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叶夕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公公铁青的脸微微笑了。 “老奴但凭二少爷吩咐。” “二少爷?我喜欢这个称呼。”叶夕扶住他的肩膀,示意他起来:“李总管,我并不想难为你,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舒王姬文轻所中之毒的解药秘方是什么?” 战战兢兢站起来,李总管有些诧异:“世子不是知道吗?” 愣了一下,叶夕随即重新露出了微笑。虽说现在他和文疏是结成了同盟,但是事实上文疏并没有告诉他自己手中的筹码和计划,而他也没有问。但是今天一见到石山和李公公如出一辙的容颜,立刻暗骂自己愚笨,文疏怎么会一直受制于李公公而不采取行动呢?难怪他说他让李公公往东李公公就不敢往西,他肯定早就拿石山来要挟李公公了。可是,不管李公公是谁的人,对叶家上下的命运都没有任何改变。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岂有不利用它让李公公为自己卖命的道理?何况,他和文疏要好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但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想要的秘方文疏竟然知道。如此一来,李公公定然会怀疑他和文疏的关系。但是,他怀疑又如何? “他当然知道,只不过是不告诉我而已。想必你也能猜到,文疏并不想让我和文轻有过多接触。”察觉到李公公脸色的变化,叶夕笑容不改:“所以,我并不想让文疏知道我想要文轻解药的事情。”微微顿了一顿,仿佛为了强调般:“如果他知道了此事,那么你和文疏之前的交易,皇上也很快会知道。” “二少爷但请放心!”急急表明忠心,李总管恭恭敬敬道:“老奴并不是多嘴之人。只是,据老奴所知,皇上其实并不知道舒王解药的全部配方,当年厚帝曾命太医院首座黄岐太医为舒王诊治,可惜黄太医英年早逝,最终配制出的药方也并不能完全根除毒性,只能续命罢了。” 李公公的表情并不像在说谎,叶夕心里有些失望,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当年的事情到底如何,相信李总管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也不想多问,你现在只要告诉我那能续命的配方在哪里就可以了。” “现在宫内知道配方的除了皇上,恐怕就只有冯太医知道了。每月冯太医都会把制好的药丸送到皇上手里,由皇上交给刘公公,然后由刘公公每天给舒王送一粒去并亲眼看着舒王服下去。依老奴看,恐怕药方只在冯太医的心里记着,想要拿到药方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得到一粒解药拿去分析,但是舒王一日不服解药,便会吐血而死,想拿解药只有从刘公公那里拿。” 皇上既然如此放心让冯太医制药,想必冯太医也定有不敢泄露药方的缘由,若是威胁他,恐怕会玉石俱焚。叶夕皱皱眉:“那刘公公定然是把解药放在身上了?” “二少爷所猜不假,而且他几乎每天都会数一下药的数量。” 叶夕沉吟了一下,随即道:“看来只好放弃找解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多谢李总管了,李总管解惑之恩,我会记住的。” “不敢不敢,二少爷有事尽管吩咐。”小心翼翼看了看叶夕,李公公迟疑着问:“二少爷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老奴定如实相告。” “没有了,耽误你回去伺候皇上了,皇上问起来,想必你也知道如何说辞。” “叶洗马择席严重,咱家为了置办合心的物什多费了些时间罢了。” “李总管如此做人,定然会长青不倒。” “承二少爷吉言,那老奴就告退了。” “慢走。” 李公公走了出去,叶夕看看天色,决定早早睡觉,李公公虽是随口一说,但是也说到了重点上,择席如他,不知要几个时辰才能睡着。 次日下完朝叶夕打个呵欠慢悠悠往平乐宫走去,昨晚虽然睡得早,但是还是一直在辗转难眠,越是睡不着,越是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心里便难受起来了。 摇摇头,甩掉持续了一整晚的复杂心情,叶夕疾走两步轻拍了一下前面的刘公公的肩膀,刘公公吓了一跳,刚要发怒,回头一看是叶夕,立刻恭恭敬敬笑道:“原来是叶洗马。” “刘总管这是要去哪儿呢?”笑眯眯把“副总管”的“副”字去除,叶夕一脸蓄意巴结的样子。 “咱家正要去伺候皇上用膳。叶洗马可吃过了?” “嗯,刚才跟各位大人一起吃过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刘总管有空的话也来平乐宫坐一坐,我在那里没人说话,实在无聊。” 刘公公平常主要负责皇上日常起居和给各宫娘娘们传话,接触外臣的机会少之又少,平日里见李公公在大臣间周旋本就羡慕得很。上次皇上怒极攻心,李公公去给他拿常用的丹药去了,叶辰又在那里为大臣们求情长跪不起,且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皇上不想再听他多说便让他去安临殿宣了口谕。当时担心李公公仍旧未归,急急忙忙安慰了叶夕一句后便走了,回去时看到李公公已经在了,便登时后悔起来没和叶夕多说几句话。他虽接触外臣不多,但是宫里娘娘们和外朝大臣们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情他看得比李公公都要透彻。叶家虽然最近频频出事,但是他知道,只要叶迁在世一日,叶家便永远倒不下去,何况,叶家祖祖辈辈世代为官,本身就是不倒的传说,和叶家交好,绝无坏处。且他比李公公年轻许多,自觉以后是一定要接了这“正总管”的位子的,外朝的事早晚会接触到,早和大臣结交一日,也早一日得到好处。虽然皇上严令禁止别人逾矩做事,但是叶夕主动攀谈的机会他可不想再次失去,只要做得隐蔽一点……何况皇上对叶迁的心思他早就心知肚明,如今把和叶迁如此相似的叶夕召入宫中,住得又离后宫那么近,说不定以后叶夕的事还真会成为他的份内之事。刘公公心下有了计较,便堆起笑脸道:“听说皇上已命李总管安排了叶洗马的一应起居事务,但若叶洗马有何吩咐,咱家也定然悉心做到。” 叶夕一听更为高兴,再次拍拍他的肩膀:“那就来找我说说话吧,随时恭候。” “一定。”刘公公也满脸笑容,随即弯腰行礼道声还要伺候皇上便走了。 叶夕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慢慢变小,最后定格在了弯弯的唇角上。看看时辰,估计宫里的主子们大都去各处请完安准备悠闲休息或者吃茶点了,便回平乐宫换下朝服,吩咐伺候的宫女一声,要是皇上派人找,就说他去太子那里了。然后慢悠悠往太子宫踱去,却在一个拐角处突然隐身拐到了另一条路上。在和石山见面的时候,他早已向石山问清了宫里各宫的具体位置,石山虽然诧异,但是也没有多问便如实相告了。 小心避开巡查的守卫,叶夕纵身飞上墙头,一眼看尽里面守卫,然后悄然翻身飞入躲在了廊柱后面。侧耳听了听屋内动静,然后转个身子到了屋后,打眼一看,他微微笑了。 姬文轻身为太子无过被废,虽说不得受封开府,却毕竟在成人后被封为舒王,在这禁宫之内辟了宫殿改为了舒王府,说是“府”,除去东西两侧的房子,南北也不过是两进房屋。此时姬文轻正躺在两进房屋中间的院子里树底下的软椅上呆呆地看着天空想心事,旁边两个宫女轮流着给他扇风,看起来倒是很惬意。 叶夕从怀中摸出一个纸球运力向姬文轻弹去,正好弹到了姬文轻的脸上,他吃痛一惊,回过神来。两个宫女也正无聊地神游,姬文轻一动,两人赶紧神思归位,都发现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不大不小的纸团,对视一眼,刚要去捡,姬文轻却自己站起来捡了起来,展开纸团,一个小小的槐叶躺在里面。他皱皱眉,轻斥一声:“又是哪个皇子在恶作剧?!”随手把纸团扔给宫女,却把槐叶握在了掌心:“我累了,去东边卧房休息了,不准任何人打扰,你们下去吧。” 两个宫女看着他径自向南面屋里走去,面面相觑,随即收拾着茶果往北面叶夕藏身的屋子走去。叶夕将自己隐藏起来,等了一会不见有人从南面屋子里走出来,便纵身往东边飞去,站住身子一看窗户打开着,刚想往里瞧瞧,眼神却和不放心过来往外看的姬文轻碰了个正着。叶夕微微一笑,姬文轻却是一脸惊喜,做了个“进来”的姿势,叶夕翻身进入屋内,姬文轻赶紧把窗户关上了。 回过身来,姬文轻一把抓住叶夕的手,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地问:“你怎么过来了?我一看里面的叶子,立刻就想到了你。虽然明知你不可能会来这里找我,但是谁会没事把叶子包到纸里扔给我呢?虽然不敢想象,但是一想到有万分之一可能是你,就忍不住心砰砰跳了起来。” 姬文轻的眼睛明亮,他上下看看叶夕,心里明明很高兴,却禁不住眼眶有些红了:“自从上次在宫里见了你之后,刘公公便过来跟我说,皇上不希望我到处走动,我也就没敢再出去找你。” 叶夕任他拉着自己,目光温柔。姬文轻仍旧是瘦瘦的,脸色有些苍白,脸颊瘦削显得眼睛特别大。“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温柔地看着他,叶夕唇角带笑:“我以后还会来的,但是你不要去找我,你没武功,保护不了自己。” 姬文轻的目光垂下了,他咬着唇轻轻“嗯”了一声。 突然想到什么,叶夕问:“上次你去叶府回来的时候不是被人袭击了吗?我听说有高人救了你,是谁?” 虽然诧异他会问这个,但是姬文轻还是如实回答:“我不认识他,但是看他长相倒是一脸正气,我觉得他应该比文疏还要高一些,可能只是路过的侠士吧。” 叶夕皱皱眉:“你没问他名字吗?” “等我反应过来要去问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那你能把他的样子画下来吗?” “差不多吧。” 姬文轻久居深宫又不得习武,闲来无事便只好工于书画,天长日久他的造诣已是不低,虽是草草画就,但是一眉一眼,体格神情皆是惟妙惟肖。 叶夕托着下巴沉吟良久,还是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但是为什么总有一种熟悉感?一种不愉快的熟悉感。 将此人记在心里,叶夕把画撕成了粉碎。转身主动握住了姬文轻细弱的手指,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文轻,你想不想做皇帝?” 姬文轻全身一震,又惊又骇猛地抽手捂住了他的嘴,随即便要起身去查看门外有没有人,叶夕拉住他,对他笑笑:“外面没有人,你忘了?我武功还不错。” 看到他的笑容,姬文轻心下稍安,他慢慢回身坐下,低下了头:“我只要走出这深宫,便知足了。” 叶夕握紧了他的手:“文轻,你相不相信我?抬起头来看着我,文轻。”看着他有些闪躲的眸子,叶夕安抚般摩挲着他的手背:“解药药方,我早晚会给你拿到的。不过现在我至少会拿到续命的药方。但是我必须先从刘公公那里拿走一粒,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我会放上一粒假的,所以,有可能他明天给你的解药就是我放进去的假药,有可能明天你就会死去。你敢赌一把吗,文轻?” 叶夕的目光如此坚定,如此真诚。姬文轻心下五味杂陈,那天在宫门前,叶夕说绝不会弃他于不顾,现在他果真冒险来救他了。如果现在他不赌一把,叶夕会怎么看他?直起身子,反握住叶夕:“我听你的,叶夕。” 叶夕轻轻笑开了:“谢谢你相信我。”细细看着姬文轻的眉眼,叶夕将微笑渐渐敛起,神情变得严肃:“文轻,我希望你永远无条件相信我,我会给你带来绝对的自由,相反我也要你给我绝对的自由。”抬起一只手来,手心朝外:“如果你答应,就击掌为誓,永不反悔;如果你不答应,我还是会帮你拿到解药,我们也还是好朋友好兄弟。” 姬文轻心底一团乱麻,各种思绪四处冲撞,两种声音不停争吵,却有一方在渐渐变弱,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怕自己得到的时候会后悔。叶夕的脸上平静无波,姬文轻看不出他希望自己做出哪个选择。咬咬唇,踌躇着慢慢抬起手,却在碰触到叶夕的手掌之前停下了。对叶夕露出祈求的表情,口中吐出祈求的话语:“叶夕……”想让他帮自己抉择,可是叶夕却不为所动,他没有回答他,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举着手,耐心地等待着他。 心,突然沉了下来,仿佛赌气般,“啪”得一声,姬文轻拍上了叶夕举着的手掌。叶夕微微笑了。可是,看着叶夕的笑容,姬文轻却突然后怕了起来,叶夕为什么要这样做,未来会怎么样,他没有一点头绪。叶夕的笑容,本是他支持他的选择的证明,他本应该高兴,可是心里却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窟窿,空空洞洞的,有凉风吹了进来。 忽视姬文轻的表情,叶夕站了起来:“我呆的时间太长了,再不走怕有人怀疑了。”打开窗子,叶夕回过头来:“文轻,等我联系你。” 窗户大开着,外面阳光灿烂,刚才还站在窗前的人却已经消失了。姬文轻颓然坐下了,心砰砰直跳,他的双手在颤抖,甚至无法握成拳,他知道这是因为激动、因为兴奋,可是除了激动兴奋,还有什么,却搞不清楚。 22. 回身看一眼这宫中的舒王府,仿佛能看到姬文轻现在坐在椅子上的样子,叶夕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他被指婚,姬文轻立刻去叶府找他;他被封为太子洗马,姬文轻立刻就到宫门前等他;他来这里找他,姬文轻也没问他怎么进得了这深宫之中,显然是知道他现在就住在宫里。姬文轻被软禁,尤其是受袭之后被看得更严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是怎么得知这些消息的呢?很显然,他也有自己的耳目。姬文轻,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柔弱。姬文轻是野心勃勃的,这个在他不顾皇上有可能的责罚出宫拜访各大臣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即使知道他来叶府是为了拉拢叶家,自己还是和他做了朋友,只因看清了他的无助和拼命的挣扎。 其实,早在姬文轻和他击掌之前,他便知道,姬文轻是一定会选择做皇帝的,即使做皇帝的代价之一是自己会离开他。长久得被禁锢,命悬一线得度过每一天,这样的日子若能忍得下来,不是贪生怕死,便是卧薪尝胆胸怀大志,而敢触皇上逆鳞去结交大臣的姬文轻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果然啊文轻,若连相识都是经过刻意安排,想要彼此坦诚又怎么能避免彼此伤害? 换上笑容,叶夕不疾不徐走进了太子宫,正碰上李公公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他立刻问:“叶洗马这是去哪儿了?皇上宣您去御书房,咱家在平乐宫没见到您,听说您来这里了,便来这里找,怎么这会子才过来?” 叶夕笑笑,一脸无辜:“皇宫太大了,明明觉得走的方向对,可是不知不觉就迷路了,绕了好大一个圈。” “下人们都干嘛去了?怎么也不跟着伺候?一会再去觐见太子吧,皇上怕也等急了。” 叶夕“嗯”一声,跟着他走了出来。感觉李公公的身体有些僵硬,叶夕笑笑,压低了声音:“李总管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是在怕我吗?放轻松,否则被人看出端倪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李公公慌忙道声“是”,直了直身子。 叶夕放慢脚步跟在他后面,抬头看看这宫墙内的四方天空,不觉失笑,心里有些苦涩。文疏想要的,也是这高墙中的四方天空吗?“李总管有相熟的经验丰富的大夫吗?非常相熟的。” 叶夕突然说话,李公公吓了一跳赶紧收敛心神,表面如常,声音却低低的带着恭敬:“一两个倒是有的。” “嗯。”叶夕嗯一声却不再说话了,李公公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没敢问,但是心里却揣摩着叶夕的话,突然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心里不禁有些兴奋地颤抖了起来。上次叶夕拿文疏之事要挟他的时候,因为太过震惊害怕只想到要老实回答,但是回去之后想到依叶家人的本性,既然叶夕想要解药,那他就会想尽方法得到;如果叶夕得到了解药,自己找人帮他解出药中的成分的话,对中了相似毒药的自己来说绝对是有利无弊。这次叶夕又问“非常相熟”且经验丰富的大夫,说不定他已经拿到解药了,只等找可靠的大夫来分析。 想到这里,李公公大着胆子道:“太医中咱家还是有一两个自己人的,二少爷若有吩咐,尽管直言,他们对药理都是极为精通的。”他还记得叶夕喜欢“二少爷”这个称呼,因而说得既小心翼翼又不无讨好的意味。 叶夕笑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了点玩味:“那就多谢了。” 李公公忙道“应该的。”抬头已到御书房门前,李公公报一句:“皇上,叶洗马来了。”听到里面说了声“进来”,便推门示意叶夕进去。 叶夕走进去,低头施礼,道声“参见皇上”,见皇上站在御案前拿笔不知是在写字还是作画,便一声不吭敛了眉站在一边,等着皇上开口。 过了好一会,仿佛突然想起他来,皇上也不抬头,随口问:“叶洗马觉得宫里生活怎么样?” “虽然舒适,却也着实无聊。” 皇上不置可否良久没有回答,仿佛又忘了他这个人似的,叶夕一边留心他随时发问,一边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不知不觉又想到了文疏,叶夕有些生自己的气,打断自己的思路,把视线投向了大理石地面,开始数上面的纹理。 “抬起头来,看着朕。” 叶夕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的九五之尊,目光淡然,心里却想着,这就是日落西山的样子吗?比起初见时虽然有些疲惫却气势逼人微有发福的样子,此时眼神凹陷,面色发黄的皇上竟然有些让人感到可怜。 看看手上的画,再看看面前的叶夕,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不是爱卿,这怎么会是爱卿呢?!可是,就是这个表情,对,就是这个淡然而不畏不惧的表情,却如此相像;还有刚才的回答,竟然敢说“着实无聊”,那种语气,真的很像……“朕若有龙阳之好,若是命你侍寝,你可敢抗旨不尊?” 仿佛早知他会有如此一问,也仿佛故意压下心底的惊讶,叶夕淡淡道:“臣不敢。” 和爱卿一样,都是“不敢。”可是,含义却不尽相同。“若是朕封你为龙阳君呢?”这已经是侮辱了吧?对,违抗朕吧,违抗给朕看看! “臣会谢主隆恩。” 叶夕的表情一脸淡然,那是毫不在乎的表现。这不是自己期待的回答,可是自己为什么期待着他反对呢?若是爱卿的话,也会顺从吧,但是顺从中也绝对会带着反抗。明明不是爱卿,明明讨厌他露出和爱卿一样的表情,讨厌他说出和爱卿一样的话语,可是却又期待着爱卿的神情在他脸上重现。不,爱卿是不可替代的,就算是和他如此相似的他的儿子也不及他千万分之一。这不是爱卿……不是爱卿,所以他可以对他做不能对爱卿做的事;也可以折磨他,让爱卿后悔离开了自己。要封他为龙阳君,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让爱卿知道…… 皇上盯着自己的眼神是如此冰冷阴郁,甚至带着残忍,叶夕垂下了视线,身子微微颤抖。 这种恐惧的样子……果然,即使长得再像,即使表情语气再像,内在还是不一样的。皇上重新拿起了笔,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掌控一切的骄傲和自得:“下去吧,等朕传唤。”他是九五之尊,他可以主宰别人的命运,包括爱卿的!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叶夕握紧了拳头,大步往太子宫走去。 姬文浅看他的眼神中带着满意,也带着嘉许,还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轻蔑。 叶夕僵着脸,仿佛极力压抑自己的恐惧:“皇上今晚可能会传召我,我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娈童来教我。” “这个好办,一个时辰后我会派人送到平乐宫。” “我还需要一个老大夫,不要太医。” 姬文浅低低地笑了,站起身,靠近叶夕,手抚上叶夕的脸颊,叶夕没有躲避,姬文浅啧啧叹道:“真是可惜了,连本宫这个不喜欢男人的人都要心动了。”放下手,转而换成了严肃的神情:“好好伺候皇上,以后,本宫绝对不会亏待你。大夫也会一起送到。” 仿佛怕他后悔般,叶夕急急道:“说话算话,我先告退了。” 看着叶夕低着头急急走出去的样子,姬文浅露出了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随即慢慢变成了嘲笑:“可惜了好皮相,白白污了那些对你的溢美之词。不过,倒是条听话的好狗。” 叶夕虽没听到姬文浅在自己走后对着自己的背影说的话,但是想也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眼神慢慢变得冰冷,叶夕在心里冷哼一声。 在回平乐宫的路上,恰巧又看到了刘公公,叶夕上去拍拍他的肩膀,他虽也吓了一跳,却是明显比上次受的惊吓小多了。叶夕眯着眼睛微微笑:“刘总管这又是要去哪儿啊?不忙的话,一起喝口茶吧。” 一天之内两次受叶夕邀请,刘公公也不好拒绝了。他笑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道声“请”,叶夕笑得人畜无害。 “还是刘总管好啊,李总管忒死板,总是推说忙。”回到平乐宫,叶夕命上来茶,亲自给刘公公倒上:“刘总管给我说说这宫里的趣事吧?好不容易有这种殊荣能住在这里,本以为宫内佳丽三千,虽不敢逾矩,但是看一眼也是好的嘛,可惜却一个都没看到。” 诧异叶夕敢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来,但是想到以前早就听闻叶家二少英雄年少、风流倜傥,此时一见又是这等一表人才,温柔乡自是没有少去,他年纪轻,对宫中佳丽好奇也无可厚非。但是,为了以后的关系,现在还是表示一下自己对他的友善为好:“咱家为叶洗马好,给您提个醒儿,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宫里耳目多,怕是让有心人听了去。” “刘总管多虑了,这不是对着您才说这话吗?其他人面前我怎么敢说?”叶夕笑笑,一副花花公子样。“听说这宫里最受皇上宠爱的是成贵妃,难道她真是美若天仙一顾倾城吗?还是她德才兼备堪比文姬?” “呵呵”刘总管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真是小年轻儿,心思都在女人身上。说到这后宫之事,您还真问对人了。不过”他掩去了笑容,一脸严肃道:“咱家就怕说了惹您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叶夕一脸你多虑的表情,看起来很兴奋:“到底是为什么?” “唉……”卖关子般,叹口气喝口茶,刘总管慢慢开口道:“成贵妃确是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但是她受宠爱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因为她长得像极了……叶大人。” 