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周薇的话简直就是一针见血,以至于让许幕远无法立刻反应过来。即使是这样,他也仍不愿被他人看出端倪。 快速调整好情绪,许幕远的表情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现在我们谈论的是小树的事情,怎么把话题的矛头指向佐林了?” 周薇嘲讽得笑了笑:“我胡说八道?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自己清楚。” 深锁眉头,许幕远终于耗光了最后一点和周薇交谈的耐性,他呼出一口气,将领带扯松,紧接着说道:“算了,随便你怎么想,我没有时间再在这里和你瞎扯这些事情,先走了。” 说着,他已经迈步转身朝门口走,身后传来周薇的声音—— “许幕远!我们还有几天就要结婚了,我不管你之前到底有没有花天酒地,但是从现在开始请你收心,如果让我母亲知道你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别忘了,你公司日后的发展还要靠我们周家鼎力支持!不想前功尽弃就安分一点!” 面对周薇的威胁,许幕远充耳不闻,步子依旧未作停顿。直到房门关上以后,周薇才消停下来,她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板凳上,两眼恍惚。 周树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紧盯着房门,双手悄悄握紧。 出了周家大门,许幕远坐上自家的跑车,这才终于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启动引擎,许幕远情不自禁的想:女人真是一种不可理喻的生物。 ****** 在周树走之后不久,佐母也很快赶了过来。关于这次打架事件,老师并没有多做说明,只让佐林回家反省,顺便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佐母。 佐母当然不会像教育小孩子那样管教佐林,事实上她一直都知道佐林是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一般情况下不可能主动惹事,除非是对方触及了他的底线,所以在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时,她的惊讶只持续了两秒,这次之所以前来也不过是为了看看佐林的状态。 然而,佐林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因为他太平静了,如果不是遍布在脸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她根本不会想到前不久他还和别人打了一架。 只是,佐母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简单,因为她了解佐林,知道他心事越重,表面就越平静,虽然很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碍于佐林不愿说,她也没有多问。 于是,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到校门口,佐母看着佐林脸上的伤痕,有些担忧的说道:“阿林,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 佐林摇摇头:“没关系,我自己回家处理。” “好吧。”佐母无奈地叹了口气,儿子越来越捉摸不透,做母亲的难免有些失落,“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情可以打电话过来。对了,要不要司机开车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嗯,那你路上小心,我就先回去了。” 点点头,佐林目送佐母坐上停靠在校门口的私家车,直到车屁股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离开。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空了下来,佐林无处可去,只有回许幕远的公寓。 屋子里空无一人,佐林走到沙发边坐下,头微微扬起,靠在头枕上,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挡在眼前,弥漫在空气中的寂静就像是催化剂,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在这样的环境中,佐林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大约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当他对着周树挥下拳头的那一刻,他满脑子里都回荡着“男妓”“下贱”“卖屁股”这几个字眼。铺天盖地的愤怒淹没了他的理智,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和周树扭打在一起。 其实周树说得没错,就算他再怎么掩饰,也依旧无法改变他是出来卖的事实,只不过他和一般的男妓有所不同的是,他们是卖给一群人,而他只卖给一个人。 可就算是这样,佐林的内心仍旧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在不断地暗示自己是迫不得已的,是被逼无奈才会选择走这条路,但是仔细一想,谁出来卖不是情非得已?说到底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周树的话无疑将佐林的最后一根浮木掀翻了,他无助地飘荡在挣扎与罪恶的河流中,没有谁会伸手拉他一把,总有一天,他觉得自己会被毁灭。 想着想着,那羞耻的部位又开始隐隐作痛,佐林自嘲地笑了笑,他放下手臂,刚从沙发上站起身,便听到手机传来的短信提示音,打开看了眼,是许幕远发过来的,他叫他回家等着。 面无表情的删掉短信,佐林走进里屋翻出医药箱,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消肿的药,结果理所当然的让他找到了。刚把裤子脱下来准备上药,门外就传来许幕远的声音。 “佐林。” 佐林没有理会,又听到许幕远叫了声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得知他在卧室里的,反正没过一会儿,脚步声临近,许幕远就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 佐林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仿若无人的开始挤药膏。 许幕远被佐林脸上的伤口吓了一大跳,虽然他早就知道佐林伤得很重,但是当他亲眼看见的时候,触目惊心的感觉却绝不是光凭想象就能体会到的,最重要的是,受伤的还是他最在意的那个人。翻倍的痛楚就像化作了一把利刃,狠狠地剜着他的心口,痛得他差点不能呼吸。 许幕远连忙走了过去,伸手轻轻地抚摸着佐林脸上的伤痕,眼中有着心疼:“痛吗?” 佐林避开他的视线,懒得搭理他。 许幕远看了看佐林手中的药膏,一下子就明白那是用来干什么的,刹那间,愧疚和悔恨像海浪一般在心中翻腾不休,许幕远定了定神,佯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对佐林说道:“我来帮你上药吧。” 说着,也不管佐林答不答应,直接夺过他手中的药膏。 佐林这才抬眼看了看他,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眼底波澜不惊。 被这样的目光紧盯着,许幕远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他以轻柔的力道将佐林按倒在床上,翻了个身,接着挤出一小截药膏,小心翼翼的涂抹着红肿的后茓。 后茓有些撕裂,照理说涂了特效药以后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可是现在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许幕远估测着应该是佐林在和周树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扯动了伤口。 想到这里,许幕远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看着佐林瘦弱的背脊,犹豫再三,最终决定说出来:“小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在意,我已经教训过他了,相信他以后不会再犯。” 和预料中的一样,佐林并没有搭理他,只是静静地趴在床上,头微微歪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许幕远在心底苦笑了一下,开始专心的涂抹伤口,就在这时,佐林的声音隔着被褥闷闷地响了起来:“没关系,他并没有说错。” 顿了顿,许幕远知道他误会了,忙不迭的解释道:“我并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说,你绝不是小树口中的那些人,你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是朋友还是恋人? 许幕远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哪种,他们都没有可能达成,早在他以佐氏企业威胁佐林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一切的假设都无法成立了。 曾经,他坚定的认为他在做了那些事情之后永远不会后悔,可为什么现在却觉得那样心酸,一点也不快乐? “呵呵。”佐林突然笑出了声,“我只是什么?只是你的男宠?禁脔?或者地下情人?” 话题开始朝着他无法预计的方向越走越远,许幕远有些慌了神,他连忙说:“不,你都不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会是我的……恋人。”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许幕远忍不住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佐林,然而得来的,却是佐林充满讽刺的嗤笑声,听得他心口微微抽搐了一下。 不由自主的,他握紧了双手,像在自责,也像在害怕佐林会说出更残忍的话。 “恋人?许幕远,早在你打算用符咒毁掉我的那一刻起,我和你就再没有可能发展成那种关系了。现在我们只是因为一纸合约才走到一起,我是你的什么?我什么也不是,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应该是你的男宠,要不然床伴也行。其实这两者并没有多大差别,都只需要张开双腿任人予取予求就行了。” 这句话带来的效果毫不亚于一记拳头,许幕远感觉喉咙就像被一块石头堵住了,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隔了很久,才冒出一句:“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道歉对其他人来说完全不明所以,然而佐林就像听懂了其中的含义似的,缓慢地摇了摇头:“不,你没有错,错就错在我不该认识你。” 没有什么比最在意的人厌恶自己还要痛苦的事情了。许幕远在这一刻突然有些明白八年前的佐林的心情——被自己厌恶唾弃的时候,哪怕强颜欢笑,也一定心如刀割吧。 ——而现在,这个报应已经降临在他的身上。 虽然痛,虽然悔恨,但许幕远仍旧保留了一点点的侥幸心理,他不相信十年的感情说放下就能放下,哪怕佐林当初下了很重的决心,心底深处也一定还存有少许的迷恋。 而这一丁点的迷恋,或许就是他最后的王牌。 思及此,许幕远再度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佐林,像在下赌注,也像在试探,他踌躇了片刻,说道:“佐林,我下周就要结婚了。” 40. “恭喜。”平静的语调从佐林的嘴中发出。 许幕远懵了,下一秒,他便慌慌张张地将佐林翻了个身,让他与自己面对面。 “如果、如果你不想我结婚的话,我可以推迟的,只要你不愿意。” ——只是推迟,而不是拒绝吗? 佐林听在耳中,心里却觉得好笑,打从他刚听到许幕远要结婚的消息时,就没有一丁点的不舍和意外,如果换作八年前的自己,恐怕早就快要崩溃得求他别结婚了吧?而如今,真正慌张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而是许幕远,两者间的角色对换让佐林觉得分外讽刺。 直视着那双慌张中带着一点点期待的眼睛,佐林笑了笑,然后将许幕远放在他肩膀上的两只手轻轻推开,说道:“你别误会了,我和你现在只是金主和床伴的关系,你结婚与否都和我无关,当然,如果结婚这事能让你提前放我自由,那么我百分之百的赞同。” 就像是刚从一堆湿木柴里燃起的小火苗又被一桶水浇灭了一样,闪烁在眼底的那最后一抹光亮也在佐林的话音落下后被黑暗埋没。许幕远感觉浑身发冷,不是平常意义上的冷,而是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无法抵御的冻结感,简直就像要将他的心也冰封了一样。 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也许是即将跌进万丈深渊的绝望吧,但在没得到最终的结果之前,许幕远仍保留了那一点源于人类本能的挣扎。 他深深地凝视着佐林,目光幽深可怖,可让人感受到其中的执拗和至死不渝:“我绝不会放手,哪怕结婚了你也必须和我在一起。” 佐林垂下眼帘,嘴角一直勾着讽刺的弧度。 接下来的时间很安静,许幕远又开始给佐林上药,后面上完了便拿出另一盒药膏给佐林抹脸上的伤口,而后亲了亲他的额头,转身走出房间。 佐林厌恶地皱起眉头,用衣袖擦了擦被他亲过的地方。 之后一周的时间里,许幕远都没回公寓,无论是电话还是短信都没来一个,如果不是在电视上看到有关他的报告,佐林几乎快要认为他销声匿迹了。不过这样也好,如果许幕远不在的话,他就自由了,这几天他没回来,他也乐得自在。 那个地方已经不疼了,脸上的伤口基本痊愈,在没有许幕远的日子里,佐林过得相当平静,周树这段时间也没来找他麻烦,虽然只要他们一碰面,他还是不给他好脸色。 如果不是血淋淋的现实在提醒他,佐林都快产生一切都是梦的错觉。 最近这段时间,A城本地的电视频道基本上都在播报许家和周家联姻的消息,因为两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结婚更是饭后茶余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毕竟没有哪个报社和电视台会放过赚钱的机会,炒作便是唯一的赚钱利器。 每当电视机上出现许幕远和周薇并肩站着,执手相依,笑容可掬的场面时,佐林都平静的看着,淡漠的态度仿佛在暗示他和许幕远之间形容陌路,互不相识。 其实佐林很不理解许幕远的想法。他明明都快成为有妻室的人了,为什么还死咬着他不放?以如今这样的现状来看,只会让他更强烈的感觉到自己是小三,而且是见不得人的那种。 也许,这就是许幕远的初衷吧,他想借以此事来讽刺他,侮辱他。 想到这里,佐林并不觉得忿忿不平,反正只有五年的时间,许幕远既然结了婚,自然就无暇顾及他这边,只要他撑过这段时间就自由了。 有句话叫作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直到佐林遇到那件事之前,他还不知道他的未来会经历一场怎样的变动。 今天刚到教室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没搭理他的周树自动找上门来,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那时候佐林正在看书,感觉有一团影子罩住他,便条件反射性的抬头。 周树的脸仍然是臭臭的,废话也不多说,直接将手里的东西拍在佐林的课桌上。 佐林低头一看,那是一张请柬,确切来说是结婚用的请柬。 莫名其妙的看了两眼,又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周树,佐林问:“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周树撇撇嘴,神态间尽显轻蔑,像为了表明他有多不甘愿似的,大着嗓子说道:“你眼瞎了吗?结婚请柬也不知道?再过几天,我妈妈就要和许叔叔结婚了,许叔叔叫我把请柬交给你,你爱来不来!” 说完,冷哼一声,便大摇大摆地回到座位上。 这下子,佐林算是全明白了。他看了看手中那张精致的请柬,只觉得好笑。 看来许幕远并不打算放过他,私下侮辱也就算了,竟还想让他当众出丑。不过,逃避可是懦夫的表现,许幕远越是这样,他就越要去看看他想搞什么鬼。 婚礼定在三天后,时间越逼近,佐林就越能感觉到各家媒体之间的骚动,无论走在大街还是小巷里,只要是传播信息渠道的地方,都能看到有关许周两家联姻的消息,看这争先相报的趋势,似乎都打算在婚礼当天实行现场直播,现在不过是预热而已。 当婚礼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天气好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是为了庆祝两家的结合而特意渲染出来的景象一样,而在这段好时光中,佐林草草收拾了一下,接着便拿着请柬前往目的地。 举办婚礼的场所自然不会从简,特别是针对外界媒体的时候,就更需要华丽精致,所以当佐林按照请柬上的地址来到目的地的时候,眼前繁复的景象令他着实愣了一下,接着便在心里感叹华丽二字果然是由钱堆彻出来的,这般空前盛大的场景怕是连佐家也无法企及吧。 佐林跟随着人流进入会场,在门口检查请柬的侍者诧异得看了他一眼。 佐林自然知道这个眼神代表什么意思,毕竟在这个各界名门人士聚集的地方突然闯入一个乳臭未干,装扮还极其朴素的小鬼,怎么看都会觉得很怪异吧?如果不是他手中拿着请柬,十有八九都会被踢出门去。 会场里装饰着各种各样的鲜花,其中,玫瑰的数量最多,以至于走到哪儿都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形形色色的人们大多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优雅的举措及华丽的妆容无一不在彰显各自绝不平凡的身世,像佐林这种鲜少关注娱乐圈动向的人也能认得一两个大牌明星,足以说明这场婚礼有多受外界关注。 视线在四周溜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意料中的那个人,佐林也知道自己的装扮与这里格格不入,为了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他躲到角落里站着,想吃东西的时候还可以从旁边的桌子上拿。 就这样待了大概十多分钟,会场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佐林循声望去,只见两抹一高二矮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女的娇小可人,男的俊逸无比,不是周薇和许幕远还能是谁? 两人的到来无疑将会场的气氛推向最高点,许幕远和周薇在众人的簇拥下目不斜视的朝里走,丝毫没发现站在角落里的佐林。 佐林静静地看着那个西装笔挺的身影慢慢远去,接着捞了一点旁边的东西来吃。 现在还没到婚礼开场的时间,所以许幕远和周薇的任务便是招待客人。 不远处的那个人身形高大修长,一件白色的西装套在上面容光焕发,优雅的言行举止更是为本身增添不少的魅力,佐林看着看着,竟不由自主的回想到八年前。 那时候的他曾经幻想过很多个场景,其中就有和许幕远结婚这一段,尽管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但佐林仍旧在一厢情愿的幻想。幻想许幕远身穿一件白色的西装站在他的身旁,那颜色一定很适合他;幻想许幕远温柔的注视着自己,那表情一定能让他深深沦陷;幻想许幕远紧握住他的手,对他说“我爱你”,然后给予他一记深吻…… 这许多许多幻想,最后都在现实面前碎成两半,而如今,依旧如此。 所以,和许幕远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周薇,和许幕远亲密紧靠在一起的不是他,是周薇,和许幕远一起接受众人祝福的也不是他,而是周薇。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已经放手了,现在一直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是许幕远。 曾经必会让他痛苦不堪的场景对如今的他来说只如陌生人在围观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一样,由心底散发出的只是最纯粹的漠然。 思绪渐渐飘远,佐林就这样出神的看着,想得太深的他根本没发现周遭的变化。 一名身材臃肿的胖子正巧从佐林身前路过,手里还拿着一杯葡萄酒,可能是太专注前面的景象,他并未发现脚下的情况,当然也没注意到佐林那条伸出来的腿,结果一不小心便被绊倒在地上,手中的酒杯在惯性的作用下被抛开,酒水洒出,将佐林的裤脚溅湿了一大片,而酒杯也在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应声而碎。 清脆的碎裂声本来不大,但在空旷的室内却像带着扬声器的效果,使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纷纷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投去疑惑的视线。 因之前那起骚动,佐林总算被拉回了思绪,只是回过神来的他却没想到会突然迎上众人的目光,成为所有人视线的焦点,然而他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还处在茫然的状态,所以只是愣愣地站着。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被绊倒的胖子,他没想到竟会闹出这么一个笑话,顿觉颜面尽失,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翻动笨拙的身子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接着面红耳赤的指着佐林喝道:“你没长眼睛啊?!腿伸这么长干什么?!故意想让我出洋相吗?!” 佐林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低头说了声对不起。 对方正处在气头上,压根就不接受他的道歉,现在只想发泄一下自己的不满,于是拽着佐林的手臂,厉声道:“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走!我们出去理论,今天这事没完!” 佐林已经完全感觉出这人就是逮着个机会想要发火,简直就是无理取闹,不由得,他也有些生气了,皱着眉头说道:“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况且您也没有什么皮外伤,如果您真的有哪处地方咯着了,我也可以赔偿医药费,但完全没有必要为这事争执不休吧?” 胖子一听,火气更大了,唾沫横飞:“诶,你绊倒人还有理了?走!赶快出去!” 说着,粗壮的手臂已经加大了力道,作势要将佐林往外拖。 佐林哪是他的对手,尽管一直死拗着不肯移动,却还是被他带出去了几步,不禁有些慌张,视线在四周扫动,佐林想用眼神来请求他人的帮助,谁料却偏偏和许幕远的目光对在一起。 许幕远就站在不远处,四周围了不少人,然而高挑的个子却使他的存在格外突显,因此,佐林能很清楚的看到他那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惊讶。 在目光对上的一刹那,两人同时一怔,接着,佐林迅速移开目光,而许幕远却像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在短暂的怔愣之后,快速朝他走了过来,然后伸手制止了胖子的拉扯。 胖子十分不耐烦,他转过头去,刚要把滚字说出口,就在看清眼前的人后顿时收了声,整个人都有些怔愣——他没想到过来制止他的人竟然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对着胖子有些惊愕的目光,许幕远的嘴角挂着微笑:“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刚才我听到你们这边传来的动静,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胖子冷冷地哼了哼:“还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这个小孩故意绊倒我,不好好教训一下不行。” 说完,还用下巴指了指佐林,神态间尽显轻蔑。 佐林不作声,只是面无表情的盯着许幕远看。他想知道这场闹剧到底是不是许幕远安排的,如果他想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来污蔑他,那还真是要让他失望了。 许幕远的视线在佐林身上停留了两秒,等再对上胖子时,依然风度翩翩,态度要多温和有多温和:“既然都说是孩子,就难免有犯错的时候,这位先生何不宽宏大量的饶恕他一回?这事要是传出去,也只会让人觉得你心胸宽广啊。” 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这话里有两层意思,胖子也不例外。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也算是个识时务的人,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何况许幕远的态度十分诚恳,这里又是个公共场合,好多台摄像机都摆在那儿呢,要是传出去对他也没有好处。 在心里衡量一番,胖子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横了佐林一眼,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声势却比之前弱了许多,只听他说:“算了,小孩儿而已,我也不和他计较了。” 绷紧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围观的众人又开始专心攀谈,许幕远招来侍者,命他好好招待胖子,等把人遣走以后,便以一副长辈的姿态搂着佐林的肩膀,把他带到周薇的面前。 “他的裤脚湿了,我那边正好有一条新裤子,我带他去换上,这里就暂时交给你了。” 这话有理有据,周薇竟找不到理由反驳,虽然隐约感觉得出其中的端倪,但碍于这里是公共场合,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许幕远自然而然的带着佐林走远,周薇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眼神古怪,神情复杂。 一路上左拐右拐,许幕远像是很熟悉这里的构造,直接把他带到了换衣间。把门关上以后,许幕远嘴角边的笑容迅速掩去,在转身面对佐林时,面部表情却无比严肃。 大步上前,许幕远握紧佐林的双肩,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佐林不答反问,冷笑道:“不是你给我的请柬吗?干嘛回头来问我?” 许幕远一愣,半晌,眉头微微蹙起:“你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请柬了?” 事到如今,他还在装蒜,佐林的笑容中多了点嘲讽的味道:“你不用装了,不是你叫周树给我送来请柬的吗?” 眉头越皱越紧,许幕远的表情渐渐带上一丝疑惑:“我什么时候叫周树给你送请柬了?这几天我压根就没和他接触,怎么叫他给你送过来?” 话一出口,两人都没再做声。佐林审视着许幕远,而许幕远则在疑惑请柬的事情。 过了一阵子,许幕远平白无故地叹了口气,接着对佐林说道:“算了,这件事暂且不提,现在先把裤子换了吧,我去给你找条新裤子。” 说罢,便转身拿裤子去了。 虽然对方的表情不像在说假话,但佐林仍然不愿相信许幕远,他认为他还在演戏,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两声,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外裤脱下来。 许幕远很快就把裤子拿来了,递给佐林,说:“你穿穿看,我的尺码比你大,可能会有点松,总之将就下吧,等婚礼结束以后,回家再换条合适的。” 佐林伸手接过,坐在一旁的板凳上,眼睛没看许幕远,嘴里却忍不住嘲讽道:“有什么目的就直说,何必找那么多借口,非要让我等婚礼完了才回去换?” 许幕远一听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在暗骂自己说话不经脑的同时也不忘解释道:“你在胡想些什么呢?我是觉得这里的记者太多,你出去不方便才让你留在这里的,况且,之前你惹出来的那些事已经吸引了那些人的注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先忍耐一下吧。” 佐林淡淡的“哦”了声,嘴角却保持着讽刺的弧度,明显不当真。 佐林的笑容刺痛了许幕远的双眼,虽然他一直都知道他们之间存在着难以跨越的横沟,但不得不说,他也处于迫不得已的境地。 ——当事业与爱情被摆放在称两端时,他该偏向哪个? 内心苦涩不堪,再多的话在现实面前都只是笑谈。许幕远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当再度凝视佐林的脸时,他缓缓俯下身,双手撑在佐林身后的椅背上,将其牢牢地圈在怀中。 佐林微仰着头对上他的视线,宽大的裤子就放在他赤裸的双腿上,没来得及穿。 “佐林,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相信我,但我现在真的是身不由己,之所以会和周薇结婚,全是父母那边在施压。不过我保证,等时机一到,我一定会和周薇断绝关系,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许幕远尽量让自己说得恳切一些,这也确实是他对未来的打算,然而,佐林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一顾的,看透这一点的许幕远深感挫败。 喉头在艰涩中上下滚动了两下,许幕远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门突然被谁撞开,紧接着一群人冲了进来,手中的相机在咔嚓咔嚓的响个不停。 41. 镁光灯伴随着照相机的咔嚓声闪个不停,预示着某种极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许幕远和佐林自然感受到了,因此他们只是愣着不动,然而更大的原因却是这阵突如其来的骚动。 冲进来的这群人应该是记者,只是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对他们肆无忌惮的拍照,两人并没有心思理会。 他们一站一坐,由于挨得极近,佐林又赤裸着双腿,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显得十分暧昧,甚至暗示着某种不能为人所知的信息。 佐林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许幕远,慌慌张张地将裤子穿上,可是裤管太大,他必须揪紧裤子边角才能防止外裤下滑,然而由于他的动作过于慌乱,导致裤子连续滑了几次都没穿好,而相机还在照个不停,不一会儿,佐林的动作便变得僵硬起来,冷汗也跟着冒了出来。 这时,佐林突然听到一声微小的叹息,一个人向他靠近,蹲下身,帮他将裤子系紧。 从佐林的角度能看到那人一头黑色的短发,在惊慌之余也不免有些诧异。 照相机还在不停地运作,感觉快门按动的频率比之前更快了。 许幕远站起身,不着痕迹的将佐林挡在身后,就在这时,一个采访记者模样的女人从门外挤了进来,直接把话筒凑到许幕远的嘴边,发问:“您好,我是XX报社的记者,请问您能解释一下现在这个情况吗?” 许幕远没有应答,拿出手机快速拨打了一个电话。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第一个采访记者冲上前以后,第二个,第三个也相继从门外挤了进来,很快,并不算大的换衣间已被一大波人群填满,乱得如同一锅粥。 “您好,我是XX电视台的记者,请问您和这个小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光着两条腿?您之前的举动是不是代表要做一些潜规则的事情?” “您好,我是XXX报社的记者,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男孩应该是佐家的养子,请问您和佐家是否存在关系?您的未婚妻是否知情?如果是的话,对此又作何看法?” “您好……” …… 问题一个个接踵而至,且十分露骨,毫无遮掩可言,在这些乱糟糟的景象中,许幕远临危不乱,镇定自若地和电话那头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拉起佐林的手,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人潮跟随着两人朝外涌,佐林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被动的跟着许幕远奔跑,很快,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拉着跑出了会场,此时,已有更多的记者朝他们涌了过来,在连绵不绝的发问及人群的挤压中,两人费力地挤了出去,然而还没跑几步,许幕远就停了下来,接着一把将佐林推出去好几步远,说道:“快,一直向前跑,不要停,一会儿会有车来接你回家!” 佐林回头,刚要问“你怎么办”,却顿时止住了嘴,他看了许幕远两眼,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朝前跑去。 许幕远凝望着佐林的背影,站了几秒,便转身朝会场走——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后方似乎没有人跟上来,佐林的步子慢了一些,在跑到岔路口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横在他的前方,车窗摇下,是李莫维的脸。 “上车。”李莫维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 佐林看了他一眼,心想他应该就是许幕远安排的人,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黑色的轿车在马路上不疾不徐的行驶,音响里甚至播放着轻松的歌曲,佐林瘫软在椅背上,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现在才觉得后怕。 李莫维看了他一眼,没心没肺的勾着嘴角,仿佛任何事情都和他无关:“婚礼上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听幕远说了,你是怎么和他搞上的?咋会发生这种乌龙事情呢?” 佐林不语,事实上他还没有缓过神来。 没得到对方的回答,李莫维也不生气,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你知道在婚礼上发生这些事情会导致什么后果吗?这场婚礼可是整个A城关注的焦点,要出这种岔子,轻则谣言四起,损坏颜面,重则许周两家关系破裂,公司前景受阻,导致破产。我就想不明白了,前阵子都还好端端的,怎么偏到现在就掉链子呢?也不知道幕远怎么想的。” 佐林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很想说发生的这些事和他的个人意志无关,再者,许幕远的公司破不破产也和他没有关系,但仔细想了想,他好歹也是这个事件的主角之一,无论基于什么理由都脱不了干系。多说怕错,倒不如不说,于是佐林选择沉默。 窗外的景物在飞速向后倒退,佐林看着看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不久前的一个场景。 那时候,许幕远丢下他,叫他一个人先走,而他自己恐怕是折回去处理后事了吧。 平白无故的发生这些事情,佐林本来就很困惑了,而如今又想到许幕远的那个举动,只觉得在烦闷之间又多了一丝复杂的滋味。 窗外的景物慢慢变得熟悉,车子最终在公寓门口停了下来。 在佐林离开之前,李莫维警告道:“这阵子可能会发生一些事情,这几天你就不要出门了,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 点点头,佐林下车离开,李莫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口也没有开车走人。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李莫维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启动引擎,开车离开,脑子里却一直徘徊着一个疑问—— 明明是佐家的养子,为什么佐林放着别墅不住,反而和许幕远呆在同一所公寓?是巧合还是……? ****** 正如李莫维所预料的,在婚礼上发生的乌龙事件,第二天就引起了轰动,各大报纸都在刊登报道,有的电视台还针对这一问题进行相关探讨,将本就热度满满的话题推向最高朝。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的佐林当然不会贸然出门,所幸冰箱里还有一些食物可以坚持一阵子,佐林给学校那边请了假之后便一直窝在家关注新闻动态。 ——「婚礼荒唐事倍出,是小三还是私生子?」 报纸上加粗的一行小字刺得佐林眼睛发痛,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不大不小的插曲竟会产生这么严重的影响,最重要的是,小三二字竟能以堂而皇之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除了讽刺,他没有其他的感觉。 忍住合上报纸的冲动,佐林跟随着文字慢慢看了下去,里面竟有提到佐氏企业,想来也是,他是佐家养子的事情众所周知,如今发生了这些事,不把两者的关系联系上才叫奇怪。 ——因为一个意外,他又将佐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佐林懊悔万分,他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喘了两下,不为别的,只因为心中的那份沉重感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如今又生出很多对父母的愧疚。 ——想必,他们早已经得到消息,现在一定很担心他吧。 视线跟着往下移,佐林发现文字下面还配有几张图片,都是在那间更衣室照的,各种神态动作都有,其中,最引人遐想的,恐怕就是那张一坐一站,许幕远俯下身将他圈在怀中的照片,那两条赤裸在空气中的腿十分白皙,明亮的色泽几乎晃花佐林的双眼。 在图片下面还附带了一大篇文字,都是对许幕远的性向的猜测,不过大部分都在胡说八道。 媒体放肆的炒作,不明真相的群众事不关己的议论,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其中的嫌恶,而在这三者之间,唯一的受害者便是许幕远和佐林。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艰难的境地了。佐林的眼前一阵阵发黑,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仿佛带着尖刺的文字,仿佛像个刽子手一样不停地穿刺着他的心脏,划下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 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两手几乎要把报纸拧碎。就这样安静地呆了一会儿,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满室的寂静,来电人显示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佐林犹豫着要不要接。在这个非常时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决定能不打电话就不打,所以当徐小小的号码几乎占满他的整个来电通讯录时,他也没打算回拨过去。 而现在,面对这串陌生的电话号码,佐林在思考有关来电人的种种可能性,终于,在手机连续响了十多声以后,佐林按下了接听键。 佐林的“喂”字还没出口,手机那头就传来一个声音—— “佐林,是我,李莫维,幕远让我转告你,最近他忙着处理那些流言,不方便来见你,所以叫你一个人小心些,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出门。” 佐林顿了顿,似乎没料到打电话过来的会是李莫维,安静了两秒,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说什么方便不方便,也不想想导致这些事情发生的始作俑者是谁,如果他没被许幕远要挟,没有签下那份合约,没有同居,更没有参加那场婚礼的话,是不是所有的麻烦都不会找上门来?现在,他居然还假惺惺的唤人来关心他,未免太可笑了些。 想着想着,冷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唇边溢出,李莫维听到了动静,有些奇怪地问:“喂?佐林,你笑什么?” 嘴边的笑容在一瞬间隐去,佐林的脸上又是一片漠然:“没什么。我知道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短暂的通话在李莫维的哦声中结束,佐林刚把手机放回原位,铃声又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以为是李莫维还没把话讲完,佐林没看来电信息,直接接起。 “还有什么事一并说完。” 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突然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阿林?” 佐林浑身一怔,这声音太熟悉了,能这么亲切的唤他为阿林的,除了他的母亲还有谁? 两手有些抖,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太紧张所致,佐林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小小地唤了声:“妈……” 电话那头传来佐母万分担忧的声音:“阿林,我和你爸都看了新闻,你和许氏企业的董事长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们也知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会突然去参加他的婚礼?还闹出那种事情?” 佐林早就料到佐母会这么问,老实说事情太复杂,连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想了想,只能说:“妈,我没事,你放心吧,这事我自己会处理,会出现在别人的婚礼上也只是个意外。” “可是……” 佐母欲言又止。她今天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佐林却绝口不提,她这个做母亲的是又无奈又担忧。 叹了口气,佐母说:“算了,你不愿意说也罢,我打电话过来只是为了确认你安全与否,你既然好好的,爸妈也就放心了。不过阿林,你要坚信,无论发生什么事,爸妈都会永远在你身边,支 持你,相信你,所以如果遇到不能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犹豫的说出来吧。” 佐林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将事实全盘托出啊。 即使隔着一通电话,佐母也能感觉得出佐林的心事重重,她犹豫再三,还是将某些话说出了口:“阿林,以前就和你说过,少和那个叫许幕远的孩子接触,妈总担心会发生什么,现在看来,这个预感算是应验了……阿林,你要听妈句劝,许幕远这人不简单,以前你们或许还能玩在一起,可现在你们的身份截然不同,如果接触过多,势必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嗯。”佐林点头,心中泛起苦涩。 之所以和许幕远频繁接触,并不是他自愿的,要不是许幕远死死抓着他不放,他又怎么会步入这般境地?早在一开始,命运就画好了一条既定的路线,让他只能迫不得已的走下去。 可能察觉到儿子并不想谈这方面的事情,佐母没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唉,总之万事小心,最近这阵子你还是不要出门露面的好,如果有任何需求的话,可以给我或者你爸打电话。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需不需要我把吃的穿的给你送过来?你一个人在家多不方便啊。” 佐林一听,顿时有些心虚:“不用了,妈,我现在不缺任何东西。” 没听出佐林语气中的不自然,佐母又对佐林嘱咐了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屋子里再度陷入寂静,佐林突然有些疲惫,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脑勺枕在沙发背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佐林再醒过来时已经天亮了,一夜未关的电视机又在播放有关婚礼风波的后续报道,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单纯的文字叙述,因为场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转换到某个新闻发布会上,而出现在镜头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幕远。 佐林微微坐直了身子,他盯着电视机里那个身着黑色西装,面色严肃的男人,心中有些诧异。他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他也绝不会出面,因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除了金钱地位,面子是位居第二的东西,而现在,许幕远明显准备说些什么。 有这么一个预感的佐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紧张。 “对近日来发生的事情,我想做一些说明。” 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响着,许幕远在闪个不停的镁光灯中依旧面不改色,浑身散发出的气场似乎比以往还要沉稳,他顿了两秒,接着说—— “许周两家的婚礼因意外暂时取消,何时再举办请等我们商量之后再另行通知。另外,关于我和佐家养子之间流传的绯闻并不完全属实,他和我确实发生了关系,但却并非他自愿,因为他是被迫留在我的身边的。”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所有后果我来承担,请不要再将矛头指向他。” 42.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所有后果我来承担,请不要再将矛头指向他。」 有那么一刻,佐林有种掐醒自己的冲动,对于耳中所听到的话,他既茫然又不可置信。 如果这不是梦的话,按照话里的意思,许幕远是想将所有的责任全揽在他自己的身上,从而把佐林撇得一干二净。虽然一切确实是因许幕远而起,但这种甘愿担负一切的行为却让佐林深深不解——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真心实意,还是另有企图? 佐林紧盯着许幕远的脸,想从中发现一丝端倪,然而,或许是因为隔着一台电视机的缘故,许幕远的神情依旧如此严肃,那双幽深的眼眸里除了认真,别无其他情绪,以至于让佐林完全看不透他的想法。 许幕远的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带来震撼的同时,也会爆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财富,所以,照相机的声音越来越多,而各家媒体也趁机纷纷提出疑问—— “请问,您说您和佐家养子发生关系并非对方自愿是怎么回事呢?您为什么要强迫他留在您的身边?你们又是从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您好,按照您刚才的说法,是否已经变相承认了您的性向?” “对于你们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周佐两家的长辈是否知情?” …… 各种各样的问题像倒豆子一样从各类人的嘴里蹦出来,问出来的问题却越来越刁酸刻薄,现场的气氛已经被推到最高朝,连坐在电视机前的佐林也能很清晰地感受到。 而在这些杂乱的景象中,许幕远依旧像尊雕塑似的屹立在其中,神色镇定自若,对每个问题都回答得相当耐心,且完全没有隐瞒什么,包括佐林和他签订的那份五年合约。 坦然的态度让佐林更搞不清楚他的目的,他皱起眉头,目光锁定在电视里那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身上,心中有疑惑,有不安,也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这些感觉就像打翻的五味瓶,各种味道融合在一起,除了当事人,恐怕没人能体会到其中五味杂陈的感觉。 问题还在继续,镜头里的景象却越来越乱,每个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嗡嗡作响的声音让佐林心烦意乱,他关掉电视,身子向后仰躺在沙发上,接着伸出一只手臂挡在眼前。 自惊人的内幕曝光以后,本就炙手可热的话题更是如在锅中翻炒的辣椒,一天比一天热烈,只要一打开电视,十个电视频道里,准能有八个在播和许幕远相关的事情。 无论是地下情人,一纸合约还是三角恋,都成为人们这阵子津津乐道的话题,而最受人瞩目的,还是要属许幕远的性向问题。 在这个还不太开放的时代,同性恋三个字代表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而当这个名词出现在有头有脸的人物身上时,其间的意义就会被无限放大和丑化,甚至还升华到道德舆论上面。 事态演变到这种阶段,一向精明睿智的许幕远又怎可能预想不到?他这么做的结果无非就是引火烧身,只是却不知到底是基于哪种理由。 其实,佐林的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只是他下意识的不愿去承认,破土而出的小幼苗便在无形之中被扼杀掉了。 当掀起轩然大波的时候,处于被动角色的佐林一直未曾露面解释,慢慢的,想从佐林口中套取一些有用情报的新闻媒体渐渐转移了注意力,在佐林这边席卷的风势也与日剧减。 这阵子,徐小小的电话基本上每天都会来两个,有时候还会发短信,佐林看也不看,任凭它发出无助的呼叫声。他想,即使他不看也能明白她想说什么,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理清一些东西,所以学校那边他暂时是不会去的。 想着想着,佐林闭眼假寐,最近他经常这么做。 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又开始闹腾了,佐林懒得接,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沙发上,一分钟过后,电话挂断,却又在三十秒不到的时间响了起来,佐林仍不打算理睬,放纵的态度就是让手机周而复始的响了四五次,最终,他无奈地睁开双眼,把手机拿了起来。 事实证明,他查看来电信息的举动是正确的,因为打电话过来的人不是徐小小,而是佐母。 有些奇怪佐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佐林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手机那头传来轻微的啜泣声,还未等他开口,就听到佐母说道:“阿林,你爸昏倒了,你方便回来看看吗?” 刹那间,佐林感觉自己像被挨了一记闷棍,脑海呈现短暂的空白,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全身都在发抖,却还在竭尽全力的紧抓着手机不让它掉下。 艰涩地咽了咽口水,佐林极力让自己显得冷静:“……好,我马上回来。” 说完,便挂断手机,草草收拾一番后匆匆忙忙地出了门。 由于风波还没过去,佐林现在虽然相安无事,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所以走得再急也是先把鸭舌帽和墨镜戴上,所以除了一路上人们频频投来的怪异的目光,倒也没出什么事。 当他慌慌张张赶回家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佐父。佐母就坐在佐父的床头,眼角泛红,脸上布满浓浓的担忧,整个人像在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佐林的心咯噔了一下,他摘下墨镜和鸭舌帽,望向消沉的佐母,问道:“妈,爸怎么会这样?” 佐母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爸他……知道你和那个人之间的事了,当场就气得昏了过去,不过还好只是暂时性晕厥,医生给他开了几副药就走了。” 放在身侧的两只手紧握成拳,佐林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母。 他们终究还是知道了,其实这只是迟早的问题不是吗?正所谓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当他决定签下那份一纸合约时,就早做好被发现的心理准备,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父亲静静地昏睡着,即使处在睡梦中也依旧紧皱着眉头,为那张本就不再年轻的脸上又添几丝皱纹,苍白的面色让佐林看后心中一窒,翻天覆地的愧疚感涌了上来。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出口,没人知道这三个字是千言万语在脑海中凝聚而成的。 佐母摇摇头:“这事暂且不提,所有的一切等你爸醒过来再说吧。” 两人就这样守在佐父的床边近四个小时,这段时间,佐林和佐母都没说话,直到佐父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佐林才欣喜地喊了声:“爸。” 佐父睁开眼睛,视线在四周流转,眼神有些涣散,显然还没能反应过来,直到面对佐林那张似担忧又似欣喜的脸,瞳孔才收缩了一下,紧接着一巴掌朝佐林的脸上挥去。 佐林被打个正着,又因为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倒,一屁股地摔在了地板上。 “阿林,你没事吧?摔疼了没有?”佐母赶紧上前扶起佐林,佐父之前的举动让她完全傻了眼,想必是怒火攻心,不禁回头劝阻道,“老公,你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 “还说什么说!我没这个不知羞耻的儿子!以后也别再回来了!” 很少发脾气的佐父此时气得胸腔在剧烈的上下起伏,眼眶也因为怒意发红。 在佐母的帮助下,佐林顶着一张肿了半边的脸从地上站了起来。对于被打这件事,他早有心理准备,一向自尊心很强的父亲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他做出这种败坏家门的事情?要不是他有病在身,恐怕早就把自己打得爹妈不认,四肢残废了吧。 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他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哪怕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佐林也不能多说一个不字,其实有伤风化的事情无论放在哪儿都是不能为人所接受的吧。 所以这顿打,他该。 见佐林没有说话,佐父心中的怒火更是蹭蹭蹭的往上冒。他没想到啊,自己倾尽一生的心血教出来的儿子竟然为了钱甘愿雌伏于另一个男人的身下!这还是那个他捧在手里怕摔坏,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佐林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就不该这么放任他随心所欲的行事! 想到这里,佐父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大有再度昏厥之势:“你说说,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偏偏就做出那种苟且之事!我问你,当时你交给我们的巨额资金是不是从他那里拿来的?!” 佐林低垂着视线,无声地点点头。 佐父深呼吸一口气,他觉得要是自己再不喘口气一定会被气死,尽管如此,堆积在心中的阴郁之气仍旧像块大石头似的死死地堵着他的胸口,让他在一瞬间想要发泄,想要找样硬实的东西把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砸死,这样就一了百了了! 想着想着,身体却已做出了行动,佐父操起床头柜上的台灯便向佐林扔了过去。 佐林没有躲闪,一旁的佐母却突然挡在佐林身前,后脑勺就这样被台灯狠狠地撞了一下,血顿时流了出来。 佐林和佐父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佐母会突然有这个举动,佐母却在这时有些虚弱地回头对佐父说道:“我相信阿林一定有什么苦衷,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个儿清楚,你为什么就不能静下心来听他说说呢?” 佐母贸然采取的举措就像是灭火器,将佐父心中的怒火灭了一大半,只是人仍处在气头上,脸色虽没之前那么恐怖,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见他冷冷地瞪了眼佐林,厉声说道:“那你让他说!” 佐林低着头,没有动静,一旁的佐母耐心劝导道:“阿林,说吧,把话说清就没事了。” 两人的目光同时放在他的身上,灼热的视线刺得佐林浑身发痛,他张了张口,却发现有些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只在心中留下一片涩然。 这让他如何开口呢?不该知道的,他们知道了,最难以启齿的,难道硬要让他说出来? 当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当他们知道他和许幕远曾经的关系,当他们知道他之所以甘愿断绝家人关系就是为了和许幕远在一起时,又该作何感想? 有些话,并不是想说就能说出口的,特别是这种违背天理,又不被世人所认可的存在。 佐林的沉默不语在佐父眼中就是心虚的表现,好在他的火气已经被佐母灭掉不少,现在倒不至于再打佐林一巴掌,只是在得知真相时,那缠绕在心中的羞耻感却一直挥之不去,让他在这一刻做好了一个决定—— “我不管真实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你的所作所为让佐家蒙羞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为了避免非议,你今天就必须搬回来住,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意出入佐宅,另外,你十八岁的时候正式接管公司,在这期间,我会为你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二十三岁你们就结婚!” 43. 佐母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老公,二十三岁结婚是不是太早了点?” “早?早什么早!你也不看看他真实的年龄,前面二十多年和现在的岁数加起来都是奔四的人了,还谈什么早不早的问题!” 佐父气得捶打了一下床铺,而后还不解气的伸手指着佐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告诉你,不要给我说你还没有喜欢的人,这婚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我们佐家不能再因为你蒙羞!你看看这事传出去,外人会怎么想?佐家出现了一个同性恋?哈!这话好笑吗?” “还有,关于那个一纸合约的事情,我们家欠了多少就还多少,五年还不上就用十年来还,反正必须和那个人划清界限!佐家还没沦落到需要靠出去卖才能解除危机的地步!” 佐父的语气虽然很激动,说出来的话却很在理,饶是佐母再想护着佐林也无济于事。 她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人,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肩膀,宽慰道:“你爸说的没错,阿林,这件事非同小可,稍不注意可是会让门面扫光的。再者,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就算是以你这具身体的年龄来算,身处在名门,二十三岁也该是娶妻生子的时候了。” 佐林仍旧没有表态,他的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喜怒哀乐。 佐父佐母观察着他的表情,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终于,在沉默了大约一分多钟后,佐林缓缓地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当看到父母不约而同的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时,他却在暗自发笑。 其实,不管他答不答应,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情吧?有些秘密是他决定带进坟墓里的,所以就注定会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在现实生活中,同性之间哪怕经历再多的情和爱,绝大部分在最后都注定会娶妻生子,这是无法改变的结局,所以,他根本没必要觉得怅然,父亲只不过是帮他将这个计划提前了而已。 因为佐父的勒令,佐林当天就折回公寓收拾行李。玄关门口摆放着两双拖鞋,一双他的,一双许幕远的,说起来,这阵子他都没有回来过,也许是外面流传的绯闻让他分身乏术,他这一走,不知道这屋子该会呈现怎样一种荒凉的姿态。 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突然想起八年前的自己也曾这样孤零零的离开过,只是,曾经和现在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当初他是不舍,而现在,他是急于摆脱。 他与许幕远的五年之约在此时看来已经完全没有实现的必要,也许他应该感谢那些绯闻,如果不是它们,他到现在或许还不能名正言顺的离开他。 收起思绪,佐林拉着行李没有留恋的离开。或许以后他都不会再看到他了,现实的力量总是强大的,它能让两个人即使活着也像天人永隔一样,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们会擦肩而过,但也只是匆匆一瞥,毫无痕迹地从对方的生活中掠过。 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将所有的记忆封锁在名为时间的小盒子里以后,他从此不会再打开。 时光荏苒,一晃而过竟已过去了三年,在这三年间,佐林过得十分平静,他成功得度过了高中时期,考上了一所很有名望的大学,当然,也在十八岁的时候正式接管父亲的公司。 曾经那些仿佛能掀动天地的绯闻早已在时间的晕染中慢慢模糊,如果旧事重提,别人也只会一笑而过,说起那个有头有脸的许氏企业老板与佐家养子之间的一段不堪回首的糗事。 有一首歌这样唱过:时间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 三年这个数字,决定人会产生一个飞跃性的改变,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理,然而,对佐林来说,时光这个名词却只在他的生理上发生了作用——他长高了,且完全脱离了高中时期的青涩,只是心理却犹如一名老人,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失去热度,最终沦为一摊枯骨。 他不知道怎么了,只是觉得很累,像是无助地飘泊在大海中,没有浮木,尽管知道无人能解救他,却仍不死心挣扎的那种累。 也许这就是现实带来的后遗症。但他别无办法,只能麻木地拖着看似完好的躯壳向前走。 日子照常过着,佐氏企业在佐林的打理下持续走上坡路,而佐父早就在一年前完全退出了商界的舞台,现在正和佐母待在国外颐养天年,偶尔会打个电话回来问候一声。 什么都很平静,佐林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在他二十二岁的时候,佐父和佐母从国外飞回了A城,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给他物色一个女朋友。 佐林对女朋友的要求并不高,只需要孝敬父母,又顾家就行,只是他没想到父母为他挑选的女孩子竟然是她的一位老朋友——那个和他一同度过高中时期的徐小小。 该说世界太小,还是命中注定? 当佐林和徐小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除了最开始的惊讶,便只剩下无需言明的了然。 四年的时光改变了他,也改变了她,他们彼此变得成熟,仅仅是相视一笑,也比做任何事都要来得默契。 也许,徐小小是最适合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佐林想。 热恋中的情侣会做些什么?佐林不知道,事实上当一个人并未怀抱着爱意与另一个人交往的时候,他就像个傻子一样,愚钝且不知变通。 所以佐林和徐小小相处的模式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若即若离。好在徐小小一直都知道佐林的脑袋不开窍,倒还能包容他的木讷,两人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交往了一年,直到佐林二十三岁的时候,佐父佐母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着手两人的婚姻。 佐林还记得在婚礼举办的当天,天空一片晴朗,不远处还有许多白鸽成群结队的飞舞在湛蓝的天际中,像是在祝福他们那美满幸福的未来。徐小小身着洁白的婚纱,微笑着挽住他的手,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漂亮,两人就这样手挽着手走在红地毯上,交换对戒,许下誓言。 四周的拍照声此起彼伏,还有很多摄像机在捕风捉影,企图将他们的每一个表情纳入镜头之中。这是一场对外公开的婚礼,它将出现在每家每户的电视机上,展现它有多精致多盛大,同时也要让他们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幸福。 他应该高兴的,佐林想。毕竟这是他重生以来一直想过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除了牵动表面的那一层皮肤勾起一个看似完美的微笑外,内心却深沉如海,没有一点雀跃的心情? 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需要耗费一天的时间,全场的境况无一逃过各家媒体的镜头,这是全城直播,容不得他们出一丁点的差错,因此,佐林持续了一天的微笑。 夕阳西下,夜幕垂落,佐林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回到更衣室将白色的西装换下。 手机显示了一条新信息,接收时间正好是他参加婚礼的时候。 来信人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短信里只有没头没脑的两个字:等我。 等我?等什么呢? 那一刻,佐林已经明白了什么,他无所谓的笑了笑,像是两个路人在不小心肩碰肩时所露出的那种随意而又陌生的笑容,然后他将那条短信删除。 他最富有激情的那段时光早已过去,现在不断流逝的时间正让他慢慢变老。曾经坚守在十年里的等待让他惊醒,他已经变得力不从心,不敢也没有更多的耐心去坚守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诺言,哪怕只有两个字——等我。 44. 一年后。 “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踮起脚尖亲吻了一下丈夫的脸,徐小小将公文包递给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眼中是无尽的温柔和爱恋:“今晚早点回来,我会做一桌子你爱吃的菜。” 点点头,男人回以她一个微笑,被他眼中的暖意所吸引的徐小小并未发现他的表情中透着一丝不自然,只是目送着丈夫离开,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嘴角的弧度也没变过。 自家的大门在身后关闭,佐林坐上车,直到车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呼出一口气。 开车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忧地问:“佐总,身体不舒服吗?” 佐林的神经迅速绷紧,他忘了车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有些心虚的说道:“没什么。” 说完,便转头看向窗外。 路边的景物在无声的倒退,佐林看着看着,思绪却开始不受控制的飘远。 自从他和徐小小结婚以后,他们已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年,虽然两人在表面上看似很亲密,实际上感情仍旧和交往时一样淡淡的。对于女人,佐林始终做不到敞开胸怀来接纳,所以在这一年的生活里,他们最多就是牵个手,连亲嘴也少得可怜,就更别提上床了。 不过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徐小小知道,如果被外人知晓,指不定会嘲笑他们结婚了还像中学生谈恋爱一样,单纯得有些可笑。 徐小小那边究竟是什么感想,佐林不知道,但他想她一定不会好过,毕竟在这一年里,都是她在迁就他,包容他。 试问,哪个女人会有如此宽阔的胸怀?如果不是爱到极致,就是完全不在乎对方。 佐林相信是第一种,但作为一个同性恋者,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徐小小对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总是心怀愧疚——既然无法给予她爱情,便在物质上尽量满足她。 即使没搬到明面上来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总是小心翼翼的守护这个极易破碎的婚姻。 或许会有人问:长辈将来想要孙子怎么办? 佐林也说不出个准数,他只能尽量把时间延后,尽管这是建立在伤害徐小小的基础上。但不管怎么说,佐父佐母在操办了他们的婚礼之后就又飞回国外了,对他们的事也管不了多少,所以现在还用不着担心这个。 车突然来了个急刹,在重力的惯性下,佐林的身体猛地向前倾,头撞在前面的皮椅上,飘远的思绪也在一瞬间被拉扯回来。 “怎么回事?”揉了揉有些晕的脑袋,佐林看向司机。 “啊,非常抱歉,您没事吧?刚才有辆车开到旁边来,不小心碰到了,我下去看看。” 解释完,司机连忙下车查看情况。 佐林摇下车窗,探头看向外面,发现旁边果然停着一辆黑色的法拉利,只是车头与他坐的这辆车的头部碰到一起了,可能是开的过程中太急,方向盘没控制好,于是拐到那边撞上了。 司机正和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说话,估计在为谁赔钱纠纷,佐林坐在车厢里等了大概十多分钟,见那两人还没说完,便有些不耐烦地探出头去,对司机说道:“罗叔,看看哪辆车的损伤比较大,如果是他的车,就赔一些钱给他,时间不早了,我们得赶快去公司。” 被叫作罗叔的司机听后点了点头,按照佐林的吩咐开始掏钱包。 就在这时,旁边的法拉利传来动静,从佐林的余光里可以看到后座的车窗摇下,一个人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 佐林转头一看,刹那间,瞳孔收缩,脸色有些苍白。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但有好有坏,其中最不如意的便是孽缘。佐林没想到时隔几年之后,他会在这个地方碰到那个不该碰到的人。 七年的时光并没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相反使整个人更富男性的魅力。许幕远戴着一副墨镜,佐林看不清他的眼神,对方似乎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打从摇下车窗的那一刻,就没有把头转向他这边,而是对着前面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道:“算了,李叔,我看他也是不小心的,就这么不了了之吧,我赶时间,快点开车。” 被叫作李叔的男人诶了一声,接着钻进了驾驶位。 罗叔也回到车中,两辆车就这样相继启动了引擎。 佐林一瞬不瞬的盯着对面的男人看,并没注意到周遭的情况,直到车向后倒退,身体猛地往后顿了一下,这才终于回过神来。然而当他再次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脑子却懵了。 ——不知何时,许幕远已经转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那双被遮盖在黑色镜片之后的眼睛似乎闪了闪,但佐林不确定那是不是他的幻觉,他就这样一直盯着他的脸,直到黑色法拉利驶远,头也没转变方向。 风呼啦啦地从脸边吹过,佐林打了个冷颤,再回神时,手心已经冷汗涔涔。 ****** 也许是早晨和许幕远的偶遇让佐林在潜意识里察觉到了什么,总之这大半天的时间,佐林的工作质量都不乐观,常常在批改文件的时候,批着批着就走神了,要不是有秘书在旁边提醒,估计他这一天都会在魂不守舍中度过。 草草解决完午饭,佐林去办公室的小隔间睡了会儿午觉——他得保持清醒,不能再这样下去。 等睡醒过来的时候,状态果然好多了,佐林再次埋首于文件堆中,大概工作了两三个小时,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敲响,秘书从外面走了进来。 “佐总,半个小时以后有一个临时合作案,您看……?” “临时合作案?”佐林抬头,放下手中的笔,闭眼挤按睛明穴,“像这种小单子不一般都是由下层管理来处理的吗?怎么上报到这儿来了?” “这……”秘书有些为难,“因为这次合作案的投资金额非常巨大,管理方怕有什么差错,所以才先上报到您这儿,另外,对方还有个条件,希望您能亲自去签约。” 佐林睁开眼睛,面露狐疑:“为什么要我亲自去?” “不知道,对方没说,只是说您亲自到场了,他们才同意合作。” “他们的投资金额有多少?” 秘书说了一个数字。 佐林掂量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个奇怪的要求,但看在金额确实很可观的份上,便决定亲自去看看。 半个小时以后,佐林在秘书的带领下来到会客室。会客室里空无一人,秘书给投资方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他们的车堵在了半路上,可能要晚二十多分钟才到。 见过狂妄的,没见过狂妄得这么光明正大的。按常理来说,佐氏企业和投资方应该属于平等合作的关系,无论哪一方都没有等谁的道理,像这种带着一点嚣张的怠慢方式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要不是看在投资金额很可观的份上,佐林压根就没那个耐性等下去。 一个人坐在桌边喝茶,顺便看看顺手带过来的文件,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佐林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门把扭动,一群人鱼贯而入。 当看清为首的人时,佐林猛地瞪大双眼,蹭地一下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如果说早上的相遇是偶然,那么这次的见面又是怎么回事? 佐林突然明白了,这分明就是有人在刻意安排,而且始作俑者还是眼前这个男人! 一开始的震惊还没散去,佐林就这样怔怔的瞪着许幕远。 许幕远对上他的视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转身示意后面的人出去,并把门带上。 随同许幕远一起前来的高层管理面面相觑,虽疑惑,却还是听话地走了出去。 当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后,许幕远这才回头朝佐林看了过来,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佐林,好久不见,不对,几个小时前我们还见过一次面呢。” 一边说着,许幕远一边在佐林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深呼吸几口气,佐林沉吟片刻,又坐回了座位,此时,整张脸已经垮了下来,带着厌烦和不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许幕远看似很无辜的耸耸肩膀,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没什么目的啊,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我想你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许幕远的表情又格外的认真。 然而,佐林却十分不领情的冷笑一声:“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许幕远倾身向前,眼神幽深:“结束了?难道你忘了我们的五年之约?” “既然你都说是五年之约了,那还谈什么?别忘了,距离你和我定下合约的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年,就算是以法律效力来说,也已经无效了。我们签的合约里可没有说我们必须时时刻刻待在一起超过五年,所以说,就算分开也符合合约里的内容吧?” 