睡,眉间有些不满地皱着。 风擎再接再厉,凑近高一清的脸颊亲了一下,柔软光滑的触感下风擎多亲了两下,高一清睡得浑然不觉,毫不设防,风擎咧开嘴勾起一个笑,在高一清白皙的面庞上一咬…… “啊!”高一清捂着自己脸颊瞬间坐起来,眼中迷茫还不知发生什么。 “困了就去床上睡,小心着凉。”风擎拉着高一清站起来,高一清跟着向床榻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自己的信还做完。 “我的信……”高一清回头看看书案,上面被收拾得很干净。 “明天写,总不能让人大晚上给你送信吧!不差一时半会儿。”风擎把高一清劝上了床,给高一清压了被子,回身吹了灯钻进被褥里。 租来的院子各个屋子里东西都不缺,院子的东家还给送来了新鲜的瓜果蔬菜,用的文房四宝也是原来备好的,就连睡的盖的褥子也常晒,带着一股香味,不比风家那些别馆差,可躺在床上高一清却轻易睡不着。 “扭什么?小心我扑过去。”风擎搂过高一清的肩,身边有个人翻来覆去的扰得他也静不下来。 紧挨着风擎结实的身子,高一清不好再动,想着修缮宅子的事,必须要快些才好,风擎这几日一直念叨要住进高宅,他可不能让风擎等太久了……这好歹也算他自己一桩心事。 78、 有了宅子正门的钥匙,高一清也没让人把正门打开,所有的伙计帮工和木材砖石都从侧门入,高一清不想搞得太声势浩大,招人闲言碎语。 修缮宅子比高一清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大到选材选人小到雕花样式,还有几十号人每天等着吃饭,高一清甚至想这么麻烦干脆新建一所宅子得了,幸得风擎在旁多加指点,高游文和武岩存在钱桩里的银子充裕才让一切能顺利继续下去。 等顾婶和吴管事到了高一清才能稍微抽出身来,闲下来喝两口茶喘喘气。 风擎看着高一清为了宅子的大事小事来回跑,整个人突然就清减了下来,心里也跟着着急,每天变着花样让厨房给高一清做吃的,只是收效甚微,高一清身上挂着衣裳还是空空荡荡的。 “不行,我是还得去看看,不知道他们给我把池塘收拾成什么样了。”高一清进院子刚坐下半晌喝一杯茶,心里不踏实,又要去宅子里看看。 “啊!” 伴着高一清的一声,他的腰上传来“哢嚓”一声,高一清扶着腰又跌回了椅子上。 尚未开口劝阻的风擎的一张脸立马黑了下来,搁下手里的茶壶按住高一清的肩膀:“坐好了!” 这猛的一抽,高一清哎吆哎吆叫着疼,风擎现在边上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等高一清自己缓过来。 看着风擎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全身散发出摄人的气势,高一清的后颈一凉,赶紧撑起笑脸: “动作太大,一时不小心,没什么大碍的。” “那什么才叫有大碍?最近宅子那边就别去的,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给你找两个跑腿,想到什么让他们给你通传。” 高一清张张嘴想打断风擎说话,奈何没有对方嗓门高,几下也就泄气了,听从风擎的安排躺在床上静躺着等大夫上门。 “公子最近有些操劳。”请来的大夫在高一清腰上的穴位按捏着,高一清一会儿觉得酸软疼痛,一会儿又被老大夫按得直舒服呻吟出声。 “老大夫真是好手段,啊、啊……”高一清一脸惬意满足,腰上也舒服多了,被夸的老大夫满脸堆笑。 抱着双臂的风擎站在床尾,脸上线条越绷越紧,攥着拳头恨不得照着死老鬼的脑袋打下去,僵硬地开口: “等下把几个穴位都交给我。” “没想到这位公子也懂些医道,如此甚好,你们兄弟二人感情如此笃厚,更是好啊!” 为人和善的大夫丝毫不藏私,把手艺都交给了风擎,看着风擎在高一清腰上按了一通无误之后才放心离开,但风擎面色一直难看,一句话都不多说,看来甚是傲慢。 “公子不用多虑,虽然腰伤不是小问题,但也非难疾,只需小公子多加休息就好。”老大夫明显会错了意,拉着风擎的手宽慰慈爱地拍拍,感叹两位公子兄弟感情甚佳。 风擎看着老家伙远去的背影嫌弃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从屋里出来的高一清扶着腰就笑了: “难得让大爷服侍一回,大爷还不高兴了?” “服侍”两个字直接刺激风擎想起老家伙那双手在高一清腰上摸来摸去,一口浊气压在胸口上不去,恶狠狠道: “给我躺回去!” 高一清被吓得一愣,丢下一句话:“凶巴巴的母大虫……” 风擎的一世英明是险些不保啊,要是这院子里还有第三个人把高一清的话给传出去,风擎出去可就没了以前的锐气。 把心里对老家伙的闲气收拾出去风擎才进的屋,高一清趴在床上吃葡萄,模样很是惬意,风擎坐在床边给高一清揉着小腰,高一清就更是舒坦了。 “宅子那边我听你的暂时不去了,咱们去看看附近乡里可有田地要卖,总不能在屋里闲着。 “闲着怎么了?我养那些人又不是吃白饭的?去乡下坐马车的你也受得住?” 刚才大夫教的穴位手法风擎都记牢了,却没能听到高一清婉转撩人舒坦的呻吟。 风擎和自己的双手较着劲,高一清叹了一口气:“总是不放心啊!” “今天陪你去签几个家奴回来,以后宅子里里外外总少不了人。” 风擎见高一清脸上实在没有沉迷的表情也就放弃了,拿了膏药贴在高一清的腰上就此收手。 “是要几个家奴,看人方面还是你在行,到时我只管看合眼缘的,你帮我挑人。”签家奴就是签个死契买了人家的一辈子或是后代几辈,平时可以就在宅里做做活,也可打发出去租给别人使唤。 之后宅子一边修建着,高一清便在风擎的陪伴下一边也置办田地挑选家奴。 过了两个月的时间,宅子里的一间院子修缮结束,高一清带着一帮子浩浩荡荡地搬了进去,春风得意的。中午给宅子的伙计和帮工加了个荤菜,量还管够吃,让一宅子人都跟一起乐呵。 高一清特地挑的一间有水道经过的院子,想在河塘里养栽几朵水莲,只水道有一截塌了,河塘也变成了死水,要把河道清理出来、重新建起来,再要种上莲花还得等些时候。 但已经搬回了宅子里,其他的也不需急于一时。 不再身体力行亲自在宅子里帮忙,高一清一身酸痛的筋骨好了,气色精神头也比之前好上许多。可是风擎总对高一清的腰不放心,除了不许干这干那之外,每日风擎都会给高一清按揉一会儿腰。 “真是舒坦,不过每日这样你也累吧,我腰压根没什么事儿,是你大惊小怪,今个儿你再按这一回,明天就算了吧,你肩伤才好大概。” 高一清趴在软枕上,终于风擎的手按到有些地方能让高一清不受控制地从鼻间哼出一声,看来风擎的手法是越来越好了。 “腰可是男人的根本,可千万不能大意了。”风擎的伤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只是长新肉有时瘙痒难耐。 “是么?”高一清不是太在意。 ”这腰要是不好啊……”,风擎倾下身子,呼吸拂在高一清颈侧,“床第之间岂不是少了百般滋味,还有那么多姿势为夫和你还没试。” “……” 79、 宅子不急不慢地修缮着,叮叮当当的声响不断,宅子里的人在听到第一声惊扰后就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只有在突来的夏雨来临时宅子才能多出一份安静来。 修缮的七七八八的屋子里伙计和帮工借时偷个懒,聚在一起闲聊,或是独自靠在一边抽着旱烟看着屋檐下急流而下的水注,抬头记下屋顶哪里漏水讨论修缮进程的也大有人在。 夏日午后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廊下的滴水很快就断了,避雨的众人又忙活开来,高一清短暂的午睡被惊醒。 高一清惫懒地躺在床上,身下的竹席温热难耐也不想挪个地,隔着纱帐,坐在窗边案上前翻看帐册的风擎身量挺直,似乎不受燥热天气的影响。 似乎是感受到高一清的注视,风擎也抬起头来,和高一清望个正着。 “醒了?” 风擎搁下笔起身走到床前,撩开一边的帐门坐下,高一清打了一个哈欠,满眼带泪地看着风擎。 风擎撂起高一清两颊边汗湿的发拢在脑后,拿起床边的帕子就水沾湿了给高一清擦擦汗津津地脸,高一清闭上眼感受脸上的黏腻的汗渍被擦去的舒畅。 风擎的手从高一清的腰后探进衣裳里,触手是一片冰冷的汗渍,皮肤上的冰凉感更甚,着实异常。 “怎么了,有什么地方难受吗?” 高一清不答,翻了个身让风擎继续给他擦擦背。 看着那紧贴在身的亵衣显出线条纤细背脊,风擎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将帕子浸在水里重新绞起,掀高高一清的亵衣,动作轻柔地擦拭起来。 “最近总见你睡的不好,白日里也提不起精神,咱们要不换个地方住?” 风擎低声劝慰,却被高一清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要!” 许是觉得自己回答得太快了,高一清接着说道:“不妨碍,只是天太热打不起精神罢了。” 室内静默了片刻,风擎给高一清擦完身后,又将竹席擦了擦。高一清仍背对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窗外传来有力的号子声和爽朗的笑。 风擎在床边看着高一清的后脑勺,觉得高一清今天睡醒有些不大对劲,想着如何开口说话,突然高一清就从床上挺身坐起,整个床幔都晃动了,高一清冲着被突然吓得一愣的风擎吼道: “要搬你自己搬!你不是早就想搬出去吗?!” 高一清吼完后整张脸涨得通红,恶狠狠地瞪着风擎。 在风擎还没回过神时,床上的纱帐又是剧烈一晃,高一清再次背过身去,更是把一边的薄被翻盖在了身上,把自己捂个严严实实。 “两位主子,井里刚捞出的西瓜……”绿松估摸着时间端着切好的西瓜就进屋,可敏锐地察觉到屋内的气氛不大寻常,后面的话逐渐就消了声,“我给端进来了……” 绿松踌躇在门口,退也不是进了不是,风擎一个眼神示意之下,绿松忙不迭地放下掌盘,轻声掩上门出去了。 “绿松把西瓜送来了,我拿给?”风擎柔声里带着讨好,可床上的人还是动都没动。 钻在被子里捂出一身汗的高一清此时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心中的郁燥因为天气变得异常敏感,本想忍一时就过去了,没想到风擎又提到搬出去的话题。 随着沉默的时间不断加长,高一清心中的烦躁转成了愤怒,他甚至在怀疑,风擎已经跑出去吃西瓜了! 一肚怒气的高一清大力掀开薄被,看到的却是风擎笑吟吟的的一张脸,风擎如此风青云淡的样子更让高一清打心眼里觉得可恶非常。 从脸颊到衣襟间袒露出来的单薄的胸膛都是带着细密汗珠的粉色,饱满红润的唇大口喘着气,风擎倒是想严肃,但看到高一清如此可口无害的模样,他只能再拧了帕子给高一清擦擦脸。 “啪”,高一清挥开风擎的手,执拗地看着风擎。 风擎叹了一口气,把帕子丢进水盆里,看着高一清问道: “不要只看着我啊,你到底想我如何?” “你!”高一清真是气结,“你想如何就如何,要走也没人拦着你!” “走?什么时候我要走了,我怎么不知道?”风擎说着就笑了,嘴角的笑意更深。 高一清一听心里好受了不少,面上仍是气冲冲的势头: “哼,我这是小地方,保不住大爷哪天就待腻了。” 风擎起身就站起来,高一清心里一慌,顿时后悔起来,风擎平时平淡的有些冷漠,可骨子里还是个暴脾气,发起脾气来不动声色的样儿这是最可怕的。 难道他真的要走?这样的念头不是第一次出现,事实上在二人一同回来之时,高一清就预计到这样的可能,只是不想提罢了,可总被这么折磨着,他也有熬不住的一天……可不想是自己把风擎推开,而不是对方的厌弃。 高一清瞬间掉入了冰窟,如同午时那个醒来浑身满是冷汗的噩梦一样,枕边人终将弃他而去…… 80、 高一清脑中盘旋着这种不幸,风擎潇洒地拿了一片西瓜转身走了回来,在高一清有些迷茫措愕的眼神中,风擎把一片西瓜塞进高一清手里。 高一清反应过来看都不敢看风擎,低头小口小口吃着西瓜。 入口冰凉的口感让高一清不禁浑身打了个颤,把心里莫名的燥火也湮灭了。高一清一片西瓜吃的认真仔细,最后差点没把瓜皮给啃了。 “行了,自己把手擦擦。”风擎那块单薄的瓜皮拿走,把帕子丢给高一清。 高一清继续认真地低头擦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风擎向高一清身边挪挪紧贴着坐在一起。高一清脸上粉色褪去后显得更是白静,偶尔颤动的睫毛在风擎眼中,此时的高一清更像做错事装巧卖乖的小孩儿。 果然风擎抬手抚摸高一清的发顶,高一清还轻微地蹭了两下,让风擎的心立马熨贴了,眼神也愈发柔和。 风擎搂着高一清的肩头,低头在高一清耳边信誓如磐: “没有你,哪儿也不去,你也不要想法设法把我赶走,这辈子你是摆脱不掉我的。” 高一清抿起唇,帕子在手指间无意识地绞得死紧,曾经的心慌甚至是恐惧顿时变得可笑,连他整个人都变得可笑至极……以为自己能如当初所想那般轻易抽身,守着体会过的美好就能慰藉自己孤独的往后。 “你可知我等了能和你厮守的这一天有多久,抓住了便没有什么能教我轻易放弃的。” 风擎握住高一清被勒得泛白的手指,高一清顺势将头靠在风擎的肩头,心中道:“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掌盘上隔的西瓜下氤氲出一片水渍,雨后风清日顺,气候似乎也不那么难耐,强弩之末的夏日也有几分让人留恋。肩头的那份重量让风擎踏实而满足…… 可是肩头会产生温热感吗?风擎一扭头,是高一清安静的睡颜,口水顺着微开的嘴角流在他的肩上,风擎顿时哭笑不得。 绿荷转眼就枯败,一时回首背西风,一夜绿荷霜剪破,湖水青白,叶黄茎枯,一派狼藉。 高家大宅终于告别了叮咚喧闹,在秋季霜降时节修缮完毕。虽不是新屋架梁,但重回祖屋也算一桩喜事,挑了个吉利的日子准备庆贺一番。 午时放了两串炮竹,顾婶烧上一大桌的菜,今日也摒弃了平时的礼节,绿松小游顾婶和吴管事也都准许上桌一起凑个热闹。 高一清勉强喝了两杯小酒,没多久脸上就带上酒晕,脸上的笑意依然不减,可见高一清心中因为终于安家落户能安稳下来是多么的高兴。 这餐本可以愉快结束,风擎会陪着高一清睡个午觉,然后傍晚之时出门逛逛,可惜来了不速之客──高家的亲戚。 准确的说来的是高家的旁支,到底高家原来也是有些名望,家族必然不小,只是落败之后,日子都不好过,谁也不愿和本家再搭上关系,多年后本家荒废的大宅子又被打开了,除了一些看热闹的旁人外,还有这群伺机观望的远亲。 风擎看看已经醉得迷糊的高一清,不知道高一清是什么意思,只能自己先去应付,让绿松把人先扶回屋里。 风擎带着小游和顾婶这两个高家的旧人就去了前厅,厅里正坐着两个中年人,论资排辈这二人都是高一清的叔伯,二人本凑在一起说着话,听到脚步声才正襟危坐起来。 风擎压根看不上这种小家气做派,他本就厌恶高家的人,高一清小时候在高家可没什么好日子过,连高一清仅剩的胞弟风擎当初也不愿在仕途上帮一把,对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风擎更没什么好脸色,只三两句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81、 高一清午休醒了后,脑袋隐隐作痛,又后悔自己不该得意忘形。风擎一边给高一清揉着太阳穴,一边跟高一清说今日午时来了两个高家旁支拜访的事。 高一清皱着眉半晌不语,沉思半晌才问:“你没允他们什么吧?” “我哪里能允他们什么,你现在可是当家的。” 风擎看着高一清鼻上都皱起来,看着俏皮可爱,禁不住在高一清鼻尖亲上一口。 高一清抬眼瞪了风擎一眼,他正愁着呢!还瞎捣乱。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放着不管就好。”风擎给高一清出了个主意。 “……记得游文也是这样说的。” 高一清本就对高家亲戚没什么印象,高游文对高家旁支似乎心存芥蒂,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那就这样吧!”明明是自己想的主意,最后居然扯到高家那小子身上,风擎心里不屑,高游文是因为当初赶考时没能受到分文资助,受尽了亲戚白眼,才不愿再和那些人有什么关系。 高一清回到高家一直很低调,花费做派跟风擎的奢侈一点也不沾边,田地买的也是不声不响,修缮的木材砖石都是较常见,这大概也是高家旁支在宅子修缮结束后才找上门来的原因。 高一清思度着以后行事还是要收敛些,就怕有些人急功近利死缠烂打撇不清关系。 第二日天没亮,风擎和高一清就踏着秋霜出了城到乡下,避开高家的旁支。刚好秋收正忙,高一清买的田地也有些事儿要处理。 买的田地都是风擎帮着选的,有的是尚无人种植的荒地,大部分都是种着庄稼的。高一清此去要做个新东家的派头,看看收成,把空着的田地租出去,定下收租子的日子等等。 这些高一清都是头一遭,新鲜又有些紧张,许多不明白的都是风擎前夜交代好了,高一清第二天才能不乱阵脚。 “你手下的那些管事是不是都跟你一样精明,事事通晓?” 高一清几日混的不错,对风擎也多几分个笑脸,拿着洗好的红枣递到风擎嘴边。 “……”风擎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管事,但现在只要一出门,高一清就是“东家”,他就是别人口中那个比东家架子还大的“高家管事”。 现在高一清成了正儿八经的当家,这儿的佃农可不知道他曾嫁过人,嫁的人就是他身边这个一直木着脸的男人,风擎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吃啊”,高一清见风擎半天没反应,直接把枣塞进风擎嘴里,“累了吗?下午我一个人去田里也一样,你在屋里歇一歇。” 下午高一清要去地里掰苞米去,正吃着的红枣也是高一清带着农家的稚童拿竹竿打的,风擎直觉今天晚上他们饭桌会有苞米。 “日头那么高,不能不去吗?啊唔。”风擎张口吞下高一清手上新递来的一颗枣,不舍地舔舔高一清的指尖,现在风擎对高一清使的软的比较多。 “我要晚些去,人家地里的!秆都割完了,就没我什么事了。咱们反正没有事儿,一起去看看,你站在埂上不下地看着就行。”高一清积极怂恿风擎,拿着手指在风擎唇上轻点。 “这个……”风擎犹豫,一把搂住高一清的腰,“谁说没事做了?我们是有大事要做!” 说着风擎就压倒高一清在木桌上,撷取那柔软的唇仔细研磨品尝,这阵子让他身下的人得意太久了,不及时振振夫纲,他怕他一家之主的位子真的不保。 一吻结束,高一清面带潮红,朱红水润的唇微肿:“我下午要去掰苞米,咱们改天?” 风擎邪邪地勾起嘴角:“掰苞米是吧?那多没意思啊!大爷教你个更有意思的。” 风擎说一句就扯开高一清一件衣裳,最后高一清衣襟大开的躺在木桌上,玉体横陈让风擎眼中闪着亮光。 “爷……”高一清脆生生的软软一叫,风擎小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我都跟人家说好了,不能爽约的。” 风擎一把扯开自己的前襟,露出结实的胸膛:“现在还早,到时候你要是还能爬的起来,可以按时赴约去地里掰苞米,我不拦你。” 风擎饿狼扑食,高一清无力反抗。 82、 高一清对高家旁支避而不见,足够让人能回过其中味来,宅子里的人三回四回真真假假地推脱东家不在,高家旁支也就没人再登过门。 高一清自此了却一桩心事,回来后断断续续地一直忙着,现在宅子里外的事基本都定下来,从乡里回来后冬至就快到了,天气也慢慢转冷,回到老宅的第一个春节高一清很用心地布置。 临近年关,风擎不得不开始忙了起来,不能和高一清如影随形一般同进同出,每日大部分的功夫都在书房里,对着账本劈里啪啦打着算盘手指如飞。 宅子修缮时已经里外打扫过了,时间没过多久,但新年总要图个吉利,高一清每天就灰头土脸的带着人一个院一个屋地打扫,也没太多时间陪着风擎。 “叩叩叩”,风擎听到敲门声头却没抬,依然目光紧锁账本,手下动作迅速。 高一清端了一个大海碗上前,风擎依然没头:“等我一下,这笔帐马上就结束。” 高一清就放下海碗在一边等着,没一会儿,风擎放在算盘上的手离开了,拿起笔在账本上添上几笔, 这算结束了,风擎也松了松筋骨呼出一口气。 高一清立马把海碗端上,拿过碗盖,热气腾腾带着可口的香气,鸡汤烩面上撒了绿油油的葱末,高一清拿了筷子一拌,面下还有木耳丝儿青菜和整个鸡腿。 “快些吃吧。”高一清把拌好的面推给风擎,还给风擎端了一同带来的小菜。 “你亲自做的?”风擎看了一眼高一清,高一清眼中带着期待。 “嗯,尝尝吧!婶婶和小游他们都说不错,不过我也只是借花献佛,鸡汤是绿松熬的,面条是婶婶扯的。” 风擎可不管这些,吃起面来觉得比名贯天下的大厨做的菜肴还美味,汤浓醇厚,面香劲道,一大海碗下肚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这回不小心吃多,怎么办。”风擎放下碗筷靠在太师椅上。 高一清比风擎还要满足,轻快地收拾起碗筷:“忙也要多走动走动。” “那你不陪我走走?”风擎见高一清收拾结束离开书房,立马就拉住了高一清。 “我下午还得磨黄豆做豆腐,你也有这么多帐没查,绿松说过阵子还得有人来报账,你有得忙。” 高一清说话间就被风擎拉坐到腿上,高一清拿过帕子给风擎擦着嘴。 “那你就怜惜一下我,磨黄豆做豆腐多累啊!这里有现成的豆腐可以吃的。”风擎不知臊地拿着脸往高一清脸上颈子上蹭,非得让高一清尝尝他的老豆腐。 两个人没你侬我侬多久,绿松就踩着小步子到了? 书房门前,高一清早听到脚步声从风擎腿上下来,摆出平时的大老爷姿态。 “爷,有人拜见。” 高一清的第一直觉以为是高家旁支的人又找上门了,过春节祭祖团圆都是极好的幌子。 风擎看高一清皱起了眉头,安抚地拍了拍高一清的肩,看了绿松一眼,绿松才言明:“爷、家母,是风家祖宅里的人。” “行了行了,打发了吧!就说我今年我不过去,他们该怎样就怎样。”风擎似乎被扫了兴致,随意挥了挥手。 绿松还有些踌躇,看了一眼立在边上的高一清就退了出去。 绿松的那一眼让高一清有些迷茫,试探地问道:“是不是生意出了什么问题?” 高一清很是心虚,这些日子,风擎跟他在一起压根没时间打理过生意,除了快到年关这几天。 “不是什么大事,跟你那群无关紧要的亲戚一样的人,不要挂心,但有些事你应该多关心一下,比如你相公我。”风擎又把高一清拉回自己怀里。 “风家是从江南发迹的,后来生意做大了才在京都设的宅,江南老家虽然气候一年不如一年,但总归是老祖宗的住处,逢几年京都里的人都会回来祭祖。” 高一清恍然,问道:“你过年不回去合适吗?既然来了,不去……” 高一清还没说完就被风擎打断了,还一脸受不了的双手摇着高一清: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你就没想到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吗?” “啊,这样啊!”高一清终于知道风擎要说什么了,高一清心思一动,终于明白了自己是怎么远嫁到京都去的,“那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风擎想到以前心情更加愉悦,目光泛着柔和与怀念:“嗯,只可惜我当年技艺不精,给你做的竹马太难看,害得你被别人笑话。” 高一清虽不记得以前,但风擎话语中的那份陈旧的温暖足以让他将以往补全。 在午后下了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得很轻柔,没有繁华京都的冷朔,屋内闲话从前的二人没有察觉丝毫,原本的打算也丢在了一边,褪色的回忆又鲜活起来……但总要避开曾经沿途埋下的痛,你不说,我不问。 83、 没几天就要到新年,朔风里冬梅来得正艳,高一清从一间满是红梅的院子里折了几枝插在瓶里,那间小院偏僻的很,冬梅的香味却若有若无的飘出沁人心脾。 那是高一清已逝母亲的住处,顾婶回来后总会时不时过去看看,大抵高一清喜爱冬梅也是因为那是他母亲爱的花。 过年间最不缺的就是热闹,从年前一直到年尾,春节要准备的高一清都完成,风擎的帐也算的差不多,二人平常无事就爱出去溜溜,凑凑热闹沾染一下喜气。 风擎虽然许久没回江南,到打小在这儿长大,领着高一清四处转悠也足够了。 一壶茶,如果你愿意,就可以整日窝在暖和的茶肆,听着或熟悉或陌生的段子。 风擎和高一清每天总有几个时辰待在茶肆里,听着说书人的段子或是茶肆里其他客官间讨论着城里大大小小的事,风擎和高一清二人也混个脸熟,见人都会点头打个招呼。 回来没没多少时日,高一清却觉得轻易地融入这个闲适安逸的小城。 可惜就是瓜子花生这些零嘴吃多了伤人,高一清坐在茶肆里总嫌一壶茶水不够,点了瓜子,又自带了顾婶做的糖炒栗子,高一清的嘴上果然被火气冲得起了两个水泡。 “都赖你。”这次出来高一清只能对着一壶茶双手支着下巴看着别人有说有笑。 风擎看着高一清明显肿起变大的下嘴唇觉得红润嘟嘟的很可爱,就是因此不能多亲近,还时不时像现在一样被埋怨一句或被哀怨地看上一眼。 “怎么赖我了,我又没让你多吃。”风擎很无奈地看着高一清。 “你没让我多吃?那你还给我剥花生、剥栗子,连瓜子都剥了!” “呃……” 风擎细细想来的确是这么回事,不去看高一清满含怒火的目光,倒了一杯茶水自斟自酌起啦! 茶肆一直吵嚷嚷的,高一清没了吃食打发时间瞬间觉得说书的段子也索然无味,得不到的才一直挂心,高一清也后悔自己之前太贪嘴。 高一清正想着开口邀风擎今个儿早点回去,街上一阵闹哄哄的,茶肆的人有些莫名,但都好奇起来离了座,离门口进的就跑出了门,在楼上的就到了临着街道的隔间,冬天直接吹到冷风的临街隔间从不紧俏,没有坐人的,现在都被占了。 高一清也好奇但动作慢,只伸着脖子仰看别人占位置看热闹,而风擎压根不感兴趣,一副淡然的样子继续喝着茶。 “咱们也去看看?”高一清开始心痒痒。 高一清说着话就听街上的吵嚷声里由远及近传来重重的锣鼓声,一声一声带着节奏,这是官衙里来贴榜了,不知天子下了什么召,衙役其中的唱诵榜文却在人声交谈嬉闹里听不清楚。 高一清竖着耳朵偶尔听到“减赋税”、“王爷大婚”这些词,街道上的人越聚越多,随着告示的衙役前行。 高一清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茶肆里的小二拿过铁盆就敲打起来,把看热闹的人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吾皇德厚流光厚德载物,我等皆披恩泽,幸逢盛世。”茶肆的小二说话麻溜,有几分说书人的味道,前面都是套话,下面才入正题: “今吾皇赐婚荣王爷,天下赋税减半,这是何等大事,更大的事是──皇上赐婚荣王的是一名男妃。” 小二说的太快,没给高一清反应的时间就在他脑内轰了一个巨雷。 当今皇族只两位王爷,一位是早已成婚立妃的皇帝的弟弟,一直住在京都先皇赐予的王府内;而另一位则是当今天子的皇叔荣王爷,至今未娶,现也是要娶亲的人了,但娶的是个男人。 之后茶馆里说的都是大街小巷皆知的皇宫里的那点传文,听着也无趣,但刚好应了这个景儿,皇帝家要娶男人了,这都几代没有的事儿了,能不新鲜吗? 84、 每隔一段时间高一清总会给高游文寄出一封家书,也不知过多久高游文才能收到,每次收到高游文的信时,信中所提的地点也都不一。 在信中高一清将回分开后的事详细的叙述,而高游文所说的只千篇一律,报个平安叮嘱兄长注意身体,没有其它。 所以高一清从茶肆急匆匆地赶回来,把高游文寄的家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要找的信息。 高一清第一反应就是荣王爷娶的男妃是高游文,这个高一清说不上是好是坏,只是高家只剩的两根苗都嫁了出去,着实不太好。 可在从茶肆回来的路上高一清再自己慢慢一捉摸,觉得这事还有些不确定,他高家小门小户,没没落前也只是小城里的一户人家,真要攀上皇家真是比登天还难,若荣王爷娶的不是高游文…… 这一想法一出让高一清更担心了,兄弟间的血脉关系就是奇妙,高一清和高游文骨子里的那份傲气倔强是如此相似,高一清怕有个万一。 面前凌乱放着一封封家信,高一清面色变化无常,外面天暗了下来,大宅子里没住几个人,空落落的一到晚上就有些空寂。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了,却没人来催,不知是不想打扰到高一清,还是因为也在为这件是猜测烦恼。 