如他所料,叶夕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的神情显然让刘总管很有成就感:“叶大人失踪后不久,成贵妃不是小产了吗?那也是因为承恩太重,才受不了失了小皇子。” 叶夕表情有些怪异,他露出一副厌恶生气的样子,道:“不说这个了。”随即笑道:“刘总管受皇上重视,我听说那废太子姬文轻的续命药也由您保管着,我这人最爱奇珍异宝,听说这个是奇药,一直想见识见识……” 一听他说起药,刘公公立刻露出了防备的神情,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这个,但是想到皇上对叶迁的宠爱和重视,叶夕知道此事也是顺理成章的。但是…… 见他有些为难地想拒绝,叶夕双手合什,祈求道:“就看一眼,我连碰都不碰一下。好不好?” 见他有些撒娇的意味,刘总管不禁失笑,前两次见他,他也没如此作态,还以为他和叶迁叶辰一样不苟言笑,现在一看,他果然如传说般非常好相与。想到自己就亲眼看着也没关系,又有些想炫耀的意味,刘总管还是妥协了,一边从袖口往外拿,一边道:“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就跟普通的药丸一样。” 叶夕一脸兴奋的样子,看着他拿出来,对着其貌不扬的瓷瓶扬了扬眉,看他倒出来几粒便央着他全部倒出来,全部看清后便撇了撇嘴,一脸兴味缺缺的样子道:“没想到就是这么个样子。”转而换上笑脸:“再说点别的吧,除了成贵妃,还有哪位是皇上特别青睐的?”刘公公把药收好,笑道:“叶洗马和叶大人虽然长得相似,这脾气却真真不相同。” 叶夕嘿嘿一笑,又给他倒了杯茶。刘公公忙道:“不敢不敢”,但是神情却异常高兴。叶夕露出了一抹开心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送走了刘公公,不出半个时辰,姬文浅将大夫和娈童送来了,两个都是太监打扮,叶夕对人说是李总管派人送来的,也没人敢质疑。 对那大夫和娈童一番训诫后,看看天色已是不早,叶夕有些紧张,但是表面却不露声色,把下人都支出去,慢慢踱着步,考虑着怎样做会更好些,却猛然感觉到有人在悄无声息靠近,心下一骇,暗蓄内力未及发作却被人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文疏熟悉的气息传来,叶夕心里哐当一声。 23. “你怎么来了?!”惊骇地回身拉下他环着自己的手臂,叶夕警觉地四下一扫,凝神倾听没发现有人,才放心地重新把目光移到文疏身上,压低声音斥责他:“这里可是皇宫!万一被人发现了……” 文疏噙着笑,叶夕为自己担心,他怎能不高兴?拉过他来,抱进怀里,摩挲着他柔软的长发,文疏叹息出口:“叶夕……我好想你……”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白色的窗纸,将窗棂的影子投射到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有一刹那叶夕脑中轰得一声,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文疏,为什么要喊着他的名字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已经抛弃了两小无猜的情谊,明明不过是把他当做爹的替身,明明把他叶夕变成了地位低下的优伶,难道这是新的玩法,新的唱本吗?呵,为这样拙劣的台词而心慌的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不过是一天没见而已,你矫情得害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唉……”叹息一声,把他推离自己,文疏双手扶着叶夕的肩膀,看着他的眉眼,他是真的想他,为他担惊受怕,可是叶夕不仅全然无所觉,还嫌他矫情……天知道他说出“想他”这样的话是有多么情不自禁,又有多么难为情。 叶夕,离你开口说爱我到底还有多远? 叶夕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愠怒地皱起眉头:“你是怎么进来的?” 放开他,文疏四处看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天底下还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文疏的神情再自然不过,仿佛在调侃叶夕的大惊小怪,叶夕心里惴惴不安,脸上却不动声色:“是啊,您老武功高强,出入皇宫也如入无人之地。既然这样,你还聚什么众造什么反?直接学荆轲把秦王刺了,不是更简单省力?” 诧异地抬头看一眼叶夕,文疏表情复杂,叶夕却突然脸红了,抢着摆摆手道:“我知道我说了很愚蠢的话,我不是被你气疯了嘛,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直接把皇上杀了,或许是最快的方法,却不是最彻底的方法。皇上被刺死,受益的只有太子姬文浅,不管是文疏想要的,还是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 “刺杀你的是些什么人?”知道叶夕一时口快,其实他也明白其中利弊,文疏不再和他贫嘴,转而问他他在意的事情。虽然派出了人去查询刺客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任何眉目。跟叶迁被劫不同,袭击叶夕的刺客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目击者都是寻常百姓,多番查问也只知道叶夕奋力反击,刺客见没有取胜把握便逃之夭夭了。但这未免有些不合情理,若是主使者想致叶夕于死地,那刺客定然不会不达目的而临阵脱逃;若是主使者只想警告一下叶夕,那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刺客都是一身黑衣,黑巾蒙面,整齐划一看起来训练有素,又是江湖组织还是朝廷人马? “没怎么看清楚,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是要取我性命。”叶夕摇摇头,一脸迷惘。突然又像想起什么来了似的道:“不知道和之前刺杀我的人有没有关系。” 文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掩饰般地把茶杯端到唇边道:“我想应该没有关系,上次那袭击你的两人看起来光明磊落多了,可惜到现在都还没有抓到他们。” 叶夕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是关于这个话题却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到文疏左手边坐下:“不过福祸相倚,这样一来我得以住进宫里也不无好处。” “不无好处?”文疏突然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是不是方便你和姬文轻见面了?” 叶夕不置可否哼了一声,自从文疏轻而易举进来皇宫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怕他会发现什么或者说怕他早就发现了什么,因而心一直悬着,此时文疏这样直接问出来,他反而镇定了,大不了也不过是回到两人合作之前的僵局。“你怎么这么幼稚?你以为皇上会让我见到他吗?你不是在宫里耳目众多吗?为什么不问问他们我做了什么?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吧?” 苦笑一下,文疏揉揉眉心,叶夕何必对他满身是刺?他怎么会监视他?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也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他。“这皇宫毕竟还不是我的地方,”虽然说得容易,可是他这次冒险进来也是费尽了心神“我怎么可能派人监视你?就算能做到,我也不会做。” 他的表情有些落寞,叶夕不禁别开了脸看向了别处:“那你这次冒险进宫是为了什么?”放在桌上的手被一双干燥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手心一凉,叶夕诧异地回头一看,一块用七彩缨络编起来的圆形四周镂空墨玉静静躺在掌心,泛着幽深神秘的光泽。 “挂在身上,别弄丢了。”默默收回手,文疏站起来往门口跨出一步,却又停住回过身来,目光在叶夕脸上流连,终是垂下了视线,扭头便欲离去。 文疏不说为什么,叶夕也不会问。但是他知道,这绝对不只是一块稀有的墨玉而已,这块玉中有什么玄机?是烫手的山芋还是救命的宝物?不管是什么,既然文疏这样说了,他肯定不愿意自己违背他的意思,而他——叶夕,唯有听从。可是文疏,为什么眼中要写满了不舍?你不舍的,到底是这张脸,还是脸下的灵魂? “大人,李总管命人来传话。”打破静谧,宫女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叶夕反射性得拉住了文疏的衣袖,把他推到了阴影处。轻轻把宽大的袍袖甩到身后,叶夕开门负手问:“什么事?” 面前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太监,他弯腰向叶夕行礼,然后道:“启禀大人,李总管说皇上今晚翻了成贵妃娘娘的牌子,怕是今天不想再处理朝中事务了,让大人不必候着皇上召见了,请大人也早点休息吧。” “知道了,替我谢过李总管。你们也都下去吧,不用伺候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叶夕背抵着房门松了一口气。呵,明知皇上召见也不会为了朝中之事,李公公却让小太监这样传话,他果然做事八面玲珑。 叶夕和小太监的对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文疏内力充沛、耳力又好自是听了个一清二楚。本就怀疑皇上让叶夕入宫的动机不纯,此时一听更是坐实了皇上的不怀好意。文疏心思百转,终是忍不住一把把叶夕重新抱进了怀里:“叶夕,若是他逼你侍寝”嘴唇滑过叶夕轮廓圆润的耳朵,声音低沉而决绝:“就杀了他。” 突然被文疏抱住,突然在自己耳边用这样阴沉的语气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叶夕只感觉一阵凉意袭上后背,轻轻打了个寒颤。 感觉到叶夕的僵硬,文疏轻轻抚着他的后背:“如果下不了手杀他,就让他无法动弹无法发声呼救,然后找机会通知我——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文疏,为什么要对他说出这么动人心弦的话,让他竟然以为他是在关心他?其实,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所有物,占有欲强的他不想自己的东西让别人染指吧?“那样的话,不是前功尽弃了吗?”明明刚才还说不能直接杀了皇上的。 “你傻呀?”把他推离自己,双手捧着他的脸:“孰轻孰重你难道分不清吗?” 孰轻孰重……文疏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的身体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文疏宁愿放弃这么多年的筹备计划?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我知道,放心吧。你不是要走吗?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踌躇了一下,文疏终是放开了他:“记住我的话,一有机会我会再来的。我会尽快找到刺杀你的人,想办法让他放你出宫。” “知道了,你真啰嗦,快走吧。”微笑着推他一把,叶夕看着他留恋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瞬身消失在了薄暮中。唇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文疏,孰轻孰重,你心中的轻重到底指的是什么?值得你放弃整个计划的,到底是这张脸,还是其他的东西? 皇上昨晚没有召见叶夕是万幸,但叶夕却知道绝不能有一刻放松,因为早朝的时候皇上投向他的探究的目光仍旧让他头皮发麻。早朝的内容主要有三个:第一便是大姬救兵到达后陷入僵局的边关战事;第二是和邪教一战后越来越活跃的知秋堂的动向;第三也是叶夕最在乎的粮价的上涨。边关陷入僵局,在朝野中的大臣们也是爱莫能助;叶迁在被劫之前让大家注意到了知秋堂,虽然联合知秋堂对付邪教对大姬大有裨益,但是既然被叶迁提到,那么知秋堂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大应该提防的麻烦,因此便有人提出要安抚或者打击知秋堂,叶夕虽然对知秋堂也很在意,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对此事他保持了沉默。 当提到大涨的粮价后,叶夕出乎意料在皇上的目光投向他却并不期待或者并不希望他发言的时候开口了:“第一次粮价上涨是在麦收后不久,大哥曾说过今年大麦产量多,粮价本应下降,所以价格如此反常定然是有人从中作祟;第二次也就是这次大涨,却是借了战事的东风,是很正常的现象。第一次粮价上涨时也正是微臣成亲之时,大哥不顾微臣亲事,随侍周尚书左右处理此事,终于稳定粮价,微臣仍记忆犹新。既然第一次有人故意哄抬粮价,周尚书都力挽狂澜平息了下去,这第二次借战事上涨的粮价,在战事平稳的此时,定然很快也会恢复原样。所以微臣恳请皇上勿需为此事焦虑,保重龙体为紧。” 叶夕虽然提到了叶辰,但是却把功劳都安到了户部尚书周宏钟身上,要说他想为天牢中的叶辰求情,却又不像。但众人都心知肚明他说此番话定然不只是为了劝皇上保重龙体,周宏钟更是在心里腹诽了叶夕千百遍,在这如此紧要的关头,若他平稳不住粮价,叶夕夸他一分,便是为他的罪责加重一分,想想自己也没有得罪过他,叶辰做自己的侍郎的时候自己看在叶迁的面上待他也是极其有礼,何况叶辰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他本就很倚重他。自己根本没有惹到叶家人,叶夕此时却又为什么说这番话?叶辰被囚,他也是感觉很可惜的,毕竟失了一个得力干将他也感到很困扰,可害叶辰入牢的又不是他周宏钟。 皇上在彻底想透叶夕的话之前,听到“大哥”两个字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叶夕想让他放人,虽然有些在意叶夕说的“有人从中作祟”,但是不管叶夕说得多么天花乱坠都没有用,想要让他放了叶辰,除非叶迁回来。于是皇上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叶洗马说得极是,周爱卿上次处理粮价之事有功,这次朕也全权交托给你了,粮价降下来的话,一并有赏。” 周宏钟忙忙磕头称是,心下直打鼓,叶夕说“有人从中作祟”到底是什么意思?叶辰从来都没有跟他说过此事。 叶夕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感受到皇上强烈的视线,他在皇上看不到的地方冷笑了一下:大哥久任户部侍郎之职,早已把户部之事看得一清二楚,上次粮价上涨之时,因为自己的亲事去找大哥商量,大哥虽然一脸疲惫却少有得对自己说了几句关于粮价的事,当时没在意,现在却突然发现寡言的大哥果然句句箴言。 这两个月在朝中,叶夕早已对各个大臣有了七八分认识,虽然这样说有些自大,但是叶辰一日不在,这粮价就不可能降得下来,过个几日,周宏钟顶不住压力了,自会瞒着皇上去天牢中求叶辰。虽然皇上耳目众多,对各个大臣的近况都有所了解,但是既然能混到这朝堂之上,各大臣自然有应付皇上的法子,至少瞒着皇上见叶辰一两面还是能做到的。一旦有人有求于叶辰,叶辰在天牢中的日子就不会特别难过。 叶夕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在下朝后一个时辰传唤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想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虽然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却不敢怠慢。 “刘总管,这好像不是去御书房的路,皇上现在在哪里?召我去所为何事?”皇上不让李公公来传唤,也让叶夕心生警惕。 “皇上现在在成贵妃的泰和宫,至于为何传召咱家也不知道,但是皇上今天似乎心情不好,总感觉要拿谁出气似的,您还是小心为妙。”自从昨天和叶夕一叙,刘公公便对爱笑还有些小孩子脾气的叶夕颇有好感。 “知道啦,谢谢刘总管提醒。”叶夕不知世事般语气轻快,轻轻拍了拍刘公公的肩膀。 走进屯门,叶夕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入得了这只属于皇上一个人的后宫,可是,即使看到三千佳丽又如何?他的身体,早已被一个男人无数次拥抱过,早已,变得很奇怪了。 泰和宫,果然气势恢宏,人气十足,比起冷清严肃的舒王府来,简直像是另一个天地。 刘公公进去禀报,叶夕在门前卓然而立,惹得除了宫里侍卫和上了年纪的大臣们很少见到男人的宫女们红着脸驻足偷看,叶夕报以微微一笑,她们便立刻捂着樱唇满面飞红跑开了,跑到叶夕看不到的地方,便叽叽喳喳互相闹着调侃。 刘公公很快便出来了,领着叶夕往里走,嘱咐他尽量不要直视贵妃娘娘。 叶夕一边暗暗把泰和宫内布局记在心里,一边极其温顺地跟着刘公公。走过两道门,才听刘公公道:“皇上,叶洗马来了。”里面传来一句:“进来。”刘公公做个请的手势,叶夕便走了进去,一眼看到中间座位上坐着两人,叶夕立刻垂下视线,俯身跪拜:“微臣叩见皇上、贵妃娘娘。” “起来吧。”皇上的声音听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快来,但是却明显带着一点兴奋。“抬起头来,看看朕的爱妃。” 叶夕起身,刘公公不让他直视成贵妃,皇上却让他看她,想必是想让他露出可笑的表情来吧。于是视线在接触到成贵妃的脸的那一刻,叶夕脸上露出了惊奇的神情,随即淡淡地敛了眉。 皇上显然是注意到了他的惊讶和强作镇定,心里涌上一股快意。“你说,爱妃长得是更像你一些,还是更像爱卿一些呢?朕实在是爱极了爱妃这倾国倾城的容颜。” 皇上想侮辱他——意识到这一点,叶夕只知道自己不能生气。“贵妃娘娘天人之姿,岂是微臣可以攀比的?” “哼”皇上从鼻中哼出一声,上下看看叶夕,叶夕已经换下了朝服,此时身上穿一件淡紫滚边的白衣,腰间悬挂墨玉,平添了几分轻盈脱俗。“朕倒是不觉得。来人,把衣服呈上来。” 叶夕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然而当宫女把衣服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时候,饶是他镇定,却也微微变了脸色:衣服和成贵妃此时穿的一模一样,大小却是自己的尺寸。 “穿上给朕看看。” 此时,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叶夕淡淡看一眼皇上,然后双手举起,做了个接衣服的动作。 皇上的脸抽搐了一下,这果然不是爱卿,即使刚才看自己的那一眼淡漠到和爱卿如出一辙,但是骨子里还是大相径庭的,这不是爱卿……不是爱卿,所以可以对他做自己一直想对爱卿做的事,可以对他做自己绝不敢对爱卿做的事。 长久得不到叶迁,长久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有的时候强烈的爱,也变成了强烈的憎恨。一方面叶迁在皇上心里纯洁如雪、不染纤尘,皇上只想把他捧在手心,把他供起来膜拜;另一方面心里却阴暗渐生,想要把他从高高的触不到的地方扯下来,想把他踩在脚下肆意凌辱。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谁都不能违抗他,胆敢违抗他的人只有战战兢兢等待着被惩罚。可是,阴暗的心思却被自己一直压抑,因为即使身为皇帝,他也怕一旦惹怒了叶迁,只有被叶迁从心底里抛弃的命运。可是,面前这人,即使再像,也不是叶迁! 叶夕走了出来,环佩叮当,除了没有戴耳坠,除了腰间的玉佩,甚至连发型都和成贵妃一模一样。皇上呼吸一窒,贪婪地盯着他,从头看到脚最终目光在他的脸上驻足。让叶迁穿女装,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今天他让叶夕穿上了!不知是因为太过期待还是什么,叶夕出现在皇上眼前的那一刻,皇上感觉到的只有惊艳。可是细看之后却发现美则美矣,却着实不协调。转头看看身旁一直静默着不出声的成贵妃,相似的脸,一样的衣服,却是成贵妃更美些。 即使身材瘦削,叶夕毕竟是男人,他脸上的淡漠和心中翻滚的耻辱都让他面部的线条显得更刚硬,和柔若水温顺的女子完全不一样。 爱卿穿上,也是这个样子吗?果然,他爱的,是身为男子是看似温驯却刚毅不屈的那个叶迁。果然爱卿,是侮辱不得的。 “叶洗马这一穿,倒是和爱妃不相伯仲,这身衣服,就赐给你了。”虽然不是爱卿,但表情却是相似的,不管什么表情,都看不够。 “谢主隆恩。”淡漠的语气,仿佛被侮辱的不是自己。呵,若自己是娈童,这还真真是无上的光荣。 “玉佩,倒是很别致。”皇上的目光终于停留在刚才一直在意的墨玉玉佩上,四周镂空的圆形玉佩,中间的图案是一个“人”和一个“乂”形中间夹杂着一个弯月,弯月的中间还有一个圆点。 “微臣向来畏热,大哥偶然得了这块冷玉来,便送给了微臣,虽说作用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听他提到叶辰,皇上撇了撇嘴,仿佛突然意兴阑珊了道:“你下去吧。”心里想着叶夕真是不放过任何想替叶辰说好话的机会,挥挥手让刘公公带叶夕离开。 叶夕弯腰行礼,慢慢退了出去。宫门外的宫女们有的以为成贵妃出来了忙忙行礼问好,站起来才发现面前这人高大许多,一时都怔住了。叶夕伸手把挽起的头发散开,伸袖抹去唇上的红色,一甩袖子大步离开了。 24. 要把大哥救出来,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穿着女人的衣服,柔顺的长发被热风轻轻吹起,叶夕面色如常,带着不易发觉的阴郁。天气的闷热加重了他的烦躁,他心中期待着一场大雨,最好是带着雷电的,果决的冲断一切的大雨。 一脚踏进平乐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看到他的装扮,不禁都怔住了,随即发现自己的失礼,忙忙低下了头。门口的侍卫训练有素,目不斜视,极力掩藏住了眼中的惊讶。 “打水来。”吩咐一句踏入房间,转进卧房,却一眼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包袱。跟着进来的宫女立刻趋前道:“大人,这是太子派人送来的,因为送来的人说是不允许任何人查看,奴婢只好把它放在了这里。” 叶夕伸手去拿包袱,宫女立刻转过了身去,道:“奴婢去外面候着。” 不允许任何人查看?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就这样放在这里,而不是令人亲手送到自己手中?