许幕远的双眼危险得眯起:“你在钻法律空子?” 佐林坦然回应:“事实而已,要怪就怪你没在合约里写清楚。” 许幕远彻底沉默下来,那双素来幽深的眸子此时就像被笼罩上一团迷雾,使佐林更加看不透他的想法,情不自禁的,佐林突然感到有些紧张,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里也带有一丝警惕。 就这样,双方僵持了几分钟,当许幕远再说话时,表情已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味道:“佐林,你变了。” 佐林嗤笑一声,说道:“变得不是我,而是你。” 许幕远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向后靠倒在皮椅上,用手指按压着太阳穴,颇有种无力的感觉:“佐林,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哪怕是睡觉也时常梦到你。七年前的绯闻让我们被迫分离,我当时为了处理那些谣言,无心顾及到你,不得已才将你扔下,但现在什么都解决了,我回来了,所以佐林,你能忘掉过往和我重新开始吗?” 佐林的嘴角还是保持着嘲讽的弧度:“许幕远,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你本来就没有关系,谈何重来?再者,我已经结婚了,我有妻子,将来还会有孩子,而你,想必也已经成家了,为什么还要死缠着我不放?难道七年前的苦头你还没吃够吗?还是你又想闹出什么绯闻?如果是这样,那请你自己玩,不要再把我搅进去。” 许幕远霎时愣住,随即有些讽刺地笑了起来:“孩子?呵,一个同性恋会有孩子吗?你真的能和女人做吗?恐怕连嘴也亲不下去吧?” 面对对方决然的态度,许幕远在内心饱受折磨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妒意——他没想到佐林竟会想要孩子,想要和别人一起生下的孩子! 然而,当他因一时冲动而口不择言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做了一件过分的事情。 佐林的表情有些怔然,似乎被他的话打击到了。 看到此情此景,许幕远感到慌张无比,连忙放缓语气,上前握住他的肩膀,柔声说道:“不,佐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现在已经取消和周家的婚姻了,周树你还记得吗?就是你高中的同班同学,我们俩之所以会传出那些绯闻,全是他搞得鬼,当时要不是他在婚礼上及时通知那些记者,让他们冲进换衣间拍照的话,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这几年之所以没有来见你,一是为了搞清楚当时是谁在捣鬼,二是为了和周家彻底断绝关系。现在好了,我拿周树的事情警告周薇,一开始她不愿意离婚,后来考虑到周家的面子,才不得不答应,所以现在我还是单身。” 佐林没有反应,失去神采的瞳孔仿佛只是一对无机质的玻璃珠,看得许幕远有些害怕。他摇了摇佐林的肩膀,试图唤回他的神智,却不敢再冲动,只能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压低嗓子,轻声唤道:“佐林,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佐林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许幕远看在眼中,却越来越提心吊胆,刚要开口再唤他一次,佐林却在这时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毫无暖意的笑容,佐林就这样失神的笑着,表情恍惚,仿若被操控的木偶。 笑了一阵,他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同性恋,连女人的嘴也亲不下去,可那又怎么样呢?我相信这个状态只会维持几年,而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来适应。总有一天,我会有自己的孩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而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的一生中可能会有几个重要的存在,其中有妻子,有孩子,却绝不可能有一个男人。” 45. 许幕远的心脏又是一窒,即使被佐林的话打击了无数次,但伤痛的感觉却随着次数的增多而越来越明显,就像有把匕首在鲜血淋淋的伤口上反复戳刺,将血肉翻出来又塞进去一样。 他倒吸一口冷气,不知是因为太痛还是被压抑得太深,急需喘一喘。 佐林看着许幕远变化莫测的脸色,讽刺的弧度越来越深,他站起身朝大门走,一边走一边说:“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谈的。” 许幕远还没从佐林的话中回过神来,直到佐林越走越远,手即将碰到门把才反应过来,而就在他快要打开门之际,许幕远大喊了声“不要走”,紧接着冲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佐林。 佐林被他的举动弄得浑身一震,随后又意识到了什么,一把将其推开:“你干什么!放开我!” 许幕远的双臂就像钳子一样,无论佐林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他托住佐林的后脑勺,强扭过佐林的脸,将嘴凑了上去。 佐林登时瞪大了双眼,他感觉有条灵活而湿滑的物体在口腔里肆意扫动,力道大得惊人,简直就像台风过境一般,想将他的舌头也咽下去。 佐林的上半身在不停地扭动,可惜对方轻而易举就把他的动作压制住了,无奈之下,佐林只能被迫承受许幕远的强吻,直到唾液从嘴里溢出,他才如梦惊醒,立刻咬上许幕远的舌头。 “啊!” 许幕远痛呼一声,捂着嘴离开了佐林的嘴巴,束缚也放松了一些,佐林就趁他分神之际,转身抬起脚踢向他的胯间,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如预料中的一样,许幕远又发出一声痛呼,佐林没有回头去看,他知道刚才那一脚踢得有多狠,总之许幕远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的。 扭开门把,佐林头也不回地离去,对许幕远在哀号间还不忘挽留他的声音充耳不闻。 在门外等候已久的人群见佐林出来,纷纷让开一条道,又忍不住探头朝会客室里看,众人都很好奇两个公司的合作有没有成功,就在这时,跟在许幕远身后的其中一个主管发现了许幕远的异样,连忙跑进去,有些着急的问道:“许董,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压抑的呻吟声。佐林头也不回,坦然自若地向前走,被落在后面的众人面面相觑,对里面发生的一切一头雾水。 因为许幕远的介入,两个公司的合作计划自然泡汤,之前发生的插曲也严重了佐林的心情,导致一下午都特别烦躁,就更别提专心工作了。 废纸揉成的纸团被丢得满桌子都是,工作进度却完全停滞不前,佐林扔下手中的钢笔,烦躁得抓了抓头发,将脸埋于双臂之中——他不明白为什么时隔多年,许幕远仍能影响他的情绪。 门突然被敲响,佐林立马坐直身体,整理妆容,他不能让手下看到自己颓废的模样。 “进来。” 门应声而开,秘书小姐抱着一叠文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将东西放在办公桌上,对佐林说:“佐董,这是管理部门今天统计出来的报告。” 佐林看也没看一眼,埋着头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出去吧。” 只是这次,秘书并没按照他的要求离开,而是犹豫不决的看着他:“那个,佐董,其实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佐林用钢笔在纸上胡乱地涂写,这一下午他都这么恶性循环。 “之前的许氏企业合作案现在又被报上来了,对方表明了想和公司继续合作的态度,前提是,希望您还能亲自去谈谈。” 笔尖停滞两秒,片刻便在纸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痕迹,竟将纸张瞬间戳穿。 佐林甩下钢笔,大喝一声:“不去,他爱签不签!” 秘书瞠目结舌,被佐林过激的反应吓到了。 佐林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制住内心的烦躁,轻咳一声:“没什么事就出去了吧,刚才那件事就按照我说的来办,以后别再拿那东西来烦我。” “啊,好……”秘书愣愣地走了出去。 当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佐林才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浑身无力地靠在身后的皮椅上,闭眼不断地按压睛明穴,思维却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 沉默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才坐直身体,提笔写了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刚走进屋,佐林便闻到饭菜的香味,正好这时,徐小小拿着碗筷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到他,先是温柔一笑,随即说道:“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吧。” 餐桌上摆满了令人食指大动的菜肴,都还是热乎着的,想必徐小小是掐准了时间来做饭的。在这一年的生活里,他们凡事亲力而为,无论是做饭还是打扫房间都是自己动手,而徐小小最为辛苦,因为她不单要顾及家事,平时还要出去上班,累了一天不说,现在却要给他做饭。 看着徐小小那明显疲惫却强撑起笑容的脸,佐林的心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在家中等待那个人的归来,可惜,他从未把他的默默付出当回事,而现在,自然物是人非,形同陌路。 察觉到佐林在出神,徐小小问:“怎么了?为什么心不在焉的?” 佐林瞬间清醒,摇摇头,扯松脖子上的领带,在桌边坐下,笑道:“没什么,吃饭吧。” 两人就这样一边吃一边问对方今天过得怎样,礼貌得像一对朋友。 饭一吃完,佐林便窝在书房处理白天无心批改的文件,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指针指向十一的时候,门被敲响,徐小小走了进来。 “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佐林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笑了笑,顺便靠在椅子上放松一下:“白天有事耽误了,所以工作只有堆到晚上来做。” 徐小小没问他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走过去站到佐林的身后,伸手按摩他的肩膀,一边按一边说:“你是公司的老板,工作上的事情能推给员工做就尽量推,像这样熬夜总是不好的。” 当徐小小的手指碰到他的肩膀时,佐林的身体条件反射性的僵硬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扯着嘴角有些不自然的点头笑道:“好。” 也许是察觉到佐林的不自在,徐小小放开了手,接着说:“我去给你泡杯咖啡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走了进来,放在佐林的桌边。 佐林道了声谢谢,接着说:“你去睡吧,不用等我了,女孩子熬夜对皮肤不好。” 徐小小没有走,只是张了张嘴,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 佐林知道她有话想对自己说。其实相处一年了,他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更何况,徐小小心中所想的东西是每个女人都理所应当得到的,只是在他这儿,便成了一种奢望。 现在他和徐小小就像小情侣一样,虽然腻在一起,却是分房睡的,徐小小对此从未发表过怨言,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能一起睡。一年了,她总是这样默默地忍受,尽心的付出,哪怕得不到任何回报,也甘之如饴,就是这样的徐小小,才让佐林更加的愧疚和心疼。 “嗯,晚安。” 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徐小小转身就走,心中的酸楚只有她才能明白。 佐林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一句话—— ——「孩子?呵,一个同性恋会有孩子吗?你真的能和女人做吗?恐怕连嘴也亲不下去吧?」 那句如同利刃般尖锐的话语直到现在还犹言在耳,佐林的内心短短挣扎了几秒,随即叫住徐小小:“等等。” 徐小小停住脚步,转身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一接触到对方的目光,佐林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然而说出去的话就犹如泼出去的水,他不应也不能再这么逃避下去。打定主意,佐林说道:“今晚……和我一起睡吧。” 徐小小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我们今晚一起睡吧。”佐林微笑地看着她。 似乎被佐林的笑容拉回了思绪,徐小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可以吗?” 佐林苦笑连连:“当然,我们可是合法夫妻,打从结婚开始就应该睡在一起的,现在一年了我们还没同床睡过,要让别人知道可是会笑话的,而且,对你也不公平。” 徐小小半张着嘴,似惊讶,也似惊喜,佐林能感觉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很特别的情绪,尽管捉摸不透,却让他觉得越发的愧疚和疼惜。 像为了表明自己很有诚心似的,佐林站起身,摁掉台灯,打算今晚早点睡,工作就推到明天。 宽大的床上并排躺着两个人,这还是他们同居以来首次睡在一起,虽然挨着,却隔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彼此之间也规矩得很,完全没有一点逾越的举动。 在和徐小小同床之前,佐林从不知道女人能如此温婉,只要挨着,便能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不是香水那种化学勾兑的味道,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绵软轻柔的气息,仿佛只要闻一闻,便能想象出抱在怀中该是怎样一副柔若无骨,惹人怜爱的姿态。 如果佐林是直的,那么他想他一定会热血澎湃,忍不住将徐小小压在身下。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与生俱来的基因注定无法改变,因此佐林仍旧不为所动。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佐林没有睡着,他知道徐小小也没有,同床共枕让他忐忑不安,想必对徐小小也不例外。 黑暗将一切都模糊了,包括对方的面部表情,也许现在这个情形能为他滋生一些勇气。佐林全身拘束的躺了一会儿,随即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朝徐小小的方向移了过去,最后侧过身,伸出手臂轻轻地环在她的腰上。 徐小小没有动静,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两人就这样彼此保持着各自的姿势躺在床上。 一觉醒来竟是一夜无梦,而旁边睡着的人早已不见踪影。佐林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把房门打开,果不其然看到徐小小在厨房里忙碌个不停的身影。 食物的香气与窗外投射而入的暖意融合在一起,佐林嘴角微勾,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蛮好的。 早餐用完,徐小小将佐林送到门口,依旧如往常一样亲了亲他的脸颊,佐林的身体难免僵硬了一下,却强迫自己赶快放松,因为总有一天,他得适应她的触碰。 昨晚没来得及处理的文件全部堆到了今天,再加上每天都有新的文件报上来,所以佐林的工作压力便在无形中放大,此刻更是加班加点的赶,连上厕所喝水的时间也节约下来。 就在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佐林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两眼,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许幕远的。 想起那个人就来气,佐林压根就不打算接,任凭手机响个不停,就这样,铃声断了又响,响了又断,持续了约摸五六次之后,终于安静了。 佐林在心中吁出一口气,如果手机再响的话,他就要考虑把电池抠出来了。 耳边算是清净一会儿,然而没过多久,秘书就说有个外线电话找他,佐林问是谁,秘书也答不上来,只说听对方的语气,好像很急的样子,怕耽误事,她就跑来知会一声。 佐林也没多想,叫秘书把外线电话引进来。 当接起电话,听到对方的声音的下一秒,佐林就瞬间黑了脸,正要挂断,电话那头却像猜到他会采取这个举动一样,连忙说道:“别挂!我有事要和你说!” 听对方的语气好像挺严重的,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佐林耐着性子问:“什么事?”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对方好像在犹豫什么,半晌,才用有些虚弱的语气说道:“我受伤了,就昨天被你踢到的地方,到现在还痛得冷汗直冒,你……能来看看我吗?” 就为了这事,他就三番五次的来骚扰他? 佐林不为所动,反倒勾起嘴角冷笑道:“痛死最好。” 说完,便砰地一声重重的挂断了电话。 46. 自从那次骚扰电话打过来以后,许幕远就像上瘾了似的,隔三差五的试图与佐林联系。电话打不通,就不停地换号码,有时候是公用电话,有时候是手机,上了几次当之后,佐林终于学聪明了,无论手机和电话怎么响都充耳不闻。 慢慢的,手机和电话是不叫了,但是短信却像蜜蜂一样一窝蜂的席卷收件箱,只要一打开手机,就跟催命似的震个不停,而且里面的内容全部在述说他有多痛苦,有多想念佐林,有多希望得到他的原谅,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就差直接登门拜访了。 其实此举已经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人身侵害了,要不是怕事情闹大,佐林绝对会去报警,他就想不通了,当年他怎么会瞎眼看上这么一个人,现在看来对方似乎还有点骚扰狂的倾向。 不过同时他也想明白了一件事:当年他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眼巴巴地跟在他的后头跑,他视如敝屣,而现在,他学乖了,不跑了,他却又回过头来反追。 ——你说人怎么能这么贱呢? 回过神,佐林继续提笔书写内容,就在这时,秘书传来一个消息,说上次来的投资方愿意与佐氏企业签合同,现在的手续已经办妥,就等他最后签个字,明天就会把资金汇到帐上来。 听到这里,佐林叫秘书把合同拿过来,当钢笔在乙方落下最后一笔笔画的时候,他嘲讽地笑了起来——看吧,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一天的工作时间在夜幕垂落时画上句号,佐林收拾好东西下班回家,偏偏在这个时候,司机打来电话,说车出了故障,问他能不能自己回来。佐林没办法,只好坐出租车,结果祸不单行,车开到半截的时候遭遇堵车,堵了整整两个小时都没动。 无奈地叹了口气,佐林付完帐后提前下车,打算徒步走回家。 当佐林进入小区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家就在不远处,从这里看过去,两层楼的窗户都溢满了色泽温暖的灯光,佐林知道徐小小已经回到家中,并且做好了美味的饭菜等他归来——原来被人等待是件这么美妙的事情。 就这么情不自禁的感叹着,当佐林离家越来越近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当看清不远处的人时,佐林先是一惊,随即用厌恶的眼神注视着他,问:“你闹够了没有?这几天不断用电话和短信来骚扰我就算了,现在竟还找上门来。许幕远,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过吗?” 许幕远面带愁苦的看着他,也许是灯光太暗的缘故,此时的他看起来似乎比平时还要憔悴几分:“我只是想看看你……” 佐林挑眉:“那好,现在你看完了,可以回去了吧?” “我……” 许幕远欲言又止,佐林却没那个耐心等他继续说话,绕过他就将别墅外面的铁门拉开。 就在这时,许幕远突然在背后叫住他:“等等。” 佐林站住脚跟,却没转身看他,意思是叫他有话快说。 “我现在身体不舒服,能让我进去坐坐吗?”说话间还轻喘了几下。 佐林已经吃定他会耍小把戏,所以只认为他在装腔作势,并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只是用冷淡的语气说道:“这是我和我妻子的家,许幕远,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干扰我平静的生活? 见身后的人没有吱声,佐林这才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一打开门,徐小小便迎上来接过佐林手中的大衣,将它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后,便转身亲了亲他的脸,笑道:“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不知为什么,佐林突然有点笑不出来,只是敷衍性的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 徐小小看在眼中,却没点明,只将他拉进客厅用餐。 两人平平静静地吃完饭,徐小小去厨房洗碗,佐林便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虽说在看,却只是将目光对准屏幕而已,实际上他的思维早已经神游天外了。 从厨房里出来的徐小小一眼便看到这一幕,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一边用轻柔的力道揉捏他的肩膀,一边问:“怎么了?今天看起来怎么心不在焉的?” 佐林猛地惊醒,身体因为徐小小的触碰略显僵硬,想来想去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能说:“没有啊。” 徐小小心思细腻,对佐林的包容已经大到不可想象的地步,她等了他这么久,还怕再等一时半会儿吗?她相信总有一天,佐林会愿意把心里话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所以并没有追问,只是收回手,笑道:“好吧,那我先去洗澡了,今晚……还能一起睡吗?” 佐林点点头,看着徐小小带着满足的笑容转身去了浴室,心里却愈发沉重起来。 就在刚才,他竟会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和许幕远的种种过去,这明显不是一个好丈夫该有的表现,许幕远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太多的戏份,他应该尽早摒除,而不是事事受他影响,最重要的是,他不能再对不起徐小小,他欠她太多。 想到这里,佐林强迫自己收心,只可惜充斥在心中的那股郁结之气却经久不散,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任徐徐的夜风吹过自己的脸庞,希望借此能舒缓内心的不适,然而,就是这个举动才导致他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在夜色下,那抹熟悉的身影被隐藏在昏暗的色调中,模糊了他的表情,冷风席卷起他的衣摆,明明风势大得仿佛能将人吹倒,他却一直屹立不动,仿若一尊雕塑。 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佐林感觉呼吸有些困难,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许幕远所在的方向,明知这样看下去是不对的,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终于,那个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头微微向这边倾斜了一点,夜雾浓重,却抵挡不了他灼热的视线,所以佐林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 在两人相对的一瞬间,佐林莫名地感到心虚,而身体早已做出反应——他迅速关上窗户,并将窗帘拉上。 思绪起伏不定,佐林怔怔地背对窗口站着,哪怕隔了两层阻挡物,他也仍觉得许幕远在看他,直到徐小小从浴室里走出来,叫了他一声,他才猛的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却没来得及褪下。 看着佐林有些惶然无措的样子,徐小小奇怪的问:“怎么了?” 佐林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在徐小小疑惑的目光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难掩不自在,最终,他选择逃避:“……没什么,我去洗个澡。” 说罢,便逃也似地去了浴室。 徐小小看着佐林匆匆离开的背影,没有作声,当浴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却止不住轻叹口气,随即有些好奇地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 哪怕在洗澡的时候,佐林也有些心不在焉,眼睛连着进了几次水,当双眼在水的刺激下条件反射性的闭上的时候,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许幕远伫立在夜色下的寂寥身影。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明明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手?就算是犯贱也有个度吧?而且,这次他居然明目张胆的出现在他的家门口,晚上还像个跟踪犯似的一直逗留不肯离去,到底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想多看他几眼,还是别有所图? 思维在不经意间越绕越远,佐林蓦然发现自己的异样,连忙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他抹了把脸,关掉淋浴头,热气弥散在浴室里,挥之不去,就着这阵淡淡的雾气,佐林走到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黑色的眼睛因多次进水,使得眼眶有些红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哭过,而他的脸色却没受热气熏蒸的影响,仍旧苍白且透着一丝疲惫。 看着这张陌生而熟悉的脸,佐林微微叹了口气,接着拿毛巾将身上的水擦干。 回到客厅的时候,徐小小已经不在了,佐林走进卧室,不出意外的看到她正靠在床边看杂志,见他进来,温柔得朝他笑了笑:“你洗完啦?快进来吧,别感冒了。” 说着,已经掀开被子的一角等他上来。 佐林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依言躺在她的身边。 当灯关上的时候,屋子里一片黑暗,佐林以为今晚他们仍旧什么都不会做,正要闭眼睡觉的时候,却感觉手被徐小小碰了一下,紧接着,温软的身子向他靠了过来。 “今晚,我们能试着做一次吗?”黑暗中,徐小小用带着商量的语气问道。 早在徐小小靠过来之际,佐林的身体就僵硬得像块木头,然而当他听到徐小小的话以后,却忍不住心头一酸,挣扎与愧疚就像冰与火在他的心中碰撞摩擦。 虽然徐小小今晚的举动有些突然,但佐林怎会不明白她的渴望?说到底他欠她太多。 徐小小一语未发,仿佛在等待他的答案,佐林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然后便感觉有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在他的嘴唇上——徐小小居然主动吻上了他。 这个认知让佐林微微有些惊讶,然而转念一想,却又了然于心。 佐林就这样被动的被徐小小亲吻着,他感觉徐小小的手在他的胸口不断抚摸,像要勾起他的欲火,只可惜这对身为同性恋的佐林来说却不是享受,而是精神上的折磨。 当徐小小的舌头伸进佐林的嘴里时,佐林眼前一黑,脑海中竟浮现出许幕远那张带着愧疚的脸,他猛地一惊,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做出反应,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早将徐小小推得远远的。 佐林惊魂未定,徐小小也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两人分别坐在床两头,借着窗外偶尔投设进来的光亮无言对视,昏暗的房间里徘徊着两种频率截然不同的呼吸声。 佐林看着徐小小,由于她背对着窗口,整张脸几乎都埋在黑暗中,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在看他。定了定神,佐林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对不起,我还不太习惯……” 那之后,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佐林耐心地等待着徐小小的回答,心里却忍不住发虚,直到他的双手微微渗出冷汗,徐小小才发出一声轻叹:“唉……算了,睡觉吧。” 说罢,也不去看他,埋头钻进被子里,背对他躺着。 佐林没有躺下,他支起上半身看着徐小小瘦削的脊背,良久,说了声对不起。 而至始至终,徐小小都没反应。 ****** 第二天,两人就像没事人似的吃着早餐,相处模式和往常一样,没发生任何改变,但事实究竟是不是表面所看到的那样,就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今天是周末,佐林难得可以休息那么一两天,徐小小却没那么幸运,据说她那边的公司临时出了一点问题,原定的出差人员少了一个,所以需要她填补一下位置。 鉴于出差可以存假,徐小小便没有异议的答应了,于是吃完早餐便去房间收拾行李。 佐林将徐小小送到门口,临走之前,徐小小转身亲了他一口,说道:“这次我们要去B市,出差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这段时间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佐林点点头,迟疑片刻,主动吻上徐小小的额头,说了句“你也是”,徐小小微微睁大双眼,似乎有些惊讶,半晌,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转身坐上车离开。 佐林目送着车越行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回到屋里。 人一闲下来就有些无所事事。佐林看了会儿电视,觉得无聊便跑去书房上网浏览新闻,无意中看到有关佐氏企业的报道。 近几年,佐氏企业倒是进步得非常快速,据说公司已经扩展到国外了,所以关注度也越来越高,为了博取人的眼球,哪怕是件芝麻绿豆般大小的事情,媒体也能无限放大,也因此佐林看到了许幕远因重病在床,无法出席交流会的新闻。 新闻上面的日期是今天,也就是说,许幕远是在昨天或者今天生病的。 这件事本来不在他的关注范围内,可不知怎么的,佐林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那伫立在夜色中的身影,细想一下两者之间的联系,佐林顿时了然。 ——估计就是昨晚吹冷风感冒了吧,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想归想,佐林却无法阻止思维乱蹿,在心烦之余,他顺手关掉了网页。 手机偏巧在这时响了起来,佐林看了眼上面的陌生号码,决定不予理睬,过了一会儿,通话自动结束,还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手机又开始叫唤,并且持续了四五次。 要不是为了防止重要的客户无法及时与他联系,佐林早就把手机的电池拔出来了,可是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在手机锲而不舍的响了七八次之后,佐林再也受不了了,按下通话键就劈头盖脸的朝电话那头吼:“我说过不要再来烦我你听不懂吗?!你这人怎么就这么难缠呢?当年你嫌我碍眼,我如你所愿的消失了,现在你却又三番五次的跑回来扰乱我平静的生活,我他妈上辈子是欠你的吧?!” 说到最后,佐林已按捺不住怒气将手机挂断,接着将它摔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腔上下起伏,最终无力地跌回椅子上,用手盖住眼睛,然而还未等他缓过气,手机又开始叫唤了。这次,佐林不再任它响个不停,而是蹭地一下站起身,怒瞪双眼朝沙发走了过去,按下接听键,刚要破口大骂,就被对方打断—— “佐林,我发烧了,现在很难受。”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虚弱,佐林听后微微一怔,竟没再吱声。 “昨晚我在你家门口站了一宿,今天早上就感觉头重脚轻,差点昏倒在路上。” “医生说我发烧了,烧到三十九度,交流会只能缺席。” “但我不后悔,佐林,我就想多看你一眼,哪怕再让我这样子站一个月,我也愿意。” “我只是……很想你而已……”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渐渐微弱下来,佐林默不作声的听着,良久,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何必呢。” ——何必呢?我们都不可能了。 许幕远似乎轻笑了一声,却掩不住里面浓浓的倦意,他说:“因为我爱你啊。” ——因为他爱他? 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在他承受了这么多的伤害以后,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说爱他。 爱,这个字就真的能那么容易说出口吗?还是说,这只是一场精心设下的骗局? 想到这里,佐林不禁讽刺地笑了起来:“没用的,许幕远,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回头了。” 许幕远似乎也料到他会这么说,笑了两声,只是此刻听来却带着自嘲的味道,他顿了顿,接着说:“来看看我吧,哪怕一眼也好。” 佐林没有一丝犹豫的拒绝:“没空。” 电话那头沉寂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佐林似乎听到了呼呼作响的风声。 ——“我就在你家门外。”只听他这么说。 佐林浑身一震,惊讶得瞪大双眼,他拿着手机走到窗边一看,在铁门外,果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只不过那个人却穿着厚重的大衣,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头上还带着一顶保暖帽,见佐林在看他,还朝他扬了扬手,努力做出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许幕远烧得很严重,因为即使从佐林这边的角度望过去,也能看到他的脸呈现不自然的红色,并且双腿在不停地发抖,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昏过去。 佐林不知道他在门外究竟站了多久,只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跑下楼将铁门推开。 “你干什么?生病了就回去好好养着,我可不想看到第二天的报纸上出现许氏企业的董事长昏死在我家门口的消息。” 许幕远苦笑着,下一秒就将佐林紧紧地抱在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脖颈处。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佐林在许幕远的怀中挣扎不休,许幕远虽然在生病,力气却大得出奇,好不容易将佐林抱在怀中以后更是不肯轻易放手,两条手臂就像铁钳似的推也推不开。 “不,我不会放开你,好不容易能拥抱你,我说什么也不会放手的。” 说着,许幕远又将佐林抱紧了一些,似乎要将他生生地勒进身体里,只听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爱你,佐林。” 佐林浑身僵住,半天都没有反应。 许幕远以为他还是不肯相信自己说的话,在心底叹了口气,接着说:“佐林,以前我就是个笨蛋,根本分不清自己真实的心意,直到你不在了以后我才发现我早就喜欢上你了,以前会对你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情,纯粹是为了逃避我对你的感情,但现在我明白了,幸福是需要自己去争取的,我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没奢望你会一下子原谅我,但请给我一个机会,不要将我最后一点赎罪的可能性也扼杀掉。” “在我发烧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你,我睡觉的时候,梦里也会有你的身影,所以现在我确定了,佐林,我爱你,我相信我会比任何人都要爱你,试着慢慢接受我,好吗?” 佐林仍旧一点反应也不给他,只有身形越来越僵硬。 许幕远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他慢慢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47. 许幕远的身形闻声僵住,他慢慢转过头去,在不远处,徐小小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脚边放着她的行李箱。 谁能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呢?早在一开始,许幕远就打听好了徐小小要去外地出差的消息,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及时的出现在佐林的面前,可他哪会预料到她会突然回来…… 所以,震惊过度的不止徐小小,还有许幕远。 三人就这样站在原地无声的僵持着,许幕远想将环抱着佐林的双臂放下,可又万分不舍怀中温暖的躯体,最重要的是,他的潜意识里有个私心,想让徐小小知道他和佐林之间的关系,这样,佐林是不是就能永远属于他了? 所以在心底挣扎了很久,许幕远仍没放开佐林,然而,他愿意抱着佐林,可不代表佐林也这么想,所以在突然之间,佐林就忽然推开他,向徐小小跑了过去。 远去的身影是如此得着急,许幕远的怀抱落了个空,他伸出手想挽回,最终却无力地放下。 徐小小看着一脸慌张的佐林跑到她的身前,脸上没有过激的反应,倒不如说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惊,以至于让她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佐林看着徐小小有些涣散的瞳孔,什么也顾不上,只想让她听自己的解释:“小小,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我……” 徐小小被佐林的声音惊醒,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紧接着反复深呼吸几口气,仿佛要将心底的怒火压制住,只见她打断道:“……我们进屋再说。” 佐林怔住,他盯着徐小小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讯息,只可惜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麻木,这个认知又让佐林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浓烈的愧疚感几乎要埋没他的理智。 最终,他点了点头,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物体坠地的闷响,回头一看,许幕远高大的身形正以面着地倒在地上。 佐林突然想起许幕远还在发高烧,本打算撒手不管,却又碍于不忍,最终在回屋之前给李莫维打了个电话,很快,李莫维就来了,在带走许幕远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乱七八糟的事态扰得佐林头昏脑胀,等他转身回屋的时候,徐小小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多时。 佐林在徐小小对面的位置坐下,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双双沉默。 双方僵持了很久,客厅里弥漫着压抑的死寂,只有笨重的落地钟在发出沉闷的喀嚓声。 “……说吧,你和他刚才是怎么回事。”徐小小的声音十分沙哑。 “……” “说啊。” “……” “说啊!”徐小小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叫你说!” 佐林没有表态。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理由面对徐小小,先前发生的事情确实能很简单的解释清楚,可其中隐藏的真相呢?关于他是同性恋的真相呢? 佐林知道,如果他说他和许幕远没有关系,徐小小肯定会问许幕远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因为从许幕远抱住他说爱他的那一刻起,徐小小就已经在场了。 现在是百口莫辩,也许沉默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心底的那份负罪感却压得他像要窒息。 “你不说?你不说是吗?好,我来说。”不知何时,徐小小的眼眶已经红了,晶莹的液体包裹在眼眶中,却顽强得不让它掉下,“要不是我忘记拿东西,是不是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 “那个人,是许氏企业的董事长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高中时期曾经看到过他。你和他是不是一开始就纠缠不清?我就说,为什么结婚一年多你还不肯和我亲密接触,哪怕亲个吻,拉个小手也显得很勉强,搞半天……原来是这样……” “佐林。”徐小小哽咽着,眼眶中包着的眼泪仿佛随时都会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我一直以为是时间不够长才导致你不能很快适应我们之间的关系,这一年你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吗?‘我有一个不能和我亲吻,更不能和我上床的同性恋丈夫’,这句话说出去你觉得好笑吗?当我一个人睡在床上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为什么我就不能像普通的妻子那样和丈夫发生关系?为什么我要忍得那么辛苦?那是爱啊,我一直爱着你啊……” 佐林猛地怔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使劲握紧,甚至还能看到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徐小小满脸的委屈,那含恨又无奈的目光看得佐林心中止不住的颤痛。 “当年在你闹出绯闻的时候,我还坚定不疑的认为那只是媒体炒作的手段,哪怕是退回到三十分钟前,我都还坚信你是我的丈夫,一个深爱着我,普普通通的丈夫!可是你让我看到了什么?真好啊,我应该感谢老天,让我适时看到这么感人的场面。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这事说出去该多动人啊!” “说起来,早在高中时期我就发现你和他之间有些不对劲,当时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他开车上下学接送你、在咖啡厅握你的手、他送你风信子、他抱着你的肩膀走在街上,甚至是他大晚上的站在我们的家门前望着你,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在说明你和他早就发生了关系吧!我怎么就这么傻呢?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傻呢……” 徐小小垂下头去,刘海遮住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有微微抖动的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绪。 佐林的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哪怕是一句对不起。 慢慢的,徐小小抬起头来,包裹在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像决堤的河水般流了下来,她凝视着佐林,紧抿嘴唇,从唇齿间挤出一句话:“佐林,你就是一个混蛋!” 说完,便转身飞奔出去,佐林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他追出去的时候,早已不见徐小小的身影。 宽敞的大厅内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佐林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头顶的水晶吊灯刺得他双眼发酸,他伸出一条手臂挡在眼前,牙齿紧咬,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最终,一滴液体从手臂的缝隙中滑下,他却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果真是我的报应……” ****** 那之后,徐小小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无论佐林怎么找都找不到。打电话,电话关机,发短信没人理,宽敞的屋子因为两人的存在而显得温馨四溢,但缺少了其中一人,就像缺了个口的空盒子,无论怎么填都装不满。佐林就在这个空荡荡的住所里煎熬的度过每一天,弥漫在心中的愧疚却日渐增多,让他常常夜不能寐,只要一闭眼就是徐小小愤恨而又委屈的模样。 ——只有找到徐小小,他才能摆脱这样的状态。 佐林在心中不断地加深这个念头。 转眼间一周过去,徐小小仍然了无音讯,佐父佐母曾打过两三次跨洋电话问他们过得怎样,佐林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心头酸楚,却不能说出真相,只能牵强得笑着应付几句,等把电话挂断以后,又动用家族关系派遣更多的人秘密寻找徐小小。 其实佐林大可以去寻求警方帮助,只怕事情闹大,最终也只能把这个念头压下。 又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一天,佐林在床上辗转反侧,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还是灰沉沉的一片,看了看床头的时钟,现在才不过五点。 无奈地叹了口气,佐林将旁边的床头柜拉开,拿出安眠药吃了两片。 这阵子他都是靠这个药物辅助睡眠的。 在药效没有发挥之前,佐林就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要说他对徐小小的感情,除了朋友间的友谊,更多的则是愧疚吧,如果没有许幕远的介入,他们说不定会一直这么平淡的过下去,这一切,都是许幕远的错。 想起许幕远,曾经那一丁点微弱的恨意便如同被点燃的油,散发出熊熊烈火的气势,狠狠地灼烧着佐林的胸口。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恨他,只是许幕远却三番五次的强势侵入他的生活,扰乱他的平静,这怎能让他不恨? ——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他? 想着想着,药效却在这个时候起作用了,佐林的意识被淹没在浓重的睡意中。 佐林是被一串急促的门铃声吵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日上三杆。见门铃像催命似的响个不停,佐林无奈,只能随意披上一件外衣,拖着软趴趴的身体去开门。 当门打开的一刹那,佐林还不是很清醒,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对着面前的人,直到彻底看清,迷蒙的意识才在瞬间转醒,接着想也没想便将门关上。 对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个举动,在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用手臂抵着门,不让他关。 “放开!”佐林怒吼。 门外的人没听进去,依旧固执地抵着门,却用乞求的语气说道:“让我进去吧,就一会儿。” “我叫你放开!”说着,佐林又使劲将门往外压。 双方的力量悬殊似乎在这一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两人持续僵持了几十秒后,门外的人占据上风,两手一用力,门板便以压倒性的力量往里推去,佐林没控制住力道,连退了好几步。 许幕远迈着步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现在的他一身清爽,哪还有一点生病的影子。 望着怒瞪着他的佐林,许幕远说道:“这几天被高烧折腾得够呛,现在才痊愈,病刚好我就跑来看你了,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佐林没有回答,只是单手指着门口,怒道:“马上给我滚出去!” 佐林怨恨的目光看得许幕远直揪心。他当然清楚自己上次的举动会带给佐林多少影响,只是他也在痛啊,他真的不愿看到佐林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这比要割他的肉还痛。 “佐林,你听我说……” “我叫你滚你没听到吗!到底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两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面对面对峙,许幕远不肯离开,佐林知道自己赶不走他,也只能僵在原地,可慢慢的,他就发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刚睡醒的身体显然还没完全恢复力气,佐林身体一软,膝盖一弯,便向地面栽去,许幕远眼疾手快的抱住了他。 意识到是谁接住了他的身体,佐林先是一僵,随即怒火攻心,猛地推开了许幕远。 “滚!不需要你好心!” 怀中的躯体是如此的瘦弱,轻飘飘的仿佛没有重量,当许幕远接住他时,着实愣了一下,随即仔细凝视着佐林的脸,这才发现他的眼底有一层淡淡的黑眼圈,恐怕很久都没睡好觉了,再加上比前段时间还要轻很多的重量,许幕远大致可以猜到佐林这阵子都过得很不好。 一想到他这样都是自己害的,许幕远便觉得愧疚万分,伸手就要将佐林抱在怀中,佐林却在这时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惜力气不多,没过多久便被许幕远紧紧束缚住。 “放开我!你他妈的放开我!” “别闹了,我抱你去床上,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过吧,你先睡一觉,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吃。” 佐林根本不听劝,他对许幕远这个破坏他生活的侩子手已经恨到了极点,要不是心存最后一丝理智,他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 想着想着,心中的怒火便越烧越旺,再加上本身的烦躁,就更加深了佐林的恨意,他低下头,就着许幕远抱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 骤然传来的剧痛让许幕远无法控制地大叫一声,低头一看,才知道是佐林在咬他。 佐林几乎是用尽全力在咬人,他将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全部汇集到牙齿的力道上,所以只消片刻,许幕远的皮肉已经被他的牙齿咬出了伤痕,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许幕远痛得浑身抽搐,却又不肯放手,只能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半拖半抱的将佐林带回了卧室。 当佐林被强制性的压在床上的时候,许幕远的手臂已经惨不忍睹,破皮不说,还隐约可见里面的血管,然而许幕远却顾不上这些,他把佐林的双手按在头顶两侧,对上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睛,刚要和他讲道理,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噔噔噔的跑楼梯的声音。 许幕远这才突然想起门还没关,正猜测着是不是小偷的时候,房门忽然从外面被推开,还没看清来人,就猝不及防的被一股外力往旁边推,接着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的!佐林你这个混蛋!老子要打死你!” 48. 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给两人带来的震惊都不小,在许幕远被推到一旁的时候,佐林还是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于是生生地挨了一记拳头。 来者是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男人,面容清秀,头发往后梳,被发胶固定住,身上穿着一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黑色西装,整体感觉应该是很沉稳认真的那种人,只是现在却因为极度的愤怒显得十分狂暴,额头上还挂着几滴汗水,一看就是一路上狂奔过来的。 究竟是什么人会突然找上他的麻烦?他并不认为有得罪过这类的人。 在看到男人的第一眼,佐林是这么认为的,可慢慢的,当他对上对方似要喷火的双眼时,那慑人的眼神让他联想到高中时期的某个人,再盯着看了几秒,佐林更加确定了。 脑子晕乎乎的,佐林断断续续的开了口:“周……树?” 被称作周树的男人怒极反笑,揪起佐林的衣领,便将动弹不得的他提了起来:“行啊,佐林,窝囊得活了这么多年总算记清了一件事,还知道我叫周树,嗯?你他妈给我记着了,这是你最后听到的名字,因为老子今天要打死你!” “……为什么?” “为什么?”周树哼笑,眼神狠戾,额角甚至爆出了青筋,“你他妈还敢问我为什么?!啊?!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女人的?!小小她到底有多倒霉,居然摊上你这么一个废物!还是一个同性恋废物!行啊你,有种啊佐林,为了掩人耳目,宁肯拿小小做挡箭牌是吧?!居然还骗了她整整一年!你他妈还是一个男人吗?!你他妈就是一个孬种!” 说完,周树将佐林狠狠地摔在床上,眨眼间,拳头便如雨点般砸在佐林的身上。 佐林无法防御,只能用手护住头部,身体蜷缩在一起,只是周树的拳头太狠了,才不过挨了四五下,佐林的身体就满是淤青,痛得他浑身抽搐。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佐林顾不上防备,放下保护脑袋的手,转而抓住周树的衣袖,焦急得问道:“等等!你知道小小在哪里?” 周树厌恶得甩开他的手,朝着佐林的脸又打了一拳,而后还不解气地啐了一口:“就算知道老子也不告诉你!怎么?后悔了?想挽回小小了?你他妈的就装吧!” 周树刚才的拳头力道下得极狠,在打下去的一瞬间,佐林的眼前曾出现了短暂的黑暗,半晌,便感觉意识有些迷蒙不清,一丝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滑了出来。 佐林伸手一抹,居然是血。 但是此刻的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找到徐小小,所以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只是一改之前面对许幕远时表现的坚毅,低声下气的说道:“……对不起,请告诉我小小在哪里……” 周树不为所动,冷笑一声,又准备握紧拳头朝佐林的身上砸,也就在这千军一发之际,一双大手猛地束缚住他的手臂,周树一时动弹不得,回头一看,正是面色铁青的许幕远。 “住手吧,小树,你惹的祸还不够多吗?” 许幕远冷冷地瞪着周树,双手却暗暗发力。刚才不过是走神了一会儿,佐林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许幕远在感到愤怒之时,也带着对佐林的愧疚,要不是念在周树是自己的晚辈,他早就冲过去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了。 “放手!” 周树吃痛得皱起了眉头,两手并用想要挣脱束缚,无奈两人的力量悬殊巨大,他的个头又比许幕远矮上一截,所以自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许幕远望着正在他手中做着无谓挣扎的周树,沉声警告道:“小树,你可别忘了,我的手里还握着你的把柄,如果不想让那个秘密公之于众的话,我劝你还是安分点。” 周树浑身一震,蓦地停止挣扎,良久,咬着牙不甘心地别过头去。 确定周树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后,许幕远这才放开对他的桎梏:“你走吧,今天这件事我就当没发生过,要是再有下次,我想你知道后果。” 僵持了半分钟,周树慢慢站起身朝门口走,走到半截却猛地回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一圈,接着掀起嘴角嫌恶得冷笑一声:“变态!” 说罢,又将恶狠狠的目光对准佐林,警告道:“佐林!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不甘心的留下这句话,周树在许幕远越来越危险的目光中逃也似的离开了。 只听得楼下传来房门关闭的巨响,许幕远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突然想起佐林的伤势,他转过身,床上躺着的身影令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佐林侧躺在床上,身体因疼痛紧紧地蜷缩在一起,眉头紧蹙,嘴唇紧抿,却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而他身上的伤痕更是惨不忍睹,到处都是淤青。 许幕远心疼到了极点,连忙跑过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势,谁知手指刚碰到他的肩膀,佐林就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猛地蹿了起来,紧接着一巴掌将他的手挥开,怒道:“滚开!不要碰我!” 手背立刻浮现出五指印,许幕远却管不了那么多,他试着劝导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一码归一码,你现在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如……” “不需要你假好心!”佐林打断他的话,捂着疼得有些麻木的手臂往后退了退,“许幕远,你他妈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看我被打很爽是不是?!看我被说成变态很有成就感是不是?!是!我就是变态!我就是喜欢男人的变态!可是我有什么错!我有对不起你什么?!我把我上辈子的命都赔给你了,这辈子也被你搅和得乱七八糟,你他妈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如果你觉得还不够,那我把我这辈子的命也赔给你行不行?!” 说到最后,佐林的眼眶已经微微有些泛红,他大口喘着粗气,满脸的不甘和愤然。 他不懂啊,为什么老天总爱捉弄他,为什么他就不能拥有一份简简单单的幸福,难道平平静静的过完一生也有错?如果掰弯许幕远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大的过错,那就拿他的命去抵吧,只求他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看着有些歇斯底里的佐林,许幕远的心里也很不好过,他曾经也想过要放手,但是原谅他实在是个自私的人,在没有佐林的日子里,恐怕没有谁知道他每一天都活在自责和悔恨当中,而现在老天将他送到他的面前,他说什么也不愿放手。 佐林就是他的天,亦是他的浮木,他已经不想再重温那段孤苦无依的时光了。 许幕远凑上前,伸手轻轻地握住佐林的手腕,想把他拉过来,却有意无意的避开他手上的伤口:“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另外,我只是想帮你看看伤口……” 谁知就是这个举动完全触怒了他。佐林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气,双臂一伸,竟将许幕远推出去老远,而后还随手操起一样东西猛地朝他砸了过去。 “滚!你给我滚啊!” 一样又一样东西不断地打在许幕远的身上,许幕远无法上前,只能用手护住头部,嘴里还不忘说道:“佐林,你冷静一点!” 谁料佐林根本就听不进去,凡是身边能拿得过来的东西,他都一一扔向许幕远,最终,一个台灯朝他甩了过去,许幕远猝不及防,额头立刻被砸伤,血流而下。 佐林似乎也看到了,蓦地停止动作,竟没再乱扔东西。 鲜血顺着额头滑下,流进了眼睛里,许幕远察觉到没有动静,缓慢地放下双臂,眯起眼睛朝佐林看了过去,也就在那一刻,他不知道是不是鲜血造成的幻觉,竟在有些模糊的视角中看到了包裹在佐林眼眶中的那星星点点的泪光。 那眼泪让许幕远的心脏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哪怕在曾经那段十年的时光里,佐林被他欺辱得再厉害也鲜少在他面前哭过,在软弱的外表下,他知道他是坚强的,可是这次,他却一边隐忍,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如非被逼到绝境,他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那眼底流露出的怨恨让许幕远无所遁形,平生第一次,他在他面前无地自容。 “滚!马上!如果你真的有哪怕一丁点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视线恍惚中,许幕远好像看到佐林单手指着门口,满脸的隐忍,牙齿几乎要将下嘴唇磨出血。 观察半晌,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最终服输一般缓慢地转身朝外走。 房门关上,许幕远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站在门前,盯着面前的门板,像能透过它看到里面的人。不久以后,房间里传来一阵刻意压抑着的呜咽声,那一声声痛苦的抽泣让许幕远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却再不敢盲目得出现在他的面前,最后只能黯然离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佐林被迫在家养伤,当然,这期间他也从未放弃寻找徐小小,等伤痊愈以后,便去公司上班,日子虽然过得浑浑噩噩,但好在许幕远总算没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但是佐林没有考虑到的是,一个人的状态决定工作质量,一不留神是很容易出差错的,特别是像佐林这种公司的领导者,稍微不留意便会损失大把的钱财,所以日复一日,在佐林越来越糟糕的精神状态中,公司也开始慢慢走下坡路。 最终,公司的总经理看不下去了,第一个敲响佐林的办公室大门。 “阿林,你最近的精神很不好,是不是没休息够?” 总经理是佐父执掌公司大权时的左右手,因怕佐林经验不够,被佐父特意派遣到他的身边来辅助管理的,对于佐林,他是从小看到大的,所以自然格外亲切。 佐林放下手中的钢笔,揉了揉眉心。明明晚上都在吃安眠药,身体却像对药物产生了抗体一样,吃再多都睡不着,脸色也难掩疲惫。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也强迫自己扯起一个无力的微笑:“没事的,莫叔。” 被称作莫叔的总经理无奈得叹了口气。从小看到大的人,他怎么会不明白他笑容中的勉强? 思忖片刻,他说:“阿林,要不然你休息一阵子,公司暂且交由我来打理吧。” “没事的,莫叔,我只是最近的状态不好而已,马上就能调整过来。” “阿林,听莫叔一声劝,我想我不说你也知道最近公司的业绩下降得有多厉害,这和你的精神状态是息息相关的,如果你连身体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管理公司?还怎么让你父亲放心?” 佐林彻底沉默下来。他思考了一下莫叔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莫叔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最终,在佐林静默了大约一分多钟以后,他看到他点了点头。 放心得松了口气,莫叔笑着说:“那我待会儿给你安排休假的地方,你现在就可以回家收拾行李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去僻静的地方休养,这儿的钢铁丛林不适合你。” 第二天一大早,佐林就在莫叔的安排下带着行囊,坐上专车离开。 窗外的景色在不停地向后倒退,佐林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他不知道这次回来以后是否能以全新的状态面临今后的生活。 黑色的轿车越开越远,只是车内的主人并不知道,即使车子彻底远去,某处也依旧有个人在张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眸光闪动,似担忧,也似寂寞。 49. 佐林这次要去的目的地是一个偏僻的山区,那里住着曾养育了他五六年的保姆,因为年龄大了,所以家里人就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老家颐养天年。 由于是前世的记忆,再加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佐林对那位保姆的印象比较模糊,只记得她姓章,现在算起来应该有七十多岁了吧。 黑色的轿车最后停靠在一个小路段,再往前走是崎岖的山路,车无法通行,无奈,佐林只能自个儿提着行李,按照司机指示的方向向前走。 山区的信号肯定是很差的,再加上那位老人也没有任何的通讯设备,佐林要单单依靠司机大致指出的方向来找到目的地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不过好在他的运气不错,徒步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一个小村庄渐渐出现在视线中,再往前走,便看到一名老人等候在村口。 老人慈眉善目,身穿简朴的衣裳,佝偻着背,满脸笑容的看着佐林。 佐林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保姆曾经的身影,再看看面前的老人,虽然样子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从眉眼间仍能发现那抹名为慈爱的暖意,那是永远无法被时光磨灭的印记。 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佐林很快就认出眼前这位老人正是养育他多年的保姆——章婆。 “是阿林吗?这么多年过去,你都长这么大了,第一眼看过去我差点没认出来。” 章婆热情得握住佐林的双手,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佐林笑着回握住她的手,满脑子里都充斥着那些温暖的回忆。 幸好章婆还以为他是曾经那个佐林,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过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孩子长大肯定都会发生改变,这倒替他省了不少麻烦。 两人相互寒暄了几句,章婆便带着佐林往家的方向走,路途中,佐林一边和章婆聊天,一边观望四周的景象。这里虽然偏僻,空气却非常清新,再加上四面环山,鸟兽虫鱼皆有,除了交通不方便外,简直可以用人间天堂来形容。 在一座砖瓦房门前停下,章婆领着佐林进屋,待他把行李归置好以后,便同他一起坐在桌前聊天。 这次得到佐林要来的消息实属突然,他们这个穷地方也很少会有外人涉足,再加上通讯和交通各种不方便,就更有点与世隔绝的味道了。不过还好,村里还是有一部电话的,虽然在村长那里,但要不是村长及时告知她有人要来看望她,顺便度个假,她到现在还不知情。 这次佐林前来,章婆见他只身一人,便觉得有些奇怪,她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佐林结了婚,如果要度假的话,一般都会把妻子带来吧? 思及此,不了解实情的章婆便问出了口:“阿林啊,你这次来,怎么没把你的妻子也带来呢?” 佐林闻声一僵,握住茶杯的手轻轻抖了抖,有少许的茶水洒了出来。 章婆这话明显就是戳中了他的痛处,佐林也知道她是无心之言,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他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她……临时有事。” 点点头,章婆没发现佐林的异样,自然也没有多想,聊着聊着,她便在不知不觉中转移了话题,佐林的思维也跟着她慢慢走远。 一天很快就过去,晚饭过后,佐林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放弃寻找徐小小,哪怕处在休假期间也派人随时打听徐小小的去向,得到消息后立马发短信过来,可是这么多天过去,手机却一直没有动静。 叹了口气,佐林歪头看向窗外。 山区的风景就是漂亮,哪怕在大晚上也能看到满天的星际,这可是在都市里享受不到的待遇。 翻了个身,佐林慢慢闭上双眼,耳边却突然传来短信的铃声。 他一惊,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满脸的兴奋和期待,因为这是寻找徐小小以来,手机第一次收到短信,这在很大程度上说明徐小小已经有了消息。 也没心思去看发信人是谁,佐林迅速点开短信,开始浏览,结果没看几行便大失所望,这才返回去看发信人,这一看,仅剩的希望之火也在瞬间熄灭,佐林的心都凉透了。 发信人是许幕远,他啰里八嗦的写了一大堆,先是说想念他,然后问他现在在哪里,可见他已经去他家找过他。经历了那件事,他本以为许幕远会就此消停,没想到还是死不悔改。 佐林现在连冷笑的心情也没有了,他像抛废物一样将手机扔在一旁,闭眼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佐林就起了个大早。章婆还在睡觉,佐林百无聊赖,又没有可供打发无聊的电脑或电视,只能躺在床上发呆,偶尔摆弄一下手机。 就这样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耗到日上三竿,门外终于传来一阵动静,佐林这才慢悠悠的下床,一出房门便看到章婆佝偻着背,拄着拐杖要往外走。 “章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章婆回头一笑:“阿林醒了啊?家里的柴米油盐没有多少了,我打算去隔壁村的小卖部买一些。” 章婆所在的村庄还比较落后,又因为地势崎岖的问题,外界的物流不容易运进来,所以必要的生活用品都是统一运到隔壁村出售,但两者之间的距离隔得比较远,来回至少要一个小时以上,再加上章婆年纪大了,走起路来慢吞吞的,比常人还慢两三倍,因此,她每次都要提早出发。 看着章婆瘦骨嶙峋的脊背,佐林有些于心不忍,连忙说:“章婆,要不然您告诉我怎么走,我替您去买吧。” “那怎么行,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跑腿的说法?” “章婆,您养育了我五六年,到现在还把我当外人看吗?再说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可做,买东西只是举手之劳,而且您年龄这么大了,跑那么长的路会受不了的。” 章婆犹豫了一阵,点点头道:“那好吧。” 按照章婆所指的路线,佐林向着隔壁村的方向走去,这里的山路有些陡峭,哪怕是像佐林这样的年龄人走起来也有些吃力,章婆一把年纪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里,佐林的心中涌现出一丝心酸。他从小就知道章婆孤苦无依,丈夫在她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因车祸身亡,孩子则为了前途出国留学,鲜少回来看望她,而这位含辛茹苦将其拉扯大的老人最终却只能孤零零的住在鲜为人知的小山坳中度过她的余生。 一想到将来的自己也有可能会是这种结局,佐林的心就愈发沉重起来,也因此,他更坚定了要找到徐小小的念头。 跋山涉水的走完全程,佐林买好东西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说笑的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但佐林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再者,要是连这个地方那个人也能找到,那他基本上是无处躲藏了。为了否定自己的猜测,同时也为了搞清楚来人是谁,佐林走了进去。 正坐在桌边谈天说地的两人听到动静,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当佐林与那个人的视线对上的时候,他的脑袋突然有些晕眩,紧接着,太阳穴突突的跳。 ——该说是他的预感准确,还是好事不灵,坏事偏灵呢? 那一瞬间,佐林突然有种扶额的冲动,但是很奇怪的是,以往当他看到他的时候,绝对会掉头走人,只是这次却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除了无力便没有其他的感觉。 章婆见佐林进来,嘴角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招呼道:“阿林回来啦,正好,你朋友也刚来不久,你也真是的,有客人要来也不提前通知我,搞得我什么都没准备。” 一旁的许幕远连忙接话,表情很是热切:“您别这么说,是我太唐突了,希望没有给你们添麻烦才是。” 说完,还用带笑的眼睛看了佐林一眼。 佐林皱着眉头回视他。他根本就没和他联系过,现在他不但唐突的出现,还敢当着他的面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真是够厚脸皮的。 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章婆喜笑颜开的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一个老太婆住在深山老林里,平时没人来陪,寂寞得很,多个人也要热闹一些。这样吧,马上就要到中午了,你就在这里吃顿饭吧,如果没要紧事的话,顺便多住个几天?” 许幕远恬不知耻的笑着点点头,说了个好,佐林却不愿意了。 “不行。”说完这两个字,佐林看向章婆,“章婆,他是大公司的懂事长,平时很忙的,怎么可能有时间在这里休息呢?您就别勉强他了。” “啊……那这样的话……”章婆犹豫着看向许幕远。 许幕远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亲昵得握住章婆的手,说道:“没有的事,正好这几天公司没什么事,我也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如果章婆不嫌弃的话,我在这里度假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佐林暗中咬着牙,双手紧握成拳,却碍于章婆在场不好发火,估计许幕远也是冲着这点才敢肆无忌惮的要求住下来。 两者之间用眼神在无声地对抗,只有章婆还被蒙在鼓里,对许幕远恳请暂住几天的话感到相当高兴,立刻就拍板定了下来:“呵呵,那好,我这就去给你整理床铺,待会儿再做饭。” 佐林没有办法,又不想和他独处,连忙说:“章婆,那我来帮您吧。” “不用不用。”章婆摆摆手,“你就在这里和你的朋友聊天,我一会儿就好。” 说完,就呵呵笑着进到里屋去了。 佐林收回目光,转而怒瞪着许幕远,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幕远坦然笑道:“没什么呀,我就是想来度个假。” 佐林冷笑:“度假?度假你会选在这个穷山坳里?许幕远,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像你这种吃不得苦的大少爷,别说到这儿来玩,哪怕是你现在坐的这个木板凳你也嫌脏吧。” 许幕远假装没有听懂他话里的讽刺,转而拍拍身下的板凳:“我还真不知道你会这么了解我,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这里我很喜欢,这张板凳坐起来也很舒服。” 佐林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发现每次遇到许幕远,他都是最没辙的那个。 想了想,他说:“你怎么想的与我无关,反正我不想和你待在同一个地方,明天我就走。” “那正好,明天我说不定就腻了,我们可以一起走。” “……你做梦!” 许幕远刚准备说什么,就见章婆从里屋走了出来,连忙收起嘴边戏谑的笑容,站起身迎向她,态度要多谦和有多谦和:“真不好意思,度个假还要特地麻烦您做这做那,待会儿做饭的时候,请务必让我帮忙。” 