高一清枯坐了许久,才发现这件事不是自己想想就能左右的,高一清觉得自己有些傻,抬头顺口问了一句: “这是真的吗?” 风擎淡淡地点点头,不是戏谑开玩笑地说道:“是真的。” “啊……”高一清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么快得到证实,风擎的肯定将几个时辰的苦思打破。 “我也是前几天得到消息的,挺突然。”也很意外,风擎没想过高游文能名正言顺地现在那位王爷身边,毕竟身份之外,还有皇家的体面。 “……你怎么没跟我说。”高一清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消息还是有些唐突。 “你现在知道也是一样的,看你这样子哟”,风擎从木椅上站起来,拂拂袍子上的褶皱,“陪你坐在这儿我脚都冻僵了。” 风擎捏了捏高一清的脸颊,也是一片冰凉,拉过高一清同样冰凉的手往外走: “你这手也凉得很,走,吃饭去吧,暖和暖和身子。” 再去茶肆都没了兴致,高一清整日窝在屋里等新年到,忙活了那么多,最终这个春节过得不那么和料想中的顺遂有些不一样。 除夕守岁,初一拜年,初二祭祖,高宅里的新年因为缺少亲朋好友而更加清净一些,年里最重要的三天一过,日子过得就有些快了,转眼就快到元宵节了。 风擎和高一清整日腻在一起,屋里烧着火盆,二人要么凑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要么各自寻一本书来看。 闲逸的日子轻易让人沉沦了下去,早晨高一清起的越来越迟,但年里无人苛责,风擎早练后更是把早膳送到高一清床前,高一清拒绝无果后就心安理得地在塌上用餐。 因此,在元宵节前一日早晨宫里突然来了人,高一清是衣裳不整屐着鞋子就去了大堂。 “皇宫里来的什么人?”高一清一手由风擎搀着,在冰雪地上被鞋子绊了几次险些摔倒。 “我也不知道。”小游在前面小跑,一张脸涨得通红喘着气,他一路急跑到高一清屋里连口气没喘又往回赶。 “别慌,没什么事。”风擎一面跟着高一清,一面安抚地拍着高一清的肩膀,高一清出来的急连件小袄也没穿。 高家寥寥几个人都到齐了,等的就只有高一清这个当家的了。 “接旨吧。” 尖细的有些怪异的腔调让高一清一到堂前,立马就注意到立在堂中央手上拿着明晃晃的物件的人,神气活现吊着眼睛睨着众人。 85、 高一清心中尚还盼着高游文能寄封家书回来,没想到等到的是皇帝的封赏。 高家一等人跪在堂前,膝盖手掌贴在冰冷坚硬的砖石,听着宫里来的公公怪腔怪调的宣读圣旨。再站起来时,连个功名都没有高一清就有了从三品的封位,荣王侧妃唯一仳离失夫的兄长孝令公子。 “……好了,孝令公子都起来吧,来接旨。” 高一清冻得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恭敬伸手接过圣旨,带着三山帽着圆领袍服的公公转着右手上的佛珠不怒不喜地垂眸看着新升的公子,只在心里腹议荣王侧妃家里可真的是没什么人了,一大家子连奴仆在内就都没十个人,当家的还一副木讷懵懂样。 公公直在心里摇头,看着接了圣旨惶惶不安的孝令公子,干巴巴地开口说道:“恭喜孝令公子,皇恩浩荡啊。” 跟在高一清身后的风擎在高一清腰上掐了一把,高一清赶紧说了一句:“吾皇明德惟馨。” 这阵势一屋子里的人都没见过,风擎只能站了出来: “公公一路劳累了,朔冬寒风里劳烦公公跑着一趟,还请公公不嫌居室简陋喝杯茶歇歇。” “嗯。”面色红光的公公拉长了调子应了一声,心说终于来了个懂事的了,对风擎不禁多看了几眼,心里开始纳闷了,却也没多放在心上。 转到内堂,宅子里的人都反应了过来,赶紧恭敬伺候,身上多加了一件小袄的高一清坐在了高堂上,后头站着风擎,边上就是公公。 上了茶和糕点,再送了银锭子才见到公公脸皮有松动,高一清才敢试探开口。 “这位公公,不知我家么弟在京里……” “孝令公子要放宽心,王妃有王爷恩泽,啊,瞧我这记性,走时王爷托我给公子捎了封信。”公公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高一清赶紧接过。 “王爷让公子您啊早点回京,别错过了婚宴”,公公抿了一口茶,施施然站起来,“来人啊,给孝令公子把东西搬进来。” 高一清受了封,还有赏赐,人都一直在外站着,公公受了“劳累费”才有退意,这才让人进来。 “我啊也得告辞了,年前就从京里往这儿赶,一把骨头都酸了,这差事我也办妥了,还得回去伺候。” 高一清一路“劳累公公”、“公公路上务必小心”把人送出大门,看着轿子和一众随从远去才回的门内,而门外已经远远聚了不少人。 堂内堆了几个硕大的箱子,三品的宫服整齐地放在桌上,上面还放着一同送来的印信。走到堂内,顾婶就领着屋里的人给高一清磕头道喜,不管是喜是惊,这是规矩。 打发了下人让顾婶看着给几个赏钱意思一下,再把箱子都搬回屋内,这宅子是交给顾婶照应的,偶尔小游也能顶上用,高一清身边也没其它什么人。 等人都走光了,高一清泄了力一般摊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看着风擎有些委屈和无奈:“我心里慌得很。” 本来日子可以过得很平静,只是风浪又起,却又抽身不出来,更为高游文忧心,一入侯门深似海呐。 风擎笼紧高一清身上披的小袄,搓着他冰凉的手指,弯下腰和高一清四目相对: “你心慌什么,心慌的是我才对吧,皇帝的圣旨可写的是’感其情重姜肱,怜其仳离无依’,为夫的地位可都被抹杀了,要是哪天皇帝兴起,又给你指了个人再嫁,我可就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那怎么办?”高一清被说的慌张起来,从椅上坐起。 他被风擎休掉也是真的,可是他们现在又在一起了啊,他难道要找皇帝说自己不是仳离失夫的人? “放心,皇帝没那个嫌功夫。”风擎只逗高一清一逗,高一清总忧愁的样子看着可不大舒服。 “你啊……”高一清也是明白风擎的好意,心里这一紧一松也感受了些,心情平复了不少。 风擎拿过桌上的印信,打开包裹的稠布,一方摸起来温润光滑的四方块在风擎手中把玩,印信之下刻着“孝令之印”。 风擎反复看了几遍,便解开印信之上穿锁挂在高一清脖子上。 “大官人,要鄙人给您见礼吗?” 高一清脖子一沈,一脸无奈地看着风擎:“你要是愿意,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吧。” “为夫要真行这个大礼,你个从三品可受不起。”风擎一把抱起高一清,吓得高一清一把勾住风擎的脖子。 “不过在一处,不要说五体投地,你要为夫怎么为夫就怎样。” 风擎埋头在高一清耳边,低沉有些沙哑的嗓音让高一清心口一颤,红了耳朵,笑骂道: “你是疯了,要是叫人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了,让那些下人都知道了这宅子可还有一位主子。” 风擎一路抱着高一清回了房,房里多了几口大箱子,现在谁也没空在意这个,用脚随意合上门,风擎就把高一清压倒在床塌上,高一清的颈子在路上已经被风擎啃得通红。 脱去高一清脚上的靴子,高一清的两只脚冰凉得发青,风擎扯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把高一清的双脚从袍下放到自己腹上,紧贴皮肤,凉意让风擎立马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一清向上蜷缩着身体,看到风擎皱眉的样子笑出了声,被风擎骂了一句忘恩负义。 不加悔改的高一清更坏心眼把脚往下挪挪,拿脚趾头戳戳风擎不算柔软的腹部,问道: “爷,还有兴致没啊?” 风擎目露凶光:“那咱们来看看啊。” 风擎丝毫没犹豫就扯下了自己的腰带,把里里外外的裤子都脱了个干净,高一清的两只脚也被拉开放在了风擎的腰部两侧。 高一清看了一眼那胯间还算温顺的物件,失去了温暖的脚趾失落地蜷缩了两下: “我脚还是冷的。” “待会就热了。”风擎摘下那块碍事的印信丢到一遍,吻住了高一清的唇…… 在肢体的纠缠与欲望的宣泄中,烦躁忧虑都被抚平,肆意之后的疲倦,高一清迷糊听到风擎说: “把汤喝了,好安眠。” 高一清一夜安眠到天亮,不管夜间多少鞭炮声。第二天元宵节一过,便启程回京,要去参加一场隆重的筵席。 86、 高一清这个三品的封号得来是有些尴尬的,并非书香门第也非豪门旺族,虽说男子嫁人不算少见,可总会招来非议被人看轻,高一清还是仳离之人,被休的原因还不清楚。 也是因为皇帝对荣王爷信赖敬重,才让皇家娶一个男人,连带着荫蔽了王妃的家人,由此也可猜到荣王对王妃也是伉俪情深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皇家几代没有的先例,迎娶男妃入门,虽名上是个侧妃,但王爷身边再没其它人。 在那位公公捎来的信中高一清又得知了个大消息,高游文有孕了。 风擎看着信上的内容挑挑眉,心说怪不得这么快就成婚了,之前一点消息可也没有,之前看高游文不屈的模样,荣王想名正言顺把人绑在身边可是痴心妄想。 高一清心底生出一股作为兄长的情愫,世上唯一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么弟要成家开枝散叶,心里感叹和不舍杂陈。 一路赶往京都,没有游赏玩乐的功夫,身子总些吃不消,可路程还是不能耽搁,路上荣王大婚依然是寻常百姓闲暇的谈资。 桃红含宿雨,柳绿带春烟,车马劳顿一月有馀,三月初风擎和高一清在紫嫣红春意闹之时到了京都,距离荣王大婚还有一月有馀的时间。 重新踏入京都高墙之内,高一清心中没有多少起伏,来接高一清的是以前常在高游文身边的那个侍卫,高一清还有些印象,叫钟辛来着。 钟辛一身暗沉的赭色劲装,眼神锋利,腰间挂着长剑威风凛凛,和之前便装有些不同。 钟辛一见高一清就托手行礼:“大人,王爷和王妃派我来接您。” “嗯,舍弟在信上有提过。”高一清说着话却回头看向风擎。 “王爷如此定有他的道理,你先跟着去,我回头回去找你的。”风擎如同安抚孩童般摸摸高一清的头。 高一清点点头,却无精打采,风擎笑着从袖中掏出一枚小木牌来放到高一清眼前: “要是想我了,拿着这信物也能找到我。” “鬼才会想你。”高一清瞪了风擎一眼,一把扯过小木牌,转身便头也不回上了钟辛的马车。 一到京都高一清和风擎就要分开,其中顾虑高一清自然明白,他受了封,就算不是仳离之人也成定局了,家产雄厚的风家与官家的关系也向来微妙,在人前,他俩是不能太亲密的。 捏着手里质朴黝黑的木牌,高一清不禁挑开车帘向后望去,风擎依然现在原地你送着马车离开,远远的,草色青柳色黄里,高一清似乎能望见风擎眼底的温柔和同样的不舍。 按迎嫁娶亲的规矩,迎亲的队伍是要从江南一路吹拉弹奏到京都的,可高游文身子不便哪能折腾,迎亲的队伍便从高游文跟从的老编修府中出门,这也是高一清这段时日要借住的地方。 老编修着实年岁大了,一生没有多大业绩,官场纵横一生也只是个正五品的小官,见了高一清都要见礼,高一清却受不起,对老编修很是敬重。 能在天子脚下的京里为官而未曾树敌有一,这点着实让人佩服,这也是荣王把高游文放在他门下的原因,碌碌无为无妨,心如明镜才可贵。 高一清和老编修聊了一会儿,见老人家有些乏了便主动告辞,一直站在门外侯着的钟辛便领着高一清去了住处。 “这里以前是王妃的住处”,钟辛领着高一清到了一间屋子,老编修的府邸子并不大,这间屋里的摆设虽简单但还尚显局促,“王妃的一些旧物有些还在这,要委屈大人暂住在此了,这里也备下了一些寻常用到的物件大人您看看还缺什么。” “这里很好,费心了。”高一清四处大量着,也许这里高游文很少住过,生活的痕迹却是有的。 钟辛又叫来了几个奴仆说是专门伺候高一清的,连出行的马车和车夫都准备好了,十分仔细恭敬。 “王妃现下正住在王府,大人可以随时过去,王妃十分挂念大人。” 高一清点头说了自己明天就去,钟辛才算完成任务务回去附命。 老编修府上喜庆非常,翻新屋顶砖墙,夜里红烛不断,每天天明和傍晚时会有僧人定时吟诵晦涩的梵文祈福,一切都为了王爷大婚。 躺在软塌上,高一清觉得床塌空得慌,心里也跟着空旷起来,可一想到风擎回到那个妾侍成群的家中,高一清就郁闷得牙痒痒的…… 87、 一夜无梦,高一清洗漱时和小游商量去王府的时间,高游文现在身子金贵,高一清怕打扰他修养。 还没把时间定下,就有仆人秉告门外有人请高一清喝完茶。 不做其它猜测,高一清快速地给自己绾好了发,嘴角挂着浅笑就去客厅,果然就见那个人十分冷淡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 二人同时看到对方,相视一笑便走向彼此,并肩而出的风擎和高一清都像是不经意间或是不受控制地触碰到对方的肩或指尖,简单的触碰人让一夜的浅薄的思念瞬间泛滥成灾。 一个转角,几瞬的功夫够风擎甩开身后其它人在高一清脸颊上亲昵一蹭后印上一吻,耳语道: “昨晚梦到我了吗?” 身后的绿松和小游跟了上来,高一清看了风擎一眼没机会开口,风擎一副我都明白的表情看着高一清,高一清白了风擎一眼,这个便宜被占得有点小糟心,便有意加快脚步先行一步。 上了一家酒楼,高一清就一脸疏离让小二不大确定这二人是不是一道来的,风擎还是一脸淡定,要了早点和茶水,等小二关上厢房的门,就立马凑到高一清身边。 “远点。”高一清睨着风擎,带着嫌弃。 “可为夫想你了,昨晚一宿都没睡好,来,让为夫好好看看你。” 风擎目光直露地盯着高一清的脸,倒让高一清不好意思起来,而后风擎更是殷勤布菜,好不体贴。 一餐饭话花费的时间比往常长出些多,出酒楼时,街上买早食的摊子都收得七七八八,风擎一路送高一清到荣王府门前。 庄重威严地朱红色前守兵严阵以待,石雕的石狮也是气势逼人,与市井生疏保持一份无法逾越的距离,似乎王爷府里外的春意都是截然不同的。 “你就送到这儿吧!”二人已在王府门前站了片刻,不太适宜。 “嗯,进去吧。”风擎朝高一清笑笑,站在原地看着高一清,看着高一清走进深宅大门内。 高一清顺畅进了王府,前面有人领着,王府内虽不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卫的,但带刀的侍卫守在路边或是亭苑两边,整个王府森严威武,王府里奼紫嫣红的奇花异树高一清都没敢仔细打量。 走了一大段,钟辛迎面走了上来,领着高一清主任进门的那人弓身退了下去,看这阵势,高一清还得再走上一会儿,这王府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钟辛似乎是猜到了高一清的想法,跟高一清轻声道: “王妃喜静,屋院有些偏僻,进出有些不便,不过也好过总被人搅扰。” “恩,我给带了山楂糕,不知道合不合适?” 王府里森严的守卫让高一清不得不尽量周到些,高游文喜不喜静高一清不知道,但住得有些深了,想出来也不太容易。 “王妃近来正是要些吃开胃的,大人费心了。” 高一清见到高游文时,高游文正在院子里斗两只? 虎皮鹦鹉,两只小鸟羽翼鲜亮,叫声啾啾,小巧的鸟喙蹭着高游文的手掌求食。 在听到脚步声后转过身去见了高一清,高游文嘴角就漾开了笑:“兄长。” 高游文没多大变化,只是似乎整个人比以前柔和一些,这才让高一清觉得惊讶,他还以为会见到高游文顶个大肚子,高游文穿着宽松的长衫连身形都没有变。 “现在月份还小,过了这个月就该能看出来了。” 高游文有些不大好意思,却也解了高一清的惑,在看到小游手上提的小包裹时,眼中亮光一闪,就道: “还是兄长知道疼惜我,这家的山楂糕味道最好。” 连山楂糕外面包裹的油纸都能认识,看来高游文之前也没少吃。兄弟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面孔就放在在一边,下人奉上一壶茶,春光和暖的下午轻易地就打发了过去。 对于高游文腹中还没有凸显出来的孩子,高一清总有种莫名的轻切感,偶尔想起会不由自主地在唇边扬起一摸笑意。 不顾及风擎难看的脸色,高一清经常往王府里跑,成了王府的常客。 88、 风擎从老编修府的侧门进入去找高一清时,高一清正在窗前桌上画图样,专心致志连风擎进屋都不知道,风擎本不想打扰,端了茶坐在一边顺口问了小游一句: “你家少爷这是在忙活什么?” “小少爷府里要给没出世的孩子做衣裳,嫌图样太老没新意,少爷就回来自己画了。” 风擎一听就把杯盏往桌上一搁,不轻不重“!”的一声,小游身子一凛就退了出去。 在画上着色的高一清想忽略也是没有办法的,回过头去问道: “又怎么了?瞧把小游吓的,回头他又要和我埋怨了。” 风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一些: “你待在王府的时间还不够长啊,回来还要忙乎,总该陪陪我吧。” 高一清拿着笔端支着下巴,审视自己的画作: “我才隔三差五去一回,也没多长时间啊,是你来的不是时候,我空闲的时候怎不见你过来?” 风擎回到皇都,应酬和事物都变多了,来找高一清的次数也少了。高一清却也不曾踏入风家的大宅半步去找风擎,那个地方高一清总是下意识的回避。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高一清又拿起笔继续着色,风擎冷不丁问道:“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孩儿吗?” 高一清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喜爱和自豪说道:“那是自然,他可是我的小侄子。” 高一清正在画一副麒麟送子图,回头给他为出生的侄子做一件肚兜,穿起来应该十分可爱讨喜。 这下笔似乎有些收不住,等觉得累时桌上上好色的图样已经有七八个了。 “你来看看……”高一清说话转身时才发现原来坐在椅子上的风擎已经不在了,茶盏随意的放在桌上。 高一清愣了半晌才醒过神,探头出窗户对院子里的小游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小游踏踏地跑到窗前回话:“有一阵子了……刚来没多久就走了。” 小游想到风擎离开时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战,抬头看看自家少爷,有些不大确定的问道: “少爷,要我上门请……” 高一清没等小游说完就一挥手,道:“他那是大爷脾气,不用理他,来,看看我的图样。” 大概小游心里还记挂风擎离开的事没表现出太大的精神头,高一清也被弄得兴趣陈乏,整个下午都怏怏的,躺在床塌上捧着书册看着。 不过风擎确实如高一清说的那样,晚饭时间又来了,还带了高一清最近喜欢上的东坡肘子。 “今天给你一块大肉,算我给你赔罪。”高一清给足了风擎面子,分了最大的一块肘子给风擎。 “以酒谢罪如何?”风擎还一道带来了清醇的米酒。 高一清酒量不佳,但不妨碍他喝上一杯,最近日子如春风拂面般安逸,微醺的漂浮感多少有几分诱惑。 “那我先给大爷斟上一杯。” 两杯三盏的清酒冲淡了下午的不愉快,高一清只消三两杯就脸颊带了红晕,风擎多劝了两口,高一清贪杯不舍,肘子还剩下大半却筷子都拿不住了,痴笑着靠在风擎的身上。 风擎的手搭上高一清的腰部揉捏着,高一清似乎还有几分清明: “就知道你意图不轨……” “你这样涉身犯险又是为何?”风擎的手滑到腰下浑圆的曲线。 “我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高一清咬字模糊意外的有几分暧昧的诱惑在其中。 “虎穴是要我来入的,虎子就教拖给你吧。”舌尖扫过高一清通红得有些透明的耳朵,牙齿轻轻地触到耳廓。 回应风擎的是一阵哧哧的笑声,喷薄在风擎脖颈的炽热的呼吸直接撩拨他的欲望,风擎把高一清从桌前抱起,促狭地屋内只五六步就到了床塌前。 高游文之前是一人偶尔居住在此,一张单薄的床塌两个大男人压上去显得更加逼仄,似乎连床板都向下被压迫着,风擎扯下高一清的腰带,露出白皙的臀部,简单扩张下就挤了进入,自从来到京都后,风擎就被这样那样的事牵制着,埋藏的欲望如同枝头来到最糜烂的花儿,积聚堆攒在一起。 有力坚定地顶入,高一清连着从鼻间闷哼几声,有些不大舒坦的伸手揪紧风擎胸前垂下的发,风擎吃痛只能停下身下的撞击,把高一清纠缠与自己头发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高一清的双手按在枕头的两侧,深深吻上那不满微微嘟其的唇,恨不得能一口把高一清一口吞了下去。 高一清双腿绞紧风擎的腰,感觉一下下撞击里对方就要顶到他的心口里,整个人也被逼到了床边,头下的软枕膈得难受,伸着被风擎压着的手要把枕头抽点。 风擎战得正酣,哪容得下高一清顾及其他,一把抽了软枕下去丢在地上,力道过大把枕下的压的书册一同扫到了地上,还连带着几张薄纸。 “啊,我的送子图……”高一清竟然此刻清醒了一些,风擎看着地上从书册里掉出来的纸张,近来被忽略的闲气一下子用上了心头。 风擎猛的抽出自己的下身,高一清被磨得瑟缩起身子,口中意味不明呜咽了两声。风擎抄起高一清的细腰就把人翻了个身,抬起高一清的臀部又没预兆地直接捅了进去,比之前更加卖力的顶弄…… 89、 高一清因为身子不适,第二日便没急着把画好的图样给送去王府,窝在床上看着窗外春日韶光,风擎今日也难得清闲留下来陪着高一清打发时间。 高一清没有宿醉的头疼,他还依稀记得昨天晚上风擎在他迷迷糊糊时给他灌了一碗汤,应该是用来醒酒的。 同样昨晚发生的其他事高一清也记的清楚,操劳大半夜,还被逼着答应少去王府,高一清才知道风擎的醋劲是如此之大。 可真的论起来,高一清才是能端起姿态的那个, 风擎在皇都天时地利人和的,不说外面的,就风家后院里的那几个哪个不是勾勾手就能逍遥一番的,高一清这回是算知道什么叫先下手为强了。 后来一些日子,因为婚期临近,高游文也不得不忙碌起来,宗庙祈福剪裁嫁衣等等,高一清没去王府多做打扰,和王府来的人商量大婚当日一切流程,务必扮演好他这个王妃兄长的角色。 王府同样请了手艺好的裁缝给高一清制了两件喜服,裁缝一面给高一清量着尺寸,一面还说着高一清身量好,只是确实太瘦了,要多补补。 高一清觉得自己最近胃口大好,不觉得自己清瘦了,却听风擎接了裁缝的话,道:“是瘦了。” 高一清便也不作无谓争论,只说是自己为了大婚操劳,这话说出来也只有裁缝信罢了。 高游文在婚期前两日将将回到老编修府上,花轿是要从这里过门。 高一清本想和高游文睡在一张床上说几句体己话,却没想到高游文也只是住两天的功夫,连带着了许多物件,把屋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连高一清摆个床铺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另觅住处,高一清心里失落一阵。 王爷鲜衣怒马,一向沉稳的人今日也是自得意满,带着迎亲的队伍掐着吉时到了编修府前,赶在花团锦簇绿柳如烟春的最末时的荣华里,红色的队伍行于其中!乐阵阵。 宾客满堂,鸳鸯成对鸾凤成双,新人叩首天地为证,最后如愿以偿,愿能中了。 送了新人入洞房,筵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喧哗欢笑,高一清送高游文到新房里躺下就到席间照顾客人,按着俗礼高游文从半夜起就被折腾着,现在正好躲在屋里小睡片刻。 高一清跟在今日的新郎官身边给宾客敬酒,头一次用到自己的官品。因为不胜酒力,跟在高一清身边的小游手中的酒壶中盛的是清茶,也没人会在意这个。 做为新郎官,王爷执酒的大气和高一清的斯文儒雅形成鲜明对比,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了下去,甚是豪迈,面色红润,与人谈笑间不羁潇洒,一副快意人间的样子。 和高一清敬了两桌朝廷重臣的酒,新郎官也有些醉了,揽着高一清的肩笑道: “兄长尽管放心,我会待游文好一辈子。” 席间宾客听了如此至诚至信的话一时哄笑,高一清也陪着笑笑,心里的滋味自己都难品味。 高一清喝了一个十足十的饱才从席间下来,站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前来参加筵席的风擎很快就找了过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杵在这儿,身边的人呢。” 高一清往风擎身上虚靠上,有气无力道:“小游去后厨给肚子填些东西。” “自己你呢?我去给你也找些吃食?” “不用,我靠靠就好,早上垫了一些,现在肚子里都是茶水,也吃不下其它。” 天未亮时高一清就起床把今日事宜都给下人嘱托一遍,晚上更是想着高游文要出嫁而毫无睡意,现下停了下来才觉得有些乏了。 看着热闹的宾客,高一清有种置之身外而融入不进去的,他心中还是不想高游文出嫁的,高家就他们两个嫡亲的后人,年长些的高一清不由自主更多些顾虑,但这些在高游文面前却没有表露分毫。 “我们之前的婚宴也是如此热闹吗?” 席间大家讨论的话题不少,荣王爷婚庆的排场和王爷王妃之间的伉俪深情不免让人想起当初轰动全城的风家娶亲,将二者拿来比较也无可厚非。 高一清今日也是红衣,少穿着鲜艳衣裳的高一清今日在风擎眼中很是明艳,一如当初嫁与他时的模样。 风擎喃喃道:“嗯,也是如此热闹,比这还要热闹……” 90、 婚宴后,高游文的那些物件都又搬回了王府,促狭的屋子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高一清没急着再搬回去,三朝回门时,按俗礼高游文和王爷还是要回来住一夜,屋子还是要留的。 高一清老早就想着要在三朝回门那日拿些别致的东西送给王爷王妃二人了,高游文的嫁妆多是王府筹办的,风擎也给筹了一部分,说到底不是高一清这个兄长送出的心意,高一清才如此重视三朝回门的日子,想仔细准备。 可想来想去却没什么能送的,毕竟皇家生活不是常人能比,高游文现在有了身子,在王府里,好的都紧着他用,王爷更是恨不得把他如同祖宗供着。 高一清跟着编修府里的人打听一下,最终决定在大婚之后的第二日去京都郊外的寺中为王爷王妃求两道平安符,整好一日的时间来回。 风擎恰好没有整日的时间相陪,高一清遍带了小游和编修府上的另一个小仆,坐了马车到了山下,留下小仆看马车,高一清带了小游上山去。 皇都周围不乏寺庙,除却皇家寺院之外,香火旺盛的寺庙一年总有许多善男信女前来参拜,这次来的寺庙被称为观音寺,香客多是来求子肆绵延的。 庙中也有几位大师医术了得,上庙前求医问药的也是不少。 高一清在回风家之前就借居在京郊这座山上,平时也得到寺中的僧人接济,高一清不小心伤了自己头差点丢了命时,就是庙里的高僧搭救的。 因而高一清对庙中的情况算是了解一二,和几位僧人有几分交情。 进庙中先在观音大士前祈了福,而后求来了平安符,因为香客太多不免耽搁了一些时候。 出了大殿已经是晌午,庙中有专门为香客提供的斋菜和暂时休憩的地方。吃完斋菜,高一清在寺里随意逛着,本打算找之前相熟的僧人说说话,却发现香客太多,寺中的僧人也忙的很,之前的计划只能作罢,只能改日再行拜访了。 高一清以前住过的屋子和寺庙还有些距离,站在寺庙中,山中春红柳绿里很难寻见屋子的轮廓,二者相连的也只有共同汲水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正值春日,湖光山色也引来游者一众。 小游不愿陪高一清瞪着只在微风过时才泛起一丝波澜的水面,高一清便放了小游去近林里寻自己的乐趣,加入了林子里挖树下野菌山菜的行列。 高一清在湖边找了块大石坐下,以前他也爱时不时到湖边走走,寺庙里会有僧人来取水,一天会看到好几回。 那时穿着边角磨损的就袍子,却觉得自己也沾了佛性能看透几分人生真谛,但一入尘世,再归来此处,才发现已近没了当初的领悟。 “这里很美是不是?” 高一清扬起头,在午后的阳光里,那声音温柔的女子一身软嫩的缎子,不知何时站到高一清身后。 高一清心中很是惊讶,还没在脸上摆出一个笑来,就听那女子说道:“我们四处走走吧!” 高一清此时坐在大石上抬头听着女子说话,有些失礼,反应过来后,高一清立马站起来,那女子已经走出几步了,高一清看着窈窕的身姿,犹疑了一刻抬脚跟了上去。 “今日我是上山来祈福的,准备住上几日的,去年年关那会流民闹得凶,爷为了一大家子在外奔波让人心里总不放心,爷现下平安回来了,我也到菩萨庙前还了愿。” 这位仪态大方的风家后院里真正管事的女子,走在高一清前面,头上的铢钏会在莲步轻移间碰击发出细微悦耳的声音。 这女子高一清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名唤如意,是个讨巧的女儿家的名字。 就算此时看来端庄大方的女子,高一清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傲慢的轻视,仅有的几次见面里,这女子跟在风擎身边,精致的妆容下隐藏着胜利者的笑意,更像黄蜂尾后针,刺人的很。 高一清心里不喜,却还是跟在了后面,心中警惕重重加固。 “这次爷回来也不知会待多久,怕我在山上错过了给爷送行的机会,可在菩萨面前许了愿,还是要来还的,这世上,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菩萨和自己,你说对吧?” 如意夫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高一清,圆睁的杏眼里有教人看清的情绪。 高一清有些不确定的迟疑回答道:“……是。” 高一清一生最无法确定的就是自己的过去,他无法对自己的判断有十足的信心。 如意夫人听了高一清的回答笑了笑,却仍盯着高一清,眼中带上了探究和打量: “我以为你再不会回风家了……” 高一清面无表情的回视着如意夫人,心里擂鼓不断,他并不如看起来那样自在淡定。 “我当初对你还有几分佩服,可临了,你还是回来了……你是真的把一切都忘了,还是心里终究放不下呢?” 高一清看着那个艳丽的讽刺的笑,心里发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决定,为了心里那点小不甘心让自己和传言中风擎最宠爱的夫人站在了对面。 “少爷,少爷……”在高一清最尴尬的时候,林子传来了小游的叫声,高一清心里一松,终于有了可以临阵逃脱的借口。 “等一下……” 高一清不想给如意夫人挽留的机会,本打算直接离开,却听到三个字脚下一个迟疑,被如意夫人抓住了衣袖,这不合礼数的动作高一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边就传来了落水声,紧跟着自己整个身子也失去平衡,被拉入了水中。 被暖阳晒了许久的水面,还是因为初春的原因,只暖了浅浅的一层,一入水,冰冷的湖水立马透过轻薄的绸衣,直接侵到肌骨。 91、 猝不及防的,高一清被灌了几口冷水,口鼻甚是难受,如意夫人原本抓着他衣袖的手却改抓着他的整个手臂,拉着高一清直直的往水底沉,那身软绿的衣裳融在水里,像极张牙舞爪的水草,深沉的一片。 丢了铢钏的发在水里漫溢,幽深的眸子却死死盯着高一清,高一清身心俱凉,抓着他的更像他索命的恶鬼,深绿色的衣裳下血色蔓延,血腥味通过冰冷的湖水灌入高一清的胸腔。 窒息感让时间变得漫长,高一清觉得自己抓到死亡瞬间的体会,棉柔如这清水,却让人反抗不得。 极力望向水面之上,日光银银荡漾,渐渐被碧水侵染,光亮一丝丝被湮灭,却有什么从黑暗里钻出芽儿来…… 恍惚间,高一清觉得这窒息感比起他磕碰脑袋的那一次却是好了几分……比起丧子之时的痛不欲生之感,也是好了千倍百倍。 高一清终于明了为何如意夫人嘴角的笑是讥讽,终于明白风擎为何总不愿自己提起自己未出世的小侄儿,一切都只是他后知后觉罢了,他以前说过风擎对他功于心机,想来却是他不长记性,如懵懂小儿般记吃不记打。 高一清浑身泄了气力,没做挣扎,随着如意夫人沉到湖中的更深处去了…… 高一清小时因为生母不受宠,生来又细小,在子肆还算旺盛的高家少能受到一丝宠爱,幸得顾婶与她娘亲有亲同姊妹的情意,将他视如己出。 而此时风光无限家底雄厚的风家家主在那时却也落魄得很,还不如高一清的日子过得好,高一清温饱尚可,时不时还能得到顾婶从厨房拿的大房吃剩下的糕点,而风擎长得比同龄的孩子要高大,却细细瘦瘦的吓人,长来威吓高一清抢走难得品尝的美味。 风擎把抢来的糕点囫囵吞枣塞进嘴里,还嫌弃东西太小,看着坐在门牙上仰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小孩儿,咂巴一下嘴,承诺以后会还。 高一清竟然也信了,以后还时不时主动给风擎留糕点,风擎对安静的小孩儿也有几分上心,少有人为他着想。而高一清那时是一个人太寂寞了,付出一个糕点可以让人陪自己一会儿,也心甘情愿得很。 二人相处了一段,难得融洽,在两个月的时间没在高家后门等到风擎时,高一清心里甚是慌乱,担心自己唯一的玩伴出什么意外,却也没得法子,他从来只等在高家后门,只看风擎有没有良心来找他了,相处多年都是如此。 再见风擎时,风擎带来他要离开的消息,高一清也才知道风擎的身世,风擎原来不是高一清所想的是个平常落魄人家的孩子。 风擎出生不好,生母出自烟花柳巷,所以一出生便被从京都送到江南老祖宅里养着,这辈子是没多大出息了,连宅子的下人都不待见他。都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一折戏刚退下,剧情斗然一转,落魄公子摇身一变就是富家唯一的嫡系的子弟。 风擎上面有有四个兄长,下面还有一个小弟,后来风家老爷子还雄姿不减,娶了一房小妾宠爱得很,又添了个带把的,但福薄命浅,出生没几月几夭折,幼子夭折的阴霾就此密布了整个风家,风家的子肆三四年间接出事,被遗忘十多年的风擎才入了风老爷子的眼。 一大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接风擎回京。开始几年里,风擎还会时不时来回江南小住几日,二人能见上一两面,最后只能靠书信保持联系了。 世事多舛,高家落败似乎是一夕之间,高一清为了高家门楣不倒,到了不得不把自己嫁出去,这亲事如及时雨救了高一清一救,但也同样蹊跷。突然京里的人来家中说亲,聘礼的单子也带来了,高一清思考两日就应了下来。 成亲的队伍是真的从江南赶到京都,在京里稍作修整一日,高一清的花轿便抬到夫家大门前。 他尚未见过面的夫君来踢他的娇门,将高一清牵了出去,第一句就是凑在高一清耳边道:“我说过,有朝一日会娶你进门。” 嫁衣宽大的长袖下一直攥进的手瞬间松开了,心中的忐忑一下扫尽,高一清差点恼怒地掀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 多年没见面的二人,再见面时却在新房之内,喝了合衾酒,就成了一对。 生活就是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在高一清进风家之前就有几个偏房侍妾,此后因为种种原因,又添了几房,如意夫人就是在高一清进门后娶的,高一清虽面上说着不介意,风擎也不是真对她们好,可心里也是苦的。 几番来去,两人独处时也都是争吵,后来索性就不见了。风擎问过高一清,是否后悔嫁给他。 高一清话说得直白,若是知道自己嫁的是谁,他定是不会嫁,风擎这场盛大的准备对于高一清来说有些玩笑有些折辱他了。他对风擎本就没有那样的意思,只当推心置腹的好友。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在高家难以为继之时,高一清也未曾信中透露分毫,只是不希望为他和风擎之间添了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这段友情最终是泯灭了,面对对他极好的风擎,高一清自己都辨识不清自己对他是如何感情,离不开割不断,却也不甘心。原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分分合合,没想到高一清有孕了,高一清才开始真正来面对风擎对他的感情。 高一清对自己第一个孩子倾注所有的情感,可临到头都是一场空,孩子终究没生下来,而谋了孩子性命的不是旁人,就是整日对着高一清百般讨好的风擎。 高一清还记得风擎在床头对他说过,他是不会要流着风家血脉的孩子的,他要风家断子绝孙。只要他二人能在一起,不要旁的也是极好。 风擎说话是声音是温柔的,眼中却带着冷厉的光,若不是当时高一清刚丢了孩子身子虚,他定要上去与风擎拼命不可。 高一清养身子时不愿见风擎一面,身子将将有了起色,便问风擎要了一封休书离开风家,碧落黄泉誓与风擎死不相见。 风擎这个人物,高一清自始至终没有看清看透过,年少时,他不懂风擎眼里暗含的情愫,也低估风擎对那段落魄日子的恨,断然没料想到风擎能如此冷血残忍,高一清时常想着那么一个在自己面前温柔体贴的人,为何瞬间又换做另外一个人。 风擎向来做事滴水不漏,高一清对枕边人也是信任非常,当初为他点破的玄机的却是进门刚不久的如意夫人: “姐妹们进院子这么久,也没个有动静,到底是爷偏爱,还是有旁的原因呢?这回爷该高兴了。” 高一清常是躲在院子里不出来,为了腹中孩儿才愿意四处走走,甫一出门,就听到这番话,后来风擎命人送来的一碗汤药让高一清无端腹痛起来,高一清才彻悟过来,可惜太晚,可怜他无辜的孩儿。 要是没有如意夫人的话,高一清是端的不会想到风擎,只想是旁人要加害他。 如意夫人是个难得通透的人,不管揣着怎样的心思,高一清总是要谢她的。刚住在山里木屋里时,高一清经常发梦,梦的都是自己枕边的人化了恶鬼,要索他的命。 “人上来了,上来了!” “我的夫人呐,小奴才离一刻你怎就遭遇如此不测,是哪个天煞的心存不良?夫人你可怜可怜九儿,莫要丢了九儿啊!” “赶快抬人啊!块叫庙里大师看看!” “少爷,少爷!”小游觉得自己三魂离了七窍,抓着高一清冰冷的手指惶恐地一声声叫着,没了方寸。 一切声响,高一清都是知道,只觉得身子沉得很,眼皮更是如同灌了铅,张口欲言却吐了几口水出来,胸口突的一痛,意识一黑,真的没了知觉。 92、 高一清只是上山求个符,马车都还在山脚下等着,没想到突然遭遇祸事,小游心中一千个一万个后悔,要是自己跟着,许就避开这一劫。 庙里的懂医术的僧人已经给高一清看过,没有性命之忧,却也不见得转醒,小游在旁哭成泪人。倒不是他想哭来着,只是想到他家少爷一生坎坷多舛,就情难自禁。 小游一面央寺里的沙弥熬药烧水,一面陪在高一清身边半步不能离开。 两个时辰后,高一清方才悠悠转醒,小游还在边上抽抽搭搭,眼睛肿得厉害却一眼就瞅着高一清醒了,立马伺候: “少爷你总算醒了!可有哪里不舒坦的?我可是担心坏了,都是我的不是,我若不离开那会,少爷也不会被那蛇蝎妇人给害了!” 小游怨气颇大,口上没个遮拦,不过现下高一清醒是最要紧的事,小游连忙问高一清身上可有不适,又遣了沙弥去请僧人来为高一清诊脉。 高一清已觉不出身子有什么不妥,只是乏得很,闭眼睁眼间似乎又把他的一辈子给过一遭,多年心绪倾刻压在心头,整个人是如同耄耋老者没了丝毫生趣。 小游见高一清醒了过来,却没半句话,目光涣散,心里更是担忧,却不敢多言语,一味地整高一清整整身上被子,拿温毛巾擦擦高一清的手,心里戚戚然,他家少爷不会又会出什么事吧? 寺里的高僧来得快,小游赶紧迎上去:“苦慈大师,你快给我家少爷看看吧!我……” 小游在苦慈大师耳边低估几句,觉得他家少爷许是受惊吓过度,伤了心智,叫大师仔细看看,一回头,却见他家少爷直勾勾地看向这边,看的小游打了一个寒颤,再定睛一看,高一清看的是小游他身后的大师。 高一清动动唇,艰难道:“每每见到大师,鄙人都是如此狼狈模样,真是……” 苦慈大师与高一清是老相识,高一清两次死里逃生都乘大师相救,缘分确实不浅。 大师脸上安然,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眸子明亮而深沉,看着总是慈祥让人安心。苦慈大师把挣扎要起床的高一清按回床上,念了一声佛号,给高一清压好被褥,一只手搭在高一清的脉上。 高一清刚才说话有些急了,现在正粗喘着气,看得小游心里害怕,担心好不容易醒来的少爷又晕过去。 高一清气好不容易喘匀了,问道:“与我一同落水的那位夫人可有什么大碍?” 小游听高一清居然还关心那个心肠恶毒的妇人,又听那大师说了一句无什大碍之后,心里堵的慌,很是不痛快,跺了跺脚说了一声去看看药就跑了出去。 苦慈大师把脉很是谨慎小心,许久才把高一清的手放开放入被里。 “她没事就好。”高一清依稀还记得在水中如意夫人似乎是受了伤,衣裳下一片血色。 “高施主仁厚”,苦慈大师在高一清身边坐下,“那位女施主正好拜托贫僧一件事,怕让高施主有些为难了。” 高一清有些讶异,如意夫人居然回头来求他,是因为没和他同归于尽而来亡羊补牢吗?幽碧的水中那双渗人的眸子窜出高一清的脑迹,高一清不禁浑身打了个寒颤。 “大师说吧!”也不知他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高一清对如意夫人的心思很是复杂,以前现在皆是如此。 在只有二人的屋内苦慈大师压低声音,道:“贫僧刚才女施主那儿来,得知女施主原是有身子的,只是这一折腾却添了恶果,那已经四个月大的孩子没有机会出世……业转因果,因果才有报应。” 苦慈大师最后悠叹息一声,却寥寥几句话让高一清心里起伏不定,心中先是一凉,再细细一掐日子,却觉得蹊跷,高一清和风擎来京都不到两个月,这孩子…… 突然一下子都明了了,这灾祸许是真的有几分天定在其中,让高一清巧合的赶上了。就算不是用这次失足落水为幌子,就算不拿高一清做挡箭牌,这个孩子注定是生不下来。 整好高一清出了门被钻了空子,两个人一同落水,自然是风擎放在心尖儿上的人重要些,如意夫人才好蒙骗过去。 高一清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反胃,总觉得换了干净衣裳的身上自然带着血腥味。 “大师放心,既然我与那夫人都无事,失足落水也只是的小事而已,还请大师多多照看那位夫人。” 苦慈大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而后道:“高施主也要多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虽然比贫僧上次见面时好了许多,底子补回来一些,也是要多加注意的。” 高一清点点头,脑仁里尖锐的疼,却不大想闭上眼,想来是湖水太凉有些风寒了。 “诸佛菩萨,无时不在,因果相依,高施主务必要好好善待自己,鄙寺菩萨赐予的是得子的福气,莫要辜负了上天的好意。” 高一清觉得自己的脑袋更疼了,充斥了太多的东西,一朝之间失去的又回来了,像是经历前世今生,混乱间,他对苦慈大师的话没有反应过来,复问道: “好意?什么好意?” “贫僧是听煎药的徒弟提起的,高施主的脉他拿不住,刚才特地把的仔细一些,高施主是有孕了,也是一桩喜事。” 话音刚落,门外“啪”一声的脆响,小游失手落下的药碗破碎的声音把小游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对屋内叫道: “我不小心打碎药碗,我再另外换一碗来。” 小游步伐慌乱地离开了,杂乱的脚步一如高一清混乱的心绪。 厨房炉子上还温着药,没一时小游端着药碗又回来了,苦慈大师已不再屋内了。他家少爷半睁着眼面色苍白怏怏地躺着。 “少爷,喝药吧。”小游给高一清背下垫高,拿着调羹将汤药一点点吹凉送进高一清口中。 “方才烫着了么?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这么毛躁。”本该苦涩的药喝起来却没有多大味道。 小游呐呐答道:“不知怎的外面开始零星下起雨了,没注意脚下就把碗给打了。” 高一清没再说其他,他现在困乏得很,天色已经黑了,小游收拾药碗准备离开时,高一清才开口: “刚才大师说的,你都听到了吧?” 小游犹犹豫豫地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无错,模样很是可怜,高一清心中怜惜,小小年纪跟他经历了这么多,还得假装一切安然,真是难为他了。 “我已经和大师说了,这件事他会为我保密,小游也不要再告诉第四人的好。” 小游重重的点头,眼里噙着泪,他还记得他家少爷失去第一个孩子时的场景。 “你歇着吧,既然下雨了,这山咱们就不下了,明天一早你差个人回去知会一声,让老编修大人帮忙招待王爷王妃……至于其他事,等明日我精神好些再说吧!” 93、 高一清夜里发热,烧得胡话连篇,小游不敢去细听,只在塌边仔细照料,几乎一夜未合眼。夜幕四合,落起的那点小雨,在高一清睡下之后立即变成滂沱大雨,人们才惊觉原来夏季已经来到了。 被大雨拦了行程的香客,也羁留在观音庙,直到入夜庙里依然有些动静,加上劈里啪啦声势浩大的雨声让这夜总不那么容易入眠。 高一清再睁开眼时,天空正挂这明晃晃的太阳,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高一清两眼浮肿的厉害,和小游昨个哭了一天的眼睛没多大差别,让进来送饭的小沙弥不禁多看的几眼。 午膳时高一清简单喝了一些米粥,庙里没什么好滋补的东西。小游漫不经心地戳着碗里的饭,时而往嘴巴里扒上两口。 打一早睁开眼,小游就忧心忡忡,昨天过得提心吊胆的他,脑子里一根弦绷着,没机会想其他,他家少爷几句话就把他安抚了,可现在脑子清醒,才觉得事情并不如说得那么容易,他少爷腹中的孩儿…… 小游抬眼又看了一回高一清,心里着急得很,自己又没主意,可又不敢随便打扰他家少爷休息。 “小游……” “啊?是少爷。”在床上闭目假寐的高一清唤了一声,把神游物外的小游拉回了神来。 “待会儿估计得有人来,你只说我昨天淋了雨,不小心风寒了,在庙里养几天,过几天便回去。” 小游应了一声,高一清拉下窗幔,看来是真的睡了。 小游心里半信半疑,就坐在屋里等着,果然在午后听到了轻扣门的声响。 来的确是风擎派来的人,小游按照高一清的意思一一把话回了,还像模像样地说道: “少爷和寺里的师傅有几分交情,留下来叙叙旧是少不了的,让你主子那边放宽心便是。” “不知高公子有定几时回去吗?我也好回去负命。” “三四天是少不了的吧。” “那高公子的风寒可严重……” 小游本想三言两语打发了,可来人不好好糊弄,和他纠缠了好一会儿。 高一清卧在床上,外面的说话声时不时传进来几个词句,烦躁地翻了个身,抓过软枕盖在耳朵上,但却也无济于事。 到底高一清对风擎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至少他对风擎对他的真心还是信的──只是拿了他的真心来做自己的筹码算计风擎,高一清觉得自己和风擎之前所做的也没有多大差别。 下意识地摸自己平坦的腹部,高一清叹息了一声,一些想法还是扎深了跟,毫不动摇。 高一清在山上休息了三日,期间苦慈大师会经常来看看他,给高一清带了医书,高一清虽在之前对医理有些涉猎,却不精通,这次向苦慈大师请教了许多。 高一清也从苦慈大师那里得知,如意夫人也依然在山上修养着,一时半会儿是不会下山的,高一清也没有要去看望的心思,他俩之间并无什么瓜葛。 到了第四日清晨,高一清带着小游下了山,马车已经等在了山下,除了赶马车的小仆还多了一个风擎派来的下人。 马车不紧不慢微微摇晃地上路,小游一直不断探头看着车外,低声问道:“少爷,我们这是真的要回去吗?” 高一清摇摇头,道:“不,我们去王府。” 从京郊进了城,马车半路停了一回,高一清带着小游挑了几件像样的礼品,吩咐马车改了道去了王府。 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小游先行跳下车去,然后托着高一清地胳膊请他小心下来。高一清抬头看看王府高大的门脸,对两个小仆道: “你们先回去吧。” 两个小仆互看了一眼,一个站出来就恭敬问道:“公子什么时候回去呢?” 高一清一挥宽袖,道:“跟你们爷捎个话,说我不回去了。” 两小仆又是面面相觑看了对方一眼,眼睁睁地看着高一清进了王府,哪里又敢拦着,没想明白高一清说的话是真是假,回头上了马车赶紧往风府回话去。 风擎隔了四五天没见到高一清,心里想得紧,又听闻高一清得了风寒,心里紧巴巴得盼着能早点见着面,没想法派去接高一清的马车没回编修府上,直接上了他的宅前,只是车内空无一人而已。 听了两个小奴捎回的话,一时脸上表情精彩,又恼又怒,却也担心疑惑,立马差了人去山上打听打听,这几日在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94、 高一清找高游文时,恰好赶上王爷下朝,官服未脱,陪着高游文在院子里吃点心,两人新婚又有尚未出生的孩儿,浓情蜜意得好得不得了。 所以王爷见了高一清就有几分不郁,看着高一清没说话。 “王爷安好。” 高一清先见了礼,自从高游文入了王府的门后,武岩那个名字便从未被提起,岩爷的称号没自然没人叫了,荣王爷的司徒岩的名讳不是一般人能提的。 高游文戳了一下荣王的腰眼,警告地看了一眼,荣王才不痛快地回礼:“高今日来得兄早啊,快坐,来人看茶。” 荣王爷这话客客气气地也夹枪带棍的,这是在恼高一清打扰他的好事,高一清也不跟着脾气,坐下后笑道: “王爷这是在恼我回门那日不在,驳了您和王妃的面子?高某这不是早早地赔礼道歉来了,还望王爷宽宏大量。” 这话头被高游文先一步接了过去:“兄长不要和他计较。” 高游文后又侧身对荣王道:“你上朝回来也乏了,去谢谢换身衣裳吧。” 荣王就被这么打发了,一点没讨到好,每次高一清过来他连饭也许都不能和高游文一起吃,也不知道两兄弟间哪有那么多话要说。 高一清看着荣王离去时有些愤愤的背影,摇了摇头,自己怕是得罪他了。 高游文给高一清斟了茶,有些忧心道:“兄长面色并不好,听闻兄长前几日风寒了,兄长要多挂心自个的身子才是。” “你坐吧,这事我自己来,可不能叫你伺候我。只是天气变幻的快,没察觉淋了雨,小病小灾得没什么的。” “兄长这儿小病小灾的那是没什么事,我这儿就精贵了,这理可说不通。这日子过得也快,竟也到了夏天,王爷预备着去庄子避暑,兄长要一同去吗?也与我一同做个伴。” 高游文和高一清极为亲热,二人凑在一起说话,因此也才打发荣王走,总不好当场冷落了王爷。 “王爷见了我可不大高兴,我对什么避暑庄子不感兴趣,你向来苦夏,去避暑最好,现在行动方便时过去,也省得到了时候麻烦。不过你和王爷二人都走了,缺不缺个人看守府邸啊?” 高一清这才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思量许久,也只有王府能叫他避上一避。 高游文微微一愣,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高一清斟酌字句,有些事是瞒不得的:“此次山上机缘巧合,有些事我是想起来了。” 高一清沉稳地开口,却叫高游文惊得立马从凳上站了起来,张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高一清。 高一清笑笑:“你还是快些坐下,我可不敢给你吓出个好歹来。” 待高游文缓过神,高一清才继续道:“这事有几分玄妙,我自己都有一些奇怪,可真是一朝想起了前尘往事呐。” 高游文也是心思透亮的人,脑筋一转也知了他兄长此时处境,真是进退维谷前后两难啊。 高一清当初被休的缘由并没太多人了解,高游文也不好细问,可不管什么原因,当初能教二人分开了,应该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现在高一清把一切都想来了,万没有委屈自己假装自己真的忘了一切,分开也是必然的。 “那兄长的打算是……不如兄长回江南去吧。” 高游文想了半刻给出了主意。 “江南是要回的,只是你这我是打算等我侄儿出事再回去的,哪能让你一个人在京里。再者,我这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掉的……” 高一清又想到那人,怕他现在正在兀自发脾气吧,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高一清心里很是苦闷。 “那兄长只管在王府里住下,那个姓风的家底再大也不敢到王府门前撒泼。”高游文好生安慰高一清。 高一清借着让高游文休息的借口起身离开,跟着王府管家去暂居下的院子,看了院子后高一清请了管家说话。 王府里头除了王爷王妃外最能说得上的就是管里管外的管家了,府内样样要打点,朝堂上的事物也要拿捏恰当,也是个见不得的人物,高一清不免说话时带上了敬意: “总管大人真是劳烦你费心了。” “公子真是言重了,这是我的本分,公子住的哪里不称心尽管说就是。”王府总管跟着笑笑,不卑不亢的。 “都安排得妥妥的,倒是有件事要麻烦管家通传,我能否私底下叫王爷一面?” “这个容易”,总管也不问缘由,只管应了下来,“回头我在差两个使唤的给公子,公子这院子是缺不了人伺候的。” 高一清之前在王府内偶尔小住一两日,身边有个小游就行,这次是要长住,也就不推辞谢了总管。 见过两个来伺候的下人,高一清精神有些不济便睡下了,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十分,睁开眼许久依然没有办法撇去那种失落地空洞感,索性唤来了小游为自己梳洗。 而这个时候风擎派到观音寺上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原原本本地说了那日高一清与如意夫人落水的情形,一并带来的还有各种惘断的猜测: “现在山上有些传闻,说是大户人家里男妻和下面的侍妾争风吃醋,把人给推进水里了,自己也跟着跌进去了,那侍妾身子柔弱还在寺里养着……” 回话的下人没敢多用多说话,只简单叙述,其中恶言重伤的话都没悉数说尽,就见坐在上位的风擎脸色愈加难看,甩袖腾得站起来了: “好、好个争风吃醋啊?!居然还给我推进水里了?!养身子是吧,那种破庙里哪能养她那精贵的身子。来人啊,给我现在就把人给我接回来!”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上山下山都方便,但在主子盛怒之下家仆也不敢多言,利索了手脚就领命出去了。 厅里的奴才们寒蝉若禁,后背上寒毛都竖立着。 风擎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攥进拳头,闭上眼试图压抑下来,却一想起高一清在无措里落进水里,险些丢掉性命,他还是扫落了桌上的杯盏以发泄心中的不快。 !!当当清脆地碎了一大片,茶水和茶叶溅得到处都是。 95、 如意夫人被连夜抬下山来,几经折腾已是面无血色,苍白如纸,丫鬟九儿在边上急得眼都红了。 一直在屋里焦躁度步的风擎还在想着如何让高一清好消气儿了,他心中总有一丝不安,直觉这次不那么简单,却又不敢往坏处想,一时犹如困兽挣脱不来思绪的牢笼。 下人从侧门进来低声禀报夫人接回来了,风擎目光一凛,一路带着煞气到了后院,此时夏初绿意初萌,院子里的女萝如同往年一样爬满墙头,只是院子里没点灯,披覆出一片高大的黑影。 院子里闹闹哄哄的站着丫鬟婆子不得进屋,瞅见主子来连忙让开路,帮着打理后院的斤木婶子赶紧上去就道: “爷,您来了就好,这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回事,夫人被抬回来时整个人的气色别提多吓人了,九儿愣是进都不让我们进去看看,您说夫人要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可怎么办啊?” “是么?” 风擎不轻不重问了一句,打量着整个院子,细细算来他是许久没进这个院子了,难怪觉得有些陌生了。 风擎眯起眼回想起第一次进这院子的情景,那时他与如意正是新婚第一夜,送完宾客之后便到了此处,在挑下红盖头的那一刻,风擎却后悔了。 最终交杯酒没有动,他在那双莹莹的带着羞怯却强装镇定的眼中又急匆匆地出了这院子。 风擎对高一清总是有一丝愧疚的,他知道高一清对他也许算不上是一往情深,一开始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总是想要给予得更多,好来偿还自己强硬的掠夺。 风擎已记不清当初是为了什么又和高一清闹了起来,二人许久未见了,赶上他新娶一房妾侍,风擎本打算挫挫高一清的锐气的,自己伸出去的手总被推回,他心里也是憋着一股子气的。 