是觉得即使皇上知道了也无所谓呢?还是那在自己进来之前就站在自己房门前,刚才却又出去的宫女其实一直在看守着这包袱? 打开包袱,叶夕哑然失笑,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件衣服,它能改变什么呢?难道穿上这件湖蓝色的衣服,他叶夕就能变成智囊叶迁吗?之前还说什么此事绝不会有第四人知道,看来现在太子是觉得让皇上发现他的“孝心”反而对他有益吧?真是愚蠢。就有无耐心这一点看来,太子姬文浅比废太子姬文轻差远了。 叫声“来人”,把包袱系好,吩咐进来的宫女:“把它还给太子,替我谢过太子美意,然后把我今天这身装扮告诉太子。” 宫女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随即一声不吭接了过去,默默退了出去。 把身上的女人衣服摔到一边,穿上自己的衣服,叶夕叫来了朱公公,所谓的朱公公,正是太子姬文浅送来的大夫,他年纪四十左右,为了扮成太监不得不剃掉了胡须。 “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叶夕知道,虽然现在他是听命于自己,但是一旦回到太子身边,他就是太子的走狗,所以,他必须让他明白自己的权威,是以一开始便故意带了不容违抗的语气。 “已经办好了。”双手奉上两个小瓶,朱大夫一脸恭敬。“绿色瓶中的是解药。” 接过来,打开看看,闻闻气味,叶夕收入怀中:“叶家人行事作风是怎样的,想必朱公公还不太清楚。”扯过一旁皇上赐的衣服来展开在他面前,叶夕脸上带着嘲讽:“认识这件衣服吗?成贵妃可是有一件一模一样的。”随手扔到一旁:“但是,这样的衣服,还入不了我的眼。皇上既然封我为太子洗马,我自然会为太子尽忠,所以即使让我用身体来取悦皇上,我也心甘情愿。太子让你过来跟着我的时候,想必也告诉了你缘由,毕竟男人和男人之间是有违常理的。但是,你除了要照顾我的身体之外,我还需要你替我做其他事情,比如刚才你给我的药,而这些事情,我希望只有你我二人知道。正如太子所说,每个大姬皇上身边都会有一个叶家大臣辅佐左右,若是太子有朝一日继承大统,这左右丞相便有一个是我叶夕的。若是让我知道你违背了我的心意多了嘴,哼,我可是很记仇的。当然,你也可以现在便去向太子报告,太子如果怀疑我、不信任我,我确实是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是,”重新拿起那件衣服,在手里把玩:“丢卒保车,想必你也明白,但凡有一日用得着我叶夕,即使是太子,也会对我阳奉阴违。叶家现在就剩下我一人了,如今国事动荡,也劝你小心行事。” 朱大夫立马跪下了:“小的不过是区区大夫,只会低头做事,绝不会开口胡说。” 叶夕哼了一声:“身为太子洗马,我绝对会在太子成为皇上之前尽心侍奉太子,但是,说到底太子也不过是一个称呼,所谓的太子,可不是专指某一个人。” 昨晚刚见到朱大夫的时候,叶夕便详细询问了他的身世,并看似不经意得询问了他不少问题,根据他的回答,叶夕辨别真伪,然后看透了他谨小慎微的个性。既然他谨小慎微,叶夕就要从各个方面帮他设想到最坏的结局,然后提醒他小心自己的言行。 叶夕朋友遍天下,何不是因为他能明白别人的心思,能讨别人欢心呢?以前都是无意识得做着这些事情尚且如此,一旦他想利用起自己的才能为自己谋利益的时候,又有谁的心思是他抓不到的? “小的明白,请大人放心。” 朱大夫一脸恭敬,叶夕点点头:“你退下吧。” “是。”朱大夫倒退出好几步去,深施一礼才转身急急走了。 叶夕让朱大夫做的其实是春药以及春药的解药,不过那春药的大小、颜色和气味却是根据了他的要求。虽然谅他也猜不出自己要春药的目的不过是用来替换刘公公手中的药丸,而春药的解药不过是让姬文轻万一吃下后能够及时解除毒性,所以就算朱大夫向太子报告也对自己没有太大影响,但是以防万一以及为了以后的事还是要先给他提个醒儿,毕竟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重新摸出朱大夫送来的一白一绿两个瓷瓶,叶夕心中思绪纷飞。虽然不过是用来替换解药,但是为了不引起太子的怀疑,还是让朱大夫做成了春药;虽然万一姬文轻恰巧吃到了春药而不是真正的解药不久便会毒发身亡,但在毒发身亡之前他也不愿意姬文轻因为春药而死得毫无尊严,所以让朱大夫顺便做了解药。可是,如果姬文轻真的不幸没有吃到真正的解药,想必他叶夕就算是豁出一切去抢刘公公手中的解药,也不会让姬文轻就这样死去吧。 他一直,都是怜悯着,那个心事重重、明明看起来无比软弱却一直坚强着的文轻的啊。 得先把春药的解药给文轻才行。 事不宜迟,叶夕开门散步般走了出去,有人要跟着,他立刻冷冷回绝了。想到他刚才回来时的一身装扮,又见此时他似乎心情不佳,伺候的人也不敢多说话,便都留在了原地。 如法炮制见到姬文轻的时候,叶夕还是不禁对他微微笑了。姬文轻面色不是很好,叶夕很想安慰他,但是很快便是要传饭的时间了,怕被人发现他也不敢逗留,跟姬文轻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便飞身悄然离开了。 不出叶夕所料,刚刚回到平乐宫不久,刘公公便来传话说是皇上传他一起用膳。 “走吧。”借机轻轻拍拍刘公公的肩膀,叶夕微笑着,发现刘公公已经毫不排斥自己对他的这种亲密行为了。 皇上和成贵妃已经坐在桌前开始用膳了,叶夕刚要请安,皇上阻止了他:“免了吧,过来这边坐下。”皇上指了指自己左侧唯一的空位,而他的右侧正坐着成贵妃。 哪有臣子和皇上一桌用膳的道理?哪有臣子坐在皇上上位还紧挨着皇上的道理?但是,皇上的话便是王法,道理再大也不大不过王法。 叶夕称谢,坐了下去,还未及坐稳,皇上便突然携住了他的手,叶夕反射性得想往后躲,却在颤抖了一下之后停住了。皇上似乎很满意,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些微的笑意,指尖用力,感到握住的手纤细而柔软。不看叶夕的脸,他夹住一块已经剔去骨头的鸡肉放到叶夕面前的盘子里,语气轻柔道:“吃吧,爱卿。” 听到“爱卿”这两个字的时候,叶夕心里先是震惊,继而苦笑,不管走到哪里,看来他是摆脱不了“替身”这个身份了。连那么熟悉爹的皇上都这样自欺欺人,试图把自己当爹看,自己的作用还真是大呢。难道不应该高兴吗?这不正是自己的目的吗?右手被握住,根本无法动筷子,面前横陈的鸡肉似乎也在嘲笑着自己没法将它吃下去,因为这鸡肉,本就不是给自己的。 似乎发现了他的无能为力,皇上重新把鸡肉夹了起来,喂到了他嘴边:“张口。” 叶夕本不想触怒皇上,但是他知道,自己应该触怒他。于是他开口,却不是含住面前的佳肴,而是淡淡的拒绝:“臣不敢,还请皇上放手。” 放手么?皇上的眼微微眯了起来,他放下筷子,转而抚上了叶夕的面颊。左手紧握着叶夕的右手,右手从额头慢慢下滑,一寸一寸抚下去。 这是二十年前的爱卿……冷淡中带着飞扬的英气,也带着不容亵渎的拒绝。 手滑到光洁的下巴上,突然用力捏住,强迫叶夕和自己对视,皇上满意得在他的眸中没有发现一丝胆怯。放开他,重新拿起筷子,左手也松开:“用膳吧,下午陪朕去御书房。” 暗暗蜷了蜷被握疼的手指,叶夕拿起了面前的筷子。 落着无声,一顿饭下来,静悄悄的,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在最后的时候,成贵妃说了句:“用药吧,皇上。”皇上吃得很少,对药似乎颇为抵触,但是最终他还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吃完饭皇上便困倦了,吩咐叶夕回去等着传唤,便由成贵妃扶着入了内。 回到平乐宫乖乖等着皇上传唤去御书房,叶夕极力安抚心中乱跳的兔子。虽然早准备好了娈童,想让他代替自己,但是能否安然过关,他自己心里也没有一点把握。皇上虽然精神不济,却依旧精明;虽然脾气渐长,动不动发火,却更加难以捉摸。那娈童和自己没有半分相像,连身材都差得很远,又是太子的人……种种不安定因素,让叶夕没有半点自信。但是现在他不能让文疏知道,不能让他帮忙,所以只能靠自己。 不安的等着传唤,可是直到申时皇上才派李公公来叫他去御书房,问李公公才知道皇上刚醒过来,皇上如此嗜睡,可见身体确实大不如前。虽然身子看起来还是微微发福的样子,但是脸色却一日不如一日。叶夕心中有些唏嘘,虽然讨厌皇上,但是却不得不承认,皇上对爹确实是一往情深。如果自己是爹,或许真的会感动吧。只是可惜,自己不是爹;更可惜文疏不是皇上。文疏?呵,扯上文疏干什么? 一进御书房,见到等候的叶夕,皇上没有多看他也没有跟他说话,仿佛突然看清了面前的人不过是和叶迁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自己的一个臣子,所以他看了半个时辰的奏折,也让叶夕直挺挺站了半个时辰。 推开没有处理完的奏折,皇上放松身体倚到御椅的后背上道:“过来给朕捏捏肩。”李公公就站在他身侧,若是此话是对李公公说的,显然没必要说“过来”这两个字。所以叶夕自动走了过去,伸手给他捏了起来。叶夕是不擅长捏肩的,所以皇上皱皱眉道:“太用力了。”叶夕立刻放轻了力道。 …… “舒服吗?” “舒服。” “换你给我捏。” “你才给我捏了多长时间啊?” “……” “好好,我给你捏。” “啊!你想给我捏断骨头吗?” “啊……抱歉。” “太轻了……” “一会嫌重一会嫌轻,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是你太不会伺候人了!” “嫌我不会伺候人,你让丫环小厮给你捏啊!” “你怎么不找丫环小厮给你捏?” “谁让你捏得那么好呢?再说了小厮不如你手大,丫环不如你劲儿大,你力道不轻不重,我一动就知道我哪里不舒服,你还会推拿,这么好的手艺不用,浪费了多可惜。好弟弟……” “得了得了,快闭嘴吧,换我给你捏。” …… 叶夕情不自禁微微笑了一下。文疏是很会伺候人的,但是因为敢使唤他的人不需要他伺候,不敢使唤他的人不敢让他伺候,所以他绝好的推拿揉捏手法只有叶夕能享受到。叶夕一直纳闷他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却不知道若不是文疏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又怎么能知道他哪里酸痛,怎么能知道根据他细微的表情变换手下的力度? “想什么呢?” 突兀的一声把叶夕的思绪拉了回来:“想力道大些好,还是小些好。”表情平静,叶夕心中却生了自己的气:为什么要在这种本应小心翼翼的时候,却心情放松得想起了文疏?! 捏着皇上肩膀的左手突然被抓住了,叶夕强忍着抽回来的冲动,任由皇上轻轻摩挲了几下,然后听到皇上说:“明日上朝听封。” 25. 朝堂之上,叶夕站在属于太子洗马的位子上,闭着眼睛一脸平静。虽然他确实也极其不想看到大臣们神色各异的脸,但是他闭着眼睛却实实在在是为了养神。昨夜一夜辗转难眠,好不容易入睡的时候已经是该起来早朝了。皇上昨天让他今天上朝听封,使得他极为忐忑。他自问在宫中住下之后,并没做过什么值得皇上嘉奖的事,又想起之前皇上问过他,若要封他为龙阳君的话他会怎么着,叶夕心里突突直跳,难道,皇上真的要封他为龙阳君吗? “皇上驾到……”拖着长音的李公公的声音在静谧的大殿里响起来,叶夕睁开眼睛跟着大家一起跪下去,山呼万岁。想到如今的他,对于下跪已经是驾轻就熟了,不禁有些自嘲起来。 “众卿平身。”皇上的脸色仍旧不是很好,但是精神却不错。眼光习惯性地看向开府仪同三司叶迁的方向,空空荡荡的站位,仿佛心的缺口,让人心生凉意。目光掠过众大臣的头顶和肩膀,投向太子洗马叶夕的方向,叶夕站在那里,恭敬地微低着头。心下稍稍宽慰,收回目光,皇上道:“有本启奏。” 皇上不提封他的事,叶夕心下稍安,存了一点侥幸。虽然在入宫前早就知道很有可能会被命令侍寝,但是他还没有想好怎样来应对才能万无一失,而昨天皇上的行为又实在太过暧昧,是以他一整晚都难以安寝。 心里祈求着皇上忘记昨天的话,打消封他的念头,叶夕的薄唇抿得更紧了。可是就在他以为要宣布下朝的时候,偷偷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却听到皇上说:“太子洗马叶夕上前听封。” 全身一震,叶夕强烈得感觉到了大臣们投向自己的诧异的目光。 “即日起,册封太子洗马叶夕为龙阳君,改原太子府为龙阳君府,并赐原太子封邑良田六百亩。广贴皇榜,昭告天下。” 皇上的声音不冷不淡,但是却掷地有声,不容忤逆。临近皇宫的原太子府是为姬文轻所建,建成之初倒是一片繁华,但是姬文轻还未及搬进去住,便无故被废,所以十五年来,空荡荒凉了的原太子府一直在等着他的新主人。 叶夕表情淡然,扣头谢恩。大臣们你看我我看你,默不作声,心下却一片哗然。 “赐宴永和宫,众位爱卿,一起为龙阳君庆贺吧。退朝。” 皇上下朝离去,叶夕怔怔站在原地,心里一团乱麻,耳畔却传来了“恭喜龙阳君”的声音,然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恭贺声。没有在乎大家善意还是恶意的恭喜,叶夕抬眼朝光禄大夫余晋看去,却见余晋叹了一口气,甩袖走出了安临殿。 皇上赐宴,众臣不敢怠慢,是以午时不到大臣们都已陆陆续续到了永和宫,而且都带着送给叶夕的贺礼。封叶夕为龙阳君,这分明是纳了叶夕的意思,大姬富贵人家蓄养戏子娈童虽非常事却也并不罕见,皇上以前也有过男宠,所以大臣们也不会激烈反对皇上收叶夕进后宫,只是以前后宫中有封号的都是女人罢了。 现在皇上无缘无故突然封了叶夕,而且封号偏偏是龙阳君,要是让人不想到叶夕以色侍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虽然对叶夕以色侍人魅惑皇上颇为不耻,但是大臣们却都明白,皇上向来乾纲独断,如今宠幸叶夕,叶夕的权势地位定然会喧嚣直上,得罪不得。 叶夕受封消息一经传出,阏京上下哗然,粗陋不懂历史典故的便以为叶府二少爷终于再次为叶府扬了眉吐了气,知情者却不知有多少人义愤填膺,选择了借酒浇愁。 主持修缮原太子府的人已经着手破土动工了,皇上赏赐的一应物什堆满了平乐宫,喜报传到了叶府,也传到了天牢。在这喜庆的气氛下,更加严密的巡逻盘查却泄露了空气中浮动的不安。 筵席一直持续到交酉,期间叶夕不停被劝酒,也不停被说着恭维话,虽然一直努力保持警惕,但是直到皇上命大家散席回去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找到万全之策,难道,真的要从了皇上,或者,杀了皇上吗? 根本没有一点休息的时间,前脚刚回到平乐宫想叫太子送来的娈童过来的时候,刘公公却后脚就跟来了,说是奉皇上之命,带龙阳君去沐浴更衣。他的身后跟着四个宫女,捧着各种用具,其中一个的手上却捧着鲜红的新衣。看着那红色,叶夕心中一阵刺痛。他曾经怀着忐忑和欣喜,穿着那喜庆的衣服迎娶了自己的新娘;也曾经在新婚的晚上赤着脚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喜服,怀着气愤和委屈离文疏而去;如今,他又要穿上鲜红的喜服,将自己送到皇上床上做禁脔吗? “快走吧,龙阳君,时间不早了。”刘公公催促的话音传来,叶夕摸摸袖中白色的药瓶,点点头跨出了平乐宫。 该怎么办?怎么办?若是自己从了皇上,文疏估计会被气坏吧?毕竟这张脸这具身体是文疏极力保护的,是文疏的东西,他会容许别人侵占他的东西吗?但若对方是皇上的话,文疏估计会忍辱默许吧? “叶夕,若是他逼你侍寝,就杀了他。”——文疏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正被他抱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包裹在他霸道的气息里,身体轻微地颤栗着,极力压抑着自己不正常的心跳。 “先去天恩池沐浴,那里已经都准备好了。”刘公公走在叶夕的右前方,打破沉默解释着。叶夕刚住进宫里的时候,他便想到有可能以后叶夕的事会成为他的份内之事,没想到这么快便应验了。今天中午见到叶夕的时候向他道喜,叶夕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起来并不像是特别高兴,但是也不是不高兴。摸不透叶夕的心思,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只要小心侍奉就是了。 甫一踏进屯门,迎面碰上了从右侧回廊走过来的前呼后拥的成贵妃,叶夕脸难堪得红了。虽然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虽然在和皇上、成贵妃一起吃饭的时候,皇上表现露骨,成贵妃却一言未发,自己也极力表现如常,但是现在在去天恩池沐浴准备等着皇上临幸的路上遇上受宠的身为女性的成贵妃,叶夕心中的不自在便如被阻截了很久的洪水般终于破堤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想躲开她,但是她却叫住了他:“龙阳君这是要去哪里?” 知道自己以后可能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叶夕极力压抑下自己心中想逃离的冲动道:“给贵妃娘娘请安。”至于去哪里,却是实在说不出口。 成贵妃也不计较,笑笑道:“今晚一过大家便是姐妹了,龙阳君实在是多礼了。” 叶夕受窘,心里堵得慌,脸色不由得难看了。却听成贵妃又问:“是在御阳宫吧?” 虽然问的是叶夕,但是刘公公知道叶夕并不知如何作答,于是趋前道:“回贵妃娘娘的话,是在御阳宫。” 成贵妃笑笑:“本宫一猜便是,姐姐妹妹们都是在那里承恩的。” 美目流盼,笑意盈盈,靠近叶夕,叶夕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随即脸色难看地定住了身子: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听凭她讽刺?刚想开口告辞,衣服前襟却突然被抓住了,成贵妃倾身靠了过来。宫女太监们都吓呆了,叶夕受封,威胁到成贵妃的地位,难不成成贵妃吃味,要和他打起来?几声“贵妃娘娘”和“龙阳君”的惊呼后,刘公公和成贵妃贴身宫女忙忙想上去劝阻,成贵妃却放开了叶夕,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道:“回泰和宫。” 成贵妃一走,刘公公忙问叶夕:“没事吧,龙阳君?成贵妃也太……”剩下的话却不说了,只要叶夕明白他站在叶夕这边,他就没必要说出在成贵妃面前会对己不利的话。 叶夕脸色不豫,拂拂前襟的衣服道:“走吧。” 天恩殿门外只有寻常的守候侍卫,踏入殿门是长长的走廊,推开走廊尽头的门,眼前豁然开朗,除了粗壮的廊柱外,宽广的大厅一眼便能看尽。 早早守候着的宫女纷纷屈膝请安,刘公公吩咐带来的宫女各司其职,叶夕心中一动,状似不经意拍了一下刘公公的肩膀,刘公公知是叶夕,赶紧转身问有何吩咐,却不期叶夕第二次拍下的手掌没掌握好力道,一个趔趄刘公公惊呼一声,斜斜着便摔了出去,叶夕脸色一变,一步向前便想接住他,却不期自己脚下一滑,不仅没接住刘公公,反而因为已经拽住了他的袖子而连带着他一起跌倒,叶夕忙将其抱住护在怀中直翻了两个滚才停住。 “哎呦……”刘公公情不自禁痛喊出声,睁眼意识到叶夕给自己做了人肉垫子,自己正趴在他身上,吓得瞬时煞白了脸,忙忙爬起来低头跪下:“奴才该死,冲撞了龙阳君。”一旁的宫女们也都吓得跑过来七嘴八舌问有没有伤到。 叶夕噗嗤笑了:“刘总管这是怎么了?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是我没控制好力道。”自顾自爬起来,把刘公公扶起来:“怎么我一被封为龙阳君,刘总管就这么见外了呢?” 刚才叶夕一脸阴郁,刘公公怕再惹到他,所以连说话也加倍小心,此时一见叶夕不仅不责怪他还对他笑,立刻心花怒放:“奴才不敢,您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刘总管对我自称‘奴才’,我听着不舒服至极,皇上不在的时候,你还是自称‘咱家’吧。”刘公公这是把他和后宫娘娘们列为一个级别了啊,纤手一指:“这便是天恩池吗?” 说是天恩池,其实不过是建在屋内的大浴池罢了,从兽首口中流出的热水和冷水哗哗流入池中,又从池底流出去,袅袅的水汽,池上一片氤氲。 “是的,已经都准备好了,龙阳君请宽衣沐浴吧。”叶夕不让他自称奴才,他虽不敢,但是心中却因为叶夕尊重自己而感到极为高兴,不由得对叶夕更为恭谨了,伸手便欲替叶夕宽衣解带。 叶夕却忙忙后退一步笑着摇摇头道:“刘总管,既然承蒙皇恩被封为龙阳君,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了。”有些腼腆地一笑:“据我所知,身为男子被宠而受封的,我还是第一个。以前各位娘娘们沐浴时,宫女们伺候着自是寻常,但是我身为男子,被宫女们伺候却着实不舒服,即使在叶府的时候,伺候我的也都是小厮们。而且,我这身子,并不想让除了皇上之外的人看到,所以……”环顾四周十几双眼睛“我想让她们出去,只要刘总管在这里就可以了。” 叶夕一番话下来,刘公公忙责怪自己的疏忽,但是难道要叫太监们过来伺候着吗? 见他为难,叶夕忙轻拍他的肩膀道:“那就让她们到门外走廊上等着吧,需要时再传唤她们,我又不是娇小的女子,凡事不用伺候的。要不然,我可要不高兴了。” 叶夕一说自己要不高兴,刘公公忙道:“就听您的吧。”吩咐宫女们:“把东西放下,咱家来伺候龙阳君吧。” 宫女们称是,各自放下手中的什物,叶夕却又“啊呀”一声,“衣服,请刘总管拿着吧。” 想到这几乎等同于大婚喜服的重要东西,刘公公也不疑有他,接过来捧着,便让宫女们退出去了。 叶夕微笑着看着宫女们关上门,伸手便欲解衣,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微红着脸对刘公公说:“刘总管,也请转身避一下吧。” 见他这么害羞,刘公公不由得笑了,一边答应着道“是、是”一边背对了叶夕。 叶夕翘起唇角:“我说好了,再转身啊。”走向天恩池,解开腰间玉带,墨玉垂了下来,默默把它握在手心,然后把它轻轻放在池边。手探进袖袋里,摸出了两个白色的瓷瓶。 一个瓷瓶里装着自己让朱大夫做的春药,一个瓷瓶里装着姬文轻的解药。刚才故意扯倒刘公公,趁机从他袖袋中将解药摸了出来。解药到手了,现在该怎么做? 最开始的时候,叶夕想的其实是直接偷梁换柱:替代的药有了,之前让刘公公给自己看药的时候也趁机数过瓶中药的数量,果然和这月剩余的天数一样,只要再让人仿造一个和刘公公手中的瓷瓶一样的药瓶,那样就可以直接换过来。拿出一粒去让大夫分析,剩下的交给姬文轻,至少可以保证姬文轻在这月的最后一天前会安然无恙活着。但是,虽然药瓶或许是新的,换了的话刘公公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但是他曾经数千次亲眼看着姬文轻服下解药,春药再像解药也不是解药,若是每天都会数解药数目的刘公公某天起了疑,那就不只是前功尽弃的事情了。叶夕不敢冒险。 所以,为了尽可能减少被发现的可能性,叶夕拔出解药的瓶塞,倒出一粒放到池边的腰带上,然后倒出一粒春药放进了解药瓶里,把腰带上的解药放进了春药瓶里。 “龙阳君?还没入池吗?”换药的时候,叶夕不自觉得放轻了动作,听不到他发出的声音,刘公公不禁开口询问。叶夕三下五除二脱下衣服,把两个药瓶用衣服盖住,噗通一下踏进了水里,道:“行了,回过头来吧。” 刘公公回过头来,看着池中的叶夕微微笑了:“还是让她们进来吧。” 叶夕知道沐浴步骤繁琐,要用各种香涂抹洗身,便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那就叫一个宫女来帮我吧。” 头发、上身,叶夕任宫女摆布,下身却死活不冒出水面,宫女无法,只好交给了他自己。一个人做本来好几个宫女做的事,想替叶夕收拾一下池边的衣服也没有空闲,洗个差不多,叶夕便命她出去了。刘公公因为一直手捧着御赐的红衣,因此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想到要探入袖袋中摸一下解药还在不在。 “我要穿衣了,刘总管过来,闭上眼睛。” 听叶夕吩咐,刘公公赶紧趋前,双手奉上衣服,紧紧闭上了眼睛。叶夕哗啦站起身,走出来擦干身子,装作拿衣服扯动了刘公公的袖子,趁机把解药给他放回去,刘公公以为他够不着,赶紧抬高了胳膊。叶夕一件件穿好衣服,发现没有袖袋,便把装着一粒解药和春药的瓷瓶放进了怀中,系好墨玉,道:“睁开眼吧。” 刘公公睁开眼睛,咧嘴笑道:“龙阳君真是天下第一美男子。”随即发现叶夕的头发正在湿漉漉往下滴水,忙喊人道:“来人,给龙阳君擦头发。” 长发披散,叶夕不施粉黛一身红妆被人用软轿抬到了御阳宫,下了软轿,由刘公公扶着,走进最里面的房间,房间如其他的宫殿一样极为宽敞,但是只有东侧有两扇紧闭的窗户,墙壁上的油灯照亮了房内的每一处摆设。房内最里面中间是一张宽大的龙床,叶夕注意到龙床的两侧床头上也有两盏罩在灯罩里的油灯。 “请在床上躺好,皇上一会就过来。”刘公公暧昧地一笑,倒退着退了出去。 手探进怀中,叶夕四处环顾,想找个地方把药藏起来,他没有把握能够藏在怀里却不被皇上发现。视线不由得瞟向了床边的油灯,却被一声“皇上驾到”吓了一跳,声音未落,门便被推开了,皇上大步走了进来。 叶夕本来站着,忙跪了下去:“参见皇上。” 皇上微怔了一下,以前的妃嫔,都是跪在床上向自己行礼的。“站起来,让朕看看。” 叶夕站起来,发现自己比皇上还要高一点,不由低下了头。 皇上的视线露骨得在他身上流连,叶夕咬紧了牙关,直到刚才一直在想着解药的事,现在才真真切切感觉到了危机。 “转身。”皇上开口命令,叶夕转身,手指神经质地抽动了两下,微一弯曲在攥成拳之前放松舒展开来。皇上似乎看够了他的后背,绕到了他前面,抬起了他的下巴。 叶夕静静微垂眼看着他,如叶迁般冷淡。 怎么办? 皇上的手指沿着叶夕的下巴抚到了白皙的脖颈,在喉结处来回抚摸。 怎么办,怎么办? 右手继续抚摸着喉结,渐渐下滑至锁骨,左手抚上了肩头,在领口处徘徊。 好难受……怎么办? 两手同时探进领口,然后……扯着领口猛然往两边分开:“在朕面前,没必要穿衣服。” 设计简单易脱的衣服被用力往两边撕扯,衣领大开,圆润光滑的双肩露了出来,衣服半挂在胳膊肘上,一个白色的瓷瓶跌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停在了纤尘不染的地面上。 26. 皇上的目光从横陈在地上的白瓷瓶慢慢回到叶夕的脸上,叶夕裸露着上身,微微把头撇向了一方,低垂着目光看着地面上的一个光点。 皇上目光明灭,自己弯腰将瓷瓶捡了起来,打开看了看,问:“你手上,为什么会有这个?” 皇上能否一眼看出那些春药和解药极其相似来,叶夕不知道,但是心下忐忑,毕竟姬文轻是皇上着重看管的对象,皇上对和解药相似的东西肯定极为敏感。现在他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却不问他这是什么,显然已是起了疑心,但是叶夕也知道自己死活不能松口。 咬咬唇,做出一副羞于启齿的样子,叶夕道:“微臣请求太子给我的。”被人袭击后他直接住进了宫里,期间又没有和太医有过往来,虽然要说是李公公给他的,皇上问起李公公来谅他也不敢说漏了嘴,但是依李公公的职责是不该和这种东西扯上关系的,若要直说是自己让朱大夫给做的,那样就会暴露朱大夫的伪装,所以他只能冒险说是问太子要的,相信皇上问起来,太子即使怀疑也会先给他瞒过去。 “太子?你问他要这个做什么?”皇上的语气显然已是带了不满。 “因为在宫里微臣认识人不多,认识的人中,微臣觉得只有太子那里有可能有这种东西。” “我问你要这个做什么?不是问你为什么问他要!” 难道皇上发现了?怀疑他要用这个来替换解药?“请皇上恕罪。”叶夕噗通跪下了“从被召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微臣虽不敢妄自尊大,但也隐隐觉得会有为皇上侍寝的那一刻,但是无奈微臣生来对男人并无半分兴趣,是以对此事极为抵触。但是既然今日被封为龙阳君,微臣便想竭尽全力侍奉皇上,哪怕是用药物,微臣也不想扰了皇上的兴致。” 皇上的脸色由僵硬渐渐变得缓和了,这样就可以解释叶夕之前的行为了,虽然叶夕一脸淡漠,但是却并不反抗自己对他的亲密行为,原来他的内心里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男儿本性。 叶夕看不清皇上的脸色,并不知道皇上的心思,却听皇上问道:“那刘助是因为知道你的想法才让你带进来的?” 叶夕心下疑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暗骂自己太过小心翼翼了,皇上口中的刘助自然指的是刘公公,而皇上之前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却并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皇上临幸的人身上不能带着任何有可能对皇上不利的东西,尤其是像他这种第一次侍寝而且穿着初夜新衣的人,难怪出门上软轿之前刘公公还特意摸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墨玉,笑道:“龙阳君一直佩戴着呢。”想必是不好意思直接说出要查看是否危险来才以欣赏之名而查看了一下,又想到自己一直佩戴着想必不会对皇上不利才没让他摘下来吧。而皇上御赐的衣服并无袖袋,自己扔在池边的衣服后来也被收了起来,刘公公知道自己无处可藏东西,又不敢摸自己胸前,自己才能将药带了进来。 心下稍定,叶夕回道:“刘公公并不知情,是微臣趁其不备自己偷拿进来的,刘公公知道微臣定不会对皇上心怀不轨,又不敢往我怀中伸手触摸,因而让微臣有机可乘,求皇上不要责罚他。”轻描淡写过程,叶夕知道只要皇上不追究刘公公责任,自己的目的被暴露的机会就会减少许多。 皇上的手落到了叶夕光裸的肩膀上,慢慢摩挲着,叶夕极力压抑自己身上起的鸡皮疙瘩。 头发被拽住了,叶夕吃痛抬头。皇上松开他,摇晃着药瓶:“这么说,你是希望服下这药了?” 叶夕当然不能否认,否则刚才说的一切都会被推翻,于是他飞红了脸道:“是的。”眼见皇上往外倒药,叶夕心下一急,忙道:“但是这药最好只吃一粒,否则药效太过,微臣”咬咬唇:“既不能服侍皇上,也不能感受到皇上的恩泽。” 皇上倒药的动作停住了,他把多倒出的药收回瓶中,塞好塞子握在右手中,然后左手向叶夕伸去。叶夕看着他左手掌心静静躺着的一粒药丸,毫不迟疑放进了口中。他就赌这一把,若是这粒药恰巧是那粒解药,那也是命该如此。 皇上侧坐到了椅子上,目光盯着叶夕,左手手肘搭在桌子上拿起放下把玩着药瓶,眼中带着戏谑:“药效如何?” 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叶夕沉下心道:“还没有发作。” “朕倒是觉得需要一点药引,过来。”叶夕膝行着走过去,突然觉得很滑稽,以前,文疏也对他命令着“过来”,以前自己也用这样屈辱的方式爬到过文疏面前。果然,上位者都喜欢用命令来显示自己的高人一等。 皇上抬起他的下巴来,叶夕被迫看向他,然后唇便被俯身下来的皇上攫住了。 好恶心…… 只是辗转吸吮,只是双唇被另一个男人的唾液濡湿,但是,好恶心…… 心里祈求着不要伸进舌来,可是皇上是阅尽三千佳丽的九五之尊,有什么调情的手法是他不会的?口腔中充斥着另一条舌头,虽然没有臭味,甚至带着熏香的好闻味道,但是,好恶心…… 极力压抑着自己想吐的冲动,心里却期盼着春药快点发挥作用,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解药还安然呆在桌上的瓷瓶中。 流连地吮了一下叶夕的舌头,皇上放开他,眯着眼打量他。叶夕的脸色有些苍白,皇上心中恼怒起来,一把抓住他垂在肩上的秀发,俯身又吻了上去,手沿着光滑的肩膀往下滑,开始撕扯他腰间的玉带。即使知道这不是叶迁,但是看到他和叶迁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容颜,却禁不住情动了。闭着眼吻着他的时候,仿佛自己也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候自己初登大宝,也不过才三十五岁,虽然比叶迁整整大了一旬,但是却并没有感觉到年龄的距离,因为那时候的自己,还是身强力壮意气风发,轻而易举就能把纤瘦的叶迁抱起来——如果有机会抱他的话,一定能抱起来吧? 好想吐…… 文疏,救我…… 叶夕猛然惊醒过来,生生遏制住自己想推开皇上的冲动。为什么?明明皇上和文疏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只顾自己的快感而罔顾他的心意,明明皇上的吻技甚至比文疏更好,抚摸他的手也比文疏的更轻柔,可是,为什么却觉得异常恶心、忍受不了?被文疏抚摸亲吻的时候,心中只有羞愤,却并不觉得恶心,这是为什么?更可气的是,此时此刻他竟然在想着让文疏来解救他?! 衣服,已经被脱光了,叶夕羞耻地闭紧了双腿,目光不由自主向床边的油灯看去。 比蚕丝更细腻的触感……皇上松开叶夕的唇,手在他身上来回摩挲流连,这便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身体,只不过是里面的灵魂不一样罢了。既然得不到那个灵魂,那就先得到这个身体。 叶夕闭紧了眼睛,感觉身体突然离开了地面,随即砰得倒在了地上,受惊张开眼睛,看到皇上茫然地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有些颤抖。难道,刚才皇上是想把他抱起来吗? 皇上突然愠怒了起来,厉声吩咐他:“到床上去!” 叶夕起身,他没有试图拿衣服遮挡自己光裸的身体,走到床边,躺下,目光又投向床边的油灯,然而光亮被遮住了,皇上倾身压了下来,叶夕握紧了身侧的拳头。 “竟然说只有靠春药才能侍寝?恩?!”皇上突然一把拧上了他胸前的两点,叶夕受疼,紧咬住唇把惊呼压下去。心里祈祷着,让自己吃下去的是春药吧,快点发作吧,那样的话,或许神志不清的时候,可以将这个残破的身躯供皇上享用而不会感到恶心。 “还是说,你拿进来的根本就是毒药?!”随着这不怀好意的声音传来,皇上一口咬到了叶夕的脖子上,用力撕扯了两下。 抱不起来,他竟然抱不起他来!自己是真龙天子,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吗?! 疼痛,没有关系,疼痛可以缓解恶心感。可是叶夕又惊又喜地发现,随着疼痛而来的,是一股说不出的颤栗——自己吃下去的果然是春药!紧绷的身体松软了下来,或许,就这样满足了皇上吧。反正,这个已经被文疏侵犯过无数次的身体也没有什么羞耻可言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甘心?目光在油灯上逗留,叶夕握紧了拳,又松开。心里一股燥热,叶夕的呼吸变得粗重了。 皇上讶异地发现了叶夕变得酡红的脸和明显迷蒙起来的眼神,心下一阵荡漾的同时也有些欣慰:叶夕确实没骗他。 双手抚上这具更加柔软的身体,爱不释手得留下吻痕。皇上终于两手用力分开了叶夕的双腿,情不自禁摸上他半勃起的楠根,连这里的形状都美到极致。 叶夕一方面极力想让自己忽视心中的抗拒感,沉沦到春药制造的情欲的狂潮中;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努力压抑情欲,保持着清醒。叶夕全身发烫,脑中渐渐有些模糊起来,没想到这药一旦发作竟然如此强劲,突然下9)体被手指包裹住,叶夕禁不住惊喘一声,他熟悉这种快感,但是给自己带来快感的却不是那宽厚的手掌,不是那带着硬茧的有力的手指。 叶夕的惊喘让皇上全身一震,禁不住心荡神驰,他摸着叶夕的楠根上下蠕动,俯趴在叶夕身上粗喘着轻喊:“爱卿……” 好可怕,好恶心……心中一边这样想着,可是身体却禁不住贴向了皇上,叶夕羞愤异常,上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来。被人抚慰着的感觉被药力无数倍放大,叶夕脑中一片迷糊,轻轻的呻吟从嘴中泄了出来。 “爱卿……”叶夕的呻吟是最好的春药,皇上情难自禁,两把扯下自己的龙袍来,伸指探进了叶夕的后茓中。 叶夕吃痛,一个激灵稍微从情欲中拔出了一丝理智。不可以、不可以!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却被皇上大力钳制住,又挤了一根手指进来。 “唔……”叶夕紧皱着眉头,不由喊出声来:“不要……”脑中半清醒半迷糊,疼痛混合着烫热,冰与火两重天。想要推开皇上,可是他的推拒却只换来皇上更重的占有欲。 不要……不是文疏,就不要…… 奋力推拒,叶夕本就有武在身,虽然身体无力,但是竟然也将皇上推了开去,蜷缩起身体,摇晃着头,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知道,他不想。 想不到竟然会被他推来,皇上登时铁青了脸,大喝一声:“你敢抗旨不尊?!” 抗旨?用力晃晃头,叶夕努力对准焦距,看清是皇上的那一刻,因为恐惧心砰然跳了起来。不能抗旨不尊……身体软垂了下来,可是与之相反的是心底抗拒的声音。 刚才被拒绝,龙颜大怒,这人根本不是爱卿,根本没必要考虑他的感受!皇上失去了耐心,一把把叶夕拖过来,抬高他的双腿,捧起他圆润的双臀,将枕头塞到了他的腰下。 抗拒的声音极力想拉回失去的神智,叶夕天人交战,一股悲伤却如逃脱薄云的明月越来越清晰地显现了出来。为什么他要被这样对待?文疏在哪里?不是说不准让人碰他吗?文疏,你该死得在哪里?! 双腿被平压到两侧,露出了不停收缩的穴口,一个烫热的东西顶了上来,努力开拓着往里挺进。 撕裂的疼痛让叶夕几近崩溃的神智稍稍恢复了清明,文疏,是不会来的。口口声声说着让人心动的话,关键时刻却将他弃之不顾。总是这样,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会向他伸出援助之手。不,说什么援助,他只要不雪上加霜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他宁愿让这样的文疏侵犯,却也不想让面前的男人进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因为好恶心,因为想吐,因为他叶夕不是以色侍人的人! 拼尽全力运力向床头的油灯拍去,灯罩裂了开来,火光被熄灭了。 一阵剧痛传来,皇上终于尽根没入。心中的恐惧大到无以复加,叶夕恨恨地咬牙,成贵妃,竟然在骗自己吗?身体如此无力,朱大夫在药里多放了化功散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欺骗他?为什么这么无能为力?自己果然愚笨至此吗?! 可是,皇上的身体却在此时脱力般趴倒在了叶夕的身上。叶夕身体一震,极力压抑着翻滚的情欲,试探着抬身努力睁大眼看向皇上,因为抬身牵动了后茓,皇上的那根还在他的身体里,疼痛伴随着流淌的鲜血让他清醒了不少。 皇上静静趴在那里,仿佛睡着了般。奋力推开他,因为皇上后撤,摩擦着后茓,叶夕禁不住嘤咛一声,全身无力,眼皮想要合上,但是却不想躺在这个人身边。 挣扎着往床边爬去,叶夕一头栽倒在了床下。 27. “龙阳君,快醒醒,龙阳君!” 龙阳君……是谁? “快醒醒,龙阳君!” 啊……是我。 “快醒醒!” 醒醒?我睡着了吗?皇上! 叶夕猛然睁开眼睛,四下环顾,却没有看到龙床,也没有看到皇上。面前一脸探究看着他的人,竟然是成贵妃!此处灯光明亮,再一细看竟然是仍然在御阳宫寝室内,而他就背倚着龙床的床头,斜对着东面的窗户。叶夕霍然起身背贴着床头悄悄探头往龙床上看去,皇上还保持着趴倒的姿势趴在床上,显然正在昏迷中。松口气,慢慢滑落下来坐到地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披了进来时穿的红衣,因为刚才的动作已经褪到了腰际,忙伸臂穿上,才稍稍安心。或许是因为放松了神经,迷蒙再次袭上心头,叶夕惊骇地发现体内的燥热重新抬头了,真不该把春药的解药都给了文轻啊。 “我只有幻梦成真的解药,其他的解药,我可没带。”解释般,成贵妃弯腰靠近叶夕:“你没事吧?” 叶夕想起来了。在去天恩池的路上,他和成贵妃狭路相逢,成贵妃虽只说了寥寥数语,却是处处讽刺挑衅,当她抓起他的衣襟的时候,叶夕本以为她会给自己安个冲撞贵妃娘娘的罪名,却没想到她竟然在自己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若是不想就熄灭床边的灯。”若不是他有功夫在身,还真不会听到那细弱蚊蚋的声音。 叶夕和她素未相识,按理说还是她的对头,她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帮他,明白这一点的叶夕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她。先不论她怎么知道的自己不想侍寝,她让自己熄灭床边的灯后会发生什么,估计除了她之外,谁都不知道。万一熄灯后会有刺客到来,万一灯中有剧毒会置皇上和自己于死地呢?是以叶夕一直没有下决心灭掉油灯。但是后来转念又一想,她无子无嗣,和皇后又不和,一旦皇上驾崩,太子继位,她绝对自身难保,因此她不可能下手杀掉自己的靠山;而如果她想害自己,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在皇上的寝宫里动手脚。 虽然猜测成贵妃不敢对皇上或者对己不利,但是不到最后关头叶夕还是不想听她的指挥,只是,当皇上抵在自己那里试图进来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反抗了,即使脑子不是很清醒,不,应该说幸亏脑子不清醒,要是自己清醒着,或许就会忍辱听之任之了吧。 叶夕呼吸急促,脸颊异常酡红,目光迷蒙,氤氲着雾气,不自觉得伸手拉扯开领口,仿佛这样就能呼吸到更多空气,双腿虚软无力,全靠一点戒心才勉强维持着神智。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看你这样应该不喜欢龙阳君这个称呼,我是否该尊称你一声‘二少爷’?” 竟然以你我相称,成贵妃到底是什么人? 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成贵妃拎在手中的墨玉玉佩,叶夕心下思忖:难道与这玉佩有关系?难道成贵妃是文疏的人吗?难道文疏把玉佩给了自己竟然是为了保护自己吗? “还……给我。”强撑着支起身子站起来,叶夕用力捶捶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清醒起来。 “这不是你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里?”成贵妃一脸严肃,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中却不知为什么多了一些忌惮。 “是别人……送给我的,它这么……罕见么?”成贵妃显然是认得这玉佩的,既然这样,就应该抓住机会旁敲侧击出玉佩的来历。虽然极力压抑胸中燃烧的火焰,但是全身酥麻难耐,脑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要人抚摸,哪怕是用自己的手。可是尽管如此,叶夕的脑海中却还想着得把解药藏起来,也想着弄晕了皇上,现在要怎么办。 “他竟然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成贵妃似乎有些失态,还想再说什么却听龙床上“嘤咛”一声,怕是皇上立刻就要醒过来。 怎么办?——虽然极力抵抗着情欲的侵袭,但是叶夕却真切地听到了皇上发出的声音也立刻明白了现在的处境。这是守卫森严的皇上私人寝宫,既然成贵妃现在能够站在这里,而且还提前对床头油灯做了手脚,那就说明她定然有方法处理这种情况。虽然极不想听她的,但是此时也不得不向他求救。 此时成贵妃却做了一个手势,一个男人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叶夕这才注意到原来房间里竟然一直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男人身材体型和叶夕相差无几,但是面孔却完全不一样,叶夕不知道成贵妃要他做什么,却见男人径直朝龙床走去,成贵妃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叶夕不由自主照办了。此时他全身虚软无力,光是抵御涌动的情欲已经是用尽全力了,只能听从成贵妃的安排。 却听皇上一句“爱卿”分明是已经醒了。叶夕捂住砰砰乱跳的心脏,紧张地看向龙床方向。龙床微微晃动了一下,随即传来了“吧唧吧唧”的水泽声,混合着一声声的“爱卿”,分明是皇上已经情动。 接下来的声音让叶夕的脸更红了,诧异地看向一旁的成贵妃,难道皇上竟然没发觉自己抱的人已经换了人了吗?幻梦成真……难道是那油灯中的毒药的效力吗?难道她得宠也是因为对皇上用了此药吗?此药真真歹毒。不过自己并没有看到幻觉,看来她是给自己吃了解药的了。只是,若是自己没有吃解药,自己的眼中又会出现谁的幻影呢?会是文疏么?不可能吧。 成贵妃微微一笑,她本就美极,此时在灯光下看来更是明眸善睐,别有一番风味,叶夕禁不住心荡神驰起来。明白是自己体内药物作祟,忙忙撇过头去看向龙床,却惊异地发现龙床一侧被自己打碎的油灯此时竟然是完好无损的,显然是已经换过了。叶夕心下感叹成贵妃做事滴水不漏、心机深沉,但这思绪也只是一晃而过,龙床上的声音太过露骨,叶夕用力拧了自己一把,试图控制住自己。 成贵妃见他几乎站立不住,也不再拖延,悄悄往窗前走去,叶夕知她意思,怕是她早已用什么方法遣走了窗前的守卫们吧。看了一眼被皇上放在桌上距离并不近的瓷瓶,叶夕打消了去拿过来的念头,他不能引起成贵妃的怀疑。极力平复呼吸,叶夕跟在成贵妃身后,努力放轻了脚步。 两人已悄悄移到窗前,再走一步便可伸手打开窗子,就在此时窗户却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猛然被推开的窗扇砰得撞到了墙上然后反弹了回去,一个人影倏地蹿了进来,眼看着就要往龙床急掠而去却突然硬生生顿住了身形。 叶夕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以为自己中的幻梦成真的毒药还没有解去,下一刻却被一把搂住了,那力道紧到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地步,甫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叶夕全身立刻酸软了。身体腾空而起,落地时已是不知身处何地。 窗扇撞击墙壁的声音让沉浸在欲海中的皇上不由得一惊,循声往窗扇处看去却也只是出于本能的动作,目光未及聚焦早已重新回到了身下的“爱卿”身上。 门外看守的侍卫听到声音过来查看时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守卫窗户的侍卫标枪般立在那里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就是成贵妃?你跟来做什么?”环住无力的叶夕,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文疏不满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成贵妃,想不到她竟然跟上了自己的脚步。他虽耳闻过成贵妃,却是从未见过,但是凭着她和叶夕如此相似的容貌,想不猜出她是谁来也难。 这是一处御花园的假山后面,成贵妃上下打量一眼文疏道:“你受伤了。” “你少说一句话就多一分活着的机会,识相的,赶紧滚开。”文疏担心叶夕的情况,并不想和她多做纠缠。 成贵妃也不恼,拎着墨玉玉佩的花络伸到文疏面前:“我只是想把这个还给他。” 