章婆笑着点点头,她现在满心欢喜,看到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就像见到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心里别提有多亲切。 看着眼前这看似温情无比的一幕,佐林嗤之以鼻,怎么刚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就没见他这么客气呢。 吃午饭的时候,许幕远完全没有一点不自在的样子,似乎对这些粗糙的食物习以为常了,章婆乐得合不拢嘴,不停地给他夹菜,许幕远一边感谢,一边让她别只顾着自己,举手投足间将礼仪恭顺做到了极致,看得一旁的佐林牙酸得不行。 最后,他终于受不了了,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扔下筷子到屋子外面呼吸新鲜空气。 许幕远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和章婆聊了一会儿,也找了个借口溜到外面去。 佐林没有走远,他蹲在不远处的田坎上,遥望着天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幕远走到他的身后,没话找话:“章婆这人挺好的。” 佐林倒也不意外他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两眼仍旧直视前方,沉默半晌,说道:“许幕远,你到底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呢?我的命,上辈子给你了,我的家庭,这辈子毁在你的手里,而我的妻子,现在也离我而去,了无音讯,如果是报复,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佐林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然而这话传进许幕远的耳中,却多了一丝幽怨的味道。 许幕远当然知道他有多痛苦,事实上,在和他纠缠不休的同时,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爱这个字这么简单,为什么表达起来却那么难?最重要的是,那个人一直在抗拒,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个不足为信的谎言而已。 刚伸出去想要抱住眼前这个人的双臂顿时停在了半空中,许幕远颓然得放下双手,说道:“……我只是……想要得到你的原谅,和你在一起而已……” 佐林呵呵的笑出了声,即使许幕远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知道他的脸上必定充满了嘲讽,心脏更是在时不时地拉扯着,抽痛着。 笑够了,佐林站起身来,转身面对许幕远,云淡风轻的说道:“好,既然你这么在意我,那总该有所表现吧?” 许幕远以为佐林想通了,虽然不可置信,但只要有一丁点能挽回他的希望,他也不会放手,他面带欣喜的看着佐林,说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答应。” 佐林挑眉,嘴角边的笑容愈发浓厚:“放弃你的公司。” 50. 万万没想到佐林会提出这个要求,许幕远有些傻眼,竟愣了半天没动。 佐林在一旁催促:“怎么样?你能为了我放弃你的公司吗?” 许幕远回过神,对上他的视线,脸上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散去,他支支吾吾的说道:“佐林……你……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既然当初是我资助你的公司,帮忙开拓发展道路,那么现在为了我放弃你毕生的心血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还是说,我在你的眼中,还没有你的公司重要?” 许幕远在刹那间噎住,这话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他需要缓一缓。 佐林面色平静的注视着许幕远,眼底有丝淡淡的嘲讽。 最终,在足足沉默了五分钟之后,许幕远什么也没说,匆匆离开了。 佐林没有阻止,他看着许幕远离开的背影,半晌,垂下眼睑,嘴角边的笑容越发讽刺。 回到屋子的时候,却不见许幕远的身影,这倒有点出乎佐林的意料,不过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章婆见佐林一个人回来,却迟迟不见许幕远的身影,不禁有些奇怪的问道:“阿林啊,你的朋友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佐林坐回桌边吃饭,头也不抬:“他走了。” “啊?”章婆有些失落,“怎么招呼也不打就这么走了?” 佐林心不在焉的答道:“早说过他是大忙人,休息到半途被公司里的人叫回去是常有的事,您别多想,赶快吃饭吧。” 章婆好歹也是照顾了佐林五六年的人,对佐林的了解不说一分,半分总该有,现在他的脸上虽然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却还是藏不住心事,章婆马上就发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阿林,人与人之间相处贵在相互宽容和体谅,如果连这点也做不好,一辈子都会活得很痛苦,你和你的朋友是闹别扭了吧?等气消了以后仔细想想章婆的话,然后主动和好吧。” 佐林被饭轻轻地噎了一下,他就知道章婆误会了,却又不能明说,只是抬起头,有些无奈的说道:“章婆,不是您想的那样。还有,我吃饱了,您把碗搁在桌上,我待会儿就过来洗。” 说完,便抹抹嘴,逃也似的蹿进房间里,把门带上。 章婆一看就知道佐林没说实话,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四肢张开躺在床上,佐林盯着天花板发呆,良久,又侧过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都说人要相互体谅,可是有些事是无法做到这点的。如果他现在接纳了许幕远,那么,谁又来体谅他的心情?所谓的相互体谅,也不过是说着好听的空头话罢了。 ****** 繁华的大街上,一抹修长的身影正疾步行走着,他的神色匆忙,似乎赶着去做某件事情,半晌,又从裤兜里拿出一部手机,快速按动着上面的按键。 电话响了十几声才有人接,半晌,传来一道睡意朦胧的声音:“喂?” 听到回应,许幕远也不管对方有没有清醒,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李莫维,你听着,从现在开始,许氏企业的股份全权交由你来管理。” “哦……”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半晌,突然传来一道杀猪般的吼叫:“啊——?!” 在听完刚才那番话的一瞬间,李莫维的脑袋顿时清醒了不少,手中的电话也因为过于震惊差点掉在地上,只是这完全不足以表达他难以置信的心情,他接着说:“喂!幕远你没发烧吧?!怎么突然想到把公司的股份交给我?!” 听着李莫维那足以刺穿耳膜的高音,许幕远连眉头也没皱一下:“你不是一直想单干吗?现在不就是个机会?” “诶不是!”李莫维蹭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幕远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与你无关,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话去做就行。” 一边握着电话,李莫维一边按压着太阳穴,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犹如炸弹般威力巨大的消息,他还有些难以接受,脑仁更是在一抽一抽的疼:“幕远你可要想清楚,这不是几十万几百万的问题,这是上亿的问题!你知道单凭这几年的收入,许氏企业赚了多少钱吗?!说放手就放手,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如果你是因为一时冲动才做下这个决定,那么我劝你冷静下来以后再和我说。” 许幕远一字一句,无比肯定的说道:“我、现、在、很、冷、静。” 说完,也不让对方有发言的机会,抢先说道:“总之,你接受与否全看你愿不愿意,如果不愿意,股份我可以转交给其他人,转交手续会在三天后执行,地点另行通知,如果你要来,记得提前通知我。” 顿了顿,许幕远接着说:“还有,除了那里,许氏企业的周边附属店我也会全权转交,具体事项就看你三天后来不来了,好了,我还有事,就先挂了。” 语毕,许幕远当机立断的挂断电话,他抬头看着远方的天空,即使几十年的心血会落得一场空,他也没有半分不舍,嘴边的弧度在轻松的心境下越弯越深。 ——等我,佐林,我很快就会回来。 ****** 这几天,佐林过得很惬意。 湛蓝的天际,清新的空气以及看似无边无际的密林足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吃过午饭,又午休了一阵,章婆就出门去了,说是要和邻居们聊聊天,问佐林去不去,佐林自知无趣,便摇摇头,打算先在家里休息一会儿,之后再自己出去溜一圈。 结果夕阳西下的时候,章婆才急匆匆得赶回来。 佐林看她神色有些异常,不禁担忧得问道:“章婆,您怎么了?” 章婆显然是一路奔回来的,到现在还喘着气,见佐林发问,有些费力地说道:“隔壁村的老王生病了,我年轻的时候受过他很多的照顾,现在他的家里没有人,药也没有买,我打算带些药给他送去。不过现在快天黑了,看天色好像要下雨,我得在下雨之前赶过去,要不然路就不好走了。” 说着,章婆也没时间再和佐林在这里瞎磨蹭,慌慌张张地去拿雨衣和药。 佐林一听,也跟着慌了,这哪是老人家能做的事啊,要是磕着哪,绊着哪了,那该怎么办?想来想去,这一程,自己也应该代她去。 思及此,佐林说道:“章婆,要不然我代您去吧。” 章婆摆摆手,将东西放进背篼里:“这不行,先不说你认不认识老王,这儿一到晚上就看不清路,而且要是下雨的话,路是又湿又滑的,你从没走过这种路,还得我来。” 说着就要往外走,佐林却挡住了她的去路,有些执拗的说道:“章婆,我不认识老王,您可以大致给我描述一下他的样子,夜路看不清这点不用担心,我有手机可以照明,路不会走也没关系,多走几次总会熟悉。我是年轻人,您上了年纪,无论怎么看,我都比您活动得开,而且这事我也不能让您冒险,您要是不让我去的话,可以,但是您也别想从这走出去。” 说完,还双臂一伸,一副谁敢从我这边走的架势。 看着佐林无比坚定的眼神,章婆无奈得叹了口气,她知道老王的病刻不容缓,就等着自己过去,现在也没时间为这些事争个不停了,她选择妥协。 点点头,章婆放下背篼,说:“那好,这些东西你先带上,以防万一。” 章婆大致描述了一下老王的面部特征,佐林就赶忙出发了。 远方的天际虽有夕阳,天色却不似平常那般是橘红色,而是向深色过渡,确实看起来挺诡异的,按照变化的迹象来看,恐怕来势汹汹。 佐林看到这样的情景,也不敢再耽误什么,又将脚步提快了些。 ****** 三天后,转交手续成功,接下公司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李莫维。等把所有事情全部办妥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六天的时间,而许幕远早就等不下去了,他连夜坐车赶往山区,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佐林,以表明自己对他的重视,这样,他们就能在一起了吧? 越想越兴奋,许幕远真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过去,可这一切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他只有踩下油门,拼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去到佐林的身边。 可惜天公不作美,车开到半途的时候,外面就下起了雨,而且雨势很大,豆大的雨珠把车窗敲击得噼里啪啦的响,狂风也在呼啦啦的吹,隐隐暗示着某种不祥的征兆。 再往前就需要步行了。许幕远没有带伞,只能一边拿手机照明,一边冒雨前行。 风与雨肆意横行,人行走在其中简直就像一只渺小的蚂蚁。许幕远紧了紧衣领,前方泥泞的道路其实看得并不真切,他只能凭借记忆慢慢摸索前行,只是席卷而来的狂风却为他的通行带来了很大的障碍,他得稳住脚步才能免于被风刮走的境地。 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十分艰难得行走着,远方的天边突然降下一道巨大的蓝色闪电,直直地击打在密林深处,许幕远被这场声势巨大的场景吓了一跳,差点没稳住摔在地上。 隐约的不安随着这场越演越烈的异象逐渐变得清晰,许幕远不敢再耽搁,加快脚步向前走。 等他好不容易到达村落的时候,却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 现在狂风大作,风雨交加,平常人家根本不敢出来,然而许幕远却看到不远处聚集了一群人,他们不停地说着什么,神色十分焦急。 许幕远再仔细看了看,那里面居然还站着章婆! 他快步走了过去,章婆显然也发现了他,还不待许幕远开口,章婆就上前紧抓住他的衣袖,慌张无措的说道:“阿林他……出事了!” 51. 许幕远感觉又有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不过这次不是击在山头,而是击打在他的天灵盖上。 不知道是不是雨水太大的缘故,他感觉浑身冰凉,甚至根本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消息。 ——也许真是雨声太大导致的幻觉。 许幕远自欺欺人的想着,却忍不住问道:“抱歉,您刚才……说什么?” 章婆叹了口气,由于风声和雨声太大,她必须扯着嗓子说话:“阿林他出事了!” 这下子,许幕远是连一点奢望的余地都没有了,他神色怔忪,半天也没缓过神,而章婆还在不停的说着什么,可越说,她的双肩就抖得越厉害,瘦弱的身躯在来势汹汹的风雨中宛若一片树叶,随时都可能倒下。 好不容易回过神,许幕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拳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他看着章婆,问道:“您别慌,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说说吧。” 章婆恐怕被吓得不轻,说起话来支支吾吾,语序还不连贯,好在许幕远还是听懂了。 “现在这么晚了,阿林还没回来。雨下得这么大,还又刮风又打雷的,我真怕他中途出事,刚才听其他村民说前方的山路好像坍塌了,随时会有泥石流的危险,阿林从没走过这种路,而且他又是一个人,万一……万一……” 说到最后,章婆已经泣不成声,她皱巴着一张脸,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沧桑悲凉的味道,雨水顺着她脸部的纹路滑下,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掺杂着泪水。 许幕远的整颗心都紧紧地揪在了一起。今晚他特地赶过来告诉佐林好消息,可万万没想到会迎来对方出事的噩耗,如果他早点来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哗哗作响的大雨仿佛在顷刻间变成了能堵塞呼吸道的棉花,许幕远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心中的沉重感却丝毫不减。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佐林生死不明,或许现在还在某个地方等待他去救援。 在这个想法产生的一瞬间,许幕远已经按捺不住要去寻找佐林,章婆察觉到他要做什么,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说道:“现在情势很危险,你不能贸然行动,我已经托人联系了外面的搜救队,相信不久以后就会来,村里也在召集人选帮忙寻找,阿林……阿林一定会没事的!” “等搜救队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多久了,如果现在去找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许幕远伸手握住章婆的手,厚实的手掌带着坚定的力道,“您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佐林安然无恙的带回来!现在您先进屋等着,然后让村民帮忙一起找,我们分头行动,这样或许会快一点!” 或许是许幕远的眼神十分坚定,让章婆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放开手,嘱咐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许幕远点点头,冒雨奔向浓重的夜色中。 章婆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紧蹙的眉头不见一丝松动,叹息声也随风飘走。 一路上,许幕远都不知道自己踩滑了多少次。乡间的道路不比城里,到处都是泥巴路,雨水一浇便变成了泥浆,一脚踩上去裤脚弄脏不说,还很容易滑倒。 风与雨的势头依旧凶猛无比,天边还总打着闪电,噼啪的巨响在山间回荡,让人毛骨悚然。 脚下是万丈深渊,稍不注意便会粉身碎骨,许幕远不敢大意,他一边拿着手机照明,一边一点点的往前挪,嘴里还要不停的叫着佐林的名字。 风声和雨声几乎盖过了他的声音,然而许幕远却不能不叫,他每叫完一声都要密切注意周遭的动静,就怕中途错过佐林还不得知,可惜,这一路走来,他毫无所获。 豆大的雨珠击打在身上带着隐隐的疼痛,那些从额头上滑下的雨水有的直接进到眼睛里,模糊了视线,许幕远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抹抹眼睛,也就在这时,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突然打下一道银白色的闪电,照亮了半边天空,许幕远就趁着这阵刺眼的光亮看到了不远处的某个人。 那个人以面朝下趴在巨大的岩石上,岩石基本悬空,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他的身旁还散落着几样东西。 仅凭一眼,许幕远就知道那个人一定是佐林,他先是惊喜,随即被巨大的恐慌淹没,什么也来不及想便直接朝佐林所在的方向奔了过去。 佐林一动不动,想必早就昏过去了,许幕远不知道他在这里躺了多久,只是心疼得厉害。 岩石上方有一段土坎,大概五米高的样子,中间零星镶嵌着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许幕远就借着这些石头慢慢地走下去,只是雨天路滑,有些石头上面还有青苔,许幕远连着滑了好几次,好在及时抓住上面的石头,才免于摔下去的境地。 因为没有完全下到巨岩上,许幕远还不能确定这块石头坚不坚固,所以直到脚跟即将踏在上面,他也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下,确定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这才放心的走上去。 脚一挨到岩面,许幕远就迫不及待的跑过去将佐林翻了个身,查看情况。 佐林紧闭着双眼,脸上布满污渍,全身上下也有多处被擦伤的痕迹,然而最令人心惊的却是他的体温,简直冷得不像话。 许幕远浑身震颤了一下,他不敢接受某些即将破土而出的认知,哆嗦着手探向佐林的鼻尖,当感觉到那丝微弱的热气时,他大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一些。 ——接下来是如何把佐林带上去的问题。 许幕远知道,如果他一个人上去,问题不大,可现在佐林已经昏过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必须靠他自己完成,而他又没有可以绑缚住佐林身体的东西,这可怎么办才好? 许幕远的思维在急速运转着,可由于他并不清楚佐林现在的身体状况,害怕时间越久,佐林的情况就越严重,无奈,他只能一边试着带他上去,一边想办法。 单臂夹着佐林的腰,许幕远用另一只手攀附着岩面,一点点的往上爬。 佐林虽然比他矮,可毕竟是个成年男人,而一条手臂又怎能承受得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所以没过多久,许幕远就感觉手臂又酸又麻。 远处的天边仍旧时不时的打着巨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雨势也跟着加大了一些。 许幕远气喘吁吁,他的手臂已经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完全凭意志在死撑,而且在攀爬的同时他还要时刻注意佐林,以防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松开手臂,导致他摔下去。 就这样咬着牙硬撑了一会儿,许幕远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抬头看了看上面的路,至少还有两米的距离,而他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居然才挪动一米,不禁有些无力。 正想着要不要休息一下的时候,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头顶传来轰隆一声闷响,一道细长的闪电突然从天而降,落在离许幕远的手指相隔不到十厘米的地方,许幕远被这阵冲击吓得有些晃神,唯一能用来攀附岩面的手不禁放松了一些力道,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某样物体在松动时发出的声响。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许幕远就看到单手攀附着的泥地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出现了龟裂的痕迹,也就在那一两秒的时间里,岩面瞬间坍塌,许幕远协同佐林一起落入了万丈深渊。 突然而来的灾难以及陡然传来的失重感让许幕远根本没有机会尖叫,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护住佐林。借着风力,许幕远迅速移到佐林身边,将其紧紧地勒进怀中,并以手护住他的脑袋。 接下来,除了似乎能撕破耳膜的风声,便是身体不断撞击硬物时产生的剧痛。 许幕远已不知在坠落的途中,自己的身体被尖锐的石块和树枝划伤了多少次,他此刻只坚守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死了也要护住佐林! 在最后一记强烈的碰撞中,许幕远终于失去了意识…… …… 浓密的夜色充斥着整座山谷,除了哗哗作响的雨声,便只留下压抑难耐的凄凉和死寂。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雷声不再,雨势也在渐渐变小,当它向淅淅沥沥的程度过渡的时候,远处的天边竟慢慢有了起色。先是微弱的光亮从厚重的云层中穿透,随即,那束光亮越来越大,逐步照亮整座山谷,镀上一层金色的柔和的色彩,而雨已经完全停止。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清透的凉意,一切尽显平静,仿佛昨晚的狂烈只是一场梦境。 还未挥发的雨珠粘在绿而透明的叶片上,在光芒的照耀下,闪动着晶莹的色彩,最终,一滴小小的雨珠从某片树叶上滚下,滴在一个人的鼻梁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被雨珠砸中的人似乎因此而惊醒,眼皮先是微微抖动了几下,随即慢慢睁开眼睛。 由于刚醒过来,佐林的思维还有些迟钝,他无神得看着头顶的树叶,绿叶缝隙间投下的光亮刺痛了他的双眼,令他条件反射性的闭上,而就是这一闭,让他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为什么到现在他还安然无恙? 这个认知让佐林惊讶不已,他猛地从地上坐起,环视着四周陌生的景象,而就是这一看,令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同时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大难不死了。 就在大概五米远的地方,一个人伤痕累累的躺在地上,祼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伤口,鲜血直流,他一动不动,全身僵硬,脸色苍白,仿若一个死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许幕远。 在目睹这个场景的一瞬间,佐林的脑袋一片空白,随即,他像是疯了一般连滚带爬的去到许幕远的身边,伸手轻拍他的脸,想将他叫醒,可就是这一拍,让他浑身僵住。 ——许幕远的脸,冰冷得可怕…… 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佐林抖着手,将其伸到许幕远的鼻子面前,几秒的时间,他无力地垂下手臂,嘴巴半张,双眼盛满浓浓的恐惧。 ——许幕远,居然没有呼吸…… 52. 你有没有遇到这种情况? 当你大难不死,却发现救你的那个人却没有呼吸的时候,这……一定是梦吧? 佐林当然希望事情如他所想的那样是场梦,可是怀中的躯体却是如此得冰冷,即使隔着两层布料,那股沁人的冷意却源源不断的传了出来,几乎能刺入骨头深处。 也许真是受这阵冷意的影响,佐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他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许幕远动了一下,原先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佐林没有在意,可时隔几秒之后,许幕远的头微微摆了摆,眉头紧蹙,双眼紧闭,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佐林惊讶万分,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他颤抖着手再次探向许幕远的鼻间,这次,他居然感觉到了对方的呼吸,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有呼吸! ——看样子应该是暂时性休克。 狂喜代替了震惊,佐林拍打着许幕远的脸,急切得唤道:“许幕远,醒醒!许幕远!” 可除了刚才摆头的动作外,许幕远再没有任何表示,只有眉头还紧紧地揪在一起,显然又晕过去了。 确定许幕远还活着,佐林又开始想其他的事情。他抬头看着上方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高耸的山壁,大概猜出他们现在正处于山底,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的,而许幕远的状况显然很危急,他不能在这里干耗着,只能自己摸索着走出去。 打定这个主意,佐林没有迟疑得伸手环抱住许幕远的肩膀,拖着他向前走,走了一段路以后,他赫然发现不远处的地上还落着几样东西,正是那晚章婆塞给他的背篼,里面还有一件雨衣和几盒消炎的药膏。说来运气也好,这些东西居然就摔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佐林腾出一只手将东西全部带上,接着摸索着寻找出路。 寂寥的山间只能听到风流动的声音,有时候还会有鸟叫。因为一边要爬山,一边还要背着比自己重上几倍的大块头,佐林显得十分吃力,不一会儿,热汗便将衣服打湿,冷风一吹,全身的鸡皮疙瘩也跟着冒了出来。 光是这点小问题还不足以让他觉得无力,最困难的是如何走出去。 山间的道路错综复杂,其中还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完全将山路的痕迹掩盖,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察觉不到,但是光凭看却是不行的,因为这里并没有任何的道路指示牌,佐林大多都是靠自己的直觉走,所以这个举动导致的后果便是在同一个地方来回打转。 太阳光随时都在变换照射的位置,转眼间又打在佐林的头顶上。 顶着烈日,佐林早已热汗淋漓,在同一个地方不停的打转已经让他有些浮躁,他大口喘着粗气,环视四周的景象,看到有一块阴凉的地方,便拖着许幕远走过去,打算歇一会儿。 一屁股坐在地上,佐林看着躺在他身边的许幕远,等安静下来以后,思维也开始活跃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会是许幕远,看他伤得这么重,而自己却只受了点皮外伤,就大致能想到是他在坠落的途中护住了他。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护住他? 佐林在前不久还目测过山的高度,他知道稍不留神便会摔得粉身碎骨,而他们之所以大难不死,一方面是运气好,一方面可能是在坠落的途中被树枝挂到了吧。 可如果没有树枝作为缓冲的话该怎么办呢?许幕远想必也是清楚这点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他……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平时他想也不敢想的念头,及时察觉到的佐林迅速将它打压下去。 他站起身,觉得差不多该走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想尽量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可惜,现实总是和期望背道而驰,佐林背着许幕远走走停停了几个小时,非但没有找到出口,体力还在迅速消减,仔细想来,他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吃,连水也没喝过。 佐林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就算明白这附近根本不可能有人经过,却也忍不住将希望寄托到别人的身上,他开始向周边呼救,即使只是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因为没喝过水,佐林没吼几句,便感觉嗓子干得不行,最严重的情况则是他发现视线越来越模糊,双脚也越来越沉重,如果没弄错,这应该是脱水的表现。 空气中飘散着闷热的因子,佐林抬头看天空,原本一片晴朗的天际不知在什么时候堆满了厚重的乌云,看这情形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尽管力气所剩无几,佐林仍然强迫自己加快脚步,寻找四周可以避雨的地方。这次他的运气不错,没走多远便看到不远处有个山洞,大约有成年人那么高,他拖着许幕远快步走了过去。 才刚进山洞,外面就下起了大雨,佐林将许幕远平放在地上,转身折回洞口。 虽然他没有水,但这场大雨却是名副其实的及时雨,佐林也顾不上卫不卫生的问题,直接用手掬起一小滩,像个濒临死亡却又得到一线希望的遇难者一样,近乎贪婪的喝着。 感觉没那么难受了,佐林停止饮水,用手背擦了擦嘴巴,这时他才想起来后面还躺着一个人,也和自己一样从早上开始就没喝过一口水。 佐林四下看了看,然后冒雨冲了出去,在附近的树木上摘下一片大约有半条手臂那么长的叶子,先用它积了一些水,接着回到洞穴,撬开许幕远的嘴巴,将水灌进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许幕远像是很抗拒喝水一样,水刚灌进嘴巴又被吐了出来,佐林连灌几次都是这样,本打算放弃,却又想到人可以缺少食物,却独独不能缺水,如果许幕远因脱水而死,那才得不偿失,也枉费他背了半天才把他带到这里来。 无奈之下,佐林开始想办法,目光却在无意间接触到许幕远那干裂的唇瓣。 ——办法其实并不是没有,只是…… 佐林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采取了最简便又最快捷的方式——嘴对嘴喂。 喝一小口水,佐林掐着许幕远的下巴,将水慢慢喂进他的嘴中,为了防止他中途又吐出来,他还用舌头抵着,一点点的疏导,直到流进喉咙才放开。 就这样一口一口的喂着,神奇的是,许幕远竟没再吐出来。 等水喂完后,佐林暗暗松了口气,他放开许幕远,脑海中却停留着对方唇上的温度和触感。 老实说在喂水之前,佐林的内心一直在挣扎不休,虽然这只是为了让许幕远活下来所作出的再单纯不过的举动,但事实究竟如何,只有佐林自己清楚。 这次唇与唇的触碰,让他的记忆又回到了那段十年的时光里,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在意,只是当他发现许幕远舍身救自己时,某些东西就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许幕远对自己的伤害以及他的舍身相救就像南北两极的磁铁,总是相互抵触,矛盾不已。 真是越想越烦。 佐林摇摇头,企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抛出脑海。 也许是因为喝了些水的缘故,许幕远的身体机能在慢慢恢复,也总算有了点意识。他先是动动指尖,随即无力得摆着头,嘴里喃喃自语,像在做梦,两眼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睁开。 为了听清他在说什么,佐林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佐林……危险……快……快过来……别怕……我……我会保护你……” 听闻,佐林浑身一怔,竟半天都没有动静,而许幕远还在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嘴里的内容基本上都在重复他会保护他,叫他不要担心。 外面的雨在哗啦啦的响着,山洞里却出奇得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沉默良久,佐林直起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把一旁消炎的药膏拿了过来,挤出一点轻轻地抹在许幕远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接着又把他的上衣掀开。 当褪去外衣的皮肤暴露在佐林的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他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虽然他早就猜到许幕远会伤得很重,但却万万没想到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精壮的躯干上几乎没有一道完整的皮肤,大大小小的淤青遍布全身各处,这还不算最糟糕的,因为被坚硬的物体刮伤的伤口更多,轻则蹭脱皮,重则刺破皮肉,甚至能依稀看见里面的骨头,而许幕远的双脚更是软趴趴的,这在佐林背他的时候就发现了,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被摔断了。 ——很难以想象在不断承受剧痛的同时,许幕远是如何挺到最后却还要拼命保护他的。 如果说刚才的心情只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面所激起的涟漪,那么此刻的心境便犹如滔天巨浪,席卷过佐林心中的每个角落。他抖着双手,一时间竟忘了上药。 雨越下越大,还有一丝冷风灌进来,佐林被这阵刺骨的寒意拉回了思绪,他深呼吸几口气,挤出一坨药膏,小心翼翼的涂抹在许幕远的伤口上,等把全身涂完以后,他脱下外面的一层衣服盖在许幕远的身上,然后缩在一旁,将双膝抱住,眼睛却一直盯着许幕远的脸。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佐林因为力气耗费过多,疲惫得睡了过去,等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外面的雨势小了一些,而他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了。 现在天还没有黑,佐林看了眼仍处在昏睡中的许幕远,站起身朝外走。 不知道他们会被困在这里多久,但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填饱肚子,然而这荒山野岭的也没有什么果腹的食物,佐林也只能先出去看看。 也许是老天在眷顾他,佐林找到了一些野桑葚,量虽然不多,但有总比没有好。 小心翼翼的捧着桑葚回到避雨处,佐林刚踏入洞穴,便对上许幕远的视线。 53. 在两人视线相对的一瞬间,佐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许幕远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许幕远躺在地上,只把头扭向洞口,目光涣散,神智似乎还不太清醒,他顿了半分钟,眼睛慢慢变得清明,喃喃自语了一句:“我居然……没死?” 佐林默不作声地走到他的面前,轻轻说了一句:“你醒了。” 许幕远似乎在这一刻才发现佐林的存在,蓦地一惊,撑起上半身就想站起来,谁知却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一件惊人的事情——他的腿,居然动不了! 佐林注意到他的目光,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你的腿被摔断了,身上也有很多伤口,我给你抹了消炎药,希望不会化脓,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我们还是得尽快离开这里。” 话刚一说完,佐林就感觉一股大力拉扯着他的手臂,视线晃动几下之后,温暖的胸膛附了上来,佐林被许幕远紧紧地抱在怀中,温热的呼吸就扑洒在他的耳根上。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佐林有一瞬间的晃神,片刻,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刚要伸手推拒,就听到许幕远那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太好了……幸好你没事……” 也许是受对方的情绪影响,佐林没有动弹,他甚至忘了要推开许幕远,只是直视着前方,沉默良久以后,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许幕远有些惊讶,半晌,嘴角缓缓绽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他又将佐林抱紧了一些:“傻瓜,说什么谢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要知道,哪怕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誓死相随。” 内心又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幕远的怀抱太过温暖,佐林感到一丝暖意正源源不断的透过两人接触的地方缓缓流进他的身体里。 也许是幻觉,不,一定是幻觉,佐林发现眼前有些模糊,甚至连眼眶也是热热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了一会儿,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打在绿叶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似乎不忍打断他们来之不易的温馨时光。 许幕远的腿伤得很严重,虽然他从没向佐林表示过他有多痛,但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还是再清楚不过的表明他在逞强,佐林看在眼中,却又帮不上忙,因为他身上只有几盒消炎的药膏,在心有余力而不足的情况下,佐林只能给摔断的关节尽可能的多涂些药膏,希望能发挥一些作用。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半夜时分,许幕远终于无法克制得从嘴里发出一道痛苦的呻吟,佐林一直没睡,听到他的声音,连忙爬过去查看情况。 此时,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乌云中露出半个头来,佐林就借着这道昏暗的光线看到许幕远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被摔断的地方,两眼紧闭,咬牙低呼,冷汗连连。 顺着许幕远抱住的地方看过去,佐林发现他的腿关节又红又肿,好似一个隆起的馒头。因为没有类似的经验,佐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只能跑出去用树叶接起一些雨水,天真或者说是自欺欺人的觉得在凉水的滋润下,应该能缓解一些疼痛。 雨量在这时明显比之前小了许多,在缓慢的积水过程中,佐林焦急得仿佛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他甚至无法想象在山洞里躺着的那个人下一秒就会死去,原来这么多年过去,许幕远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一直没有变过,从来都没有…… 捧着好不容易积起来的一些水回到洞穴,佐林拉开许幕远的手,用雨水慢慢地浇灌他的关节。 许幕远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佐林,他不知道是不是痛得太过才导致他产生这样的幻觉,竟会看到神色慌张的佐林——为他担忧的表情,他已经多久没看到过了呢? 无论是不是幻觉,许幕远也感到相当满足,他甚至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我也许会像这样被疼死吧,不过真好,能在临死之前看到你为我担忧,也算值得了。” “你知道吗?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即使我死了,你也能好好活着。” “别胡思乱想,你会没事的。”佐林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许幕远满足得笑着,他缓缓闭上眼睛,没看到佐林正红肿着眼眶注视着自己。 之后,许幕远就一动不动的躺着了,佐林连忙将手探向他的鼻间,发现他还有呼吸,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却再也不敢睡,他紧盯着许幕远的脸,生怕一不留神对方就会一命呜呼。 雨完全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灌进山洞里的冷风。 因为伤口没有好好处理,许幕远又发起了高烧,本来身体在发热,却又吹着冷风,睡得昏昏沉沉的他感觉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禁咕哝着:“好冷……好冷……” 佐林现在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衫挂在身上,他也被冷风吹得直打抖,如果把衣服全给许幕远,他肯定也会感冒,到时候谁来带他们出去? 无奈之下,佐林只有把雨衣盖在许幕远的身上,可薄薄的化纤根本不足以御寒,眼见许幕远比之前还要难受,佐林没有办法,他睡到许幕远的身后,与他一同盖着雨衣,然后伸手抱住他的腰,前胸紧贴他的后背,以身体的温度来捂热他的身子。 两个人,就这样无助地躺在山洞里,相互支撑到天明。 天微微亮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佐林一夜未眠,背对他睡着的人呼吸平稳,想必已经退烧,佐林虽然疲惫,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感觉轻松许多。 他坐起身,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雨衣,许幕远的关节仍然红肿得厉害,虽然呼吸平稳,却显然处在昏睡中。看到此情此景,佐林知道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尽快带他离开。 为了固定住许幕远的身体,佐林将雨衣卷成长条状,分别系在两人的腰间,然后背着上路。 这一路佐林走得并不顺畅,他已经一天没有好好进食过东西了,再加上昨晚一夜未眠,在饥饿与疲惫的双重压力下,背后还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简直就是心理与生理上的折磨,不过最痛苦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行走了几个小时却根本找不到出路。 佐林突然觉得很绝望,难道他们的余生都会交代在这里? 再用余光看看背后人的睡脸,佐林又觉得自己不能放弃,再怎样也要把他送出去,这算是他的补偿吧,因为,许幕远是为了救他才受这么重的伤的,而他并不想欠他人情。 就这样,佐林又咬牙坚持下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悄悄从山顶上探出头来,耀眼的光芒覆盖在山面上,正巧将佐林和许幕远包裹在其中。雨水在太阳灼烈的温度中挥发,佐林十分口渴却根本喝不到水,到最后甚至只能通过嚼树叶吸取里面的水分。 许幕远似乎又恢复了一些意识,头在佐林的后颈轻轻蹭动,背后的皮肤与对方的前胸相触,佐林能感觉到他出了一身的热汗,害怕会恶化伤口,佐林只能把他背到一块大岩石下面,折下一片有半条手臂那么长的树叶给他扇风。 等许幕远的状态好了一点,佐林又不放心的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势。关节依然肿得惊人,一些大的伤口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裂开了,正从里冒着鲜血。 佐林没有可以用来包扎的东西,也不敢用衣服去擦,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昏睡中的许幕远,然后抱住双膝,将头埋入其中。 反复经历过绝望之后,便只剩下麻木,他一直坚持着要走出去的信念似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同时也对此产生了质疑,现在的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耳旁吹过一丝凉风,佐林的心境就像这阵风一样灰暗而凄冷,但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道不该出现这里的呼喊声—— “佐林!佐林你在哪里——!” “佐林!在的话答复一声——!” “佐林——!” …… 佐林没有动静,他一直保持抱紧双膝的姿势,想必是自己太希望走出去产生的幻听吧。可慢慢的,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呼喊声一直在继续,而且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般的幻听会达到这种效果吗? 佐林猛地抬起头来,虽然有些不可置信,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要死死抓住。 先前流失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回到了身体里,佐林从岩石下面跑出去,凭着最后的意志朝着声音的源头大声回应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不知道谁喜出望外得说了一句“看到了”,佐林虽然看不到他们的人影,却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有可能是幻觉的人身上,而刚才的那一吼几乎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再加上脱水,佐林的神经稍微有所松动,意识便在瞬间跑没了影。 他突然昏了过去。 54. 佐林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洁白的天花板,鼻间絮绕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的意识还处在混沌不清的状态,头下意识地左右摆动,环视四周。 “他醒了!他醒了!”不知道谁在耳边说了一句,下一秒,一个人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和激动。 佐林凝视着她的脸,那张脸布满皱纹,浑浊的眼睛中带着隐隐的担忧,看起来竟是如此得熟悉。他在脑海中过滤了一下,刚反应过来,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先是翻翻他的眼皮,然后检查一下他的身体,时不时地翻动手中的病例,最后才点点头道:“嗯,病人基本没事了,不过脱水太久,这几天还是暂时不要下床了,顺便多补充些营养液。” 老人点点头,也没心思和医生多扯两句,转而握住佐林的其中一只手,关切得询问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老实说,佐林对现在的处境还处在比较迷茫的阶段,但见老人这么问,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嗯,我好多了,章婆。” 章婆松了口气,医生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 等医生走了以后,佐林才问:“章婆,我这是……怎么了?” 话一出口,章婆的脸上又布满担忧,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那天晚上你摔在山脚下,等我们找到的时候,你已经严重脱水,后来我们就把你送到离山区最近的县医院里。” 佐林顺着章婆的说明开始在脑海中搜寻记忆,当记忆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不顾手背上传来的一丝轻微的扯痛,焦急得问道:“章婆,他呢?他怎么样了?” 章婆被佐林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半晌才缓过神来:“你是说那个和你一起来的朋友?” 佐林忙不迭的点头。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医生说他的情况并不乐观。”章婆的脸上微微透着沉重,“当时找到你的时候,你奄奄一息,真的把我吓到了,不过最惨的还是你那位朋友,满身的伤口不说,腿还摔断了,关节肿得老高。我想在你摔下去的时候,是他护住你了吧?那孩子是真的很在乎你,为了保护你,几乎连命都不要了。” 说完,还惋惜得发出一声叹息。 心口猛地一窒,佐林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他没想到睁开眼迎来的会是这么一条噩耗,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似乎连心跳也要在此刻停滞。 顿了顿,佐林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掀开被子,作势要从床上下去,章婆察觉到他的举动,连忙制止道:“你要干什么?你身体还没好,快上去躺着。” 佐林一边轻轻地推搡,一边说:“章婆,您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间病房?我要去看他。” “他现在在急救室,你就算过去也看不到他啊,而且你自己的身体都没调养好,怎么还有心思去关心其他人?赶快上去,你现在还光着脚,别病没好,又感冒了。” 佐林执拗得摇头,他现在刚醒过来,身体机能还没完全恢复,所以使不上多少力气,而眼前这位老人身子骨脆弱,他又不能使用蛮力将她推开,想来想去,只能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章婆,您也知道是他救了我,为了我,他甚至把腿摔断了,而现在他危在旦夕,如果我不去看看,我真怕……真怕……” 章婆哪能不明白他的忧虑,语重心长的说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赶紧调养好身体,等好了以后再去看他,现在他虽然生死未卜,但我相信他福大命大,肯定会没事的。如果你真的很担心的话,过一会儿我去问问医生,随时带消息给你,怎么样?” 佐林沉默下来,双脚在原地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妥协得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一点。 ——也是,他现在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呢?但愿许幕远真能如章婆所说的那样福大命大吧。 见自己的劝导起了作用,章婆赶忙将佐林推回床上,说道:“好了,你现在就安心养病,赶快回床上躺着。” 说完,又注意到一旁的吊瓶,看到鲜血顺着针头往回涌,与输液管里面的液体融合,便知道是佐林先前的动作幅度太大,导致针头刺破了血管。即使明白这个道理,但担惊受怕的章婆还是在安置好佐林后,急忙跑出去把医生叫了进来。 佐林仰面躺在床上,两眼无神,一颗心至始至终都紧紧地揪在一起。 那之后,佐林在调养期间几乎没出过病房一步。吃了睡,睡了吃,也在按时输营养液,身体确实在渐渐好转,只是这段时间,佐林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因为他老想着许幕远的事情,哪怕在睡梦中也会梦见他遍体鳞伤的身体和不幸去世的场景,然后被噩梦惊醒,久而久之,他又开始失眠了。 不是没想过为什么如此在意许幕远的安危,只是每当回想起他在山洞里说的那番话,波澜不惊的内心又被掀起一道滔天巨浪,连带着对他的恨意也在不知不觉中减少了一些。 这种感觉很危险,因为他一直坚持着的某样东西仿佛在不经意间掺杂了一些杂质,让他的思想变得摇摆不定,甚至不再坚决。 ——其实,这说到底只是对他的舍身救人所持有的一点愧疚和感激吧。 佐林就这样不停地暗示自己。 转眼间,佐林已在医院待了一个周的时间,章婆却并没有给他带来有关许幕远的任何消息,每当佐林开口询问的时候,她都王顾左右而言他。刻意逃避话题的行为让佐林突然有种很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与日俱增,就像不断加大重量的石块,压得佐林的心口直犯疼。 终于,在佐林的身体刚康复的时候,他迫不及待的跑去追问章婆许幕远的病房在哪里,面对佐林执拗的态度,章婆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苦着脸告诉他。 按照章婆口中所说的地方,佐林来到三楼最右边的病房,门紧紧地关着,佐林踌躇了一下,最终推开门走了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包着白色被单的病床,上面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身影,此时,他正紧紧地闭着眼睛,右手的手背上还插着一根细长的输液管,里面流动着不知名的液体,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痕,而他的两条腿则被高高吊起,上面缠满一圈又一圈的绷带。 视线中触及到的白色仿佛被镀上一层亮光,刺得佐林的双眼有些发酸。 他眨了眨眼睛,慢慢走到病床边,低头凝视着昏睡中的人。 他瘦了,而且脸色十分苍白。在佐林的记忆中,许幕远一直是个强势霸道的人,哪怕处在绝境中也绝不会低头,然而现在他却无助地躺在这里,没有防备,没有力量,任人鱼肉。 许幕远在山洞里的告白和深情款款的眼神又浮现在脑海中,佐林感觉太阳穴在不断地抽痛。 章婆一直站在佐林身后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见佐林没有其他动静,便上前一步说道:“医生说他的性命无大碍,双腿虽然摔断了,但也不是没有愈合的可能。他已经在这里昏睡了几天,后面的事情只有等他醒过来再说。” 佐林没有回应,良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章婆心知肚明,她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走出去在病房外等候,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佐林站了一阵,又找了张椅子坐下,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许幕远,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 单间病房内弥漫着寂静的气息,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佐林的思维却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他就这样呆坐了很久,直到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他才回头一看——原来是护士。 护士有些意外这里还会有人来,她看了佐林一眼,随即了然的说道:“你就是佐林?” 这次换佐林惊讶得看着她:“你认识我?” 护士摇摇头,把即将输完的输液瓶取下,换上新的,然后分心回答他:“不认识,不过这位病人在昏睡的时候一直‘佐林佐林’的叫,我想这应该是男人的名字,现在看来并没有猜错。” 佐林没有回答,把复杂的目光投向许幕远。 见没人回应,护士瞥了佐林一眼,再看看病床上的人,心里做了一番比较。 这两人的年龄明显不同,而且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好像还要大一点,要说佐林是他的儿子,看起来也不像,那么,会是什么关系呢? 情不自禁的,护士问出了口:“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呢?” 佐林怔了怔,没有及时回答,似乎也在思考她的问题,护士见他没回话,以为他不想说,耸耸肩膀就要离开,谁知这时却听到他说:“我是他的……朋友。” 没有去探究话里的真实性,护士哦了一声,就带着空了的输液瓶离开。 佐林微躬着背,手肘拄在双膝上,注视着病床上的人,眸光却在微微闪动。 ****** 县医院的医疗条件比不上城里,要不是赶着救治,章婆也不会把佐林和许幕远安置在这里。而现在,佐林已经康复,许幕远虽然还处在昏睡中,但基本的情况已经稳定,章婆思量了一下,把迁到大医院的想法和佐林说了说,佐林觉得可行,两人便开始着手办理相关手续。 许幕远受了这么重的伤,按理来说应该联系他的家人,可是佐林并不知道他的父母在哪里,派人去调查,才得知他们在国外,出于远水救不了近火的理论,佐林便不打算再去打扰他们,可除了许父许母,还有谁会关心他的死活呢? 想来想去,佐林只想到一个人,那就是李莫维。 由于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手机也跟着粉身碎骨,佐林只能到外面的电话亭打电话,好在李莫维没少找过他,号码倒是倒背如流。 当李莫维接到一通陌生来电的时候,并没有多大反应,等听到佐林的声音,才有些惊讶得怔了怔,结果下一秒,当他得知许幕远出事的消息时,顿时蹭地一下从皮椅上站了起来,连手中的工作也来不及做,就火急火燎的赶往佐林所说的医院。 几乎是一路飞奔到目的地,行车途中,李莫维已经不知道闯了多少个红灯,交警追了他几条街,正要包抄上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是李莫维的车,鉴于他在A城的身份不同凡响,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只能任他在A城的马路上横冲直撞。 李莫维在驱车赶往医院时想了很多很多,他实在不明白前一秒人还好好的,怎么眨眼间就躺到医院里去了呢?突然想起前不久许幕远移交公司股份的怪异举动,再联想到佐林的那通电话,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就这样,带着满腹的疑问,李莫维赶到了医院,刚推开病房,映入眼帘的景象就让他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许幕远会伤得这么重,这还是曾经那个做事雷厉风行的男人吗?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转眼间他就变成这样了?”李莫维瞠目结舌。 佐林正坐在一边削平果,与其说是削给自己,倒不如说是削给许幕远。 这段时间他一直陪在许幕远的身边,几乎每天都会重复削平果的举动——他在等,等许幕远醒过来,虽然到目前为止,这个期望一直没有实现。 看到李莫维走进来,佐林仅仅瞥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他听,当然,省去了许幕远死皮赖脸的待在章婆家不肯离开的部分。 越听到后面,李莫维的表情就越复杂,到最后,眉头紧紧地蹙在了一起:“你是说,你从山上摔下去又醒过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幕远?” 佐林点点头。 “那还真是奇怪了。”李莫维单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深思状,“他怎么会突然到你那里去?” “……不知道。” “可是你知道吗?在幕远出事的前几天,他还在办理公司股份的移交手续。” 正削着苹果的手猛地顿住,佐林抬起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55. “你刚才……说什么?” 不顾手指上被尖锐的水果刀刺破的伤口,佐林面带惊讶的问道。 李莫维像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说道:“幕远现在把公司的股份移交给了我,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了,他怎么会突然有这个举动?现在想起来,他应该是在办完事情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你所在的地方,要不然事情怎么这么巧?” 说到最后,他莫名其妙的盯住佐林,用意味深长的目光观察着他的表情。 佐林低下头,掩住眼底的那抹惊慌:“是吗,搞不好还真是巧合。” 李莫维没再说话,观察佐林半晌,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接着转移话题:“对了,幕远伤得这么重,医生是怎么说的?” 佐林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想起这个,他就觉得心里升腾起一股郁结之气。 当初把许幕远转移到城里的医院时,主治医生一边摇头一边感叹,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没死都是受老天的眷顾,至于被摔断的双腿,虽然愈合的几率比较小,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命捡回来比什么都强。 话虽如此,佐林却无法置身事外,因为他清楚许幕远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是为了他。他不敢想象,当许幕远再也不能行走时,他将会活在怎样的愧疚和懊悔中,然而最让他无法介怀的一点却是——因为两条腿,他们的人生又将紧紧地牵连在一起。 所以无论怎样,他都会竭尽所能的让许幕远的双腿好起来。 听完佐林的复述,李莫维沉默良久,刚准备说话,手机就在这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信息,眉头在不经意间蹙起,随即对佐林说:“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佐林颔首,看着李莫维走出去把门带上,当门外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时,他放下手中的苹果和水果刀,目光复杂的凝视着沉睡中的许幕远。 一些异样而又强烈的情绪在心中滋生,然而却比不上刚听到那条消息时所带来的震惊程度。佐林紧抿着嘴唇,思绪在不知不觉中越飘越远。 就在这时,李莫维打开门走了进来,佐林没来得及掩去脸上的表情,最终看了他一眼,把目光移向别处。 李莫维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说道:“不好意思,刚才公司里的人打来电话,说那边出了点事情,叫我过去处理一下,所以我要先走了,能麻烦你照顾一下幕远吗?” 佐林点点头:“好。” “嗯,那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李莫维看了看佐林的手,“手上的伤口还是处理一下吧。”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佐林低头看着被割伤的手指,非但没有及时处理,反而自虐似的用另一只手使劲按了按伤口,仿佛这样的疼痛能提醒他的过去,还能将他那颗已经变得迷茫不已的心惊醒。 伤口缓缓流出一丝鲜血,佐林停止自虐,又拿起苹果开始削皮。 迄今为止,许幕远做过两件让他震惊不已的事情。第一件是舍命相救,第二件便是舍弃公司。 他还记得当他对他说出那番话时,他根本就没有当真,只是为了让许幕远退缩而已,只是他根本没想到许幕远会意外得当了真,而且在办完事情后还连夜赶过来。 如果李莫维没有说谎,那么许幕远会连夜赶过来的原因便不言而喻,至于为什么能及时出现在他的身边,自然也有了个很好的解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为了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做到这个地步? 虽然不想承认,但有些答案已经渐渐浮出水面。 一不小心,刀尖又和皮肤擦过,佐林低头一看,他的另一根手指也被割伤了,再看看手中的苹果,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半,看起来吓人得很,根本不能吃。 叹了口气,佐林将苹果扔进垃圾桶,然后把刀洗干净,最后才出门找医生处理伤口。 给佐林包扎伤口的医生是负责许幕远的主治医师,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去查了一下他们的病房,那时候佐林的手还好好的,没想到一转眼就划破了两个口子,而且伤口还挺深,不由得用异样的眼神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佐林。 手指被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佐林突然联想起同样被绷带紧裹的许幕远的双腿。 医生瞄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说:“病人这两天应该就会醒了,你注意着点。” 点点头,佐林转身回到病房。 许幕远在这天晚上还是没能醒过来。佐林拿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动作十分轻柔,这番举动令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十年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也是这么照顾喝醉的许幕远的…… 如果当时没有得知自己已经死去的真相,如果没有发现那张符咒,他是不是还会和以前一样,任劳任怨的待在许幕远的身边?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佐林知道,现在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离不开命运二字。 ——一开始,两人要走的路或许就已经规划好了,剩下的便是等他们自己踩上去。 摇摇头,佐林抛去盘踞在脑海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等把许幕远的脸擦干净以后,他就着一边的板凳假寐,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 再醒过来时,佐林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阳光的灿烂。皮肤有些痒,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他的脸上轻轻划过。佐林的眼皮颤抖了几下,最终缓缓睁开双眼。 刺眼的阳光立刻映射在瞳孔上,佐林条件反射性的闭上眼睛,眼珠在阳光的刺激下自动分泌出泪水,不过这倒多多少少缓解了眼睛的酸痛感。 佐林伸出手,刚要抹掉眼泪,就感觉有一根温热而柔软的物体触上他的眼眶,接着,动作轻柔得拂去他的泪水。 佐林怔了一下,随即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满脸惊讶得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许幕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过来了,背靠着枕头,全身沐浴在阳光中,模糊了表情,只有嘴角边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带着浓浓的暖意。 佐林眨眨眼睛,显然没想到许幕远会这么快就醒过来,他半张着嘴,明明心里有千言万语,到开口的时候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他只看见许幕远的嘴唇上下动了动—— “真好,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你,只是,这到底是不是我在做梦呢?我……还活着吗?” 也许是很久没有说话的原因,许幕远的声音有些沙哑,然而就是这个声音拉回了他的神智。佐林顿了一会儿,最终从嘴里发出一个嗯声。 许幕远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即使被阳光模糊了视线,佐林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他的身上,然而更奇妙的是,他居然能想象出此刻的许幕远的眼神该有多温柔似水。 这明显不是一个好兆头。 佐林站起身,刻意避开许幕远的目光,转身倒了一杯水,表情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你已经昏睡了半个月,医生说你的身体基本无大碍,就是腿摔断了,愈合的几率比较小。但是你放心,既然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那么我会竭尽全力让你的腿好起来,直到你能完全行走为止。” 话说到这里,佐林在心底松了口气,他觉得刚才那番话就像是在交代任务一样,只要表达清楚,他就能坦然自若的和许幕远相处。 水即将溢满,佐林放下水壶,小心翼翼的拿着杯子给许幕远递了过去。 “你的手怎么了?!” 意料之外的,许幕远突然握住佐林的手腕,动作大得让佐林一时没控制好杯子的平衡,动荡不已的水最终从杯口洒了出来,沾湿了雪白的被褥。 没来得及关心洒出来的水,佐林看了看被许幕远握住的手腕,正好是那只被连续割伤的手。 太阳正巧在这时转移了照射的方向,天空顿时暗了下来,佐林也因此能看清许幕远的脸。 还是那张没完全消肿的脸,只是此刻的许幕远却皱着眉头怒目而视,脸上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担忧,在那双深色的瞳孔里,佐林看到了被包裹在其中的自己。 沉淀在眼底的黑仿佛一个漩涡,夹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爱意,又像是厚实的襁褓,将他圈裹在其中,欲给予最强大的保护。 仅仅对视两秒,佐林就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他挣开许幕远的手,佯装平静的说道:“没什么,只是削平果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 凝视了佐林一会儿,许幕远无奈得叹了口气,接着呵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以后不准随便用刀了。” 仿佛没有察觉到许幕远那句霸道且不容拒绝的话语,佐林沉默良久,最终转头对上他的视线:“难道你不在意你的腿吗?” 许幕远一愣,片刻,笑着摇了摇头。 佐林似乎无法接受,又补充了一句:“哪怕以后不能行走,你也不担心?” 这次,许幕远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拉过佐林的手,将他抱在怀中。 佐林本打算推开他,可下一秒又想到他的伤口,最后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 “傻瓜,我能活着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即使以后不能行走那又怎么样?只要能活在有你的世界里,别说摔断双腿,就算让我的寿命折损几十年我也甘之如饴。” 许幕远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满足的味道,似乎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佐林默默地听着,心中又涌起一阵异样的酸楚感:“……你不怪我?如果不是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要怪?拼命地保护你这件事,我很早以前就想做了。” ——对,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这么做了,只是那时的他傻得可以,将想保护佐林的心情错给了其他人,直到佐林消失,他才明白自己真实的心意。 ——所以现在,他总算做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又怎么会计较其他? 佐林彻底沉默下来,他直直地望着窗外的景色,这时,太阳光再次扫进窗口,不知道是光线太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佐林闭上双眼,他感觉要是再不磕上眼皮,将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的倾泻出来。 56. 许幕远的双腿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因为并不是粉碎性骨折,所以在他昏睡期间,医生就给他做了接骨手术,至于以后能不能行走,全看日后的保养和病人的意志。 没有得到出院证明,许幕远不能轻易离开,再加上双腿无法行走,便只能窝在医院静养,佐林因为承诺过会照顾许幕远,所以也没有走,除了买饭时会离开一会儿,其余时间都待在病房。 得到许幕远醒来的消息后,李莫维便三番五次的跑来看望他,虽然每次都待不满十分钟就又被叫了回去,但短暂的相处并不影响两个男人之间无需用语言来交流的默契,每当他们有意无意的避开公司的事情,佐林看在眼中,却从未打算戳破。 又是一天过去,佐林带着晚饭走进病房,许幕远正百无聊赖的靠在床上看电视,见到佐林,连忙扔下手中的遥控器,说道:“你回来啦,今天晚上吃什么?” 佐林提着饭盒走到许幕远的床边坐下,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中揭开盖子,食物浓郁的香气顿时飘了出来:“清炒土豆丝,糖醋排骨,还有冬瓜虾仁。” “今天吃这么好?” “嗯,这次是我自己做的,外面的饭菜总感觉不太卫生。” “你?”许幕远有些惊讶,随即了然,脸上顿时堆满幸福的笑容,“我说你这次怎么离开这么久,原来是回去给我弄吃的了,真是太辛苦你了。” 佐林没搭腔,而是把饭盒放在病床附带的折叠桌上,接着又拿出一把勺子,递给许幕远,说:“快吃吧。” 许幕远看了看勺子,却没动,眼中闪过一丝可以称之为狡猾的光芒:“我动不了,你喂我吧。” 佐林没说话,只把勺子放进饭盒里,坚决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许幕远却不肯死心,为了增强说服力,甚至将手背伸到佐林的眼前,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你看我的手背被扎了多少针,现在都还痛着呢。” 佐林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发现他的手背上确实有不少针孔。 ——在许幕远昏睡期间,为了维持身体机能,基本上每天都要输一两袋的营养液。 凝视片刻,又抬眼看了看明显在装痛的某人,佐林无奈地叹了口气。 许幕远一看佐林的表情就知道他妥协了,也不等他拿起勺子,迫不及待的张开嘴啊了一声,做出一副等待喂食的模样,全然没有往日威风凛凛的气势。 无奈的表情更甚,佐林拿起勺子,舀了一些饭和菜,也许是前世遗留的习惯,佐林在喂给许幕远吃之前,先连着吹了几口气,低垂着视线的他并没有发现许幕远那温柔而专注的目光,等他抬起眼皮的那一刻,却蓦地对上对方的视线。拿着勺子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两下,佐林强迫自己无视他的眼神,木着一张脸给他喂饭。 之后的一幕无比和谐。佐林和许幕远面对面坐着,一个喂饭,一个吃饭,就连空气中都飘荡着一丝温暖的食物香气,如果有外人撞见这个场景,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可是其中一位当事人却并不这么认为。 许幕远的目光太过灼热,简直像要将他吞食入腹似的。 佐林被这样的目光刺得浑身发痛,忍不住将喂饭的频率加快了一些,直到最后一勺饭送进许幕远的口中,他已经无法忍受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我去洗碗。” 留下这句话,佐林带着饭盒逃也似的冲进病房附带的洗漱间中。 许幕远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佐林仓皇而逃的背影,轻轻地笑出了声。 心乱如麻得洗完碗,佐林又在医院后面的花园里瞎溜了几圈,直到心情彻底平复下来,这才转身回到病房,而许幕远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看着对方平静的睡颜,佐林突然有种莫名的不满。 ——凭什么他为他的事情心烦意燥,他却能睡得如此安稳? 想着想着,佐林已经走到许幕远的床边,探出头凝视他的睡颜。这个动作,佐林做得小心翼翼,虽然许幕远已经睡着,但他还是觉得很紧张,以至于连呼吸也不敢太大声。 许幕远呼吸平稳,经过这么多天的调养,脸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有轻轻浅浅的几道痕迹。佐林看迷了眼,竟鬼使神差地向许幕远的脸伸出手去。 