可临到了头,风擎还是心中不忍,在与如意夫人新婚一夜留宿在了高一清的屋里。 第二天风擎一睁眼就听到了外面陌生女子的说话声,出了里屋一看,原来是他昨天娶的妾侍过来请安,安安分分的,眼中没有不平和嫉恨。 风擎也算记着这人了,以后和高一清不愉快的事儿,找些由头来激一激高一清,风擎便会住到如意夫人的碧萝院里,几次三番一来,如意夫人便成了以后他最宠的那个。 出身不错,又识得大体,高一清不愿理他后院那些烦心事,如意夫人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 可惜风擎此刻心里想的不是如意夫人的好,他只想到他俩成亲那日,高一清心里是如何苦闷,只是听着他的脚步声,高一清便从屋里赤着脚出来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看着很是委屈。 风擎想,高一清这回受得委屈也是如此吧。他们俩的事,却硬生生插入了第三个人,怎么能不委屈呢? “去把门给我打开。” 风擎深吸了吸了一口气,每每想起高一清落水有个好歹,他总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慌。 若是如此,他并不要留下这个女人了。 本来预计着也许需要撞来大门的,门倒是从里面来了,屋里只点了几只蜡烛,一团模糊里九儿纤细的身子半隐在门后。 看着黑黝黝的门内,原先涌上心头的愤怒被担心内疚代替,风擎看着半开的门,突然觉得没有进去的意义,他找这个女人做什么呢,一切终究是他种的因结出来的果,最后吩咐道: “都出去,把院门给我锁上,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打开。” 风宅整日里的诚惶诚恐终于就此落幕,各个院子里的灯恍惚地亮着,廊沿环绕的宅子似乎藏了许多秘密,阴森空旷得很,不消一刻钟家主最宠的夫人被锁在院里的消息就会在夜色下传遍整个宅子罢。 “爷,夜深了,时候不早了,您先歇下吧。” 大厅里灯火通明,风擎遥遥地坐在上方,厅里除绿送外没有另外的人伺候。 绿送等了许久也未见主子答复,又小心问了一句:“爷,您想吃点什么,绿松找厨房去安排。” “你去门外守着吧,我静静。” 风擎说话语气淡淡的,听来和往常是没多大区别的,绿松却觉得心里堵得慌,低声应了一声便在厅外伺候。 风擎这一身可谓大落大起,要让外头人知道了都可以编作话本,稍加润色,就是一个命中注定贫贱转富贵的壮志凌云的好故事。 风擎现在把风家家主的位子坐的稳稳的,可那些旁支哪能消停,一个个俯首贴耳故作的笑脸下的真正的嘴脸谁能知道是何模样。风擎的身世在外并不为人所知,但风家里对他的底细再清楚不过了,对压在头上的人常背后骂到:不就是当初那个婊子养的孽子么,看他能作威作福多久! 可面上的巴结恭敬却是争先恐后,唯恐落于人后。每年春节时族里的人就老早开始打听风擎要在哪处待着,要是得知风擎在外不回来的消息定会书信不断规劝,一年劳碌应该歇歇和族人聚聚,不过是想抓着机会往风擎面前凑好寻个差事。 眼看着风擎快到而立之年了,膝下尚无一子,这几年春节祭祀时,不管是旁支的还是嫡系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带着年幼的稚儿到风擎面前,风擎这个年龄也该考虑养个孩子在身边了,这孩子必然是要风家的血脉。 风家就不曾真正的安宁过,平静之下波涛汹涌,从他坐上北上的马车起,撇去屈辱过往,却也一脚踏入了叵测未知里。风擎一身斗志,势必要将曾经将自己踏在脚下的人都掌握在股掌之中,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谄媚假笑,费劲心机来取悦自己。 风擎对此一直兴趣盎然,此刻,他却疲了。厅里灯火通明,桌椅成色光亮,摆设讲究,腐朽奢华,这里对于他来说却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96、 风擎打定主意天一亮他就立刻去王府拜访,势必要见上高一清一面,这样的急迫似乎在心下烤了一把火,灼热得让他急不可待。 “绿松,什么时辰了?” 绿松听了厅里的声音,立马就转了进来,小心看看风擎的脸色,报了时辰: “爷寅时了,您要现在歇下吗?” “已经天亮了么?”风擎看起身来,不知不觉坐了一夜,骨头僵硬得厉害。 绿松给风擎披上一件斗篷,刚清晨还是有些凉意:“是,爷要不先用早膳?” “嗯,让人先去王府递拜帖,把马车也备好。” 风擎去自己的院子梳洗一番,用了早膳,日头还隐约在云后,这个时辰去王府拜访还太早了,风擎只能在院子来回走动着好消除心中的焦虑。 等到了卯时初晓太阳冉冉升起时,马车慢慢悠悠地拐到了王府的大门。绿松跳下马车到门房先去打听后,才回到马车旁撩起车帘低声道: “爷咱们进去吧,今天王爷荀休,给应了帖子。” 荣王没想到一大早就遇上了如此头疼的事,还不如晚些再起呢。只是昨天见了高一清,也是知道了了不得的秘密,在高游文面前他尽量表现如常,夜里却思量许久,觉得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这世间最拉扯清的东西就是情爱,荣王是万万不想搀和的,可没想到风擎尽来得如此快。 荣王一向自视甚高,连他自己都清楚自己自大的性子,可遇到自己看上眼放在心上的,还是难逃凡夫俗子为情所困,等知道有了自己的孩儿,乐得找不着北,他也才知道自己也是人间碌碌一人而。 风擎算是在京城里他瞧得上眼的,可现在比他还不如,荣王心里头莫名有些得意,可一想到风擎来得如此之早。定是其中复杂他没看透,走这一趟也是徒劳,荣王心里小鼓不断。 “风兄今日早啊”,荣王笑得暧昧,“来一起喝个早茶。” “扰了王爷清梦。” 风擎作礼后便与荣王喝着早茶叙话,风擎旁敲侧击,王爷却口风紧得很,什么也透露。 若是风擎在高一清主动找他见面之前过来,荣王定会让下人寻个借口把高一清请过来,可他总要为高游文着想,高一清私下里找他,不过也是考虑如此。 风擎和王爷坐了大半个时辰,风擎正要开口直接询问,有下人往这边来了,荣王记得那正是派在高一清身边伺候的,不禁心里舒了一口气,心道终于来了……可不免有些担忧地看了风擎一眼。 “王爷,这是高公子让给送过来的。”小奴双手奉上一份信笺,风擎不禁眸子里迸出亮光,信上的字迹是高一清的。 荣王拿过白色的信笺在两指间,犹豫片刻,递到风擎面前道:“风兄,还是回去看吧。” 风擎自然点头应是,急匆匆地告辞离开,到了王府门外就打开了信笺。 今日阳光充盈,初升的阳光柔和而细致,带着紫檀香味的青竹暗纹的纸张上的字迹看起来清瘦秀气,横竖折钩一笔一划刻进风擎的心里,淡薄却分外锋利,将他的心一点点挖去,直到所有恐惧彷徨都挖去,连同挚爱也一同去除,空空如也。 草长莺飞已去,荫浓荷绿未至,阳光一时紧过一时,度日之中,人似乎也本能感受到那份逼迫,捏着手中已经获得的,却想得到更多。 此刻风擎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整个人生空荡得如同寒风穿过的空荡的胡同,除了空旷呜咽的声响没有其他。阳光照耀下的信笺变得刺目,墨色的字迹逐渐消融,风擎再也看不清,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再次失去高一清了,永远的失去了。如高一清信中所说: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这场梦终究还是要到头的,碎得突然而静谧。 97、 王府的总管看着风家的马车驶离巷口再也见不着,才从门后出来,又站一会儿,才去给王爷回话。 荣王的早膳已经用了大半了,他只见简单先吃些,等高游文醒了,他再陪着用一些。 “现在才回来,不会是他硬要闯进来吧?”荣王一挑眉,挑起嘴角笑得不怀好意。 总管摇摇头,道:“这倒没有,只是在门前站了许久。” “只是站着?没要进来?”荣王这回有些诧异,搁下玉箸侧头看着总管。 “没,只盯了信看了半晌……看着有些落魄的样子。”总管说话有些不大确定,毕竟他站的有些远。 “这个……” 王爷摸着自己下巴思考,也琢磨不出什么,只吩咐仔细照顾好高一清,别出什么差错,去避暑的行装都尽快打点。 荣王回了自己的院子,让总管去高一清那儿先回个话。 总管进翠微院时,高一清正坐在窗前发呆。他早就醒了,却衣裳还没换上,简单披了外衫坐着,边上还放着笔墨和宣纸。 “公子要注意自己身子,晨时风寒,需多加注意。” “多谢总管关心”,高一清在风擎递拜帖时就起身写信了,一直枯坐了几个时辰,精神并不大好,“麻烦王爷为我的事操心。” “王爷刚才还嘱托了,要公子安心住下,别为了别的事分神。” 高一清点点头,到底没开口打听风擎的情况,只与总管问了王爷王妃出门的事,想着问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也明白自己是放不下风擎的,心里苦涩非常。 风擎这一走,便之后几日也没来过王府,小游在心里欣喜地松了一口气,他自是知道风擎对他家少爷的执着纠缠,这次干净利落地倒是有几分古怪在其中。不过,想来是他们住在王府中,自然常人不敢来撒野。 再过三五日,小游彻底放心了,便和高一清说了一声,去老编修府上把行李包裹取回来。 小游特地起了个大早,一路鬼祟趁着天还没全亮拐进了编修府里,把能用上的都给囫囵地收拾好,挎着三个大大的鼓鼓囊囊的包袱。 出门前小游还伸着脑袋在府门前先小心打量了四周一番才急忙低头出门快走,结果就一头撞到了路人身上,一抬头就面色刷的一下白了。 小游瞪大眼睛,抓紧了手上的包袱,颤抖着唇,嗫嚅了几下才找自己的声音:“爷……” 小游直觉得浑身发寒,似掉进了冰窟窿里,大气都不敢喘,风擎那双阴贽的眼看得他心里发慌。 小游垂下僵在当场,绿送拽过小游肩上的包袱,表现出疏离,喝道:“跟上来。” 小游惴惴不安地跟着进了一家早茶馆,进了一间隔间,风擎在窗边坐下,看了绿送手上的包袱几眼,小游心里直发颤。 “你主子怎么样?”风擎沙哑地开口。 在老编修府门前小游没敢多看风擎,这会风擎正好坐在晨光里,面颊消瘦,眼窝下陷,让冷漠的眼神像神潭的冰水一般没有一丝温度。夏季轻薄的衣衫看起来很是宽松地穿在身上,比起之前似乎瘦了一大圈,让小游心中惊讶不已。 小游按下心中的疑惑,谨慎地答道:“少爷一切都好,风寒回来已经痊愈了。” 小游猜想王府门前是有人守着的,自己一出门就应该跟在了后头,此刻不敢大意,一边小腿肚子打着颤,一边强装着镇定回话。 风擎又问了高一清最近偏爱的吃食和常做的事,小游都一一答了。 “他还是预计在王妃生产以后再回去吗?” 小游心中一凛,风擎这是要跟着追到江南? 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话: “少爷是这么打算的,也许还会往后推几个月。” 小游考虑到高一清的身子,比王妃晚一两个月的样子,生怕叫风擎生疑才改的时间。 “回去吧,要小心伺候着,这家店的汤包还不错,带几个回去让你少爷尝尝。” “是。”没有小游预想中的麻烦,风擎说完便起身离开了,整个袍子确实空荡荡的,显得瘦削萧索。 绿松把包袱塞进小游怀里,把包好的汤包给小游拿好,然后像风擎一样没有过多的交代就离开了,让小游既是疑惑又担忧。 回到王府时,小游收拾了包袱,把带回的两笼汤包给他家少爷摆上。小游看着他家少爷吃着汤包的满足的笑时,觉得今日出门撞见风擎的事变得难以启口,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98、 高一清整日只在他的翠微院里,王爷王妃上山避暑去了,他时常都少人可以说话,常做的事便是拿着医书翻翻了,比以前更是沉静了许多。 小游却因为高一清过多时间的沉默而百感交集。现在似乎每刻都心惊胆战的,这个月份的不大的孩子让高一清耗了大半的心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大概除了看书之外,其他事都做不得。 “少爷,您要睡会儿吗?这会儿正热。”夏蝉在树上叫的尖细嘹亮,酷热燎得人蔫巴无精打采的,小游也强打着精神。 “我早上起得迟,你先歇着吧,我乏了趴趴就好。” 大概是因为怀孕的缘故,高一清虽瘦得厉害,皮肤光洁白皙,面庞被从窗户射入的阳光下被晒得通红。 小游张口欲言却知道自己劝不住,索性闭口不言语了。高一清起得晚,但夜里睡得也晚,小游偶尔起夜是还能听到高一清辗转反侧的声音或是叹气声。 小游看着高一清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不知怎的想到也许风擎在,主子也许会好一点。可再一想到高一清腹中的孩儿,却是万万不能冒这个险,立马和风家的什么念头都没了。 高一清从书中抬头,迎上小游担忧的目光,宽慰地笑笑,道: “过阵子就好,大夫都说了前几个月总是有些不适应的。” 小游应声,端了把椅子在高一清身边坐下守着,最后抗不过困意,缩着腿趴在椅背上睡着了。睡了小会儿,压得手脚发麻,小游痛苦地醒了过来,半天缓过来没敢有大动作。 从椅子上下来活动了一番手脚,见高一清也趴在案上睡着了,小游就进了室内找了件衣裳准备给高一清搭上。 刚到跟前,高一清猛的从座椅上仰身惊醒了过来,小游也被吓得退后了一步。 “少爷……”小游呐呐出声。 高一清惊魂未定,似还未从梦魇中醒来,胸口起伏大口地喘息着,发丝凌乱的沾在汗津津的面颊两侧,梦境里的惊惧依然残留在脸上,目光无焦距地目视前方。 小游攥进手上的衣裳,大气不敢喘,安静地等着高一清自己慢慢地缓过来。 过了许久,高一清的眼中才渐有神光,无力地摊坐在椅子上,小游上前给压上衣裳,轻声道: “少爷我扶你到榻上歇歇吧。” 小游架着瘫软的高一清上了榻,给高一清盖上薄被,抄了湿帕给高一清擦去肩上颈上的冷汗。温热的帕子让高一清又清醒了一些,他颤抖着唇道: “我又梦到那未出世的孩儿了……” 沙哑的声音语带哽咽与不忍。那碗颜色浅淡的药汁摇曳轻晃,散着缕缕的热气,风擎一边给他打着扇子,一边接过奴仆手中的药碗: “趁热喝吧,换了新的方子,没有那么苦的。” 他嘴角挂着浅笑,事实上他并不畏苦,只是因为身怀二人共同血脉的孩儿不自觉的娇气起自己,想要自己更受关注,这孩子更受宠爱。他没有说什么便端起那碗药一饮而下…… 不久迎接的来的是断肠般的绞痛,他在床上疼的厉害,不好的预感重重的压了下来,风擎抓着他的手也是一脸惊慌和害怕,不断安慰着他会没事的。 ……往日的剧幕不断在高一清面前重演,教他连连片刻都不敢安睡,一次次眼睁睁看着他一心期待的孩儿逝去,看着爱着他的男人算计着一切,千疮百孔的心里伤口再次被生生揭开。 “少爷过去的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现在是你腹中的小公子最重要,你睡不安寝食之不多,你这要小公子怎么办啊!” 小游低声在高一清耳边劝着,再这样下去他少爷的身子会先挎掉的。 “我也不愿意想起过往,可是……”,高一清望向小游,眼中隐隐泛着泪光,“小游,你说他为什么能那么狠心?他明明对我说十分喜欢那孩子的,他会不会……心里也是苦的痛的?” “这……”小游哪里能揣摩那么多,只是想着开解他家少爷,“东家他对少爷是极好,有些霸道凌人,可对少爷是一片真心,自然对东家和少爷的骨肉也是格外上心的,东家他……那个孩子没了,东家心里也不好受,也许有难言之隐或是少爷并不知晓的事,哪有不疼爱自个儿孩儿的。” 高一清听着小游缓缓地说着,眼中透出神思,渐渐有些出神。他失去孩儿那时心中大恸,凤宅似一个魔窟,风擎就是吞人的恶魔,困在其中高一清觉得自己就快要疯掉了。 逃命一般仓惶带着一纸休书离开,高一清再也不愿不敢去想起凤宅里的日子,更不去想那个未出世的孩儿和夺了他孩儿性命的凶手风擎。 也许失足摔了脑袋忘了一切也是他心中所想才有所得,却也教他重新上了他避之如猛虎的男人,此时他也才想起考虑风擎的感受,风擎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不要他们的骨肉…… 99、 沾了高游文的光,自住进王府,高一清院子里从吃食到用药都按着王妃的规矩来,他一时精神头太差,总管请了大夫,把给王妃用上的安神法子都使上,高一清总算夜里能睡得好了,梦魇中的记忆也一步一步退出的高一清的生活。 有些事放在心头太久,有勇气倾诉出来连整个人也轻松许多,心也就放宽了。 日子风轻云淡地过着,市井外的消息传不进王府的深院里,这翠微院似乎就是一方天地,转眼时节就是绿杏转红,滋味正好,高一清却不大爱吃了。 秋意的凉爽伴着半山的红叶而来,酷暑热气都被送去,避暑去的王爷王妃差人送了信,王妃身子重不便移动,要在山上待些日子。 高一清合上信,如信上所说他的小侄子是要在山上出生了,今年的春节应该是比往年欢喜……只是偌大的王府里到是只留他和小游二人过年了。 异地客居,也没那么多讲究了,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就好。 将信纸折叠放进信封里放好,高一清不禁叹时光飞逝,再过一季他弟弟的孩子就要出世了,而他腹中的孩儿也会紧跟着降临人世,一股迎接新生命的喜悦之感油然而生。 没有系上腰带的长衫勉强盖住凸出的腹部,这让高一清颇为欣慰。 王府总管特地调了一名经验丰富的稳婆照顾高一清的起居,厨房里一日要给准备五顿,一些酸甜口的吃食就放在随手可拿处。高一清也算对得起众人的付出,稍微有了一点孕夫丰腴的样子。 高一清身子妥当,小游也跟着轻松了不少,除去王府里闲逛,小游也会往市井小巷里跑跑,为高一清突然挑剔起来的胃口买些吃去回去。 不过在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定时出门,在街上随意溜着,不知道溜到什么地方,就会被人带到风擎面前。 细致与风擎说说高一清日常的生活起居,刨去高一清有孕一事? 不提,其他小游都据实以告。 就算再细致高一清的日常也是乏善可陈,风擎间或也提几个关心的问题,因而小游在外面的时间不长,不多久便能回去。 这些小游对高一清都是讳莫如深,不曾在高一清面前提起一句,好不容易让他家少爷安心养胎,哪里能把每个人都顾得周全。 小游走时如同往常一样提着装地满满的食盒,另一只手上也提着一个大大的油纸包,都是风擎给准备高一清的吃食。 小游经过酒家楼下,最后消失在街巷拐角,风擎追寻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侧头看向窗外,似乎穿过起伏的红砖黑瓦,就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人。 只是从他人口中听到的简短的叙述,已让风擎在脑中将高一清的模样勾画无数遍,一颦一笑的回忆思念愈是刻骨。月老手中的红线成了捆扎的痛,明明是在同一座城池之中,却在往事面前不能相见。 思念化作利爪在风擎的胸膛里抓挠着,那股执念是迟早要破体而出的。 风擎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毫无疑问,这样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他甚至不敢去祈求高一清的原谅,他怕他会从高一清的口中听到最能刺痛他的那个字──恨。 一年多的快乐似乎是偷来的梦,他们不计前嫌都仔细着重获得的爱,可梦境被猝不及防敲碎的那一刻,才知道现实是多么让人无法直视。 回到原来轨迹的生活,他们在分离里想着曾经的爱,曾经的痛,终究是有无法跨过的阻碍,让他们没有相守的理由。 若爱不在,若恨不满,他们之前便什么羁绊都没了。 风擎想,是他对高一清的爱到底抵不过他对孤苦儿时被欺辱的恨,抵不过他报复时的快意吗?是他太执着还是太自以为是?仓惶的计划中出现的变数,他只来得及跟随着习惯跟随着计划抉择。 对于那个变数──意料之外的孩子,风擎没有太多内疚,自己身上背负的不在乎再多这么一个,他在乎只高一清一人罢了。 他小心谨慎,不让风家血脉有从他身上延续的可能,院子里的那些女人处理来都是妥当的,可他对高一清,是情到深处,情难自禁,从会珠胎暗结生了变数。 若是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风擎苦笑地摇摇头,他已经得了上天许多眷顾,哪能异想天开如此。 100、 八月中秋时皇家例行筹办家宴,王爷王妃还在山庄里便没有赴宴,皇帝赐了不少中秋果品糕点,王府总管差人快马往山上送了一些,也给高一清的院子里送了些。 晚风隐隐送来金桂之香,夕阳还没落下,小游在中庭摆了桌椅,把果品一一摆上,正中放着宫里赐的月饼,色泽澄黄,精致玲珑。另外还摆了一壶青花瓷壶果酒,高一清缓步走下石阶,便笑道: “你现在倒是讲究的很。” 小游上前扶了高一清的手,有些小得意:“总管好是藏私,央他一点酒都不愿意,就给了这一小壶。” “你啊,总管那不知道被你讹了多少好东西,想是怕了你了。”高一清只能摇头笑笑。 小游嘻嘻笑着拿了切好的果品月饼放到高一清面前,然后再给自己斟上一杯酒,果酒味香而醇厚,滋味独特,只是高一清不沾酒水,小游乐得一人吸咂品味一番。 待到天色暗沈,隐隐有几颗星闪耀时,这十五赏月便作罢了,高一清最后喝了一碗安胎药便进屋了。今年十五天宫不做美,只留月晕隐在云深处,又起了风,教人实在没什么兴致。 小游哼着不知名的曲调,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晕收拾床榻。高一清躺在贵妃椅翻着书册,再等小游打来水,他便要休息了。这时辰早得很,但得了医嘱不敢不从。 高一清从书中探头又看了一眼夜空,圆月确实没有出现。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也不知道明天可有个好天气赏得如盘满月。 果酒甘甜,依然带着酒劲,小游沾枕就着,还打起了鼾声,洗漱后躺在床上的高一清不禁觉得好笑。 没过多久,随着安眠香徐徐地燃烧,高一清也侧头在枕间睡去。 阴云遮月到了后半夜更是没有一丝的星光,天地间沉稳无一丝细风,树木静立,像是风雨欲来之势。黑暗之中,一道黑影在夜色掩护之下由小巷翻进王府高墙之院,黑影对于皇家屋院似乎一点不畏惧,没有侵入者的鬼祟谨慎,在墙下站了半晌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事实上,黑影刚进王府就惊到了府里的护院,护院没有当场拿下闯入者,而是急匆匆地把这消息告知了总管。 “确定看清了?”总管还面带睡意,突然被打扰,太阳穴不禁有些疼痛。 “是,小的确定那人就是风家家主。管家自从吩咐了,兄弟们都多了个心眼,时时留心。” 风家家主也是京了不起的人物,鲜有不曾耳闻过的,前两年大批流民入京时风家布粥施衣,帮了不少流民度过寒冬,这位风家家主还和住进王府的那位公子大人也有过一段姻缘。 帝下诏册封时,天下百姓都知道了王妃的兄长是失夫的人,可现在王府院子里的那位胎像已显,这可是弃君罔上的大罪! 总管打了个哈欠,一旁的小侍上前更衣。总管被扰了好眠也不恼,还有一丝高兴,王爷托付给他的事,到底有些进展了。 “你手下的人都机灵,我最是放心,不过还要去看看的。”总管开始慢条斯理的穿衣,想这风家家主还真是个耐心坚毅的性子,这么晚才来。 有恃无恐潜入王府的风擎足下有些不稳,衣襟上还带着浓重的酒味,连日的醉酒让他的意识有些混沌,浑浑噩噩,脑袋里塞了满满的坚硬的东西,要让它们运转起来十分的困难,但风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管怎样,他要见高一清一面,就算被王府的大牢,他只求能见上一面。他不会打扰,远远的或是偷偷的。 在酒意的促使下,风擎居然没寻错方向,像是早已将路线烂熟于心一般。 小游以为自己每次回话从没有透露出什么,但听者有意,从琐碎到累赘的叙述里,高一清的翠微院的一砖一瓦在风擎的脑中重建,文章中偶得佳句的会心一笑、趴在窗前出神地看向窗外的神情……风擎都能想象出来。 风擎知道自己是魔魇了,总觉得高一请还在他的步云院里。只是远远看着是不够的,像飞蛾向漆黑的夜空奔着唯一明亮,扇动着双翅不知疲惫,那抹悬在天际的明亮却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在。 黑暗中,风擎甚至没有办法辨清院落上书的院名,径直又翻墙入院。紧随其后的王府护院不禁咂舌,不想财富堆山积海的风家家主也身上功夫如此了得,更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绕到院后进入。 风擎手法甚是巧妙地挑开窗栓,轻巧避开屋里的桌椅进了内室,屋内没有亮光,床帷垂下,屋内的熏香燃到最盛,迷迷蒙蒙似纱似雾的蔓延。 怕将此刻静谧打破,风擎缓缓挑起床帷,沉静的今夜似乎一同被掀动,风起云涌,亦不见月。 高一清侧身睡得安稳,风擎俯身倾耳将绵细均匀的呼吸声贪婪地纳入耳中,触到手上的发柔软带着温度,风擎想要黑暗一直延续,到天荒地老,他们永远这么贴近。 树欲静而风不止,凭空一声响雷,接着凭空一道白光划过漆黑的天际,雨水高空坠下,簌簌有声的敲击着,扰了人的清梦,扰了人的相思。 小游陡然从床上坐起,又是一道闪电透过门窗让屋内瞬间明亮。 风雨交加,小游定然是不放心屋内的高一清,点了烛火进屋,烛光映照下只有床帷晃动不定,小游心生疑问,四处看去,只见窗户不知怎么的竟半着,风一阵一阵地吹进来,教人打了个寒战。 “喝酒果然误事……”小游呢喃了一声,端着烛台到窗前。 “小游,是下雨了么?……”床帷内的高一清也醒了过来,带着浓重的睡意问道。 “嗯,还不小呢。”小游探头向外看看,雨水啪啪地溅到了屋内,小游赶紧紧闭木窗。 床帷再次掀动,高一清放下双腿坐在床边,打了个哈欠。 “少爷,是要喝茶么?等着,我去换壶热的来。” 高一清想要叫住小游,外面正下着雨要去厨房换热水来,很是麻烦,但小游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这些日子最忌讳的就是半夜醒来,之后是很难入睡的。外面风雨大作,看来今夜好眠是就此结束了。高一清有些遗憾,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腰,腹部愈是突出,越觉得身子笨重,腰上更时不时难受。 窗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有石破天惊的气势,昏黄的一盏灯在风雨飘摇里无以为继,天雷接连轰然,一道道亮光划破天际,高一清的面容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影子不断映射拉长在身后。 在背靠在屏风之后的风擎看着墙壁上的剪影,凝神屏住呼吸,心跳却在不断的加速,那股莫名的躁动更是汹涌澎湃……只要一眼,再看一眼。 风擎不受控制般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却不敢走得太近,高一清无目的地在屋里踱步转着圈,白色的贴身小衣在黑暗中也是令人瞩目的,只是一个不经意地回头,两个人在明暗交替之中看到了对方。 风擎半隐在屏风后,眼中满是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高一清,那紧盯着高一清小衣下突起的腹部的目光像是灼烧了到高一清一般,高一清双手护着自己,惊恐了往后退几步,直到退到退无可退抵住墙壁,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弓着身子瑟缩地虚张声势地极力掩饰自己的。 内室之中气氛似乎瞬间凝固,只有二人眼中的情绪在流淌。屋外的风雨雷电似乎与他们都不相干,他们像泥塑的人偶,木僵蠢笨地立在自己的位子,似乎能相互望着直到千年。 “砰”的一声,小游一手端着茶壶,一手撑着扇,侧着身体推来了门,风雨卷携着钻入门内,将凝滞的气氛撕扯破,高一清将风擎眼中的诧异看得更清楚,他眼中的恐惧亦然更是明晰。 “这雨下得可真大……” 小游淋湿了小半个身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抄了门帘进来,昏黄的灯光里却没有找到高一清的身影。 “少爷?”小游放轻声音,走到床边,探头向床内看去确定高一清是不是又睡了。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游想再走近些,突然从边上窜出一个黑影来,小游惊呼了一声直接被撞跌坐在地上,手上的茶壶也应声而碎,滚烫的热水溅到身上又让他痛呼了一声。 黑影又撞翻了其他摆设后最后消失在阴雨之中,小游从地上翻坐起,就连忙叫道:“少爷?少爷!来人来人啊!” 贴着墙壁的高一清一身汗湿,捂着自己的腹部,像是从窒息中获救,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息了…… 101、 大雨直至第二日傍晚才有渐收的趋势,原本要闹上三天的十五节也变得索然无味,石板路上留下风雨后的一片狼藉凋弊的景致,行人甚少。 风宅里的也是一般无二的,大雨一收下人就执了扫帚在庭院里清扫落叶残花,秋季的畏寒也初见端倪,此时风家家主居住的居正院前却热闹地站了十多个人。 风家家主重病了,宗族里各家都派自家得意子弟来敬孝道,要在风擎床边伺候,被绿松通通给拦在门外。 被一个下人如此对待,那些风家小辈脸上很是无光,一个个瞪着绿松恨不得要把绿松给生吞活剥了。 有不服气的少年径直站了出来,对着绿松一阵斥责: “你个贱奴好大胆子,到底知不知道这府邸姓的什么?!到底谁才是主子!” 绿松现在台阶上,脸上挂着笑,睨着那群忍怒不发的少年: “小的自然知道风家的主子是谁,就是小的一直恭敬伺候的家主!” 绿松跟在风擎身边多年,轻易没人敢开罪的。只是风擎这病来势汹汹,整个人看来是活不久了,各房里心思活络,立马让家里得意的子肆过去,好抓住先机,等家主殁了…… 绿松心中冷笑,真是一群痴心妄想的东西。 “你知道最好,我等依长辈的吩咐,前来在家主病前伺候,却连家主的面都没见上,叫我们如何回去回话,这是要让长辈挂心不安么?” 绿松拿出家主来作大,族里能说的上话的也有其他人,少年自然针锋相对,不能在一个下人面前落了下乘。 “各位老爷夫人和少爷的心思小的自然明白,家主他心里也都记着”,绿松放慢了说话的速度,目光自每个少年脸上扫过,似乎将他们那点小心思都看得透透的,“家主他家是风家的天风家的地,哪里能有什么闪失,大夫说了,家主他是要静养的,各位少爷要歇一阵子再来问安最好,要是不放心,找大夫问问就好。” “总管”,站在一边的管家上前应了一句,听绿松吩咐,“给各位少爷安排好,找个院子给各位少爷住下,看主子晚些时候有没有精神见几位少爷。” 管家连忙应下,躬身恭敬请各位少爷离开居正院。风家总管从老太爷在时就在风家伺候,那时他还为身居总管事之职,但也帮着里外打点,也是风家的老人了,在绿松面前却不摆资格,让一帮子少爷们也无了气焰。 绿松看着管家带着一行人离开,对着院子里的其他人吩咐:“不管是谁,只要进院子的都给我丢出去,要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敢硬闯的,直接打断腿也无妨。” 那些性气颇高又心怀不轨的少爷们可不会就这么作罢,绿松先把话给撂下,他倒要看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绿松回到屋内,床上风擎已经睁了眼,眼中灰败无光,似在风里被吹刮倾斜的大树,根茎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壤暴露在空气中,生机一下被拔出了整个身体,前一阵消受下的脸颊更是颧骨凸出。 绿松拿起桌上的药膏要给风擎上药,风擎却摇摇头,依然注视着帐顶。 风擎仓惶逃离时撞倒了小游大碎了一壶热水,那壶热水却是先倾倒了在风擎身上,刚从炉上取下的热水,在风擎的胸口留下深红的一片,被衣裳蹭破的水泡上渗出血渍。 一切还是那么难以置信……艰难的抉择再次出现在了风擎的面前。那个孩子,高一清已经先他做了选择,二者选其一,风擎他是被放弃的那个。 “绿松扶我起来。” “爷……”绿松犹豫不决,风擎正在发热。 最终绿松还是给风擎披了衣裳,扶着风擎出去。绿松不知道风擎出去这一宿发生了什么,他被大门打开时巨大的声响惊醒时,风擎一身湿透,丢了魂一样站在屋里。 在家母自请休书离开时,绿松曾见过他家爷这样消沉过,把自己关在屋里数日。 绿松扶着风擎去往方向是步云院,高一清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现在大门紧锁,院门也许久没有修缮了,墙角下野草疯长。风擎吩咐过,这里谁也不许进,所以压根没人打理。 “爷,我去管家那里拿钥匙,您等等。”绿松一边加紧脚步,一边不放心地总回头看看,风擎烧得浑身发软,是连站的力气都没有的。 风擎抬头看看那块匾额,他记得高一清第一回见着院名时,还笑了: “平步青云,这么个好名我可担不起。” “你不是天上青云,一步登天我怎么够得着,你就是宅子里的那弯清水,我每天都能见到看到。” 风擎的一番话教高一清面红耳赤,他们新婚不久,甜蜜非常。没两天风擎就让人把步云院里的小叶赤楠盆景都给换了,被人起名平步青云的小叶赤楠有个好寓意,最后只被高一清留下了一盆。 没想到,现在高一清真的天上的青云,可望而不可即。 102、 绿松取来了院门的钥匙,经过昨日一天风雨,院里何其凌乱不堪,草木凋敝,连通往屋子的青石小径都已被荒草覆盖了。 昨夜圆非今夜圆,一年十二度圆月,人去楼空已是物是人非。 “我一个人静静。”一擎声音嘶哑,挣了绿松搀扶的手径自走进屋中。 屋中摆设依旧,只是蒙了尘,摆在厅里的小叶楠木居然还绿意犹在,并没有因为无人照料而枯败而死。几年光阴,当初只是清秀的盆景现在已换在了大如水缸的石制倒圆台四脚的花盆里。 无作修剪的小叶赤楠生长恣意,干若苍劲虬曲,顶冠秀茂稠密,似云状绕空,韵致独特,独占了客厅的一大块儿地方。 风擎突然想到要是如果那个孩子降临人世,是不是也有这株小叶赤楠这么高了? 为了不让他身上风家的血脉流传下来,他便亲自送了一碗药到高一清面前,看着高一清毫无防备地喝下,他当时……觉得甚是心安。 风擎将刚成形的死婴埋在了这株小叶赤楠下,心里只有对高一清离去的痛与不舍。他命人锁了院门,将与高一请有关的一切都尘封起来,如同他在心中将高一清放在心中最隐蔽的地方,对那个孩子却想起甚少。 命运的轮回嘲弄地看着他沉醉在白首不相离的妄想里,轻轻一敲,风擎就坠入了万丈深渊…… 这世间唯一让他留恋的只有一人,为了高一清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自以为清晰无比的道路开始模糊了,此时他在回头看时,原来他已站在了歧途之上,高一清远远地看着他。 本末倒置的事教他现在才醒悟过来。 “绿松……” 在外焦急度着步的绿松听到虚弱沙哑的喊声,连忙推开虚掩的门进去。 一手泥污衣裳凌乱的风擎手里抱着一个辨不出模样的狭长的物件,绿松定睛一看心里不免颤了一颤,他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把……平步青云给我栽……”风擎说着,整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坠入一片黑暗里,下意识地抓紧手上的东西。 一瞬间有些失神的绿松立马上前一步接住了风擎,立马招来人把风擎抬了回去,大夫们挎着医箱被催促着。 风擎在步云院晕倒的事让风家各房的那些后辈们又嗅到了什么,聚在一起又嚷着要进屋里见家主才安心。京都风家宅子里乱作一团,多少人想趁着这机会让风家的天给变了。 有些距离之外的荣王府里,大夫也是衣带不解守在屋外,怕里面的公子醒来发生什么意外。高一清受了惊动了胎,大夫及时赶到才没出什么大事,只是高一清惶恐非常,大夫施了针才教他暂时昏睡过去,这要再醒来还是紧张惧怕之态就不好办了,几个大夫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策略。 小游一脸灰败坐在高一清床边,无意识地绞着手上的帕子,似乎生了大病的是他一样。王府总管捧着一杯茶低头也在沉思,王爷吩咐的事似乎办砸了,他也不知其中弯弯绕绕,着实头疼啊,不过眼前还是先小心高公子的身子要紧。 103、 几个大夫商量一番,在屋里的熏香里掺了迷香,高一清几天里醒来时都是迷迷糊糊的,过了几天,心里那份惶恐慢慢退去,屋里的香才换了。高一清也才算真正清醒,王府总管专门到了高一清床前叙话。 “这是进贡来的野山参和燕窝,公子多补补身子。” 高一清靠在床上,气色不大好,眼中还能见几分忧虑,勉强对总管笑笑: “又让总管费心了,这些东西我要不了那么多,总管不必如此客气。” “在下是前来告罪的,还望公子海涵。” 高一清疑惑地看着总管,总管脸上有一丝尴尬。 “十五那夜是在下自作主张让风家家主进来,原以为有些事情公子和风家家主见面说清楚就好,没想到让公子受了惊,确实是在下思虑不周。” 高一清愣猪了,他心里……原以为是风擎知晓了他有孕的事,特地来取他和孩儿的性命…… 到底是他把人想的不堪了,那个人应该是对他想念非常,冒险进了王府……却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无情无义的欺瞒之人。谁把谁伤得更深,也无法计较了。 王府总管见高一清低下头去抚摸自己凸起的腹部,并不说话,接着道: “公子放心,此后这翠微院里是半个生人也不会进来,请公子安心养胎。” 高一清沉默了半晌,道:“我只求孩儿能安然出生,打扰了王爷这么久也是心中不安,以后恐怕还要让总管您都分心照顾。” “公子的意思……” “劳烦总管捎封信给王爷,多谢他垂青家弟,王妃生产就在年底,到时天寒地冻不宜出行,请王爷在开春天气回暖时再带王妃和世子回来,到时……请总管将小儿交给王妃,就当给世子做个伴,当个伴读侍童。” “公子!”总管惊讶地看着高一清。 高一清不等总管劝说,紧接着道:“一切都托付给总管了。” 总管略同迟疑,托手行礼应下:“在下自当竭力尽能。” 总管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事做的欠思量了,竟令高一清做了如此决定。 开春二月时高一清也会诞下孩儿,原来打算着立马回江南。怀胎数月,他与风擎有再多纠葛,时间总能将一切冲淡。可现下风擎意外知道此事,高一清不得不出此下策,这孩子还是留在王府里最妥当。 从翠微院里出来的总管心里有些歉疚,想着要给王爷写信更是头痛不已。 八月十五之后王府的守卫更加森严,瞧那是风家家主的身手自然也不敢松懈,连带着对风家的一举一动也格外留意。 王府总是有自己手段的,风家虽不是平常人家,但有些事还是能打探到的。 最近风家着实不太平,不只是内宅,连生意也上也大大小小的问题也频繁发生,究其原因是因为风家家主身染恶疾,多日昏睡不醒,没有嫡亲的子肆继承家业让各房按耐不住,小动作频出,有些胆大的已是肆无忌惮要自立门户了。 王府总管听到探子得来的消息,不免觉得蹊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只觉得一个家族衰微之象,太过于明显了。是风家家主要借此将整个家族整治一番? 此前他行事仓促,这次总管心中要先掂量一番,决定暂不告知高一清。而小游现在更是心乔意怯,不敢出王府府门一步,担心自己被抓回去兴师问罪,外间关于风家渐起的一些传闻他也不曾知晓。 风擎一场大病,临近九月才有起色,现下正脸色苍白不住地咳嗽,看着绿松将今日送来的汤药倒进屋里摆设的盆景里。 几日的功夫,那小盆景叶黄枝败,根基已失,怕没多久就断了生机。这下的药也真够毒的,怕是想一碗要了他风擎的命。 风擎不禁勾起一个嘲讽的笑,绿松算着时辰,让人进来取药碗,一个有些面生的仆人低眉顺眼接过药碗,还妥贴问道: “主子好些了吗?要大夫再来请请脉吗?” 绿松依旧是冷漠的样子回应:“爷的身子时好时坏,那群庸医找了也没用,药方再怎么改,爷喝了吐也是没办法。行了,你先下去,要是爷今天醒了我问问。” 近来居正院前是冷清了不少,原来争先恐后要在风擎跟前露个脸的风家后辈,现在恨不得立马回去,各房正在占据自己的地盘,回去晚了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对风家这块肥肉垂涎的人可多得很。 可惜来得轻松,走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们现在是“病入膏肓”的风擎制衡各家的质子。可利益当前谁还会在乎他们,本来是各房里的佼佼者,现在却深陷桎梏,大好前途就此葬送,怎教他们不心里诅咒谩骂? 绿松再进屋里,风擎拆了几封各地营生管事暗中送来的密函。风家动荡,各房自立,为风擎办事的各地管事日子最先不好过,火急火燎送信入京祈求良策。 “烧了吧。” 风擎面无表情地粗略扫过,把信都交给绿松。那些为他打点生意的都是风擎精心挑选的,让风家日进斗金全不是问题,只是现在他们都是棋盘上的弃子。 棋局摆得再妙也有要收官的那一天,要是真聪明的话,应当尽早自谋生路为妙。 “吴管事近日有消息吗?”风擎望着火盆中明艳赤红的火焰问道,火焰吞噬掉的也许是一些人最后的希望。 “吴管事说爷手下的人都从风家的生意撤出来了,江浙有几家已经耐不住暗中结交外族拉拢官府了。” 风擎闭上眼倦怠地揉揉太阳穴,不知道这事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104、 京都的冬素来严寒,南来的外乡人很难适应,就算穿得再厚,依然冻得直打哆嗦,似乎寒气附骨一般无法拔出。 小游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形臃肿,手里提着一挂咸肉小心翼翼走在结冰的路上。刚降了一场大雪,京城里外银装一片。进了翠微院,小游把咸肉交给厨娘,钻进屋里好半天才觉得身上暖过来。 “外面风可真大,跟刀子似的,少爷你可别出门,地上可滑了。”小游跺跺脚,将脚下的积雪除去。 屋内烧着炭,高一清在榻上一身绛红的夹袄,外面套了一件羊羔皮袄,自入冬以来高一清面容丰腴不少,支着身子无所事事地躺在榻上,看着倒像哪家娇生惯养的公子。 “这雪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化,整日困在屋里无趣得很。” “这个怕有些时候,冬才过了一半。我刚才到大厨房拿了腊肉,少爷想吃怎样的?和新鲜素菜一起炒了,还是直接放在饭头上蒸了?” “皆可。”高一清满意一笑,今日早起突然就馋这口了。 主仆二人在屋里商量着中午的膳食,急促的脚步声传入门内,雪天地滑大家都小心谨慎,如此匆匆应该有急事。 绿松拉开门,寒风趁机灌入,高一清从榻上下来,平时不苟言笑教人退避三舍的王府总管脸上带着喜气进屋,刚踏进门就拱手跟高一清弯腰作揖: “恭喜公子,紫燕新来春意恰。” 王府总管可从来没对高一清行这么大的礼,高一清心里推算着日子,见总管如此高兴,立马清楚明白了,也是喜上眉梢,急忙问道: “家弟生了?” “王妃今日卯时诞下麟儿,一切安好。”王府总管说着眼中笑意更甚。 高一清连说了几声好,心中激动不可遏制,给高游文写信是笔峰颤抖。这封写得潦草无章的信和早已准备好的长命锁随着总管差人送去的大批物件送去了山庄。 高一清原本邀总管留下一起用午膳,但王府添丁乃是大事,总管有一大堆事要应付所以婉拒了。 王妃诞下麟儿的好消息让冬日变得似乎不再那么难耐,为新年又增了几分喜气。总管先给宫里也传了消息,让府里连放了鞭炮,喜饼和喜蛋也派了出去。 王府上下一派喜庆,不久王府就迎来了一拨贺礼,在王府正式宴请之前送礼的都是些平时与王爷交好的人士,但也不乏有消息灵通而有所图的。 王府管家面带微笑的又送走一位客人,抬头看看铅云密布的天空,似乎又要一场大雪会降临,不免为还在山上的王爷担心,虽然东西都置办充足,府里的老人也遣去伺候了,但总不比自己亲自在跟前伺候来得踏实。 说来等到开春二月王爷王妃才回来,虽然错过了在皇家来说十分重大的满月这样的俗礼,但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皇家子孙自出生起就享有权势和财富,但人情淡薄,为了防止宫廷内乱外戚,皇子皇孙自出生那刻起就按着祖宗训诫成长。按着惯例,皇子一出生就由保母抱出去,交到乳母手上,和生身之人相见也只有每日问安而已,要如寻常百姓家将亲自养在膝下更是不可能。 如此想来,王爷日后为了能让王妃亲自抚养麟儿大概是会离京的。 总管收回自己的视线,对身边的人问道:“还有人等着么?” 打理王府上下多年,总管心思清明,今天自午后起见的人都是要紧的,七七八八也没落下谁家,剩下的都是朝上朝下与王府瓜葛不大的,再挑个一两家见见也无妨。 “还有几位,有意思的是风家来了两位?”回话的人语中透着机灵古怪。 王府总管也没惊讶,问道:“风家主事的那位派人来了没?” “有是有,但送了礼人就回去了,候着的两位是风家其他支里的,总管要见见吗?” 京里有关风家的传闻已经暗暗流传开来,几房有些势利的都在争相巴结拉拢权贵,好将整个风家据为己有,风家易主的事似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王府总管没继续风家的话题,又问了其他候着的都是些什么人,觉得没什么要紧的,只留了贺礼和帖子,吩咐下人连同风家旁支派来的人一起打发回去了。 105、 天街小雨带着冰冷的湿意,湖岸边瘦骨嶙峋黑色的枝条添了新绿,春意在悄然降临,可气温依然低迷,泛起圈圈涟漪的湖面上疏影横斜,低垂掠过的飞鸟迅速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与寒冬腊月干燥寒风如刀比起来,湿润的细雨已经教人舒适了许多。 眼看着高一清生产的日子近了,大夫隔个三五天会上门来诊脉,让高一清和他身边的伺候的人近日都要格外注意,熬的药也要每日按日喝下。 除去厚重的冬衣,高一清才发现自己的腹部突起得这么厉害,料想这孩子一切安好。只是没有办法在这孩子身边,也不知他长大了心中对他是不是记恨。 高一清身子不方便,躺在榻上想的最多的便是他腹中的孩儿,翻翻书册为孩子找一个寓意好的名字,孩子若是以后太过顽劣该如何?也许每年他还能从江南来此见上孩子一回……漫无目的的思绪里,那个人总会不经意又坚定的出现。 也许是长达近十个月的等待让高一清多出了几分坦然和耐心,想起风擎更多的是彻骨的思念。往事如烟,总有被时间冲散的那一刻,他们也许就是人海里注定相望不能相守的。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一念放下,万般自在。高一清看着窗外烟雨如雾,觉得自己可以从容的面对一切。 到了黄昏时雨势渐收,在屋里待了一天的高一清踏出房门,因为腹中的孩儿快要降生的原因,高一清的嘴角总是微微噙着笑,心情很好,在吃食方面投以自己最大的关注,这个点该和厨娘商量商量晚上吃什么了。 扶着墙壁高一清谨慎地走向厨房,平时高一清爱清净,除了小游外大部分下人都厨房里待着,厨房里总是十分热闹,高一清刚走近,里面就传来了厨娘的说话声。 “我今早去菜市的时候,看到衙门的人压着一群人,啧啧,真是……” 高一清停下脚步,听到厨房里的其他附和这厨娘,将话题继续下去: “是啊,我也瞧着了!平时锦衣玉食真没想到啊,风家一直挺风光的,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豪门巨室里的膏腴子弟突地一日从高处跌落,膏粱锦绣不过昨日黄粱之梦,风家从主子到最末等的仆役被官兵呵斥着带上枷锁从闹市走过,狼狈落魄如同丧家之犬。 “要说啊还是风家那群不知好歹的旁支把风家给毁了,风家家主掌权的时候,风家可是风光的很,我还记得有一年冬天不是还设了铺子接济流民来着吗?风家家主刚一病,这风家就跟着倒了!” “是啊是啊,那年大旱流民还特别多,晚上就算有人巡逻我都睡不踏实。不过风家家主不是正值壮年吗?怎么说病就病了?这也太蹊跷了,那天在街上我还见风家家主被押上了车,那脸色可不大好,就跟我上回见的隔壁那个老太那模样一模一样,估计是命不长了。”厨娘在街市上看得仔细,常在王府里做活,听闻的京里权贵中发生的事也多了,但不免有些喟叹。 “这个可难说,风家家主不是膝下还没一个孩子么,也许这身子走就垮了,不过那些人家里面的事哪能说得清楚……” 厨房里谈话的内容趋于私密,更有些大逆不道,声音也渐渐压低了下去,不知道谈到了哪个人家小妾流产的事,厨娘看看时辰才惊觉他们说话的时间太长了,立马把厨房聚在一起的人打发了,遣去各干各的事。 一个小厮被遣去问问高一清今日晚上想吃些什么,走过院子,见屋门开着,觉得有些奇怪,立马加紧了脚步进去。今日早些时候小游被管家早早的叫出去了,屋里现在就主子一个人,小厮越想越着急,没顾着礼节就进了内室,见床上隆起一块,小厮以为高一清睡下了,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走近探头往床帏里一看,却觉得了不得了,高一清汗津津的一张苍白的脸,眉间痛苦的皱起,双手紧抓着被面。 小厮连忙叫来了人,一个稳婆一掀起被子,撩起高一清下摆就见湿了一片,这是要生了,还好没见红,立马找来帮手和大夫,让厨房烧热水和做些好入口的吃食。 还好之前都有准备,一切都忙中有序,有条不紊,稳婆在床边细语安慰高一清让他不要慌。 高一清此刻却满脑子都是风擎,稳婆的话在他耳边却压根一点都听不进去。先一步离开的原来那个不是他,而是风擎…… 天边被晚霞烧得通红,天地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杨柳细风憩鸟啾鸣,风家的大门上被贴上了封条,门内更是凌乱不堪,曾经的奢华被洗劫一空,雕梁画栋还在,可是破败的结局还是能被轻易预见。 小游跟着王府总管踏着雨后湿润的石板路回来,甫进王府大门,就有内院的人上前低声回报,公子要生了。 小游脚下一顿直奔翠微院去了,院里没什么声响,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小游站在门口却不敢进去。 稳婆却听到了脚步声跑出来看,见到小游,就把小游往屋里扯: “快些进去,公子老早就问你去哪儿,公子一直生不来,怕身边没有熟悉的人,心里害怕,你快进去陪着。” “不,我不能进去”,小游说着往门外退,压低生意道,“我刚从污秽之地出来,不能害了我家少爷。” “这……”稳婆犹豫不定,生产之事是有诸多讲究的,“我先进去问问,你赶快洗洗,找个菩萨拜拜。” 稳婆的小脚不稳,穿过屋里的屏风,到高一清床前,尽量稳住声音:“公子,小游就在外面,你别担心,现在孩子就是最要紧。” “让他进来……”高一清一再坚持,睫毛上都沾着冷汗。 屋外一片混乱,小游胡乱拿柚子叶冲了澡跨了火盆才敢进得屋,见他家少爷脸上泛着青气,屋里隐约有血腥味,一下跪倒高一清床边,拉住高一清的手: “少爷,你要坚持住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高一清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小游的眼问道:“他怎样了……” 小游心中一跳,抓紧高一清的手一时不敢说话。高一清清亮的眸子注视着小游,一瞬不瞬。 “爷……他在牢里,我方才刚见了他,有绿松照顾,一切都好。” 小游低下头避开高一清的视线,他也是今早王府管家告知才知道风家发生的变故,他亲眼看着风家被抄,风擎连同风家一众被押进官府。风擎是他半个主子,见到曾是万人敬仰的主子轮为阶下囚锒铛入狱,小游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王副总管从中周旋,小游在衙门监牢之外从早上等到下午才进了监牢内见到风擎。监牢里腐败脏乱,一股无法言明的恶臭让人胃中翻涌不定,数个时辰后,就会让人完全麻木,没有办法嗅出什么。 小游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风擎,站在王府总管身后,低着头,快速抬头打量了风擎一眼,心沈得更低,风擎看着就知道病得厉害,监牢阴寒,春时乍暖还寒更是糟糕,牢里还没有好的饭菜…… “你少爷还好吗?” 沙哑的问话让小游全身一悚,恭敬答道: “少爷一切都好,过几日就该生产了。” 风擎笑笑,望向王府总管:“多谢总管了,劳烦您多照料他。” “家主放心,王爷都有吩咐。” “家都败了,哪有什么家主,总管不嫌弃,直呼我名讳就好。” 监牢里一时关进来的都是风家的人,有的也见过王府里的总管,一时求情讨饶声让谈话继续不下去。 风家的女眷都关在了女牢里,风擎娶的那几房妾侍也在其中。能嫁入风家的不是朝中大员的庶女,就是同是商贾人家的小姐,本来风擎重病那一段时间,外人隐约看出风家风向不对,有几家想接回自家女儿的,只是风宅那会儿守的严,现在风家的家眷一个没少都在牢里。 现在风家因贿赂官员铸造私钱被抄家,牵连出大批官员,朝中风声鹤唳,谁都不会为了当初的小恩小惠来拉风家一把,铸造私钱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明哲保身尚且来不及,之后也不知道还会被翻出其他什么罪名来。 最开始被顺带牵连的人只能背地里大骂风家那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还想一支独大,一群没脑子的笨蛋! 小游对王府总管带他进牢内十分感激,出监牢之前,总管还塞了银子给牢头,让他多关照一下。 回去的路上小游脑子一片空白,没想到回来竟然他家少爷也知道了,还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总管已经打点过了,少爷您别担心,真的,爷他现在没事的。”小游试图安慰并说服高一清,却见他家少爷眼中光亮却变得暗淡。 “让大夫准备催产药吧……”高一清对稳婆道。 屏风外的大夫商量了一番,新熬汤药被端了上来,稳婆扶着高一清灌下,小游被拉到了门外,西边的云彩烧尽了白日最后一点光亮,黑暗一下子坠入。 106、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百年人世间只沧海一粟,归于尘土便荡然无存。浮萍寄居人世失去相携扶持之人,就意味着失去了所有。 额上的汗滑过眉毛,在睫毛上颤颤巍巍颤抖几下最终落入眼眶中,让睁开眼都变得困难,视线模糊而朦胧,在破体而出的阵痛一次一次袭来时却只能睁大双眼,力图让自己保持意识清明。 像是刻意的折磨,以为身体会慢慢熟悉疼痛,却不想那样的阵痛来得一次比一次强烈,如风暴里浪头一个个劈头打下,砸得浑身酸疼,把人砸向更深处…… 稳婆和高一清说过,生产时虽然会痛的厉害,但心里也是甜的。期待了数月的孩儿就要诞生了,如获至宝之感愈加强烈。 只是高一清不明白自己心中为什么有种浓烈的沉痛的悲伤,这个孩子……像是用风擎的命换来的,若是他一直在风擎身边,也许就风家遭此大劫风擎也不会垮了身体,至少现在,他们还在一起,就算是同在阴冷的监牢里。 高一清不信小游的说辞,厨娘口中的风擎是命不久矣的,他心中有什么坚定的东西动摇了…… 脱力的恍惚里,高一清似乎见到了那个落魄消瘦的少年,一脸嚣张地站在他面前,大胆无畏又不羁,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中,自由自在无所拘束。除了高一清常居的院子外,他鲜少去过其他地方,也没有从来想过要离开高家去到其他地方,那少年像骄阳一样让他仰头,视线对他追逐不断。 风擎是高一清年少时最隐秘而最耀眼的秘密,无事时总会避开其他人在后门耐心等待,偷偷也学会了风擎身上的一些桀骜,明明两个人年龄相仿,高一清却觉得风擎连背影都是高大的,时至今日,风擎是依然支撑他的全部。 似乎在认识风擎那刻起,他的生活才真正开始,而现在风擎也许命不久矣,高一清的世界也在崩塌的边缘。 鸟雀总有羽翼渐丰独立!翔天际的那天,他们短暂的分开后,高一清以为他是一个过客,不会对任何地方眷恋而停留。