文疏接过去,脸色缓和了下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怀中的叶夕难受地一动,文疏立刻安慰地抚了抚他的后背对成贵妃道:“我记住了,谢谢。”谢字未落,两个兔起鹘落早已不见了身形。 他说他记住了……他和玉佩的主人到底是何关系?——看一眼文疏消失的方向,成贵妃转身也消失在了夜色中。 文疏,为什么会来? 趴在文疏怀中,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明明不过是几日未见却有了久违了的感觉。想要推开他,因为他的气息就如同给自己燃烧的身体添了一把干柴,让自己有种被灼伤的感觉;想要更紧地抱住他,因为身体的本能,也因为他是文疏而不是其他男人。 后背,触到了柔软的床褥,被文疏放开的一刹那却禁不住心急地抓住了他,别走…… 不该这样,不该挽留他——叶夕松开抓住文疏衣服的手,半张着迷蒙的眼睛,眼眶有些泛红。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明明在身边却感觉距离这么遥远,明明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毫无芥蒂、亲密无间。 文疏拧紧了眉头,对待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叶夕身上碍眼的红衣。看到叶夕脖子上的牙印的时候,他的眼色暗了一暗,俯身咬到了那红印之上。 明明是痛感,却因为药物的关系变成了奇异的快感。“啊”得一声,叶夕禁不住呻吟出声。分不清是快乐还是难过,若是非要被人侵犯,那就让文疏来吧。 理智,在唇被文疏吻上的瞬间崩溃。控制不住回吻过去,情难自禁含住他伸进来的舌,狂乱地吸吮着,纠缠着不想放开。 这是叶夕第一次这么主动,这么心甘情愿,吻着叶夕,文疏不禁也醉了。 耳畔的呼吸如此粗重,一股麻痒从颈椎一路蔓延到尾骨,叶夕全身战栗了一下,嘤咛一声,挺起身子向文疏贴去。鼻息相闻吻着叶夕,文疏一手来回抚摸着他胸前战栗硬挺的两点,一手撕扯开自己的衣服。胸前两点没有同时受到爱抚,哪一点被冷落了,叶夕便挺起哪一边向文疏靠近,仿佛够不着乃头的小羊极力仰起了脖子。文疏右手脱着自己的下衣,左臂横在了叶夕的胸上,结实的手臂同时压住了两点,上下揉搓着,引起了叶夕满足的呻吟。 可是急切挺立的玉茎早已滴出了白色的液体,颤巍巍挺立着,因为得不到满足而哭泣。叶夕的手不由自主往自己身下探去,却被文疏一把抓住,急切的渴望因为得不到满足而变成了愤怒,狠命的用水汪汪的眼睛瞪着文疏,不受控制晃动的腰部不停向上抬起想与身上之人接触。 一根手指探进了重新闭合的蜜薛,却因为明显比平时更加的柔软以及触到的干涸的血液而停住了动作。愤怒,让文疏不顾叶夕的恳求拎起叶夕的玉腿压向他的胸膛,腰部悬空,弹性十足的臀部被迫抬起,大手握住腿根用力往两边分开,颤抖的蜜薛清清楚楚露了出来。 “这里,”蜜薛突如其来被柔软却霸道的双唇吻住,黏湿的唾液涂满了穴口,舌头挤压着往里挺进,含混不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被他进去了吗?” “嗯……啊……”被快感折磨到失去理智的叶夕并没有听清楚文疏怒极的话语,双手抓紧了床单,腰部的肌肉因为文疏的动作而弹跳着。 没有发现其他男人的经验,文疏怒意稍减,舌头卷着肠液一路舔到了叶夕的挺立,毫不犹豫张口含住,直顶到喉咙里。 “啊……”毫无意识叫喊而出的叶夕徒劳地抓着床单,张大了双腿将自己往更深处送去。文疏上下蠕动着,灵活的舌舔吻着叶夕最敏感的顶端。一声惊喘,叶夕再也支撑不住射了出来。 发泄了出来,药效或许是降低了,渐渐看清面前的人影,叶夕绯红的脸登时变得更红了。文疏冷冷的脸上奇异地带了一抹温柔,他把口中的东西吐到手上,然后均匀地抹到了自己的昂扬上。 是唾液——文疏的动作在此时看起来如此银靡,叶夕禁不住害羞的同时心中却也升起了一股无法否认的期待。然而下一刻却想起了自己是怎么将精华释放到了文疏的嘴里——那分明,便是自己的东西——来不及隐藏心中强烈的羞耻,甚至来不及体味文疏的巨大顶着自己的滋味,破碎的喊叫声中只有伸直了脖子,承受着猛然而至的侵入。 猛力摇晃的有力腰部,一次比一次更用力的撞击,拉扯出来,只留伞状物被穴口夹住,然后继续挺进最深处。 “唔……啊……”承受不住摩擦的热度,承受不住敏感点被反复刺激的酥麻,叶夕再也无法控制口中流泻的声音。 “嗯……嗯……”与柔媚的呻吟交相呼应的,是在叶夕身上起伏的文疏,因为用力耕耘而从喉咙中挤出的声音。每一个“嗯”字,便代表着一个用力的挺刺,也必会引起叶夕情不自禁的吟哦。 一起被迫晃动的床也被他们感染般发出了愉悦的“吱呀”声。突然,吱呀的声音不再沉着而缓慢,频率加快,破碎到只余下“吱吱”的声音,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文疏重重跌倒到叶夕身上,呼吸粗重。叶夕喘息未定,看向文疏的眼中带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意缱绻:脸上带着红晕的文疏,竟然如此好看。 轻轻吻一下叶夕红艳的嘴唇,文疏撑起身子慢慢往外抽动。叶夕却因他抽动的动作而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条件反射般想稳住自己的身子,不自觉地伸臂去抓文疏的胳膊,然后在文疏完全抽出去后,触到文疏胳膊的手摸到了黏糊糊的液体。 定睛一看,叶夕吓得张大了嘴巴,红润的双唇蝶翼般翕动了两下,叶夕抬眼迎上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声音嘶哑颤抖:“怎么……这么重的伤?” 文疏左臂上一道深深的血口斜斜着从肩膀几乎延伸到肘部,白肉外翻,鲜红的血液沿着胳膊流了下来。叶夕挣扎着要起身给他包扎,却被文疏一把摁住了,再要起来却是不能。文疏扯过早已被蹂躏到一旁的床单来,“嗤”得撕开,缠到胳膊上,用牙咬着两下利落地打了个结,包了个严严实实。 叶夕心中一酸,别开了脸。胸口的烫热仿佛未熄的烟灰被风一吹重新燃烧了起来,努力咬牙压抑住。 未剪的灯花掉落,油尽灯枯,黑暗笼罩了下来。 温热的鼻息喷到了侧脸上,眼角的咸涩被吻尽,未曾合拢的双腿被再次分开,有力的大掌托住挺翘的臀部,一根烫热再次挤了进来。 28. 四肢交缠,不知被文疏贯穿了多少次,直到药力用尽也仍不止歇,叶夕全身无力、声音嘶哑,双腿大张着连文疏的腰都夹不住,只能无力得任文疏摆布。破碎的呻吟被文疏倾身用唇猛然堵住,叶夕用力想唤回自己的一丝神智,却惊恐地听到了门外的吵闹声。 是搜查的声音。 文疏身上既然有未及包扎的伤口,定然是因为在潜进宫里来的时候被人发现而受的伤,刺客入宫本是大事,却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消息才传过来。叶夕全身僵硬了起来,大气不敢出,心下一紧张,穴口不由自主收缩了起来,随即惊骇地发现文疏竟然毫不在意外面的吵闹,缓慢而坚定地抽动了起来。唇被吻住无法也不敢发出声音,叶夕只有用无力的拳头捶他的后背,想让他停下来,可是文疏恍然未觉,继续着有节奏的律动。 脚步声渐近,马上就要有人推门而入,叶夕瞪大了眼睛,双手改为推他的肩膀,文疏不满地用力咬了他的唇一口,把自己的体重用力压了下来,叶夕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又急又怒,缩着身子想往后退,却只是扯动了体内之物,惹得文疏的呼吸变得更加粗重了,正慌急间,却听门外有人斥道:“竟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快去保护皇上?!”此人说话声音不高却让人觉得如在耳畔,显然功力深厚,屋内两人气息不稳,他不可能察觉不到。此话一出,显然是有意相帮了。 脚步声整齐地小跑着远去了,显然训练有素唯命是从的禁卫军毫不犹豫选择了听从命令。屋外恢复了平静,看来说话之人也已无声无息消失,此人地位不低,叶夕自知宫内没有如此朋友,显然那人是为文疏做掩护的。心中泛起一股凉意,文疏的势力到底已经大到何种地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都在他的掌握之内? “专心。”耳畔传来文疏带着情欲的声音,显然在为他分神而不满。大力顶弄一下,叶夕禁不住“啊”得轻喊出声,又慌忙用力咬住了唇,脸憋得通红。文疏几不可察地一笑,轻轻啄了他的嘴唇一下,配合着缓缓的律动,叶夕的脸变得更红了。 可是文疏,既然你身怀如此武功,宫内又有人接应,却为什么还是被人发现受伤了呢? 再也支撑不住,叶夕在文疏痉挛着射在自己身体内却还不抽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用微弱的声音祈求:“不要了,文疏。” 文疏趴在他身上,爱怜地用大手抚摸着他酡红的脸颊,轻轻在他已然红肿的唇上啄了一下,然后撑起身子慢慢退了出来。有液体从无法闭合的穴口中往外流,叶夕羞耻地咬住了下唇,文疏侧身躺下伸臂揽他,叶夕红着脸躲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静静躺着,文疏不说话,只是搂紧了他。叶夕心里很不是滋味,很不争气得红了眼眶。渐渐的,困意上来,叶夕嘟囔着:“你快趁天亮前离开,不然……”,未说完后半句,却已经沉睡了过去。文疏静静看着他的睡颜,把下巴抵在他的发顶上,也闭上了眼睛。 突然从梦中惊醒,叶夕猛得睁大了眼睛,探起身子看到满室银灰的时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还好,天还没亮。文疏被他大力的动作吵醒,看到他松一口气的样子心下五味杂陈,伸手去拉他,叶夕本就无力,自然而然顺着他的力道躺下了。 “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叶夕有些沙哑的声音中有隐藏不住的焦急。 文疏的眼神暗了一暗,他撩起叶夕的头发把玩着,抿着唇道:“我们一起走。” 不期他会这样说,叶夕心下轻叹:“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是皇上早上发现……” “我本来就是要带你走的。”文疏突然打断他的话,眼睛盯着手中叶夕的发丝:“我这次进来就没想着要独自回去。”他这次闯进宫里势如破竹,只想着把叶夕带回去,根本不在乎其他后果。 叶夕怔怔得无语了好半响,心里想着: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为了自己连大业都不顾?自己不过是替身,在他心里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强迫自己冷下脸来,叶夕把头发从他手中抽回来:“你想破坏我们的约定吗?难道我就这么没用?难道和我联手只会拖你的后腿吗?” 知道他自尊心强,文疏叹口气搂过他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我不能放你在他身边。” 推开他,叶夕看着文疏的眼睛,语气强硬:“我必须留在这里。” 文疏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也看住叶夕的眼睛,不容他闪躲:“你这是为了我吗?” 叶夕迎着他的目光:“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是为了我们吗?”文疏不依不挠,叶夕有些烦躁:“有什么区别吗?” 文疏抿了抿唇,终究转换了话题:“春药,是他给你吃的?” 叶夕边用力撑起身子,边“嗯”了一声,皱眉道:“我的衣服呢?” 文疏看了他无力的样子好半响,终于在他生气地强撑身子去够掉落在地上的衣服的时候替他捡了起来,帮他穿上,不豫地低声道:“这不是你的衣服。” 大红的衣服,承恩的衣服,当然不是叶夕的,刺眼的红色,文疏忍住想把它撕烂的冲动,替叶夕把衣服穿好。 “送我回去。”叶夕皱着眉头斥责他:“你怎么还不穿衣服?” 文疏突然生了气,伸手就要去撕扯他的衣服,叶夕吓了一跳,攥住衣襟猛地往后退,却不期“咚”地手肘撞到了墙壁上,顿时疼得火大了起来。 文疏忙拉过他来给他揉手臂,见他要发火,便皱着眉头强抑下了自己心中的火气,扯过衣服来给自己穿上。然后伸出手臂,作势要抱他起来。叶夕虽然极不情愿,但是无奈全身酸软无力,双腿甚至无法合拢,后面又火辣辣疼痛,也终究屈服了,任他抱起自己。 出了屋门,叶夕才注意到这里似乎是太监住的地方,远处似乎有晃动的火把,估计还在追拿刺客,而此处却异常安静。见文疏犹豫不决,叶夕冷下脸:“带我去御阳宫,或者放下我,我自己去。” 文疏身上的肌肉绷紧了,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他的目光中露出了一股凶狠,叶夕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看一眼叶夕苍白的脸色,文疏终究慢慢缓和了下来,纵身往御阳宫的方向飞去。至御阳宫窗前,文疏一扬手,窗前的侍卫便软了下去,叶夕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用口型对他说:“走。” 文疏恨恨地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然后俯身用力吻了叶夕一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叶夕狠狠捶一下酸软打颤的腿,轻轻推窗,蹑手蹑脚翻身跳了进去,龙床上只有皇上一人还在安睡,叶夕反身闭上了窗户。 眼前就是屯门了,文疏停住飞掠的身子,隐在暗处回身看了一眼,踌躇了一下,然后回身往泰和宫掠去。 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了御阳宫内,铺着金黄绸缎的龙床上皇上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又倦怠地重新闭上了,缓了一会才用清晨惯有的沙哑嗓音喊了声:“来人。” 话音一落刘公公便推门走了进来,显然是早已等候多时。他身后捧着一应洗漱用具的宫女们也鱼贯而入。刘公公微笑着低声道:“奴才给皇上请安,龙阳君还未醒么?” 他这样一说皇上才想起叶夕来,转头一看,叶夕一丝不挂只在腰间横着一角薄被,背对着他蜷缩着身子睡得正沉,修长的后背上微凹的脊线延伸到薄被下的股间,裸露的雪白的右臂和修长的双腿上紫红斑斑。皇上呼吸一窒,昨夜进入叶夕那一刻的感觉尤其清晰得回忆了起来。后来,似乎很疯狂,可是却记不太清楚了,不过看叶夕身上的痕迹,想必自己折腾了他很久,难怪现在全身散了架般虚弱到毫无力气。 这不是爱卿,可是却让自己如此满足。 皇上爱怜地抚摸着叶夕裸露的胳膊,见叶夕没有动静,便撑起无力的身子轻轻拍着唤他:“爱卿”惊觉自己不应该用这个词语,但是转念却想不出经过昨夜后该如何称呼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终究继续唤道:“爱卿,起来。” 叶夕嘤咛一声,似乎极为不舒服,他更加蜷缩起身子往龙床里面靠去。皇上一惊,扳过他来让他平躺下,却发现叶夕皱着眉头双颊通红,微张着有些红肿的双唇,显然呼吸极为不畅。伸手一摸,额头火烫。心疼霎时传来过来,皇上大声喝道:“传太医!” 皇上穿戴整齐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因为昨夜体力透支此时全身无力倚在躺椅上,看着刘公公给仍旧未醒的叶夕擦拭身体。李公公走了进来,说是大臣们等到这会不见皇上,让他来请示。皇上自己身体不太舒服,叶夕又发烧未醒,此时哪有心情上朝?吩咐让大臣们把奏折交上来,各自回去后便皱着眉头问太医院首座张太医:“怎么还没醒过来?” 张太医赶紧扣头道:“启禀皇上,龙阳君身体底子好,发烧只是因为龙精滞留体内,如今已经清洗干净,用冰水擦着身子,一会醒了服下药去便会大好。” 仿佛回应他的话般,话音刚落叶夕轻微地“嗯”了一声便慢慢张开了眼睛,入目看到刘公公在给自己擦身子,面前还有其他人便慌忙胡乱拉过被子来盖到光裸的身体上,一眼看到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抗拒,似乎极怕,却又抿着唇作势便要扣头。 皇上心中一痛,这抗拒的样子像极了叶迁的反应。忙伸手制止他:“快躺下,不必见礼了。”起身过去把叶夕摁倒在床上,叶夕挣扎了一下,便乖乖躺下了。皇上转身吩咐:“拿药来。” 本是极普通的退烧药,可是却不知为什么叶夕刚刚喝下去便哇得一声吐了出来,随即便是抑制不住的干呕。皇上在一旁也急了,忙问张太医缘由。张太医不期会是如此,一脸茫然上前摸脉查看,却是不明所以。皇上一气,骂声废物,又招冯太医等其他太医们来。 太医们集结御阳宫,惊动了各宫娘娘,都忙忙派人打探,等知道生病的不是皇上而是新宠龙阳君的时候松口气的同时也幸灾乐祸啐一句“活该”。 各太医轮番诊视,然后会诊讨论之后却都皱起了眉头,众说纷纭,不管如何先煎了药让叶夕喝下去再说。可是,尽管叶夕乖乖喝了下去,不出半刻钟却又都吐了出来。冯太医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道:“既然药喝不下去,只能用针了。” 叶夕半合着眼睑,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淡,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心下是多么紧张。 细细的银针扎到了叶夕毫无瑕疵的身体上,叶夕颤栗着,全身却突然过敏般红透了。皇上一急,搭手一摸,吓得猛地缩回了手,那白瓷般的肌肤上竟然如此烫热!龙颜瞬时大怒:“拔下来!快把针拔下来!” 太医们吓了一跳,慌忙七手八脚往下撤针,冯太医似乎想阻拦,但是终究也没有说出口,帮着把银针小心翼翼拔了下来。 “爱卿,你感觉怎么样了?爱卿?”皇上着急地捧着叶夕的脸问他。叶夕淡淡看了皇上一眼,眼中却有和冷淡极不相称的委屈泪花隐现,瞧来竟是无比可怜,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皇上一时心痛如绞,气急败坏骂太医们:“你们干的好事!你看爱卿被你们整成什么样子了!半个时辰要是爱卿还无法退烧,都给朕提头来见!” 叶夕似乎想劝皇上,伸手去拉皇上的衣服,手却无力得半途落了下来。皇上全都看在眼里,一颗心顿时揪成了一团。 可是在此之后,叶夕却突然陷入了昏迷。皇上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心下大怒引发旧疾,来看叶夕的成贵妃慌忙让人给他煎常用的药来。皇上喝药之后好些了,却仍守着叶夕不离开,怒斥全大姬竟然无一良医。 太医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用尽各种方法终于让叶夕醒了过来,叶夕虽然仍旧迷糊,见太医们被皇上骂得狗血喷头,而有一太医一语不慎触怒本就暴躁的皇上,立时便要被皇上杀鸡儆猴,叶夕慌忙不管不顾拉出皇上,费尽全力喘息了好半天才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世上又岂有在世华佗?生死有命……” 皇上却突然心中一动,止住叶夕对李公公道:“广贴皇榜悬赏求医,另外你亲自去天缘谷请谷主过来。” 李公公答应一声“是”,然后有些迟疑地道:“宿庐谷主虽说被人赞为在世华佗,但是却常年在外不在谷中……” “那就把谷中其他人叫来!”皇上打断他的话:“悬赏一万两,朕就不信朕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救不了爱卿的性命!”转头指着跪在地上的众太医们:“若是爱卿有个好歹,你们一并给他陪葬!” 李公公忙忙退出去吩咐马车往天缘谷而去。天缘谷就位于阏京城郊,说起来上一次到这里来还是十五年前,那时厚帝大病不愈,清王带亲卫入京,当时常住宫中的荣王先下手为强令厚帝废太子写诏书传位于己,同时在清王入宫后对清王下了毒手。当时虽然刚刚在朝一年,但是却人望极高的叶迁出口劝谏,废太子姬文轻虽然年幼,但是拥护他的势力却不容小觑,而且厚帝是被逼传位,自然为姬文轻留了后招。姬文轻被废朝中大臣反对之声早起,且如今厚帝尚有一口气在,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故。如今清王只带几人入宫,这绝对不是他常有的作风,大队人马必定在后伺机而动,且清王向来甚得民心、治兵有道,若清王一死,只会有弊无利。荣王被叶迁说动,又知他站在自己一边,也不愁登基之后寻不着清王的错处,便命人救治清王。可惜清王中毒已深,宫中太医回天无力,正焦急间,却又是叶迁开口进言:听闻京城之外天缘谷谷主世外奇人,定然能救回清王性命,只是她脾气古怪不轻易施救,叶迁自愿请命陪同前去,若是救得清王性命,立刻送他回清王府,荣王可趁机登上宝座;若是无法救治,那清王死在阏京城外,随侍亲卫不留活口,抓几个强盗堵住悠悠之口,也与荣王无关。当时荣王皱着眉头点头应允,一方面派了自己亲信护送,另一方面也悄悄命从小服侍左右的李公公监视叶迁,怕他倒戈随清王而去。但是天缘谷确实非常人可进,谷主只允许清王和叶迁入内,一众两派亲兵各自虎视眈眈,李公公心下焦急五内俱焚却也无计可施,好在两日之后清王便恢复神智,被谷主撵了出来,只是却留叶迁在那里多住了一日。 清王身体虚弱自是马不停蹄回了自己的封地,厚帝薨,荣王顺利登上大宝,立马擢升叶迁。此后皇上虽多次想召天缘谷内人入太医院,无奈召安不成,又遭叶迁阻止,便暂且压下,不久传来谷主在给人治疗时遭毒药反噬而死的消息,叶迁还曾怀疑过是皇上所为,但是却实实在在是冤枉了皇上。后来天缘谷虽未销声匿迹却再无名医,而且变得更加低调。近年来天缘谷新谷主宿庐渐渐被人称为“在世华佗”,皇上派人打探,却因她四处行医常年不在谷中而未得到任何消息。后来又得知她虽因医术高明、百治百愈而被百姓称为“在世华佗”,实则治疗的都是百姓的小病小灾,皇上便不再在意,尤其是清王乱之后,皇上几乎已经将天缘谷忘记了。如今叶夕无意间提起“在世华佗”,皇上立刻想起了天缘谷却实在是因为有一次叶迁说过:“若是医术高明无人能及却一人不救也不配称为‘华佗’,宿庐谷主施恩百姓,便是医术平平也配得上这‘在世华佗’的称谓,而且疑难杂症多在民间,救的人多了,医术也便高明了。” 时过境迁,天缘谷行事低调,和朝廷未有瓜葛,太后皇上也无太医不可诊治之病,因此皇上也轻易想不起它来。如今叶夕病得奇怪,太医束手无策,想起叶迁说的“疑难杂症”来,皇上便觉得不妨一试,或许民间自有高手在吧。 也是叶夕命不该绝,行踪不定的宿庐谷主恰巧在谷内,她虽不好相与,但是听闻皇上召见便也收拾了药箱带着一小厮星夜赶来。 29. 宿庐谷主年纪三十开外,容貌虽是上乘,打扮却极为朴素,她身后的小厮长相普通却体格高壮,显然是攀壁采药的能手。宿庐谷主向皇上请了安便不再罗嗦,仔细查看叶夕上下,然后对皇上道:“此病虽怪,却不难医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来塞叶夕口中,药丸入口即化,不出半刻钟,叶夕脸上红晕渐渐消失,体温慢慢恢复了正常。叶夕虽然仍旧无力,却也不再呕吐,睁开眼对皇上微微笑了一下。皇上顿时龙心大悦,拉着他的手问他感觉如何。 宿庐谷主不紧不慢道:“龙阳君体质本就与常人有异,又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后过度行了房事,不如此才奇怪。此时虽然醒来,却仍未痊愈,需要清心静养,草民在此陪护治疗,请皇上别处休息吧。”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成贵妃忙道:“皇上累了一天了,您看龙阳君一脸愧疚,还请皇上别处休息,不要让龙阳君为难吧。” 