谁知,就在指尖刚要碰到对方的皮肤的时候,本该睡着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吓得佐林顿时往后退,悬空的手更不知往哪放,而就在这时,许幕远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佐林还没来得及搞清笑容的含义,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蓦地被握住,眨眼间,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在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后,一张放大了几倍的脸映入眼帘。 ——现在的佐林,正以诡异的姿势趴在许幕远的身上。 灼热的气息扑洒在耳边,受这阵热气的影响,佐林原先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脑袋顿时清醒,他蹭地一下就要从许幕远的身上坐起,哪知对方的反应比他还快,双臂一伸,便紧紧地勒住他的腰肢,佐林又一下子摔了回去。 挣扎不能,佐林被迫趴伏在许幕远的胸口上,抬眼瞪着不要脸的某人,怒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许幕远当然不会放开,只是笑了笑,说:“你居然在我睡觉的时候偷看我。” 佐林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即使一眼就被人看出了破绽,却不愿承认,他移开目光,底气有些不足的说道:“……如果你没有假睡,又怎么会知道我在偷看你?” 许幕远挑眉,默默观察了佐林一会儿,见他的头越埋越低,便觉得有些好笑:“是啊,我刚才确实是在假睡,但我现在想真睡了,我们一起睡吧。” 佐林一听慌了,刚要挣扎,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串脚步声,还伴随着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佐林暗叫一声糟糕,因为现在这个点正是护士查房的时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旁边的病房已连续被敲响,佐林开始死命的挣扎,无奈许幕远即使是在生病,力气也比他大,挣扎半天无果后,佐林心急如焚的说道:“放开!一会儿有人要进来!” 许幕远倒是不急不躁,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佐林的唇前,嘘了一声:“别怕,就这样趴在我的身上就好。” 好个屁! 佐林差点骂出口,但现在他明显处于劣势,许幕远又是一副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自然不会担心被人撞见,被迫束缚住而又动弹不得的佐林只能咬牙,低声下气的哀求道:“我求求你放开我吧,要是被人看见,对你我都没好处。” 许幕远不说话,而是把一旁的被子掀起来盖在两人身上,并遮过佐林的头顶。 佐林完全不明白他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知道如果许幕远再不放开,他就要完了,于是开始不顾形象的对着许幕远又咬又踢,其间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地方,让许幕远闷哼了一声,只是他却并未因疼痛而放手,反而将佐林抱得更紧。 隔着被子,一道低沉而又有些模糊的声音传进佐林的耳中:“别闹,就这样不要动,护士马上就要过来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一名护士抱着病例走了进来。 佐林浑身一僵,竟不敢再动弹半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被子外面。 被子外面屡屡传来高跟鞋与地面相击的嗒嗒声,并且离病床越来越近,佐林听在耳中,身上的冷汗就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似的,一滴滴的往外冒。 “身体怎么样了?”护士的声音。 “嗯,感觉好多了。”许幕远平稳如初的声音。 “嗯,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及时向我们说明。你的腿恢复得不错,过一阵子就可以去练习走路了,不过一定要注意保养,腿虽然被接了骨,但难保以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许幕远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护士又和许幕远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最后觉得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躲在被子里的佐林悄悄松了口气,谁知气还没缓过来,整颗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也不知那护士是不是很闲,就在即将离开的时候,突然转头看着被子高高隆起的部分,疑惑道:“诶?你是不是又加了两床被子?” 佐林浑身一震,大气都不敢喘,然而许幕远却气定神闲的说道:“嗯,我有些怯冷。” “咦?”护士的声音透着更多的疑惑,“怎么会突然怯冷呢?我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有伤口没处理到的,要是感染又化脓就惨了。” 说着,便作势要去翻被子。 感受到被子被人轻轻掀起一角的波动,佐林在心中大喊一声完了,接着便闭紧双眼不敢再看。 但是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因为很快,许幕远就伸手压住了被护士掀起的被角,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没事,可能是夜风太大,又没关窗子的原因,我盖一会儿就好,就不劳烦你检查了。” 护士看了看窗子,发现窗口大开,没有玻璃窗的阻挡,夜风也毫不客气的灌了进来。 皱着眉头走过去把窗子关上,护士心想怎么这里就没有照顾病人的家属呢,可随即又想起来这里有一个男人在照看,因为她在查房的时候见过他几次。 环视四周,却没看见那个人的影子,护士转头问道:“以前常常照看你的那个人到哪里去了?怎么今天没看见他呢?” 佐林一听就知道护士指的是自己,只是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就转移到他的身上了,不由得全身紧绷,连神经也扯成一条直线。 “哦,他有事出去了,待会儿就会回来。” “这样啊,不过照看你的那个人也真是的,怎么走的时候也不注意关窗呢,要是感冒的话就麻烦了。”没有多作怀疑,护士一边抱怨,一边走到房门口,临走前还不忘回头交代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记得按床边的铃。” 很快,被子外面便响起关门的声音。 一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佐林便猛地掀开被子蹿了出去,许幕远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双臂一伸,又把他捞了回来,重新固定在胸前。 佐林此刻已经气不打一处来,火气虽然旺得很,却又怕动静太大把外面的人引进来,只能勉强压着怒气,低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幕远的表情很无辜:“不干什么啊,我只是想抱抱你,顺便一起睡觉。” “你——”佐林差点又要发作,还好存有几分理智,大力深呼吸几口气之后,反应已不像之前那般激动了,“要睡自己睡,你抱着我做什么?快放开。” “不。”许幕远回答得异常坚决,随后又将头埋进佐林的脖颈处,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如果放开你的话,你又会消失不见的。” “……”佐林怔住,一时半会儿竟无言以对。 57. 两人静静拥抱了一阵,最后是佐林打破沉默:“放手吧。” “不。”许幕远回答得斩钉截铁,表情执拗。 佐林在许幕远的怀中小幅度的挣了挣:“可是你这样勒着我,我不舒服。” “不放。” “……那你究竟想怎样?” “我说了啊,我想和你一起睡。” “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需要人陪睡么?” “对,我觉得再也离不开你了。” 佐林无语,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总该把我放下来吧,一晚上抱着睡你也不嫌咯人?” 许幕远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紧盯着佐林的眼睛,凝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嘴角扬起大大的弧度,许幕远连忙放开佐林,像个小孩似的往旁边移了移,接着用手拍拍空出来的地方,说道:“来,快上来。” 佐林的脸上挂着无奈的表情,看了眼兴奋不已的某人,最终妥协得爬上床。 刚躺到床上,许幕远就迫不及待地伸手环住佐林的腰,宽厚的胸膛几乎将瘦小的佐林牢牢地圈在怀中。佐林不适应的动了动,换来的却是许幕远更紧的拥抱。 这下,他学乖了,不敢再乱动一分,只是许幕远的胸膛太过温暖,两人间的肢体触碰让热量源源不断的传递到彼此的身上,也因此,佐林感觉脸烫得有些过分。 许幕远看着佐林红透了的耳根,不禁调侃道:“咦?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 说完,作势要去摸佐林的脸。 佐林偏头躲过,他合上眼帘,不愿直视许幕远,明明想要表现得与平常无异,身形却难掩僵硬,就连脸色也透着一丝不自然,他吞咽着口水,说道:“别闹了,快睡吧。” 说完,就再没有了动静。 看着佐林强装平静的模样,许幕远虽然知道他在逞强,却不打算再说什么,因为能抱住佐林,他已经很满足了。笑了笑,许幕远将下巴轻轻地抵在佐林的头顶,闭眼进入梦乡。 房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当身旁的人呼吸逐渐平稳的时候,佐林才敢睁开眼睛。 凝视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睡颜,佐林虽然在梦中看见过无数次,却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视线穿过许幕远的肩膀看向窗外,佐林的眼神有些涣散。 刚摆脱不久的烦闷再度回到心里,佐林试着用手挪动许幕远的双臂,无奈即使处在睡梦中,许幕远的双手也像铁钳似的,粘在他的身上死活不放开,最后甚至还像不满足一样,又将佐林搂紧了一些,嘴角至始至终都勾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佐林已经不奢望能挣脱他的怀抱了,但还是想尽量远离他,于是悄悄地向旁边移了移,结果还没移几下,就发现半边身子已经悬空,无奈,又迅速缩了回去。 病床毕竟比不上家里的床,宽度本就有限,现在上面卧着一个大块头已经比较勉强,后来又增加了一个人,就更是拥挤非常。佐林的个子虽然比较矮小,但好歹也是成年人,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没塌都算好的。 佐林可不想做掉下去的那个,无奈之下,只有乖乖地躺着不动。 许幕远倒是睡得格外香甜,可佐林今晚却注定失眠。 …… 第二天一早,佐林就跑去楼下买早餐,回来的时候,许幕远已经醒了。 佐林先伺候他洗脸刷牙,然后把买来的豆浆油条放在他的面前,结果许幕远又开始重复昨天耍赖的行径,硬说自己手疼,要佐林喂,佐林真的想狠心不管他,但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软了,即使他很清楚对方压根就是在演戏。 处理完许幕远的事情,佐林草草解决了自己的早餐,又回家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过来,刚拉开病房的门,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和许幕远聊着什么,床上还堆放着一些文件,由于他背对着佐林,佐林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以及那身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 光看体型和背影,佐林就知道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正暗自猜测来者是谁的时候,许幕远和男人听到响动,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佐林回来啦?快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许幕远笑着招呼道。 佐林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这时候,男人在许幕远的示意下递给他一个文件,佐林接过,视线在纸张上大致浏览了一番,面上显现出一丝惊讶,但很快就隐去了。 抬起眼皮,佐林刚想说什么,就在一瞬间对上许幕远的眼睛。 此时的许幕远正深情款款的看着他,眼底甚至还带着莫名的兴奋和期待。 佐林愣了半晌,有些话刚到嘴边,又在舌尖上溜了一圈转回到肚子里,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的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次换许幕远愣住了,他似乎没料到佐林会这么问。 旁边的男人左右看了看,表情带着疑惑,许幕远这才想起这里还有外人,收敛心神,他故作镇定的挥挥手道:“你先走吧,之后我会再联系你。” 点点头,男人大概也察觉到这里微妙的气氛,不敢多留,他快步离开了。 当病房里只剩下许幕远和佐林两个人的时候,许幕远的表情才有些许松动,他看着佐林,脸上带着一丝失落:“你不惊讶?” “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惊讶。” 许幕远彻底沉默下来,良久,才动了动嘴唇:“……是李莫维告诉你的?” 佐林毫不隐瞒地点点头。 许幕远笑了笑,顺手牵过佐林的手,将他拉至床边:“还想着给你一个惊喜的,没想到那家伙直接和你说了。” 佐林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甚至是冷漠的,他又重复问了一遍:“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拇指轻轻地摩擦着佐林的手心,许幕远的笑温柔而又沉静:“因为你说过啊,只要我放弃公司你就会接受我。” 佐林浑身一震,脸上总算有了表情。其实在得到许幕远的回答之前,他一直在否定那个答案,只是当这句话从许幕远的嘴中说出来的时候,佐林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也许是冲击力太大,导致他的眼前有些晕眩,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佐林挣开许幕远的手,脸微微向旁一侧,垂下眼睑,说道:“你难道就不心痛?毕竟是你一生的心血,公司所赚的钱少说也有几千万,你说放手就放手,也不怕别人说你是傻子。” 许幕远豁达一笑:“这句话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不过傻就傻吧,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还在乎这些钱吗?” “……”这下,佐林真的是无话可说。 今生今世,他听过的甜言蜜语太多,且都是出自这个人之口。一个人,如果谎言说得太多就会变成真实,而甜言蜜语亦是如此,只怕在这之间,甜的只是表面那薄薄的一层,更多的剧毒苦药则隐藏在这下面。 事到如今,佐林已不敢再放开心去相信他的每一句话,只因为被伤得太多,在满目疮痍的时候,哪怕是一丝风也能让他皮开肉绽。 趁着佐林不说话的间隙,许幕远又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喃:“你说过只要我放弃公司,你就会原谅我,和我在一起,那么,现在我做到了,你……能实现当时的承诺吗?” 怀中的躯体又是轻微一颤,许幕远知道此刻的他还不能完全消化他说过的话,在耐心等待他回答的时候,内心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都是他曾经种下的孽啊…… 双臂不由自主地箍紧,许幕远知道,这一次他是绝对舍不得放手的,然而,下一秒佐林的回答却令他意外非常—— “我并没说过你放弃了公司,我就会和你在一起。” 只听佐林那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传了过来。 许幕远在刹那间怔住,趁他没回过神之际,佐林挣开他的双臂,顺利脱离了他的怀抱。 这阵不大不小的挣扎及时唤回了许幕远的神智,他的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敛去的惊讶。注视着面前面无表情的人,此时的许幕远看起来竟有些慌张:“……可是你之前明明说过……” “我说过了。”佐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并没有答应你放弃了公司,我就会和你在一起。当时我的原话是——‘好,既然你这么在意我,那总该有所表现吧?’,这里面没有一个字含有我会和你在一起的意思。”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你在一厢情愿罢了。” “……” 喉咙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说不出话,还被刮得生疼,只是这阵疼痛却像条小溪流一样一直延伸到心底。许幕远就这样呆坐在床上,高大的身躯在此刻看来竟有些脆弱无助。 佐林别开脸,刻意无视他的表情。 过了好久好久,直到空气也像要被冻结的时候,许幕远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苦涩万分,甚至连眼底的失落也能清晰可见,然而,唯有一样东西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许幕远的双眼还是那么深邃明亮,黑色的瞳孔映着佐林的侧脸,小小的视角范围里却圈满了他的影子,像两颗闪闪发亮的玻璃珠,无论从哪个点看都专注而深情。 ——那是名为爱的眼神,带着无穷的包容和等待。 注意到许幕远的目光,佐林不经意的侧头一看,却蓦地对上他的双眼,那一刻,那包含着浓浓爱意的眼神让他的心头不由自主的一颤,脑海中思绪翻飞,有无数个相似的镜头在他眼前忽明忽灭——他忽然想起来,许幕远现在看他的眼神,就和他当年看他的眼神一样…… “没关系。”许幕远说,语调平静缓和,却带着一丝隐约的坚韧,“我会等。” ——我会等,等你能接受我的那一天。 ——在这之前,无论怎样都可以。 很奇妙的是,明明只是短短的两句话,佐林却在那一刻突然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连最后那一点仅剩的坚持也有了摇摇欲坠的趋势,佐林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恐慌。 ——明明他才是整个事件的主导人,为什么现在却被人牵着鼻子走? 又烦闷又不甘,却不知为何,在许幕远长久的注视下,佐林移开目光,像为了向对方表明他有多不在乎似的,他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生硬得说了一句:“……随便你。” 那之后,两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许幕远依旧待在医院养伤,佐林则慢慢开始着手公司的事情,完了以后还要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那天发生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梦,对双方都没什么影响,然而,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波涛汹涌,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到。 夕阳西下,湛蓝的天际慢慢染上橘红的色泽,代表一天工作的结束。刚扔下手头的文件,佐林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然后换掉一身的西装,围上围裙开始做饭。 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医院里还有个人在等着他送饭过去,早在他把自己做好的饭菜带去医院的那时候起,许幕远就表明再也不想吃医院的食物,硬要让他自己做。 佐林的意志还算坚决,却偏偏在那时拗不过他,本着病人最大的原则,他妥协了,只是妥协的代价便是他每天累得半死不活,还要变着法子给他做饭送饭,简直比保姆还保姆。 其实佐林不止一次想过,他完全可以请几个护工照看许幕远,只是每次一到探视的点,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做出反应,当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提着饭盒站在许幕远的床前。 自虐一样的行为让佐林每次回想起来都万分恼怒,他恨不争气的自己,却又对此无可奈何。 一顿丰盛的晚餐在乱蹿的思维中做好,佐林合上盖子,提着饭盒,认命的朝医院赶。 许幕远正半靠在床头翻看手里的杂志,听到动静,抬起头对佐林笑了笑:“来啦,今天比往常还要来得早呢。” ——他刚下班就急匆匆地赶回家做饭,怎么可能不早? 一边这样想着,佐林一边把折叠桌拉平,放下饭盒,什么也没说就把盖子打开,然后拿起勺子舀了一些米饭和菜,送到许幕远的嘴边,仿佛这个动作重复了千万次,已变成一种习惯。 许幕远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却没像上次那样直接凑上去吃,而是温和一笑,拿过佐林手中的勺子,说道:“我自己来吧。” 这次换佐林有些惊讶了。前阵子,许幕远还死皮赖脸的硬要自己喂,所以在不知不觉中,给他喂饭已变成佐林条件反射性的动作,只是这次许幕远却反常得要自己来,难免不会让他觉得诧异。 只是,他为什么会突然一反常态呢? 佐林回想起来,似乎在那件事发生以后,许幕远就再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连肢体碰触也是能避免就避免。这到底是想通了要放手还是打着另一个算盘,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明明应该觉得释然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佐林迷茫得想着,却并不打算问许幕远一反常态的原因,他只是面不改色的看着许幕远吃东西,听他说自己的厨艺又长进了,然后等他吃完,拿着饭盒进洗漱间冲洗。 在给许幕远做晚餐的时候,佐林也给自己做了一份,把饭盒洗干净后,他就坐在一旁静静地吃饭。电视开着,里面在播泡沫剧,佐林却知道许幕远压根没看,因为他一直在看自己,哪怕是眼角的余光也能很清晰的接收到他投来的灼热的视线。 虽说如此,佐林却没打算理会他,而是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至始至终都把目光放在电视机上,只是思维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根本看不进去。 吃到一半的时候,新手机突然响起,佐林拿出来随意一瞄,目光却在来电人的位置上定格。他直直的盯着手机屏幕,表情似震惊又似不可置信,连握在另一只手上的筷子也差点落在地上。 ——只因为打电话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一直苦苦寻找着的徐小小。 那一瞬间,千万种思绪从佐林的脑海中闪过,最后变成说不清的复杂心情。 此刻的佐林,身形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忐忑。 他看也没看许幕远一眼,故作镇定地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58. 佐林想过千万种和徐小小联系的可能,却独独没想到会是这种。 刚收到徐小小打来的电话时,他的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着,也许是兴奋,也许是紧张,但与此相比,有一种情感比前两种更为强烈——他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如此期待她和他联系。 尽管如此,佐林还是拿起电话,朝门外走去,他知道许幕远一直盯着他,却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只是近乎顽固地控制住有些凌乱的步伐,故作镇定地走着。 佐林的感觉并没有出错,许幕远确实一直在看着他,包括佐林自认为掩饰得很好的慌乱也尽收眼底,直到他关上门,他的视线也没转移过,只有眼神在沉思中晦暗难辨。 一直走出去很远,佐林才停下来,而手机已经响了十几声。他站在医院的角落,面对窗口,正要按下通话键的手指却突然变得踌躇不定。 再响几声,手机就要自动挂断了,而徐小小也许不会再打过来。 佐林不知道为何消失多日的徐小小会突然打电话过来,但一想到两人间发生的事情,佐林强迫自己不要顾虑那么多,咬牙接起了手机。 手机那头十分安静,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佐林屏息听着,完全不知如何开口。 终于,久违的嗓音在佐林紧张的等待中响了起来:“佐林,是我,徐小小。” “……嗯。”佐林小心翼翼的吞咽着唾液,见对方没再说话,立刻补充一句,“小小,你……现在在哪里?” 徐小小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我们约个地方,出来见面吧。” 沉默片刻,佐林说:“……好。” 除了答应之外,他还能怎么办?佐林不知道和徐小小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他担心,如果拒绝这次相见,他将再没有机会看到徐小小。 说了一个地址,徐小小挂断电话,佐林把手机放进衣服口袋里,这时才发现手心早已冒出一层冷汗。 在回到病房的途中,佐林的脑袋已经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填满,以至于当走进病房的时候,忘记收敛好自己的表情,从而,恍恍惚惚的状态被许幕远轻易的捕捉到。 许幕远不是笨蛋,自然知道导致佐林魂不守舍的罪魁祸首是那通电话,但打电话过来的人到底是谁——见佐林看到来电信息时的反应,心里已明白几分。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佐林匆匆忙忙地套上大衣,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出去的模样,直到人即将走到门口,他才吱声:“路上小心。” 短短几个字,他说得平静而又坚定。 背对着的身影顿了顿,佐林没有说话,又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两人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在他们高中时期曾去过一次的咖啡厅,佐林没有想到在时隔几年之后,他们会再在这里面对面坐着,只是心态早已不像当时那样平静而随和。 有些事,一旦被戳破,就再难回到当初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徐小小还像当初离开时那样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硬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她变得更沉稳,更成熟了。佐林以为,当他们再度见面的时候,徐小小就算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至少也会歇斯底里一番。 只是他错了。 徐小小太过冷静,冷静到仿佛那日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就是这样,才让佐林更为担忧。 从来到咖啡厅算起,佐林已经在这里坐了五分钟左右,但是徐小小从头到尾压根就没说过一句话,当然,也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漫不经心的用咖啡匙搅拌杯子里的咖啡。 在双方均保持沉默的时候,佐林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小小,你……最近都到哪里去了?” 说话间,放在双膝上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拽紧裤子布料。 对于徐小小,他总是带着一辈子也还不清的愧疚,在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已经不奢望徐小小能够原谅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寻找她的准备,只是徐小小的电话来得太过突然,居然还愿意和他见面,佐林不知道这到底是宽恕了他,还是另有打算。 听到佐林的声音,徐小小这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说道:“我往哪里去,你也会关心?” 一句带着讽刺的话语说出口,徐小小的表情还是一如刚开始那样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佐林感觉心窝处被这句话微微刺痛了一下,他也知道直到现在,徐小小还没有原谅他,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向她解释,这样,或许能让她的恨意减少一点。 “小小,那天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误会,我……” “好了,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听。”徐小小颇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他,“事实究竟是怎样,我的双眼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你再解释也没用,况且,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说这些事的。” 即将破口而出的话被生生堵回了喉咙里,佐林轻咬着下唇,满脸难堪。 徐小小对他的表情视而不见,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愿为他忍气吞声,付出一切的傻女人了,说到底还要感谢上天,让她在痛苦之余认清了事实。 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徐小小将东西移到佐林的桌前,说道:“看完觉得没问题就签吧。” 佐林心生疑惑,拿起桌边的文件看了起来,当目光放在首页上那几个硕大的粗体字上时,他在一瞬间傻眼了,接着,铺天盖地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充斥在心中。 佐林微微颤抖着双手,从文件中抬起头来,脑袋有些发懵:“小小,你这是……” 徐小小平静以对:“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签好字了,剩下的就只有你的签名,等我们双方签好以后就去律师事务所办理离婚手续。” “……为什么?”花了半天功夫,佐林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为什么?”徐小小笑了笑,“你以为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们还有继续在一起的可能吗?”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让他惊讶的事情了。佐林以为,哪怕有那件事横在他们中间,哪怕徐小小到现在还没原谅他,也不至于严重到离婚的地步,可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是一场梦吗? 如果只是一场梦的话,该有多好? 可是这明显不是。无论怎么自我欺骗,现实还是血淋淋的摆在他的面前。 两手紧紧地抓着文件,骨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佐林凝视着对面的徐小小,无力却又带着不甘愿就此放弃的顽强。最终,他张了张口,说道:“我和他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徐小小摇摇头,似惋惜,又似失望:“你不用解释,我心意已决。” 佐林连着深呼吸几口气,他觉得胸口被块大石头狠狠地压着,这在当时看见许幕远出事的时候是同样的感觉。 ——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这件事真的带给徐小小无法挽回的伤害了吗? ——那么,他是不是应该放手? 可是,好不甘心啊,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幸福,至少也曾来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现在为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在自己的手中流失? 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佐林垂下眼皮,近乎哀求的说道:“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离婚……” 徐小小平静的表面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只是此刻却带着讽刺的微笑,她望着佐林,说出来的话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不能。” “可是……可是我不想离婚……” “佐林!” 徐小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性,蹭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 她两眼包着眼泪,愤恨而又悲伤地瞪着佐林,多日来累积的苦恨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倾泻而出,让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你这样死拉着不放有什么意思!我已经把我的青春献给了你,你还想怎样?!对!以前是我傻,是我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看不清现实,可是佐林,我现在清醒了,悔悟了,只想重新开始,一个人好好的活着,为什么你就不能从我的角度出发考虑?!为什么你要这么自私?!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忍受你的任性!我真是受够了!” 说到这里,两行热泪已从徐小小的眼眶中滑下。可即使如此,徐小小仍然紧抿着嘴唇,双拳紧握,不肯流露出丝毫的脆弱。 佐林的心一阵阵的抽痛着,徐小小的眼泪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双眼。他从没想过眼前这个坚强的女人居然会流下心酸又无助的泪水,即使她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得倔强。 “我……” 还有什么比有苦说不出更窘迫的境地? 佐林嗫嚅着,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徐小小摇着头,一边摇一边笑,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并未将眼底的讽刺掩盖,反而更加清晰。 佐林低下头,不吱声,徐小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抽噎着将眼角的眼泪抹去,固执地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 她坐回沙发,抖着唇说:“快签吧,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的话。” 佐林僵着身子不动,脸上的挣扎一览无遗。 如果可以,他是否能再试着挽留她一次?虽然很窝囊,但他只要一想到今后只有自己一个人过活,便觉得人心惶惶,日月无光。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努力维持着的幸福在指间流失,哪怕只是假象。 定了定神,佐林还是打算把真相说出口:“小小,你听我说,我曾经确实和许幕远发生过关系,但我们现在已经断了,是他一直缠着我,所以,我……” “别说了。”徐小小打断他,眼神格外坚决,“无论事实怎样都和我无关,我现在只想离婚。”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能,佐林。”徐小小摇摇头,“你觉得人的一生有多少重来的机会?哪怕我们真的能和好,你又怎么保证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心平气和的相处?况且,我也不会嫁给一个……同性恋,因为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那是属于我的未来,你懂吗佐林?你不能因为一己私欲就束缚住别人,这对你我都不公平。” 徐小小的话就像一把铁锤,将佐林最后的坚持击成了碎片。 佐林不知道在徐小小提出离婚之后,这源源不断的恐惧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当他看到徐小小坚决的目光之后,便知道事情从一开始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他再怎么挽留也只是徒劳。 其实徐小小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佐林从她的角度考虑,也断不会同意复合。 可是佐林毕竟只是佐林,人的本性决定他一开始注重的是自己的感受,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很自私,却也还是犹豫不决。 咖啡厅里回响着优美的旋律,柔和的曲调与两人的僵持形成鲜明的对比。 四周虽然很安静,却仍有很多人在不停地观望他们这边的动静。徐小小看着一直没有动作的佐林,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吸吸鼻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道:“离婚协议书就先放在你那里,这几天你可以好好想想,但无论你答应与否,我都决定离婚,所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三天。”徐小小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后,希望你能给我答复。” “……”佐林保持缄默。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对了,我的那杯水钱已经给了,你不要多付。” 不再理会沉默的佐林,徐小小最后看了他一眼,站起身准备离开。 佐林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刚伸出去的手顿时止在半空中,连即将说出口的话也因为心中的挣扎吞回肚子里,他张张嘴,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手臂。 背对着他往外走的徐小小像是感应到了他的举动,蓦地停下脚步,却没打算回头。佐林以为她回心转意了,高兴的那股劲还没上来,就听到她说—— “佐林,你口口声声说不想离婚,其实只是把我当作挡箭牌而已。你怕的不是我离开,而是我离开以后你会孤独一人,你真实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又何必为了逃避那段感情自欺欺人?奉劝你一句,尽早看开吧,否则到头来痛苦的还是你。这句话我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说的,也算是我最后给你的忠告,就这样吧,我走了。” 说完,就真的没有迟疑的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佐林还没从徐小小的话中缓过神来,他目送她离开,直到人彻底消失在店门口,目光还是直愣愣的放在原处,只有消瘦的身形在略微暗沉的光线中忽明忽暗,表情模糊成一团。 59. 自徐小小离开以后,佐林已在咖啡厅坐了几个小时。天色逐渐转暗,侍应生已经给他倒了四五次的水,每次倒水都想问他要不要再点些其他的东西,可见他一副神情恍惚,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便止住了口,直到打烊才凑上去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我们的店要打烊了,您看……” 佐林始终注视着窗外,这个动作已经维持了几个小时。 见没有得到回应,侍应生又重复了一句:“先生,我们的店要打烊了。” 佐林还是纹丝不动,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过,似乎坐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 无奈之下,侍应生不得不提高音量又喊了他一次。这次,佐林如梦初醒般轻轻地颤了颤,接着缓缓转头朝他看了过来,失焦的视线慢慢凝聚,最后变得清晰,却透着死气沉沉的暗光。 侍应生被佐林的模样吓了一跳,然而当事人却像没有察觉到似的,语调淡淡的说了一句:“啊,对不起,刚才在想事情,没有听到你说话,请问我一共消费了多少?” 被问到话,侍应生才反应过来,拿起账单看了看,说出一个数字。 佐林慢条斯理的掏出钱包,又慢吞吞的把钱拿了出来,交到侍应生手上后便站起身离开。 消瘦的身形在慢悠悠的挪出咖啡厅大门,昏黄的灯光使佐林看起来落寞而脆弱,侍应生站在后面凝视着他的背影,即使身为陌生人,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禁有些担心。 …… 佐林走出咖啡厅大门的时候,徐徐吹来的夜风钻进衣领里,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拢了拢大衣的领口,抬头望着夜空上的半弦月,迷茫不已。 在徐小小离开以后,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想,等他回神的时候已是深夜。心中的彷徨和寂寞在无声的扩大,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像要将他吞噬掉。 明明有家,却根本不想回去,因为对现在的他来说,只是一个名词而已。 宽阔的道路上只有他一个人拖曳着长长的影子在行走,偶尔有几辆车从身边开过,却也只是转瞬即逝。佐林伸出双臂环抱住自己,似乎这样能为他提供最后一丝温暖。 而另一边,在许幕远这儿,早已因为佐林的迟迟不归而担忧不已。 现在已是深夜,从佐林离开的时间算起已经整整过去了几个小时,佐林这次出门,许幕远自然猜得到是为了和徐小小见面,两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可是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吧? 担忧逐渐演变成心急如焚,许幕远再也忍不住地给佐林打了个电话。 手机那头不断传来忙音,在响了十几声之后自动挂断,许幕远又打了一个过去,这次的结果和上次一样。像是不甘心一般,许幕远不停地重复着拨打又挂断的过程,然而只有他才能明白在连绵不断的忙音中,自己的焦躁和担忧也随之越来越强烈。 佐林不接电话的原因有几个:一是没听到,二是故意不接。如果是这两种可能,许幕远倒不太担心,只是他万万接受不了第三种可能性,那就是——佐林出事了。 在被徐小小撞见他和佐林的事情之后,他就已经预料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包括徐小小十有八九会和佐林离婚的事情,因为毕竟没有哪个女人会愿意嫁给一个同性恋,可同时他也明白,离婚这件事将会带给佐林多大的影响,而这个影响,说不定会造成一些无法想象的伤害。 ——他十分害怕佐林会因为离婚的打击做出什么傻事,亦或者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样的想法让许幕远在等待佐林归来的时候如坐针毡,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的想在佐林身上安装一个监视器,这样就能确定他是否安全了。 然而,老天似乎刻意要和他开玩笑,让不详的预感隐隐有了冒头的趋势。 时间缓慢的过去,每一分对许幕远来说都是一种煎熬。在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内,他已经拨打了十来通电话,短信少说也发了三十多条,只是这些东西都是有去无回,电话那头的人始终没给他任何回应。 起先,许幕远还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慢慢的,一些现象已经在暗示他发生了什么事。 许幕远此时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再也熬不住了,也顾不上还没完全康复的双腿,咬牙忍受着从腿上传来的剧痛,扶着墙壁吃力而缓慢地走出了病房。 深夜时分,大部分病人已经入睡,只有值班室还亮着灯,然而里面的护士全都撑着脑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没有外人的阻碍,许幕远还算比较顺利的乘坐电梯到达了楼底,虽然路程很短,但因为有伤腿这个负担,等许幕远走下去时已是大汗淋漓。 许幕远这次出来得匆忙,身上只套着一件单薄的病服,刚出医院,迎面吹来的冷风就使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脸上带着茫然的表情。——因为一时冲动,他顺利地溜出了医院,可直到他走出来才蓦地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佐林身在何处。那么,该怎么找? 在公事上历来干净利落,不急不躁的男人一遇到佐林的事情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不免有些好笑,不过这有什么办法呢,佐林注定就是他此生的劫啊。 好在焦急之中还保有几分理智,许幕远在脑海中筛选佐林可能会去的地方,最后只想到两个地点:许幕远的公寓和佐宅。 这一刻,许幕远才发现他对佐林的了解少得可怜,即使他们在一起已有十多年,却连对方情绪低落时想要寻求安慰和庇护的地方都不知道。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说爱他,愿意守护他呢? 想到这里,许幕远的心更痛得无以复加,只是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大街上的行人很少,出租车倒是很多,许幕远随手就招来一辆,然后一蹶一拐的坐上去。 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许幕远,见他身穿一件病服,脸色还如此难看,就知道十有八九是从医院溜出来的,刚要好心地劝他回去,就见他一下子凑上前匆匆忙忙地说出一个地址,末了,还附加一句:“开快一点。” 张张嘴,司机最终什么都没说,按照他说的地址,驱车向前驶去。 在车发动的那一刻,许幕远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接着全身瘫软在座椅上。 其实在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他的腿就已经痛得像要断掉,这次还得在没有外人的帮助下钻进车里,更是难上加难。平时看似简单的几个动作对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一个挑战,总之等他坐上车的时候,双腿传来的感觉已经不能单单用痛来形容。 车快速行驶在马路上,许幕远吹了一会儿风,感觉好些了,又不肯停歇的给李莫维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一般这个时候,李莫维应该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没想到这次接起来,手机那头却闹哄哄的,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许幕远一听就知道他在打麻将。 “喂?谁啊?”在噼啪的麻将碰撞声中,李莫维的声音被模糊得听不太真切。 许幕远被充斥在耳中的噪音吵得有些心烦,他揉了揉睛明穴,有些虚弱得说道:“你换个安静的地方,我有话要和你说。” 对方突然没了声音,只有此起彼伏的麻将声在回荡,过了好一会儿,李莫维才传过来一句:“哦,是你啊幕远,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我现在忙,抽不开身。” 许幕远可没有耐心和他在这里瞎磨叽,疼痛和担忧本就加剧了他心中的烦躁,如今李莫维还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态度,难免不会让他迁怒到别人。 一怒之下,他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张嘴就吼:“我管你现在忙什么!总之你马上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否则你以后有事都别来找我!那个叫宁非泉的小鬼我也不管了!” “诶诶,你别啊!”一听到某个关键词,李莫维就像屁股着火似的跳了起来,也不顾牌友异样的眼神,立刻蹿出门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好了,你说吧,什么事这么急呢?” “帮我查个人,我要在五分钟之内得知他在什么地方。” “啊?”李莫维的嘴巴张得老大,“幕远你没疯吧,我现在在外面打麻将,哪有时间帮你找人?更何况只有五分钟,你还不如杀了我!” 许幕远冷笑一声:“好,如你所愿,我马上就给宁非泉打电话,叫他来接你。” “别!别!”手机那头明显带着哭腔,李莫维苦着脸说道,“我马上派人去查还不行吗?说吧,你要找的人是谁?” “佐……” 佐字刚出口,出租车就突然来了个急刹,许幕远一时没坐稳,膝盖猛地撞在副驾驶的靠背上。 副驾驶的靠背不软不硬,正常人撞在上面不痛不痒,可对许幕远来说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的腿骨刚痊愈不久,这次毫无预兆的撞上去,先不说力的冲击的问题,光是撞击本身的威力就不亚于直接拿把锤子在他关节上敲,所以,许幕远马上就痛得浑身冒冷汗,全身微微抽搐,他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忍住不发出痛苦的呻吟。 由于出租车和前面的公车不小心撞上,导致车头撞变了形,司机也顾不上开车了,下车和另一个司机理论,两人都在为谁索赔的问题争执不休,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车里还半躺着一个痛得快要晕过去的人。 手机那头的李莫维自然不清楚许幕远这边的状况,但那阵骚动还是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再结合许幕远之前说的话,立刻就懂了大半,只是事态的严重却让他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反而蹙着眉头,格外严肃的说道:“幕远,你不要告诉我为了找那个叫佐林的男人,就不顾还没好完的伤腿跑出来了。你忘记医生说的话了吗?他说你在复健之前都不能下地行走,否则会留下后遗症的你知不知道?” 手机那头久久没响起许幕远的声音,只有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李莫维的耳边回荡。 李莫维不是傻子,立刻就明白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个笨蛋,居然真的跑出来了! 在强烈的担忧中,李莫维也顾不上教训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莫维将耳朵努力凑近手机,竭尽所能的想捕捉到手机那头传来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神态焦急的说道:“幕远,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佐……”隔了很久很久,许幕远沙哑而又痛苦的声音响起,却只挤出一个字。 李莫维迅速明白过来他还想着要寻找佐林,可这个节骨眼上明显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不由得,他有些生气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对方就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依旧固执的重复着佐字,而每发出一个声音,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即使是手机这头的李莫维听了也不禁倒吸口冷气。 ——许幕远的这副模样,简直就像要死了似的…… 李莫维彻底慌了,听许幕远的声音,他敢肯定对方的情况一定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本想赶过去,可现在又不知道许幕远在哪里,如果要调查他的动向,在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办到。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李莫维心急如焚。 “嘟——嘟——!”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手机那头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发生剧烈的碰撞,好像还隐隐伴随着其他人的尖叫。 震耳欲聋的响声让李莫维的耳膜隐隐发痛,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慌张无措的对手机那头叫道:“喂?喂?幕远?幕远你听得到吗?听得到的话快回答我!” 回应他的,只有自动切断的通讯。 ****** 佐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只是本能的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漫无目的的行走,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徐小小临走前说过的那番话。 麻木的表情和恍惚的眼神惹得偶尔从他身边路过的行人频频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然而当事人却像没察觉似的,依旧自顾自的走着。 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响了多少次,佐林却无心接听,次数多了,打电话过来的那个人仿佛也知道他不会接电话,终于消停下来。 没了铃声的渲染,周遭的环境再度回归于沉寂,只有偶尔从身边开过的车辆才能带来一丝名为“生”的气息,却无论如何也淡化不了愈发浓厚的惆怅和寂寥。 人行道旁的红灯亮起,佐林停下脚步,望着那抹绯红出神。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他也能看清红灯上遍布着的细小而又繁密的网格纹路,它们就像是密布的网,将佐林的思绪越拉越远。 脑海中不停回想着在咖啡厅里发生的一切。 徐小小决绝的眼神,悲哀的泪水,以及那张好似能将他打入无底深渊的离婚协议书就像尖锐的针头一样,每隔一会儿都会狠狠地扎疼他的神经。 ——「佐林,你口口声声说不想离婚,其实只是把我当作挡箭牌而已。你怕的不是我离开,而是我离开以后你会孤独一人,你真实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你其实比谁都清楚,又何必为了逃避那段感情自欺欺人?奉劝你一句,尽早看开吧,否则到头来痛苦的还是你。」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佐林不想明白,因为每次回想起来,他都会难受得仿若窒息。 他只是觉得很不公,为什么人人都能得到的幸福,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流失?难道说他不配得到爱?还是说,是前世的他作孽太多,连上天也不愿意赐予他幸福的资格? 可终究,他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啊…… 越想,心里的那股愤恨和悲哀便堆积得越多,佐林凄然一笑,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不受控制的溢出来。 红灯转变成绿灯,佐林迈开步伐向前走,就在这时,才停歇不到半个小时的手机又开始骚动起来。佐林对此充耳不闻,因为他下意识的感觉到,这连续打来的十几通电话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而那个人到底是谁,佐林不用看也知道,可现在,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他。 节奏欢快的铃声在无人理会的情况下肆意鸣响,佐林带着与此毫不贴切的沉重心情慢悠悠的过着马路,丝毫没发现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老人。 “年轻人,电话来了就接,否则错过什么都不知道。”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老人的嘴里发出。 佐林闻声,吓了一跳,他满脸惊讶的转头看去,却只看见一名满头银发的老人拄着拐杖,一蹶一拐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行走的身影。 眉头不自觉的蹙在一起,佐林凝视着老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觉得那名老人的声音好熟悉,不过……应该是他听错了,因为光看老人的背影,他就知道自己并不认识他。 手机还在固执地响个不停,佐林本打算不接,却在下一秒变得有些迟疑。 他拿出手机,当再次转头朝老人的方向看去时,却再也不见对方的影子。 短短几秒不到的时间,老人就不声不响的离开,实在是匪夷所思。 一丝夜风吹过,微微的凉意将佐林的注意力拉扯回来,他顿了顿,最终按下接听键,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手机那头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你是佐林吗?是这样的,你的朋友在前不久发生了车祸,现在正紧急运往XXX医院,能麻烦你过来看一下吗? 60. 一辆卡车从身后呼啸而过,在带来噪音的同时也掀起一阵冷风,将佐林的衣角吹得肆意翻飞。 佐林保持手握手机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半晌,他才反问道:“……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很多,能不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啊?”对方似乎有些诧异,“唔,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不过我看了一下他手机的通讯记录,发现他打给你的电话次数最多,所以就想联系看看。” “……” 这一次,最后存有的几分侥幸也在顷刻间浇灭。 其实早在有人通知他的朋友出车祸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感到这件事和那个人有关,但因为理由不充分,他便下意识的抗拒这个事实,然而,现实终究是残酷的,当它血淋淋的呈现在他的面前时,他的思维竟在一瞬间停滞,心跳更是漏掉了好几拍。 ——打给他的电话次数最多的人,除了许幕远还有谁?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出车祸?他不是在医院吗? 一瞬间,千万种思绪共同交织在脑海中,完全搅乱了佐林平静的心境,他连着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颤抖的呼吸。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深露重的缘故,他感觉身体里有股凉意从脚底直蹿上天灵盖,仿佛要把思维和心跳都冻结住。 见佐林迟迟没有出声,手机那头的人不禁疑惑道:“喂?还在吗?” “……在。”过了好久好久,佐林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却几乎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手机那头的人以为他接受不了朋友出事的消息,轻叹口气,说道:“没事的,不要担心,你的朋友看样子伤得并不是很重,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嗯,我马上过来,麻烦告诉我抢救室具体在哪层楼。” 手机那头的人说了一个具体的楼层数,佐林挂断手机,表情已恢复如初。他开始朝医院的方向走,脚步缓慢而沉稳,然而走着走着,速度却在逐渐加快,演变到最后竟成了飞奔。 强撑起的镇定就像碎裂的面具,慢慢剖析出它最真实的一面。此时此刻,佐林的表情已经突显出难以理清的矛盾,他就像是被卷入狂风的飞蛾,挣扎着,怨愤着,急欲从中挣脱,然而,当制造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倒下的时候,却又不受控制地朝更深的漩涡飞去。 其实,他完全有理由去恨许幕远,得知他出事的消息,甚至可以放鞭炮庆祝,然而,想的和亲身面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境,他现在一心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医院。 ——这具身体以及这颗灵魂,似乎在很早以前就被烙下难以泯灭的痕迹,只要轻轻触动其中的一角,就会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他不停抗拒着的事情。 跑完一段路,佐林在最容易招到出租车的路口停下。 也许是老天刻意和他作对,一般这个时候,出租车都络绎不绝,然而此时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骤然减少,佐林站了十多分钟都没等来一辆。 他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边走边招。 “嘟——嘟——” 身旁突然传来喇叭按动的声音,佐林定睛一看,居然是李莫维。 佐林正想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见对方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的座位,说道:“上车。” 面对唐突的命令式语句,佐林并没有生气,他看了眼李莫维,最终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一路疾驶在大道上,完全视交通规则为无物,李莫维一手掌握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边缘,俊逸的脸在时明时暗的光线中阴晴不定,只有一双眼隐隐透出些微的寒光。 佐林看在眼中,却不打算吱声,在上车之前,他就知道李莫维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之所以叫他上车,八成和许幕远有关。 看来,他已经得知许幕远出事的消息。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莫维就揭开了真相:“幕远出事了,你知道吗?” 佐林点点头,在心里感叹这个男人的情报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李莫维没再说话,却莫名其妙的轻哼一声,接着狠踩油门,以更快的速度朝医院驶去。 车最终停靠在XXX医院门前,这里正是许幕远之前养伤的地方。说起来,命运还真是爱捉弄人,这次出车祸,对许幕远来说无疑是旧伤添新伤,只是却不知有没有第一次那么好运。 一下车,两人便匆匆前往指定的楼层数,然后右拐一直走到尽头——那里是许幕远所待的急救室。 急救室门前早已等候着两个人,一个看着装应该是出租车司机,另一个身穿汗衫,脖子上挂着毛巾,头上还顶着安全帽,一看就知道是工地上的人。见佐林和李莫维行色匆匆的模样,就知道他们和急救室里面躺着的人有关系,连忙起身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经过两人毫无保留的坦白,佐林和李莫维立刻就明白他们是导致许幕远出车祸的罪魁祸首。 不过此事说来也好笑,这一次悲剧的起因竟然只是因为出租车司机和另一辆车的司机起了冲突,为了推脱责任,出租车司机想也没想就丢下还处在路中央的车和另一个司机理论去了,结果谁也没料到大半夜的会突然冲出来一辆卡车,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理清来龙去脉的佐林和李莫维纷纷保持沉默。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肇事的司机肯定脱不了干系,至于最后是告到法庭还是私了,全看躺在急救室里面的人能否醒过来。 想到这里,佐林的心口又是一阵阵的抽痛,这种感觉在前往医院的途中就已经开始频繁作祟,如今来到这里,疼痛的感觉更如冰冷的利刃,一刀刀的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看向急救室的大门,没想到在转眼之间,这扇薄薄的门扉竟能隔出生死的距离。 “总而言之,之后的事情要等里面的医生拿出结果再说。”李莫维理智的做出判断,随后看向佐林,“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佐林看了他一眼,没有多想,点点头跟在李莫维的身后走远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行走着,彼此间沉默不语,最后,李莫维在一个鲜少有人经过的拐角处停了下来。佐林凝视着他的背影,正疑惑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就见对方突然转身,一拳头朝他的面门打了过来。 李莫维的拳头来得太过突然,力气又使得特别大,佐林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打倒在地。 脸颊在短短几秒内肿得老高,佐林捂着被打的脸跌坐在地上,神情呆滞的望着李莫维。 此时的李莫维全然没有往日漫不经心的模样,他紧绷着下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佐林,脸色铁青,目露寒光,放在身侧的两只手更是紧紧地握在一起,骨节突出而泛白,甚至连爆起的青筋也清晰可见,如果不是身在这种场合,他或许真的会冲上去把佐林撕成两半。 布满寒意的双眼映出佐林那张带着诧异神情的脸,李莫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幕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知道吗佐林,幕远因为担心你,宁肯拖着伤腿也要跑出来找你,如果不是你故意不接电话,他会坐车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蹿?” “这场车祸,表面上看是由那两名司机造成的,可罪魁祸首终究还是你! “幕远现在生死未卜,哪怕他醒过来,他的双腿也有可能再无法行走,你连他最后可以站起来的一丝希望也剥夺了你知道吗?!” “……你说……什么?” 李莫维的话就像一把镊子,扎进佐林的脑子里,狠狠扯动着他的神经。 他满脸震惊的看着对方,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都是真的,然而,李莫维那冰冷的神情却敲碎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万万没想到许幕远之所以冒冒失失的跑出来,就是为了寻找自己,那么,那十几通电话,都是为了确认自己是否安全才拨过来的吗? 可是,那时的他在干什么呢? ——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无法自拔,脑海中想的全是与徐小小离婚的事情…… 但是如果……如果他有接其中一通电话的话,许幕远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 一瞬间,佐林不知道是不是李莫维的拳头太狠的缘故,他感觉眼前有些发黑。 李莫维静静地注视着佐林那张好似受了打击,而变得异样苍白的脸,他冷笑一声,眼里透着浓浓的嘲讽:“无论你是真后悔还是假后悔,都和我无关,你现在只需要记清楚是你害幕远变成这样的。当然,我也不会强迫你负责,毕竟我不是当事人,没有资格决定什么,但我想,如果是一个稍微有良心的人,都会选择自己承担。” “……”佐林垂下眼帘,没有出声。 “之所以把你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不想把事情闹大,顺便看在幕远的份上,给你留点面子。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本不应该插手,但作为幕远的至交,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伤,如果再让我看见这种类似的事情发生,我绝不会放过你。” 留下这句警告,李莫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佐林垂着头坐在地上,刘海顺势落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也模糊了他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地上站起,脚步有些不稳的朝急救室的方向踱去。 其实说到底,旁观者终究只是旁观者,无论他们表现得再愤慨,都只是以自身的认知来归纳和看待某些事情,所以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当事人的心情。 正如佐林,又有谁理解他此刻的痛苦和矛盾呢? 也许是出于某种直觉,佐林突然发现,这些频频发生的事故就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将他和许幕远牢牢地卷入其中,要想摆脱已是妄想。 ****** 等待总是漫长且难熬的,特别是当你不知道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到底是死是活的时候,就更是一种无声的酷刑,每分每秒都在切割你心里的某根弦。 佐林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压抑的死寂中熬过这些时间的,只觉得流动的空气好像变成了密密麻麻的棉花,堵塞着他的呼吸道,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因为没有足够的氧气而停止运作。 两个小时后,急救室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等候已久的四人迅速站起身迎了上去,佐林张张口,刚到嘴边的询问却顿时咽回了肚子里。 在急救室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一点,然而很快又被高高吊起。因为他不知道等待他的结果到底是好是坏,如果是后者,那他该如何面对? 李莫维没有看佐林,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问道:“医生,请问他怎么样了?” 被口罩遮住半张脸的医生神情淡漠的瞥了眼李莫维和佐林:“你们是病人的家属还是朋友?” “朋友。” “病人现在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除了大腿受损比较严重,其余地方没有什么大面积的伤痕。”说到这里,医生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已带着一点责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病人先前就已经因为腿伤的缘故在这里住院了,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好好看管他?让病人拖着伤腿到处乱跑,你们就是这样当朋友的?” 佐林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握紧的双拳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李莫维面不改色的问:“那请问他的腿有复原的可能吗?” 医生揉了揉眉心:“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楚,因为病人的腿本身就没完全康复,如今伤上加伤,能不能下地走路全看运气。” 点点头,李莫维没再多说什么,而佐林的指尖却快把手心刺破。 61. 虽说许幕远没有性命之忧,但因为伤得比较严重,还是被安置在重症病房。 病床上的人似乎比以前要憔悴许多。佐林走到床边凝视着许幕远的睡颜,发现记忆中的五官本该俊逸而神采奕奕,然而现在却遍布伤痕,脸色苍白如雪。 视线再往下,佐林看到了那两条被绷带缠紧的双腿。如果没有发生这场车祸,它们或许早就可以完好如初,行动自如,可如今却连行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一想起医生的话,佐林又感觉心窝处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死亡与活着却形同废人,这两个选项对许幕远来说,到底哪个更为残忍? 在得到许幕远没有死的消息时,他不否认自己是兴奋和庆幸的,可随后从医生那儿得来的报告却让他的心从天堂直坠地狱。只要一想到许幕远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行走,他的负罪感就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不停地往上涌,像要将他的精神也跟着压垮似的。 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由自主的,佐林再次下意识的握紧手掌。 当李莫维走进病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一圈,李莫维说道:“那两名肇事的司机我让他们先回去等候消息,只要人没事就什么都好说,我打算让这事私了,他们的认错态度不错,处罚可以减轻点。” 佐林没有吱声,他像在回忆什么事情,目光有些涣散,半晌,才说了一句无关的话:“他……会好的吧?” 李莫维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当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面对佐林已变得有些冷淡:“不知道,医生不也说过无法确定吗?不过按照受伤的程度来看,能下地行走的可能性小得可怜。” 说到这里,李莫维突然转换了个话题,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怎么?如果他不能走路,你是不是就会照顾他一辈子?” 佐林浑身一震,面上显现出强烈的挣扎。 李莫维将佐林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得在心底冷哼一声。 ——如果佐林真的那么在乎许幕远的话,又怎会三番五次的让他受伤? 佐林并不知道李莫维此刻的心里活动,他只是不停地想着一个问题——如果许幕远终生不能行走,他是否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不得不承认,李莫维确实戳到了佐林最难以面对的点上。 虽然从客观的角度出发,佐林于整个事件来说顶多只能算是个诱发人,可他的心思天生就比较敏感,还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付一半的责任。 然而,理论如此,要实施起来却又谈何容易? 在许幕远因救他而摔断双腿的时候,他之所以会承诺照顾他,一方面是歉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的腿有较大的可能性复原,如果对方痊愈,他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而现在,那好转的几率却微乎其微,佐林如果答应下来,付出的将会是他的一生。 ——早就决定在今世要与许幕远毫无瓜葛,他又怎会甘愿陷入泥沼?可如果丢下不管,他的后半辈子又会活在强烈的自责之中。 在付出一生与负罪感之间,佐林变得游移不定。 双手一次次握紧,又一次次放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佐林都被内心的挣扎搅得痛苦不堪,然而最终,他还是嗫嚅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愿意。” 李莫维疑惑的看着他,却听见他说:“如果许幕远再也无法行走,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这一次,李莫维一改之前冷淡的模样,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他就收回表情,用略微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幕远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佐林没有表示异议,去洗漱间用水洗了把脸。 