或是他已经清楚自己害怕动荡不安的流离,害怕被抛弃,于是他自以为是的抗争,任性着倔强。 可在风擎面前一切都无能为力,他只是被放飞的纸鸢,没有灵活的羽翼,漂泊着没有方向。无论飘向何方,都无法逃离手中那根线的牵扯。 往事一幕幕在高一清眼前重演,他们相爱过、争吵过,在炎热的夏季依然相拥在一起,也曾在酷寒的冬日说话的话让人心更觉得世间薄凉不堪,可终究他们是在一起的,一切都值得怀恋,像春日里的现在人们在喟叹逝去的白雪皑皑。 一切都准备稳妥,只等经历最后磨难的生命降临人世,只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从傍晚到深夜院子里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直没停过。 高一清隐约知道他现在情况不太好,稳婆和大夫找了王府总管,当听到总管说到尽量保住小公子时,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放下了,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给风擎留下一条血脉了……尽管风擎也许并不期待这个孩子。 灰蒙蒙的记忆黯淡失色,如同黑夜里湖上潜行的孤舟,思绪惆怅,遥望那时如锦的最美,稍能弥补遗憾却隐隐作痛,流逝的时光的洪流里,没有人能逆行。 风擎冷峻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清亮的眸子有月光一样的神采,又有夜一般的惆怅。高一清伸出手出触碰到那消瘦许多的面庞,真实的有些不敢置信,嘴角扬起满足的笑: “望舒,我们的孩子他叫望舒……” 楚辞云:前望舒使先驱兮。为月神驾车者,迎取光明。似高一清无数次梦中看到的眼。 一声稚嫩洪亮的啼哭让一切尘埃落定,高一清全身一松,疲惫感瞬间侵占了意识,那温柔的眸子留在高一清最后的思绪里。 107、 在无月无星光的夜里,跋涉了许久,疲惫得汗流浃背,却一丝风也没有。辨不清方向,只知道不能停下,本能地艰难地抬着腿往前。 漫无目的不知走了多久,隐约有亮光就在不远处……高一清半睁开眼许久却依然无法清晰视物,身下的疼痛让他恨不得立刻再昏过去,可手上的温暖干燥的触感让他留恋,闭上眼小憩片刻,身边十分安静,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没有,高一清都怀疑手上传来的温度是他的错觉。 一袭白灰素净的袍子映入高一清的眼帘,高一清沿着对襟上宽边花纹向上,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平添了几分沧桑,往日里精心打理一丝不苟的长发只簪了一枝木,披散在肩头的发掩去了那份桀骜和傲气,陌生又是十分熟悉的面庞让高一清心中一怔,不禁攥紧手中那宽厚的手掌。 高一清强忍下眼中的酸涩的湿意,在仔细打量面前许久未见的男人,却见他神色古怪,一脸莫测讳深地看着他的身侧。 高一清顺着风擎的目光看去,床内侧颜色鲜红的襁褓内露出一张正酣睡着的皱巴巴的小脸,浮肿的眼睑,皮肤红润……风擎觉得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好看的小孩儿。 高一清仔细打量了孩子许久,心中一片柔软,十月怀胎,与自己血脉相连,感受着他一点点长大,此刻那种不可思议之感甚是强烈。 高一清收回的视线撞上恰恰撞上身边男人投过来专注的眼神,总是藏着许多未知和秘密的眼睛现在淡然得纯粹,直达高一清的心底,让他明白,他们只是彼此的唯一。 风擎的食指在高一清干裂苍白的唇上的轻轻地摩挲,满带疼惜道: “你受累了。” 高一清还是瞬间红了眼眶,按按咬住唇摇摇头。有太多想要诉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此时二人心中情愫如出一辙,风擎在高一清坐身边许久,在高一清醒来时却沉默了,目光在高一清的脸上逡巡一回,问道: “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想吃什么?厨房那边有汤。” 高一清有些惊讶自己居然睡了两天的时间,这也意味着风擎两天内一直陪在他身边,高一清心里更加踏实,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腹中空空,疼痛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感觉,于是对着风擎点点头。 却见风擎起身要离开,高一清第一反应就要起身留下风擎,风擎却一步按住了高一清要起来的身子,深拧住了眉: “别动,我去让厨房给你准备吃食,马上就回来。” 高一清伸手拉住风擎的宽袖,垂下眸子:“我也不是太饿,给我倒杯水就好。” “多少吃一点,快到用膳的时间了。” “那叫下人进来吧。”高一清把风擎的袖子抓得更紧。 “我到门口跟下人吩咐了就回来,你身边的小子娇气的很,一有动静就哭。” 高一清稍作犹豫松了手,风擎理理他耳边的发,放轻脚步出了内室。高一清看着风擎离开,心里默算着时间,风擎挑开帘子再进屋就见高一清瞪着一双眼盯着他进来的方向。 “厨房炖了鲫鱼汤,待会儿就送来,我还让厨房做了三鲜肉粥,要再来个小炒菜吗?大夫说只能吃些清淡一些的。”风擎复坐在床边,与高一清十指交扣。 “不用,你自己呢?你瘦了许多。”那也雨夜之前与风擎黑暗中仓促的相见,他根本不曾仔细打量过对方。 颧骨凸出的风擎似乎一下子苍老了,高一清才明白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都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那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少年已经远离,永远尘封在过往的记忆之中。 而他亦不是那个围院里只纠结于自己小心思的少年。让他们携手相伴的时间所剩不多了,人生有几个三十年,也许下个三十年里他们就会阴阳相隔。 “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随便吃些什么都行。我倒是觉得你这样子才好,以前太瘦,就是现在脸上没有什么血色,要多补补”,风擎飘了一眼床内侧床酣睡的婴儿,“没想到那小子还是有用途的。” 高一清听风擎如此说,知道风擎已经接受了这个孩子,不禁莞尔勾起嘴角。接受就是个好的开始,虽然高一清还是风擎的眼中找到了审视和挑剔,但一切都会好的。 风擎那枕头给高一清垫高了头部,喂了点热茶,下人送了大盅的鲫鱼汤进来,风擎细心挑了刺,喂了高一清半盅的汤,又给高一清喂下半碗粥,高一清才摇头表示自己抱了。 之后风擎才坐在桌前开始自己的膳食,高一清注视着风擎坐在桌前挺直的后背,本想等风擎用完膳后说说话,他还不知道风家的近况如何,可迷迷糊糊却睡着了,再次突然惊醒是因为自己身边爆发出嘹亮稚嫩的哭声。 高一清睁眼的瞬间转过头去,就见皱着脸的孩子张大了嘴嚎得厉害,露出没有牙齿的红色上颚,而风擎探头看着孩子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抱,见高一清醒来索性立马收回手,一边跨着大步子往外走,一边说道: “我去找乳母来。” 高一清只能努力坐起来伸手把孩子捞到自己的怀中里,身下的疼痛被牵扯到又发作起来,但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可看着臂弯里的孩子却不知该怎么做,只能拍着襁褓焦急地看着门外。 风擎跟着乳娘进门,乳娘熟练地抱过孩子,开打襁褓看看,只说孩子饿了,就抱下去喂奶。 屋里的风擎和高一清面面相觑,风擎给高一清掖好被子就沉默地坐在床边,孩子的哭声逐渐低下去,最后二人都听不见了。 “待会儿喝了药再睡吧。”风擎打破尴尬的沉默,心里松了一口气,那个刺耳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让下人送进来就是了,你去看看孩子,等他吃饱了,抱过来让我看看,我还没仔细见过他。” 高一清一下戳中了风擎的软肋,看着还虚弱躺在床上的高一清,风擎只能犹豫地点头去看看那个出生来就只知道吃睡和苦恼的小东西。 108、 小游现在一见到风擎就小肚子不由打起哆嗦,一听到屋内有动静就从头僵到脚。风擎几次进出对守在门边的他熟视无睹,有什么吩咐都对门边的另一个小厮说话。这回风擎出来,那小厮跟着乳娘一起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主子。 “进屋里守着,杵在这里干嘛。” 风擎看着小游迅速钻进屋里,在门前站了许久才走进侧屋。乳娘见风擎进来,抱着孩子弯腰行了礼,叫了一声大老爷,把孩子抱到风擎跟前,说道: “小少爷很能吃,铁定能长成个大个的俊朗少爷。” 吃饱喝足的婴儿被送到风擎面前时,他不由身子一僵险些失态地向后退了一步,瞬间急忙摆正神色,犹豫一二想起高一清的嘱托,下定决心才伸出双手。 隔着襁褓,风擎感受到初生孩子的柔软,像剥去皮的荔枝,小小的触碰都怕不经意间划破嫩滑的表皮,担心自己的莽撞粗糙伤了高一清呵护备至的孩子。 乳娘虽然说说了许多抱孩子的要领,但风擎依然双手迟钝,乳娘亲自上手摆弄风擎的双臂也没什么大的作用。裹在襁褓里的孩子不知道风擎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稍一不舒坦就哭嚎起来,风擎看着臂弯里闭着眼扯着嗓子哭的孩子觉得很是丢面子。 “大老爷,小少爷刚吃饱,怕是困了,小的哄他去睡觉吧。”乳娘看风擎确实不会抱孩子,又怕孩子哭坏了,刚好有了好借口。 乳娘有不少带孩子的经验的,现在富贵人家的孩子少有被爹爹抱着的,都是孩子的娘亲和一众下人忙活,这位大老爷能如此已让乳娘觉得吃惊了。 看着眼泪哗哗哭的一塌糊涂的小脸,风擎却放松了许多,刚才就怕这孩子娇气……现在既然哭就不比顾虑什么了。风擎调整自己的双臂,认真问道: “刚才说不要竖着抱,是吧,那这样对吗?” 乳娘又给讲了一通要领,风擎也算初步掌握了,怀里的小人儿还哭得委屈,风擎才想起来是的问乳娘:“哭成这样要怎么哄?” 过了好一时,风擎怀里的小人儿才安静下来,不知道是被风擎安抚下来的,还是孩子哭累了,自己睡了过去。乳娘拿来帕子小心地给孩子擦了脸,似乎孩子哭过的眼睛肿得更加厉害了,五官挤皱在一起的模样更加入不了风擎的眼了。 风擎把孩子抱回正屋里,小游守在屋里,高一清喝完药又睡下了。风擎把襁褓放在床上原来的位置,再仔细打量父子二人,觉得这孩子和高一清也不大相像,和自己的长相更相去甚远了,真是实在没有办法喜欢起来…… 迷迷糊糊高一清中途又醒了几次,等清醒睁开眼时,是一个晴好的早晨,轻柔的光射进轩窗,不知名的鸟声啾啾清脆,窗台前一只白净的瓷瓶里插上一枝桃花开得盛,粉嫩娇弱一展风华。 “好看吗?昨晚从后院的一个墙角摘的,没想到今早就开了。”睡在高一清身侧的风擎支着头看着高一清。 高一清看着风擎勾唇一笑,看着那枝桃花,似乎想到了什么,道:“现在外面的桃花都落尽了吧,今年难得还能看上一眼,你有心了。” 风擎撩起高一清的发在鼻尖嗅嗅,在高一清的发际印上一吻。他曾经拥有许多,却觉面前的人难以取悦,现在才觉得一些事是他想得太复杂。 “今天我得离开。” 二人正享受着晨间的静谧安逸,高一清突然停风擎如此说道,心中猛地一怔,看着风擎抿着唇不说话。 “有些事,我必须要解决。” “多久?”高一清看了风擎半天才问道。 “很快,很快我就会回来。到时我们就回江南。”风擎攥紧高一清的手许下承诺。 “好。” 午膳之后风擎就离开了,和他来时一样,突然而轻巧,春雨无痕一般,一夜之后就消失了。 109、 挑了个吉利的日子,王爷王妃带着麟儿从山庄下来,一路鸣锣开道,王爷意气风发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后面车撵里王妃抱着麟儿,两边官兵开道,阵仗着实不小。 高一清还没出月子,按理说是不宜出门的,但许久没见高游文了,心里甚是想念,在府里早就候着了。今日王爷王妃回府,送礼祝贺之人不在少数,王府总管前几天就开始忙活了,今日才有条不紊。 阵仗在王府前停下,府里上下跪了一片来恭迎。荣王带了高游文先回屋里,准备换上常服,孩子被乳娘带下去喂奶了。高游文在下人的帮助下脱了厚重的吉服才觉得能喘匀气,里面的亵衣都已湿透了,坐在车撵里依然被觉得热的透不过气。 荣王打发了下人,留二人在屋内,拉过高游文的手坐在床边休息。 “厅里有些人还等着,我得过去片刻,你什么都不用管,那小子放乳娘那边就好。” “嗯,你快些去,我待会要去兄长那儿看看。”荣王早就听高游文念叨这事了,听多了难免吃味。 “估摸这会儿已经有人去请去了,你也别急,先给我更衣。” “晚上还得去宫里,你们说话别花太多时候,以后有的是机会,寻空多歇会儿。”荣王抬手让高游文给他束上腰带,高游文弯下腰眼中满是笑意。 荣王唠唠叨叨叮嘱许多终于被送出了门,去会客厅的路上很凑巧地碰上了赶来的高一清,二人远远地看见对方,高一清上前先见礼:“王爷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荣王停下脚步,大略打量了高一清一番,“游文的小侄儿可好?” “都好,多谢王爷记挂。” 荣王又等了半晌确定高一清不说其他才离开,虽然不大愿意他的王妃亲近别人,但对高一清还有几分敬重,除去早年高一清为高游文筹集上京科考的盘缠而不得不委身为男妻外,现在高一清有什么事情都会先通过他,而不去打扰高游文,这点让荣王颇为满意。 荣王方才还以为高一清会提起风家的事,求他出手相助,但高一清只字未提,他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高一清在王府的主院屋外等候小厮进去通报,得了允之后才跟着小厮进门,一腔情切被繁琐的规矩打散,前面领路的小厮打起帘子,高一清就瞅见高游文迅速地下了塌,脚下犹豫了两步却不上前,高一清进屋按例行了礼,高游文把仆人打发了出去,兄弟二人才亲密无间在屋里说话。 高一清最近修养得好,怀胎时丰腴的面颊还没消瘦下去,整个人难得看起来精气神十足,高一清心中也妥帖许多,他心里对他兄长和风擎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末了高一清自然要见他心里一直记挂的高游文的孩儿,兄弟二人的子肆出生差不了多少日子,也不知两个小子长得像不像。高游文吩咐人让乳娘抱来了孩子,高一清却伸手抱不得,只能探着头往襁褓里多打量几眼。 皇家礼教严格繁复高一清也是知道,但没想到会如此,亲近自己的孩儿都不能,高一清心中一涩,口上说着: “长得确实俊俏,惹人怜爱得很,就是没什么精神,怕是困了,还是教他睡吧,我们说话他现在可不懂。” 乳娘抱着孩子又出去了,高一清见那乳娘身上穿着上好的缎子,举止间也不同于其他王府里其他仆人,隐约猜到这是宫里差过来的,怕是连王爷也管轻易说什么,皇家里的规矩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高一清呷了一口水,掩饰此刻的小尴尬,高游文却劝慰到:“王爷打算等朝里的事安排好了,就离开京城去别处置的庄子,我和锦儿都会跟着,过些日子就好。” 高一清想到刚见过面的荣王,傲慢和威严后也如此仔细,身为兄长欣慰之余也有几分可惜,攀得权贵,高游文满腹经纶却才华无所施展,他高家到此不知是没落没了真正的家主,还是真的有振兴的可能? 想到自己庶子的身份,高一清觉得想得太多了,等风擎回来,他们回到江南只求这一世安稳。 高一清没有久待,走时让高游文无事到他院子里看看……看看他家望舒,这事高一清几次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莫名地有些羞臊,到底他家望舒是偷偷摸摸生出来的,在自己血缘最亲近的人面前实在不知从何说起,这件事他还得拜托给王爷。 高一清回到屋里,孩子刚睡下,本来出生时皱皱的小脸也长开了,眉目间瞧着有几分机灵,高一清看着心里觉得他家望舒是顶好的。风擎走之前,高一清硬把孩子塞进他怀里让他抱一回,风擎却面无表情的说道: “也不知会长成个什么样儿,可不要辜负‘望舒’这个月君的好名字。” 高一清每每想到此番情景,心中就有些不服气,他定要把望舒养得水灵灵的,势必要让风擎回来对孩子刮目相看,没有挑刺的理由。 荣王带着王妃一回来,第一要紧地就是给孩子在宫里办了喜宴,这是荣王的长子,虽然高游文身为侧妃,锦儿算不得嫡子,但荣王是当今圣上的皇叔,有些事是做不得荣王的主的。在皇家宴席之后,朝廷就发榜昭告天下给了荣王长子司徒锦小王爷封号,不知世事的稚子就成了小郡王,以后更有可能封为世子继承整个荣王府。 王府又热闹了一阵,高一清不用应付,躲在院子里照看小望舒。高游文也抽空过来了几回,虽然已经从荣王那边知道了望舒的事,但见到高一清怀里抱着孩子还是有几分不敢相信。 高游文抱着小望舒许久,最后问道:“小乖乖他姓什么?” “……风。” 高游文的脸色有几分不郁,拿着一个荷包逗着望舒,往事短短手挥舞着试图抓住荷包上的穗子,乌溜溜的眼睛很是专注,许久游文突然出声: “风望舒……怎么都觉得没有高望舒来的顺口啊,兄长你就不觉得吗?” 高游文想着他高家要留下一根独苗,皇家的姓氏是改不掉了,现在他有了一个侄儿,他的主意自然就动了这里。高一清对于高游文的问话只是微笑不做回答。 望舒本是要托付给高游文的,算在他高家一脉里,但高一清为了让风擎试着接受这个孩子,望舒现在是要姓风的。 “小乖乖,你那姓风的爹呢,他现在在哪儿……”高游文对着望舒嘀咕,高一清只当没听见,高游文对京里的事应该不曾知晓。 高一清心里也有个声音在不断的问着:你现在在哪儿,何时回来…… 110、 春景无多,首夏初临,薰风乍扇。江南荷叶莹莹泛绿,白粉香莲尖翘出水,顾婶婶捎来的信里提到置办的水田荷塘里荷花已铺满了水面,不禁高一清勾起怀乡之情,犹豫三四终于落笔回了信回去,准备离京回江南。 “兄长再待几日就是……这雨才歇,路上也不方便。”高游文本想说风擎尚没消息,再等等无妨。 高一清只笑笑,轻轻晃着身边的摇篮,望舒在其中安睡:“京里的夏天可是受不了,趁早回去的好,游文也趁着酷暑来时离京得好,再说,我待在京里时间总不能太长。” 高一清的身份在京都还是稍嫌尴尬,现在有了孩子在身边就更加不方便四处走动,顶着朝廷给的封号这辈子他是不能再嫁人了,除非有人为他向皇帝请旨,可风擎今时身份不同往日…… “这天确实热了……”高游文想到他已有两日未见的孩儿突然有些失神,定了定心神继续到,“那兄长路上要小心些,望舒还这么小,你也身子刚好,可不急着赶路,要慢些多加注意。” “是啊,真是幸苦他了。”高一清捏捏摇篮里孩子的白皙的脸蛋。 一日天还未大亮,高一清乘着马车就去了码头上了船,船上有王府的熟人照应,一路南下也不用鞍马劳顿。望舒裹在襁褓里正睡得安稳,河上风大,襁褓里只露出小巧的鼻头和红嘟嘟的嘴巴,高一清未在舱外停留,抱着望舒进了船舱。 当船舱外的喧嚣在晨光的清冷里化开,高一清才后知后觉船已经开离的码头。江上浓雾如绸,高一清通过窗舷看着古老沧桑的皇城逐渐在浓雾里湮没轮廓,这世代繁华城里承载了人间沧桑变化,以一种老者的姿态淡漠地注视着一切。 这座城带给里高一清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却愿在有生之年不再回来,这地方也带给他许多苦楚。 小游端着米汤进来,出门得早他们并未吃早食:“少爷先吃一点垫垫肚子,刚起锚船上人还没歇下来,来回不大方便,过一个时辰我再去厨房看看。” “不急,这次干粮带得多,乳娘在隔壁吧,看时辰望舒就快醒了。”与高一清随行除了王府的一名侍卫外,还有重金请来了一位乳娘。 “是,小少爷待会儿我抱过去,少爷可以先补眠,也不知道小少爷换了新地方会不会闹起来。”小游把米汤、馒头和两碟小菜轻轻放在桌上。 高一清与小游坐下吃早食,小游时不时探头看看襁褓里的一张睡颜,不禁嘀咕道: “怎么日子过得越久,越觉得小少爷和少爷长得不像呢?小郡王和王妃长得看着还有几分相似。” 这话高一清不是第一次听了,在王府时院子里的仆人和高游文都说过,第一次听这话还是风擎说的,那情景高一清尤其记忆深刻,当时觉得风擎心里只是有些抵触,对孩子还不大上心,可现在听得得多了,自己就介怀起来。 “哪里不像了?”高一清佯怒瞪了小游一眼,“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等他懂事了,听了可得伤心的,我家望舒当然和我最像!” “哦……”小游埋头喝粥,眼神还时不时在小少爷的圆脸蛋和他家少爷脸上来回逡巡,努力在心中说服自己什么。 湖上雾散尽时,阳光粼粼铺满湖面,抱给乳娘吃过奶的望舒不安于狭小的船舱,精神头太好,高一清抱着他在船上溜达许久才消了他的好奇劲儿,整个小儿机灵活泼,没有什么不适,高一清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舟行江上的生活也是乏味,有了孩儿的陪伴高一清每日却过得充实,每次到船行到江岸补给时还能上岸停留两三天,一路南下比以往似乎安逸许多。 111、 夏季风雨无定,好比望舒这小儿的脸,顷刻黑云翻墨遮了半江水面,索性这次遇雨船已靠了岸,托这次雨的福,享了几分清凉和清新,只是黑云里轰雷阵阵吓得望舒嚎哭不止。关严了门窗,高一清抱着望舒在屋子来回的走动,轻声的安慰的。 闷热的天气,穿着小马褂的望舒趴在高一清怀里伸出短藕一般的手臂,揪着高一清胸前的衣襟,张着小嘴哭得好生厉害,高一清不免有些急躁,踱起步子来也没了章法。 等雷声渐远,大雨滂沱倾盆而下,浇湿整个小镇,望舒哭的眼睛红肿,抽噎着趴在高一清胸前,无精打采地揪着一张脸。 高一清轻轻哼着儿时听来的歌谣,抬手拿着帕子小心擦拭着嫩脸上满满的泪痕,看着怀里的小儿呼吸渐渐均匀,窗外风雨越大,高一清提着一颗心就怕一个惊雷又吓到了怀里的望舒。 “!!!”,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敲门声让高一清心头一跳,随之而来的是嘶哑嘹亮的婴儿的哭声,高一清气性一下子上来了,单手抱着望舒粗鲁地拉开门,气势汹汹地瞪着门外的人,吼了一声: “谁啊,有什么事?不会轻点吗?!” 门外的人也愣住了,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礼遇,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赶至此地,临近客栈赶上了大雨,一身衣裳半湿下摆还滴着雨水,一时情切恨不得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 高一清刚对门外的人吼一声,怀里的小儿哭声又抽高了一声,高一清低声轻语颠晃哄着,好一会儿才把望舒重新哄睡下。 高一清小心地把望舒放在床榻里侧,睡梦里的望舒还时不时抽着鼻子小声抽噎,瞧着就让人心疼不已,高一清禁不住又仔细地压一压望舒身上的被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从床边起身。 回身见门口一小滩水已经蔓延到门内了,不禁皱眉,轻喝道:“不快进来,杵在门口做什么?” “……”风擎沉默不语进门,回头关上门。 高一清从柜中后拿出一套衣服,塞到风擎手中,把他整个人往里面推: “去,快换身衣裳,注意点望舒,我去厨房给你端碗姜汤,问问有没有热水。”高一清说着推门就出去了。 抓着干爽的衣裳,风擎心中一暖,不禁将带着熟悉熏香的衣裳凑在鼻前深深一嗅。床榻上的望舒在睡梦里嘤咛一声,风擎隔着纱帐看了一眼,确实个头大了不少,小鼻子小眼还是没见长得太好看。 “衣裳还没换吗?快些把湿衣裳脱下来,厨房烧了热水先泡个澡。”雨天投宿的人多了,姜汤和热水厨房都准备好了,高一清很快就回来了,让小游在跟小二儿担些热水进屋。 风擎脱下湿衣裳泡进热水里,此刻才察觉自己沾了雨水的身上已是一片冰冷,坐在桶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喝上一口,浑身暖洋洋的,旅途的疲惫也漫上全身,觉得骨头僵硬肌肉酸痛……果然岁月催人老啊。 “一路赶过来的?”热气缭绕里高一清凑在风擎耳边说话,给风擎捏着肩,捶着胳膊。 “嗯,我去王府……” 风擎闭目享受这刻安心,刚开口就被高一清一巴掌拍在了后脊梁:“小声些!” 风擎今日自见高一清起就吃了两回瘪,只能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去王府去时,你已经走了八天了,等下班船也得几天,我就骑马追过来了。” 风擎到王府时得知高一清带着孩子已经离开了,差点以为高一清是又避开他了,等从高游文那儿拿了高一清留的信才放下心来,可又觉得不甘心,策马扬鞭直奔江南而去。 “那么急做什么,信里都说了在江南等你”,高一清埋怨的话里带着一丝笑意,“我还让厨房炒了两个菜,你也累了,待会儿吃完后睡一会儿,后天船就得启程。” “是有些累了,想跟你说说话……”风擎抓住高一清的手攥在手里。 “这次来就你一个,身边没其他人吗?”高一清笑笑,另一只手撩起水,打听着风家现在近况到底如何了。 “还有几个,都坐船押着东西。” 高一清也并不多问,低声问问风擎路上的事,水半温了,风擎擦干身子穿着不太合身的亵衣,坐在桌前吃着小游刚端上来的饭菜,高一清给风擎将换下的衣裳泡洗了,屋外瓢泼大雨雨势渐收,仍淅淅沥沥往下落,屋檐下积水一小洼。 风擎刚躺在柔软的床榻一合眼似乎就直接睡过去了,一觉睡得十分沈,就算中途半睡半梦时,听到屋内有些动静却也觉得异常安心。 只是身边似乎卧了一个大火球烤的他有些不大舒服,身子往边上移一移,没一会儿那火球就贴了上来,若不是风擎真的累了一定把那恼人的火球丢下床去,勉强忍受着让火球凑在自己身边睡。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风擎不禁吃了一惊,没想到睡了这么长时间,还错过了早膳。 而和他一样睡到快日上三竿的还有一个,就是紧贴他睡的大火球,他的半个臂膀上还有大滩的口水,风擎觉得自己的生活蒙上了一层阴翳。 112、 有时候人的预感是十分准确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风擎起床后洗漱用饭都是高一清殷勤伺候的,起床因为由那块肉团带来的不快立马就消失了,就想和高一清厮混在一起耳鬓厮磨说一些缠绵的话。 可等碗碟一撤下去,风擎往高一清身边一蹭,还没说上话,床榻上睡饱的那一只一声嚎,高一清立马撇下了他,从床榻里抱出望舒,温柔地哄着: “不哭不哭,来,爹爹给你看看……” 风擎孤零零坐在桌边,敏锐地注意到当高一清半抱起孩子时,望舒高亢的音调明显掉了下来,等高一清抱着孩子靠近,风擎可以确定他从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未看到一点儿哭过的湿意,咧着嘴象征地哼了两句……虚张声势的家伙! 看着高一清和小游先给望舒换擦了身子换了新衣裳,抱出去给奶妈喂了奶,接下来要不就抱着望舒在屋里不厌其烦一圈圈地转,要不就在塌上拿着拨浪鼓逗弄着,似乎从中能得到许多趣味。 只是他怎么就被忽略了呢?他一路艰辛过来,就盼着见上一面再亲热亲热,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局面。 灌了自己大半壶茶的风擎终于不愿坐以待毙,但让他也去围着那个肉团子他做不到,就目视窗外假装无意咳了两声。 “咳咳!”见无人反应,风擎又重重咳咳两声。 “怎么了?昨天淋雨风寒了?”高一清果然抬头关切的问。 风擎抬手掩口装模作样地又咳了一声,有些不大确定道:“大概是吧。” “要请个大夫把把脉吗?看着你瘦了许多,顺便问问怎么补一补。”高一清抱起望舒轻拍着他的背,担忧地望着风擎。 风擎不禁心中窃喜:“不用,哪有那么容易就病了,过两天就好。” “这可不能耽误,小游去抓两副药回来。” 