皇上一看,果然叶夕一脸歉意,便摸摸叶夕的头发道声“好生休息,朕明日一早过来。”又吩咐给宿庐谷主和小厮安排住处,吩咐让太子觐见,便让成贵妃扶着自己走了。 皇上一走,众太医纷纷退出去,宿庐谷主挥退其他人,叶夕看一眼她身后的小厮,小厮便也识趣得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两人,宿庐谷主突然一把拧住叶夕的耳朵骂道:“有出息了哈?!” 叶夕哀哀唤着疼,好不容易从她手中救出自己的耳朵来,然后抱住她的腰,扑到她怀来一脸委屈地拖着长音叫了声:“干娘~~” 看起来三十开外实则已过四十的宿庐谷主抱着叶夕脸上溢出笑容来,嗔道:“搞这一套,弄得自己全身虚软,还要我跑这一趟,说,你有什么目的?要是我不在谷里呢?看你怎么收场!” 叶夕把自己的脸从她怀中抽出来,笑道:“立秋已过,末伏将尽,干娘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自己的宝贝琴药呢?” “就你鬼点子多!”笑骂他一句,宿庐谷主正色道:“跟你说过这招哀兵之策不可常用,你想把自己的身体搞垮吗?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以这种方式见我?” 叶夕心中苦笑一下,若不是为了不让文疏知道,他又何苦如此?探身卧榻里面摸出一个小瓶来递给她,叶夕笑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了。这里面只有一粒药和其他的药不同,我相信要是干娘的话一定能知道是哪粒药不一样,也一定能知道这粒药的成分,配出一模一样的药来。”昨晚一进御阳宫看到仍旧在桌上的药瓶,立刻拿了起来藏到了被褥下,皇上若是问起来,少不得要撒谎说是药效太猛,自己一气之下扔出了窗外,至于找不找得到那就不是他的事情了。不管怎样,药在自己手里总比在别处感觉要踏实。 “哼,少拍马屁。”嘴上这样说着,宿庐谷主却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容:“这是什么药这么重要?” “是废太子姬文轻的解药。”叶夕不能说谎,瞒着她不会有好处,何况未必瞒得过她,见她一脸诧异又有些兴奋,叶夕笑道:“知道干娘会感兴趣,所以特意留着给干娘呢。”其实一开始叶夕并不想把她扯进来,他本来是想把药一分为二,让朱大夫和李公公相熟的太医分别分析,但是药一到手后他却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首先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其次他也信不过其他人的医术,再次药丸中药的成分并不一定是均匀分布的,他不能冒险。 宿庐谷主哼一声道:“我对别人做好的解药不感兴趣,你知道我最感兴趣的是对症下药。” “干娘不是对对症下药感兴趣,是对拿人来做实验感兴趣吧?”调侃她一下,见她要发怒,叶夕赶紧转移话题:“但是,干娘,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文疏。你知道他向来对文轻没有好感,若是知道我为了文轻这样做,肯定会大怒的。好不好?我知道干娘最讲信用了。” 叶夕撒娇着黏上去,不磨到她答应不罢休。宿庐谷主爱怜地拍拍叶夕的后背叹口气道:“你们何苦如此?” “干娘?”诧异地抬头看她,叶夕心下突突的。他是从小便认识宿庐拜了干娘的,小的时候还非常爱偷偷跑到天缘谷里玩,后来文疏来了后他便带着他去谷里散心,虽然因为担心皇上派李公公来府里查看不敢常去,但是叶夕也知道宿庐和自己的感情比和文疏深多了。她更喜欢爱撒娇嘴甜的自己。 “夕儿,你从小就失了母亲,干娘虽不待见你爹,但是却心疼你,待你真是视如己出的。”把他的头压到自己怀里:“你别以为干娘什么都不知道,干娘的耳目多着呢。文疏那小子要是敢亏待了你,干娘谷里那些毒药就都给他用上!” 叶夕身体一颤,鼻头却酸了起来。 “干娘知道你们叶家人聪明,但是聪明人却往往看清了别人看不清自己,聪明人一意孤行起来,会连自己的眼睛都蒙住的。有时候你想的,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多听听别人真正的内心吧。” 叶夕心里难过,巴住她的腰在她怀里不动。叹口气,宿庐谷主又道:“放心,我不会告诉文疏,你不惜自伤身体也要让我进宫,想必此事紧急,我这就借太医院一用。”说着便要起身,叶夕却拉住她问:“干娘,那跟着你来的小厮怎么面生得很?”而且,有股熟悉感。 “他确实不是谷里之人,却也算得上是我的徒弟。他来宫里另有他事,你就不用多想了,乖乖休息,恢复体力才是正事。你看你身上的红痕,干娘看着就想宰了这样对你的人。”说着一笑,便转身开门走了。 叶夕还在诧异中没有回过神来。难道她知道,这样对自己的人,其实不是皇上?要不然为什么嘴上说着狠话,脸上却带着笑意?难道,她竟然同意文疏这样对自己吗? 或许真是太困了,叶夕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文疏不言不语看着他,眼神中尽是责难,叶夕呐呐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越来越沉重,他想大声反驳说他没有错,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张张口奋力朝他喊:“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明明不喜欢我,却这样对我!”话音刚落未及看清文疏的表情却猛然惊醒了过来。 叶夕霍然向旁边看去,宿庐谷主带来的小厮抱臂倚在墙上,看着他的眼神中满是探究。叶夕平静得和他对视,丝毫不落下风,却见那人唇一弯似乎要笑,然后突然恢复了原样,手也规矩地垂了下来,坐到了床边的矮椅上,他这样高大的人往那里一坐,别提有多么滑稽。 叶夕闭上了眼睛,果然听到了:“皇上驾到”的声音。 叶夕想起身,但是却因为一天一夜未进食,无力得瘫倒了,皇上一眼看到,忙急走两步制止住他,转身问小厮:“你们谷主呢?” 小厮此时已站到一边,躬身道:“谷主正在为龙阳君制药。”皇上见他竟然不跪地请安,心下不悦,却碍着宿庐谷主的面子没有发作,哼了一声便问叶夕感觉如何。叶夕答好多了,问皇上这是下了早朝了吗? 皇上脸色一变,突然生了气道:“那帮无用之人竟然说你身为龙阳君却仍在朝为臣于理不合,气死朕了!” 叶夕脸色微变,垂下眼睑问:“是左丞相徐大人说的吗?” “要是只有他一人还好说,范溪竟然也帮着他,哼,一群墙头草见有了出头的人,便都跟着吆喝!”皇上气息未平,拉住叶夕的手问:“朕只问你,你想怎样?” 徐景不想让他留在皇上身边,叶夕能理解:他检举查抄叶府,害叶辰入狱,自己若是受皇上宠爱肯定会对皇上吹枕边风,第一个饶不了的就是他;至于范溪如此,却有可能是文疏的主意,叶辰入狱,范溪的女儿和外孙愁眉不展,文疏只要让他明白,皇上不允许后宫干政,若是自己一直呆在后宫,少不得在朝堂内的权力便会变小,仗着皇上不可能把叶家人只当脔宠,拼力建言,皇上自会让自己回朝堂,到时候仗着自己的双重身份,要救叶辰却是容易很多;既然连范溪都说动了,想必余晋自然也接到了女儿的亲笔信,他虽不想和皇上作对,但是既然有人带头,他也希望女婿回到女儿身边吧。 想到这里,叶夕垂着双眸道:“微臣身为叶家人,从小便想着为国家社稷分忧,若在宫中陪伴皇上,便只能遵从祖制不干朝政,那样的话还有什么脸面自称叶家人?臣请出宫……”话音未落,皇上便突然捏紧了他的手,咬着牙道:“连你也……”叶夕赶紧道:“但是,但是只要皇上一声传唤,微臣必定随侍左右,只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叶夕踌躇着道:“只是不能在宫中留宿罢了。” 皇上听后脸色缓和了下来,这确实是一个解决之法,他虽想让叶夕一直陪伴自己,但是却也知道叶家人的自尊心,要不是深知叶家人骨子里的高傲不屈,他又怎会对叶迁一直退让?“那也等你病好之后吧。” 叶夕“嗯”了一声道:“皇上,微臣饿了。” 皇上一听顿时笑了起来,他连日心情不好,身体上又常常感觉力不从心,昨夜唤太子过去问他春药之事,太子承认是自己让手下人制做的,却不期被皇上责问里面掺了什么毒药,吓得忙指天发誓并没有什么毒药,只是为了药效,放了软骨散,没想到龙阳君竟然身体特殊不能服此药。皇上虽然发怒,但是想到太子是为了叶夕,叶夕又是为了自己,便心下缓和了些。但是转念想到太子和叶夕如此合作,竟如自己当日和叶迁一样,不由心下恼怒,想到是自己让叶夕做了这太子洗马之位,便更加生气。他没想到经过那一夜后,看到楚楚可怜却又目光澄澈的叶夕,自己竟然对叶迁的这个替身有了如此的占有欲。想到自己身体不济,想到叶迁回朝无望,自己挑来相伴晚年的叶夕最后也会成为太子的左右手,不禁郁气攻心。连日心情不好,此时见叶夕一笑倾城,皇上苍白的脸色不禁也红润了起来,不由放软了声音问道:“想吃什么?” 30. 傍晚的时候,叶夕看似无聊得倚在床头套那小厮的话:“你家有何兄弟姐妹?” 那小厮虽然爱理不理的,但是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此时却突然仿佛失去了耐心般扔给叶夕一个锦囊道:“我看皇上色劲儿不减,你带在身上,情急了熏他一下,成贵妃自会派人来代替你。” 此话一出,叶夕心下大骇,脸上却不动声色调侃道:“怎么不装了?成贵妃和你其实都是文疏的人吧?”那夜他虽迷糊,但是文疏和成贵妃的对话却也听了个清楚,文疏显然是第一次见成贵妃,但是却也知成贵妃不是敌人,加上成贵妃无缘无故而帮自己,以及她的话语,叶夕拿出文疏重新塞回自己身边的墨玉玉佩道:“这个,就是信物吧?” “哼”小厮面不改色道:“你倒是聪明。既然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透人心呢?” 叶夕不和他作口舌之争,他呆在迷雾中够久了,如今急于说出自己的推论:“成贵妃是你一早就安排进宫的,文疏虽然知道此事,却并不认识她。成贵妃认出了玉佩,便知我是自己人因而出手帮我,那夜”说到这里叶夕脸一红,“她拿着玉佩问文疏,文疏便猜出了她,但是因为成贵妃进宫日久——算算已经有五年了吧——这次你趁机混进来,便是要和她联系,探探她的口风,看她是否还忠于你们,我说得对吗?” 小厮轻轻拍了两下手算是鼓掌,脸上似笑非笑:“大部分都对,只是我却知道,成贵妃是不会背叛我的,因为我了解她。” 叶夕也笑:“谁知道呢?你以为陪在皇上身边的日子是假的吗?谁也说不准人心。她也没欠你多大的恩情。”那晚当成贵妃不可置信地质问“他竟然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你?!”的时候,叶夕便从她的失控中看出了她眼中的情愫,那是情愫,而不是感恩之情。既然文疏不认识她,那么成贵妃口中的“他”必定和这小厮有渊源。 小厮脸色微变,却随即讥笑道:“那么你这次让宿庐谷主进宫,又是为何?” 叶夕脸不红心不跳说谎:“你以为我肯任皇上对我为所欲为吗?在宫里没有可信任之人的情况下,我只有让干娘来给我做出让皇上无法人道的药来。”摇摇手中的锦囊:“万一成贵妃来得不及时,你这药便有害无益。不过现在看来那群无用的大臣们倒是帮了我的忙。” “我看你倒是不急着出宫,留在宫中,你有什么目的?”小厮眼神锐利,饶是叶夕深谙人心,也不由心下犯怵。他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带着深深的冷漠,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让他动摇。他就像一只潜伏的狮子,随时注视着自己的猎物,冷静得等待着嘲笑猎物的挣扎。 叶夕突然恍然大悟般自嘲地哈哈笑了起来,小厮皱皱眉头:“你笑什么?” “我笑你易容术太差。”叶夕弯着唇角,食指点点自己的脸颊,瞅着小厮难堪的脸色道:“救了被袭击的废太子姬文轻的‘大侠’是你吧?你是要对他施于恩惠让他感激你信任你,从而替文疏扫除障碍呢?还是要……”目光流盼:“投靠他,背叛文疏?你知道,姬文轻可不是如表面上看来的那么软弱。” 小厮目光闪了闪,藏住眼中慑人的目光道:“我只是刚好路过。而我和他,正有些渊源。至于我是什么人,世子知道得一清二楚,还不劳你费心。我最讨厌聪明人,你们叶家人都是一个德行!” 仿佛触到了什么不该碰触的东西,叶夕玩味地笑了起来,随即目光慢慢变冷了。“说你易容术不好,还真是不好。也不知你是跟谁学的,你看文疏扮人贩子的时候,那个猥琐不入流真叫一个像!而你换了三张脸,我还是认出来了,因为你压根儿就不会掩藏自己的锋芒。”话音一转,叶夕怒道:“礼佛那日袭击我的也是你吧?为什么你要和文疏串通来扮演那么一出戏?文疏受伤,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小厮一诧,随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承认,我易容术确实不够高明。但是,刚才夸你聪明看来是白夸了。真为世子感到不值。” 叶夕心中一痛,张张嘴想要追问,见他一脸鄙视样,便强压了下去。未及出口反击,小厮的话却又带着欠揍的语气传了过来:“那么,你第二次受袭,又是谁主使的?”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叶夕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来,“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你派人下的手?”第二次受袭是他让太子派人袭击的自己,目的当然是进得宫中,为姬文轻找解药。 小厮怀疑地看着叶夕,却终究没有从叶夕的脸上看出什么来,转头骂了句:“你们叶家人不去做戏真是可惜了人才!谁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叶夕心下一动,笑道:“原来文疏派去天牢照顾大哥的就是你。怎么?大哥惹你生气了?” 小厮脸色一变,目光微眯道:“你少管!” 叶夕幸灾乐祸地张着嘴无声地呵呵笑,那样子特别骇人,小厮瞅他一眼,作势便要走。叶夕笑着出声叫住他:“你这人挺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回过头来:“哼,给我记住了,兰泽,兰花生于沼泽的兰泽。” “你?兰花?”叶夕噗嗤笑了出来。 兰泽顿时一脸愠怒,他这样说只不过是想告诉叶夕自己的名字怎么写而已!啐一声:“世子真是瞎了眼!”便头也不回得走了。 叶夕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脸色沉重了起来。他没想到文疏的势力竟然已经如此深入宫中,但是,不管怎样,他一定不让他坐上这皇帝之位! 兰泽出去不久,便有一太监推门走了进来,叶夕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微皱着眉头看他。却见那太监四下环顾无人,立刻趋前悄声道:“大人,舒王不行了。” 叶夕心中哐当一声,竟然会这么巧么?!姬文轻吃解药是在傍晚时分,显然此时是刚刚吃药后不久。慌忙起身便要去看姬文轻,想必这小太监骗过门口的侍卫、寝室外的宫女,等房内无人才进来已经耽误了些时辰,此时姬文轻一定在生死间徘徊了。房门却在此时被打开了,叶夕一看来人,顿时一脸惊喜,不管不顾光着脚下床扯住她:“干娘,怎么样了?” 见他这么焦急,宿庐谷主也知事情不妙,探怀拿出玉瓶来:“先让他吃了再说。” 叶夕一把拿过来,纵身便要亲自去,却被宿庐谷主一把抓了回来:“既然他冒险来报信,想必不会背叛他。”夺过玉瓶来给小太监道:“快去吧。” 叶夕也明白自己这个样子去容易被人发现,看着小太监离开,急急抓着自家干娘的袖子问:“有多少把握?” 宿庐谷主一撇嘴:“有干娘出马,什么毒是我解决不了的?” 叶夕松一口气,此时才发现自己手中冷汗涔涔。歉疚地看她一眼,知她虽然说得轻松,从昨夜到现在却是真正未曾合眼,不禁抱住她道:“谢谢干娘。” 宿庐谷主心下一软,拍拍他的后背叹了一口气:“干娘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推开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这是药方。但是你也知道,这药方并不能根治,要想真正配出解药来,还得亲眼查看他的情况。” 叶夕笑笑:“这就足够了。”小心把药方拿起来,耳中听到动静,马上躺回了床上。皇上带着晚膳走了进来,叶夕支起身子:“皇上,谷主真是妙手回春,微臣已经无碍了。” 皇上神色复杂,终究是微微笑道:“那就好。”然后回身对宿庐谷主道:“朕,无以为报,谷主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宿庐谷主立刻笑道:“草民不敢当,那就一万两……吧。”把“黄金”两字咽下,朝叶夕挤挤眼,道声“告退”,倒退着走了出去。 皇上说要在这里歇下的时候,叶夕心下却是紧张了,但是皇上却出乎意料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拉着叶夕的手说:“爱卿,你知道吗?朕累了。” 叶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同情起他来了,咬咬牙,告诉自己不可动摇,否则仍旧会一辈子受制于人。终究在皇上睡着之后点了他的睡穴,起身走了出去。虽然知道宿庐谷主的医术,但是他仍旧担心姬文轻,怕那小太监送晚了药。随即又自嘲地一笑,若真的送晚了,最后关头肯定也有人会从刘公公手中夺了药去给他吧? 见到姬文轻的时候,他正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睛,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惊恐地轻喝一声:“谁?!”发现是叶夕后顿时喜上眉梢,慌忙坐了起来。 叶夕笑笑坐到床沿上:“看来我们成功了。” 姬文轻却并不在意这个,他借着月光上下看看叶夕语气中有隐藏不住的关心:“我听说你病得很厉害……” 叶夕笑笑安抚他:“不过是为了给你弄到解药的小手段而已。”他握住姬文轻细弱的手指,看住他的眸子道:“虽然我没有拿到最终的解药,但是续命的配方却已经在手中了。”见姬文轻一脸感激和欣喜,叶夕心下不知为何有些酸楚:“文轻,从今天开始,你不必受制于任何人了。”拿出怀中的配方递给他:“这是解药配方,虽然我不知道这些年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拿这个配方,但是我知道你有那个能力。所以,把你手中的筹码告诉我吧。” 姬文轻咬住了下唇,他接过配方来,却感觉这张纸有千斤重:“叶夕,我是真的无法得到这配方,因为即使我的人能从刘公公手中得到解药,也无法这么快配制出来,我手下没有这么精通药理的人。何况此药奇毒,本就无解,要不是当年太医院首座黄岐太医是少有的天才,我是早已死在了十三年前了。” “文轻”叶夕抚摸着他柔顺的头发,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文轻,我不可久留,所以必须和你说清楚。既然我今天选择了帮助你,那么直到你继承大统之前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不管你的敌人是谁。我希望你相信我,也希望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即使敌人是文疏?” 叶夕心下一颤,随即莞尔,姬文轻怎么会不知道文疏的野心?他们的遭遇是多么得相似啊。敛下眉,嘴角弯成生硬的弧度:“即使是文疏。” “为什么?”姬文轻没有因他的回答而高兴,反而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为什么呢?”叶夕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文疏那样伤害他,那样让他抬不起头来,让他变得那么卑微,所以他不想让文疏称心如意,他要和文疏对着干,让文疏知道,他叶夕是侮辱不得的。可是,现在的他还是那样想的吗?他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做皇帝的不该是文疏,只知道文疏不该坐在那个高高的冷硬的位子上——他不想让他做皇帝。把姬文轻推离自己,叶夕最后问:“文轻,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姬文轻回答得很快,却又急急地解释:“我相信你,不是因为你帮我弄到了解药配方,而是因为我宁愿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你,因为我……喜欢你。”感觉到叶夕身体的僵硬,仿佛这次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姬文轻握紧了叶夕的手臂:“我去叶府,确实是带着结交叶家人的目的,但是却没想到自己在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被你的风姿所折服。我知道自己因为这毒药,身体羸弱,可是那一刻我却想把你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让你终生属于我。你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你不仅心无城府地接纳了我,还不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我。你不把我当特殊人看待,我既高兴却又难过。看到你和文疏在一起……” “文轻!”叶夕打断了他,目光中带着坚定带着心疼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把你手中的筹码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姬文轻顿住了,他撇过头去,喉结上下滚动着,良久,终究回头道:“老将军戴存……” 31. 次日皇上醒来的时候,叶夕已经不在自己身侧了,捂住眼睛心中一片怅惘,他,果然已经老了吗?太子姬文浅有一点小聪明便觉得自己心有城府,却不知在卖弄自己深沉的时候暴露了自己的无知愚蠢;次子姬文薄老实怯懦,不具皇子威仪;三子十岁早夭;四子姬文稀倒是生得玲珑剔透,无奈心思纯净,只想怡然田园;其他皇子大都年幼,无法托付。想来这大统之位,若无忠臣辅佐,不管传位于谁都是难以放心的。 心中叹息着起身洗漱,也没有任何胃口,便让李公公扶上软轿往安临殿而去。 虽然未及卯时,但是众大臣早已打着呵欠乱糟糟在殿内等候了,目光不时瞥向一旁的叶夕,有的大臣早已过去和他打了招呼,有的则在观望。一听皇上驾到,立马恭敬肃立两旁,心里嘀咕着皇上怎么今天这么早,等着皇上坐上龙椅,便齐刷刷转身山呼万岁。 皇上道声众爱卿平身,目光向叶夕看去,叶夕双手撑地慢慢屈膝站起,动作不疾不徐,样子不骄不躁。皇上心生爱怜,唇角却笑意全无:“叶洗马听旨。” 叶夕心下诧异,不知皇上是否对自己早走而生气,昨夜从姬文轻那里回来的时候,皇上还在安睡,半夜皇上醒了一次,睁着惺忪的眼睛看了自己好半响,手在自己手臂上来回摩挲了好久才叹口气又睡过去了。自己虽然对他的触碰极为不适反感,却也对这个卸下伪装的天子产生了可怜之情。 “即日起擢升太子洗马叶夕为吏部左侍郎,恪尽职守、不得有误。” “臣遵旨,谢主隆恩。”叶夕一颗心砰砰直跳,心下揣摩着皇上的意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窃窃私语声四起,皇上冷哼一声道:“有事起奏。”且不说叶夕从从五品一跃成为了正四品,他被封为吏部左侍郎一职倒是更令人惊讶。