李莫维看了看放在角落里的折叠床,虽然一开始就打算留在这里,但既然佐林承诺会照顾许幕远,便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况且这里只有一张床,也容不下两个人睡。 想了想,他说:“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过来看看。” 说完,便转身带上门离开。 现在早过了熄灯时间,值班的护士见病房里没有动静,便拉下了开关。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佐林摸黑走到折叠床边躺下,却没有闭上眼睛。 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只有听力变得尤为敏感。佐林僵着不动了一会儿,接着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许幕远的方向。虽然看不到,但却能从对方的呼吸声中找到大概的方位。 许幕远的呼吸还算平稳,佐林听着听着,乱成一团的心竟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将目光锁定在某处,思维却在不知不觉中飘远。 在承诺会照顾许幕远一辈子之前,佐林的内心无疑是矛盾的,但当他说出口的时候,却没来由的感到一丝轻松。其实仔细想来,虽然口口声声说不想和许幕远有瓜葛,但事实上,老天却总是有意无意的让他们搅合在一起,哪怕自己再不情愿,又能如何呢? ——与其这么痛苦的和许幕远纠缠下去,倒不如直面面对,这样,或许会好过一点。 反正最终,他也只是在弥补过错罢了。 这样想着的佐林,心中的负担总算减轻了一点。 夜风吹过,遣走天空上的乌云,金黄的圆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投下一束光芒,正巧照进病房的窗口。佐林背对着光,凝视着许幕远那张因月光的照射而清晰的脸庞,看着看着,视线却开始模糊,最终抵不过睡意,慢慢闭上了眼睛。 ****** 许幕远能在第二天醒过来实属突然,以至于让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所以当佐林睁开眼睛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就和对方的目光对上,混沌的思绪立刻变得清晰起来。 面对许幕远的清醒,佐林认为自己多少应该有点反应,比如惊讶,又比如庆幸,然而很奇怪的是,这些情绪他非但没有,反而平静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早料到他会在这时醒过来一样。 佐林坐起身,向他走了过去。 许幕远似乎也是刚刚醒过来,表情有些怔愣,目光跟随佐林的身影移动,然而慢慢的,他就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蹭地一下就想从床上坐起,不料却牵扯到腿上的伤口。 痛呼一声,许幕远再度跌回原位,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那两条缠满绷带的双腿:“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腿不是早就拆除石膏了吗?怎么现在又……” 佐林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借着转身倒水的动作掩饰眼底的情绪:“你出车祸了,大腿受损很严重,医生说这次没有上次那么好运,有可能终生都不能行走。这里面也有我的错。” 身旁迟迟没传来许幕远的声音,虽然没去看,但佐林已经能想象得出对方受打击的模样。 认命一般的拿起水杯转过身,佐林已经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无论是被殴打还是被辱骂,他都没有怨言,只因为,这都是他造成的。 “喝杯水吧,之后随便你怎……” 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佐林有些意外的看着许幕远,因为对方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歇斯底里,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眉眼间处处透着平静的气息。 “给我吧。” 在佐林发愣之际,许幕远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水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又在他怔忪的目光中将空杯子塞回他手里,说道:“你把杯子放下,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佐林一下子回过神来,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杯子放回原位。 目睹完佐林的一系列动作,许幕远才朝他招招手,道:“凑近一点。” 佐林不明白他要搞什么鬼,但还是依言将脸凑了过去,然而就在这时,出其不意的一巴掌猛地朝他挥了过来,并且好巧不巧,偏偏打在昨晚被李莫维殴打过的地方。 在一夜之间基本消肿的脸颊因为这一巴掌再次高高肿起。佐林的脸被打偏到一旁,他微微睁大眼睛,脸上带着惊讶和怔愣,然而很快,错愕的表情就迅速收起,又恢复到一脸淡然。 这巴掌,虽然来得突然,却也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许他应该感谢许幕远的双腿,如果不是行动受限,他搞不好真的会走下来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这一巴掌,真的来得很轻。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着,佐林捂着脸稍微后退了几步,这时他看到许幕远又将手伸了过来。以为自己还要被打,佐林垂下眼睑,隐忍而沉默的等待着第二个巴掌的降临。 然而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那本该落在他脸上的手竟突然握住他的手腕,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佐林就感觉手臂一紧,紧接着,身体在力的引导下被迫向前栽去,也就在转眼之间,一个温暖而厚实的怀抱紧紧地将他包裹在其中。 根本没料到许幕远会有这个举动,佐林目瞪口呆,然而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伸手作势要去推开对方,却突然听到许幕远的声音—— “你这个笨蛋!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真怕……真怕一转眼你又不见了……” 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许幕远将头埋进佐林的脖颈处,不知道是不是嘴唇离皮肤太近的缘故,他的语调沉闷且带着一丝颤抖。 佐林愣愣的被他抱在怀中,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许幕远以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在他的记忆里,许幕远的声音总是冷淡而没有情绪起伏的,可如今,每一个音节仿佛都带着强烈的庆幸和一丝掩饰不住的脆弱,让佐林听着听着,内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脑海中思绪万千,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无声中被慢慢牵引出来,最后变成无法言喻的复杂感觉。 佐林默不作声地任由许幕远拥抱了一会儿,接着伸出手,企图挣脱许幕远的怀抱,却在指尖即将触到对方的手臂时突然停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觉,他感觉脖子那处湿漉漉的。 很快,这个猜想就被证实。因为一滴又一滴的热液从他和许幕远皮肤相触的地方流了下来,没过多久就将衣领浸湿。 那一刻,佐林的思维有些停滞,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许幕远居然会流泪…… 身形处处透着僵硬。佐林感觉那些热液就像火球一般,带着滚烫的温度,每经过一处,都熨烫着他的皮肤,让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整个人更因为这种突发状况变得不知所措。 许幕远还在无声的哭着。 这个男人,饶是平时再如何强硬霸道,在面对有可能失去挚爱的节骨眼上,也依旧脆弱无助得如同一个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急欲推开许幕远的双手突然变得有些迟疑,佐林就这样被许幕远紧紧地抱着。 视线越过许幕远的肩膀,佐林直视前方。也许是被对方的眼泪影响到了,他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升腾膨胀,致使他不受控制地将深藏已久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 “许幕远,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 “……嗯。”半晌,许幕远才出声,却带着浓浓的鼻音。 “前世,你害我魂飞魄散,磨掉我对你的爱情,今世,你害我失去一个家,连最基本的安身之所也没有,我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嗯。” “要是从没遇见你就好了……” “嗯。”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总是三番五次的毁掉我的一切?为什么?!” “……别这样。”许幕远抬起头,安抚性的轻拍着佐林的后背,在佐林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神悔恨而又无奈,“我知道无论我说多少次你都不会相信,但我始终只想向你表达三个字:我爱你。” “……爱不是建立在不断的伤害中的,你所谓的挽回只是在剥夺我的所有而已。” “我知道。”就像为了表明自己的领悟有多深刻似的,许幕远连连点头,“我知道……我承认,我曾经包括现在犯下了很多错误,让你接受我完全是强人所难的事情,可是我真的离不开你。我也不奢望你能够原谅我,但是……但是至少让我能站在看得见你的地方……” “来不及了,许幕远。”佐林不停地摇着头,他直起身,以悲沧的眼神注视着许幕远,眼里隐约有泪光在闪动,“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短短的几个字几乎断绝许幕远所有的希望。他低下头,心口又传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那是比断掉的双腿更揪心,更为深刻的痛楚。 然而最终,他还是无力地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句:“……我知道……”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这份爱早已融于骨肉,要放手又是何其的艰难? 佐林没再说话,许幕远也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准备,他们就这样相对而坐,在平静的表面下,两颗心却翻滚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 李莫维已在门外站了很久,他透过门上小小的窗口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一切,正要握上门把的手却突然停在半空中,然后轻轻地放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李莫维转身,悄然离开。 62. 那之后,佐林一直在尽心尽力的照顾许幕远,连公司也没去。两人的相处模式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只是双方的话明显少了,以前至少还能聊聊天,可现在,别说聊天,一天之内能说上三句话都算不错的。 其实,面对这样的变化,两人不说,却也心知肚明。仿佛在佐林将心底的负面情绪发泄出来以后,他们就掌握好了进退的分寸,有意或是无意的避免踩到划定在双方之间的线。 之所以变成这样,也许是产生了更深的隔阂,无话可说,又或许,只是想在足够安静的环境里给自己一个充分的自我调节的时间。 连着几天降雨,空气中都弥漫着潮湿的味道,而今天,居然意外的放晴了。 佐林拉开窗帘,任由阳光自由的倾泻进来。 许幕远坐在床上,凝视着佐林的背影。他的表情淡淡的,却以无比专注的姿态将佐林纳入眼底,黑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层波光,就像带着千言万语。 然而,这样的神情却在佐林转过身来的那一刻迅速收起。 许幕远低下头,若无其事的紧盯着自己的指尖,内心却在苦笑连连。 ——什么时候,他连堂堂正正注视佐林的资格都没有了? 佐林自然不知道自己之前被许幕远盯着看了多久,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头发,他正打算去洗漱间梳洗一下,没想到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看了看来电信息,佐林的表情有些怔愣,随即,眼中迅速划过一丝黯然,最后却什么都没说,拿着手机走出病房,并顺手将门带上。 当门咔嚓一声发出关闭的轻响,许幕远这才敢抬起头看向被关紧的房门。 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听不太清楚,但却能说明佐林并没有走远。许幕远没有仔细去听佐林在说什么,他只是近乎贪恋的倾听着对方的声音。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佐林就推开门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许幕远一眼,动作匆匆地跑去洗漱间梳洗,一副急着出门的模样。 许幕远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动静,心里存有几分疑惑,他正猜测着是不是那通电话导致佐林这么反常的时候,对方已经洗漱完毕,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连个正眼也不给他。 即将问出口的话被关门声打断,许幕远闭上嘴巴,他注视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片刻,勾起一抹失落的笑容。 ****** 可以说,这次徐小小的电话来得并不突然,至少在佐林的预料之中,因为从徐小小要求离婚那天算起已经整整过去了八天,佐林不知道是对方太忙来不及处理这事,还是回心转意了。总之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做好了相应的思想准备。 两人约定见面的地方还是在咖啡厅,徐小小又是第一个到,此时正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景色。佐林偷偷打量了一会儿,抬起脚步向她走了过去。 察觉到佐林的到来,徐小小的表情还是淡淡的,甚至态度自然的给他点了一杯咖啡。 佐林在她的对面坐下,看着记忆中这张虽说熟悉,实际上已经变得陌生的面庞。 在这短短的八天里,佐林不知道徐小小经历了什么,只是以天来计算的时间仿佛延长到一个世纪,让徐小小的眉眼间带着更深沉的成熟,好像那晚的歇斯底里只不过是一场梦。 “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次我把你约出来是为了什么。” 徐小小神情淡然的喝了口咖啡。 点点头,佐林已不像当初那般惊慌失措。 徐小小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她还以为他又会像上次那样死倔着不肯认清事实,她甚至已经做好和他继续死磕的准备,没想到这次这么快就接受了,看来这些天他有好好考虑。 想到这里,徐小小着实感觉轻松不少。她从包里拿出一份崭新的文件,连同随身携带的钢笔一起移到佐林的面前,说道:“怕你弄丢,我又重新备份了一张,上面已经有我的名字,剩下的就只有你的签名了。” 看似温和的表情实际上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态度,佐林自然能感觉出其中隐含的一丝不信任,不禁苦涩的笑了笑。 徐小小的种种举措简直就像在防止他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一样,其实,他这次压根就没打算继续纠缠下去。短短的八天时间虽不能让他大彻大悟,却也足以想通一些事情。 没有任何犹豫,佐林拿起钢笔在文件的一角签下自己的名字,嘴角始终保持若有似无的苦笑。 这次之所以这么干脆,除了些许的无奈,更多的是他有设身处地,从徐小小的角度出发考虑事情。 ——他能明白被人缠着不放的感觉有多痛苦,更何况这个不肯放手的还是当初伤害自己最深的那个人。 整个事件,让他一个人不好过已经够了,没必要再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最后一笔在释然中轻轻落下,画下它的句点,同时也代表两人关系的结束。 徐小小拿起文件检查了一下,确定无误才将其收回包中。 “事情暂时就这样吧,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我会让律师通知你。” 点点头,佐林望着徐小小,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看着佐林的这副模样,徐小小以为他要反悔,不禁有些警惕的看着他,说道:“你已经签了离婚协议,这份文件现在已经具备了法律作用。” 佐林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话中隐含的意思,不禁有些无奈的笑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反悔,我只是想说声对不起,还有……希望你能幸福。” 这次换徐小小怔怔地看着他,她没料到他会说这个,再看看对方的表情,眉眼间虽带着淡淡的忧愁,眼神却是无比的真挚。 徐小小这才明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歉意的看了佐林一眼,她迟疑着回了一句:“你……也是。” 佐林没有搭腔,只是垂下眼帘,安静的笑着。 徐小小觉得那丝悲伤的气息似乎更重了一些,不过,她没有必要再关心,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看了看手表,徐小小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找了个借口离开,走之前连同佐林的水钱一并付了。 高挑的身姿消失在咖啡厅,佐林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凝视着徐小小离开的背影,他看着对方迈动轻快的步伐走在大街上,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自信轻松的味道,闪耀的光彩惹得路人频频回头,而笼罩于她周身的阳光又是如此得灿烂,几乎要刺伤他的双眼。 ——什么时候,他也能像她那样无拘无束的站在阳光下,没有人打扰,自由的过活?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佐林感觉眼睛有些发酸,他努力眨了眨,眼前已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挤出迷蒙在眼中的泪水,佐林走出咖啡厅,然而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他转身朝身后的咖啡厅看去,那里,带着他和徐小小共同的记忆,现在,却在见证他们的分离。 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佐林继续朝前走去,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 距离佐林离开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许幕远却急得火烧眉毛。佐林这次出去得太突然,连招呼也不打,现在又许久未归,难免不会让许幕远多想,再加上他已经失踪过一次,如今又来一遭,无疑将许幕远的担忧无限放大。 要不是腿不能行走,许幕远又会像上次那样不顾一切的跑出去找人。 在现实的约束下,许幕远能做的只有给佐林打电话,这是唯一能得知他去向的渠道,然而,就连这个微弱的希望也在下一秒被无情的掐灭——因为佐林关机了。 仿佛又回到了佐林失踪的那晚,即使还不能断定佐林的安危,许幕远却难以不瞎想,最后更是直接将最糟糕的情况套在佐林的身上。 想来想去,能给予他帮助的也只有李莫维一人,许幕远赶紧给他打了个电话。 这次,李莫维很快就接通:“喂?幕远,有什么事吗?” 许幕远开门见山:“佐林又不见了,马上去调查他在哪里。” “啊?”又一次,李莫维被他突如其来的命令搞得昏头昏脑,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咂咂嘴道,“我说,你怎么搞得像专职保姆似的,随时随地都在担心他会出事,人家已经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守三岁小孩一样的跟着,而且他离开很正常啊,他毕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嘛,况且现在大白天的,哪会发生什么事?你也太敏感了吧?” “李莫维!”许幕远根本没有心思听他啰嗦,“我找你不是让你来说教的!你现在要不给我去找人,要不给我滚,反正就算你不帮我,我哪怕爬也要爬出去找他!” “……”李莫维一阵无语,他明明知道他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得,敢情这两人上辈子是死对头,谁也不让谁好过,嗯,顺便连他也被连累了。 叹了口气,李莫维无奈道:“好好好,我马上派人去找行了吧?你就在医院躺着,哪儿也不要去。” “不行。”许幕远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我也要去。” “什么?!”李莫维差点被口水噎住,“你现在根本不能走路,怎么去?!别闹了幕远,我知道你心急,我会让他们尽快找到人的,你要急也不是急这个时候啊!” “我不能再等了。”许幕远说,“我已经等不下去了。” “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怕我不看紧点……他又会不见。” 手机那头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却带着莫名的沉重和伤感。李莫维听在耳中,即使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不知道为什么,能想象出他那孤独而又无助的身影。 沉默两秒,他选择妥协:“好吧,那我马上派人过来接你。” 挂断电话,李莫维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他觉得这两人的关系越来越非同寻常了。 李莫维的做事效率果然很高,才十分钟不到,就找到了佐林的具体位置,还派人开车来接许幕远。 据来接他的人汇报,许幕远知道佐林现在正待在某座公园里。 ——佐林为什么要去那里?现在又在干什么? 现在,许幕远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问题,并且越想越忐忑,哪怕车开得再快,离公园越来越近,也不能减少他的担忧。 他死死地捏紧裤子的布料,不知道是腿太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手心满是冷汗。 五分钟后,车顺利到达目的地,由于公园规定机动车不得入内,车只能停在外面,许幕远也管不了那么多,迫不及待的要求下车。随同他一起来的两个小伙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推出一把轮椅,搀扶着许幕远,让他坐在上面。 公园里人来人往,还有许多小孩在嬉戏打闹,许幕远被其中一个小伙子推着向前走,另一个则走在前面带路。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眼前不断晃动,几乎遮挡住前方的道路,在极度的担忧中,许幕远根本顾不上周边人的安危,一心一意只想着佐林,于是不停地催促小伙子推快一点。 许幕远的话说得轻松,却苦了推轮椅的小伙子。在对方要命的催促中,他一边要提高推行的速度,一边还要注意不撞到路上的小孩和大人,实在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不过还好这里的游客素质很高,见许幕远焦急万分,又坐在轮椅上,都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道,使得困难重重的前行要比之前容易许多。 轮椅在人的带领下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处鲜少有人经过的湖边。 大约在距离湖边五十米远的地方,许幕远就发现抱膝坐在湖边的佐林。小伙子推动轮椅的速度其实并不慢,然而许幕远却已经等不及了,他恨不得现在就长双翅膀飞到佐林的身边。 虽然没能长出翅膀,许幕远却做了一件与这个性质差不多的事情。 一把推开小伙子的手,许幕远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自行推动轮椅的轮子,竭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朝佐林奔了过去。 或许是鲜少有人经过的原因,这段路已经常年无人整修,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还伴随着很多小石子,轮椅一旦快速的开过就免不了剧烈颠簸,一不小心还可能摔在地上,许幕远就在这样的晃动中闷头闷脑的朝佐林的方向前进,丝毫不在乎自身的安危。 当轮椅离佐林只有五米远的时候,许幕远开始减速。 背对着他的佐林并不知道有人到来,依旧直视前方,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模糊了他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透着安静祥和的味道。 就像怕搅乱这份宁静安详的气息一样,许幕远轻轻推动轮椅,小心翼翼的朝佐林靠近,犹豫再三,他轻声唤了唤佐林的名字:“佐林……”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形微微一颤,不过很快就恢复到之前一动不动的状态,如果不是他后来说了一句话,许幕远差点就以为他并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佐林的语气波澜不惊。 佐林已经有好几天没和他说过话,如今突然搭理他,许幕远以为自己应该高兴才对,然而现在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被莫名的慌乱掩盖。 在脑海中不停地寻找着说辞,许幕远踌躇再三,答道:“我很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佐林没有回应。 许幕远静静地注视着佐林,先前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但不知为什么,看到眼前的人如此平静,他却慢慢涌现出不安的感觉。 人们都说,表面越是沉静的东西,内里隐藏的汹涌就越可怖。 现在,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许幕远却不得不开始思考佐林之所以跑到湖边的原因,想来想去,问题的矛头都直指向打给佐林的那通电话。 有什么答案渐渐浮出水面,在许幕远还无法肯定的时候,佐林突然出声—— “我和徐小小离婚了。” 话音刚落,许幕远就满脸惊讶的看着他,他没想到最初的猜想竟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其实面对这样的结局,许幕远应该是高兴的,毕竟这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佐林说他和徐小小离婚以后,他非但不高兴,心情反而像被笼罩上一团乌云。 “现在,我又是孤独一人了,想来,我连能一起陪我走到最后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佐林自嘲地笑了笑。 太阳偏离了照射的方向,将佐林的笑容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许幕远的眼皮子底下。 许幕远被那抹虽讽刺却也显得漫不经心的笑容刺痛了双眼。他推动轮椅,移到佐林的身后,弯下腰,伸出手将他圈住,轻声喃喃:“你怎么会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 佐林只是笑,没有说话。 牵强的笑意映入许幕远的眼中,一次次的扯痛他的神经,最终,他再也无法面对佐林的笑容,自欺欺人的用手遮住佐林的脸,声音有些哽咽:“……别笑了。” 手心里传来的皮肤褶皱感告诉他佐林依旧在笑,许幕远更是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他将头埋进佐林的脖颈处,用头发轻轻摩擦着对方的颈项,像是安慰,也像是想以身体的温度来温暖佐林那颗逐渐转冷的心,然而,也只有许幕远才知道,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什么。 他觉得心里好难受,就像有只大手在紧紧地掐着他的心脏,痛得他连呼救也无法发出。 这果然是报应吧,因为佐林所承受的痛楚,正加倍的应验到他自己的身上。 明知带给自己痛苦的人就在怀中,许幕远却自虐地不肯放手。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因皱得太紧而不断抽搐,因为痛到极致,就连眼皮也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 只听他声音艰涩的说着。 ——对不起,前世伤害了你…… ——对不起,今世因为一己私欲,强行介入你平静的生活…… ——可是对不起,即使是这样,我也仍然放不下你…… ……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道歉了,但只有这次,每一个字都仿佛融入了血与泪,等许幕远说完时,他感觉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在流失。 这次,佐林终于有了反应。他拉下许幕远抱住自己肩膀的手,一边摇头,一边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许幕远那张充满悔恨神情的脸,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们在一起吧。” 63. ——「我们在一起吧。」 当这句话从佐林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许幕远以为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不想错过佐林说的每一句话,带着犹豫,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佐林依旧面无表情:“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 原先根本不敢相信的许幕远这次终于肯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可是,他的脸上却完全没有一点兴奋的影子,反而无法置信的看着佐林。 当你做梦都想办到的事情突然有一天实现,你是激动还是震惊? 别人的答案是怎样的,许幕远并不清楚,但他明显属于后者。 脑袋好似在嗡嗡作响,许幕远看着佐林那张冷淡的面孔。当他说出在一起时,眼里根本没有原谅的意思,反而像在完成某项任务,眼神空洞而又麻木。 这样的佐林,又怎能让许幕远相信那番话是出自他的真心? 一时间,许幕远的心情十分复杂。虽然上面的结论让他无比失落,但在潜意识里,许幕远又带着一点希冀,他希望佐林能说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比如,他是真心想和他复合的。 带着一点侥幸,许幕远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决定?” 这个问题好似一个笑话,佐林听后又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然而笑意却未达眼底。 不知道为什么,许幕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佐林又要说什么让他痛苦不已的话了。 事实证明,许幕远的预感并没有出错,下一秒,佐林就揭开了真相:“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在一起么?我也不想再和你拉拉扯扯了,就如你所愿吧。” 说这句话时,许幕远从佐林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真心,有的只是破罐子破摔的觉悟。他就像是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羚羊,在面对凶猛的捕食者时,要么从悬崖上跳下去,要么鼓起勇气和捕食者一决高下,可是这些他都没做,他只是冲上前将脖子送到捕食者的口中,自取灭亡。 其实,他并没有坦然地接受死亡,而是前两个选项所带来的生存希望微乎其微,与其这样痛苦的煎熬,倒不如直接把命送到捕食者手中,以求早日解脱。 许幕远感觉得出,佐林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态和他说出在一起的。 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把佐林逼到这般绝境上。 那一刻,许幕远突然想笑。 嘲笑现实,同时也嘲笑带来这种哭笑不得的结局的自己。 原来真正的报应不是佐林恨他怨他,而是明明并非心甘情愿,却强迫自己接受他。这比对方对他的憎恨还要让他痛苦千万倍。 想笑,却笑不出来,只好随意的扯扯嘴角,许幕远看着佐林,有些无力的说道:“我想要你心甘情愿的和我在一起,而不是被逼无奈。” “不可能。”佐林摇摇头,想也不想就答道,“如果是这样,那永远也不可能。” 肯定到不需要思索的回答让许幕远又遭受一记重击。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你爱他,他不爱你,而是当你一心以为总有可能让他爱上你的时候,他却以决绝的态度告诉你不可能。 许幕远突然明白了,当他把佐林逼往绝境的时候,也将自己困在了无法回头的悬崖边上。 前进,祸大于福,后退,必死无疑。 可无论是哪种,报应始终都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照射在身上的阳光很暖,许幕远却打了个冷颤,他连着深呼吸几口气,想要将压在胸口中的阴郁之气吐出来,可惜适得其反。 佐林默默地注视着他的举动,黑色的双眸里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过了很久很久,许幕远才轻轻地说出一个字:“好。” 有时候,答应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哪怕摆在面前的是对方永远不会接受自己的残酷现实。 对许幕远来说,在一份爱情里面,有时会存在犯贱与被犯贱的存在,十年前的他属于后者,而十年后,风水轮流转,他变成了前者。只是这根本算不了什么,犯贱就犯贱吧,如果能将最爱的人纳入怀中,哪怕那颗心并不属于自己,至少从表面上看也是拥有。 许幕远自欺欺人的觉得,佐林这次无奈的妥协给了他一个机会。他近乎病态的相信,终有一天佐林会爱上他,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他可以为此耗尽一辈子。 平静的表面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佐林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其实,他之所以对许幕远这么说,一方面确实有妥协的成分,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让对方望而却步,明明白白的知道无论怎样,自己也绝不会接受他,彻底断绝他的念想,可他却万万没料到许幕远居然答应了。 就像是一场赌博,当你觉得自己必胜的时候,却反被对方将了一军,这样的感觉让佐林在震惊之余,还体会到一丝莫名的慌乱和烦躁。 在剧烈的情绪起伏中,眼底的平静也不复存在,佐林立即补充道:“我之所以会答应和你在一起,一方面是被你缠得没办法,一方面是为了照顾你的伤腿,因为我承诺过,如果你的腿再也无法行走,那么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这只是义务,无关乎其他。” “嗯。”许幕远一脸平静的点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早料到佐林会这么说。 “我永远不会爱你,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算我和你在一起,也只把你当作消遣寂寞的对象,这一生一个人走太孤单,我需要有人陪伴,但也仅此而已。” “嗯。” “我现在还恨着你,你将来会和一个一直恨你的人生活在一起,你不介意?” “不介意。”许幕远没有犹豫的说出口,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最后轻轻握上佐林的手,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无论怎样我都不会介意。” “……”佐林彻底沉默下来。 原来一份爱情也可以卑微到如此自贱的地步。 看着这样的许幕远,佐林突然联想到曾经的自己,那时候的他,也像这般委曲求全吗? 一时间,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佐林别过头,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良久,才说道:“走吧。” 说话间,已弯下腰将盖在许幕远大腿上的薄被掖了掖。 许幕远看着佐林的一举一动,对方细致入微的关怀让他产生了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掖好薄被,佐林自行绕到许幕远的身后,推着轮椅缓缓离开。 风,轻柔地拂过面庞,带来阵阵暖意,许幕远闭上双眼,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在事业上,他这一生成功了太多次,而每次成功,都意味着金钱,荣誉与地位的上升。如果这段经历放在普通人身上,每每回忆起来定会充满成就感,然而,对许幕远来说,却远远比不上佐林的两个字。 ——走吧。 走吧。 等同于回家。 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一束束投射在鲜少有人经过的小道上,一推一坐的两人慢慢前行,未来的路到底如何,谁也不知晓。 ****** 把许幕远送回医院以后,佐林继续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两人的相处氛围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发生变化,但比之前几天不说话的状态要好很多,至少他们可以偶尔聊一两句。 时光匆匆,转眼间,许幕远已在医院待了几个月,大腿的伤痕已在药物以及佐林的细心照料下慢慢愈合,但最终能否行走,还不得而知。 也许是祸去福来,又或许是上天可怜许幕远的遭遇,在某天竟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惊喜——主治医生告诉他,如果注意保养,他的腿将有八成的可能性下地行走。 这条消息无疑让许幕远和佐林感受到不同程度上的安慰,许幕远在得知消息的当天晚上更是激动得一夜未眠。 又是一个月过去,许幕远的伤口已经完全痊愈,腿虽然还不能行走,但佐林相信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医生当即就同意许幕远出院,在两人临走前还交代了一些调理双腿的注意事项。 许幕远出院的那天天气晴朗,好像连老天都在祝贺他恢复健康似的,因为不能行走,佐林只得找来一把轮椅,伸手从许幕远的腋下穿过,将他抱上去,然后推着走出了医院。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李莫维早已等候在此,他今天是来接他们回去的。见两人出来,李莫维连忙下车帮佐林拧行李,然后两人齐心协力将许幕远抬进车里。 车一启动,李莫维才想起还没问他们往哪儿去,于是转头询问许幕远和佐林。 佐林想了想。因为答应和许幕远在一起,所以前几天他就和许幕远商量好出院以后住在一起,这样也更方便照料他,但由于没带换洗衣物,佐林就决定先回佐宅:“去我家吧。” “不。”许幕远突然打断他,在佐林不解的眼神中,浅浅的笑道,“先暂时不回那里,我有样东西想要给你看看,可以吗?” 看着他隐隐透着期待的表情,佐林虽然搞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嘴角边的笑容扩大,许幕远对李莫维说出一个地址。 李莫维透过后视镜别有深意的看了两人一眼,却什么都没说,驱车向目的地驶去。 车最终停靠在路边,许幕远叫李莫维等候在此,只叫佐林跟他走。 两人从大道旁边的小道插了进去,佐林在许幕远的示意下,一路上推着轮椅左拐右拐。 四周的景物在不断的前行中变得越来越熟悉,佐林看了看许幕远那明显越来越兴奋的表情,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却愈发困惑。 一声叫停打断了佐林的思绪,佐林回神一看,发现他们正站在一家两层楼的水果店门前。 这家水果店对佐林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是他曾经的产业,不过可惜的是,上次来这里察看的时候,却被人告知易主了。 佐林疑惑的看了许幕远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带自己到这里来。 这时,坐在轮椅上的许幕远突然回头朝他笑道:“怎么样?这可是我们的店哦。” 佐林顿时愣住,随后满脸惊讶的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在对方微笑的目光中,他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你……就是买下这家店的大老板?” 许幕远点点头,嘴角边的笑容不变,他注视着佐林,满面柔情的说道:“在你走了以后,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像个疯子一样整天打探你的消息,根本不敢相信你就这样消失了,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接受现实。” 说到这里,许幕远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带着一丝怀念和忧伤:“后来,我便开始托人调查你平生的事迹,尽管知道你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但还是想竭尽全力的了解你,因为这样做的话,能让我感觉自己仿佛离你更近了一些。这样的我很可笑吧?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直到看完你平生做过的所有事情,我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你,甚至还在你消失的那一刻憎恨你,怨过你,因为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这样把我不负责任的丢下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真该死,也活该会有接下来的这些报应。” “之所以会买下这家店,也只是想通过它缅怀你,不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家店毕竟处在老城区,在你消失以后,没过多久,开发商就决定销毁这片区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店铺消失,所以就动用大量金钱将这块地保住了。” 话及此便画上了句号,许幕远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感觉有些堆积在心中已久的东西仿佛都随着这些话慢慢化作水蒸气挥发在空中,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然而还没放松多久,他又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佐林从始至终都在沉默,他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又怕被他误会,连忙加了一句:“你别多想,这块地皮是我以前买的,我现在已经不是许氏企业的董事长了,只是一个身无分文,普普通通的穷男人。” 说完,许幕远笑了两下,笑容里充满自我调侃的意味。 佐林不作声,一张脸又恢复到平静无波的状态,却看得许幕远有些忐忑不安,他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对方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轻轻地响了起来—— “谢谢。” 谢谢。 只是两个平凡无奇的字眼。 然而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能让许幕远激动得想要跳起来。 佐林这句谢谢到底是出于客套还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许幕远并不知道,但只要有这两个字,就足够了。 狂喜之情充斥于心,许幕远感到无比的甜蜜和愉悦,先前的忌讳在顷刻间全被抛到了脑后,他大着胆子握上佐林的手,又兴奋又期待的说道:“那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正好这家水果店有两层楼,二楼的空间很大,水果稀稀拉拉的摆在上面也是浪费空间,我们可以把它装修成住所,这样既方便照看生意,以后也不用为此特地跑一段路了。” 佐林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再简单不过的举动在许幕远眼中都是巨大的鼓励和支持。 他专注得看了佐林一阵,下意识地紧了紧握住佐林的手,这次,佐林没有挣脱。 64. 因为要把二楼的东西清空,顺便重新装修一下,所以许幕远和佐林还不能急着进去住,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他们便决定在外面租个小房子将就一阵。 其实对于都拥有房子的两人来说,他们完全可以住在各自的生活场所,但由于许幕远死活不让,软磨硬泡的硬要佐林和他住在一起,还不让他回佐宅,佐林在无奈之下才只能答应下来。 本来还以为许幕远会带他到以前的那栋公寓里居住,没想到对方直接就在外面找了个房子。 一直以来,佐林都处于被动的状态,既然许幕远都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决心,他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关于对方为什么不去他们以前待的公寓里居住,佐林想,也许是为了避开那个拥有悲伤记忆的地方重新开始,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换个居所。 不过答案究竟是怎样的,对佐林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许幕远租的房子面积很小,大概只有十平米的样子,里面搁置着两张小床和一张桌子。如此狭窄又老式的房间自然不可能存在厨房和浴室,如果要上厕所还得专门跑到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里上。这对两个男人,特别是对还不能走路的许幕远来说,确实既挤又不方便。 许幕远虽然没有以前那么有钱,但本身拥有的资产足够他挥霍大半辈子,即便再买两三栋别墅也不在话下,佐林不明白他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又窄又旧的房子里居住,结果对方给他的答复却是——体验生活。 对许幕远的解释,佐林持保留意见。 两人暂居在小房子的那段时间里,许幕远总是和佐林谈及未来的事情,比如以后他们要跑遍世界各地,去见证各种奇人奇事,比如领养一个小孩子,又比如去加拿大结婚。 每每说起这些事,许幕远的表情都无比憧憬,只有佐林还是一副淡然的态度,看不出喜怒。 店铺二楼的东西很快就被清空,剩下的便是装修的事情。 在装修期间,许幕远总要亲自跑过去监督。墙面要求刷白,连一个小角落也不能落下,家具要求是淡色系,就连墙纸也得是温暖的浅黄色。小到粉饰墙面,大到购置家具,全都由许幕远一手操办,他要竭尽全力将两人的生活空间营造出温馨舒适的感觉。 而就在许幕远为装修一事忙里忙外的时候,佐林也回到了工作岗位,不过并不是全天候都待在办公室批改文件,有时候也会抽空跑去帮忙。 两人就在这话虽不多却也意外和谐的相处中平平淡淡的度过了一周的时间,于是七天后,房子顺利装修完成,两人隔了两三天就收拾行李搬过去住了。 两人居住的地方大概有一百多平米,本身只是一个大面积的空间,但经改装又隔出了一间浴室和卧室,厨房为开放式,就布置在客厅的一角,整体感觉简单大方。 许幕远和佐林整理了一下衣物,又出去买了些菜回来就差不多到下午五点了,等把饭吃完,天已经漆黑一片,无所事事的他们便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韩国的某部电视剧,故事里的女主角和男主角爱得十分痛苦,基本上每集都有一两个虐心的情节,但因为都是演烂的老梗,所以情节就显得枯燥乏味,毫无新意。 许幕远坐在佐林的旁边无聊得嗑着瓜子,见对方倒是看得格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评价道:“虽然能明白他们为什么爱得这么痛苦却还是不肯放手的原因,但女主角的眼泪也太多了点吧?基本上每两集哭一次,又不是水做的,这要放在现实生活中,眼睛早就哭瞎了。” “嗯。”佐林赞同的点了点头,“现实生活中确实不可能发生这么夸张的事情,但电视剧和现实毕竟不同,因为它们一个是可以随心随遇的哭,而另一个则是想哭却哭不出来。” 正把剥好的瓜子往嘴里送的动作霎时停住,许幕远深深地看了佐林一眼,发现对方虽然还是把目光放在电视机上,眼神却有些涣散,明显在回忆一些不好的事情。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许幕远有些懊恼,他连忙把手中的瓜子仁凑到佐林嘴边,动作充满讨好的意味:“来,尝尝这个,味道还不错。” 被打断思绪的佐林什么也没说,看了看许幕远手中的瓜子仁,默默地张开了嘴。 瓜子仁很小,佐林为了让嘴唇不碰到许幕远的手指,特地用牙齿咬住瓜子的顶端,不料还是碰到了对方的指尖,不过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佐林没有察觉到异样,许幕远注视着被佐林的牙齿碰到的地方,倒有些心猿意马。 也许是许幕远出神得太厉害,佐林疑惑得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他的视线,许幕远蓦地回神,却猛地对上佐林的目光,那一刻,莫名的心虚涌上心头,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许幕远佯装无事的样子,对佐林说道:“咳,时间不早了,带我去洗澡吧。” 没有发现许幕远的异常,佐林看了看时间,发现确实不早了,便点点头将许幕远抱上轮椅。 自从许幕远无法行走以后,洗澡一事便基本由佐林代劳,不过当时住在医院,有护工帮忙会方便很多,而现在却只能靠佐林一个人。 推着轮椅走到浴室边停下,佐林先进去放热水,在等待洗澡水将浴缸填满的过程中,顺便脱掉许幕远身上的衣服。由于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了,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把最里面的几件衣物脱完之后,热水已经放满了,佐林把许幕远扶到浴缸里去,自己也脱掉身上的外衣,只穿了一件贴身的背心。 氤氲的雾气弥漫在浴室中,淋浴头被关掉以后便只剩下手在水中搅乱的哗哗声,佐林先用毛巾细细地擦拭着许幕远的身体,接着起身拿了一块肥皂准备给他抹上,不料被水打湿的手没好好握紧,一不小心,肥皂便掉在了浴缸里,水顿时溅了佐林一身。 许幕远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便睁开了眼睛,这一看可不得了,因为套在佐林身上的那件白色背心已被水浸湿了好几处,而且偏偏有一处是在佐林的胸口上。 绯红的肌肤在半透明的白色布料中若隐若现,像在无声的暗示着什么,许幕远突然觉得下腹一紧,有股热流从底盘直升,蹭蹭蹭的窜上心头,直达脑海。 他咽了咽口水,却难以缓解口干舌燥的感觉,视线再往下看看佐林那双湿漉漉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许幕远突然想起佐林之前啃瓜子的一幕。 那时候,佐林的口水在无意中沾上了他的指尖…… 越想越深入,也越想越难耐,许幕远目光灼灼的盯着佐林的胸口,眼里赤裸祼的写着欲望二字,而作为当事人的佐林却根本没发现他的异常,直到——许幕远的那处突然勃起…… 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向许幕远,佐林发现对方正一眨不眨的紧盯着他的某个地方看,那眼神简直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顺着许幕远的目光,佐林的视线也跟着往下移,这才发现胸口处湿了一大片,也难怪他会突然有那种反应。 强制性的将视线从佐林的胸口处移开,许幕远还保有几分理智。虽然现在很想做那事,但许幕远知道他还没有那个资格,佐林必然也是不愿意的,他要等到对方心甘情愿的那天。 抱着这个想法,许幕远按耐住内心的欲火,抬起眼皮小心翼翼的朝佐林看去,不料却正对上对方的目光,刹那间,许幕远的脸上显现出尴尬的神色。 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许幕远却越来越窘迫,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呃……这个……一不小心没忍住……所以就……” 佐林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看了许幕远一眼,站起身说道:“我出去换件衣服。” 说完,便转身带上门出去。 许幕远怎能不懂他的意思,虽然一开始就打算自己解决,但见对方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拒绝,还是不由得感到有些失落。他望着那扇紧闭的浴室门,苦笑一声,低头开始忙活起来…… 等许幕远解决完自己的事情,佐林才走进去继续给他洗澡,这下,许幕远再也不敢浮想联翩,佐林也在清洗的过程中尽量避免碰到那处,两人算是比较顺利的完成了洗澡任务。 等双方都洗完澡之后,他们又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也不知道许幕远是不是故意而为之,当初在改装房间的时候只隔出一间卧室,卧室里面也只有一张床,遇到这种情况,两人本来可以挤一挤,但佐林却不太愿意,他看了眼一旁明显有些期待的许幕远,妥协道:“我去客厅的沙发上睡吧。” “等等。”许幕远立即拉住马上要离开的佐林,“其实这间卧室本来要放两张床的,但是当时卖家具的老板说现成的床只有一张,另外一张恐怕要半个月后才能送到,所以……这几天能不能将就一下?” 佐林不知道这看似诚恳的说辞到底包含多少真实的成分,他只是沉默。 微微扬起的弧度淡了下来,许幕远不是傻子,自然清楚对方的不情愿。虽然他们现在在一起了,但两人的隔阂并没有变少,他如今提这么唐突的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沉默片刻,许幕远再度扬起一抹笑容:“这样吧,你睡卧室,我睡沙发。” 说完,就自行推着轮椅去卧室把被子和枕头拿出来,扔在沙发上,不给佐林拒绝的机会。 夜深人静之时,偶尔能听到两声虫鸣,明明是睡眠的最佳时期,许幕远却难以入眠,因为他早就睡惯了床,如今突然转移阵地跑到沙发上窝着,自然有些不适应。 由于双腿不灵便,许幕远只能僵硬得平躺着,可慢慢的,他就感到有些不舒服,于是撑起上半身,依靠手臂的力量费力地翻转着身体,打算换个姿势来躺。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许幕远就着窗外的月光朝佐林所在的卧室看了一眼,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睡着,但还是在翻身的时候尽量将声音压到最小。 一道布料摩擦的声响突然传进许幕远的耳中,这声音十分微弱,如果放在平时肯定没人注意,然而在寂静的房间中却显得十分突兀。许幕远顺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没想到是卧室的方向。 ——佐林起夜了? 许幕远正思索着这个问题,就听见门发出一道轻微的声响,紧接着,佐林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一开始,许幕远还以为佐林是出来上厕所或者喝水的,没有过多在意,没想到对方从卧室出来以后就直接朝他走过来了。 许幕远愣愣的看着,身体还保持两手支撑上半身,竭尽全力往另一侧倒的姿势。 房间有些昏暗,连月亮也被乌云遮挡住,只透着朦胧的月光,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许幕远虽然看不清佐林的模样,却能准确无误的对上他的脸。 见对方迟迟没有说话,许幕远笑道:“怎么了?睡不着?” 说完,许幕远便感到有些吃力。现在唯一支撑着他的只有两条手臂,再加上他是侧着身子和佐林说话,不仅别扭而且费力,如果这个时候放松手臂的力道,他就会摔回沙发,虽然不痛,但他却不想以这么狼狈的姿态面对佐林。 佐林没有说话,许幕远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 两人就这样默默的僵持了一会儿,突然,黑暗里陡然传来一声叹息。 许幕远有些迷茫,还没搞清楚这声叹息是不是他听错了的时候,就听到佐林说道—— “一起睡吧。” 先前的迷茫顿时被惊讶代替,许幕远望着佐林所在的方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期待的问道:“呃……这个……真的可以吗?” 佐林没说话,而是直接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答案。他托起许幕远的手臂,让他从沙发上坐起,然后按照以前的步骤,小心谨慎的将他抱到轮椅上坐下,推进了卧室。 直到佐林把他放上床,细心的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许幕远仍有些反应不过来。 ——佐林这么做,是不是表示已经开始接受他了? 许幕远不由自主的产生了这个想法。 所谓的得寸进尺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在欣喜之中,许幕远的脑子一头热,什么也顾不上,一心只想将佐林抱在怀中,然而对方却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走到床的另一侧背对他躺下。 两人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彼此间的距离却隔开了一大段,其中透着的抗拒不言而喻。 许幕远凝视着佐林的背影,刚伸出去的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止在半空中,最终颓然得放下,心里虽有些失落,但还是压不住在心中缓缓流淌的的满足和喜悦。 ——佐林的此番举动也许只是出于好心,他不能因为自己单方面的想法就判定对方已经开始接纳自己,从而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撑起身子,许幕远悄悄朝佐林的方向移动了一点。他贪婪得呼吸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淡淡的清香徘徊在鼻间,让许幕远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闭上双眼,这一晚,一夜无梦。 65. 在许幕远和佐林搬到水果店二楼居住的时候,一楼还有店员在卖水果,出于有外人在不方便以及不想被打扰的原因,许幕远把几位店员转到另一家连锁店,这家店便由他和佐林来经营。 由于是第一次卖水果,许幕远没有什么经验,作为曾经的水果店店主的佐林却因为许氏企业的事情而无法同时兼顾两边的生意,所以大部分都靠许幕远来琢磨打理。 不过许幕远也是闲来无事才想着经营一家店铺来玩玩。他打着开店过活的幌子,实际上是为了享受和佐林的二人世界,因此这家店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虽说两人都没怎么把精力放在店铺上面,但四周的邻居却格外热情,见许幕远和佐林面生,店铺生意冷清,以为是新手,便纷纷前来照顾生意,有时还会提些经营方面的意见。当然,这些来客有老有少,其中年轻女孩居多,每次前来都会有意无意的围在许幕远的周边转,这到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单纯的巧合,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精明如许幕远,又怎会不知道里面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过即使再清楚,一有女生找上来还是笑容满面,客客气气的应对,如同一个绅士。虽然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但许幕远总是下意识地想要把这副情景带给佐林看,因此每次和女生说话,他都会不动声色的看看旁边的人,见佐林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反应,那是又郁闷又失落,然后第二天继续恶性循环。 两人的感情有多磕磕绊绊暂且不提,这小日子倒是过得无比顺溜。 许幕远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为了事业,他劳累奔波了几十年,金钱地位屡屡上升,各色美酒美食取之不尽,却根本体会不到真正的快乐,而如今,光是和佐林住在两层楼的房子里,平时随随便便的卖些水果,偶尔和左邻右舍闲聊几句便觉得分外满足。这种幸福沉静的感觉,却是花费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 想来,真正的幸福并不在于钱有多少,在社会上的立足有多稳,而是当最重要的人站在你的身边时,即使眼前是一片荒芜之地,也堪比人间天堂。 这天,佐林难得碰上休息的时间,所以打算全天都留在店里帮忙。 水果店的生意不好也不坏,主要是些小女生刻意在店里逗留,把许幕远包围在中间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对此,佐林看了就看了,也没有多少感觉,闲下来时就坐在一边看杂志。 余光捕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佐林凭感觉发现是许幕远投来的目光。一开始,佐林以为这次又会像前几次那样看了他几眼就转移到别处去,没想到过了五分钟,那道视线非但没有移开,反而越来越灼烈,饶是佐林再淡定也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有些不耐地抬起头朝许幕远看了过去,不出意料的和对方的目光对上。 许幕远一发现佐林在回视他,连忙弯起嘴角温和得笑了笑,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就僵硬了,因为佐林仅仅和他对视了几秒就又低下头去,这次无论他的目光再灼热也不能让对方再抬头看他一眼。 佐林面不改色的翻动着手中的杂志,内心却不像之前那么平静。 虽然他不说,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感觉。许幕远好几次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都差点让他掉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被女生围住的时候,他都总要往他这边看上几眼。 ——难道说,是为了炫耀? ——许幕远应该没有那么无聊吧? 佐林就这样心不在焉的想着。这时,一位妇女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佐林立即站起身迎上去,问她需要些什么。 妇女挑选了几样水果,佐林帮着拿到称上称重,小女孩就站在一旁,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最后定格在许幕远的脸上。 许幕远并未发现小女孩的目光,依旧聚精会神的看着佐林的一举一动,眼里蕴含无限的温柔。小女孩顺着他的目光朝佐林看去,又转回视线望向许幕远,两眼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最终忍不住扯了扯妇女的衣角,疑惑地问道:“妈妈,这两个哥哥是一家人吗?” 妇女不明所以的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指了指许幕远,又指了指佐林,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没有多想,她点点头道:“是啊。” 然而下一秒,小女孩就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那他们是像爸爸和妈妈一样的一家人吗?” 话音刚落,在场的三人都顿时愣住。 最后还是妇女第一个反应过来,弯下腰,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小女孩有些为难的用手敲了敲脑袋,似乎在组织语言:“因为……那个大哥哥看这个哥哥的眼神很专注啊,就像爸爸看妈妈的眼神一样。” 说完,小女孩还先后指了指许幕远和佐林。 妇女抬头看了看两人,表情有些为难。 其实当初在许幕远和佐林一起经营店铺的时候,背地里就有很多人在相传那两人是不是同性恋,因为有细心的人发现,无论他们掩饰得再好,始终有一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暧昧的神态。 不过光凭这些是不能妄加定论的。因为在现如今的社会,同性恋这个词仍处在敏感点上,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就惹出一身引人非议的话题,这样对人对己都不好,再加上妇女刚才观察了一下那两人,并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所以这个猜测就更不可能成立了。 思及此,妇女有些抱歉得对许幕远和佐林说道:“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她乱说的,你们别介意。” 佐林笑着摇摇头,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和许幕远并不是那样的关系,但却与同性恋脱不了干系,再回想一下小女孩之前说的那番话,佐林的表情有些复杂。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唯恐天下不乱,佐林没想到许幕远偏偏也是这类人中的一员。 因为小女孩的言论,佐林前一秒还处在提心吊胆的状态,后一秒刚放下心没多久,许幕远就笑容满面的推着轮椅迎了过来,说道:“不,您的女儿说得没错,我和他确实是一家人。” 话一出口,双方纷纷又是一愣,只有许幕远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佐林的手心因为紧张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略带警告的瞪了许幕远一眼,用眼神询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然而许幕远却视若无睹,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变过。 他拉过一旁的佐林,伸出抱住他的腰,举动十分亲密,在妇女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笑着说道:“不过并不是您女儿口中的像爸爸妈妈一类的一家人,他只是我的侄儿。” 说完,朝佐林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佐林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但碍于外人在场,他不好表示什么。 妇女的视线又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一圈,虽然刚才在听到许幕远的话时惊讶了一阵,但见对方后来做了解释也没有多想。点点头,妇女客气了几句便牵着小女孩离开了。 女人走之后,佐林立刻挣开许幕远放在他腰上的手,不顾对方的叫喊,面无表情的上楼了。 许幕远没有追上去,他望着佐林离开的背影,有些无奈得笑了起来。 晚上,两人如往常一样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自从佐林叫许幕远和他一起睡的那时候起,他们就同床而眠直到现在,关于另一张还没送到的床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两人忘到脑后,不过与其说是忘,倒不如说是许幕远刻意忽略这件事,天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买佐林的床。 依旧是隔了一个人那么远的距离。许幕远看着佐林的背脊。 现在已经不早了,他却毫无睡意,他知道佐林也是。白天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许幕远的思绪千回百转,他忍不住问道:“你介意别人说我们是一家人?” 背对着他的身影迟迟没有动静,许幕远等了很久都没得到他的回答,正猜测着对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佐林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我介意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这次,是比之前更长的沉默。 许幕远等得太久,睡意也渐渐涌了上来,他轻声打了一个呵欠,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佐林说:“同性恋是不被祝福的存在。” 本是文不对题的一句话,许幕远却想也没想就听懂了,他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朝佐林看过去。 对方还是保持背对他的姿势,瘦弱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中隐隐透着孤单悲凉的味道。 观察了一阵,许幕远并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他轻轻说了一句“早点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公司上班吗”,便率先闭上了眼睛。 结果第二天,佐林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去上班,因为在许氏企业就任总经理一职的莫叔命令佐林必须在家多休养几天,毕竟有好几次,佐林就由于过度劳累昏倒了。 莫叔在佐林心目中的地位相当于半个父亲,他也明白对方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虽然有些不愿意,但出于对长辈的尊重,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佐林当然不会对许幕远说,他本身也没有那个习惯,许幕远也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想在家多待几天,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产生怀疑。 于是今天,佐林又打算宅在水果店里,快到中午的时候才突然想起冰箱里没有多少菜了,和许幕远打了声招呼,他出门买菜去。 这是一片成熟的老城区,小道交错,商店络绎不绝,佐林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从几条小路上拐过去,最终来到一处菜市场,买下一开始就定好的菜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佐林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小孩围成一圈,正对着什么东西拳打脚踢,在嬉笑声中,还能听到几声犹如动物般的呜咽声。 一开始,佐林并不感兴趣,因此只是看了几眼就打算离开,然而就在他转移视线的一刹那,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一道小小的身影,如果没弄错的话,那应该是狗。 佐林再将视线放在那群小孩子身上,在身形晃动而产生的缝隙中,果不其然看到一只小狗正蜷缩在地上,被几个小孩又踢又踩,而周围的大人只是漠不关心的看着,根本不予理会。 思虑片刻,佐林朝那群小孩走了过去。 几个小孩踢得正起劲,根本没注意到有个大人站在他们身后,直到压迫感越来越重,才后知后觉的转头朝身后看,这一看便被吓到了,因为对方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眼里的责备却越来越重,这让本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由得变得心虚起来。 出于些微的恐惧,几个小孩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正准备拔腿而逃的时候,佐林却突然蹲下身,面色柔和,嘴角挂着浅笑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欺负这只小狗呢?” 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转变得这么快,以为会被教训的几个小孩面面相觑,一时间竟忘了逃跑。他们看了看佐林,那眉眼间的暖意并不像在做样子,于是放开心回答道—— “它很脏!” “它很丑!” “它还偷别人家的东西吃!” 几个看起来蛮横且毫无道理的回答让佐林感到有些无奈,他看了看蜷缩在地上的小狗,打算早点把事情解决完,然后送它去宠物医院。 打定主意,佐林轻声细语的对几个小孩说道:“这些都不是你们欺负它的理由啊,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它也不想变成这个样子。试想一下,如果你们是这只小狗的话,被别人又踢又打,你们会有多难过?又会有多痛?” “这……” 几个小孩也并不是毫不讲理的那类人,一开始只是出于好玩的心态才对小狗又打又踢,后来听佐林这么说,再将自己代入到小狗身上,便觉得刚才的那些行为确实太过分了。 意识到错误的小孩不约而同的低下头,佐林赶紧再接再厉,从口袋里掏出昨天放在身上却没来得及吃的糖果,一一交到他们手中,柔声道:“记住了就好,以后可不能再犯了。” 拿到糖果的小孩顿时喜笑颜开,点点头,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跑开了。 小孩一离开,佐林就转身走向小狗,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它的伤势,发现它的后腿有一道伤口,此时正源源不断的往外流着鲜血,将白色的皮毛染成了绯红。 想不到他们下手这么重…… 叹了口气,佐林当机立断的抱起小狗,准备送往宠物医院,却在站起身来的一刹那,脑袋感到一阵晕眩,好在及时稳住身形,才免于摔倒在地的下场。 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额头,佐林不知道为什么这阵子总容易出现晕眩的现象,就连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莫叔说他是劳累过度产生的后遗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可能,因为他这阵子的工作量很少,根本就没有劳累的感觉,也不会是低血糖。 怀中的小狗就像知道佐林不舒服一样,凑上前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接着抬头看着佐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感受到它的视线,佐林对上它的目光,却突然愣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怜的是他怀中的这只狗,他却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的味道。 66. 直到小狗又舔了舔他的手背,佐林才回过神来。他又盯着小狗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那双漆黑透亮的瞳孔里映出自己复杂的神情,却再没有之前看到的怜悯。 ——是看错了吧。 佐林如是想道。 小狗的血越流越多,没过多久,佐林的手心已是一片粘腻的触感,而小狗已经连吐舌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暗骂一声疏忽的自己,佐林不敢再迟疑,带着小狗寻找离这儿最近的宠物医院。 