小游得了吩咐出去了,但风擎也不见高一清上前,心里思量一二,起身要走上前,那肉团不过才几月大,连话都不会说,要顾忌他做什么。 离高一清还有两步之遥,还没近得了身,高一清就闪到了另一边,风擎就听高一清道: “你先喝两帖药,不见好就找大夫,望舒现在还小,最怕得病,你……还是我去奶妈那边吧,你多休息。” 高一清一手抱着望舒一手拿着拨浪鼓出门转去隔壁了,风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一清抱着望舒跟乳娘讨教了不少,本来还想让望舒和风擎多亲近亲近,晚上是只能把望舒放在乳娘屋里了。 只是今天看着望舒高一清却禁不住的总会走神,总想起孩子他那位爹……高一清自己都不想明白自己此刻的状态,见到风擎时竟然心里有一丝的紧张,连风擎的眼神都不敢直视,多瞧两眼就心跳得厉害…… 高一清这一走神就到夜幕降临时,华灯初上,高一清在风擎门前犹豫许久还是推门进了屋,屋里连盏灯都没有点,高一清拿了火折子把灯重新点上,桌上摆着冷掉的饭菜,灯光里床帏下拉,看不真切。 “睡了么?” 窗外夜市很是热闹,隐约还能听到嬉闹声,安静的屋内高一清没有得到回应,高一清不由叹了一声,走至床前。 “药也不喝,现在饭也不吃,怎么越活越回去了,都成小孩脾气了,还想我喂不成?”高一清将一边的纱帐挂起,床正中隆起一大片,能看到大概的轮廓。 “真睡着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高一清说完就往外走,床上的风擎猛地转身坐起,看到高一清已经走到门口了,立马就叫出来了:“你还真走?!你敢走你试试!!” “你都真的睡了,我留下来做什么?”高一清回头无奈地看着风擎。 下午小游尽职尽责煎完药给风擎送过来,热腾腾的一小碗,小游非常恭敬地放在桌上,就躬身要退出门,被风擎叫住了: “你家少爷呢?” “回爷,在隔壁和小少爷在一起,少爷吩咐让爷喝完药睡下多休息休息,晚上想吃什么就让小的去吩咐厨房。”小游说完恬着脸讨好地笑笑。 “啪!”风擎利索地丢了药碗出去,小游身子一颤,默不作声弯腰拾了药碗行动迅速逃了,风擎想叫住立立威都没机会。 小游拿着打翻的药碗一拐弯就去找高一清告状了,委屈地站在高一清面前也不说话,高一清自然明白风擎的脾气,没让小游再去送药,没想到晚饭再送过去,去收碗筷时却饭菜一点儿也没动过。 风擎负气在床上躺了半日,没想到高一清出去就没再回来了,现在居然来了就走,这是准备再把他一个人晾一晚? 风擎怒目瞪着高一清,他是真的拉不下脸了,面部表情不僵硬着,高一清瞧着想笑,却得憋着:“怎么了?说你孩子脾气可没有错吧,望舒吃奶喝水可不用我多麻烦。” 风擎兀自磨磨牙:“过来,站那么远说话干嘛。” 高一清掩上门,刚走到床前就臂上一重身子一歪,风擎一个饿虎扑食覆上去:“刚才说我什么来着的?” “就说你比望舒还不如!”高一清拿着食指戳着风擎的肩上狠狠戳了几下。 “是啊,你要是多陪陪我,我保准比他强!绝对不会让你给我换尿布。” “你!”高一清一时语塞,“真是……多大的人了,跟一个孩子吃味,臊不臊……” 二人四目相对,风擎轻轻在高一清唇上触了触,搂紧高一清让两人贴得更近:“再臊的事儿咱们又不是没做过。” 禁不住多日的思念,靠得如此之近,双唇再次相触,一吻难舍,唇舌到胸腔渐渐发热发烫,高一清四肢发软忍不住伸出双臂勾住风擎的脖颈,清水汪汪的眸子地看着风擎,心里羞涩。 “身子好了没?”欲念升起,风擎紧贴在高一清耳边语出轻佻。 “明天还得早起,东西还没收拾。”高一清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的局面。 “东西我来收拾,我动作轻点,可好?”风擎一边温柔轻语,一边手脚快速地把两个人扒光。 “门还没关好,至少……” “咱们声音大一点,保证没人会进来!” “……”虽然家两个人许久没亲近了,可也不能太过了吧,“…不是说轻点吗?!” “是是是……” 113、 翌日清早小游来敲门时,高一清正睡得迷糊,身边熟悉的体温让他十分踏实,一身疲惫昏昏沉沉的不想动弹。小游在门外锲而不舍继续敲门,高一清终于在迷糊中找出一丝清明,立马想起今天船就要启程了! 之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一面加紧时间收拾包裹,一面又要放轻动作不能惊醒了睡梦里的望舒,高一清还操劳一晚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一众人终于赶在船起航之前登上了船,一头虚汗的高一清松了一口气,坐个板凳还得悠悠地放轻动作,而再看混乱里不知何时醒过来的望舒,被塞了一个儿在怀里的风擎,风擎是如临大敌般支着望舒的腋下,直直地举着双臂尽量保持两个人的距离。 风擎拿眼神往高一清的方向瞟,想把手上的肉团交出去,可现在他心虚得很……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可信度通常不是那么的高,昨晚一时没收住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错,不过他确实忘了收拾包裹就是了…… 一身骨头头快散架的高一清有气无力地看看了风擎抱着望舒的姿势,从客栈出来到船上风擎都是这样的姿势,可亏得望舒没哭出来,还挺乐呵的,四肢在空中乱伸着。 “你到底换了姿势抱着啊,哪有这样抱孩子的,之前见你抱的不是挺不错的吗?” 之前?还是多久的事了啊,风擎手里团了一块柔软的面团,摆弄了好久才让望舒靠近自己怀里。 “你的头看那儿呢?” 风擎把后倾的上身和扭到的右边的头慢慢挪回正位,怀里的肉团快活得扭动,风擎恨不得再长出两双手就担心肉团一个跳跃摔到地上。 “对,把左手往上再抬一抬,再高一点放到背上。”高一清从旁指点,斜躺在靠椅背上打了个哈欠。 风擎一手托着望舒的屁股,另一只手扶着望舒的背,望舒趴在风擎的肩上继续扭动,回到带了多日的船舱内十分兴奋,风擎僵硬着身体转向高一清用眼神求救。 “望舒刚醒,记得喂饱他,你再陪他玩一会儿,我就先躺会儿。”高一清往床上一歪,和衣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风擎在原地小声地试探地喊了几声,发现高一清真的睡着了,心中焦躁手足无措,风擎觉得面前一片灰暗…… 高一清醒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一个人,窗外江涛微澜,轻拍着船身,身上还是酸疼,腹中空空,精神却好了许多。高一清起身刚准备出去,门就被人打开了,风擎就站在门口。 风擎比高一清前两天刚见到时还要狼狈,头发是湿漉漉的,衣裳也不大合身,高一清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王府随行的侍卫的。 高一清开口下意识想问望舒怎么样了,到看到风擎铁青的脸色,立马改了口: “这是怎么了?快来坐下,把头发擦干了。” 风擎闷声不吭低头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高一清借口去厨房他也没回应。 高一清在乳娘屋里见到睡得香甜的望舒不禁松了一口气,而后心里又对风擎有些歉意。 “上午时,小少爷在爷身上尿了两回,口水浸湿了爷的前襟,爷洗了两回冷水澡。” 小游回报上午发生的事,在船上用水没有困难,但大清早的没有备下那么多热水,风擎就淋了两回刚从江里发上来的冷水,每回都恨不得把自己的皮搓下来一层,而他赶路而来只带了两身衣裳,这下连自己的衣裳都没得穿了。 “再去煮碗姜汤吧。”高一清有些无可奈何。 风擎这么多年大老爷做派,粉墙朱户膏粱锦绣,身边翠绕珠围从没缺人伺候。现在风擎如此,高一清觉得该多陪陪风擎,多宽慰宽慰他。 “是,那……爷那两身衣裳要丢了吗?”小游很是犹豫,风擎就剩那两身衣裳了。 “……还是留着吧。”风擎那两身衣裳料子做工都是上乘的,好歹穿着合适。 114、 风擎为了不穿那两件沾了望舒童子尿的衣裳,就穿着亵衣躲在屋里不出门,高一清怎么看着都觉得是个借口,是专门跟他呕气的。 前一刻两个人还腻在一起吃瓜果,后一刻小游抱着望舒进来,风擎就立马退避三舍,独自看着窗外的江水出神,消瘦的背影略显寂廖。 高一清低头再看看趴在自己腿上白嫩的望舒孩儿,瞧着可爱惹人爱,他也舍不得放手。 风擎看着白茫茫的江面真是索然无味,右手随意地敲着桌面,心里嘀咕着:快看过来!快看过来! 高一清心里两只毛绒爪子在那儿挠啊挠的,一个哀怨自怜,一个软糯可人,望舒撅着屁股蛋子揪着他的袖子往嘴巴里面塞,叼着他的袖子就前面爬,想当一回小马拉走高一清。 “唉……”风擎绵长地叹息一声,高一清听了心里一揪。 高一清终于坐不住了,捞起叼着他衣角爬远的望舒,在风擎又一声叹息冒出来之前,把望舒之间塞进了风擎怀里,还顺便把风擎的衣角让望舒抓在手里攥紧了,搬个椅子坐在高一清旁边。 “望舒最近长得壮实了,抱起来可有些费劲了,你掂量掂量。” 风擎的脸皮都僵硬了,就一双眼珠还能灵活转动,垂着眸子看着跨坐在一条腿上的肉团,十根肥短的手指把他的衣角搓了又拉,最后果断又塞进自己嘴巴里……风擎不禁额头青筋一跳,他又被口水侵袭了! “来,再尝个杏。”高一清胡乱塞个黄杏进风擎口中,错手挑了个最大的,让风擎嚼起来都费劲,整个嘴巴被占得满满的。 “啊啊啊~~~”望舒伸出胖手戳着风擎的下巴,明显对风擎鼓起腮的脸颊很感兴趣。 这跟风擎设想的不一样啊!他只要高一清一个啊,不带强行卖实惠的,来一个大的还附送一个小的。 “瞧,我们家望舒都喜欢他老爹,来笑一个。”高一清搔着望舒肉嘟嘟的下巴,望舒配合的抬头对着风擎露出灿烂的一笑,风擎看到了大咧的嘴巴还没长出牙齿的傻笑……还有顺着嘴角流下的口水,风擎真是一点儿不觉得这孩子和他与高一清相似的地方。 风擎盯着望舒垂在嘴角下的口水,眼睛都快看直了,高一清眼疾手快拿着帕子就蹭过望舒的嘴角,风擎的精神才有些放松。 一个下午,风擎被迫安享天伦之乐,成功在被肉团滋了一泡尿后才脱离了肉团的蹂躏。 “有热水吗?……”风擎光溜着自己的双腿看着小游,被望舒尿湿的长裤被丢在了角落里。 “水有,但地方不大够,等小少爷洗完了再给您搬木桶过来。” 小游说完就颠颠地跑过去去蹲下来跟着高一清围着小木盆,给脱得光溜溜的望舒洗澡……这个澡还不知道要洗多久,加多少遍热水,风擎只能另找了条长裤套上,自食其力去。 入夜后,江涛水声变得更加清晰,在水声里船舱显得十分空荡,教人心里跟着也空落落的。风擎和高一清并肩躺在床上,共同听着船外的涛声,风擎在层层涛声中鬼祟地伸出一只手,爬过床中间的空地儿,一根一根扣上高一清的手指。 “别闹,快睡觉。”高一清轻轻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开,就由着风擎攥着。 两人静静拉着对方的手一阵子,风擎突然问:“问什么他要和我们一起睡?……” 本来就不太大的床上睡了两个大男人,中间居然还放了一个小的,闹得你动都不敢动,而那小肉团还没有自觉,在床中摆了个大字。 “我放心点。”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就睡在隔壁……”风擎的腰被一只小嫩脚踹到,立马大方地给他挪块地儿。 “我是不放心你,快睡”,高一清抽出自己的手,给睡在二人中间的望舒拉上小被子,“没事闹腾什么?半夜你方便点,抱望舒去乳娘那儿喝奶去。” 我有闹腾么?风擎扪心自问,他没有啊! 115、 船行到江南,塘中的荷花憔悴了大半,浓艳的美景打上了一层青黄的底子。一行人在码头休整几日,便换乘马车前往高宅,相比漫长的江上旅途,所剩不多的行程因为急切的心情而让高一请觉有几分难耐。 弱柳从风,半壕秋水半城花,江南于高一请来说就如同秦淮河上浆声灯影,隐隐绰绰,似能握在手中,却又擦拭不了那抹梦幻,高一请望江南仿佛就是诗文人词里的烟雨,得其神意,却不能身临其境。 江南一直在委婉风雅里,高一请却一直在追逐,他生于此,性子有江南水乡填进去的绵韧,他最终也回到这温风细雨的滋润里。 马车停在高宅的后门,高一清抱着望舒却不敢叫小游上去敲门,马匹已经悠闲地在宅后的树旁咀嚼着树叶和绿草了。 “手抱酸了吧,要换小游他抱一会儿吗?”风擎站在高一清身侧在他耳边轻声。 “没有!” “我们站这儿,那晚饭预备哪儿吃去啊?”风擎望望晚霞烧红了天空,远远近近缕缕炊烟消失在天幕,从后街的摊子传来的食物的美味撩动着饥饿的行旅者。 高一请求救地看着风擎:“我还没跟顾婶说望舒的事,这……” 窝在高一请怀里的望舒抬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两个爹爹,手里拿着狗尾巴草晃悠着。高一请此刻却为怀里的孩儿为难,他出去一遭,却带回来了一个孩子…… “小游去叫门,告诉他们,他们家老爷回来了,快出来迎接。”风擎对小游眼神示意。 高一清这个高宅大老爷、真正主事的回来了,宅子里去年刚进来的奴才对这个主子并不太熟悉。宅子里一直管事的是顾婶婶,但心中对与皇家有姻亲关系的东家很是崇敬。 王妃诞下麟儿之后宫里又赐给了不少东西,不久前,宅门前还热闹了一阵,镇上有些家世的人家都前来拜访,但东家去京里去了,顾婶都给回绝了,门前后来也日益冷清了。东家在京都待得时间长得让他们下人们都谈论,会不会东家在京里定居不回来了。 没想到他们东家没有任何预兆的就敲门回来了,还带了他们以后的小主子,这让一直对他们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顾婶完全转变了之前的态度,每天都是喜笑颜开,他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还得了赏钱。 美中不足的,那个小少爷是他们东家从京里收养来的,不过以他们东家的身份,这辈子是难有自己的子嗣了。 回来后,风擎就给高一请担了高宅里的总账房,没谢几日便去乡下看了之前买的那些田地今年秋收如何,一去竟然有小半个月之久,再回来时不仅晒黑了,两边鬓角到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显得粗狂刚毅。 “用不着这么着急,田里庄稼收上来还得一阵子,最近太阳还那么的大。” 高一请打了水,给风擎递上绞好的帕子。风擎进门第一眼见到高一清在扫院子,身上没多挂一个,一边擦着脸就故意问道: “小游呢?这些事给下人做就好。” “小游在顾婶那儿,帮忙看着望舒,我想抱抱望舒都得和顾婶抢着来。现在宅子里也没多少人,我又不是真的准备当个甩手的大老爷。” 高一清往院里泼了水,院子里的几棵树叶子枯黄了,回来短短半月时间转瞬即逝,平静的日子流水一样悄无声息。 “你先换身衣裳,我去厨房让他们加两个菜。” “我从乡里也带了不少东西,你看看厨房能不能用的上。” 高一清干脆地答应,风擎在高一清出远门时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叫住他,高一清转过身疑惑地看着风擎。 “晚饭后别急着带上谁啊,去看看就行,咱们也算小别胜新欢。”风擎说着还对高一清丢了个别有风情的眼神过去。 “去,没个正经。”高一清子在脸上热起来之前就加紧步伐走出了院子。 风擎得意地一挑眉,看来今晚有戏。心情愉悦地进屋换身衣服,从深藏在柜子里的拿出几个瓷器小瓶在枕头底下,不禁搓搓手,对今晚很是期待。也许应该让厨房现在就多烧点热水?最近在乡下都没好好打理自己,要是能在一起洗个鸳鸯浴…… 风擎心中各种期待,高一清等脸上热度散去,才到厨房点了今晚的菜,就去顾婶那儿看看望舒孩儿。回来半个月的时间,望舒如同放进蒸笼里的面团一样胀大了个头,顾婶说望舒比高一清小时候好养活多了,瞧望舒浑身肉圆的样子就知道他多肯长肉! “听说风账房回来?”高一清进来时,顾婶正抱着望舒在院里溜圈,“想来风账房这阵子也累了,小少爷今晚就放我这儿,省得夜里你们也睡不踏实。” 高一清不自然地笑笑,听到风账房这个名号还有些陌生:“恩,那小游晚上也在婶婶这儿吧,半夜也好有照应。” 望舒白天在顾婶这儿,晚上还是跟高一清睡在一起的,望舒作为小小一只是想什么时候睡就必须睡个饱,之后再吃饱了折腾人,高一清夜里经常被折腾地整宿不能睡。 “好好好,今晚小少爷就和奶奶睡,不去打搅爹爹喽。”顾婶的话让面薄的高一清又一次加紧脚步离开。 高一清一时也不大好意思去自己的院子,就在厨房帮忙下手,晚饭上桌时才回去院子,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得满满的。 “今天可真是够丰盛的。”风擎看着一桌菜向高一清笑着。 高一清低头不敢去瞧风擎温柔的笑,心里慌得很:“也没多少,你带回了东西多,还有那坛酒我也打了一些过来。” “这个要尝尝,这是当地农家自家酿的,听说远近乡里都是很有名的。”风擎撩起长袍坐下,将酒壶和杯子摆好斟满。 “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说”,高一清在风擎对面坐下,“以后你恐怕要多受些委屈,不能像以前那样锦衣玉食,平时你也得受点累……” 风擎打断了高一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摊上了你……” “我怎么了!”高一清恨自己坐的远了,恨不得上去拍风擎一巴掌。 “好的很!我都给你做账房了,以前也不是没吃过苦,跟你在一起其他都无所谓。只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风擎伸出自己的手放在高一清面前。 “吃饭。”高一清挥开风擎深情伸过来的手。 “好,我们先吃饭。”风擎意味深长地多看了高一清一眼,他们有整个晚上的时间,不着急。 酒足饭饱,酒到微醺,情到浓时,彼此一个眼神就能激起对方内心的躁动,二人却有意将这种躁动压抑,让它不断加深加厚,似煮沸的水还在火上,蒸起的热气都让人灼痛。 终于到无法忍耐时,已是玉轮东升,门都没掩严实便衣裳半退滚到床上,风擎放在枕下的物件正好遇上了用处,指尖推送着液体进入紧窄之处,惹得高一清一阵喘息,细小的呻吟更让风擎咬牙把持住自己…… 一触即发的欲望像烈焰一般灼烧这他们,却在此刻被迫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地敲门声打破了房中的绮丽浓情,让两个人都瞬间僵住了。 “砰砰砰”,敲门声不大不小恰好屋里能听到,见屋里没回应又敲了一遍,风擎恶狠狠地说道: “宅子里的奴才我明天就给你调教调教,不长眼的狗东西。” “老爷睡下了吗?”屋外传来顾婶的喊声,高一清白了风擎一眼,披上衣裳就要下床。 “别去,没什么大事的。”风擎见势立马压住了高一清。 高一清心里明白顾婶找他多半是因为望舒的关系,哪敢耽搁,可也心虚不敢言明,推开可风擎便下床去,留下风擎拧着眉,心里直叹晦气,拿起枕下的几个小瓶在手里把玩,心里还想着待会儿让高一清怎么补偿自己。 高一清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顾婶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还没睡吧?估计平时和你睡惯了,小少爷现在哭得厉害,哄都哄不好,要不你给他哄睡下,再回来?” 高一清悠悠叹了一口气:“我去把他抱回来吧,他晚上可不老实。” 风擎在床上直着下巴等啊等,许久发现门外什么动静都没有,心里疑惑,套上长裤探头往厅里一看,门内没人,再到门口往外一看,院子里桌上一片狼藉还没收拾,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高一清回来了,怀里抱着刚哄好的望舒,本来这个时间望舒是要睡了的,这一哭,大眼睛清亮得很,还很警觉地抓着高一清的衣襟,一副死活不放的样子。 走进院子见屋里点上了灯,推门进去风擎就坐在桌前盯着他,他被看得心里毛毛的,用宽袖将怀里的望舒遮掩住大半: “要让人送水来洗漱吗?” 一个美妙的夜晚就这样破碎了,风擎泡了半天冷水澡才压下身上和心里的火气,等他爬上床时居然还被嫌弃! “身上那么!,别靠过来。”高一清一手护着望舒,一手推开风擎。 心中不忿而又悲凉的风擎翻身对着床外,这日子还怎么过啊!早知道就该先下手为强,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吃到嘴里的才是真的! ——正文完—— 番外1 高家在朝廷来说是个有些特别的外戚家族,比起其他大家族更内敛韬晦,朝中没有帮衬,朝下也没有功勋,若是偶尔得了皇帝大赏,也是因为荣王或是荣王的小世子让皇帝龙心大悦,才能沾些小光。 顶着外戚显赫的名头,身有三品封号的高一清在江南也很是低调,当地虽知道有这么一位公子,但得以深交的却很少,高宅也显得有几分神秘。 而这份神秘也同样存在于高宅之中,搁在第一位最神秘的也是最让高宅仆人最好奇的就是,老爷和风账房之间的关系── 老爷和风账房住在同一个院子里,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早就听说二人交情甚笃。只是下人总会清早在老爷屋里碰到刚起身的风账房,这不禁让人心生猜测…… 可风账房和高老爷都异常磊落,清早轮值伺候主院的下人不好意思抬头看只穿亵衣的两位,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老爷和风账房神色如常谈笑自若。 “你觉得我是不是也该把胡子蓄起来?”高一清摸着自己下巴上出现的几根柔软的胡须问道。 风擎拿着热手巾敷着脸,隔着手巾传出闷闷的声音:“蓄胡子?怎的就想到这茬了。” 风擎拿掉脸上的手巾丢到水盆里,露出被胡须遮盖大半的一张脸,前两个月还只是浅浅的络腮胡,任其生长后很是茂盛,高一清瞧在眼里有些心痒痒的。 一边伺候的下人收拾洗漱用具退了出去,掩上门时听到他家老爷回答: “蓄起胡子来会不会让我看起来更加沉稳,有做老爷的威严?总感觉……”他不如风擎有大老爷派头。毕竟风擎做老爷也有好几年了,身上的气势一点儿没减。 “现在这样最好,摸起来、亲起来最舒服。”风擎说着就在高一清脸上香了一口。 还没走多远的下人听到不禁小腿肚子一抖,他都听到了什么?!老爷和风账房之间肯定有什么!可是为什么是他们俩呢?!一个是他们的老爷当家的,一个是看起来沉稳高大的总账房,怎、怎么能呢? 风擎和高一清起来没多久,小游便牵着小少爷望舒过来了,已经四岁大的望舒肤白瓷,脸蛋红嘟嘟的,娇憨稚拙,小步子迈得挺利索。 “孩儿给爹爹和干爹请安。”望舒一板一眼给高一清和风擎请安,一丝不苟的模样很是认真。 “好了,来,到爹这边坐。” 高一清朝望舒招手,望舒小娃就咧着嘴笑着跑到高一清身边,爬到高一清腿上坐好,仰起脸就来邀功: “爹爹,孩儿今早可起了个大早,有认真读书。” “好,我家望舒最厉害。”高一清心里有些心疼,望舒还小,但望舒年岁到了,今年开春就送去学堂里拜了启蒙师傅。 高一清塞了一块糕点给望舒让他先填填肚子,望舒一边小口啃着糕点,一边小眼神偷偷瞟向坐在另一边的风擎,风擎自望舒进来时,就没说过话,端着杯盏浅酌香茶。 望舒怯生生地抬头望着高一清,软软糯糯地问道:“爹爹今天送我去学堂,可好?” 望舒说完紧张地又看了风擎一眼,然后期盼地盯着高一清,高一清笑得温柔:“好,今天爹爹送望舒去学堂。” 吃早膳时,望舒比往常多喝了半碗粥,显得很是高兴,只是得意忘形,被风擎训道吃没吃相,望舒最后扁了嘴。不过出门时因为今天有着高一清牵着他的手,他又高兴了起来。 “今天想吃什么菜,我和小游顺带去把买菜了。”高一清看着身边亟不可待想要出门的望舒,摸摸他的头安抚。 “前几天那道西湖醋鱼还不错。”风擎继续无视身高一清边的 小儿。 高一清点头应下,带着望舒出门,刚拐出门前的巷子,望舒立马就跟高一清告状: “干爹最坏了!明明知道孩儿不喜欢吃鱼!”吃鱼是个细致活,吃起来特别麻烦,但江南水好鱼美,平时饭桌上总会摆上一道鱼。 “望舒不喜欢吃,就全给干爹吃好了,不好吃的都给他。”高一清笑笑。 望舒拧着眉头,似乎不想轻易原谅风擎,但又想不出什么,就低声任性地嘀咕:“反正干爹最讨厌!” “哪里讨厌了?”高一清夹在一大一小之间也是头疼,风擎的态度他没有办法,心里隐隐的地担忧着。 望舒又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认真道:“干爹一直不对我笑,一定也不喜欢我。” 望舒说着又撅起来小嘴,高一清心里的隐忧更大了,孩子的直觉有时准确得可怕,说到底风擎和望舒也是亲父子,这样下去……高一清真后悔当初让风擎做了望舒名义上的“干爹”,让他们父子亲近起来有困难。 “这个啊……刚出门的时候爹爹明明看到他有对望舒笑啊。” “哪里有?游叔你也没看到吧!”望舒表示不信,还学会了找自己的战友。 小游有些为难的笑笑,看着高一清,高一清坚定道:“有的,望舒没看到吗?就在大胡子后面哦。” 望舒又看向小游,小游也配合地点点头。 “是吗?”望舒有些不确定了,“没有看见啊……” 高一清成功糊弄住了望舒,到达学堂时斩钉截铁地跟高一清说,他确实似乎大概真的看到了干爹对他笑了…… 高一清和小游去买了菜,回去进了门就径直去找风擎,风擎在做一个账房应该做的事,看着一本本账,相对他在做风家老爷时,现在的几个账本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风擎安逸地一边品着茶,一边享受这清晨的第一束阳光,偶尔翻过一页。风擎从窗户外就看到高一清了,立马关上窗,到门前拉上高一清手,往门外瞟去,见没什么人,就关上了门。 平时在人前,两个人都十分克制,高一清摆着大老爷的谱,风擎本分坐着总账房。 风擎拉着高一清坐在他腿上,高一清伸手把书案上的杯盏拿远些,回到江南直至现在,风擎也懒散了许多。高一清以前在京城风家陪风擎看账本时,桌上从来本会同时放着打开的账本和茶水。 这个也不大要紧,风擎对现在的生活很是适应,两人常常还一起去铺子里和乡下看看,平安无事没什么波澜,现在最糟心的就是风擎和望舒孩儿两个人相看两相厌的局面。 “看着天不错,下午去外面走走。” “不去,和望舒说好要去接他下学堂的”,高一清扭头严肃地看着风擎,“我决定不留胡子了。” “那好啊”,风擎摸摸高一清光洁的面颊,“想要胡子摸摸我这不是挺好的嘛。” 风擎的胡茬初长出来硬扎扎的,现在摸起来倒是有些柔软,发硬的根须,柔软蜷曲的胡尖儿,靠近的看的话,睿智成熟的一圈胡子仔细看起来反而觉得有些可爱。 高一清的胳膊勾上风擎的脖子:“傍晚和我一起去接小游吧。” 风擎在犹豫,高一清低头亲了风擎一口,风擎果断点了头。 “那好你忙吧,我不打扰了”,高一清从风擎腿上跳下来,“哦,忘了说了,今天不做西湖醋鱼了。” “忘了买?”要知道水乡里从不缺的就是鱼了,做法也多,口味多样鲜嫩香爽。 高一清高深一笑:“你猜猜。” 番外2 清早小游照样拉着望舒来给风擎和高一清来请安,望舒给两位爹爹问了安,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是,望舒不再直接往高一清身上扑,而是一脸贼兮兮地偷瞧着风擎……还是那种自以为很隐秘实际上大家都能看出来的那种。 这都是第几个早上!?风擎心中压力很大啊,他到底该把视线放那边啊!……事实上,风擎也是个内心柔软的人,瞧他对高一清那股热乎劲儿就知道。 在望舒还是个肉团的时候,风擎可以说是受尽各种折磨,那两年对于风擎来说无比漫长,好不容易才把望舒赶出他们屋……可见,望舒在风擎眼中还是非常棘手的人物! 风擎被望舒乌溜溜地大眼瞅着如坐针毡,高一清还把望舒推到了风擎面前,风擎不禁往后一缩。 “账房,给望舒两个零用。” 风擎掩护在胡子之后是僵硬的表情:“还那么小,要什么零用,长了坏秉性。” “孩儿要去买东西。”往事乖乖地背着自己小手臂,抬头看着风擎,大眼睛里带着探究。 高一清在一旁解释:“过一阵就是寒食节了,我预计带着望舒去集市。” 风擎从自己腰上挂的荷包捏出几个铜钱放在掌上,高一清看了不禁嗤了一声,真是个算盘脑袋,对自己儿子都这么吝啬。但望舒却笑得很满足,小心翼翼地从风擎的手掌上一个一个铜钱地拿到自己的手上。 