吏部左侍郎一职叶迁曾短暂任职过,后来清王叛乱时他居功甚伟,直接被擢升为开府仪同三司,这个职位便一直空缺了下来,仿佛在皇上心中再也没有人能够配得上这个职位。叶夕被封为龙阳君两天便被擢升至吏部,在朝不到仨月便官至正四品,别人在不耻的同时,却也只能哀叹自己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心理。虽则叶夕上面仍有吏部尚书周进压着,但是周进向来唯皇命是从,五品以上大臣的调度直接听命于皇上,因而并无太大实权。如今叶夕成为左侍郎,势必会给吏部带来不小的改变。 皇上此举却有自己的深意,那日和太子一聊,他深感太子有骄傲自大之意,想锉一下太子的锐气。虽然叶迁在的时候,他确实想让叶夕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但是看到太子那一股势在必得的样子,皇上却真正气得不轻。他要让太子知道,叶夕也不一定便是他太子的人了。另一方面却是要栽培一下叶夕,几日相处,他深知叶夕并不是只有外表和叶迁相似,他应对得体,进退自如,心中有丘壑却只是年纪轻无法把真正的聪明用在该用的地方。放他在吏部,假以时日,了解了官职升降的道理,到时候辅佐起太子来也更为容易。 “启禀皇上”首先站出来的是兵部侍郎马敬,他聪明得选择了对叶夕的升迁保持沉默:“曹将军传回消息,我军长途跋涉士兵已疲,加上粮草不济,再僵持下去对我军不利,近日夏军疲意也显,大战在即。但是敌军熟悉地势,军士又多,我军恐难获胜,请求皇上早拨军马粮草。” “好个曹锐!”马敬话音一落,皇上立马大怒:“未战而心怯,我看他是心无战意,图谋不轨!上次派出十万大军增援,打了两个小胜仗,他就趾高气昂了起来。一遇到困难,就只知道退缩。告诉他,给朕顶住!”皇上发怒,发得有缘由,若不是怕临阵换帅对军心不利,怕是他早就命曹锐回来领罚了。 马敬一脸冷汗,唯唯诺诺道声:“是”便退下了,兵部尚书年迈,皇上特许他不必上朝,因而一应担子都落到了他身上。其实他也是知道的,兵部尚书老当益壮,皇上的意思不过是要把军权确确实实抓在手中而已。 皇上怒意未消,抬眼看向户部尚书周宏钟:“粮价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皇上”周宏钟面色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但是却下定决心般回话利落:“粮价上涨主要原因在各州商户,他们大肆屯粮,联合哄抬粮价,并且惜售粮食。” 皇上不解地皱皱眉头打断了他:“税收粮食大都在府库之中,那些商户怎会有大批的粮食?” “皇上有所不知:其一,如今良田大都掌握在土豪乡绅手中,寻常百姓租其土地为其耕种,一年劳作也只换得一年口粮,其他收成全部上缴作租,因而土豪乡绅存粮众多,缴纳税收之后仍大有结余,余粮便都卖往各州商户;其二,大姬律法,粮食税收四成上缴国库,其余六成由各州县储存。律法始定之时各处无人敢造次,但是后来各州县府库充盈,由于每年霉变、鼠灾等浪费众多,难于监管,地方州长县令便将那税收一部分卖于商户中饱私囊,天长日久反而使得府库存粮无几,为了应付朝廷巡查便将府库租与商户存粮,朝廷钦差不知就里,只见府库充盈,却不知府库钥匙掌握在商户手中。因而除了国库中的存粮,大部分地方的粮食却已经不是朝廷的了。”回话期间自始至终周宏钟都没有抬头看皇上,说到此处,他噗通一声跪下了,声音竟是带了哽咽:“如今不事农产的各州府市民、江湖门派四处逼迫开仓放粮,情势已是危机,求皇上开仓放粮救民于水火。微臣身为户部尚书实有失察之过,罪该万死”说着便脱了官帽叩起了响头:“求皇上治罪。”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再看皇上脸色已是铁青了,他粗喘着连道三声“好”字,声音颤抖着骂道:“事到如今你才说得头头是道,早些时刻你都干嘛去了?!啊?!朕以为朕养了一群知恩图报的好猫,没想到养的竟是一群监守自盗的恶鼠!爱卿早年就跟朕说过,商户做大不是好事,要朕注意控市,尤其留意各州粮草事项,朕一一照做,年年派下朕最最信任的好爱卿们去各处巡查,得到的结果倒是让朕安了心,朕还笑爱卿失算,如今爱卿失踪朕才知道,朕信任的好爱卿们原来竟是这等猪狗不如的饭桶!”皇上雷霆大怒骂到了不知有多少大臣,一声讽刺的“好爱卿”让一众老臣挂不住面子红了脸,众臣哗啦啦跪了一地,安临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只剩下皇上的粗喘声和周宏钟咚咚的叩头声。 叶夕一时也被这些内情震慑住了,如此说来,若是邻国进犯,商户无良,大姬定然是支撑不住的。随着大家一起跪下,他知道大哥被放出天牢指日可待,心里却是忧喜参半。 “爱卿,你可有解决之法?”众臣皆知虽然现下形势不容乐观,但是皇上向来即使泰山崩于顶仍能主持大局,因而都等着皇上决断。却不期皇上突然唤出“爱卿”这两个字来,不由得都面露讶色。众臣谁不知“爱卿”俩字指的是谁?刚才皇上骂得群臣狗血淋头却句句夸着叶迁的英明,现在又突然唤着不知身在何处是死是活的叶迁,难道叶迁一走,真的连皇上的魂都带走了吗? 咚咚的单调的叩头声更显出了此时安临殿里的死寂,皇上怒道:“够了,别磕了!”周宏钟全身颤抖了一下,吓得伏在地上不动了,身体神经质地颤抖着。 见无人出声,皇上深吸一口气,看定叶夕,有些无奈地直呼他的名字:“叶夕,朕问的是你。” 叶夕猜到他叫的是自己,只是不敢出声也不想出声应答而已,此时被点名,他移步出列皱着眉头一脸歉疚:“恕臣直言,微臣入朝未久,虽是长了一些知识,于户部之事却真正是所知甚微,微臣所知,皆是来自大哥只言片语。” 不一样,果然是不一样。叶迁是无所不知的,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会说出自己的观点来,然后给出中肯的意见,但是叶夕不一样。虽然叶夕这样说,有可能只是想让他放出叶辰来,但是有些地方果然还是不一样。 叶夕的话只换来了皇上的一声冷哼,他高高在上开尊口:“开国库放粮,把屯粮抬价的大商户报上来。” 拿大商户开刀,是最直接的方法,却不是最好的方法,也不是长久的方法。但是皇上毕竟也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他知道若是大姬上下皆是如此,此时惩治地方官却不是最好的举措。 皇上发了雷霆怒,群臣再不敢为他添堵,有其他事也只好留到了明日。皇上甩袖下朝,叶夕突然有些茫然,要……回家了。不过是在宫中住了几日,却突然有了种近家情更怯的感觉。可是还没等他迈出宫门,便又被人急匆匆追了回去——皇上宣他去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上并没有在看各大商户的名册,他来回踱着步,心中极为烦躁。叶夕进来,口中说着“叩见皇上”,俯身低头跪了下去,一副柔顺的模样。那一刻皇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感觉不一样。不管叶迁做什么事,他始终是忠于自己的。身为九五之尊,他曾经不止一次怀疑过叶迁,可是直到清王被自己砍头为止他才明白,不管叶迁是不是出于真心,他,从未做过背叛自己的事。可是叶夕不一样,叶夕不会对他死心塌地。叶迁会为了他的江山为他出谋划策,叶夕却只会为了自己重视的东西而使用自己的才智,而他的江山,并不是叶夕重视的东西。 那是一种被欺骗被侮辱被背叛的痛苦。 皇上阴沉着脸走到叶夕面前,他的语调如碎冰般冰凉,仿佛只要叶夕说错一句话,他就要将叶夕碎尸万段。他说:“叶夕,你愿意辅佐朕治理江山吗?” “微臣愿意。”叶夕看着他穿着明黄缎面朝靴的脚,回答得中规中矩。 “为什么?” “因为微臣是叶家人。” 头发被抓了起来,叶夕被迫仰着头看着面前这个隐含着怒气的男人,听到他咬着牙问:“重说,为什么?!” 忍着疼痛,垂下眼睑,叶夕说:“因为微臣想要权势地位。”头发被抓地更紧了,仿佛要将头皮撕扯下来。叶夕听到皇上大声在自己耳边喊:“重说!为什么?!” 抬起头,牵起一丝笑意,叶夕缓缓道:“皇上何必生气,微臣自是想好好辅佐皇上,若是皇上对我这个太子洗马满意了,间接便会对太子满意,到时候,微臣想要什么,太子不会给微臣呢?” “啪”得一声是手扇到脸颊上的声音,夹杂着迅疾的风声,引起了脸颊上的烫热和红肿。“你想挑拨朕和太子的关系吗?嗯?!你也想被朕关进天牢吗?!” “微臣本不想说,是皇上非要微臣说,微臣不敢抗旨才说的。”叶夕一脸平静,任君宰割。 仿佛被人闷头打了一棍,皇上抓着叶夕的头发呆立当地。御书房中只剩下闷热的气息和沉重的喘息。然后,皇上从喉咙中低吼一声:“你也必须永远忠于朕!” 朝服,被撕开了,叶夕闭着眼睛摸向了锦囊。 皇上突然晕倒,李公公大骇,忙喊门外侍卫来抬到寝宫去。刚才皇上面色阴沉,叶夕进来后更是突然向叶夕发火,他虽侍立一旁,却是只能噤声不语。此时一见皇上气极晕倒,赶紧喊了人传太医。 叶夕整整衣服,叫住李公公道:“抬到泰和宫去,成贵妃有救命的丹药。” 李公公对外朝事情了解透彻,内宫之事也是知道不少的,此时经叶夕提醒,才想起成贵妃常喂皇上吃药,对皇上的病症自是知道得比别人详细些,于是忙忙吩咐往泰和宫而去。 成贵妃一看皇上情况,又见叶夕跟在后面,立刻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让人抬进内室去,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放到皇上嘴里,便把众人撵了出来,吩咐众人在外面等候。不一会便说是皇上醒了,让叶夕进去,闻讯赶来的太医们便都在外面候着。 叶夕一进去,果然皇上还在床上躺着未有转醒的迹象。成贵妃似笑非笑看着他,道声:“出来吧。”叶夕这次注意到了暗处之人,等那人走出来定睛一看却仍是那晚代替自己之人,上次未及细看,这次倒是看了个清楚。那人和自己身材相仿,脸孔方正,眉梢间带着隐忍。 “玉成是我在宫里最亲的人,他懂得该怎么做。”似乎是解释给叶夕听,成贵妃敛下笑容,走到卧榻斜后方,两轻一重敲了敲墙壁,一道暗门在地面上打了开来,对讶异地挑起眉梢的叶夕道:“你从这里走吧。”也不等叶夕有所回答,看一眼皇上便急急朝正门走了出去。 叶夕知道皇上就要醒了,两步走到暗门前,在跳下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玉成,却正见他看着成贵妃离去的背影,眼中含着被忽视的委屈和隐忍。 在心中默默叹口气,叶夕曲腿跳了下去,暗门随之关上了,眼前一片漆黑,耳中传来了玉成带着些许微笑的声音:“皇上,您醒了?刚才您突然昏倒了,我想成贵妃这里有您常用的药,便让人把您送到了这里。” 皇上刚才被自己一薰,又吃下了成贵妃喂的不知是什么的药,此时的玉成在皇上眼里肯定已经是爹的样子了吧? 适应过黑暗来,叶夕仗着有武功在身,眼力不错,便抬腿往前走去。却不期隔着暗门传来了一声叹息般的呓语:“叶夕……”身体一震,有凉意沿着脊柱往下滑:皇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唤的,不应该是你的“爱卿”吗? 地道极为狭窄,叶夕只能弯腰前行,鼻中充斥着一股霉味,但是却有人走过的痕迹,显然这里虽不常用,却也没有荒废很久。走了不长一段路,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看到墙壁上有块突起,估计便是机关所在。叶夕侧耳听了听上方动静,只有一点点脚步声,等那脚步声远去,便触动机关,果然头顶暗门打开,叶夕纵身跳了出去。打眼一看,虽已在泰和宫外,却是相距不远。 估计一会皇上神智清醒后,成贵妃肯定说自己已经走了,皇上也会理解自己不想惹朝臣诟病、想早早离开的心思。虽然后顾无忧,但是叶夕也知道现在不能让人发现自己,索性寻了一处僻静阴凉处藏了起来,等着估摸着皇上药效快过了便大摇大摆出宫去。 32. 皇宫广大,园林众多,叶夕在屋顶上猫腰看到不远处一片翠意,便纵身跃了过去。打眼一看,此处倒是别致,翠竹石山掩映,叶夕满意一笑,找到块阴凉地便倚着假山坐到了地上,不高却浓密的细竹遮住了他的身子,叶夕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渐渐的,心情却慢慢低落了起来。 干娘和那个兰泽此时估计已经出宫了,既然兰泽是文疏的人,那么文疏此时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病症。干娘既然答应了自己,就肯定不会和文疏说出解药的事情。但是,那个兰泽眼神锐利,不知道他看出来了多少。若是文疏知道了自己的意图……为什么和文疏的关系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以前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彼此都能心意相通,如今却沦落到要互相猜忌。不知道现在他在做什么,反正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也一定会有别人陪。 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用手臂盖住眼睛,叶夕强迫自己打断关于文疏的思路。转念想到那气势逼人的兰泽,不禁微微担心起来,他看起来狂放不羁,并不像是肯居于人下之人,不知为何却肯俯首听命于文疏,若是他对文疏存有贰心…… 叶夕霍然放下手臂睁开眼,视线正撞上一双清冷的眸子。刚才虽然他在想自己的事情,没有注意四周,但是此人竟然无声无息到自己面前才被自己察觉,武功显然不弱。宫中虽然不乏高手,但是大部分高手都在禁军之中,看此人打扮并不像是禁军或者御统军,而且眉眼之间颇有一种熟悉感,却想不出来人到底是谁。 来人身材颀长,长相清秀,一副傲骨书生打扮,眼神中带着清冷的凉意,眉梢却有少年人掩饰不住的稚气。他见叶夕张开眼,负手在身后,微微抬了抬下巴,道:“是个纳凉休憩的好地方。” 他不问叶夕是何人,叶夕也从善如流微微笑道:“是啊,一不留神差点睡着。” “就是人太多了。” 叶夕一诧,不禁失声笑了出来。凭他的耳力此时也没有听到有谁靠近,这个偏僻的地方,此时应该只有他俩才是。轻笑一声站起来,叶夕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看来这是他的地盘啊,他是嫌自己鸠占鹊巢了,这少年也当真清高,得,自己还是另觅他处吧。虚掩着唇打个呵欠,叶夕拱拱手:“打扰了,兄台请。”说着迈步便要离去,却听身后那人道:“龙阳君一脸倦怠,莫不是因为承恩过重?虽然你不是女子,不会小产,但是也要注意节制,以免英年早逝。” 叶夕回头苦笑,竟然认得出自己来,此人到底是何人?不过他说话也忒不给人留情面,刀子嘴,小心割着自己的舌头啊。算了,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妙:“多谢提醒,告辞了。” 少年目光闪了闪,有些不明的情绪滑过,然后再次开口道:“看你下盘虚浮,难怪连双腿都闭不紧。” 喂喂,看起来一副清高书生样,怎么说出话来就这么下流?无视他,叶夕继续往前走。 “想必龙阳君对胭脂水粉也颇有研究,我家小红最近正迷这些东西,还想向龙阳君请教呢。” 权当耳畔苍蝇飞,假装听不见,叶夕继续往前走。 “对了,我家小红新做了件衣服穿着不合适,龙阳君若不嫌弃请拿去穿吧。” 唉……叶夕回身,用无比同情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个身高几乎和自己平齐的清秀少年:“皇上现在冷落了你,并不意味着以后不会继续宠你,要是嫌葡萄酸,就去吃蜜饯吧,小弟弟。” 来人愣了一下,眨巴眨巴本来透着凉意的眼睛,然后突然明白过来似的脸刷得红透了:叶夕竟然把他当成了被皇上抛弃的娈童!心上火起,眼中仿佛有寒冰射出:“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无耻吗?!” 这话说得有点重了,小弟弟,以为我是好惹的吗?叶夕带着报复心存心戏弄他:“我无耻?既然脏水泼了一身,我不妨更无耻些。”话音未落,身体已逼近那少年,少年虽然反应也快,却仍是被叶夕摸到了腰,手在他双腿间滑过。 少年的脸此时已红成了煮熟的大虾,他紧抿着薄唇,眼中寒气逼人,死瞪着叶夕,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只要叶夕一动,他立马便要扑上来将他拆骨入腹。 叶夕此时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又想起自己是偷跑出来的,忙压下声音闷笑。果然还是少年啊,刚才那么下流的话都说出来了,现在反应却这么纯情;明明一身书生打扮,却又一触即怒这么暴戾。好玩儿,真好玩儿。“小弟弟,快回家去吧,以后注意多积点口德,才能长命百岁啊。” 转身欲走,听得身后动静,以为那少年要扑过来,回头一看却见那少年硬生生刹住了脚步,阴恻恻开口道:“你竟然敢侮辱与我,你可知我是谁?” 冤枉啊,不过是摸了他的腰一下,他哪里侮辱他了?叶夕眯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看你口气这么狂妄,定然是某位皇子的贴身陪读了?是哪家大臣的儿子?” 听他这样一说,少年顿时一脸羞愤,大声斥道:“叶夕!你果然是不记得我了!” 等等等等,叶夕双目圆睁,终于恍然道:“你是小文稀?” “叫我四皇子!” 少年暴怒的声音未落,叶夕已经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已经这么大了啊。”被叶夕勒得喘不过气来,四皇子姬文稀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挣脱出来骂道:“老不正经!” 老……好吧,叶夕承认,他比他大六岁,面前这快赶上自己身量的少年还只是十六岁的小不点啊。 “别傻笑!”看不惯叶夕调侃的笑容,姬文稀一脸少年老成的严肃:“你怎么这么堕落?怎么这么不争气?!竟然拿身体去换高官厚禄!不是说要等我长大……你不讲信用,我才不认识你!”越说越怒,说到最后竟然眼眶都要红了,叶夕慌忙敛起笑容想要安慰他,他却一把挣脱开叶夕跑掉了。 小文稀……叶夕看看空空的双手,叹口气。对不起啊,小文稀,大人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啊。是啊,已经很多年不见了啊,真奇怪,明明以前还是个很粘人很可爱的坏脾气小孩,怎么现在只剩下坏脾气了呢?人说四皇子只喜田园之乐,讨厌世间争斗,可是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分明带着不屈和掠夺啊。是啊,已经长大了…… 摇摇头,看看时辰,叶夕抬腿朝宫门的方向走去。是时候,回家了。 迈出宫门,叶夕长长得舒了一口气,太阳高悬,心里想着已经好久不下雨了啊,摸摸腰间,除了那墨玉玉佩空空如也,不禁有些怅惘。叶夕畏热,往年夏天总要折扇不离手,他又极不在意身外之物,总是不知不觉便把折扇弄丢了,后来便养成了习惯,只要和文疏在一起,不扇风的时候便把折扇往文疏手里扔,文疏也不说什么默默帮他收着,见他热了,却会自然而然递给他,有的时候还会在一旁给他扇着,动作熟练之极。 不知不觉已经拐出通往皇宫的笔直官道,抄近路回叶府要经过几条小巷,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常和文疏来这些地方闲逛,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听着不经意传入耳中的家长里短,两个人即使只是一前一后默默走着也会感觉无比舒心。小巷两侧是寻常百姓的住处,其间也夹杂着一些小商店,卖着各种剪刀针线、胭脂水粉、奇巧玩意儿、小吃点心,也有鞋匠、木工等的小店面。如今这条小巷还是老样子,男人大声聊天的声音,孩子哇哇哭喊的声音,女人朝天井泼水的声音一一传来,叶夕突然感觉有些寂寞。 “二少爷。”有些苍老的声音。 叶夕抬眼看去,坐在门槛上的老鞋匠许老头笑眯眯站起来弯腰朝他打招呼,叶夕微微一笑:“老人家最近可好啊?” “还是老样子”许老头哈哈笑道:“死不了。二少爷如今也是做了大官的人了,怎么也不带个底下人伺候着啊?听看过皇榜的人说,您被封为了……龙阳君,大家都说这个封号了不得,您这么年轻就做了这么大的官,真是厉害了,把别人羡慕死。” 许老头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大拇指,仿佛叶夕被封为龙阳君,对他来说也是天大的喜事。叶夕心头苦笑,面上却微微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二少爷就是谦虚。”许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三少爷没和您一起?” “我刚从宫里回来,他现在在府里呢。” “估计在府里等着和您一块儿吃午饭呢,您快回去吧,小老儿就不耽误您了。三少爷对您可是好得紧呐。” 叶夕笑笑,告声辞便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还有其他人跟他打招呼,叶夕一一笑着应答,可是却不知为什么似乎大家商量好了般都问他怎么没和文疏一块,难道他就非要和文疏一块才算正常吗?摸摸肚子,没有吃早饭,现在有些饿了,叶夕快步往叶府走去,心里想着不知道碧瑶怎么样了,大嫂和行舟有没有宽心些。 叶府外皇上派来监视的人还没有离开,本来访客不多的门前此时更是门可罗雀,加上叶府门前的路本就极为宽敞,对比之下竟然生出一股无比荒凉的感觉来。门外侍卫远远见他过来,面上微微动容,默不作声施了一礼,便重新目不斜视站直了,可见叶夕如今地位不同,这些侍卫们也是知道的,他们虽然负责监视叶府,却并不想得罪叶夕。叶夕推门,向来白天从不锁的大门却紧闭着推不动,握住铜环轻叩了两下,门内传来门房李继的声音,问是谁。叶夕答:“是我。”李继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叶府的门房,可以说是叶府的家奴,叶府待下人又向来不薄,是以李家一家上下对叶家人都是极为尊敬的。叶夕的声音,李继立刻就听出来了。 惊呼一声“二少爷!”慌忙把门打开,一边忙忙让叶夕进去,一边吩咐自家儿子快去告诉三少爷二少爷回来了。叶夕微微笑笑:“这段时间,让大家受惊了。” 李继一听热泪都要留下来了,慌忙挤出一丝笑容来:“二少爷平安回来就好了。二少爷快去吧,三少爷肯定等急了。” 等什么急呢?李继那小儿子这会还不知道找没找到文疏呢。叶夕不再多言,沿着铺就的石子路往流觞阁走去。他欣慰地发现,虽然现在叶府已经颓败了,但是大家都还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一脸激动,声声唤着“二少爷。”窃窃私语着“快去告诉三少爷。”叶夕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为什么大家看到他,想到的都是文疏呢?看府中下人们的样子,如今叶府已经是文疏的天下了吧。 正晃神间,却听身后一声“叶夕”,话音未落,自己已经被抱进了一个结实宽阔的怀里。 “叶夕……”文疏叫着他,用脸蹭着他的头发,大手按在他的腰上,把他往自己怀里塞。 叶夕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用力挣扎着抗议:“你想憋死我啊?” 文疏有些赧然地微微松开他,看着他有些红润的容颜仿佛松口气般道:“真没想到你就这样回来了,身体已经没关系了吗?怎么会突然生病呢?发烧我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会吃不下东西去?” “喂,下人们都在看着呢。”叶夕脱离他的钳制,转头往流觞阁走去。文疏脸色一暗,却终究忍下了。