在离菜市场约五百米的地方,有间规模不大的宠物诊所,虽然环境不是很好,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将小狗的伤口处理一下,所以佐林没有犹豫的将它抱了进去。 经过一番检查,宠物医生拿出的结果是:小狗没有生命危险,伤口也不是很深,包扎一下就好。 确认无事的佐林松了口气,打算等小狗的伤口处理好了以后就离开,然而,包扎的过程却并不顺利。不知道是因为太疼还是怕生的缘故,小狗根本不配合,只要医生靠近,就不停地挣扎狂叫,不得已之下,医生只有用绳子把它的前脚和后腿绑住。 就这样浪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总算完成了包扎任务。 处理完伤口,佐林抱着小狗走出了医院,他看着怀中的白色物体,突然有些迷茫。 一开始之所以会救下这只小狗只是出于恻隐之心,但是现在小狗没事了,他又该怎么办? 把它扔在大街上? 那他救它有什么意义? 把它送给其他人? 有谁会要? 要不带回家? 这似乎不是很妥当。 就在佐林为小狗的归宿问题头疼不已的时候,怀中的小狗就像感知到了他的想法一样,抬起头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眼里好像还泛着水汽。 “……” 在内心挣扎了无数次,佐林又一次心软了。 叹了口气,他还是决定把它带回家,至于之后的事情,也只有等之后再说了。 当许幕远坐在店门口,像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一样眼巴巴地张望着佐林的身影时,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他怀中的白色小狗。 这只小狗通体白色,模样有点像贵宾犬,本身应该很漂亮,却像在泥潭中滚了一圈似的,皮毛又脏又乱,后腿还缠着绷带。仅凭一眼,许幕远就知道那是流浪狗。 虽然很疑惑佐林为什么会抱一只流浪狗回来,但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去做。 许幕远接过佐林手中的塑料袋,一边帮忙放好,一边担忧得问道:“你上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在门口等了你半个小时。” 佐林看了他一眼。 ——他一直都在店里,根本不存在等不等的问题吧? 这时,怀中的小狗突然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佐林找来一张板凳,将它轻轻地放在上面,也没忘记回话:“刚才在菜市场救下一只受伤的小狗,看它可怜,就把它带回来了。” 就为了救一只狗耽搁这么长的时间?枉费他又怕他出事,担惊受怕得等了半个小时。 许幕远有些不满的看了小狗一眼,碍于佐林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 正趴在板凳上休息的小狗好像也不喜欢许幕远,朝他示威似的呲了呲牙,就扭过头不理他了。 许幕远有些郁闷,忍不住问道:“那这么说,你是打算养它?” 佐林正忙着整理买回来的蔬菜,听许幕远这么问,便转过身,面色平静的反问道:“不可以么?” 许幕远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忙不迭地点着头:“能啊,怎么不能,养只宠物挺好的,家里也要热闹点。” 他之所以会发愣,不是佐林提的要求有多过分,而是自从认识他到现在,佐林似乎很少向他提过要求,这次突然问他,就算不能也要说能,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 佐林自然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见许幕远没有反对,点点头便提着菜上二楼做饭去了。 于是一楼只剩下一人一狗。佐林走之后,许幕远又看了看小狗,被盯着看的对象这时也转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随即站起身换了个方向睡觉,用屁股对准他的脸。 许幕远更郁闷了。他怎么觉得这只狗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 事实证明,小狗确实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说达到了憎恨的地步。 许幕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大爷,以至于第一次见面时就冷眼相对,之后更是无法无天。 就拿取名字这事来说吧。一开始,佐林问他意见,许幕远看了看它那身早已被清洗干净的纯白毛发,出于一般人贫乏的联想力,许幕远也不免俗的说了一个名字——小白。 结果话音刚落,小狗就扑上来咬他,幸好佐林及时抱住,要不然许幕远绝不怀疑它会把他大卸八块。 见过刁钻的狗,却没见过这么奇葩的,虽然觉得不可能,但基于吾日三省吾身的优良品德,许幕远还是反复检讨了一下自身有没有做过什么事情让它记恨到现在,然而结果却是没有。 虽然小狗刁蛮无理,不可理喻,但因为是佐林带回来的,许幕远也不敢表示什么不满,只得无奈得叹口气,一个人有些幽怨的跑去医院打了狂犬疫苗,而关于小狗的名字,还是靠佐林来取,定为——布丁。 之所以会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小狗通体雪白,毛发又软,看起来像布丁。 当佐林取出这个名字时,许幕远看到小狗一点也没有之前对待自己的那股狠劲,反而摇着尾巴,异常激动得凑上去舔佐林的脸,那模样十乘十的在说明自己的满意。 看到这里,许幕远的心情已经不能单用郁闷来形容了。 ——有这么区别待遇的么?他觉得他取的名字也不错啊。 总之,取名字的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与此同时,另一件让许幕远耿耿于怀的事也在随后发生。 许幕远发现,只要佐林一得空,就会和布丁腻在一起,而布丁也是随时随地跟在佐林的屁股后面,从不拿正眼瞧他。一人一狗,感情好到逆天,完全把家里的另一位主人视为无物。 每每想起这个,许幕远就恨得牙痒痒,可事后回想起来又觉得完全没必要较真。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和一只狗较劲什么? 于是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心里总归还是不舒服。 这天晚上,许幕远又和佐林睡在一起,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大概就是夹在他们中间的布丁。 没错,你并没有看错,睡在他们中间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一只狗。 一想起旁边有个十万瓦的电灯泡,许幕远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他和佐林的关系眼下还处于慢慢调和的状态,谁知两人的感情还没有什么进展,半路就插进来一个碍眼的存在,而最让他不解的是,允许一只宠物睡在他们床上的人偏偏还是佐林,许幕远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真是越想越介意,许幕远转头朝佐林看去,不料视线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挡住了,一边在心里想着“我连看个人你都要干预”,许幕远一边将那团碍眼的物体推开。 布丁正蜷缩着身子闭眼睡觉,出于动物敏锐的感知能力,它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向它靠近,不料刚睁开眼睛,身体就被迅速推开,紧接着,雪白的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甩了甩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布丁从床上摇摇晃晃的站起,一抬眼就看到许幕远得意的笑容,刹那间便明白刚才行凶的人是谁,于是绷紧身子,冲着他汪汪直叫。 尖锐的叫声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十分刺耳,怕吵醒佐林,许幕远伸手准备将布丁逮过来,布丁当然不肯就范,它个头虽然小,后劲却十足,一边叫一边后退,随时准备冲上去咬人。 无奈实在抓不住它,许幕远只有压低声音喝道:“死狗,别叫了!” 可惜话刚说完,佐林就已经睁开了眼睛,表情有些迷茫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注意力被转移,许幕远看向佐林,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感觉手指猛地一痛,低头一看,布丁正张嘴咬在他的手上,表情愤恨不已,喉咙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 许幕远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甩甩手想要挣脱,布丁却死活不肯放开,佐林也在这阵骚乱中迅速清醒过来,连忙抱住布丁,命令道:“布丁,快松口。” 一得到佐林的命令,布丁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缩起脖子,不甘愿得松开了口。 佐林赶紧将布丁放在一旁,不顾它委屈的表情,握起许幕远的手查看他的伤势。 两手相碰的触感让许幕远的心微微荡漾了一下,先前的那股刺痛似乎也在对方的触碰中变得微不足道。他低头凝视着佐林,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的表情格外认真,目光也专注得锁定在他的手上,仿佛此时此刻,他的存在对他来说就是整个世界。 昏黄的月光映在佐林的脸上,那不算长的睫毛好像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随着眨眼的动作轻颤,再配上佐林那副严肃认真的表情,竟生出一点诱惑人心的暧昧。 许幕远看着看着,又产生了时光错乱的感觉,好像至始至终他们都生活在那段十年的光阴里,佐林还会默默地陪伴在他的身边,痛苦时,轻声安慰,生病时,悉心照料,什么都没变过。 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许幕远情不自禁地朝佐林凑近了一些,想要吻上他的嘴,然而就在这时,佐林突然抬起头来,那吻便因此生生擦过,最后的目的地变成了佐林的额头。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怔愣,直到一旁的布丁不愿被忽视的叫了一声,才打断他们的思绪。 在商场驰聘多年的许幕远本该练就了一身临危不乱的处事风格,却独独在面对有关佐林的点上频频碰壁,此时更像个做了坏事被人逮个正着的孩子一样,有些尴尬,又有些慌乱地解释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一不小心就……” 摇摇头,佐林起身从床上下来,说道:“我带你去清洗一下伤口吧。” 既然被亲的那个人都这么说了,那他还有什么理由纠结于此呢? 点点头,许幕远伸出双臂,任由佐林将他扶到轮椅上,却没有谎言未被看穿的轻松,只有一种浓浓的失落感在心中弥漫,经久不散。 布丁看佐林起身,也从床上跳下来想要跟上去,佐林发现后,立即命令道:“布丁,你就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待会儿就回来教训你。” 这还是布丁第一次听佐林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它说话,表情更委屈了,却不敢贸然跟上去,只能乖乖地坐在原地,有些失落得摇着尾巴。 将许幕远推进浴室,佐林打开水龙头,动作细致得用水冲洗着许幕远的伤口。 许幕远的手虽然被咬破了一个小口子,但好在伤口不深,再加上前阵子打了狂犬疫苗,便没必要再去医院。 许幕远静静地注视着佐林的一举一动,有点享受的味道在里面。 佐林对许幕远的目光浑然不觉,用清水冲洗完表面后,又拿来一块肥皂,一边涂抹在许幕远的伤口上,一边说:“你怎么和布丁起冲突了,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一般是不会咬人的。” 不被逼急了它就不会咬人? 那他怎么觉得只要一和它碰面,它随时都是一副被逼急的样子呢? 佐林的话让他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进不去,出不来。这阵子佐林对布丁的包容和宠爱已经让他有些不爽了,如今在他被咬伤的情况下,他的言语间还处处带着一丝责备的意味,这不是在赤裸裸的暗示他这家已经“改朝换代”,由一只狗独霸主权了吗? 光是想想就觉得万分屈辱啊! 如果按照以前的性格,许幕远早就冷着一张脸,随身散发生人勿进的气息了,可现在情势不同,他也在各种各样的事情中学会了忍耐和……一点耍赖的技巧,所以在听完佐林的话后,并没有生气的反应,只是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委屈得说道:“唉……你也知道我不太习惯和动物近距离接触,只要靠得太近,全身都不舒服,我想可能是过敏的缘故吧,所以挨着布丁睡觉的时候,我就想把它推远一点,没想到它突然叫起来了。” 说到这里,还不待佐林反应,许幕远就话锋一转,扯起一抹牵强的笑容:“不过没事的,只要你喜欢,我怎样都可以的,更何况是和狗睡在一张床上。” 说完这句话,许幕远就不再表示什么了,只瞧着佐林的反应。 “让我看看。” 佐林突然冒出这句话,接着就掀开许幕远身上的衣服,仔细观察他的皮肤。 一看佐林的这个举动,许幕远就知道他相信了自己的话,要不然怎么会观察他的皮肤,看看他有没有过敏的迹象呢。 内心偷偷乐着,许幕远的表面却不动声色,对最终要达成的目的已有七分把握。 果然,在确定许幕远没有什么过敏反应后,佐林就推着他走出了浴室,接着在布丁摇着尾巴,讨好得围着他的脚边直转的时候,命令它乖乖坐好,厉声教训了几句,之后便顺理成章的连同和主人一起上床睡觉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看着布丁因被教训,最后还被赶下床的凄惨模样,许幕远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然而他却还嫌不够,在佐林一时心软,犹豫着该让它睡在床脚边的地毯上还是靠近厕所的狗窝里的时候,闲闲地插上一句:“还是让它睡在狗窝里吧,现在不正是狗脱毛的时候吗?我怕一沾上狗毛,身上会起疹子。” 佐林若有所思的看了许幕远几眼,点点头,将布丁赶了出去。 布丁委屈又不舍的踱着脚步,走在佐林的前面,还频频回头看向身后的大床,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却在撞见许幕远的身影时,凶巴巴的咧开嘴发出警告的呜呜声,眼神幽怨且凶狠。 在佐林看不到的地方,许幕远忍不住扬起了一抹得意洋洋的微笑。 和一只狗争宠,许幕远也无聊到一定境界了。 67. 宽敞的会议室内,几个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围坐在一张宽大的会议桌旁,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四周弥漫着安静到透着一丝严谨的气息,而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物体撞击声打破了平静的氛围,没有心理准备的几个人都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再循声望去,只见坐在首位上的 男人趴伏在桌上,上半身压着一堆文件,手里还握着一支钢笔。 这副情景如果放在平时,一般只会让人以为他睡着了,可只有在场的几个人才知道,他们现在正在开会,坐在首位上的男人还是公司的领头人物,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睡着呢?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昏倒了。 意识到这点的几个人纷纷从板凳上站起,正要向坐在首位上的男人靠拢,查看情况,就被一道声音喝止:“都坐下别动,佐董现在只是晕倒而已,你们要是围上去,他呼吸不到足够的空气,一不小心就会窒息。” 几个男人闻言,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坐回原位,却不约而同地看向刚才说话的人,面上隐隐带着担忧,其中一个人忍不住问道:“莫经理,佐董这……该怎么办?” “别急。”被称为莫经理的人十分冷静,动作熟练得将晕倒在首座上的人背起,“我带佐董去医院,你们继续开会,这个大单子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不能因为这件事耽搁了。” 说完,看向一旁的年轻小伙子,吩咐道:“小李,这里暂时就交由你打理,我待会儿就回来。” 留下这句话,男人背着晕倒的人离开了会议室,而被留下的几位下属则面面相觑。 出了会议室,莫叔并没有如话中所说的那样带佐林去医院,而是径自走向董事长办公室,将佐林放在沙发上,最后打了通电话,叫私人医生过来。 挂完点滴,医生就离开了,莫叔看着躺在黑色真皮沙发上的身影。明明是成年男人,却拥有与此毫不相等的瘦弱身躯,即使处在昏睡中,眉头也依旧紧紧地蹙在一起,然而最让人在意的还是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在黑色沙发的映衬下,白得几乎透明。 好像在前一阵子,佐林就是这样一副苍白无力的状态,之后更是频频晕倒,连来看病的私人医生在次数多了以后也不再检查他有什么病,直接挂完点滴就走人。 每次想起这些,莫叔都觉得万分愧疚,明明前任董事长拜托他要照顾好佐林,他却没有履行承诺…… 叹了口气,莫叔去隔间拿了一条薄被给佐林盖上,本打算等佐林醒来,可后来又想起会议室里还有几个人在等他过去,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离开,临走前还不放心的看了佐林一眼。 ******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真实,佐林脚步虚浮的行走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前方没有道路,甚至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但佐林就是知道该怎么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牵引着他似的。 忽然,一抹金光从上空坠落,鲜艳而明亮的颜色在纯白的幕布中划过一道突兀的痕迹,佐林的视线就随着那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光芒缓缓下移,也不过眨眼的一瞬间,纯白的世界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呈现在佐林眼前的不再是单调的白,而是一片荒芜的沙漠。 来不及感叹,也来不及反应,佐林的脚步再次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头顶是炽热的太阳,四周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金色沙土,佐林光着脚行走在沙漠中,风沙飞扬,他却感觉不到风的存在,只有头发在狂烈的舞动。 就这样如同被牵引的木偶一样,麻木地行走了一段时间,佐林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他四处观望着周边的景色,想要寻找水源,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出现一片绿洲,在不断翻腾的热浪中就像被分割成几块的玻璃,朦胧而又透着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来不及多想,佐林迅速朝绿洲跑了过去,本该有五十米的路程,他却只跑了几步就进入一片森林,而就在他的前方,一个小型湖泊在稀稀拉拉的光线中泛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眼看马上就能止渴,佐林喜出望外的跑了过去,用手掬起一捧水,还没来得及喝,手心里的水就在突然间蒸发,变成几缕白烟飘散在空中。 佐林有些奇怪,又掬起一捧水,没想到这次还和之前一样,一接触到掌心就自动挥发。 在极度的饥渴中,没有什么比看得到却喝不了水的情况更残忍的了,现在,佐林的喉咙已经干得如同火焰在燃烧,迫使他什么也来不及想,直接将头凑近湖水,懒得用手来捧了。 湖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着波光粼粼的光泽,就在佐林即将喝到水的时候,清澈见底的湖水突然无风自动,掀起层层叠叠的波纹,再平静下来时,竟变成了一面镜子。 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佐林迷茫得望向镜面,下一秒,他就惊恐地睁大双眼,感觉脑袋像被打了一棍,从里到外都是懵的。 ——在光滑的镜面中,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正扭曲着表情,扯出一抹无比诡异的笑容,而他的身体则滋生出大小不一的黑点,就像蜂巢一样,任密密麻麻的蛆虫从里钻出…… …… “啊——!!!” 一声饱含恐惧的惊叫从嘴里发出,佐林猛地睁开眼睛。他平躺在沙发上,瞳孔放大,嘴巴半张,胸腔因为呼吸急促上下起伏,冷汗也随着额角慢慢滑下,最后滴进衬衫里。 冷汗刺激着皮肤,带来一丝凉意,佐林就借着这阵冰凉的感觉渐渐回过神来,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视线在四周扫视一圈,佐林这才发现他正躺在自己的办公室的沙发上,之前的记忆也通过这些场景在脑海中慢慢复苏。 他记得他当时正在开会,后来脑袋一阵晕眩,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么说,是有人送他进来休息的,可是,他最近为什么频频晕倒?他以为他已经休息够了。 还有,那场梦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么奇怪的梦了,突然做这些梦,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梦里的场景随着佐林的联想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即使知道只是一场梦,佐林还是没来由的感到恐惧,先前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开始变得起伏不定。 他伸出一条手臂挡在眼前,借以黑暗来平定他的情绪,同时也不让自己想太多,然而,脑海中的东西却在不受控制的乱蹿。很快,他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起来。 咔的一声轻响打断了佐林的思绪,同时也像一把锁,将困在回忆中的佐林解救出来。佐林有些虚弱得从沙发上坐起,这时才发现左手手背上连着输液管。 想来,会做这些事的也只有一个人了。 有些苦涩得笑了笑,佐林抬眼看向门口,进来的人正是莫叔。 “阿林,好点没有?”见佐林清醒过来,莫叔赶紧上前,关切得问道。 佐林笑着点了点头:“谢谢您,莫叔,如果不是您,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对了,会议的情况怎么样了?” “唉……”莫叔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到现在你还关心这个?放心吧,会议顺利结束了,这个单子交给我来做,不会出差错的。” 一听到自己的昏倒并没有耽误会议的进程,佐林不由得松了口气:“真是麻烦您了,莫叔。” 莫叔没有回应,见佐林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面上渐渐变得严肃起来:“阿林,你老实和我说,那几天我让你回去好好休息,你有没有听我的话?” 不明白莫叔怎么谈起这个,但佐林还是老实答道:“有啊。” “那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差?而且还总是三番五次的昏倒?阿林,不是我说你,你既然是公司的脊梁骨,就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我们接手的这个大单子对公司日后的影响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却频频生病,你想想,你这样的状态要是让下属看到,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因为群龙无首而动摇?” 佐林无奈得笑了起来:“莫叔,群龙无首这个说法也太夸张了吧?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以往面相温和的莫叔在听完佐林的话后突然瞪直双眼,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什么夸张!哪里夸张了!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最近这段时间都昏倒了多少次!再不注意身体,你看看这个公司会不会真的群龙无首!” 见莫叔真的在生气,佐林再也笑不出来,他低下头,有些愧疚的说道:“您说得对。” 莫叔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一点,语气也不似之前那么冲了,以长辈对晚辈的姿态,语重心长的说道:“阿林,你要明白,这公司是你父亲一辈子的心血,能守护它的只有你一个人。你现在不单是为自己而活,更是为公司在奋斗,而要做好这一切,身体是最重要的。” 佐林恭恭敬敬的点点头。 “好了,明白这些就够了。”莫叔鼓励似的拍了拍佐林的肩膀,“你今天下午就别上班了,等输完液后就好好回去睡个觉,明天又是精神抖擞的一天。” 对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办? 为了不再惹莫叔生气,佐林只能点头答应下来。 刚输完液,佐林就准备离开,然而却听负责接送他的司机说,车今天出了点问题,现在还在维修厂,所以暂时无法送佐林回去。佐林听了也没说什么,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坐公车回去了。 虽说现在还没到下班高峰期,但佐林坐的这路车普遍比其他路车的人流量要大,所以当他上车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挤满了人。 有限的空间里飘散着沉闷又奇怪的味道,坐在车里的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空气这么污浊,还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在空气不流通的情况下,外面的太阳也将灼热的温度投设进来,使得挤满了人的狭小车厢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蒸笼。 佐林就在公车的颠簸以及闷热的空气中拉紧扶手,坚持着站了一会儿,可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对于刚输完液,还没喘口气就起身离开的人来说,难受的感觉无疑会加倍。 就像隔着一块毛玻璃在看东西,佐林的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双腿发软,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一旁的乘客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他那张惨白的脸,当即站起身让出一个座位:“来来来,快坐这儿,你的脸色很不好啊。” 佐林本想推拒,但奈何身体确实难受,便在对方的搀扶下坐到了板凳上。 “谢谢……”佐林朝让座的人感激得笑了笑。 让座的是个有些自来熟的小伙子,见佐林哪怕笑起来也带着几分虚弱,忍不住问道:“你贫血?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总是这样。” “哦哦。”小伙子胡乱得点着头,而后突然顿了顿,倾身向前凑到佐林的面前闻了闻。 佐林被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小伙子直起身,皱着眉头,有些困惑的说道:“你身上怎么有种奇怪的味道?就像……尸体发臭的那种臭味。” 68. 小伙子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全车厢的人听见。四周频频投来或惊疑,或怪异的目光,就连司机也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们两眼。 佐林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他只是有些惊讶小伙子会说出这番话,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直到话一出口,小伙子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多么荒唐又过分的话,连忙慌张得解释道:“啊,你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唉,我朋友都说我的鼻子比一般人灵,就像狗鼻子一样,或许就是因为太灵了,我才把味道记窜了,你别介意。” “……没事。”顿了好久,佐林才有些勉强得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刚才在小伙子说出那番话时,他并没有在意,只是当他注意到话语中的尸体二字时,却莫名其妙的联想到不久前做的那场梦。 ——梦里的他,浑身长满了蛆虫,再配上那张扭曲到几乎能将五官错开的脸,还真像是尸体…… 明明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但佐林就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感觉一开始的冷意又袭上全身,不自觉的用双臂环抱住肩膀。 叮咚一声响打断了佐林的思绪,电子女音正在报下一站的站名。佐林强迫自己丢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站起身走到后门准备下车,这时,小伙子也跟了过来。 两人在同一个站下车,小伙子看佐林的状态不太好,再加上之前说了很过分的话,为了赎罪,说要送佐林回去,佐林再三推拒,小伙子实在没办法,临走前又道了一次歉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佐林仍有些心不在焉,明明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耳边却不停地回荡着那句话。他将手臂伸到眼前,上面的皮肤还和以前一样光滑平整,丝毫没有梦中那般坑坑洼洼,犹如蜂巢一样恶心的黑点,再用鼻子闻闻,哪里有小伙子说的犹如尸体发臭的味道? 看来果真是自己想多了。 摇摇头,佐林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当佐林走到店门口的时候,许幕远正坐在轮椅上,手拿一块肉干逗弄布丁,玩得不亦说乎,布丁不停地起跳,一边流口水,一边瞪着不断把肉干拿高拿低的手,恨不得再长大一倍把那只手咬断,雪白而圆润的身子犹如一团棉花糖,在蹦跳中透着几分笨拙的味道。 在被佐林收养的这些日子里,布丁的伤口已经痊愈,原本瘦得皮包骨头的身材也在佐林的精心照顾下胖了几圈。 看着那坨圆滚滚的身材,佐林不禁开始考虑要不要让它减肥,就在这时,正在逗弄布丁的许幕远立刻注意到站在不远处若有所思的佐林,连忙推着轮椅迎了过去。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公司没什么事情就提前回来了。” 点点头,许幕远没有起疑,却在注视佐林的脸时蓦地一顿,紧接着蹙起眉头,向佐林的脸伸出手去:“你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话音刚落,佐林就立刻向后倒退一步,受惊一般躲开那只伸过来的手,目光有些躲闪的说道:“……没什么。” 许幕远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然而很快眼睛又恢复了光亮,像个急欲表现自己的小孩一样,期待又兴奋地说道:“对了,今天我又试着走了一段路,比前几次要轻松很多。” 佐林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许幕远进步得这么快。 说起来,两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两三个月,在这几个月里,佐林仍然精心调养着许幕远的双腿,结果有一天,许幕远突然说自己想要练习走路,一开始佐林很反对,但见对方态度那么坚决也没有办法,只好先铺上一层地毯,确定不会伤到哪里才同意让许幕远下地。 最先,许幕远走起来很吃力,毕竟有一段时间没走过路,双腿有些发软,行走的感觉也没找回来,往往拄着拐杖走上几步就要喘口气,可慢慢的,他就不再需要任何物体的支撑,开始试着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双腿上,虽然还是走几步就喘两下,但这也算是一种突破。 转眼间就过去了一个月,佐林也因为公司的事情无法分太多心放在许幕远的走路上,所以基本上都是靠许幕远自己在家练习,所以当他听到他说已经可以轻松行走时,说不惊讶那是骗人的。 对上许幕远那张充满期待的脸,佐林不忍拂了他的期望,微微笑道:“进屋走给我看看?” 许幕远几乎快被佐林的笑容晃花了眼,这还是两人相逢以来,佐林第一次对自己微笑。他呆呆得愣在原地,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佐林的脸,像要将那抹浅淡的弧度深深地刻在脑子里,直到佐林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他才反应过来,此刻竟是有些高兴得找不着北。 “好、好啊,当然好!那我们快进去吧!” 兴奋得握上佐林的手,许幕远的言语间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以至于说话都带着结巴。 佐林看了看许幕远握住自己的手,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许幕远将轮椅推到某个角落,佐林就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站着,眼看他慢慢从轮椅上站起来。 在不靠任何支撑物的前提下,许幕远的每个动作都慢而谨慎,佐林站在原地耐心得等待,同时也隐隐期待对方顺利走起路来的模样,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期待过早了,因为许幕远说是很轻松,实际上也只是相对最开始行走时的状态而言,实际上他仍然走得很吃力。 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时间,许幕远的额角就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顺着脸部轮廓往下淌,使得每走一步,地面都会留下一小块水渍。 佐林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走了几步,说道:“好了,别走了,凡事要循序渐进,别勉强。” “别过来!”许幕远突然一声大喝,明明很难受,双腿都在打颤,却固执得挺立着,“别过来,站在那里就好,很快……很快我就会走过来。” 佐林被许幕远突如其来的吼叫声惊得立在了原地,他望着对方那明显痛苦万分,却死咬着牙不肯放弃的表情,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现在这样……” “求求你!”许幕远突然打断佐林的话,看向佐林的眼神竟带着请求的味道,“求你不要再说了,让我走过来就好,只要……只要一会儿。” “……” 佐林彻底沉默下来。他明知道任由许幕远逞强得走下去只会有害无益,却在对上对方的目光后,更多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以至于让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去阻止,而是愣愣的站在原地。 许幕远还是一步步的走着,每迈动一次脚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痛得他不断冒冷汗,然而他的目光却一直锁定在佐林的身上,仿佛急切得想要抓住黑暗中的一束光那般执着,而只有那个地方,才是他生命的归宿。 不知道为什么,佐林突然觉得这一幕无比刺眼,仿佛有人拿着一根针在挑起那深埋在内心深处最不愿示人的秘密,让佐林在难受的同时也涌起一丝莫名的恐惧。 他别过头,竟不敢再看。 然而,并不是他不想看就能不看的。余光瞄到许幕远跌跌撞撞的身影,佐林发现对方正艰难地向他这边靠近,那呼吸却是越来越粗重,仿佛近在耳边。 也许是受到这阵呼吸声的迷惑,佐林又不受控制的将视线转了回去,心想着只看一眼,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对上许幕远的眼睛,而对方的神情则让他忘记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是一双充满期待,兴奋,挣扎和一丝痛苦的眼睛,此刻,许幕远的脸上虽然布满了汗水,但那双瞳孔却像被水浸染过一样,透亮且神采奕奕,仿佛一位勇士即将完成自己的使命那般,即使可能会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依旧奋勇前行,因为没有比这更自豪的事情。 而许幕远,就在完成他平生最自豪的一件事。 眼前的一幕所带来的震撼力非同小可,佐林猝不及防,明明白白的体会到来自内心的鼓动。他看着许幕远那不停向前迈进的脚步,短短几秒就能走完的路程,他却花费了至少十多分钟,然而,当许幕远的脚再次接触到地面时,那缓慢而深刻的步子都像踩在他的心窝上,除了最初的震惊,还有一丝尖锐的疼痛。 佐林怔怔得看着,许幕远也靠得越来越近,当离佐林只有三步远的时候,许幕远突然停了下来,朝佐林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佐林没来由的感到一丝酸楚。 “还差一点点。” 嘴角的笑容已透着几分掩饰不住的虚弱,许幕远继续向前迈动。 就在这时,不甘被无视的布丁突然从旁边蹿了出来,像是故意在捣乱一样,刻意停在许幕远的脚前,许幕远根本没料到会有这种突发情况,迈出去的脚根本来不及收回,又要分心避免踩到脚下的小东西,于是本就不稳的身子在凌乱的脚步中变得更加摇摇欲坠,最后更是迎合地心引力的原理向前栽去。 佐林也吓了一大跳,那一刻根本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迅速朝前冲去,幸好动作够快,他双臂一伸,便顺利接住了许幕远。 许幕远的上半身几乎和佐林紧紧地贴在一起。布丁目睹相拥的两人,漫不经心得打了个哈欠,就自知无趣的跑到旁边蹲着了——反正不给肉吃的大仇已报,它满足了。 两人相继沉默片刻,最后还是佐林第一个反应过来。见许幕远没事,他松了口气,正要放松双手,许幕远却突然反手抱住了他。 灼热的呼吸扑洒在耳边,佐林被迫压在许幕远的胸膛上,那以高频率跳动着的心脏不断传来沉重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撞击着佐林的耳膜。两人的上半身紧密贴合,几乎不留缝隙,通过身体的碰触,佐林能感受到从被汗水浸湿的衣衫上传来的湿意,以及一股浓浓的汗臭味。 “你看,我做到了。” 只听许幕远在他耳边轻轻的说着。 正要将其推开的双手顿时僵住,佐林就着被抱住的姿势沉默了很久很久,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已带着一丝颤抖:“……为什么……要这么勉强?” “呵呵……”许幕远低低的笑出了声,传入佐林的耳中却像一口沉闷的钟,每一下都带着直击内心深处的力道,“傻瓜,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要和你走遍世界各地,如果不早点学会走路怎么行?” “……你可以慢慢来,还有那么多时间。” “不。”许幕远回答得斩钉截铁,坚决的意味蕴藏在其中,“我不单要和你走遍世界各地,我还要意气风发的站在你的身边,让别人都能感受到我对你的爱。如果可以,我还想和你结婚,之后我们去领养一个小孩,平时你去公司上班,我负责顾店,周末我们就一起出游,到哪里都好,比如电影院,爬山,或者逛街都行。” “对了对了,说起爬山,过一阵子我们去云海玩怎么样?那里的日出一定很漂亮。” 越说越觉得可行,许幕远已经止不住话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构想着美好的未来。 从头到尾,佐林都保持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差不多在他耳边念了无数次,都快听得麻木的话,如今听起来却带来不一样的感觉,硬是在他心底掀起千层骇浪,将那股子湿意推上他的眼眶。 “……去洗澡吧。” 半晌,佐林轻轻说道。 ****** 也许是上天保佑,许幕远的瞎逞强并没有让腿再现不可挽回的伤害,不过为了避免诸如此类的事情再次发生,佐林严令禁止许幕远再像这次一样胡闹。 见佐林难得有这么强硬的态度,许幕远不想继续恶化两人的关系,只好在表面上认同的点点头,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洗完澡的许幕远神清气爽,先前被许幕远抱住,从而被染上一身汗臭味的佐林也去浴室冲洗了一下,本打算之后去买菜,后来看看时间还早,自己确实也有些累,便决定先睡会儿午觉,没想到头刚沾上枕头,浓厚的睡意就弥漫上来,佐林缓缓闭上了眼睛。 确定佐林睡着以后,许幕远才推着轮椅偷偷摸摸地来到佐林的床前,凝视他的睡颜,眼里的温柔一览无遗。布丁也从外面蹿了进来,正要跳上床,就被许幕远一把逮住后颈。 短小而粗白的四肢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布丁扭动着身体,冲许幕远呲牙咧嘴。 许幕远也毫不示弱的回以怒瞪,为了不吵醒床上的人,刻意压低声音说道:“先前你故意绊倒我的帐,我们还没算呢,现在你还想上去和他一起睡?想都别想!你要是再这样和我斗下去,看我不把你做成狗肉汤锅!” 布丁很有灵性,一下子就听懂了许幕远的话,可也不甘示弱,从喉咙里发出警告声。 一人一狗就这样大眼瞪小眼,最后破天荒的还是布丁先认输,垂下头发出撒娇的呜呜声。 这倒有点出乎许幕远的意料,他还以为它会和他继续犟下去呢。 将布丁放在地上,许幕远也觉得有些无趣,又盯着佐林看了一会儿,最后推着轮椅出去了,当然,走之前还不忘用眼神示意布丁跟上,布丁也没反抗,乖乖跟着走了出去。 可许幕远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与他一同从屋子里出来的布丁再度穿过门缝,折返回了屋里,并笨拙得跳上床,来到佐林的身侧,用鼻子左闻闻又闻闻,最后停在某处,当抬起头的那一刻,那双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一般人看不懂的神色。 69. 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当佐林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 布丁窝在佐林的身旁,此时睡得正香,佐林摸了摸它的脑袋,翻身下床,不料却把布丁吵醒了,它甩甩脑袋,摇着尾巴,尾随佐林走出了房间。 许幕远说今晚想吃火锅,在佐林临走前还一时心血来潮叫他买几罐啤酒回来,佐林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在他和许幕远相处的这些年里,他记得许幕远从来不喝酒,怎么今天突然想喝这个? 想虽这么想,佐林也没有生疑,反正酒这种东西如果少喝,对人体还是有好处的,于是点点头就出门了。 漂浮着各种香料的鲜红汤汁在锅内不停翻滚,桌边还放满了各色新鲜的食材,许幕远坐在桌前,看着佐林将蔬菜和肉类倒进锅里,舌头不受控制的分泌出唾液,就连布丁也因为这阵浓郁的香气不停地扑腾着四肢往上蹿,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引人垂涎。 说起来,这还是自他和佐林在一起以来,第一次吃他做的火锅。 汤汁的香味和热度随着白烟扑面而来,许幕远感受着那丝微烫的温度,仿佛连心脏也被这阵暖意包裹住了。 将几颗熟透了的鱼丸放进许幕远的碗中,佐林才在他的对面坐下。许幕远吃了几口,突然想起旁边还有几罐啤酒,于是拿了一罐给佐林递过去:“来,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佐林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高兴就喝呗。” “可是我不会喝酒。” “多喝几口就会了,来。” 说完,许幕远又朝前递了递。 佐林无奈,伸手接过,许幕远也拿起另外一罐啤酒,拉开拉环。 两人碰了一下杯,许幕远喝得比较猛,一张嘴就连喝了三口,佐林由于是第一次喝,不习惯,所以只能一点点的吮吸。 酒的味道实际上并不怎么好,第一口只会让人觉得微苦且涩口,然而那东西却有种神奇的魔力,喝得越多,就越起劲,所以即使是佐林这种不会喝酒的人,在多尝几口之后,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喝了很多,直到啤酒见底,他已经醉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许幕远也有些醉意,但因为本身的酒量就比佐林好,所以神智还算清醒。 在酒精的作用下,佐林那有些苍白的面色渐渐染上一层绯红,倒比平时看起来要健康许多。他微躬着背,垂下头,安安静静的坐着,如果不是眼里带着醉酒时的迷茫,根本不会让人以为这是一个喝醉酒的人。 把电磁炉的开关关上,许幕远推着轮椅来到佐林的身边,用手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说道:“佐林?是不是酒喝太多不舒服?要是难受的话就去床上躺着吧。” 佐林半天没有动静,直到许幕远又推了他一下,才点点头从板凳上站起,身形不稳的向前走去。 许幕远看着他东倒西歪的模样有些不放心,推动轮椅跟在他的后面。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因为醉酒状态的佐林虽然很安静,一点也不像其他醉酒的人那样喜欢大吵大闹,但却无法避免一点,那就是——神志不清。 迄今为止,佐林已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不下五次,走错房间两次,被东西绊倒数次。如果是前两种情况都还好处理,最麻烦的是后面那种,因为每次佐林被东西绊倒的时候,许幕远都要担惊受怕一阵,再加上腿脚不灵便的原因,他还得提早发现他有可能会摔倒的迹象,从而迅速冲上去拦住他。 就这样牵牵扯扯的引领着佐林走上正轨,当两人磕磕绊绊,即将来到房间门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佐林却突然双腿一软,双膝着地跪在地上。 许幕远根本没料到他会忽然跪倒,连忙转动轮椅移到他的身前,问:“佐林,你怎么了?” 这次,一直迷迷糊糊的佐林终于对许幕远的话产生了反应,他抬起头,表情迷茫不已,最后呃了一声,一堆无法直视的东西从他嘴里吐了出来,瞬间弄脏许幕远的裤子。 “……”许幕远一阵无语。 佐林双手撑地,埋着头,一副欲吐不吐的样子。 许幕远叹了口气,抬起他的脸准备给他擦嘴,却蓦地愣住。 这还是许幕远第一次看到佐林露出这种表情。也许是干呕的过程中太痛苦,佐林的双眼已泛起一层淡淡的水汽,在酒精的刺激下,那张本就泛红的脸变得有些滚烫,半张的嘴就像在表露无声的诱惑,再配上那副茫然的表情,更增添了几分暧昧引诱的味道。 许幕远看着看着,深藏在心底的欲望又开始隐隐作祟,源于最深层的欲火如同被火点燃的油,开始越烧越烈,直蹿脑门,几乎烧毁他的理智。 喉咙越来越干,下腹也紧绷得十分难受,许幕远的眼神已变得十分灼热。 ——对于禁欲已久的人来说,佐林的这副表情无疑就是打破禁忌的催化剂。 可是,再多的欲望最终却抵不过那微弱的踌躇。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来,许幕远强压下在心中沸腾不休的热流,无奈又宠溺的托住佐林的脸,用袖子轻柔地擦拭着他嘴边的污渍,接着拿过一旁的杯子,喂他喝了些水,希望这样能让他清醒一些。 可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当你不找麻烦时,麻烦就会主动找上你。 许幕远此时的情形就完全映照了这句话。 当他喂佐林喝完水,准备想法子让对方站起来,乖乖回房睡觉的时候,佐林却在这时开始撕扯衣服,嘴里咕哝着:“……好热……” 一大片赤裸的肌肤暴露在许幕远的眼皮子底下,熊熊燃烧的欲火好不容易减小了些势头,如今经佐林的挑逗,又开始蹭蹭蹭的往上冒。许幕远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在一起,青筋暴露,足以表明他在竭力压抑着欲望。 然而,醉酒的佐林却全然不知他的忍耐。酒精加强了他的血液循环,同时也使他的身体发热,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中,他更像一个小孩,只追寻身体的本能,急欲排除在体内流窜的热度,于是将衣服扯得更开,无奈最后一颗纽扣硬是卡在扣眼里,佐林无法完全脱下,在急着扯开的同时又注意到裤子,看了两秒,佐林毫不犹豫的把手伸向裤子边缘…… 一只手猛地伸出,扣住了佐林那即将脱掉裤子的手。宽大的手掌带着炽烫的温度,仿佛火焰般炙烤着肌肤,佐林不适应的挣了挣,没有挣脱,抬头却对上许幕远那双好像能吃人的双眼。 被酒精迷醉过的脑袋无法分析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又想要做什么,佐林眨了眨眼睛,又开始将注意力放在裤子上,可惜许幕远的手扣得太紧,甚至还在不断加大力道,在巨大的力量悬殊中,佐林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但由于身体里的热度还在不断升腾,急欲抒发的欲望又被遏制住,佐林又急又气,开始对着许幕远又踢又打。 许幕远的活动受限,如今一边要束缚住佐林的行动,一边还要避开佐林的攻击,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吃力,然而更多的,源于内心深处的欲望却成为他的力量,看着佐林那袒露的胸部以及那两颗如樱桃般绯红的乳头,许幕远连最开始的踌躇也被心中的欲火燃烧殆尽。 他顺利控制住佐林另一只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双手一使力,佐林便迅速朝他扑去。 ——只有这一次,只要这一次就好……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会让你感到痛。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幕远双手托住佐林的脸,俯下身吻上那张日思夜想的唇瓣。 毫无预料的突然被吻住,佐林愣愣得坐在地上,连反抗也忘记了,可慢慢的,他就感觉呼吸有些不顺畅,而对方还在忘情的吻着,不由得抓住那两只控制住自己的脸的手,想要把它们掰开。 许幕远哪会让他如愿,双手微微使力,舌头也趁势钻进佐林的口中挑逗搜刮。 舌头被迫与对方交缠,佐林一开始感到很痛苦,可慢慢的,舌尖就传来一丝酥麻的感觉,一股热流从下而上,激得他打了个颤,随即全身瘫软在地上,还要靠许幕远的双手来支撑。 两人的嘴唇若即若离,佐林也在许幕远的带动中越来越投入,当对方的手探向胸口两点的时候,佐林浑身瑟缩了一下,之后便无法抗拒的沉入更美好的漩涡中。 手从上往下一一抚过那片光滑无比的肌肤,连一丝一毫的角落也不放过,佐林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当许幕远的手触碰到他那处地方的时候,他的呼吸猛地一顿,接着便感觉全部的热流都聚集在某一点,顿时难受得扭动起身体。 许幕远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他像要将心中的爱意缓缓渗入佐林的骨子里,滑动的指尖与嘴唇在每处留下情意浓浓的痕迹,竭尽全力让佐林感到由脚趾蔓延到头皮的舒适,决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痛苦。 佐林的双眼因为情欲蒙上一层淡淡的水雾,许幕远看着他那双闪动着水光的眼睛,下腹绷紧得更加厉害。见前戏已经做足,许幕远解开裤链,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坐上来。” 明明神志不清的佐林这时却像听懂了许幕远的话,撑着软绵绵的身体站了起来,然后按照对方的示意坐下,任灼热慢慢深入最隐秘的一点…… 宽敞的房间里回荡着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与飘散在空气中的那丝淡淡的火锅香味一齐消散于无边的夜色。 ****** 一夜放纵。 当夜幕褪下,耀眼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而入的时候,佐林睁开了眼睛。 思绪就像被搅成一团的浆糊,在短时间内无法理清。佐林平躺在床上,凝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努力组建有关昨晚的记忆。 他记得昨晚他和许幕远在喝酒,自己一不小心喝了很多,接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他为什么会在床上?是许幕远把他抱上来的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佐林侧头朝旁边看去,果不其然看到许幕远正仰面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脑袋仍有些混沌,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 佐林皱着眉头,揉着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坐了起来,不料腰身突然传来一阵酸痛的感觉,他低头一看,被满身的红色痕迹吓了一跳。 佐林已经是成年人,自然不会认为这是蚊子咬的,那么留下这些痕迹的人到底是…… 下意识的转头朝许幕远看去,也许是因为外面的光线太强烈的缘故,佐林必须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即使是这样,还是被阳光刺痛了双眼。 或许阳光具备刺激的作用,让某些无法为人所接受的记忆从佐林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佐林愣愣地坐着,说不出是气愤还是无奈。 然而,无论是怎样的情感,在心中掀起千涛骇浪之后,还是被麻木所取代。 佐林抱着膝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撑起酸软的身体,脚步有些不稳的朝浴室的方向走去。 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佐林站在浴缸边久久没有进去,他凝视着荡起微光的水面,不知道为什么,又把视线转移到别处,在四周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不远处挂着镜子的墙面上。 踌躇片刻,他走了过去,在镜子前站定。 镜中映着的那张脸苍白无力,两眼无神,简直就像行尸走肉,即使看过千万遍,如今却显得有点陌生。视线缓缓下移,佐林看到那仿佛宣称所有权般,遍布他全身的红色吻痕,像颜料一样,突兀,清晰,鲜艳,讽刺。 ——原来,无论他再怎么抗拒那个人,身体却在怀念被他触碰的感觉…… 镜中的人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佐林看到那抹笑意透着浓浓的自嘲,就好似在讽刺一直坚持着某种信念,直到最后才发现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己。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操控自己,至始至终都像个小丑似的演着独角戏。 站在镜子前干笑了一会儿,直到浴缸的水溢出来,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才打断佐林的思绪。 佐林回过神,最后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转身准备去洗澡。 然而就在这时,余光突然捕捉到某样东西,佐林顿住脚步折了回去,当看到某样东西的时候,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大小不一的红色吻痕中,出现了一大片紫红色的斑痕,它们就像缭绕的云雾一样盘旋在他的腰侧,不止突兀,还生生透出一点阴冷诡异的味道。 70. 佐林伸手抚摸着如云雾般扩散的紫红色斑痕,指腹传来的触感十分平滑,不像因过敏而在皮肤外表凸显的脓包,更不会是吻痕,因为佐林至今都不相信许幕远有在同一片地方不停留下印记的恶趣味,更何况这块斑痕还是突然长出来的,至少在他照镜子的前几秒并没有发现。 如同着魔似的,佐林望着镜中的自己,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红色痕迹,神情有些恍惚。 突然,浴室门上传来的刨动声打断了佐林的思绪,仔细一听才发现是布丁正用爪子挠门,嘴里还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收起思绪,佐林走过去把门打开,布丁以与圆滚滚的身子毫不搭调的速度快步蹿了进来。 “怎么了?要撒尿?”佐林俯下身揉了揉布丁的头,问道。 布丁自然无法回答佐林的问题,直接走到角落蹲着,看起来是进来玩的。 佐林也不急着赶走它,而是将门虚掩出一个缝,这样,等布丁想离开的时候自然会出去,接着折回去将水龙头关掉,跨进浴缸开始泡澡。 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雾气,佐林仰躺在浴缸边缘,闭上眼睛。 布丁一直盯着佐林看,黑色的瞳孔映出佐林瘦弱的身形,那一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起身朝佐林踱了过去,接着伸出前爪费力地向上伸展,想要攀住浴缸边缘。 听到动静,佐林睁开眼睛,就见布丁正在上下扑腾,肉乎乎的爪子好不容易攀上浴缸边缘,却因为身形过于肥胖,无法支撑太久又落了下去,于是周而复始,一副想上却上不来的模样。 看着它这副笨拙的模样,佐林哑然失笑,但也不能让它就这么和他泡澡,于是捞起它的前爪,帮忙固定在浴缸边缘,等它能顺利站稳时才松开。 布丁终于得偿所愿,然而却还不满足,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往前凑,还伸爪子刨水。 佐林见了,笑着揉揉它的脑袋,说道:“不行,不能让你上来。” 布丁不听,还用爪子扑打水面,掀起小小的水花,佐林见它玩得起劲,也就随它去了。可很快他就发现布丁并不是在玩水,因为它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他身体的某一处,再配上不断搅动水面的动作,就像想要去触摸什么似的。 佐林顺着它的目光往下移,视线偏偏停在那生出莫名其妙的紫红色斑痕的腰侧上。 都说动物有灵性,之所以会有反常的举动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可佐林并没有多想,他只认为布丁是好奇他身上出现的这些痕迹,于是又揉揉它的脑袋,说道:“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身上怎么会出现这些斑痕,不过也没有痛感,就懒得管它了。” 也不管布丁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佐林说完以后就开始清洗身体,也因此错过了布丁那双闪动着复杂神色的眼睛。 反复搓洗着身体,直到皮肤被搓得通红,佐林才停手改洗最隐秘的位置。说来也奇怪,在做完那件事后,后面一般都会很疼,可佐林却没有丝毫的痛感,如果不是全身遍布这些大大小小的吻痕,他或许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和许幕远发生了关系。 至于为什么不觉得痛,佐林并不想考虑那么多,因为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把后面清洗干净,佐林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虽然现在才七点,但对佐林来说已经不早了。公司的事情刻不容缓,他不能因为个人的原因就耽误工作的进程,于是连早餐也顾不上吃,就准备出门,然而还没走到玄关就突然想起有东西落在卧室,想了想,佐林转身折了回去。 卧室的门虚掩着,佐林刚推开,就和许幕远打了个照面。 也不知道许幕远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此时正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想要坐到轮椅上去,见佐林推开门,动作一时忘记收回,就这么直挺挺的保持不动。 两人默默对望了几秒,佐林第一个做出反应,径直走到许幕远的面前,将他扶到轮椅上,然后什么也不说就转身去拿东西,谁知,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一把抓住。 佐林回头看着许幕远,眉眼间波澜不惊:“有什么事吗?” 平静到近乎漠然的态度让许幕远有一瞬间的慌神,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关于昨晚发生的事情,想必佐林已经知道了,他也为此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本以为面对一切的时候,还能镇定自若,可当他对上佐林的目光后,却突然有些后怕。 后悔为什么会在冲动中做那些事,害怕两人好不容易缓和一点的关系又会回到从前。 在自我矛盾中,许幕远的视线也在游移不定,握住佐林的手同时紧了紧:“昨晚……对不起,我一没忍住就……” 说完,许幕远已连抬头看佐林的勇气也没有了。他就像在等待判决的罪犯一样,至始至终都以一副罪恶深重的姿态消极应对,即使表面上未作表示,心里却对判决充满忐忑和不安。 而佐林,明显就是左右他一生的判官,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带来无法预知的影响。 等待就像一场无声的酷刑,即使只是一时半会儿,对许幕远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半晌,他听到佐林不温不火的说了一句:“没关系,反正迟早都会这样。” 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话语让许幕远深感诧异,他没想到佐林会给予这样的答复,本还以为对方真的不介意,可当他在松口气的同时,抬起头对上佐林目光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佐林的表情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平静,不过就因为太冷静了,使得他在听与自己有关的事情的时候,从眉到嘴的神态细节都保持着异样生冷的味道。 ——他根本就不是不介意,而是从心底生出的麻木让他机械地接受这一切。 紧绷的神经在误以为得到缓解的时候突然绷断,许幕远愣愣得坐着,神情怅然若失。 佐林面不改色的看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转身去拿东西,接着对他说:“我走了。” 许幕远这才回过神来,望着佐林有些失神,又有些苦涩得笑了笑:“嗯,早点回来。” 两人的谈话就在房门的关闭声中结束。 ****** 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在意,但佐林的脑海中却不停浮现出腰侧的那一大片紫红色斑痕,再联想起布丁不断刨水的反常举动,佐林只觉得心神不宁,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以至于让他大半天的工作时间都处在晃神当中,工作效率变低不说,还连着弄错几个重要文件,幸好莫叔没在身边,要不然指不定又得念叨了。 难以形容的疲惫感一拥而上,佐林放下手中的钢笔,闭眼揉了揉睛明穴。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佐林总感觉这阵子越来越容易疲乏,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明明这段时间他都有好好休息,没有熬夜,也没有饮食不稳定,可为什么老是觉得很疲惫呢? 睁开眼睛,佐林感觉神经放松了一些,但肉体还是很累,没办法,他只有站起身去沙发上躺下,打算假寐一会儿再继续,没想到这一闭眼,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佐林在意识恍恍惚惚的时候睁开了眼睛。肉眼所及之处是一片金色的沙漠,黄沙飞舞,艳阳高照,蒸腾的热气模糊着眼前的景象,让一切看起来如梦似幻。 佐林迷茫得眨了眨眼睛,觉得四周的景象特别熟悉,下一秒,他就迅速反应过来。 是了,这里不正是上次他做梦时梦到的场景么? 这么说,他是在梦里? 最深沉的记忆随着这个认知慢慢被挖掘出来,佐林已顾不上自己为什么会做同样一个梦,因为他现在的思维还停留在最开始做这个梦时所带来的恐惧中。 ——他记得,当时的他,全身爬满了恶心的蛆虫,那些东西就像寄生在他的毛孔中一样,柔软而滑腻的身躯一个劲的往外钻,好似贪婪得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一想起这个,佐林就忍不住想要作呕,同时,更浓厚的恐惧冒了出来。 他连忙抬起手臂看了看,当发现皮肤还是完整的时候,顿时松了口气,而就在他刚放松没多久的时候,一阵阴风突然呼啦啦的从身后吹了过来,伴随着本不应该存在的冷意。 佐林浑身打了个冷颤,尽管没有回头去看,也知道身后必定很不对劲。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回头去看,可冥冥之中却有什么东西在促使他慢慢得转过头去,而就是这一看,吓得他连心脏也漏跳了好几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本应该置身于沙漠中的他,背后却出现了一大片森林,高大的树木盘根交错,枝影重重,树叶繁密,本该是一片幽静美好的景象,却成为佐林的噩梦。 只因为他看到不远处出现的那片小小的湖泊。哪怕它再清澈,湖面反射的波光有多耀眼,都如同冰冷的利刃,肆意得挑动他的神经,深深地刺入他的心脏,带来连呼吸也能冻结的寒意。 ——这片湖泊,正是上次引发一切噩梦的源头。 没有什么比直面恐怖更可怕的事情。佐林的脚步在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他感觉头皮发麻,双脚发软,正要拔腿而逃的时候,却发现双脚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湖泊突然发生异变,它就像沸腾的开水,在有限的空间里不停翻滚,却从未往外洒出一滴。清澈的湖水如同被墨汁浸染过一般,变得越来越黑,最后甚至有什么黑压压的东西从里面一股脑的涌出来,目的地正是佐林这边。 佐林完全被眼前的异象惊呆了眼,可看着那些不断向这边高速移动的不知名物体,先前的惊讶已经被恐惧所取代。他急欲摆脱束缚,开始挣扎起来。 不知名的物体越离越近,佐林却还是不能移动分毫,在倒退不得的绝境间,他急得火烧眉毛,却仍忍不住观察那些不停靠近的不速之客,等到眼睛足以看清它们到底为何物的时候,除了恐惧,难以形容的恶心感也一起涌了上来。 ——那些黑压压的物体不是别的什么,正是恶心的蛆虫! 如果把刚才的恐惧比作芝麻,那么佐林现在的惧意就如同拿放大镜放大了无数倍,惊得他全身僵硬,头脑一片空白,连出于本能的挣扎也忘在了脑后,而那群密密麻麻的蛆虫也顺势如潮水般猛地向他扑面而来…… 71. 当人恐惧到极致的时候,喉咙根本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所以佐林从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只是瞪大双眼,目光呆滞,像具尸体一样僵硬的躺在沙发上。 办公室里回荡着从轻到重的呼吸声,就像憋足了气的皮球一样,在神经的逐渐缓和中,佐林那被迫压抑着的情绪也在一瞬间得到释放。 脑袋在自动整理和组织信息,大约半分钟的时间,佐林总算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归于现实,视线慢慢对焦,呼吸也稍微平复了一些,只是仍然心有余悸。 汗水几乎将全身的衣服浸湿,佐林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粘腻感让他不适应地动了动身子,他刚要伸手抹掉额角边滑下的汗水,旁边就突然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 佐林浑身一怔,顺着手臂的方向转过头去,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许幕远。 “做噩梦了吗?怎么全身都是汗。”许幕远皱着眉头,担忧得问道。 佐林惊讶得看着他,下一秒就猛地从沙发上坐起,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幕远愣了愣,半晌,提了提手中的保温桶,笑道:“我想你中午肯定没吃饭,就给你送点吃的过来。” 佐林没有说话,他上下打量了许幕远一番,发现他仍坐在轮椅上。 ——在腿脚不灵便的情况下,他是怎么过来的? 带着这个想法,佐林的表情愈发疑惑,而许幕远就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解释道:“因为坐车不方便,所以我是推着轮椅过来的,本来还担心时间久了,食物会不会变凉,幸好路上碰到几个好心人帮忙送了一截,所以来得快些。” 佐林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知道,从家到公司的距离,哪怕是坐公车也要花费二十多分钟,像许幕远这种无法走路,只能靠双手推动轮椅的人,更是随随便便都是一两个小时的路程。 在腿脚不利索的情况下,他千辛万苦的赶到公司,居然就只是为了给他送吃的? 看着许幕远那张明显带着疲惫,却还是幸福微笑着的脸,佐林的心中弥漫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沉默良久,他在对方温柔的注视中,轻轻说了两个字:“谢谢。” 这次换许幕远惊讶得看着他。他本来以为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他们的关系又会回到从前,今早佐林冷冰冰的态度更是加深了这个想法,这次给他送吃的过来,他甚至已经做好被拒之门外的心理准备,结果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佐林居然会和他说谢谢。 已经无法用任何词来形容此刻的狂喜,许幕远连连摇头,嘴角扬起的弧度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刻,都要显得甜蜜而满足:“不不不,谢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便迫不及待的把保温桶塞进佐林的怀中:“来,趁东西还没凉,快尝尝看。” 佐林被动的接过,低头看了看保温桶,又抬眼看向许幕远,虽然不饿,但见对方一脸期待的表情,也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于是揭开盖子。 浓郁的香味从里面飘出,里面盛的居然是鸡汤。只见薄薄的一层油浮在汤面上,金黄的汤汁本身就引人垂涎,再加上炖烂的鸡肉和细碎的葱花,光闻味道就能让人食欲大增。 “快尝尝吧。”许幕远一再催促,顺手递给佐林一把汤勺。 佐林伸手接过,舀了一勺汤浅尝几口。鸡汤的温度正好合适,第一口下去,鲜味便缠绕在舌尖,刺激味蕾,再尝尝鸡肉,佐林只觉得入口即化,饶是他不饿,也不自觉的多吃了几口。 佐林每吃一口,许幕远的微笑便扩大一分:“怎么样?好吃吗?” 佐林点点头:“还不错,哪儿买的?” 许幕远的笑容在嘴角边僵硬了两秒,半晌,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 他做的? 佐林瞠目结舌。 以前许幕远给他煮粥的时候,他就觉得很神奇了,如今还为他炖鸡汤,谁能告诉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是怎么做到的? 看透佐林脸上的不可置信,许幕远有些难为情得挠了挠后脑勺:“其实……也不完全是我做的,隔壁的刘奶奶也有帮忙,要知道我现在虽然能站立,但长久的站着不动还是不行的,灶台也有些高,所以不得已才……不过你放心,鸡肉是我买的,味道也是我自己调的,还好你喜欢吃,要不然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多练习几次。” 佐林彻底沉默下来。 对于会做饭的佐林来说,他自然知道要把一整只鸡炖到入口即化的地步需要多长时间,再加上因为许幕远腿脚不便,做事不利索,更是大大增加了时长。且不论炖这一锅汤有多辛苦,光算上煲汤和送鸡汤过来的时间,就足以说明许幕远起了个大早。 至少可以肯定,他前脚刚走,许幕远后脚就开始动手了。 心中五味杂陈,佐林低头凝视着保温桶内澄亮的油光,过了好久才说上一句:“……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许幕远不明所以。 “为什么你要这么辛苦得给我煲汤?” 许幕远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坦然得笑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短短几个字却没来由的让佐林的心口微微一震,这次他没再说什么,低头喝起汤来。 许幕远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佐林的一举一动,仿佛对方就是他的全世界。佐林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为了掩饰心中的不自然,他将勺子递到许幕远眼前,问:“要不要喝?” 许幕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常态,有些厚脸皮的凑上前去,笑道:“好啊,你喂我。” “……” 佐林无言以对,看着许幕远那张布满期盼的脸,犹豫再三,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舀起一勺汤凑到许幕远的嘴边,说:“喝吧。” 许幕远毫不客气一嘴接过,只觉得鸡汤的暖意流遍全身,带来阵阵甜蜜,就连心脏也因为这份愉悦的心情兴奋地鼓动着。早上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许幕远一时兴奋,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于是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得寸进尺的说道:“我还想喝。” 哪知佐林根本就不再吃他这一套,直接把勺子塞进他的手中,说道:“想喝就自己喝。” 许幕远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刚把头凑上前想要说些什么,办公室的大门就不合时宜的被敲响。许幕远连忙将头缩了回去,与此同时,外面的人也在得到佐林的应允后,推开门走了进来。 来者不出佐林的意料,正是莫叔。几乎每天中午,他都会来督促佐林吃午饭,因为佐林常常忙着忙着就把一日三餐忘在了脑后,莫叔认为佐林频繁晕倒的根源就在于此,所以一有时间他就会跑过来亲自监督。 “阿林,该吃午饭了,你是下楼去吃,还是叫人送上来?” “不用了莫叔,有人给我送午饭,您先下去吃吧。” 莫叔这才注意到佐林怀中抱着的保温桶,视线再向旁移一点,便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 许幕远转动轮椅向后看去,面上又恢复到以往严肃冷峻的状态,哪还有半点嬉笑的影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莫叔盯着许幕远的脸看了片刻,只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细细回想一番才想起这不是许氏企业的董事长吗! 说起来,这个许氏企业的董事长也算是A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关他的新闻层出不穷,为人又雷厉风行,在商界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由他领导的公司更是向国际化过渡的大型企业,只是这么出名的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居然还坐轮椅? 纵然心里有疑问,莫叔也不敢怠慢,连忙挂上笑容,热情得迎上去,伸出手道:“哎呀,这不是许氏企业的董事长吗?您怎么会到这里来?真是幸会,幸会!” 许幕远看了看伸到眼前的手,礼貌性的伸出去握了握,笑道:“幸会,这次我是来看看佐董的,别看我这样,我曾经好歹和佐董也是生意场上的朋友。” 佐林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还真是撒谎不打草稿,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没想到佐林竟会认识大公司的董事长,莫叔有些惊喜得点点头,也没有生疑,不过许幕远的话倒是激起了他的几分好奇,在心中掂量了一下有没有逾越,确认没问题后,他才问:“说起来,还想要冒昧问一句,据说前段时间您突然转让股份,这件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就是不知是不是属实。” “当然是真的。” 莫叔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谁都知道许氏企业是一块大肥肉,多少人为此虎视眈眈,然而作为执掌公司大权的核心人物却说不干就不干,这是常人会干的事吗?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莫叔忍不住问道:“那可以问一句,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这个啊。”并没有因为对方唐突的问题而感到不快,许幕远指了指自己的双腿,一脸轻松的笑道,“这不是最明显的原因吗?我要是以这副形象走出去,外人看到会笑话的吧。” 