望舒柔软稚拙的手指轻轻划过风擎的掌心,似乎直接戳在了他的心上,这跟他与高一清相处时的一些情形的感受颇为相似,在望舒从他掌心抠出最后一枚铜板,风擎的手心居然出汗了。 吃完吃饭,小游送望舒去学堂,高一清按例把望舒送到大门前。刚好碰到从外回来的绿松,绿松在风擎和高一清随后到了江南,一行的还有几个人,因为带了大量的物件而行程缓慢,之后绿松帮风擎打理着城镇上的几个铺子。 “见过老爷,下月初就寒食、清明了,铺子里有什么打算,还是和往年一样吗?”这是绿松前来的原因。 “你和风账房商量就行”,绿松也只是明面上问问,最后做决策的还是风擎,“我领你去吧。” 走在路上,绿松道:“刚才见到小少爷,比前一阵子见到长高了不少。” “我也这么觉着,最近他比以前吃的多了许多。”高一清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尤其是这几日望舒愿意更多亲近风擎一点,他心中风熨帖。 “今日远远瞧着,小少爷走路的模样我看得真和爷他有八九分像。”绿松说这话时压低了声音。 绿松的话让高一清在心里就琢磨开来了,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时,高一清面前的一碗白饭只动了一小口,就顾着盯着他左边右边的两个人了。 “怎么了,不舒服吗?” 风擎的手伸到高一清额前,高一清才回过神来,低头塞进几口饭,胡乱遮掩过去: “下午吃得多了。” 晚上和风擎躺在床上时,高一清枕着风擎的臂,突然就冒出一句:“今天突然发现,望舒还是像你多一些。” “……啊?”风擎有些懵了,怎么就提到这一茬了,“有么,我怎么没发现?” 风擎心里是混乱一片,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却又不想反驳,本来今晚还有些兴致的,被这么……一惊吓,风擎立马假装睡意来袭。 番外3 似乎像是验证了绿松的话,望舒看着是越来越往风擎的模子里长。高一清有些失落和遗憾,他可还记得当初自己是多么执拗地觉得望舒长得像他呢。 看着望舒越来越像自己初识风擎时少年时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神奇,更像是看着另一个风擎在他面前长大,只是由一个白嫩的肉团变成一个长满胡须的中年男人,多少落差有点太大了…… 在高一清眼中突然占了大便宜的风擎依然是无所谓的样子,甚至似乎还有些不屑,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高一清看着窗外又悠悠叹息了一声,一时伤感无比。 高一清正自艾自怜,风擎假装没有听到高一清叹气,慢条斯理地拨着算盘,而两个就坐在彼此对面而已。 宅子里向来安静,稍微有些吵闹都能听到,听在屋外声响高一清和风擎都抬头看了对方一眼,风擎眨了下眼示意一起出去看看,高一清点点头。 循着声音到了大厅,高一清摆出老爷的派头背着手踱开步,一脸严肃地从后堂出来,没见到人便道: ‘“哪个没规矩的在这里大声喧哗?” “哎哟,高老爷啊,可算见着您了,奴家给您请好了。”高一清刚出屏风,一抹俗艳俏丽的颜色就到了跟前。 高一清一愣,瞧着来人的模样是个媒婆……这是要做什么?给他望舒找个娃娃亲不成? “这位……”高一清不知从何开口。 “奴家夫家姓沈,沈婆子我这次来啊,可是给高老爷您带来了好消息!”沈媒婆堆了一脸谄媚,语气熟稔,拉着高一清就在厅里坐下,还给高一清看上了茶。 高一清虽有些惊讶,但一想到给他望舒说门娃娃亲,立马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这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沈媒婆见到高一清的反应,心中也暗喜,立马就道:“高老爷丰神俊朗,家底万千,膝下公子也是聪慧过人,只这宅子里啊缺不得一个帮忙打理内务的……” 前几句高一清都听着称心,突然听到宅里缺个帮手时高一清有些疑惑了,定的娃娃亲,这就让稚童女娃管家了,没这说法吧? 高一清念头一闪,还没深思,方才与沈媒婆一同在厅里说话的顾婶上前插话了:“婆牙子你多说那些做什么,方才我都与你说了,我家老爷没有那样的打算,你已扰了老爷休息还不快回去。” “沈婆您多费心了,确如顾婶所说,我没那方面打算,劳烦你跑一趟,今日请回吧。”高一清在顾婶身边长大,心里明白一二了,立刻就顺着顾婶的话说了下来。 沈媒婆哪里愿就此放弃,身形巧妙紧到了高一清面前: “高老爷不妨听完在做打算嘛,那家女子幽闲静专,贤淑懂礼,更是乌发蝉鬓,娥眉青黛,肢体透香,惹人怜爱……” “都罗嗦那么多做什么,走了走了,找别家去。”顾婶强拉着沈媒婆就往门外走。 自从望舒在身边后,顾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少露出泼辣蛮横管事婆的模样,沈媒婆完全挣脱不开,被拉得几次险些跌倒,但依然不忘自己的本分,被顾婶拉出大厅还能听到沈媒婆刺耳尖锐的声音: “高老爷您再仔细想想,这事儿咱不急,终生大事须得谨慎!奴家的牌子可是响当当的,高老爷不妨出去打听打听!” 顾婶真是出了一身热汗才把沈媒婆送出去,吩咐门口的小厮以后可千万不能放这些媒婆再进来。 高一清见顾婶后,就问:“顾婶,今天这是……” “你怎么还在这儿?”顾婶见高一清居然还等在厅里,一脸惊讶。 高一清还是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还稳稳坐在厅里,顾婶瞧了心里一急,连忙推了高一清一把: “风账房早就从后面走了,快去看看!” 这可摊上大事了!高一清身上一麻,脑中一空,他完全可以想象风擎现在难看的脸色…… 番外4 顾婶看着高一清慌张离开,挽起袖子擦擦额上的汗,今天这事多少有些怪她。 顾婶在江南和京都两地待得时间最长,总有一两个熟识的妇人,今日来的沈媒婆就是早年江南的老相识。那时顾婶出嫁没几年,在夫家过得不好,会做些针线活补贴生活,做的刺绣都是沈媒婆收的,对顾婶颇为照顾,这份情谊顾婶也一直记着。 今日沈媒婆前来求见,与顾婶叙了往日姐妹情谊,不想后来便打听起高一清的事儿来,顾婶也明白了过来,就忙着请人回去,可没想到沈媒婆立马就扯起了大嗓门,把风擎和高一清招来了。 只能怪生活太无趣了,一点声响就勾出了两个人…… 高一清那个心惊胆战啊,屋里书房都去过但没找到人,难道风擎跟他闹离家出走? 高一清脚步匆匆,最终在宅子里的池塘边找到了负手静静站立的风擎,兀自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风擎背后。 “生气了?”高一清轻声问道。 风擎依然萧萧易水寒的样子凝视着湖面,心里生出一丝惆怅,不禁开始想当年,不说家财万贯,但不曾有人如此冒犯他……现在,居然有人胆敢前来挖他的墙角了! “你也知道那不是我本意,旁人的话你作什么真,还跟我置气。”高一清拉拉风擎的衣袖,见风擎没扯回去,就向下拉了风擎的手,并排站在池塘边。 “那家女子幽闲静专,贤淑懂礼,更是乌发蝉鬓,娥眉青黛,肢体透香,惹人怜爱,可是良配啊,高老爷您可要仔细想好了。” “额……” 高一清此刻可不觉得风擎的超群的记忆力有多妙,一字不落不说,沈媒婆的腔调还学了个十足十的……可是风擎一脸大胡子说出这样扭捏的话,高一清……没忍住就笑了。 风擎愤怒地扭过头,瞪着嘴角还带着笑意的高一清,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必须要严肃对待! “好了,有谚云:媒婆不要药,死的说得活。乌发蝉鬓娥眉青黛这些都不是我要的,最爱还是你这俊俏的美髯公,管家功夫也是你最了得,我的眼光可是很高。”高一清耐心地哄着。 风擎心中美若花开,脸上依然不动声色,高一清又苦劝了许久,加上辛 苦奉献一晚,才勉强将今日的此场风波平静下来。 可这场风波完全没像高一清预想的那样结束,第二日清早沈媒婆又到了府前,几番纠缠自然没进来,但留下了几张女子的画像,后面还提着小字。 高一清本是皇帝封的公子,先前嫁过人,为显贞烈是鲜有机会再嫁人的……当然高一清也没这打算,常都如此想法便从不会有媒婆到府里来说亲,没想到沈媒婆另辟蹊径,高一清是不会再嫁,娶妻还是可以的! 本是独一家的生意,没想到沈媒婆被赶出了高宅,消息就此泄露了,也导致高宅前一天来了十多个媒婆,画像更收了许多。 “还真是气派啊”,风擎看着桌上堆着的画轴,有几分皇家的做派,“都给我拿去烧了!” “这……”小厮有些不确定,这些是给老爷的,但老爷还不曾过目…… “去!”一字而显万分威严,小厮没敢再犹豫手忙脚乱抱了画轴出去。 媒婆上门说亲的事儿在高宅闹得沸沸扬扬,仆人们也在私下里议论,昨日还有人瞧见高老爷和风擎在湖边说话,想来这事让风账房很是气恼。等烧画像的小厮与众仆人一说这事,更是证实了众仆人的猜想。 “风账房为了老爷可是鞠躬尽瘁,老爷要是娶了别人可怎么是好啊……”不免有人为风擎鸣不屈,这么多年,高老爷和风账房在他们眼中已然是一对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咱们的小少爷虽然聪慧,总比不上老爷自己的骨血。”子嗣问题对一个家族和对一个男子来说确实重要。 “要是有个女主子,给老爷再添个少爷或小姐也不一定比望舒少爷好……” 对于高老爷和风账房之间的事,仆人们虽然关心但不会在主子面前说什么,在外人旁敲侧击问起来时更多是缄默不言。因为高一清的身份,虽然才半天的功夫,媒婆到高宅说亲这件事已是整个小城镇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高一清尚还躺在床上安睡,对外面事一无所知。风擎让仆人烧了画像后,又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小家子气,暗自气恼,真想把全城的媒婆都赶出去! 风擎漫无目的地走到主院前,犹豫要不要去见高一清,却见到望舒先进了院子,风擎连忙就叫住望舒: “这个时辰不在学堂,跑回来做什么?” 望舒明显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有些心虚地看着风擎,并没回话。 不过此时风擎也没有心思来抓望舒的小辫子,只说:“快滚回学堂去,站在这儿干嘛。” 望舒看得出来高一清的心情不好,识相地离开,但走出院子时却停住了脚步,问道: “干爹,爹爹是不是要娶亲了?” 风擎眉头一皱:“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你爹爹今天不舒服别去冒失打扰他,多大的人,做事该有些头脑了。” 望舒听了风擎的话,像是要哭的样子,抽抽鼻子哽咽问道:“因为我不是爹爹的亲生孩儿?” “……” 风擎倒是没想到这茬,当初对外称望舒是高一清收养来的也是不得已。现在望舒已长到八岁,身量抽长,打小就被高一清疼爱他,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谁也不会来和望舒说他的身世。而在外,望舒的身份不低,更不会有人来挑衅辱没他。 但这次有些事又被人拿出来说了,传到了望舒的耳边,他立马就从学堂赶回来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去见他爹爹,却被风擎拦了下来,还被训斥了一顿,望舒的心里别提多委屈多悲伤了! 真是没出息!风擎心里烦躁,努力放缓语气道:“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说,你先回自己屋里。” 望舒不知声,让心绪不定的他一个待着的可能性不大。自小虽然高一清与风擎对望舒严格要求,但没遇到什么挫折,能站在高一清院子里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跟我来。” 望舒乖乖地跟在风擎身后,他一直与高一清亲近,但此时望舒把风擎当做自己唯一的依靠,风擎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看来让他十分踏实。 风擎领着望舒去找顾婶,让顾婶带着高一清去找绿松,给望舒在铺子里找些活做做,别一直瞎闲着,该学着怎样打理家里的生意。 打发走了望舒,风擎又回到了院子里,进屋时高一清刚睡醒,迷迷蒙蒙,衣衫半解,样子十分诱人,眉眼间岁月给予的成熟不禁让人深陷。 “什么时辰了?”高一清惫懒地躺在床上,声音沙哑。 “不早了,你再躺躺就到午膳的时候了。”风擎的指尖在高一清的发间揉按着,高一清想只被顺毛的猫一般,惬意地闭上了眼。 待高一清起床洗漱坐在桌边等午膳时,风擎才和高一清说:“刚才我见到那小子了,越大越傻,问你是不是要娶亲了。” “傻也是像你。” “今天那婆牙子又来了。”风擎避重就轻,绝口不提他让人烧画像的事,他相信也没人会在高一清面前碎嘴。 “不理她就行了……”高一清睡了一早还是怏怏的,无精打采趴在桌上。 风擎继续道:“那小子跟我还问了他是不是你亲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高一清惊得坐起来,没了开始那么淡定了,立马想去找望舒,但被风擎拦了下来,让高一清务必想好了说辞再去见望舒。 番外5 高一清是越往深里想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完全陷入了泥淖里,又注定了他今晚一夜不眠。同样睡不安寝的自然还有在铺子的望舒,带着霉味的被子,坚硬的床板,还有乱七八糟的小心情,不能控制地躲在被窝里抹眼泪。 高一清在天未亮时就起身了,完全没有睡意,脑仁发疼再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了,把还在睡梦中的风擎推醒。 “你说,我该怎么跟望舒说啊?”高一清的精神头比昨天还差,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怎么的都是亲生孩儿,直接说出真相就是。”风擎打着哈欠靠在床边。 “不行!”高一清毫不犹豫地拒绝,“怎么着,我、我都当了望舒这久爹,突然让我告诉他……反正就是不行!” 高一清身为男人的尊严在作祟,虽然他作为老爷的派头不足,但身为父亲大人的威严还是有的。 “喂,快帮我想想办法!”高一清看风擎闭上眼又快睡着了,又推了风擎一把。 “方法我有啊……不如告诉那小子,他是我生的好了。” “啊?……”高一清愣住了,但下一秒却立马点头赞成,“这个好!跟望舒也说得通。” 高一清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立马下床洗漱,给自己挑一身好看的衣裳,难得用心将自己收拾了一回,等他穿戴好,才注意到风擎歪在床上又睡着了。 “快些起来。”高一清拉着风擎的双臂将他拖下了床。 “起来做什么?”风擎还未真正清醒过来吗。 “去跟望舒解释一下啊,也不知道那孩子他会胡思乱想些什么。”高一清手上沾了冷冷的水就往风擎脸上撒。 风擎一边迟钝躲闪一边问道:“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诶,刚才不是你给我出的主意嘛,就告诉望舒是你生的,这样十分圆满。” “不成不成,我哪里有说过这样的话。”风擎听了高一清的话直摇头,压根不承认此话出自他之口,高一清休想栽赃诬陷于他。 “你!”高一清怒目而视,蹲下身子,和靠在床下的风擎视线相平,“你可不能出尔反尔。” 风擎勾起一个无赖而又慵懒的笑:“要是我出尔反尔呢?” 高一清搓着牙,恨不得咬死面前这个厚脸皮的男人:“说吧,有什么条件。” 风擎勾勾手指,高一清附耳过去,风擎悉索低声说了句,高一清的表情变化莫测。 “你可要想好了。”风擎撑在床站起来,拍拍高一清的肩去洗漱,高一清还蹲在床前深思。 相比之下,在日出之前望舒睡得香甜许多,昨天白天在铺子里帮忙,又还是半大的小儿,刚躺下时又难免心里乱糟糟,身心疲惫。睁开眼时屋外阳光大盛,前面铺子有嘈杂的买卖声传来,望舒仿佛置身梦境一般。 “小少爷您醒了吗?”绿松在门外喊道。 “醒、醒了!绿松叔我这就好了。”望舒慌慌张张跳下床,胡乱穿起衣裳。 “老爷和总账房在小花厅里,小少爷收拾后了就过去吧。”绿松站在门前听了一会儿,也知道小少爷在里面做什么。 望舒穿了昨天那一身皱皱巴巴的还带着汗味的衣裳,看着铜镜里的狼狈又可怜兮兮的自己,完全没有勇气去面对他爹爹,这样的丑小孩是没人要的。 望舒眼中含着小泪去敲小花厅的门,立马就听到了回应,便硬着头皮推开了门,再迈进门里,却不敢上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声叫了一声“爹爹”,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流了。 等待许久的高一清心里焦灼,见到望舒如此模样,心疼得很,立马走到望舒跟前,拿着袖子给望舒拭泪,轻声安慰着。 端坐在花厅正中高背椅子上的风擎见到望舒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从鼻中不屑的哼出一声,教望舒立即噎住了呜咽。 “过来坐。”高一清拉着望舒坐下,问了望舒昨天在铺子里都做了什么,吃的喝的可都好。 待把望舒安抚下来,高一清才郑重轻声道: “有些事情也不想瞒你,只是你那时年岁尚小,说了怕你多想,外面那些话你也别随意听信,不管如何你都是爹爹的好孩儿。” 望舒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忧愁的,眼神里带着坚强和倔强:“爹爹待我好,这些我都知道,爹爹若能给望舒添个弟弟,孩儿也待他好。” 望舒强忍着不让眼泪再流出来,高一清爱怜地摸摸他的脑袋,道:“傻孩子,爹爹有你这个亲生孩儿就够了。” 望舒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盯着高一清,眼中带着不信。 “我之前嫁入京城风家,后来被休,这些望舒都知道?” 望舒点点头,心里怀着希冀各种猜测,难道他是爹爹与其他女子所生?望舒眼中的闪着冒名的光芒。 高一清却开始有些眼神躲闪,把望舒拉到了风擎跟前:“旧情难却,之后我又与风家家主在一起了,然后有了你,我与他一直对你悉心教导。” 望舒站在风擎面前,抬头愣愣地看着络腮大胡子的风擎,风擎也面目表情的看着望舒。 “那个男的不是被朝廷……”望舒说到一半被风擎凌厉的眼神吓到,将剩下的话吞了下去。 “不该问的别问。”风擎吐出这几个字就撩起袍子出门去了,据闻风家家主在京城被斩首示众。 高一清看着风擎走远,又把望舒拉到跟前说话:“这事你以后少在你干爹那儿提起,他脸皮薄。” “哦。”望舒呆呆的,尚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事情过去这么久,怕没多少人记得你干爹当初的身份了,你若不问起也没打算告诉你,只是没想到望舒已经八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这些年我也亏欠你干爹许多,尤其这几天也着实让他委屈,我有个打算要与你说说……我想迎娶你干爹过门,可好?”高一清说着风擎交给的说辞别扭非常。 这对望舒来说比刚才被告知的“真相”更加让他震惊,总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一个荒诞无比的梦。 番外6 几天后望舒缓过神来,宅子里已经在为他爹爹和干爹的婚事做准备了,整个宅子布置得十分喜气,目之所及都是红色,恼人的媒婆也没再上门来。 “游叔,我干爹呢,怎么都没见到他?”望舒回过神时,才惊觉这几天不曾见过风擎,连请安时也是高一清单独在屋里。 “娶亲总得有个迎娶的过程,老爷在城外刚购下一个庄子,成亲那天老爷就到庄子去迎亲。” “……游叔,你有没有觉得,爹爹他们的亲事太仓促了?”小小年纪的望舒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是没办法想象是风擎生下他的这件事。 “这叫择日不如撞日,这个月里刚好不就有吉日吗?风账房嘱托了不要大办婚宴,从他那里都没支出多少银子来。” “哦。”望舒在思考以后得叫风擎什么,突然改口他还有些不大适应。 因为家中筹备婚事,高一清让人去学堂帮望舒跟先生告了假,望舒便留在宅里。只宅里的人手本就不多,有些仓促的婚事更无法让人去到望舒这位小少爷,他这个半大的小人就在府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小少爷无事的话,来帮游叔誊抄一份宴请名单,小少爷这两天也没有练字吧。” 望舒不禁脸蛋一红,他这几天是有些懈怠了,晨读和晨练都没完成,若风账房知道了,一定会训斥他的。 望舒沾了墨一笔一划地写下秀气的小楷,想到风擎那张大胡子的脸,心里竟冒出一丝羞怯。 他懵懂知事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没有母亲,也曾暗自难过一阵,但他爹爹一直待他很好,这般难过后来便少有体会了,现在知晓原来他的生身之人一直在他身边,虽然对他有些凶,可越想越觉得心里甜甜的。 按照俗例,成亲之人在婚礼之前是不能见面的,风擎便在城外新的庄里等待吉日那天的到来,这就意味着婚礼的各项事务都要高一清一人来筹办,他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 订做的吉服送来给高一清试穿时,高一清瘦了一大圈,不得不让裁缝再改小。而望舒穿得一套红,在带个瓜皮小帽,看着很是机灵可爱,高一清瞅着比自己身上的一套还满意。 成亲那日如同平常百姓人家,没有铺张奢华,但聚集起来的看热闹的百姓却随着花轿一直没断过。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高一清面带笑意,时不时回头看看风擎坐的花轿,心里的得意劲儿无法抑制。 他坐过风擎迎娶他花轿,那时他尚不知自己的夫君是谁,一路惴惴不安;而此时,他走在了迎亲队伍的前面,娶的是他心中最爱的那人,也是曾嫁给的人。 未跟随高一清去城外迎亲的望舒,在宅子里等得焦急,早早就听到了喜乐声,却总不见迎亲队伍的踪迹,在宅门前探头探脑。 “小少爷急什么,今日可是老爷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少爷您娶亲呢。”绿松今天负责在宅子里迎客,看到望舒着急的模样免不了打趣。 没想到望舒一本正经地说道:“坐轿子的是我以后的爹爹,我自然着急。” 花红大轿停在门前,奏乐鸣炮,众人簇拥着一对新人到喜堂前,本来由长辈担当的主香者,今日由望舒担当了。穿戴如同招财童子一般,望舒心中既紧张又不好意思,看着堂下的两个爹爹,脆生生喊道: “行庙见礼,奏乐!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唱和到最了,礼成,望舒最终喊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再次鸣炮,赴宴的人跟着一起起哄,高一清留在宴厅酬客,望舒跟着另一部分人推推挤挤到了新房前,但却挡在了外面,新房里谁也不不许进。 今日风擎一身花开富贵的喜服,身量挺拔,头上顶着喜帕,只能看着光洁的下巴和领间露出了一小截脖子,自上花轿起就没开口说过话,瞧得望舒心痒痒的,他都忘了风擎刮掉胡子到底是什么的模样,总觉得换了个人似的。 宴厅里一派热闹,宅子里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景象,望舒却不曾在意这个,趁着守在新房门前的小厮被叫去搭把手,快速地开门闪了进了屋内。 枯坐在床上的风擎听到有人进来,脚步听来就知道是那个冒失的小子。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风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将刚进门的望舒吓了一跳。虽然看不见他干爹的脸,但风擎积威已久,望舒也不敢开口答话,后退两步就要再溜出门去。 “过来陪我说说话。”这么规矩坐着实在不是风擎的做派,但也要等到高一清来了才行。 望舒内屋里四处看看,桌上椅上都精心布置,他不敢乱坐,最后一屁股也在床上坐下,没想到今天的床垫得太软,一下失去了平衡倒在了风擎身上,幸而他动作敏捷,又快速地坐了起来。 二人相处无言,望舒也不知道风擎要跟他说什么话,心里小鼓咚咚:“今天……干爹身上好香。” 望舒刚歪在风擎身上时嗅到了好闻的味道,那些是风擎身上往常没有的……望舒却不知那是脂粉味。 望舒掰着自己的手指,直觉风擎不喜欢他提起这个。 “被子里面有红枣、花生、桂圆好多好多吃的,干爹知道为什么要放这些在被子里吗?爹爹告诉我那是因为……”望舒自顾自地劈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加上各种动作和丰富的表情,可惜顶着红盖头的风擎看不见。 “……那爹爹你们会要给望舒生个小弟弟吗?”望舒小心翼翼地问。 “不会。”风擎干巴巴的回答。 “那这些吃的就浪费喽。”望舒假兮兮地皱皱鼻子。 风擎闭目养神,听着身边聒噪的望舒一直说个不停,有些走神,等再睁开眼时,就看见他盖头下一双黑白分明带着好奇的大眼正望着他。 风擎垂下眸子与探头到红盖头下的望舒对视:“你再干什么?” “看看干爹你刮完胡子是什么样子的”,望舒十分诚实,一双大眼还在仔细打量风擎,还不忘跟叮嘱风擎,“喜帕子要等新郎官才能掀的,就是爹爹来了才可以拿下来的,可不能让它掉下来了。” 望舒歪着脑袋从喜帕下盯了风擎好久,然后结论道:“干爹刮掉胡子真好看……就是不大像了。” 风擎有些后悔留望舒下来跟他说话了,幸好望舒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他剃掉的胡须上转移了,接着跟他说该如何喝交杯酒和当初他怎么帮着布置这新房的。 婚宴晚上还在继续,高一清这个新郎官能暂时从中抽身,享受洞房花烛夜。还保持几分的高一清关上门,将要闹洞房的人拦在外面才彻底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风擎就坐在烛光绰约里。 “桂香袖手床沿坐,低眉垂眼做新人。”高一清轻佻地拿过一边的秤杆挑起风擎的盖头。 棱角分明的面孔透露出的不再是冷淡和疏远,深邃的眼的注视带着柔和的温情,高一清伸出指尖去描绘风擎面庞的轮廓,感叹: “我都快忘了你长得如此俊俏了。” “年老色衰,没让老爷您失望吧。” “恩,只是香味不大适应。”高一清端了酒樽递给风擎。 “你今天喝得够多了。”风擎将高一清杯中的酒倒入自己的一些,只留个浅浅的一口给高一清,二人挽臂将交杯酒喝下。 “饿了吗?”酒劲上来了,浅浅的一点酒让高一清都有点招架不住,恍惚里看着风擎更觉得迷人。 “刚才和望舒吃过一点。”风擎起身把酒樽放好,高一清坐在床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望舒来过?我这一天都没见到他……”高一清支撑不住躺了下去,压倒柔软的一处,一回头,看到却是熟睡的望舒。 “他累了就在这儿睡了。”风擎扶起高一清给他脱掉身上的吉服。 “哦,我们也早点安歇。” 因为高一清不胜酒力,洞房之夜与平常并无不同,风擎简单洗漱之后也睡下,一对喜烛静静燃烧。 就在风擎快要睡着时,手被有力的握住,高一清在他耳边说:“此生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此生吾只为此。”风擎与高一清相依而眠。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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