莫叔实在搞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就算不能行走,也一样可以经营公司,犯不着转让股份啊,现在外面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企业领导人都是在幕后负责操纵的吗? 就像看破了他的想法,许幕远继续说道:“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说完,许幕远仿若不经意的瞥了佐林一眼。 佐林的身形微微一怔,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听见这种半遮半掩的回答,莫叔越来越云里雾里:“这……很重要的人指的是?” “这个嘛,不方便多作透露,我只想说,为了他,我可以倾尽所有,包括生命。”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哪怕是一直装作没听到的佐林也不免侧头看了他一眼,却不料正和许幕远的目光对到一起,复又迅速别过头去。 莫叔这才发现一点不对劲的地方,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动一圈,最后定格在佐林抱着的保温桶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莫叔却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点点头,说道:“看不出许董还真是一个用情至深的人,被您爱上的那个人一定会很幸福吧。” 许幕远浅浅得笑着,他就像在回忆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表情透着一丝柔和:“这个嘛,我很努力地想要让他感受到我的爱意,但因为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导致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所以……目前有些困难,不过我不会放弃的。” 莫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像许董这么优秀的人,一定会抱得美人归的。” 说完,便看向一旁许久未做声的佐林:“对了,阿林,既然有人给你送吃的,那我就自己先下去吃了,你可要好好吃午饭,一日三餐很重要,可不能再像前阵子那样三番五次的昏倒了。” 佐林点点头,许幕远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又和许幕远客套了两句,莫叔这才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当办公室的大门刚关闭的下一秒,许幕远就转动轮椅朝佐林靠近,先前遍布于脸上的柔和神情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责备:“前阵子三番五次的昏倒?难怪这段时间你看起来病怏怏的,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佐林没看他,而是低头看着还泛着屡屡热气的汤面,淡淡道:“没必要。” 短短三个字让许幕远的心口微微一窒,他本以为他们的关系稍微改善了一点,没想到还和从前一样。原来至始至终都是他在一厢情愿,佐林从未对他敞开过心怀,他根本就不信任自己。 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许幕远将手盖在佐林的手背上,轻轻握住:“你……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生气吗?” 佐林摇摇头,面上无一丝波澜:“我说了,都是迟早的事情。” 又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许幕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早上徘徊在心口的那阵阴郁的心情又开始缭绕升腾。 ——什么时候起,佐林已能完全左右他的情绪了? 在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许幕远现在可谓是又气又无奈。可他能怪谁呢?如果不是自己以前犯下太多的过错,他也不会和佐林走到现在这个局面。 沉思片刻,许幕远刻意缓和语气,揉了揉佐林的手心,轻声说道:“这次就算了,以后如果有哪里不舒服,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和我说,好吗?要不然我会很担心。” 佐林动了动嘴唇,许幕远本以为他会说话,谁知到最后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面上显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许幕远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久,将勺子塞进佐林的手中,他说:“快喝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许幕远都待在办公室没有回去,两人一个看杂志,一个工作,互不干涉,就这样看似安稳得持续到夕阳西下,佐林这才推着许幕远离开。 许氏企业和其他公司不同,大楼里并没有安置董事长的专乘电梯,所以佐林得和其他员工一样坐公共电梯下去,也因此无法避免一些情况。 由于是第一次见他们的董事长推着一个男人出来,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A城出名的大人物,路过的员工纷纷投以或好奇,或惊疑的视线,有的甚至交头接耳,猜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许幕远和佐林就是在这些目光的洗礼中,视若无睹的离开公司的。不是说他们有多置身事外,而是面对有可能成为谣言的闲谈,最好的办法就是平心面对,一些事,表现得越激烈就越容易让人生疑,平静得对待反而会让人觉得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最多只当作饭后笑谈。 在这点上,两人都表现出一种不需要言明的默契。 回到家,佐林还和平常一样洗手做饭,许幕远也进到厨房打打下手,布丁围在佐林的脚边直转,期望得到主人的注意,不过很快就被许幕远提着后颈扔出去了。 吃完晚饭,又看了会儿电视,临近睡觉的时间,许幕远躺在床上,佐林则进浴室洗澡。 浴室里回荡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佐林脱掉最后一层衣物,前脚刚跨进浴缸,眼前便一阵天旋地转,没有任何支撑物的他双腿一软,迅速栽进水里。 热水急速冲灌着耳鼻喉,佐林挣扎着坐起,上半身趴在浴缸边缘,不住地喘着气。 ——刚才他居然又晕倒了,要不是反应快,估计会成为第一个在浴缸里被淹死的人吧。 佐林惊讶得发现,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自我调侃。 呼吸逐渐转为平静,眼前却还是有些晕眩,佐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不敢乱动,只能向后仰靠在浴缸边缘,等晕眩感过去再洗澡。 眼前的景物在呈波浪状扭曲,真是越看越晕,为了让自己好受点,佐林索性闭上双眼,然而,即使处在黑暗中,脑海里却残留了前一秒所看见的景象,仍然搅得人心烦。佐林发现,这阵晕眩感就像从脑子内部荡出来似的,除非它自己消失,否则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过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晕眩感消失,佐林才敢坐起身清洗身体。将全身打湿,佐林用肥皂从上往下抹,因为坐着的原因,后背无法顾及,他干脆站起身,跨出浴缸涂抹。 握住肥皂的手越过肩膀,涂抹背部,佐林的脑袋也习惯性的微微向后侧,而就是这个举动,让他的余光捕捉到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身形有些僵硬,心跳也莫名其妙的开始加快,佐林突然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紧张感。他放下手臂,停止涂抹的动作,然后走到镜子面前,缓慢的侧过身去。 当目光触及到某样东西的时候,佐林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两下。 ——不久前出现在他腰侧的紫红色斑痕就像具备了生命力一样,它们从腰部出发,向后延伸,如同被水沾湿的水粉颜料,晕染出一大片云雾状的痕迹,最后竟占据他背部的每一块肌肤。 72. 难以想象这些斑痕会像病毒一样扩散到整个后背,从出现到现在也才不过一天的时间。佐林紧盯着背部的紫红色痕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后背就像脱了一层皮似的。 伸手越过肩膀抚摸后背的肌肤,因为手臂长短有限,他只能触碰有限的范围。指尖传来的触感和第一次没什么不同,一样平滑,不见一丝突兀,如同从身体内部衍生出来似的。 多日来的疑惑齐齐涌上心头,还伴随着不知名的恐惧,让佐林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明明是毫无关系的两种事物,为什么他看到这些斑痕会莫名其妙的联想起那场噩梦? 着魔似的一遍遍观察身上的皮肤,即使知道不可能,却仍忍不住反复检查,佐林几乎把现实和梦境混为一谈,他生怕一不注意,就有恶心的蛆虫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 就这样来来回回检查了无数遍,当稍微安心一点的时候,身体却莫名的发冷。佐林蹲下身,用双手环抱住肩膀,只有自己才了解的恐惧让他感到彷徨无助。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梦而已…… 不停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佐林的呼吸却在逐渐加快。 “砰砰砰。” 就在这时,浴室门突然被谁敲响,佐林的呼吸一顿,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响。 “佐林?你怎么了?刚才我听到这里面有很大的动静。” 外面传来许幕远的声音。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一点点的吐出来,佐林竭力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却收获甚微,害怕外面的人起疑,他必须赶紧回应,声线却抑制不住的微颤着:“……没、没事……” 门外沉默半晌,才响起许幕远的声音:“没事就好,洗完就赶紧出来吧,在浴室待久了不好。” “嗯。” 听着轮椅摩擦地面逐渐远去的声响,当确定许幕远离开之后,佐林才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瘫坐在地上,伸手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双膝里,瘦弱的脊背在昏黄的光线中微微颤抖着。 花了好半天的时间,佐林才彻底冷静下来,他扶着墙壁站起身,继续擦洗身体。 当佐林从浴室里走出去的时候,许幕远已经躺回了床上,听到动静,他放下手中的杂志,眼见佐林走到床边坐下,伸手轻轻地将他拉近了一些。 伸手将佐林沾了湿气,黏在脸上的头发丝拂开,许幕远柔声问:“别人从浴室里出来,脸颊都是红彤彤的,怎么你一进去再出来,反而看起来这么苍白呢?” 如同被戳中了心事一般,佐林的身体微微一震,目光四处游走,却偏偏不敢对上许幕远的眼睛。怕看出端倪,他挣开许幕远的手,若无其事的说道:“没有,你想多了。” 说完,便背对许幕远躺下,再无一丝动静。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许幕远怎会不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处在敏感阶段,他不能也无法逼迫佐林据实以告。无奈得叹了口气,许幕远也跟着躺了下来:“睡吧。” 啪的一声轻响,床头灯关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佐林那双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过了一阵,身后终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佐林依旧保持侧卧的姿势,他伸手抚向腰侧,上瘾似的一遍遍流连于此,而就在他的身后,本该睡着的许幕远却睁着眼睛,静静的注视着佐林的一举一动,眼里划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 同样一个夜晚,两人带着各自的心事纷纷进入梦乡。 ****** 对于得知自己频繁晕倒的事情,许幕远当时虽然没再多说什么,但自从那时候起,就以行动代替说话,表明要监督佐林按时吃饭的决心。基本上每天,只要一到吃饭的点,他就会守在佐林身边,非要看他吃完为止,如果遇上佐林休息的日子,他倒方便在家就近监视,不过就算佐林在公司工作,他也会做好了饭给他带过去。 许幕远细致入微到透着点强势的关怀,让佐林深感无奈,每次看到他拖着两条行动不便的腿,不惜跋涉两个小时的路程就为了给他送顿午饭,他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让他以后别再来,并保证一定会按时吃饭,许幕远听后连连点头,然后第二天又继续笑嘻嘻的给他送饭过来。 为此,佐林已经懒得再劝他了,因为说了也没用。 虽然许幕远送饭送得勤,也有监督他按时吃饭,但佐林的身体状况却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每况愈下,时不时的晕倒更是家常便饭。前后两次所做的梦就如同梦魇,一旦发生就一发不可收拾,使得佐林每次入眠都陷入被蛆虫围绕的恶性循环当中。 更令人无法想象的是,随着噩梦的频繁出现,那些虚幻的东西仿佛蔓延到现实中,每当佐林做完梦,身上都会出现一片紫红色的斑痕,斑痕或大或小,出现的地方也不固定,有时候是大腿内侧,有时候是腋下,不过所幸出现的地方都比较隐秘,但也足以让佐林焦躁不安。 对于佐林的异状,许幕远并不知情,因为除了佐林有意无意的隐瞒,还有一点就是基本上每次昏倒,许幕远都碰巧不在场,而做的噩梦次数多了以后,佐林也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使得每次被噩梦吓醒的时候,最多瞳孔放大,两眼涣散,倒再也没被吓得大叫过。 其实,之所以不告诉许幕远实际情况,并不是不想,而是不确定,毕竟他也有去看过医生,得到的答案却是未知,连医学都无法解释的现象,即使告诉许幕远也无济于事,还徒增担心。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一直拖着,而且一拖就是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里,除了佐林的身体在发生改变,许幕远亦是如此,不过仅仅针对走路罢了。 也不知是复健的时候掌握了行走的精髓,还是背着佐林偷偷练习了无数次,许幕远的确在飞速进步,迄今为止已能摆脱轮椅正常行走,小跑也行,但快速奔跑还是不能的。 对于许幕远快到不可思议的进步,佐林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端倪,曾经也暗示过许幕远,劝他量力而行,而每每面对佐林的劝解,许幕远都一副虚心接受的样子,至于他有没有听,从他短短几个月便能行走自如和小跑中就可以看出。 见许幕远的双腿没有进一步恶化,久而久之,佐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多费口舌了。 两人的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过着,看似平静的表面,却在某一天掀起巨大波澜。 在未受凉的情况下,佐林莫名其妙的发烧了。 许幕远急得火烧眉毛,当即就抱着他快速前往医院。 瘦骨嶙峋的身体深深陷入白色的被褥中,佐林整个人都快与背景融为一体。 在床边拉了张椅子坐下,许幕远伸手抚摸着佐林的脸颊,手掌下炽烫的肌肤刺得他频频缩回手,却又忍不住再度伸出手去。 轻轻地叹了口气,许幕远觉得心疼又无奈。明明这段时间他都有监督佐林好好吃饭,怎么到现在,佐林的身体看起来还是那么虚弱?这次居然还直接发烧了。 抚摸了佐林的脸一阵,许幕远又伸手握上佐林没有插针的手。 输液器里的液体被控制得很好,此时正滴滴答答,有条不紊的往下流,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小锤一般,一下下敲击在许幕远沉重的心口上。 在医院干等了几个小时,输液瓶也一换再换,当规定的量输完以后,佐林的烧退了一些,但迟迟没能醒过来。许幕远见此心急如焚,帮忙吊针的护士却说佐林发烧的度数有点高,现在还处在昏迷期间,要等药效过了,烧基本退下才会醒。 许幕远听后总算安心了不少,本打算输完液就带佐林回去,但为了预防突发情况,他最终决定在医院待个两三天。 由于昏迷的缘故,佐林暂时无法进食,护士特地给他吊了营养针,等把营养液输完,已经是晚上了,药也在持续发挥作用,佐林那包裹在厚被子里的身体已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据说用温毛巾擦拭身体,会更利于毛孔张开,提高出汗的速度,许幕远特意去外面买了一块毛巾,用温水沾湿,拧干,准备给佐林擦身。 掀开被子,许幕远一颗颗解开佐林衣服上面的纽扣,因高烧而微微泛红的皮肤逐渐暴露在空气中,处在昏睡中的佐林似乎感受到一丝凉意,眉头微皱,身形也跟着打了个抖。 怕佐林病还没好又着凉,许幕远不敢拖沓,连忙解开佐林身上的衣物,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擦好佐林的身体。 佐林最后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消瘦的身形在没有任何衣物的遮挡下看起来更加瘦弱不堪。看着眼前这副情形,许幕远感觉双眼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他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佐林会变得比以前还瘦,仿佛只要轻轻一握,他就会化作一堆灰飘走。 至于他为什么会瘦得皮包骨头,除了身体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心理原因吧。 许幕远哪能不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佐林过得并不快乐。 心疼与淡淡的苦涩弥漫在心头,许幕远却不敢再耽搁,正要拿起毛巾准备给佐林擦身,却注意到佐林的腰侧有些异样。出于好奇,许幕远凑近观察,发现那是一些紫红色的斑痕。 ——佐林什么时候受的伤?他怎么不知道? 以为是伤口的许幕远微微皱起了眉头,而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触碰那些紫红色的斑痕,等到指尖与佐林的皮肤相触,他才明白佐林并没有受伤,因为皮肤表面很平滑。 ——既然没有受伤,那为什么会生出这么奇怪的痕迹? 虽然很疑惑,但好在斑痕不大,许幕远也没有太在意,决定等佐林醒来再问问。 用温毛巾轻轻擦拭着佐林的身体,许幕远的动作轻柔又细致,处在昏睡中的佐林似乎也觉得好受了一点,蹙起的眉头逐渐碾平。 前面擦完,许幕远准备给佐林擦后背,于是扶起佐林的上半身,翻了个面。 然而,下一秒出现的景象却令他瞠目结舌。 原来他刚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此刻呈现在许幕远眼前的画面可谓称得上是惊心动魄,至少可以完全肯定的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撞见几乎占满整个背部的诡异斑痕。它们就像晕染开的水墨一样,紧紧地攀附住佐林的皮肤,可是伸手摸上去却异常平整,犹如处在皮肉的夹层中,看得见却抓不着。 映入眼中的紫红色斑痕妖异而阴冷,像张牙舞爪的怪物,对许幕远发出无声的挑衅。 许幕远可以断定这些斑痕并不是烧伤,那这些凭空冒出来的又到底是什么东西?佐林知道吗? 不,他一定知道,因为那晚他一直在摩挲自己的腰侧,不过既然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他? 莫名的,也许是出于某种直觉,许幕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来回摩挲着佐林的背部,陷入深深的沉思当中,然而最终,他还是回过神,拿起毛巾继续擦拭佐林的身体。 ****** 第二天,佐林的烧完全退下,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靠在椅背上睡着的许幕远。 目光在四周绕了一圈才知道自己身在医院,佐林虽然能感觉到自己在发烧,但没想到会烧得如此严重,以至于得躺在医院输液才缓得过来。 撑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坐起身,白色的被褥因此而滑下,佐林发现自己身上还套着宽大的病号服,本身的衣服挂在不远处的衣架上,看来是许幕远帮他换的。 顿了两秒,佐林在短暂的沉默中突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顿时大惊失色得向许幕远望去。 ——不对!既然是许幕远帮他换的衣服,那他岂不是已经看到他背后的斑痕了? 突如其来的认知让佐林有短时间的怔愕,半晌,惊讶的表情渐渐归于沉静。佐林站起身朝衣架走去,取下外套开始换衣服。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吵醒了熟睡中的许幕远,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了两下,随后睁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他换衣服的佐林。在赤裸的背部表面,那些紫红色的斑痕与其他部位的皮肤格格不入,甚至透着点触目惊心的诡异美感。 眼中捕捉到的东西如同一盆凉水,彻底浇醒还处在意识迷蒙状态中的许幕远,恍惚的眼神立刻变得清亮无比,倒不如说是带着极致的冷意,使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危险的气息。 许幕远紧盯着佐林的背影,哑声道:“醒了?” 被叫到名字的佐林,身形微微一震,随即点点头,慢慢转过身来。 两人默默对视了两秒,佐林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些什么,许幕远就站起身来,神色淡漠的说道:“既然烧退了就可以出院了。赶快把衣服穿好,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下楼去吃早餐。” 几乎是在佐林刚点头的一瞬间,病房的门就被许幕远带上。 两人随便在外面吃了点早餐,从出院到现在,彼此间没说过一句话,等拉开水果店的大门,布丁立刻欢天喜地的迎了上来,而后折回去用鼻子拱了拱狗盆——由于佐林是昨天下午发的烧,许幕远走得匆忙,没有时间给它弄晚餐,所以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笑了笑,佐林蹲下身揉了揉布丁毛茸茸的脑袋,随后倒了一些狗粮到它的狗盆里。 一见有吃的,布丁也顾不上讨好主人了,连忙摇着尾巴低头猛吃。 佐林凝视着布丁虽有些粗鲁却透着一股可爱劲的吃相,不禁笑出了声,这时,站在他身后许久未作声的许幕远说道:“佐林,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点点头,佐林站起身,嘴角边的笑容隐去,余留下一脸的平静。 73. “说吧,你背上的斑痕是怎么回事。” 倚靠在窗边,许幕远双手环胸,一脸严肃的看着佐林。 佐林的表情意外得平静:“我不知道,等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长成这样了。” 许幕远微眯起双眼,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的神色:“这么说,你是最近才知道的?” “不。”佐林坦诚得摇摇头,既然事情已经被戳破,他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大概几个月前我就发现身上长了这些斑痕,不过仅限于腰侧,没想到后来会一直扩散到后背。” “几个月前?既然是几个月前的事情,那为什么要瞒着我直到现在?” “……”佐林沉默下来,片刻,才说,“即使告诉你也无济于事。” “你都不告诉我又怎么知道无济于事!” 许幕远彻底恼了,面部扭曲,语气也变得十分激动。 是,他知道他和佐林如今走到这一步全是他在自食恶果,佐林能和自己在一起已是上天的眷顾,他该庆幸,不能要求太多,更不能强迫他事事如实禀报,但是……但是他也很担心他啊!像身体出现异样这种事,再怎样还是要说的吧,如果危害自身健康又该怎么办? 面对气得握紧双拳,全然不顾自身风范,面红耳赤的许幕远,佐林彻底沉默下来。 两人一个怒瞪,一个低垂着眼,双方僵持不动,像在打一场无声的战役,就连空气中都流动着紧绷到极致且一触即发的窒息感。 就在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将局面引向白热化阶段之际,气得下颚绷紧的许幕远却突然缓和了面部表情。 他深深的凝视着佐林,眼中带着一丝恼怒,然而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歉意。 沉吟半晌,他朝佐林走了过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勾住佐林的下巴,柔声道:“对不起,我承认我言语有些激动,我只是很担心你,因为你什么都不和我说,如果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该怎么办?我上次和你说过,不要求你马上接受我,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我们好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就算是看在以前的情面上,也请让我有逐步深入你的世界的机会,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好吗?” 也许是许幕远的声音太过温柔,让佐林微微有些失神,那一刻,他像是受到蛊惑般轻轻地点了点头。 许幕远喜上眉梢,差点没忍住亲上去:“谢谢。” 佐林没有回应,他像在考虑什么事情,表情有些犹豫。 许幕远很快就发现了这点,趁对方态度在软化,连忙追问:“怎么了?” 踌躇再三,佐林开口道:“……其实,还有些事没和你说……” 佐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真的被许幕远的温柔语调所迷惑,竟让他把这阵子经历的怪事全部一股脑的抖了出来,包括莫名其妙的昏倒,诡异的噩梦,以及突然出现的斑痕。 在佐林叙述的过程中,许幕远一直静静地听着,表情却愈发凝重,直到佐林说完,他也仍然保持沉默,就这样僵持了五分钟,他才缓缓开口:“你是说,你最近总是梦到蛆虫从你的身体里钻出来,而每次噩梦结束,斑痕都会扩散,晕倒的次数也在增多?” 佐林点点头。 “所以你认为这两者之间有关联?” “我不知道。” 又沉默了一段时间,许幕远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万事还是从科学角度出发吧,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也许只是过敏之类的症状,你不要想太多。” “我去医院看过,医生说不是过敏,但也诊断不出是什么病因。” “也许你看的那个医生医术不精,不能看出什么东西呢?A城那么多医院,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说不定就能知道了。” 见许幕远说得委婉,实际上态度很强硬,佐林也不再做什么无用功,任他去了。 许幕远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第二天果然就带着佐林跑遍A城的各大医院,然而,无论那些医生的医术再怎么精深,对佐林的病症都不约而同的得出两个字:无解。 跑了一上午都是这个结果,许幕远不免有些迷茫,不过很快他就振作起来,打气似的拍拍佐林的肩膀,说道:“别灰心,怎么可能检查不出什么东西,那些所谓的大医院的医生其实也不过是打着看病的幌子,只会坑钱的骗子罢了。我有个朋友,他认识一个很有名望,医术也很精湛的医生,下午我就带你去看看,一定能看出是什么病的。” 佐林点点头,从头到尾,和许幕远相比他都显得格外冷静,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一样。 草草解决完午饭,两人便去寻找许幕远口中那个医术很厉害的医生,最终在一家私人诊所停下脚步。医生大约六七十岁的年纪,戴着一副老花眼镜,在这一带似乎很有名气,排队看病的人也相当多,不过因为是认识的人介绍过来的,便特地给两人开后门,让佐林先就诊。 问清症状,老医生让佐林脱掉上半身的衣服,开始检查背部的紫红色斑痕。用手反复摸索一阵,老医生还未得出结论,站在一旁的许幕远见外人的手在佐林的背部摸来摸去,顿时有些不爽,正要开口催促,就听对方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咦?” 许幕远以为他得出了什么,连忙问道:“医生,怎么样了?检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老医生紧蹙着眉头,问道:“你是说,这阵子你有频繁晕厥的现象,对吗?” 这话明显是对着佐林说的,佐林听后点了点头。 “那真是奇怪了……”老医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是过敏的话,不可能产生晕厥,至少目前为止,医学史上还没有记载过此类病症,而且我看你这斑痕,还真有点像……” 老医生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许幕远越来越心急:“像什么?” 老医生这才抬头看向许幕远,表情有些犹豫,还带着点惊疑的成分在里面。沉默片刻,他说:“虽然觉得这事很荒谬,从科学的角度也不可能发生,但这是唯一一种可能性,哪怕只是瞎想。他背部的这些斑痕,说实话和某样东西很像,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应该是……尸斑。” 话音刚落,还不待老医生反应过来,他的面门已遭受一记重拳,当场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佐林目瞪口呆,包括等候在门外的病人都一脸惊讶的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动。 这拳头来得太狠,也太过突然,完全没有防备的老医生跌坐在地上,挂在鼻梁上的眼镜早在许幕远挥拳过来之际被打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脑袋晕晕乎乎,没有老花镜的帮助,眼前一片迷茫,老医生还不知道自己的眼镜早已寿终正寝,于是在地上慌忙得摸索着,就在这时,衣领却突然被谁揪起,老医生的上半身顿时悬空,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人影的轮廓,然而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以及气到极点所发出的粗重呼吸声还是令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两下。 许幕远紧绷着下颚,怒火中烧,因为气愤,他的眼中似乎还窜起了两簇火焰。眼见老医生因呼吸不通畅而显得异常痛苦的样子,他非但没有放手,反而揪得更紧,说出来的话更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带着仿佛能将人撕咬成碎片的狠戾力道—— “尸斑?你他妈才长尸斑!他现在好生生的一个人,你他妈居然敢诅咒他!名医?呵,我看你他妈就一庸医!拿钱不办事,光长肉不长脑的死老头!还兴咒人了!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鼻青脸肿,只剩半条命,老子就不姓许!” 说罢,已抬起手准备再给老医生几拳。 “住手!许幕远,别再打了!”反应过来的佐林立刻冲上前抱住许幕远的手臂。 “放开!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死老头!” 许幕远正在气头上,哪听得进佐林的劝导,然而却本能的一边急着摆脱佐林的束缚,一边顾及着他的安危,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生怕一不留神就伤到他。 面对冲动的许幕远,佐林也死抱着不肯撒手,两人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放手!” “不放!” “我叫你放手!” “许幕远,你冷静一点!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你至于这么当真吗?” “他诅咒你!” “不管他是不是在诅咒我,我现在还好好的不是吗?你干嘛要去在意别人怎么说?还是说你认为他一句话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将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许幕远瞬间打醒。 爆起青筋的手愣是慢慢放了下来,许幕远放开紧揪着老医生的衣领的手。 确定许幕远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佐林也放开对他的桎梏,将老医生从地上扶起。 没有任何表情的,许幕远走到桌边将佐林的衣服拿起,递给佐林,示意他换上。 佐林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默不作声的穿上。 房间又回归沉静,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站在门外围观已久的众人纷纷面面相觑,眼见佐林和老医生道了歉,又被许幕远拉着向外走,顿时不约而同的让出一条道。 而就在两人即将跨出门槛的一刹那,许幕远突然回头看向老医生,脸上再度布满阴霾,说话的语气更是充满浓浓的火药味:“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 即使看不清,老医生还是被话语中浓浓的警告震慑住,身子猛烈地抖了两下。 如同狂风过境般,当事件结束之后,始作俑者不在,被遗留下的只有受害者逐渐盈满的恐惧。老医生抖抖索索的坐在板凳上,似是不满的自言自语道:“我又没有说错……” 从诊所出来,许幕远又拉着佐林向前走了一段路,佐林没有挣扎,任由他拽着,直到他突然停下脚步,佐林也仍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 而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许幕远突然转过身抱住了他。 佐林被许幕远毫无征兆的举动吓了一跳,不过一想到这是在大街上,便立刻回神,作势要推开他。 面对佐林的推拒,许幕远纹丝不动,只将脸埋着。 已经有几个路人频频向这边投来或好奇,或怪异的目光,佐林被这些视线扎得浑身不自在,挣扎得愈发起劲,然而却撼动不了许幕远半分,他不禁有些着急的说道:“许幕远,你快放开我,这是在大街上,很多人都在看我们这边。” 许幕远浑然不觉,依旧紧紧地抱着佐林不肯松手,嘴里却咕哝着:“没关系,别多想,那种庸医的话怎么能信呢?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A城不行,我们就出国看病,总有一天一定能检查出结果,哪怕翻遍地球,我也一定会让人医好你……” 两人的身躯紧紧相贴,佐林甚至能感受到从许幕远的胸腔中传来的心跳声。那加速跳动的频率仿佛在彰显主人的不安,正如许幕远微微抖动的双肩,无时无刻都在以强劲的身体向外传递与此毫不搭调的脆弱和慌乱。 是啊,虽然明白是荒谬之谈,但抛开许幕远不说,他自己也做不到不去在意老医生的话。 可是,可是明明难受的是他,为什么许幕远却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痛苦? 动作僵硬半晌,不知道为什么,也许他真的是昏了头吧,不但没有推开他,反而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双手环抱住许幕远,低声道:“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一丝湿意,佐林闭上双眼,微微叹了口气。 74. 许幕远依然每天都在坚持带佐林去看病,无论是大医院还是私人小诊所,全部跑了个遍,可至始至终都没有检查出个所以然来,后来,许幕远还真把佐林带去了国外,两人几乎绕了大半边的地球,看了无数名在医学史上或多或少都具备一些成就的名医,然而直到最终,对于佐林的病情,他们还是连个苗头也抓不到。 再坚定的决心,如果遇到无数次现实的冲击,也会像风化的堡垒一下,瞬间倾塌。 在某个陌生国度的夜晚,许幕远倚靠在窗边,点燃一根烟,这是在相隔十几年之后,他首次拿起原本决定戒掉的烟,吞云吐雾。 白烟缭绕,月色浓重,许幕远的脸在其中若隐若现,却难掩那抹浓浓的哀愁。 背对他面向墙边睡觉的佐林睁着眼看着白色墙面上微微晃动的人影,表情复杂难测。 两人最终还是回到了A城,多日来从现实中一次次积累的失望让他们明白,即使再看下去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然而,真正源于现实的打击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放弃而停止残忍的脚步。在四处求医的过程中,佐林的身体实际上已经开始恶化,斑痕扩散得越来越多,晕倒的次数也在累计增加,而在两人停止看病之后,身子更是一天不如一天,虽然没再做什么噩梦,但是昏睡的时间却在加长,有时候甚至能一连睡上两天,任凭许幕远怎么叫都叫不醒,最后都准备抱去医院了,他才悠悠转醒。 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病症,深受折磨的并不只有佐林,还有许幕远,自从发生佐林一连睡上两天,怎么叫都叫不醒的事情之后,他更是担惊受怕,每每看到佐林闭上眼睛,都极为忐忑,基本上每过半分钟都要去探佐林的鼻息,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这样闭上双眼,再也无法睁开。 即使放在手中,也无法掌握生死动向的怅然若失感让许幕远终日处在彷徨无措当中,精神也变得有些萎靡不振。 两人就这样带着彼此不言说的心事迷迷糊糊的度过了半个月的时光,而作为近来一直安分守己的布丁却发生了一些事情,打破他们维持于生活表面的平静。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就是布丁吃坏了肚子。 许幕远和佐林虽然一直在养宠物,但在养狗方面,知识还有些匮乏,所以一不小心就给布丁喂了一些宠物不能进食的东西,弄得布丁上吐下泻,吓得佐林连忙把它抱去看宠物医生,最后输了一天的液,布丁的情况才有所缓解。 虽然布丁性命无忧,整件事也算是虚惊一场,但也足以引起佐林的高度关注,也是从那时候起,佐林再也不敢随便喂东西给布丁吃。 这天,佐林抱着笔记本电脑半躺在床上仔细阅读养宠物的注意事项,布丁睡在床脚,许幕远则出去买菜。最近这段时间,都是许幕远负责操持家务,因为佐林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别说买菜做饭,光是走几步路都会小喘两下,公司自然也顾及不上,只有全权交由莫叔打理。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明明他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身体却在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缓慢衰老。 这种身体与心理的极大落差,常常搞得佐林身心疲惫。 鼠标连续点开几个帖子,佐林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正要关闭浏览器的时候,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帖子,犹豫了一下,佐林最终还是点了进去。 帖子虽然没有加精,但是回帖量和点击却异常惊人,也许是“论各种动物具备的灵异能力”这个标题比较吸引人吧。 主楼基本上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下面还有很多网友在插楼,因为看不到和主题有关的明确内容,佐林直接滑动鼠标,快速往下移。 楼主详细说明了一些动物的灵异特征,其中包括熊,鹤,还有蛇什么的,由于不是常见的动物,佐林一目十行,随便扫了两眼便继续往下移,最后在狗那栏停了下来。 有关狗的部分主要写的是狗的嗅觉是人类的十倍,它能闻出平常人无法闻到的味道,其中包括人在死亡前自然生出的奇怪气味以及人死后的尸臭,因此很多人口中的动物能预知人类死亡的说法是不正确的,因为它们并没有预知能力,而是靠嗅觉和动物的本能来感知外在因素。 也许是觉得单靠理论还无法支撑自己的说法,楼主便拿自己的朋友作例子,说他的朋友生前养了一只狗,那只狗时不时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比如围着他转圈,本来没在意,还用开玩笑的语气和他说了这事,没想到一个周后,他朋友就出车祸身亡了。 说到这里,楼主莫名其妙的没有再说下去,下面倒是有一大堆网友在安慰他,就这样过了一个小时,失踪的楼主突然回来了,却只留下一段话—— 「唉……这些伤心事不宜多提,其实我只是想向大家表明一点:狗预知的死亡并不全是自然死亡,还包括意外丧生。所以若是你们的宠物有什么反常举动,一定要细心留意,因为这一定代表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说句不吉利的,就是——你们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接下来的回帖大部分都在骂楼主胡说八道,诅咒人不得好死,佐林却再也看不下去。 其实,在看完有关狗的前半部分内容的时候,佐林就感觉懵懵的。脑海中不停回响着一个声音,叫他不要往下看,可不知怎的,佐林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滚动鼠标上的滑轮。 胸腔中的心脏在以不正常的频率急速跳动,似乎撞上了嗓子眼。佐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紧张,简直就像要面临什么令人崩溃的绝境似的,这种明明胆怯,却又迫不得已想要层层逼近危险的感觉,让他全身发麻,手心冒汗。 而当他真正看完所有内容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有时候,人如果没有好奇心,也许会活得更快乐。 可对佐林来说,一切都为时已晚。 微微颤抖的手几乎快握不住鼠标,佐林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奇怪气味”“尸臭”“动物的反常举动”和“死亡”这几个关键字所占据。 ——「你身上怎么有种奇怪的味道?就像……尸体发臭的那种臭味。」 ——「虽然觉得这事很荒谬,从科学的角度也不可能发生,但这是唯一一种可能性,哪怕只是瞎想。他背部的这些斑痕,说实话和某样东西很像,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应该是……尸斑。」 耳旁突然回响起这两句话。佐林只感觉周身发冷,如坠冰窟。 频繁的晕倒,蛆虫从身体里钻出来的噩梦,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紫红色斑痕,布丁奇怪的举动。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如今一联系起来,竟在无比强烈的提醒他某些绝不愿面对的真相。 就像是处在湍急的河流中,也仍想抓住远处的救命稻草一般,即使知道毫无获救的希望,也依旧本能的想要挣扎一下。佐林竭力摒除在脑海中那些渐渐浮出水面,虽荒谬却也显得合理的东西,不肯妥协的抖着手敲击键盘,在搜索栏上输入尸斑二字。 明明几秒钟就能输入的文字,他却偏偏用了一分多钟,而当他点开百度百科的时候,真正的绝望才在此刻尽显。 百度百科上附带的尸斑图片在无声地嘲笑他那可笑而无望的挣扎,明晃晃的紫红色生生地刺痛他的双眼,仿佛要弄瞎他的眼睛。 极力想要压回意识深处的某些东西如同嫩芽,在被名为绝望的泉水浇灌之后,彻底破土而出。佐林呆呆地坐在床上,而后发疯般撕扯着身上的衣服。 薄薄的布料在蛮力的作用下四分五裂,那从脚裸开始已经延伸至大腿内侧的紫红色斑痕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发出只有绝望之人才能听到的刺耳尖笑。 ——人死后会产生尸斑,短时间内尸臭不明显,但是狗却能闻到。 难怪第一次见到布丁,它会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自己。 难怪最近这段时间,布丁的举动越来越反常,还总在他身上闻来闻去。 难怪他会觉得头晕目眩,因为他附身上去的根本就不是活人的躯体!而是即将腐烂的尸体!一个外来者的灵魂在与身体不同步的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支撑得起它的重量? 那些频频出现的噩梦,不正是在暗示这一点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附身在这样一具尸体上面? 佐林啊佐林,你上辈子到底作了多少孽,以至于这辈子一心追求的平淡都变成一种奢望? 双眼无神得对上不远处的白色墙面,佐林突然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随后用手一遍遍抚过那些紫红色的斑痕,平放的手指渐渐屈起,最后竟演变成了抠挖。 半长的指甲在平滑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抓痕,佐林自虐一般不停地狠刮着斑痕,像要将它们从身体上抹去。丝丝鲜血从伤口中渗出,与作为背景色的紫红相互映衬,看起来无比惊心。 汩汩的鲜血从大腿滑下,染红了身下的床单,伤口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佐林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他只是愤恨得瞪着那些在鲜血的润色下愈发夺目的斑痕,红肿的眼眶彰显极端的疯狂,然而最终,一滴滴热液还是包裹着脆弱从眼中溢了出来,溅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翻倍增强痛觉。 钻心的疼痛唤回了佐林的理智,他停下疯狂的举动,抬起手看着沾满鲜血的指尖,眼神恍惚,表情懵懵懂懂,犹如一个迷路的小孩,却又带着隐隐的悲沧和无助。 蜷缩在床脚睡着的布丁早在佐林抓伤大腿的时候就醒了过来,本想跳上床,可是肥胖的身子却成了最大的阻碍,等它好不容易爬上去的时候,佐林的双腿已经被鲜血浸染。 嘴里发出呜咽声,布丁心疼得伸出舌头舔舐着佐林大腿上的伤口。 温热而微微刺痛的感觉唤回了佐林的神智,他垂下眼皮,一眼就看到布丁那团雪白的身子。 顿了顿,佐林伸手将布丁抱起来举到眼前,一人一狗视线相对,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仿佛仅凭眼神就能传递千万种信息,而一些东西,已在无声之中得到证实。 就这样相视了一段时间,佐林的嘴角缓慢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随即将布丁紧紧地拥入怀中。 布丁将下巴抵在佐林的肩膀上,老老实实的待在佐林的怀中,哪怕他的怀抱再怎么紧致也未曾挣扎,仅仅想力所能及的为主人提供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而在佐林看不到的地方,布丁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早已弥漫上一层水光,正闪烁着悲泣的光泽。 75. 许幕远觉得最近的佐林很奇怪。话明显少了,人也比以前要沉默许多,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也闭口不谈,在佐林看似平静的表面中,许幕远体会到一丝围绕在他周身,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于是他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情,想来想去却始终无果。 不过除却这些,更让许幕远在意的还是佐林反常的行为举止。 基本上每当他在三更半夜被尿意憋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准是佐林捧着笔记本电脑,半躺在床上浏览网页的身影。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许幕远并没有在意,可第二次,第三次……次数多了以后,名为疑惑的苗头终于破土而出,虽然没有刻意去看佐林在浏览什么,但也足以勾起许幕远强烈的好奇心。 ——也许,佐林近日来的反常举动都是源于在电脑里看到的东西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许幕远在某一天的夜里决定自行解开谜底。 这天,佐林在床上躺下后就一直没有动静,许幕远暗自等待佐林睡着的时机,直到身旁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他才悄悄地掀开被子的一角,轻手轻脚的下床。 拿起放置在床头柜上的笔记本电脑,许幕远将它放在不远处的书桌上,没有开灯,直接坐在桌边,接通电源。一阵无声的开机动画之后,是系统提供的蓝天白云的电脑桌面,没有过多的修饰,和佐林这个人一样朴质简单。 这还是许幕远第一次打开佐林的电脑,也许是做贼心虚,他莫名有些忐忑。 鼠标在桌面漫无目的的游移一阵,最终双击浏览器,点开历史浏览记录,在一连串的文字记载中,只重复了一个主题,许幕远接连打开那些网址,越往后看,眼神也愈发晦暗不明。 出现在显示屏里的尸斑二字在许幕远的眼中无限放大,不知道是不是周遭的光线太暗,而显得这台电脑的光无比明亮的原因,许幕远感觉视线有些模糊。 总共十六个笔画的文字如同被镀上一层磁铁,深深地吸引着许幕远的视线,思绪在脑海中百转千回,许幕远愣愣地坐着,握住鼠标的手僵住不动,一时间竟忘了继续往下翻看。 ——这就是佐林这几天反常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他会搜索这个东西? 尸斑。 这可真不是什么吉利的玩意儿。 虽然感到很疑惑,但许幕远相信佐林不会无缘无故搜索这个词汇,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佐林一定遇到了什么。 带着这个想法,许幕远快速收敛好自己略微混乱的心神,继续查看浏览记录。愈发强烈的疑虑让他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在标记着“尸斑 百度图片”的那一处停了下来。 手指僵在半空中,迟迟无法按下鼠标左键,许幕远就这样直愣愣得看着那个标题。 他突然有种莫名的慌乱,好像只要点开这个网址,就意味着有什么东西会被拉开名为秘密的帷幕,到时候面对的是什么,无从得知,只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都无法再回头。 一边是面对未知的无措,一边又是急欲求得真相的强烈好奇,在两种激烈的矛盾碰撞中,许幕远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按下了鼠标左键。 晚上的网速往往不是太顺畅,在网页加载的过程中,许幕远开始漫长而煎熬的等待。 一张图片在加载的过程中慢慢显现,大约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才完全出来,许幕远聚精会神的盯着看,看得时间久了,双眼也随之眯起。 图片没有许幕远想象中的那么恶心,只是一截手臂,上面零零星星的生长着一些斑痕,应该就是所谓的尸斑,只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些痕迹如此眼熟呢? 若有所思的凝视了一会儿,几秒后,许幕远突然想到了什么,蹭地一下从板凳上站起,好在地上铺有地毯,要不然椅子必定会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侧头朝床上看去,许幕远紧盯着佐林的背影,半边脸却隐藏在黑暗中,其中一只眼睛在黯沉的电脑光中闪动着慌乱的情绪,胸腔虽在剧烈得上下起伏,却竭力压制着紊乱的呼吸。 就这样干巴巴的在原地站了半晌,许幕远忽然抬起脚步朝佐林走了过去,随即屈起单腿跨上床,一只手带着犹豫不决和无措,颤抖得伸向佐林的腰间,并轻轻地掀开他的衣服。 在昏暗的光线所能触及到的有限范围里,一丁点斑痕出现在许幕远的视线中,但他知道这只是凤毛麟角。手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许幕远像对待一个仇人似的,死死地瞪着佐林腰间的那点痕迹,仿佛要用眼神将它抹杀掉,然而之后他却哆嗦着伸出一只手抚向佐林的腰部,力道轻柔,指尖却万分不舍的流连在那块固定的皮肤上。 在内心翻滚的强烈情绪致使许幕远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就连呼吸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意,被黑暗模糊得只剩下轮廓的脸部线条如同用粗糙的蜡笔涂抹过,透着浓烈的沉重气息,直到睡梦中的佐林不适应的唔了一声,他才猛地惊醒,接着,手像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猛然间收回,随后直起身连连向后倒退,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寂静的房间里回响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呼吸声,许幕远弓着背,两眼无神,神情颓然得坐在板凳上,显示屏投射而出的光芒将他的脸映衬得惨白如雪。 ****** 漫长的夜犹如一幅漆黑的画卷,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掀开一角,随着面积越拉越大,黑色也逐渐被白天的光亮所取代。一束刺眼的阳光从窗口投射而入,正巧打在许幕远的脸上,隐藏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微微颤动两下,许幕远紧蹙着眉头,却没打算睁眼,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昨晚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虽然清醒了,脑袋却又沉又痛,根本不想睁眼。 就这样默默的闭目养神,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在脑海中浮现,注意力一转移,许幕远感觉头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直到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阵清脆的敲击键盘的声响,他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强撑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声音的源头。 不知道对方是多久醒过来的,从许幕远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佐林尖尖的下巴以及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此时,他正目不斜视的紧盯着电脑屏幕,手时不时地按动鼠标,表情淡然。 从佐林身上传来的淡淡肥皂味让许幕远感到无比安心,挥之不去的头痛感似乎又减轻了许多,然而,当他把目光移到佐林怀中的笔记本电脑上时,眼中迅速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佐林并没有发现许幕远醒过来了,仍然聚精会神的浏览网页,有时候看到什么东西,还会微微蹙起眉头,不过没过多久,眉间的皱褶又会恢复到原先的状态。 许幕远静静地注视着佐林的神情,嘴巴张了张,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顿了顿,许幕远故意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而后直起身。 听到动静的佐林立刻合上电脑,表情未变。 将一切纳入眼底的许幕远并未戳穿佐林的举动,而是装作不知情的凑上去,对佐林笑道:“早安,在看什么呢?” 佐林微微侧过头去,躲开许幕远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没什么。” 说完,便放下笔记本电脑,从床上站起:“今天我想去公司看看。” 许幕远愣了愣。这还是这段时间里,佐林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然而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皱起眉头,不赞同的说道:“你的身体支撑不住,还是不要去了。” 佐林摇摇头:“没事,今天感觉还行,我就去一会儿,下午应该就可以回来了。” 许幕远盯着佐林看了半晌,发现对方的面色好像没有之前那么苍白,精神也相对好了一点,便无奈得点点头道:“那好吧,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对了,需不需要我接送你?” “不用了,我已经联系好了司机,估计再过一两分钟,他就会把车开过来了。” 说来也巧,佐林刚把话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而打电话过来的人正是负责接送他的司机,此时已在楼下停好车子,就等着他下去。 见佐林把所有事情都办好,不留给他一点帮忙的余地,许幕远也只能暗自苦笑。 ——佐林的这个行为明显就是在防着他啊…… 虽然佐林明里暗里在隔开自己和他的距离,但许幕远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忍着内心的苦涩,将佐林送到门口,目送车子离去,直到车屁股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转身折回屋中。 笔记本静静的躺在桌面上,银色的外壳在阳光中闪耀着刺眼的光泽,许幕远走过去,将手放在微凉的金属壳上,却没有把它打开,查看里面的内容,因为即使不看,他也知道其中一定包含了能让他心惊不已的东西,正如昨晚体会到的那种感觉,此刻又开始在心中喧闹不休。 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打断许幕远的沉思,许幕远拿出手机一看,来电人是许久没联系的李莫维。 “喂?” “幕远啊,今天有没有空?” “怎么?”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今天要不要约出来喝杯酒?” “现在?”许幕远有些犹豫,瞥了眼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顿了顿才说,“好吧,在哪里?” 两人约定见面的地方是李莫维的家。 走进陌生的居所,许幕远环视一圈四周的景象,而后看向在小吧台内找酒的李莫维,说道:“你又换住处了?” 李莫维头也不抬,在两个透明的杯子里加了一些冰块:“嗯。” 许幕远走过去,在吧台边坐下:“这几年你都换多少住处了?其实何必搞得那么麻烦,放下过去试着接纳他多好?也不用为了躲他整天东跑西跑,跟个逃亡者似的,你过得不好,他也不开心。” “唉……”李莫维摇摇头,再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反而徒增一抹惆怅,“你不懂,有些事不是说放就能放的,它一旦发生,就像一块疤,虽然淡了,但是始终抹不去。” 说完,便将酒推到许幕远的面前,说道:“来,1890年的伏特加,口感绝对纯正。” 许幕远沉默下来,拿起酒杯,细细地抿着,目光却变得涣散。 也许李莫维说的对,一些事发生就是发生了,并不是挽回就能回到从前的。对施害者来说,自然希望被害者能够放下一切,重新接纳自己,然而对被害者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所以佐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这个心情吗? 入口的伏特加清淡爽口,只是缠绕在舌尖的那丝凉意却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 许幕远放下酒杯,抬眼看向同样在神游天外的李莫维,说道:“怎么,这就是你今天突然邀请我到你家来喝酒的真正原因?” 李莫维回过神来,扯起嘴角笑了笑:“算是吧,心情不好又无处发泄的时候,朋友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况且,你不也是郁闷得很,才答应出来陪我喝酒的吗?” 许幕远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李莫维耸耸肩膀:“拜托,这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不了解你吗?再说你脸上已经清清楚楚的写着‘我不高兴’这四个大字了。” 许幕远没有答话,只是低下头,拿起酒杯摇晃了一下。透明的液体在杯中微微荡漾,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因杯口的大小而变得富有局限性的酒面倒映着许幕远的脸,影影绰绰,又似乎有些扭曲。 望着望着,许幕远有些失神,又将酒杯凑到嘴边小啜两口。 李莫维静静观察着许幕远的举动,直到他像喝上瘾似的,一杯接一杯,才连忙夺过他手中的酒瓶:“诶诶,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喝酒了,再怎么心烦,酒也不能当水喝啊,你到底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再怎样也比干喝酒要好很多。” 许幕远放下酒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随即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刀削般的面孔隐没在阳光中,只留下一点引人遐想的模糊轮廓,却生生透出一种违和的颓然和暗沉。 “没什么好说的。” 过了老久,许幕远才说出这句话,然而语调却十分的沉闷。 见状,李莫维无声得叹了口气,也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杯酒:“那随便你吧。” 就这样,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的喝着酒,似乎在以这种方式给各自一个消化心事的时间。 一杯酒在不知不觉中见底,只留下几块融化了一半的冰块,许幕远抓起酒瓶,还想倒酒,这时才发现酒瓶早已空空如也。无奈,他只得起身,就着杯子里残余的冰块,给自己倒了杯水。 ——有时候,男人之所以会喝酒,并不是喜欢喝,而是发泄情绪的一种表现,酒与水的意义其实相同,所以喝什么都一样。 一杯冰水下肚,许幕远感觉胃已经被水填满了,早上还未好完的头痛也因为冷意的刺激,正在加剧折磨他的神经。明明很难受,许幕远却不愿停歇,依旧自虐似的不停灌着水,直到脑仁疼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眉头紧紧地绞在一起,他才放下杯子。 也就是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强忍着痛意,许幕远睁开双眼,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好些了,才对李莫维说:“你还记不记得七年前我叫你查的有关佐林的资料?” 李莫维懒洋洋得趴在吧台上,抬起眼皮看了看许幕远,两眼已染上一点醉意:“啊,怎么了?” 然而这次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李莫维完全搞不懂许幕远在想什么,但见对方那张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破天荒的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那股子好奇又被引了出来。正要开口,却突然听到许幕远说—— “……我想和你说件事,虽然,你很可能会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很多科学所不能解释的现象,李莫维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也多多少少从朋友的口中听来一些足以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哪个能像许幕远口中所说的故事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刷新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以至于听到最后,他还愣愣得没有回过神来。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将事情全盘托出,许幕远不由得松了口气。 也许真的被酒精迷醉了神智,他竟会把自己和佐林所经历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全部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这要放在以前,这绝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毕竟这些连他回想起来也觉得不真实的故事如果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出发,势必会觉得他疯了。 但李莫维不一样,两人再怎么说也认识了二十几年,双方的为人还是清楚的,许幕远觉得把这些告诉他,被接受和相信的程度应该比其他人高很多,再者,他之所以选择坦白,一方面是苦于寻找佐林的病因却未果,哪怕希望很渺茫也仍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寻求别人的帮助,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宣泄。 事实证明,当他把所有东西全部一股脑的抖出来的时候,确实感觉轻松很多。 而在李莫维那边,他已经做好一定的不被相信的准备。 和许幕远最初预想的一样,李莫维在刚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除了瞠目结舌,什么表情都没有,直到过去了大半分钟,他才有那么一点回神的状态,打着舌头,结结巴巴的说道:“……等等,我还有点懵……你是说……你是说现在的佐林和你曾经认识的那个佐林是同一个人?他是附身在别人身上重生过来的?” 许幕远不说话,只点头。 “佐林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那些斑痕你认为是尸斑?你确定你没开玩笑?” “我从不开玩笑。再者,这不是认为,而是我亲自确认过的事情,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大活人身上会长出那种东西。” 说到这里,许幕远的神色有些黯然,眼中迅速划过一丝痛意。 就在昨晚,他还在为自己发现的真相感到迷茫和不可置信,几乎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才消化令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尽管挣扎着不愿去相信,但事实就摆在那里,不信也不行。而如今,却要让他亲自承认这件事,简直如同在他的心口上狠狠地剜上一刀。 不过最令他痛心的还是佐林。一个人死撑着那些秘密,整天处在惶恐不安的状态中,却不能敞开心扉,寻求可以倾述的对象,一定很痛苦吧?也难怪这段时间他会变得如此沉默…… 可是,他明明有他啊…… 为什么从不回头看他一眼? 想到这里,内心再度掀起一阵足以令人窒息的苦闷和无助感,许幕远将酒杯握得死紧,又往嘴里灌了几口冰水。 而另一边,对李莫维来说,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 就着趴在吧台上的姿势,李莫维眉头紧皱,用双手捶打着太阳穴,忍不住感叹道:“天啊,到底是你喝醉了还是我喝醉了,这个世界怎么这么玄幻……” 许幕远回神,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如此。” 叹了口气,李莫维直起身子,一脸无奈的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信了。不过说实话,第一眼看到现在的佐林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和曾经的那个佐林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来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还真是同一个人。不过你也太不够哥们儿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而且,你他妈居然也是个同,要不要隐瞒得这么深?” 许幕远拿着酒杯,垂眸不语。 李莫维单手托起半边脸,陷入沉思,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面部表情已是十分严肃:“不过,幕远,我记得你说过你怀疑佐林的重生是因为那个老人的缘故,对吧?” “嗯。” “那你有没有想过佐林身上长尸斑这件事和他有关?” 许幕远抬起脸:“什么意思?” “中国有个古语叫做借尸还魂,我记得从古至今好像流传过一种巫术,就是将死去的人的灵魂注入另一具尸体里面,再加上七年前查到的资料,那里面表明佐林九岁以前的经历完全处于空白的状态,仔细一想,虽然觉得很荒谬,但也只有一个可能。” ——“只有即将被火化的尸体,才会销毁他平生的事迹,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查不到他九岁以前的资料。” ——“而佐林,很可能附身在一具尸体上面。” 哐当一声闷响,酒杯从许幕远的手中滑落,厚实的杯身在吧台上滚动几圈,随即落于地面,被摔得四分五裂。 76. ——「只有即将被火化的尸体,才会销毁他平生的事迹,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查不到他九岁以前的资料。」 ——「而佐林,很可能附身在一具尸体上面。」 当许幕远听到这两句话的时候,突然感觉脑袋被人打了一棒,整个人都是懵的,然而下一秒,他就像回光返照似的,许多乱七八糟的记忆如同走马灯,在他的脑海中一幕幕呈现。 因震惊而变得麻木的感知渐渐恢复正常,与此同时袭来的却是千万种难以阐述的情绪,它们如同带刺的荆棘,在许幕远的心中翻江倒海,奋力地戳刺着他的胸口,痛得他浑身都在痉挛。 一些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早已察觉却不愿直面的东西纷纷不受控制的拖动着沉重的身躯,鲜血淋漓的出现在许幕远的面前,强撑起的世界也在这一刻全数倾塌。许幕远呆呆地坐着,他将目光投向那只握住酒杯的手,像在盯着看,又像什么都没看,表情空洞得可怕。 李莫维及时察觉到许幕远的异常,摇摇他的手臂,担忧得问道:“幕远,你没事吧?” 许幕远这才终于有了点反应,却如同精神失常一般,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莫维自然明白许幕远的心情,也许从人之常情的角度出发,他不应该再刺激他,但现实就是现实,不可能因为个人的无法接受而改变,他不想好友因为这个而变得自欺欺人,到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犹豫了一阵,他还是说:“幕远,我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你试想一下,如果佐林附身在一个活人身上,又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的出现尸斑?更何况你之前也说了,佐林最近的身体越来越糟糕,我觉得这是他的身子即将衰败的表现,说直白点,就是腐烂的前兆,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身体可以像正常人那样慢慢发育,而近期才开始出现异样,但既然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发生了,就生长和延迟腐烂这点,貌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许幕远却像没有听到那般,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不是的……不是的……” “幕远,你冷静一点!”李莫维站起身,走到许幕远面前,握住他的肩膀,逼他正视自己,“真相就是这样,你再怎么逃避也没用,倒不如现在去找找可以挽回的办法。” 说到这里,李莫维突然灵光一现:“对了!既然是那个老人干的好事,那么去找他帮忙怎么样?虽然七年前没找到,另一个老人还说他死了,但万一是那个老人神志不清说的胡话呢?”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许幕远震颤不已的身体突然猛地静止下来,李莫维紧盯着许幕远的反应,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对方就出事,然而过了一分半的时间,许幕远还没反应,这下,李莫维有点急了,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突然看到他凄然的笑道:“……没用的。” “那个老人的精神状态很正常,怎么可能会说胡话?” “就算找到那个老人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求他让佐林再附身在另一具尸体上面?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果真是报应……报应……呵呵……” “……幕远……” 李莫维低声唤着,对于从没经历过这种离奇事件的他来说,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这两人的情路就这么坎坷?难不成是上上辈子做过太多错事,以至于让他们足足纠缠了两世,落到最后还没什么好结果? 想到这里,李莫维发出一声无能为力的叹息,再联想到自身的情况,心中又是一片黯然。 许幕远还在神神叨叨的说着什么,然而下一秒却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话头顿时打住,接着站起身自言自语道:“对了,要去接佐林,他一定等急了……” 说话间,许幕远已走到玄关,一扭门锁,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李莫维愣愣得看着,却不敢上前打扰他,直到人离开,他才反应过来。 怕许幕远出事,李莫维慌慌张张地打开门冲了出去,然而,楼道中却空无一人。 ****** 明明才在办公桌边坐了不到两个小时,却像不吃不喝的奋斗了三天三夜一样劳累。明白自身状况的佐林自然清楚这是身体逐渐走向衰竭的缘故,不免勾起嘴角苦笑一声。 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佐林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虽然还早,但身体明显吃不消,为了避免半路晕厥,他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打定主意,佐林便吩咐司机备车。 车从后面的停车场出来,绕着公司大楼跑了大半圈,佐林坐在后座揉了揉眉心,刚准备闭目养神,车子却在这时突然来了个的急刹,毫无防范的佐林当场撞在前面的椅背上。 “啊……您没事吧?非常抱歉,因为前面有个人突然走过来……”司机一脸歉意的说道。 摆摆手,佐林撑着有些晕眩的脑袋问道:“没事。前面那个人怎么样?没出事吧?” “这倒没有,不过……”司机顿了顿,“不过这个人怎么有点像……” 司机的欲言又止成功引起佐林的注意,佐林抬眼一看,出现在挡风玻璃外的人让他登时瞪大双眼。 才几个小时没见的人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佐林有些错愕得看着许幕远目不斜视的从车前走过,再按照他行走的方向判定,对方的目的地应该是自己的公司。 ——不过,他怎么会来?难不成是来接自己的?可是……为什么他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 正暗自揣测着的佐林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可是在马路中央,许幕远就这么横穿过去了,不出事才怪! 刚产生这个认知,佐林就想也不想的打开车门,不顾司机的呼喊,朝着前方的许幕远奔去。 许幕远走得很慢,而且步调有些不稳,看起来摇摇晃晃的,佐林虽然感觉有些奇怪,但还是加快步伐朝他跑去,没想到刚把手伸出去,就很顺利的握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前进的步伐。 “喂!大清早的你横穿马路发什么疯!”佐林喘着粗气,怒道。 背对他的许幕远闻声震了震,随即缓慢地转过身来。 佐林怒意横生。虽然许幕远一直以来都是我行我素惯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都做过,但不要命的横穿马路还是头一遭,佐林本想再训斥他几句,却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刻顿时愣住。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能笑脸相迎,神采奕奕的男人现在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神呆滞,一副深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模样。 老实说,这还是佐林平生第一次看到许幕远如此惨烈的模样,不觉有些怔然。 两人就这么站在马路中间,愣愣得对视着,四周不断有车经过,每个从他们身边开过的司机都不约而同的向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直到有名脾气暴躁的司机将车停在他们身后,狂按喇叭,吼了句“喂!要寻死也不要站在马路中间啊”,才将佐林的神智拉扯回来。 “啊,非常抱歉,我们这就走。” 给司机道了声歉,佐林拉着许幕远的衣袖,说道:“走,上车吧,不要在这里干站着。” 说罢,便扯着许幕远走在前头,全然不知许幕远那双毫无神采的眼睛渐渐变得明亮,种种情绪一闪而过,紧接着,便在下一秒做出出其不意的举动。 几乎是在佐林刚跨出第二步的时候,身后的许幕远就突然伸出双手从后面抱住他。 佐林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好在及时反应过来这是在大街上,于是连忙挣扎起来:“许幕远,你又发什么神经!现在是在大街上,你想被别人当成猴子一样围观吗?快放开我!” 许幕远充耳不闻,依旧固执得将佐林勒进怀中,大半张脸与佐林的后颈相贴,感受到来自于对方身上独特的气息以及一丝撩人的暖意,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因痛苦而紧紧闭上的双眼更是微微抖动着,隐藏在眼皮下的湿意仿佛要冲破最后的防线一齐涌出来。 背对着他的佐林自然不知道对方的情绪波动有多大,只觉得环抱住他双肩的两条手臂如同两把铁钳,狠狠地桎梏着他,挣扎不能,呼吸不顺,再加上四周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怪异,顿时让佐林觉得无地自容,挣扎的力道也因此带着拼命的意味。 “许幕远!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要发疯你自己发,不要拖上我!” 佐林的挣扎对许幕远来说微不足道,他仍旧保持环抱的动作不变,嘴里却喃喃道:“……还好你还在……” 本来还在激烈挣扎的佐林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顿时僵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许幕远发现了什么。 也就在这时,四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嘟——嘟——” “嘟——嘟——” “喂!要调情到一边去!站在马路中间是不想活命了是不?!” “前面在干什么啊!还走不走了?!” “有两个男的在我面前挡着,你有本事你走啊!” …… 喇叭声与谩骂声此起彼伏,也成功让两人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佐林又开始在许幕远的怀中挣扎,本来没抱有挣脱开的希望,没想到这一次许幕远倒是干干脆脆的放手了。 此时此刻,佐林只想逃之夭夭,所以在挣脱束缚的那一刻便提脚向前走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却又像想到了什么,回头对许幕远说了一句:“有什么事车上再说。” 许幕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 没了两人的阻拦,交通在一瞬间变得通畅许多,然而骂骂咧咧声却还未停止,有的司机在路过佐林身前的时候,甚至朝车窗外吐了一口口水,满脸鄙夷的低骂道:“呸!恶心的基佬!” 留下这句只有佐林才能听见的话,司机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佐林愣了愣,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却慢慢握紧,接着咬咬牙,加快步伐朝车的方向走去。 ****** 车平稳得行驶在马路上,车厢里安静得出奇,许幕远和佐林分别坐在座位两头,不发一语,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似是无意的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继续专心致志的开车。 就这样,安静到压抑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两人到家,许幕远和佐林从车上走下,司机看在眼中,却并未对他们的同进同出表示惊奇,朝佐林客气得打了声招呼便驱车离开。 两人默不作声的拉开卷门,同时上了二楼,刚把门关上,身后就贴上一个厚实而温暖的胸膛,将佐林牢牢得包裹在其中。 有了前车之鉴,佐林没有挣扎,因为就算反抗也是白费力气。他只是平视前方,平静的说道:“说吧,许幕远,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幕远没有搭腔,只是一个劲地磨蹭着佐林的后颈,近乎贪婪得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 面对许幕远神经质的举动,佐林觉得很无奈,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的许幕远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听到这句话,佐林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吞咽着口水,在许幕远看不见的地方,视线在四周游移不定,表情也有些不自然:“……你在说什么?” 许幕远抬起脸,紧盯着佐林的后脑勺,表情十分痛心:“为什么……不把你附身在一个死人尸体上的真相告诉我?”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许幕远就感觉怀中的躯体如同被冰冻结住一般,僵硬得不像话,而身前的佐林却一直没有说话。许幕远看不见他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顿时涌起一丝莫名的慌张,连忙握住佐林的肩膀,迫使他转过身来。 没有意料中的震惊和慌乱,呈现在许幕远眼前的,是佐林那张平静得仿佛掀不起一丝涟漪的脸,而就是这样一副表情,才让许幕远有种抓不住,摸不透的危机感。 动了动喉头,许幕远艰涩得说道:“佐林……” 谁知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跑过来的布丁打断。 布丁绕着佐林的脚边直打转,接着一个劲的用嘴咬着佐林的裤脚,眼中泛着水汽,嘴里还发出呜呜的撒娇声,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佐林蹲下身将它抱了起来,手一遍遍抚过布丁身上那片雪白而柔软的皮毛,他低垂着眼,表情淡然,却一直没有看向许幕远,只是问:“你都知道了?” “嗯。” “怎么知道的?” “……我看了你的网页浏览记录,然后,再联系你身上的那些……斑痕发现的。” “哦。” 平静到仿若与他无关的语调让许幕远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佐林还能表现得这么冷静,难道说他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一想到这里,许幕远的心中又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他伸手捧住佐林的脸,表情急切而慌张,以至于连声音都透着一丝颤抖:“佐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保持平静?出事的人明明是你啊,你知不知道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恐惧?有多震惊?” 被迫对上许幕远的目光,佐林仅仅在上面停留两秒,复又垂下眼皮,将许幕远的手掰开。半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他的眼睛,佐林埋着头,低声说道:“别说了,许幕远。” 谁知,许幕远根本听不进去,眼下佐林那仍无一点起伏的反应更加深了他以为佐林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想法,顿时又气又急:“为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你总是将我摒弃在你的世界之外?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有什么事一定及时相告,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闷不作声?是,我知道你还不能完全相信我,可是你把我们之前的承诺当成了什么?只是应付了事吗?” “……别说了。” “在你痛苦的时候,我也难受啊!你知不知道当我得到真相的时候,我真巴不得替你去死!” “……别说了……” “你可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可你有为自己想过吗?为什么遇上这些性命攸关的事情,你还能保持镇定?这不是别人的事,这是你的命啊,佐林!” “我叫你别说了!” 一声怒吼当场震住在场的一人一狗,布丁伸出舌头安抚性的舔了舔佐林的下巴,谁知根本无法稳定主人的情绪。 “许幕远,不要再自说自话了,你能明白我多少?!你又如何体会得到我当时的心情?!你知道当我明白自己实际上是个半死人的时候,内心有多绝望吗?!那段日子我过得生不如死,只要一闭上双眼,满脑子都是遍布于身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尸斑和恶心的蛆虫,你以为我不想自救吗?!可我救得了自己吗?!”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梦,只要醒过来就行了,可我知道不是!我一次次试图在网上搜寻各种各样的挽救办法,可每次都被打击得差点崩溃,过一阵子又忍不住继续翻找,一天二十四小时,我每一刻都活在无尽的挣扎和绝望中!” “你口口声声要求我凡事都要和你交代,可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就算我告诉你这些,你能帮得了我吗?!你能让我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你不能!所以说了又有什么用?!” “你以为……你以为我想死吗?” ——“我也想活啊!” 多日来压抑着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河水,一窝蜂的冲刷着佐林的心口。佐林紧咬着牙,两眼布满不甘,无奈和愤恨的情绪,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却像弥漫上一层氤氲的雾气,短短几秒的时间,那团迷蒙不清的物质便转化为水光,在眼眶中盘旋,却执拗得不肯落下。 将佐林的表情纳入眼底,许幕远的神情惊愕而不可置信。这还是两人在一起以来,佐林首次在他面前歇斯底里的发泄,却万万没想到在平静的外表下,他竟活得这般痛苦和彷徨。 想想在这段时间里,他总是用自认为卑微的态度乞求佐林尽量将心交给他,可从来不知道这个举动有多么的自以为是。 他强势得侵入他的生活,扰乱他的平静,如今又用近乎强硬的方式逼迫他慢慢接纳自己,面对他无声的反抗,他只想到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要更好一点,殊不知这是自私得将所谓的挽回强制灌输给佐林,却从没考虑过对方的感受,而这样的“挽回”,却比直接伤害更为残忍。 ——原来一直以来,他从没真正了解过佐林…… 如同吃了苦果,许幕远的心又苦又涩,他不知道说什么,平生第一次在佐林面前无地自容。 包裹在眼中的泪水明明就要撑破最后的防线,从眼眶中滚落,佐林却宁愿睁大眼睛,忍着眼睛上传来的酸痛也不让它掉下,顽固得让许幕远心疼。 喉头在无尽的悔恨和心痛中艰难得上下滑动两下,许幕远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探向佐林的脸,佐林下意识地闭上双眼,泪水却因为失去阻拦,大串大串的往下落,最后被许幕远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接住。 滴落在指尖上的液体是如此得滚烫,都说十指连心,这股子熨烫感便一丝不漏的传进许幕远的心里。 “……对不起……” 千千万万的话语最终却只凝结成三个字,许幕远这一刻才明白真正的挽回不在于话说得有多好听,举措有多积极,不是强硬给予,更不是自以为是,而是默默地守候在有他的地方,不言说,不着急,耐心等待他回头的那一天。 可是,当他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会不会太晚了点? 兴许没料到许幕远会道歉,佐林在刹那间有些怔愣,不过很快,那残存在眼眶中的湿意就如同被染上了催化剂,致使更多透明的液体从中倾泻出来。 众多负面情感如同一座大山,终于将佐林的脊背压弯,佐林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 许幕远站在原地,没有伸手抱住他,甚至没有出声安慰,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给佐林一个自我发泄的时间,只有这样,他才觉得佐林的心不会那么痛。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 一个肆意大哭,一个隐忍沉默。 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填补内心的缺口。 77. 自那次大肆发泄以后,一些隐藏于平静表面下的东西由此渐渐浮出水面,并被一一戳破,许幕远也对佐林有了更深入的了解,虽然现在来说为时已晚,但许幕远仍然努力做着改变,让自己不再心浮气躁,凡事先听佐林的想法,一言一行也是认真琢磨过后才做的。 然而,现实并不会因为许幕远的改变而减少对佐林的折磨。一天又一天,佐林的身体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愈发严重,身上的尸斑也从最开始盘旋在他腰侧的那两点一直延伸至整个身躯,只要把衣服脱下来,绝对触目惊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被泼了硫酸。 与此同时,佐林在这段日子里也愈发的力不从心。 全身无力,无法站立和行走,人也变得越来越疲惫,一天基本上都在沉睡,清醒的时间恐怕就那么几个小时,因此,他大半个月的生活场地几乎都在床上。 而许幕远则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却无能为力,他总是恰到好处的将内心的那股子慌乱隐藏,不是逃避,只是不愿再增加佐林的心理负担,因为他知道,没有比亲身经历死亡更为可怖的事情,他所能做的,仅仅是在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时候,温柔相对,体贴入微,希望这样能暂时让佐林忘掉那些已降临在他身上,形同诅咒的噩梦。 即使每当佐林睡着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揪在一起,极度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每分每秒都在探查他的呼吸,直到佐林睁开眼睛,悬着的心才终于能放下。 其实两人都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面对如此严苛的现状,不是不去试着改变,而是即便采取什么挽救的行动,最终也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实就像一座大山,总有办法把固执的人的脊背压弯,这点,他们都心有体会,所以默契得在仿若无事的态度中过着平淡的日子,实际上两个人都在数着秒数努力而认真得过活,因为佐林的身体存在太多不确定性,佐林怕某一天在毫无预兆中,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而对许幕远来说亦是如此。 又是沉重却充满希望的一天,还没到七点,佐林就躺在床上陷入沉睡,大约六点半的时候,他还清醒过一次,许幕远喂他吃了点东西,两人聊了一会儿,便又困了。 给佐林盖好被子,许幕远起身去阳台,独自一人抽着烟,白烟缭绕,却掩盖不了他眼底的那抹忧郁。几乎每次在佐林熟睡之后,他都会一个人静静的待着,让自己那根随时处在紧绷状态中的神经伴随着尼古丁的味道慢慢放松下来。 只不过这次却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布丁拖动它那短粗的小白腿来到阳台,圆滚滚的身子沿着阳台四周溜达一圈,像在寻找什么,最后挨着许幕远的腿边坐了下来,半边肥肉更是直接压在许幕远的脚面上。 许幕远停止吸烟,不轻不重的踢了踢布丁:“喂,不要挨我那么近,走开。” 布丁没有搭理他,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见撵也撵不走,许幕远也懒得动,就这么让它放肆的压着了。 一人一狗就这么静静的待在阳台,半个小时的功夫,烟完全燃尽,烟灰随风飘落,只有寥寥余烟还意犹未尽的残存在空气中,最后带着一丝淡淡的愁绪,缓缓消散。 也许是布丁的存在让他在这一刻感受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许幕远的心情好了许多,转身走进里屋将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接着拿上换洗衣物准备去浴室洗澡。 自从养成了抽烟的习惯,许幕远总会在抽完烟后去浴室冲洗,不让身上留下一丁点的烟味。这不是洁癖,而是烟往往代表着忧虑和阴郁,许幕远不希望佐林捕捉到任何一丝负面情绪。 本应该睡着的布丁在许幕远离开后也睁开了眼睛,伸出前爪在地上做了个伸懒腰的姿势,接着站起身踱步走进屋子,笨拙得爬上沙发,继续睡觉。 许幕远看了它一眼,不明白这总与他作对的死狗今天怎么突然转性跑过来挨着他,不过畜生就是畜生,人不理解它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思及此,许幕远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后又坐在佐林的床边,一遍遍凝视他的睡颜。 …… 一夜过去,许幕远基本上没怎么睡,自从佐林的身体恶化后,他总是这样,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能有三个小时在睡觉就不错了。倒不是他没有时间睡,相反,他的时间很多,多到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因为他要时刻守着佐林,从佐林睡着到他醒来的这段时间,毫无疑问都是在无尽的恐惧中度过,他怕他一睡着,佐林就这么静静的走了,不留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 在长时间睡眠不充足的情况下,许幕远的精神也萎靡许多,好在外表看不出什么,要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佐林解释。 即使处在睡梦中,佐林依旧睡得极不安稳,眉头死死的锁着,头无意识的左右摆动,嘴里还说着胡话,许幕远探头过去听,实在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只能无奈得叹口气,伸手拂去他脸上因汗水而粘黏在一起的发丝。 几声痛苦的呻吟过后,佐林慢慢睁开了双眼。 许幕远有些惊讶,因为这是自佐林的身体恶化以来,他头一次醒得这么早,平时再怎么说也会昏睡两到三天,短点也得要一天半的时间,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非逼得他给他吊营养液,这也就是为什么佐林做噩梦的时候,他不把他叫醒的原因。 而现在,佐林破天荒的提早醒过来了,许幕远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欣喜。 “你醒了,身体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 刚醒就迎来两句问话,佐林将有些涣散的目光投向许幕远,几秒后慢慢转为清晰,接着又看向窗外。外面没有阳光,也不是漆黑一片,灰色的天空中掺杂着一些橘红的色泽,佐林揉了揉眼睛,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现在几点了?” 许幕远连忙扶着他的肩膀,帮助起身,还在他的身后垫了两个枕头:“早上六点,这次醒的比平时要早。” “是吗……”直起上半身坐定,佐林没看许幕远,依旧盯着窗外的景色,沉默数秒才缓缓开口,“许幕远,你知道吗?我刚才做了一场噩梦。” “嗯?什么噩梦?”许幕远向佐林靠近了一些。 佐林眨了眨眼睛,即使刚睡醒,面色仍然显得很疲惫:“我梦到我去山上玩,你还记得吗?就是我十八岁那年和你一起爬过的那座山,不过不同的是,梦里的山很高很高,我不停地攀爬着阶梯,一直想上到山顶,可是那段阶梯却在无限延伸,无论怎么爬都爬不完,等我终于爬上去的时候,我却一下子从山上摔了下来,四周很黑也很冷,我看不到东西,只有冷风呼啦啦的在耳边吹,身体也一直在下降,仿佛没有终点。” 话说到这里仿佛就画上了句点,许幕远却没有马上搭腔,因为他看得出佐林还沉浸在那场噩梦中,沉默才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就这样安静了五分钟,佐林才慢慢将目光收回。 许幕远知道他已经缓过神来,伸手附上他的手背,柔声道:“没事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佐林摇摇头,之后又点点头,不知想表达什么,片刻,他说:“许幕远,我们去旅游吧。” 许幕远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你怎么忽然想去旅游?” “散散心而已。” “可是你的身体——” “没事的。”佐林打断他,“我不想整天窝在床上,看同一片天空,或许再过一阵,我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与其这样,倒不如利用剩下的时间到处看看,这样至少还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过得多姿多彩一些。” “佐林……”许幕远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佐林会好好的,他也会活得长长久久,可这些话说到底只是基于自欺欺人的安慰,他不需要,佐林亦是如此,他们已经彻底接受现实,不会再犯傻了。 “……好。”许幕远点点头。 ****** 许幕远的话应验了,他当真能带着佐林走遍世界各地,却万万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在两人的意愿达成一致时,许幕远和佐林当天就选好几个旅游景点,之后,许幕远更是马不停蹄的联系旅行社,定好往返机票,独自包揽下一切大大小小的琐碎事情。 两人可能要出去很长一段时间,布丁却没人照料,许幕远思前想后,最终把它交给李莫维代管。 在他临走之前,布丁被套着绳子蹲在地上,可怜兮兮得张望着他的身影,肥嘟嘟的身体在此刻显得有些孤寂,许幕远看了它一眼,头一次对这只讨人厌的臭狗生出一丝不舍。 把所有事情妥善安排好后,两人整装待发,因为佐林无法行走,许幕远便把他抱在轮椅上。 明明这玩意儿前不久还是自己的代步工具,现在却换了一个主人,之前他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佐林照顾,如今却对换过来,这之间产生的落差让许幕远的心头微微泛苦。 于是一切都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循序渐进。因为佐林的特殊性,许幕远并没有选择跟团,而是包团,但由于人数太少,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开始旅行社并不太愿意,不过看在许幕远出的价够高,才欣然应允,就这样,两人上了通往澳大利亚的航班,这是他们旅游的第一站。 几乎在后背沾到靠椅的一瞬间,佐林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许幕远向空姐要了一条毛毯给他盖上。 飞机在飞行的过程中并不平稳,机身总是在气流的作用下升腾又下降,佐林睡着睡着,头就歪在许幕远的肩膀上,许幕远含情脉脉的凝视他的睡颜,爱怜得拂去垂落在他脸上的一缕发丝。 过道另一边的小女孩正在嘎吱嘎吱的嚼着零食,望着这有些过分暧昧的一幕,好奇得眨了眨眼睛,说道:“叔叔,这个叔叔怎么一上飞机就睡了呀?” 许幕远这才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笑道:“因为他困了啊。” “他的头压在你的肩膀上不痛吗?我妈妈经常说我枕着她的肩膀睡,她很难受。” “不痛。”许幕远继续看着佐林,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怎么会痛。” 小女孩还太小,自然不明白话语间隐含的深意,只是有些困惑得眨着眼睛,问:“叔叔,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呢?他是你的什么人啊?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吗?” “对啊,很重要很重要的存在呢。” 小女孩不再说话,因为她的嘴里已经塞满了食物,再加上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吃着吃着也跟着睡了过去,旁边的妇女朝许幕远歉意得笑了笑,也向空姐要了一条毛毯,给她盖上。 A城的飞机不能直达澳大利亚,途中需要转几次机,两人从第一趟飞机下来已过去六个小时,佐林还在沉睡,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帮助下,许幕远带着佐林上了第二趟航班,就这样周转了几次,十二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来到澳大利亚,随团导游也早已等候在此。 导游自然知道两人的特殊情况,见佐林还在熟睡,什么都没问就直接把他们带去宾馆,临走前告知了一下明天的旅游行程,接着便带上门离开。 跨越大半个地球的时差让许幕远有些不适应,现在虽是晚上,在飞机上睡够了的许幕远却再无任何睡意,去浴室简单清洗了一下便窝在佐林身边躺着。 佐林的呼吸虽轻,但好在平稳,许幕远比较安心,在佐林的额头上印下一记轻吻。 就在这时,处在睡梦中的佐林却突然有了转醒的迹象,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接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佐林有些迷茫得问道。 “澳大利亚。” “是吗?”顿了顿,佐林坐起身来,打了一个呵欠,“原来我们已经到了。” “嗯。”许幕远点点头,“要不要吃些东西?” 佐林摇摇头,看向被窗帘遮挡的窗户:“现在几点了?” “晚上八点。要不要看看外面的景色?” 佐林点点头,许幕远起身拉开窗户,一片灯火通明的景象映入眼帘,高调宣扬它的繁华。 夜风徐徐吹进窗口,不冷,只带来一丝舒服到极致的凉意,佐林静静观望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见佐林仍有些困乏,许幕远说道:“再睡会儿吧。” 佐林点点头,躺回床上,许幕远走过去给他掖好被角。 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相对,佐林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谢谢”,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幕远伸手抚摸他的头顶,一下下梳理着他的发丝,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有些苦涩的弧度:“笨蛋,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啊……” 78. 第二天,佐林在早上七点的时候清醒过来,这几次他都醒得比较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吃过早饭,两人便在导游的安排下游览景点,佐林坐在轮椅上,许幕远负责推,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逛了几个小时,佐林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觉得困,想睡觉,精神倒是一直都不错。 就这样,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到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会停下来驻足观看一番,丝毫不像一般旅行团那样,看完一个景点就跟赶命似的急着往下一处走。 外国注重生态保护,空气自然也十分清新,一路走下来,许幕远和佐林都觉得身心舒畅许多。 短短五天的时间,他们便把艾尔斯岩石、大堡礁、维多利亚大洋路、波浪岩、昆士兰热带雨林、蓝山国家公园,悉尼歌剧院以及菲利普岛自然公园等等这些著名景点全部游览完毕,按常理来说,他们隔天就应该收拾行囊准备离开这个国家,但因为跟的不是一般的旅行团,佐林也有几分想留在这里多玩几天的意愿,许幕远便决定在这里多待一阵。 因为许幕远是临时做好这个决定,旅行社那边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及时安排下来,随团的导游也奉命陪他们在澳大利亚多待了一段时间,并且重新制定一份相关的旅游计划。 因为两人的一时兴起,许幕远和佐林在澳大利亚又多待了五天,五天后,他们乘上飞机,前往另一个国家,开始另一段全新的旅程。 两人从一开始就定好前往哪些国家游玩,后来一统计才发现大部分的旅游景点都在澳洲,顺着制定的计划往下走,在这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几乎把大半个澳洲玩转。 等把所有的旅行计划完成,许幕远和佐林却没有急着回去,几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旅行除了玩乐,更多的是教会人一种成长以及如何享受人生的生活态度。 一个月三十天,三个月便是九十天,在这九十天里,他们见识到各种奇人奇事,还结交到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每天体会到一种与忙碌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充实感。 每每产生这种感觉,许幕远都不禁回想起曾经那个埋首于办公桌上的自己,如果不是遇到佐林,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的一生是不是还会在庸庸碌碌中度过?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如今他遇到了,便一切成了定性,正如佐林活不了多久的现实,无论多残忍,始终要去接受,既然改变不了,就只能放空思绪,继续尽情肆意的享受剩下的人生。 这些日子的旅行是一种心灵的度化,让他们变得随性,也不再拘束得受制于尘世的种种。 所以当原先预定的旅游计划全部完成的时候,他们又心血来潮选了另外几个国家,有欧洲的,有非洲的,也有美洲的,基本上是想到哪就到哪,完全没有常规,最后更是直接脱离旅行社,买了当地的地图四处瞎逛。 就在两人的心态逐渐发生改变的时候,时间也在不停移动它的脚步。转眼间已过去大半年,佐林的身体也随着时间的延长慢慢发生改变,可惜不是奇迹般的好转,而是预料中的恶化。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佐林昏睡的时间就变得越来越长,以前最多沉睡三天,现在只要一闭眼,随随便便都是五天后才能醒来,睡得最长的一次是七天,吓得许幕远连大气都不敢喘,那一次是他最生不如死的一次。 然而,当糟糕的事情开了个头的时候,更糟糕的事情还会接踵而至。 佐林现在就如同被抽光了气的皮球,浑身软绵绵得使不出半分力气,意识也昏昏沉沉,以前至少还能走两步,如今别说走路,就连说话也十分吃力。 无论是吃饭,洗澡还是穿衣,全部经由许幕远一手打理,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最糟糕的在于——一个周后,佐林连咀嚼食物的力气也没有了,许幕远不得不喂他喝一些流质食物,但如果遇到佐林昏迷的情况,便只能给他吊生理盐水。 虽然就一般情况而言,后者发生的几率比前者多得多,所以几乎都在吊生理盐水的佐林,除了让身体补充到必要的营养,其余例如固体一类的食物一律无法食用,也不过才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本就瘦得皮包骨头的佐林,身形更显单薄,轻飘飘得仿佛风一吹就能带走。 每次看到这一幕,许幕远虽然从未在面上表露过什么,内心却犹如刀刮一般痛苦,就好像利刃在一刀刀的凌迟着身体,每一刀下去都掀皮带肉,却无法逃脱。 久而久之,在佐林看不见的地方,围绕在许幕远周身的忧郁几乎能将他整个人淹没。 两人现在正在欧洲西部的某个国家,鉴于佐林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许幕远不得不开始考虑要不要回国,毕竟这里人生地不熟,如果出什么事情无人照应就不好了。 可做主的人并不单单是他,还有佐林,许幕远想等佐林醒来后,问问他的想法。 三天后,佐林醒了过来,许幕远询问他的想法。 干裂的唇瓣无声的动了几下,许幕远通过唇形发现他要表达的意思竟然是——「去云栖山。」 云栖……云栖…… 那个地方…… 看着又有些昏昏欲睡的佐林,许幕远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 云栖山位于A城南郊,高度约2982米,是A城周边唯一一处5A级国家景点,同时也是许幕远和佐林首次相遇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佐林一切快乐和痛苦的起点,同时也是许幕远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痛。 许幕远不明白为什么时隔几十年,佐林还想要故地重游,也许是想看这里的日出,又或许是想通过这里缅怀什么。可无论真相到底是哪个,许幕远依旧按照佐林的期望收拾行囊,连转几次机,十四个小时后回国,又连夜带着他来到云栖山的山脚下。 现在已是深夜,佐林还趴在许幕远的背上昏睡,许幕远找了就近的旅馆住下。 连续几次的奔波已让许幕远感到有些劳累,不过他始终没放弃做一件事。 端来一盆热水放在床脚,许幕远将佐林抱起来横放在床上,然后让他的两脚悬空,接着卷起他的裤脚,脱掉鞋袜,用沾了水的毛巾一遍遍细心地擦拭着脚掌和脚背,就连指缝也不放过。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无论许幕远再累,也始终会完成这件事。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情侣的双手代表两颗心的连结,因此会交换戒指,戴在彼此的手上,但却鲜少有人知道,双脚的意义比双手更为深刻,因为它们代表的是一起走过的路,无论是坎坷的,平顺的,还是充满快乐和悲伤的,都是见证爱情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佐林的双脚,已陪他走过太长太艰辛的路,这一走便是走了几十年,也许里面已经没有爱情的成分,也许中途大部分都是他在胡搅蛮缠,但对许幕远来说,这份记忆仍然尤为可贵。 将两脚擦干,许幕远低下头,在佐林的脚背上落下虔诚的一吻。 ****** 凌晨四点的时候,许幕远就因为睡不着睁开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几个小时的假寐里,他觉得心烦意乱,脑子里不断回想佐林那愈发糟糕的身体状况,只觉得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从床上坐起,许幕远抹了把脸,随即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想要寻找什么东西。 旅馆的走廊连夜开着灯,他想去外面抽根烟。 好不容易找到想要的东西,许幕远转身朝门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靠近门边的床上似乎有个直起身来的人影。许幕远的第一个念头是佐林,但随即想到佐林一般不会那么早就醒过来,而且也没力气坐起来,便变得有些不确定,试探性的叫了声:“佐林?” 意外的是,在他话音落下后,那个看不清实质的人影似乎震了震,接着慢慢的点了点头,还轻轻的“嗯”了一声。 许幕远有些惊讶,为了确定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连忙摸索着墙边的开关,将灯打开。 啪的一声脆响,黑暗的房间被昏黄的灯光包围,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即使面对不亮的光线也仍然觉得刺眼,许幕远看到床上的那个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没想到还真是佐林。 下意识的将烟盒塞进后面的裤袋里,许幕远走过去托住佐林的后背,虽然不明白佐林为什么能这么早醒过来,而且还有力气坐起身,但为了防止他摔着,还是事先做好预防准备。 “身体感觉如何?是不是好点了?”一手托着佐林的后背,许幕远伸长另一条手臂去够床头柜上的水壶,给旁边的玻璃杯倒了些水进去,接着将水杯递到佐林眼前,柔声道,“来,喝点水吧,在飞机上你滴水未沾。” 摇摇头,佐林伸手推开挡在他面前的水杯,抬头看着许幕远:“我们现在在哪里?” 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是,佐林现在的目光尤为澄澈,在他昏睡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的眼神总是涣散而晦暗的,而如今双眼不仅明亮,整个人还显得特别精神,完全看不出之前话没力气说,饭没力气嚼,整天奄奄一息的模样。 如此突然却足以让人欣喜万分的改变却没让许幕远产生半点愉悦的心情,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佐林,心中的不祥预感竟会变得越来越强烈,甚至心生出一个绝对说不上好,且不吉利的念头——佐林的这副模样,就好像濒死的人回光返照的状态。 眉头不由自主的蹙起,许幕远陷入沉思,直到耳边传来佐林的声音:“怎么了?” 猛地回过神,许幕远对上佐林疑惑的目光,这才想起佐林之前提到的问题还没回答。 收敛心神,许幕远说:“没事。我们现在正在云栖山的山脚下。” “是吗。”佐林埋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又抬起脸,说道,“现在几点?” “凌晨四点左右。”顿了顿,许幕远像是想起了什么,“要不要去看看日出?” 佐林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好啊,可是现在去会不会早了点?缆车也没开。” “缆车五点开,坐缆车上去看日出的人很多,到时候肯定看不到全景了,倒不如提早爬上去。” “你是说爬山?” “嗯。” “可是我爬不动。” “没关系。”许幕远定定的看着佐林的脸,“我背你。” 身形微微一颤,佐林沉默半晌,轻轻的点了点头:“嗯。” …… 佐林虽然精神许多,但下地行走仍然不行,许幕远便背着他上山。 山区的天空一般都亮得比较早,即使现在才四点五十的样子,远方的天边也仍然露出一丝浅淡的光,在厚重的黑云中若隐若现。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云栖山既然是国家级景点,观光设备一定都是经过特别精修的,就连爬梯和路灯也不例外。许幕远就靠着两边有些昏黄的灯光,背着佐林一步步的攀爬在平整而宽阔的石梯上。 四周没有喧哗的闹声,只有断断续续的虫鸣以及两人时轻时重的呼吸声。这里没有白天的吵吵嚷嚷,有的只是能抚慰人心灵的沉静,而头顶那片深蓝色的天空仿佛正在用它那广袤的身躯圈出只属于他们的世界,让双方在此刻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两人却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像是不忍打破四周的安静般,而这副沉默的态度却并不显得尴尬,反而自然得如同呼吸,仿佛两人一直以来都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处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许幕远的步伐依旧沉稳如初,皮鞋的鞋底与水泥地面相碰,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佐林就这样细心的捕捉着这道声音,侧脸贴着许幕远的背,闭上双眼。 在佐林的脸与背部相贴的一瞬间,许幕远的身形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 时隔一小时,天边的光亮越聚越多,深蓝色的天幕也逐渐向浅蓝过渡,看来过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升起来了,而许幕远现在还没爬到山腰,要想看到完整的日出,像这样老老实实的爬是见不到的,返回去坐缆车更是不明智的选择。 思维在脑海中急速运转着,突然灵光一现,许幕远没再走石梯,反而跨向旁边的山路。 感受到自己趴伏着的背部突然有些颠簸,佐林有些疑惑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不再是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平整阶梯,而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以及陡峭的小路。 “这是哪里?” “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如果我们老老实实的爬上去肯定看不到日出全景,正好我以前来过这里,比较熟悉这里的路段,走捷径会快很多。” 佐林不再说话,抬眼看着前方弯弯曲曲的山路以及枝叶繁密的树林。一阵清凉的山风吹过,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晃动的树枝缝隙中,危险的峭壁以及浅蓝色的天际时隐时现,视野比先前走过的路要好很多。 山路不比人工修葺过的路,杂草丛生,还到处都是小石子,路段也没有稳定性,一会儿直长,一会儿蜿蜒,在没有任何爬山设备的前提下,徒步走这种路本身就很困难,如今还要背一个人,就更是增加了行走的难度,所以没过多久,许幕远还算平稳的呼吸便变得有些紊乱。 佐林及时察觉到他的状况,忍不住说道:“算了,还是别走山路,去旁边那条修好的路吧,看不到日出全景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在山腰上看了。” 谁料,许幕远听后却固执得摇了摇头:“我们就走这条路。” “为什么?” 许幕远微微喘着气,答道:“既然要给你,就一定要给你最好的。” “……”佐林沉默下来。 没有得到回应,许幕远也不介意,喘了口气,提足劲继续向前走。 前方的路仍然不平坦,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许幕远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佐林能感受到那阵即将浸透衣服的湿意。 内心的乏力感一拥而上,且不断加剧,佐林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再度将脸贴近许幕远的后背,在许幕远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色惨白如雪,疲惫不堪,如同濒死的病人,嘴唇在空气中无声的抖动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没有力气,徒留嘴巴在不停的重复开合的动作,又好似不甘心般,挣扎着想要冲破什么东西的束缚,最终努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休息会儿吧……” 许幕远的脚步未停:“没关系,还可以再走,马上就到了。” 佐林侧着脸无声的笑了笑,呼出来的热气打在许幕远的背上,他凝望着不断向后倒退的青翠树木,那时隐时现的峭壁和远方的山景仿佛吸走了他的视线,让他的目光变得涣散。佐林极疲惫的缓慢眨了眨眼睛,随时可能睡着,却强撑着不让自己闭上双眼。 “……许幕远……” “嗯?” “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短短几个字却是在断断续续中说完,佐林就像在完成一件艰巨的任务般,每个字在说出口之前,都要在仿佛没有知觉的舌尖上溜几圈。 “嗯。”许幕远好似没有察觉到佐林的异样,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在你的腿……不能行走的时候……我之所以会……承诺照顾你一辈子……并不是赎罪……而是……为了提供给自己一个……适应你的机会……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做不到……” “……” 许幕远没再说话,脚步却在逐渐加快。 佐林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自的说着,即使每说出一个字,都像在消耗他的生命,让他连喘口气的机会也少得可怜;“这些日子以来……你所作出的努力……和挽回……我都看在眼里……但是……对不起……即使明白你已诚心悔过……我却无论如何……也踏不出……崭新的一步……我不敢再爱了……因为我怕……我下一秒又会被抛弃……又会……被伤害……” 说完,佐林连喘几口大气,胸腔更是在不停的剧烈起伏,这种状态就好像正常人一边跑五千米的路程,一边说话那般,可是在佐林这儿,他只是单纯的动着嘴皮子而已。 “……别说了,佐林。”许幕远埋着头,“你先睡会儿,等你醒来,我们就到了。” 嘴角保持一个浅淡的弧度,佐林缓慢的摇着头,头与布料摩擦的触感让许幕远知道他在拒绝他的提议。 “许幕远……算上前世的时间……我们已经……整整纠缠了二十五年……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你累……我也累……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痛苦?” “我知道……爱情不是说放……就能放……但它也不是……生命的全部……总有一天……你得放下……找到更好的……因为……哪怕我活着……和你在一起……世间也容不下……我们……的存在……” “不会的……”许幕远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会活得好好的,我这一生也只要你一个人……” 佐林恍若未闻,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接着说:“这阵子发生的种种事情……让我想通了一件事……与其为了避开是非舆论……而偷偷摸摸的……在一起……活得疲惫不堪……倒不如彻底放开手……像个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反正……很多同性恋不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吗?” “再者……就算世人……能容得下我们的存在……我们所剩的时间也会成为……最大的难题……你终有一天……会比我先走……我无法承受……那样的孤独……”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佐林,会好的,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自欺欺人般不停地摇着头,许幕远感觉不知名的恐惧一窝蜂朝他涌了过来,使他根本不敢回头,只能盲目的向前走。 然而,佐林的话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它们就像梦魇般回响在他的耳边,让他根本躲闪不及。 许幕远没想到,之前的预感并不是他的错觉,他更没想到,当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残忍的现实会比他更早跨出一步。 它是来得那么的突然,让他措手不及,就连理智也近乎崩溃。 也就在这时,许幕远才明白,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 至少当面临佐林的生命在他面前慢慢流逝的绝境时,他是慌乱的,不肯面对的,没用的。 背上的人不再出声,许幕远怕了,他怕佐林真的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连忙唤着他的名字,脚步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停:“佐林,佐林,说句话吧,佐林。” 隔了很久很久,直到许幕远差不多快被绝望淹没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佐林轻轻的嗯了一声。 微弱到几乎可以忽视的回应对许幕远来说却犹如天籁之音,他激动得连话也说不顺畅了:“我们,我们马上就到了,很快,很快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不要睡,一定不要睡,好吗?” 这次,佐林没让他等太久,又轻轻的嗯了一声。 许幕远不敢再耽搁,使出浑身解数奋力向前走,同时又随时注意着佐林的状况。 山越爬越高,路越走越远,许幕远明明累得连喘气都来不及,却始终坚持时不时的和佐林说着话,不求他回答,只为了一遍遍确认他的安然无恙。 佐林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时间在跋涉中慢慢流逝,浅蓝色的天际也开始发生变化。那越来越多的光亮由最先的浅黄色逐步向橘红色过渡,其间还伴随着一些无法被照亮的灰色乌云,放眼望去,恍若置身红海。 许幕远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到了这般景象,而前方的道路也越来越开阔明亮,他知道,再往前,便是此行的终点。 “佐林,我们到了!还差几步我们就到了!” 一边喜出望外的说出这番话,许幕远一边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两边的林木在不断前行的过程中越来越少,道路也越来越平坦,一阵亮光闪过之后,两人终于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到达宽敞的观景台,一大片气势雄伟的山景映入眼帘,太阳也正好在这个时候冉冉升起。 “佐林,我们赶上了。” 迎着阳光,许幕远笑了。 侧脸紧贴着许幕远的后背,佐林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慢慢升起的红日,也笑了。 视线有些模糊和不稳,就像镜头在不断晃动一样,让人无法清晰的聚焦,佐林努力稳住目光,转而盯着许幕远那头漆黑的头发,轻轻的说:“……许幕远……” “嗯?”许幕远没有回头,托着佐林的双手却在悄悄施力。 “这景色好美。” “嗯。” “这是我有生以来看过的最漂亮的景色。” “嗯。” “谢谢你。” “嗯。” “……许幕远……” “嗯?” “你听着。” “嗯。” “我原谅你了。” “……嗯。”点着头,许幕远的身形微微颤抖着。 嘴角依旧保持微笑的弧度,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天旋地转,佐林缓缓闭上双眼,感受那阵越来越强烈的晕眩:“我好困。” “嗯,睡会儿吧,不过只能一会儿哦。”许幕远的声音有些抖。 “嗯。” “只能……只能一会儿哦,因为我很快就会叫醒你,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嗯……” 仰起头,许幕远也微笑着,即使嘴角在不停的抽搐,像在竭力压抑着什么:“我们还没在自己的国家转转呢,对了,下次我们去海南怎么样?不,我们马上就去,好不好?” “……” “……佐林,你说好不好?” “……” “……好不好……” “……” 阳光普照大地,天际湛蓝如画,一切都那么得平和,在这里观赏日出的人们又迎来崭新的一天。 迎着刺眼的光亮,许幕远紧闭双眼,努力将脖子仰得老高,仿佛天空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 而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疑惑的看着他所在的方向,接着扯了扯旁边妇女的衣角,说道:“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要哭呢?” 妇女顺着小女孩的话朝许幕远看去,半晌,不确定的说了一句:“也许,是因为太阳太刺眼的缘故吧。” 小女孩还觉得疑惑:“那趴在他背上的那个叔叔为什么闭着眼睛?是睡着了吗?” “嗯。” 小女孩愈发不解了,忍不住咕哝着:“真奇怪,既然是来看日出的,为什么还要睡觉呢?” 耳边喧嚣不已,有惊叹声,也有相机在拍照时发出的咔嚓咔嚓的脆响,密集的人流一批批进入,又一批批离开,人影晃动,彼此间不小心肢体相触,却仅仅随意一瞥,便不声不响的错开,就好像生命,来时轰轰烈烈,去时悄无声息,如同被水晕染的白纸,连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水迹最终也会被无尽的白色吞噬,不留下一点存在的痕迹。 背上的躯体静静的趴伏着,薄薄的布料不能阻止彼此的温度。 那残存的温暖仿佛是最后的慰藉,让许幕远的眼前全是一片被水模糊得看不清实质的景象。 ——佐林,说好了哦,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所以别睡得太死,要不然我叫不醒你。 ——对了对了,等游览完所有的景点,我们就去国外结婚怎么样?你穿西装的样子一定很帅。 ——所以佐林,醒过来吧。 ——佐林? ——佐林…… ——你这个骗子…… 如果不能在一起,要你的原谅又有何用? 尾声 佐林死了,死在许幕远的背上。 这个结果可以说是突如其来,也可以说是在预料之中。 在他死后的第三天,许幕远为他举办了一场葬礼。 说来也讽刺,自从遇到自己以来,佐林就从没有一个好结果,这两世,他竟都在年纪轻轻的时候死亡,而每一次,许幕远都是见证他死亡和导致他死亡的罪魁祸首。 后悔吗? 后悔。 忏悔吗? 忏悔。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佐林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了,再没有死后灵魂的说法让他还存有一丝侥幸。 葬礼那天,佐父佐母也从遥远的国外乘坐飞机赶回来了,是许幕远亲自通知他们的。面对佐林的葬礼,他们什么也没问,甚至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味的抱在一起默默的哭泣。 许幕远记得,那天,天灰蒙蒙的,沉重的乌云像要压出水来,是不是有什么人在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呢? 佐林的尸体第二次被埋入同样一个地方,葬礼结束后,佐母撑着拐杖找上了他。 “我知道阿林喜欢你。”她说,即使年华不再,一双眼依然清澈明亮,“我也知道你明白阿林就是上一世的阿林,其实早在阿林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你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一句话似乎还没有说完,佐母低下头,喉头哽咽,当再度抬起脸时,一丝疯狂和愤恨的情绪从眼中一闪而过,全然没有往日从容不迫的模样。 “阿林他这么喜欢你,为什么你要这么伤害他?为什么你不去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佐母的表情尤为平静,语调却带着一点歇斯底里。 “……对不起……”深深的埋下头,许幕远在佐母面前弯下腰,留下这微不足道的三个字。 其实除了这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摇摇头,佐母两眼噙着水光,紧抿嘴唇瞪着眼前这个朝他鞠躬道歉的中年男人,声音微微颤抖:“晚了。” 留下这句话,佐母走远,之后便和佐父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许幕远一直保持鞠躬的姿势不变。 一阵冷风吹过,掀起他的衣摆,他却伫立不动,犹如一尊雕像。 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幕远终于慢慢直起身来,那难以掩盖皱纹的脸上憔悴不堪,两眼无神,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光。他抬起脸仰视天空,嘴唇无声的动了几下。 ——是啊,为什么我没死呢? 天,似乎更黑了。 ****** 佐林的葬礼举办完之后,许幕远突然大病一场,闻讯赶来的李莫维整天没日没夜的照顾着他,可许幕远却一病不起,医生检查出的结果也只是普通的感冒。 看着躺在床上,面黄肌瘦的许幕远,李莫维无声的叹了口气。 对于知晓全过程的李莫维来说,自然明白许幕远一病不起的真正原因。 世界上最难医治的不是癌症,而是心病,它能把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正如许幕远此刻的状态,也才不过一周的时间,健壮的身形便迅速如瘪了的气球一样焉下去。 不是不去请心理医生,而是许幕远的这个病,无人能治。 快步走到许幕远的床边坐下,李莫维强撑着笑脸说道:“幕远,你猜我今天给你带来了什么?” 无神的眸子似是机械般僵硬得转向李莫维,下一秒便又移开,面向窗外。 李莫维也不气馁,他今天之所以把那东西带来,就是希望许幕远开心一点的。 绕床走到另一边,李莫维挡住许幕远的视线,接着从挎包中拎出一个物体,凑到许幕远的面前,笑道:“看,我把你家布丁带过来了。” 没有焦距的目光如同一片死水,被一颗小石子激起涟漪后,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许幕远颤抖得向李莫维伸出手,李莫维会意,立刻将布丁放进他的怀中。 原本圆滚滚的球形身材似乎瘦了许多,布丁窝在许幕远的怀里,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看着这样一副状况,李莫维解释道:“最近这段时间它都吃得很少,带它去宠物医院也检查不出什么结果,整天就趴在窗口张望外面的景象,我想,它可能是想你们了吧。” 你们这个词一说出口,李莫维便立刻后悔了。 这次他是希望许幕远开心的,哪怕只有一瞬间,也不愿许幕远还停留在佐林去世的时间点上,现在看来,恐怕是弄巧成拙了。 果不其然,在李莫维话音落下后,许幕远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黑沉的眸子里瞬间布满锥心刺骨的伤痛。他下颚紧绷,眉头紧锁,嘴角抽动,将怀中的布丁抱得死紧,甚至将脸埋入那团纯白的毛发中,只是,这一副竭力隐忍的模样还是被抖动的双肩出卖,细微的抽噎开始从那唯一能掩盖脆弱的遮挡物中一阵阵传出,每一声都犹如刀割般绝望。 被拥入怀中的布丁再没有往日的嚣张跋扈,似乎也和许幕远感同身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望着眼前这样一副情景,李莫维明白一时半会儿,许幕远是缓不过来的。 ——也许这只狗是他最后的慰藉吧。 带着这个想法,李莫维没有出言安慰和劝导,而是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自从和许幕远见面之后,布丁便一直待在他的身边,食欲也相对好了一点,但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要一得空,就会爬上靠近窗边的板凳,凝望着外面的景色,似乎在等待什么。 而每次长时间的守候在窗边,许幕远都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它的背影。 一人一狗,即使不说话,心里的想法却是一致的。只是在近乎固执的等待中,他们其实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们一直等待着的那个人,早就回不来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浑浑噩噩的过去,许幕远的病还没好,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床上看着太阳升起,然后下降,不停重复睁眼闭眼的过程让他在一瞬间产生彷徨。 自从失去佐林以后,他不明白自己活在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一年又一年,春夏秋冬轮流更替,许幕远的身体却越来越差。 都说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可对许幕远来说却是一轮又一轮不断加剧的折磨,几乎每天每时每刻,只要他一闭上双眼,就会回想起他和佐林的种种,那越来越强烈的愧疚和负罪感常常压得他喘不过气,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然而,他还是苟延残喘着。 不是没有丧失生存的意志,他也曾想过自杀,甚至实施过几次,可每次都被李莫维发现,次数多了以后,李莫维再也不敢让他单独待着,便派人把他接到一栋别墅,每天让专人照看,有时也会过来陪他说说话,开导一下,即使效果微乎其微。 其实李莫维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因为当一个人失去活下去的欲望时,任何人都不能拯救他,所以这一年的冬天,许幕远稍微好转的身体又开始发病,而这次是高烧。 意识模模糊糊,眼前的景象也仿佛被水晕染过,朦朦胧胧得看不真切。在迷蒙的视线中,许幕远看到很多模糊成一团的身影在他面前跑来跑去,还焦急得说着什么。 耳边嗡嗡嗡的闹成一团,许幕远真想说一声好吵,可却再也没有力气。 他缓缓闭上眼睛,即使意识昏昏沉沉,脑海中却有一个念头非常清晰。 ——他知道,他已经不行了。 平生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死亡,许幕远却没有一点恐惧,反而平静而满足。 ——他终于要解脱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能看到佐林。 带着满足的微笑,许幕远沉沉睡去,耳边的声响越来越模糊,意识也在迅速坠入黑暗,也许这一次,他再也不会醒过来。 ****** 呼——呼—— 似乎有一阵清风吹过,微微的凉意让许幕远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没死? 内心涌起一阵强烈的失望,许幕远却倍感无力的笑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老天给予他的惩罚,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在郁郁寡欢中孤独得过完一生,然后带着永远洗不去的罪孽埋进坟墓。 可是他又能怪谁呢?这个惩罚,他受得一点都不冤枉。 眼睛在四周环视一圈,许幕远发现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是李莫维的别墅,呈现在他眼前的也不是苍白的天花板,而是一大片橘红色的景象。头顶上方漂浮着几朵像是白云的东西,脚下踩着的则是类似于水一样的透明物质,透明的液体倒映着天空的景象,动动脚甚至还能产生波纹。即使美好得如同一幅画,但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却也显得足够荒凉。 这里是哪里呢? 他真的没死?还是说,死了,现在在天堂? 可是,像他这样十恶不赦的人,不是应该去地狱吗? 迷茫得张望着四周的景象,许幕远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远方突然出现一个如芝麻般大小的黑点,正缓慢的移动着。 许幕远喜出望外,因为这个地方不止他一个人,过去问问情况说不定能搞清楚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许幕远抬脚就想朝黑点的方向奔过去,可是当他迈动脚步的那一刻才发现,他根本动弹不得,不,应该说在有限狭小的范围内他可以移动,但是一旦超出那个界限就不行了。 越来越为自身所处的境况感到奇怪,许幕远挣扎了数次,发现没用便不再做无用功,这时,他看到移动的黑点越来越大,根据动向判断目的地应该是朝他这边,察觉到这点的许幕远便静静的待在原地,等待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过来。 看似缓慢移动的黑点其实速度并不慢,不出一会儿,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已出现在离许幕远不远的地方,许幕远定睛一看,那一刻,微微睁大了眼睛。 许幕远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人。 此刻,出现在许幕远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一度让佐林复活,却让他附身在一具尸体上面的老人,很多年没见,他还是那副深不可测,阴阳怪气的模样。 一开始的震惊很快便被漫天的愤怒取代,在恨意的驱使下,许幕远完全忘记自己不能动弹的现况,面对稳如泰山的老人,他怒吼道:“既然要他重生,为什么又要让他附身在一具尸体上面?!你知不知道他承受了多少痛苦?!”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许幕远歇斯底里的模样,直到他慢慢冷静下来,嘶哑的声音才从喉咙里发出:“这个世界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便被看不见的法则束缚,我让他改变人类死亡往生的轨迹已是逆天的行为,如今会变成这样早已成定局。” 即使冷静许多,许幕远的胸腔仍然因为之前强烈的情绪而上下起伏着,他喘了口气,说道:“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那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我不做,你就不会再与重生的他相遇,这样的结果,你能接受吗?” 老人的面色仍然平静,然而那近乎质问的语气却让许幕远哑口无言。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再和佐林相遇,就不会再发生之后的种种,即使过程艰辛晦涩,但如果让他选择,他还是会选和佐林相见,只是……这样的结果也实在太沉重了。 带着对佐林的愧疚与一丝心虚,许幕远垂下头去,嘴角缓慢爬上一抹自嘲的弧度:“你说得对,如果让我选择,我还是会决定再来一遍,说到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佐林一开始没有遇见我,我们就不会苦苦纠缠到现在,可是……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啊……” 身体在此刻仿佛失去了束缚,许幕远猛地跪倒在地上,却没有察觉。 老人拄着拐杖缓缓向许幕远靠近,最后在他身前停下:“有挽救的办法。” “……什么?”茫然得抬起头来,许幕远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 “如果我说我有挽救的办法,你会去做吗?即使,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许幕远怔愣得看着老人,下一秒,便如同疯了般迅速凑到老人跟前,抱住他的大腿,面带期望的说道:“你说,无论什么办法,我都会不惜一切办到,哪怕需要献出我的生命!” 看着眼前这个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男人,老人无声得叹了口气,在对方迫不及待的目光中,他缓缓开口道:“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又或许要用尽一生,而最终的结果可能并不如意,即使这样,你也愿意去做吗?” 许幕远忙不迭的点着头。只要能救佐林,付出再多的代价又何妨? 嘴角爬上一抹看不清实质的弧度,老人笑得意味深长,他拿起拐杖轻轻敲击地面,清澈得如同水一般的物质激起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波纹,而后他又用拐杖指了指许幕远的身后,说道:“去吧,去尝试着改变,也许若干年后,你能遇到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循着老人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许幕远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在黑暗的另一头到底隐藏了什么,无人能知,却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了他前进的脚步。 站起身,许幕远什么也没问,义无反顾的朝黑色旋涡走去,就在他前脚刚踏进黑暗中的那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朝老人看去,神色有些复杂:“你……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多?” 老人笑了笑,张嘴说着什么,这时,一阵狂风吹过,将他的声音掩盖,许幕远只能眯着眼,通过唇形猜测他要说的话。 几秒的时间已让他大致明白了什么,许幕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片刻后却又恢复寂然,他笑了笑,这一次是真的头也不回的走进黑暗中。 黑暗遮盖住他的视线,就连身形也快被漆黑的色泽淹没,面对未知的领域,明明应该感到恐惧,许幕远却没有半分害怕的感觉,他就像被什么东西引领着,稳稳当当的朝前走,最后不知道碰上了什么东西,意识开始不由自主的沉淀。 ——佐林,欠你的十年,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偿还。 坚定着这样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许幕远缓缓闭上了眼睛…… ****** 许幕远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据专门看护他的人说,不久前他还看到许幕远躺在床上,之后暂时出了个门,中途时间不超过两分钟,没想到等他回来时,房间里已是空无一人。 李莫维为此大发雷霆,当即解雇了所有照看许幕远的医护人员,之后更是动用大量人际关系四处寻找许幕远,然而许幕远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一点存在的痕迹。 照理说,如果排除照看人员说谎的可能性,一个身患重病又长期卧病在床的人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离开房间的,李莫维开始陷入无尽的猜测和担忧之中。 其实早在许幕远一天比一天消瘦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了许幕远已经不行的预感,现在无端端的消失,是不是说明了什么? 坐在空无一人的床上,李莫维急得火烧眉毛,也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这段时间经常陪伴在许幕远身边的布丁也一并消失了。 …… 三年后。 四月四日,又是一年一度的清明节。 每到这一天,气候就如同被操控了一般。天空灰蒙阴沉,绵绵细雨洒落大地,滋润世间万物,却徒留下弥漫在空气中的潮湿以及一丝淡淡的青草芳香。 而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位身着白裙的女人正手捧一束菊花站在一块墓碑前,伫立良久,片刻,弯腰将花放在地上,又不顾会不会弄脏手,直接用手一点点抹去墓碑上的灰尘。 一块相比其他墓碑来说,面积稍微大点的石碑在女人的细心擦拭下,慢慢褪去灰色的外衣,上面镶嵌着的两张照片由此变得更加清晰,却不是寻常的一男一女,而是两个男人的头像,虽然在那厚重的墓碑下面,只有一个骨灰盒。 手指反复摩挲着某张照片,女人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 “你好。”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女人回神一看,却发现眼前的人并不认识。 男人大约五十多的年纪,身着一身黑色西装,面目却与透着严谨气息的着装浑然不搭,眉眼间甚至带着一丝轻佻。见女人不说话,他笑道:“冒昧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徐小小小姐吗?” 女人愣了愣,片刻,点了点头:“我是,请问你是?” 男人笑着向她伸出手:“你好,我是他们的朋友,我叫李莫维。” 说完,还特意指了指徐小小身后的墓碑。 徐小小会意的笑了笑,接着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好。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将视线投向远方,李莫维的目光悠远:“你的事情,我已经听人说过,而且,至今还能记得他们的存在,并想来看一看的,或许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是吗?”徐小小也同李莫维一起张望着远方的景色,在那远处,一座座青山耸立,却鲜少有为它们停留观看的人,“三年了,原来我离开他已经有三年了,没想到转眼间已是物是人非,再回头时,走的走,留的留,唯独记忆还是那么鲜明,就好像还活在过去一样。” 没对徐小小的话表示疑问,李莫维只是说:“恨他吗?” 话音刚落,徐小小的身形便微微一震,片刻,又恢复如初,只听她轻轻浅浅的声音响起,却透着说不出的轻松和释然—— “也许当年是恨的,可是现在不恨了。” 点点头,李莫维没再多说什么。 清晨的墓园总是安静而祥和的,没有一点阴森诡异的气息。李莫维和徐小小并排站在一起,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拥有不同故事的两个人在心里想着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小小。”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李莫维和徐小小不约而同的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一个长相俊逸,气质成熟的男人正站在一截阶梯上面含微笑的看着徐小小,眼中的宠溺一览无遗。 美丽的面容渐渐浮上一抹幸福的微笑,徐小小朝他轻轻得挥了挥手,接着转头对李莫维说道:“不好意思,我老公来接我了,我得先行离开,希望下次还有机会见面。” 李莫维颔首,眼见徐小小幸福向前奔去的身影,嘴角也爬上一抹名为祝福的弧度。 是啊,曾经已是回忆的代名词,无论在那段时间里被伤害得再深,再痛苦,也仍然应该努力向前看,因为这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成长过程,同时也是人类终将持有的生活方式,当敞开心怀的那一刻,真正的幸福或许早在你面前等候多时。 “……阿树,你这次怎么来得这么快,我还以为……” 随着人的离去,徐小小的声音也越来越远,然而那残存在空气中的幸福因子却挥之不去。 李莫维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笑道:“佐林,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而照片上的男人,至始至终都带着温暖人心的笑容。 ****** 世界上存在很多科学所不能解释的事情,不管你信不信,又或者有没有发觉,它始终存在于你的身边,而平行空间这样的东西,似乎比其他荒谬的东西看起来更为合理些。 时间:未来2257年。 地点:另一个平行空间。 在几百年的发展中,人类的科技水平大幅度提升,时代的演变致使地球上所有生物的身体机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人类与动物的平均寿命更是向后延长两百年。 然而,所有历史性的突破却并不是白白得来,人类在科技发展与自身演变的过程中,付出的代价往往多到不可想象,也就是因为如此,未来世界已鲜少有真正的植被,如今的一草一木几乎都是由人工智能亲自调试出来的。 而就在一座人造花园中,一位头发须白的老人正倚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脚边还趴着一条全身雪白的狗。 “博士,许博士!”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老人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位身穿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睛的女人正急冲冲的往这边跑来,最后在距离老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手撑膝盖呼呼的喘着粗气,待调整过来,便两手叉腰,又气又无奈的说道:“许博士,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闲心思在这里待着啊?” 被称为许博士的老人看了她一眼,笑道:“年纪大了,总需要多休息一会儿。” “少来,三十分钟前我还看到您活蹦乱跳的呢,要偷懒就直说嘛。”女人嘟着嘴不满道。 “呵呵。”老人只是笑,片刻,又说道,“这次你过来,是说明仪器调试好了吗?” “是啊,全员都准备完毕,就等着您过去了。” “好——” 拖曳着长音,老人撑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女人连忙将靠在椅子上的拐杖递给他。 伸手接过拐杖,老人说道:“我马上就到,你先过去,做好最后的准备。” 点点头,女人又急匆匆的转身离开。 噼啪作响的高跟鞋声吵醒正在熟睡中的小狗,它睁开眼,摇着尾巴站了起来。 望着湛蓝的天际,老人自信满满的笑了起来,一双眼不似同龄人的浑浊,反而清亮无比。 就这样静静的看了会儿天空,老人低头拄着拐杖向前走去,余音缭绕,却包含了千万种讯息。 ——“走吧,布丁,回到另一个过去,去见你的主人。” 汪汪叫了两声,名为布丁的白色小狗欢天喜地的跟了上去。 人造花园仍然安宁舒适,各色花草争奇斗艳,令人目不暇接,而就在这时,一阵风夹带着一张白纸缓缓飘落于草丛中,被风卷起的一角可以看到用黑体标注的几行小字:2257年6月11日,平行时空穿越器研发完毕,今日起正式开始试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