虽然一开始是拿叶府下人的命来逼迫叶夕,也在叶府下人们面前挑明了两人的关系,虽然在那之后叶夕对自己百依百顺,对自己的拥抱也不抗拒,仿佛占了上风的是他文疏,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有多么不安和脆弱。尤其是自从叶夕进宫后,更加害怕失去叶夕的他更加小心翼翼对待叶夕,生怕惹他不高兴了,他会发怒和自己一刀两断。看起来是叶夕处处顺着他,可是事实上却恰恰相反。尽管他处处考虑叶夕的心情,叶夕最近却也不给他好脸色看,心中的暴戾和温柔再次交战,文疏终是抿紧了唇跟在叶夕后面不再言语。 玉湖、玉河仍旧在流觞阁每日打扫着,等待着自己的主子回来。叶夕唤出她们的名字的时候,她们正在商量着把叶夕的被褥拿出来晒上便去吃午饭,惊喜地回过头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叶夕面前,喜极而泣。但是看到文疏站在叶夕身后,她们也不敢造次,只是忙忙嘘寒问暖,见叶夕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忙把汗巾沾湿了让他擦脸,又拿扇子给他扇着,还不忘吩咐其他小丫环赶紧上茶。叶夕心下感动,压下涌起的酸楚不由自主开心地笑了起来。 文疏看着他开心的笑容,心下掠过一丝凄苦。“去看看大嫂和行舟吧。” 叶夕答应着起身,玉湖玉河不想离开自家少爷,偷看一眼文疏见他没有反对,便跟在了身后。 见到叶夕回来范细萼也是非常高兴,拉着他问长问短,叶夕一一回答,见她起色还好,稍微放了心。行舟“二叔二叔”叫着,问爹爹怎么没和他一起回来,叶夕有些赧然哄着他道:“爹爹很快就回来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有耐心有毅力,行舟是男子汉,肯定会有耐心等爹爹回来的。” 范细萼抱过行舟去,问叶夕有没有吃饭,叶夕说还没去看看碧瑶,范细萼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一眼文疏,随即笑道:“行舟刚才就喊饿了,等不及你们了,我先带他吃了,晚上大家再一块吃饭吧。” 叶夕答着好,也不看文疏,告辞走出来径自往两仪院走去。 文疏动了动手,终究是没有阻止他,亦步亦趋跟着他也往两仪院走去。 不知道在叶夕不在的时间里文疏和余碧瑶说过什么,总之在文疏示意守卫打开门叶夕进去一眼看到余碧瑶呼唤她的时候,余碧瑶从书中抬起头虽然一脸惊喜,却是从容居多。她看看叶夕身后的文疏,微笑道:“坐吧。” 叶夕抿抿唇,对文疏说:“你出去。”文疏表情一脸倔强生硬,显然不想听从。叶夕发了怒,皱起眉头又说了一遍:“你出去。”文疏也微微皱起了眉头,终究在叶夕的视线中做出了让步,他走了出去,但是在走出去之前说了一句:“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余碧瑶瘦了,脸色不再光彩照人,但是全身上下却透出了一股更加柔和平静的美丽。夫妻相对而坐,叶夕身后跟着玉湖、玉河,余碧瑶身后是她从余家带来的贴身丫鬟。叶夕挺直了脊背坐着,感觉气氛有些尴尬,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但是他知道自己对她最多的还是无法弥补的亏欠。 先露出微笑的是余碧瑶,她拉住了叶夕放在桌上的手,眉眼间皆是包容:“夫君”她开口这样叫他,叶夕不禁用力反握住了她。“夫君”再叫他一次:“这些日子闲来无事,我倒是四处看了不少书,静下心来想想,如今的自己比以前豁达了许多。夫君,你不必自责,这便是我的命。” “碧瑶。”情不自禁出声打断她,可是叶夕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即使以后脱离了文疏,他怕是也无法安心拥抱她了吧? 笑笑,安抚般摩挲着叶夕的手背,余碧瑶眼含柔情:“我本来是想问你要一纸休书的,但是,身为光禄大夫的女儿,我却不能这么做。就让我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吧,夫君,请你以后不要来看我了。” 叶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两仪院,他只知道对一个女子的愧疚转变成了对另一个男人的恨意,所以看到烈日下站在两仪院门口的文疏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一拳挥了上去。毫无章法的打法,叶夕像一个困兽般冲撞着撕咬着文疏,文疏左支右绌,最后一掌劈晕了他,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拜丘院。 昏昏沉沉地醒来,头脑晕眩地被亲吻,浑浑噩噩地被进入,叶夕咬着牙收缩被撕裂的穴口,疼吧疼吧,他疼,他也不能让文疏好受。过分的紧致显然让文疏极为不满意,他俯下身撕咬着叶夕,咬着牙命令他放松,叶夕不为所动,有些幸灾乐祸地瞅着他,唇角却带着刺眼的嘲讽。叶夕感觉自己疯了,但是即使他疯了,他也不要让文疏独自逍遥下去。若不是文疏,一切都还是好好的,都是文疏,毁了二十多年来美好的一切。 叶夕知道这样想是偏激的,可是他偏要这样想,谁让文疏一开始对他那么好?所有他不喜欢的人中,文疏是他最讨厌的,因为只有他在给了他无比的甜蜜后,又把他从云端扯到了地狱。 文疏似乎生了气,因为叶夕从梦中饿醒后并没有得到他如往常般的体贴对待——文疏不在卧房,不在拜丘院,也不在叶府——他去了胭脂乡。 心里想着好啊好啊,就这样撕破了脸,也免得再互相隐瞒,叶夕心中明明应该是高兴的,可是他却怎么也不明白心中为何那么失落,空落落的,绞在一起疼痛着。 可是傍晚的时候文疏却在晚饭前回来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他抱住叶夕,头抵着他的头主动和好:“是我错了,原谅我吧。”从怀中拿出一把玉扇来:“这个,送给你当赔礼。” 晶莹的、透着凉意的扇骨,微微有些潮湿的竹制扇面,精致的镂空。叶夕以前也有一把,找不到了的时候他还低落了很久。 搂住他的脖颈,叶夕一笑泯恩仇:“哼,原谅你。” 表面功夫,总得做够。 晚饭后,未及睡下,有人向文疏报告:左丞相徐景的手下发现了开府仪同三司叶迁的下落并连夜报告皇上,皇上派禁军、羽林军共三千人直接受命于徐景解救叶迁。 文疏只说了四个字:“雕虫小技”,便搂着叶夕睡下了。用内力降低自身体温,文疏让叶夕搂住自己,将他的头埋在了自己胸前。 33. 虽然全身酸痛,虽然心情不佳,但是叶夕还是一大早就起来了,他要去上朝。怕他再被人袭击让皇上找到机会把他留在宫中,文疏派了亲信一路保护他。虽然文疏极其不愿意他去上朝,但是他也知道,若是他把叶夕当做什么都不能做的女人般保护在府中不让他出去,叶夕绝不会原谅他。 有了叶迁的消息,这无疑是最重大的一件事,按理说皇上会连夜召各大臣入宫商议,但是奇怪的是昨夜连叶夕都没有收到皇上的传唤。大臣们个个都是消息灵通至极的人,觉察出事情的不同寻常来,是以一大早便都齐聚安临殿神色各异等着皇上上朝。 叶夕却多少能够猜到皇上昨晚不召见群臣的原因:兰泽给他的熏香虽然不是“幻梦成真”但是显然药效也是类似的,成贵妃给皇上喂的那粒药丸,跟“幻梦成真”也脱不了干系,双重作用下恐怕皇上龙精用尽也解不了药效。上次皇上被灯中药香一薰第二日起床后尚且身体虚弱不堪,这次想必体力更是不支,即使想召见群臣恐怕也没那个精力吧? 卯时已过,但是皇上却还没有来,众人不禁都面面相觑。叶迁消息传来,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一丝他会回朝的可能性,叶府比以前更为受器重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加上叶夕现在又被封为吏部左侍郎,大家多少都想着巴结巴结他。首先跟他说话的却是户部侍郎周宏钟,虽然皇上下令开国库放粮,解了燃眉之急,但是国库粮食再多,在全大姬大面积缺粮的情况下,能支撑的时日也不多,何况有些粮食还不能动。虽然现在粮荒还没有波及到阏京,但是情势非常不容乐观,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聪明的叶家人的帮助,何况让他看清全大姬粮食形势的本就是天牢中的叶辰,要不是叶辰向来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周宏钟也不会从他那记录详细的手记中看明白这一切。“听说有了令尊的消息,这是真的吗?” 周宏钟跟所有的朝臣一样,懂得察言观色也懂得享受、懂得为自己谋福利,但是叶夕并不讨厌他,因为在他的性格中多了一分绵软,少了一分狡猾。先不说他对叶辰好坏,只他在朝堂之上不欺瞒皇上主动认错,便让叶夕多看了一眼,是以叶夕也并不想给他难堪。“具体消息我也不知道,只是耳闻到似乎有了消息,而且徐丞相还星夜带人搜救去了。看今天徐丞相没来,想必确有此事。” 叶夕嘴上这样说,心中想的却完全不一样。他知道如果朝中有一个人不想让叶迁回来,那么那个人一定便是徐景。大姬吏制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置正三品尚书一名,侍郎两名;六部尚书之上又有正一品左右丞相统管六部全局,六部与左右丞相负责处理大姬所有的日常事务。在六部与丞相之外,另有一些特殊官职,比如负责教授及辅佐太子的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洗马等;有上朝议事权力却为防皇上猜忌而约定俗成般不上朝的亲王、郡王等勋爵;直接受命于皇上的文武散官等。这些特殊官职大都不受吏部管辖,直接受命于皇上,因而和皇上的关系与六部又有不同。 开府仪同三司虽按品级低于左右丞相,但是作为从一品文散官,却是皇上身边重臣中的重臣,加上叶迁本身极受皇上信任,向来将叶迁视为最大对手的徐景,虽然表面一直对叶迁和和气气,但是心里早已不甘到极致。但是他也清楚知道,叶迁在一日,他就永远要被低自己一级的他压制着,所以一直没有轻举妄动,这次叶迁久寻不到,他狠下了心要将叶府一举打垮,是以先拿叶辰开了刀。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对付叶夕的时候,叶夕却突然成了皇上的枕边人,而且接着被封为了一直空缺的吏部左侍郎。从吏部右侍郎爬上左丞相之位的徐景知道,他不得不早些为自己留后路。 “希望徐丞相能够早日将令尊解救出来,到时候令兄的冤屈被洗清了,也是黎民之福。”周宏钟说得发自肺腑:“令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叶夕不置可否地笑笑,眼光撇到李公公急匆匆跑了过来。心里想着看来今天可以早回去了,却见李公公果然道皇上身体微恙,让大家把奏折呈上去。叶夕无折可呈,心里想着或许该去吏部转转,却听李公公道皇上宣吏部左侍郎叶夕觐见。 不在意身后一众大臣或羡慕或嫉妒或讨好或鄙夷的目光,叶夕一边跟着李公公往内宫走去,一边问皇上怎样。李公公让身后小太监搬着奏折,对叶夕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二少爷需谨言慎行,太后她老人家在呢。” 叶夕一愣,他倒是忘了这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皇上心情也不太好。” 叶夕微眯了眼睛,沉吟着,压下心底的忐忑。 皇上还在成贵妃的泰和宫,叶夕等李公公禀报之后进去,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皇上脸色蜡黄,气色难看,榻前不仅有太后,还有皇后、成贵妃和太子,瞧这阵势,倒像是来逼宫的。叶夕跪下一一请安问好,慢悠悠开口让他起来的却是太后。 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当年是太后力挺今上,今上才得以顺利继位,所以太后的影响力还是不可小觑的。“叶夕,哀家有话直说,皇上刚才也同意了,虽然你进入了吏部,但是今后你主要的任务还是要作为太子洗马负责辅佐太子,每日要去太子那里请安,明白吗?” 叶夕看一眼皇上,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来,便低头道:“太后懿旨,臣不敢不遵。” 太后对他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是也不欲多做挑剔,便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回身对皇上道声好好休息,便起身走了。皇后和太子见她走,便也跟了上去。叶夕回身低着头送他们,心里却微微冷笑了一下。太子估计也觉察出自己不会听他摆布,因而找了太后求情,想以这种方式让自己明白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去,这一招不可谓不好,只是太子啊,你怎么就不考虑皇上的心意? 看着太后等人离去,叶夕回身一脸关心:“皇上龙体如何?” 本以为皇上的脸色会有缓和,没想到他双目却变得异常冰冷,他开口,语气也是冰冷至极:“爱妃,你下去。”成贵妃不声不响施礼走了,叶夕心下诧异,疑惑地看着皇上,却听皇上冷冷道:“你竟然,敢对朕下药?!” 心里哐当一声,叶夕脸色一刹那变白了,难道,成贵妃背叛了他?!噗通跪下,叶夕煞白着脸急急辩解:“皇上何出此言?臣若是做出这等事,又有何面目去见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的父亲?!” 皇上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和怅惘,但是脸色仍旧生硬,他虽卧在床上却自有一股骇人的气势:“那朕为什么每次在临幸了你之后都会如此全身无力?” 叶夕一颗心放了下来,看来成贵妃并没有出卖他,而皇上既然这样问他,就证明他早就让太医给看过,却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赞叹着“幻梦成真”药效果然厉害,叶夕目光中露出一丝羞赧和坚定来,他一把扯开领口,露出整个白皙的胸膛来,咬着唇让皇上看清上面的斑斑点点,叶夕一脸委屈:“皇上可还记得,这些痕迹因何而来?若不是叶夕粗懂武功,体质比常人强一些,今天又岂能来此面圣?” 叶夕脸色苍白、泫然欲泣,这段时间变得有些单薄的身子跪在那里摇摇欲坠,看起来确实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皇上心下一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控制不住自己,以至于弄得两个人都羸弱不堪。或许,是因为把长久得不到叶迁的欲望一股脑发泄在了叶夕身上吧,正如成贵妃刚入宫那年,他对成贵妃需索无度一样。叹口气,皇上道:“起来,是朕错怪你了。过来这边坐。” 叶夕坐到他的床沿上,任他拉住自己的手,听他道:“昨晚传来了你爹的消息,朕虽然心下欣喜,却也害怕。害怕这个消息是假的,空欢喜一场,更害怕事实正如徐景所说的,你爹其实并不想回来。” “皇上……”叶夕禁不住轻轻喊了一声。他知道自己在同情面前这个站在大姬最顶端的人,谁又知道他会对着臣下说出“害怕”这样的字眼?谁又知道他也不过是个得不到所爱的男人呢? 轻轻拍拍叶夕的手,皇上阻止他说出让自己不快的话来:“朕知道徐景一直对你爹心有不满,也知道他向朕禀报找到了你爹的线索定然有所图,但是若朕不从了他的意愿让他去,谁知道他会不会毁去你爹的线索呢?朕只好,派人跟在他身后,只要一找到你爹,便立刻将他带回来。” 叶夕没想到皇上竟然此时还是心如明镜般看清了一切,心下防备的同时,也深深明白了皇上矛盾的心情。但是,即使明白皇上,那又如何?他再也不要受制于人,再也不要体会那种无力掌控自己的感觉,为了他所要的自由,他只有对别人狠心。 “皇上,该吃药了。”门外传来刘公公的声音。皇上答应一声“进来。”刘公公便捧着药进来了。叶夕帮着他扶起皇上来,帮皇上服下药去,慢慢发现皇上的脸色变好了。惊异于药效的神速,叶夕敛下了眉。凡是疗效迅速的药,都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损伤。但是看皇上的样子,显然已经习惯了。有成贵妃在身畔,皇上的身体定然早已只剩下了一个看起来华丽的空架子。 皇上气色好了很多,又躺了一会便起身洗漱用午膳,到御书房皱着眉头看奏折,不一会便扔了御笔让叶夕给捏肩。只是捏着捏着,叶夕手下的身体却烫热了起来,清楚明白皇上的欲望,叶夕使个眼色让别人退了出去,然后对皇上说:“请皇上保重龙体。”但是皇上已经被欲望烧昏了头脑,根本不听他的话,于是叶夕任他将自己的衣衫褪尽。然后在看到玉成的侧影的时候,用内力催动了紧握在手中的香囊。 原来,皇上喝的药中,也有着慢性的春药。 仿佛梦魇般,重复着这样的事情。上朝的时间逐渐减短或者干脆取消,叶夕被皇上单独召见,平静的相处之后便是香囊和玉成。皇上对成贵妃的药起疑,可是太医们却看不出药中到底有何蹊跷来,研究药方也只能得出好的结果,想起上次请来的宿庐谷主,却是寻她不到不了了之,加上之前皇上也不时在喝此药,所以警惕心最终也慢慢放下了。殊不知宫中尚有一个叫石山的人存在,他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在皇上的御膳中放入另一种能和成贵妃的药发生作用的毒药,无色无味世间罕见,整个太医院中恐怕也无人知晓。最主要的是,虚弱的皇上开始依赖成贵妃的药,他想,正因为药效太好,自己精力会突然旺盛,所以才会忍不住想要叶夕吧。也想过压抑住自己的欲望,不叫叶夕在身边,省下精力做其他事情,却是最终还是抵抗不住叫来了别人,从此便再也不抑制自己对叶夕的欲望。 叶夕不知道成贵妃是不是受命于文疏或者兰泽才这样加重了给皇上用药的频率,但是他却忍不住请求成贵妃稍微缓一下用药,因为玉成,实在是太憔悴了。这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替自己承受了所有的难堪和痛苦。饶是叶夕硬起了心肠,却也无法再看下去。成贵妃只答应停用一次,是以皇上那天虽然难受,思路却比往常清晰。 徐景传回来的消息,一次次让皇上希望然后失望最后再是希望,可是希望之余,皇上却愈发焦躁了起来。 叶夕没有忘记太后的嘱托,他天天去向太子请安,然后在皇上对成贵妃的药成瘾后的某一天跟太子说:“请太子劝一下皇上停用成贵妃的药,虽然太医都查不出什么来,但是下官却以为此药定有蹊跷。” 太子和皇后本来对成贵妃受宠便极为不满,此时听叶夕这样一说立马挺直了腰杆拉着叶夕去向皇上进言。只是结果却弄巧成拙,本就极为焦躁的皇上勃然大怒,大骂太子心地不纯,让自己停药实为想让自己不治而死;而之前叶夕又因为他的需索无度而劝过他要他停药,不想和他交合,加上这次叶夕和太子一起劝谏让皇上怒意更甚。他想证明自己还是很行的,想让太子明白,只要他活着一日,叶夕就是他的而不是太子的。然而在深深明白自己的无力的同时,皇上也明白了自己对年轻力壮的太子的妒忌,然而看清了自己可耻的妒忌心是一回事,能不能强忍下妒忌心理智行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太子三番五次在他面前显示对叶夕的掌控欲,甚至搬出太后来,而叶夕甚至被他揪着头发责问也要公然回护太子,太子和叶夕交好,这本应是大姬的幸事,作为九五之尊他本应乐见其成,但是一次次压抑自己,最终他却明白了,不妒忌,他做不到。 所以,叶夕和太子同时被罚跪了。此事之后,皇上对太子一直冷脸相向。 这日皇上觉得喝过药后身体好了些,便照例上了早朝。 可是积压的看不完的奏折却让他明白了,他已经无力事无巨细了。虽然叶夕总以不能落人口实,不想留下后宫乱政的臭名为由晚上不在皇宫过夜,但是白天的时候叶夕却常伴左右,因而渐渐的,叶夕开始帮皇上归类奏折,把重要的事情向皇上禀报再让皇上定夺好减轻皇上的重担,渐渐的,叶夕在朝中的权势大了起来。其实本来这些事情应该由太子来做,但是自从上次后皇上忌讳太子和叶夕亲近,并不太待见太子,好在叶夕常常向太子请安汇报,太子虽然忌惮叶夕权势,却也并非对他十分不满。 朝堂之上,对这几日积压的事情一一下达旨意之后,才开始今日的朝议内容。 最紧急的当属粮价飞涨,粮食短缺已经波延到了阏京,上次开国库放粮后粮价一时略有下降,但是随之皇上下令惩罚几个大商户却遭到了众商户的集体反抗,虽然以朝廷之力硬抓了几个人甚至当街斩首弃市威逼他们交出了粮食,但是全大姬其他商户似乎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竟然无比团结,屯粮不发,以至于有钱也无处买粮,更遑论一般并不富裕的市民。 还有谁能解决粮食的问题?叶夕始终不说出叶辰的名字来。但是受不了皇上震怒的大臣们,终于病急乱投医一致请求放叶辰出来想办法。徐景在外久寻不到叶迁,关了叶辰这么久,让叶夕入宫侍奉这么久叶迁也没有出来,皇上终于明白了拿亲情来威逼叶迁根本没有用,于是他终于在此时松了口,放叶辰出来戴罪立功。 叶辰一身狱衣站在朝堂上的时候,叶夕朝他微微笑了,叶辰抬起头,一脸平静。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叶夕不明白的东西,他瘦了,然而清癯的脸上仍旧一脸正气浩然。 皇上恢复他户部侍郎的身份,命他一旁好生思考解决粮价的问题。 第二件十万火急的内容便是边关战事,夏国得知大姬粮价飞涨,民心不稳趁此大举进攻,一直和夏国拉锯战的辅国大将军曹锐终于抵挡不住请求兵士和粮草支援,与此同时听闻此事的元国也开始试探着骚扰边境。叶夕提议让曾经震慑过夏国的老将军戴存出马,让老将军的儿子现在的云麾将军戴安良做副将增援。 想到曾经立马吓退敌兵的老将军戴存,皇上点头同意了。但是押送粮草的监军却无法决定是谁,如今是粮草极为重要的时刻,监军人选必定要慎重之至。 皇上体力不支加上过度心烦劳累,觉得再讨论下去便是小事了便宣布退朝,照例让叶夕跟着。叶夕虽然想和叶辰说话,但是也只好先放弃。但是在跟上皇上之前,他却对太子少保贺记真说了一句话,才匆匆跟上了皇上的脚步。 微微放松了一下肩膀,嘴角噙起一丝笑意,叶夕觉得头上的四角天空开阔了许多。 34. 叶夕走出皇上寝宫的时候已经交酉了,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太子姬文浅,他朝太子微一行礼,示意他进去,便自顾自地走了。 今天皇上体力实在不支,或许成贵妃也知道这一点,因而今天的药喝下去之后皇上只是嗜睡,睡醒后精神了些,却也并没有对叶夕兴起什么邪念。近来皇上颇喜欢和叶夕聊天,也常常回忆起年轻时的风采,只是每当要流露脆弱的时候,大都立刻转了话题,或许,他并不想让叶夕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岁月迟暮爱伤春悲秋的人吧。 叶夕抬头看天长舒一口气,想到立刻要回家看到大哥了,心里顿时开心了起来。立秋之后已过了接近一月,期间下过两场小雨,现在虽然中午还热,但是一早一晚却凉爽了不少。树叶仍旧翠绿,叶夕心中悲喜交加,谁曾想,两个多月前的他还是什么都仰仗父兄无所事事不知愁为何物的公子哥呢? 太子去找皇上做什么叶夕是知道的,因为是他让贺记真去找的太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叶夕信步走出宫门,不出意外看到了文疏派来的等候在那里负责保护他的人。 叶夕照例是要先回流觞阁的,虽然他也知道只要文疏在家里晚上就不会让他逃离他的怀抱,但是他还是赌气般故意跟他对着干,不等文疏派人来叫他或者亲自来找他,他是不会主动去拜丘院的。有的时候叶夕也会迷惘,不明白文疏不经意间对他的宠溺和温柔。文疏的心,到底是怎样的呢?他到底,喜欢的是谁?只是再也,没有勇气去问他。 本想回趟流觞阁换件衣服便去找叶辰,却不期瞥到了风云阁里的人影。重新站到风云阁里,叶夕竟然有些惆怅,不久前他还和文疏、姬文轻一起在这里开心地吃着茶点互相取笑,如今却是再也不能了。 静静看着面前负手而立背向自己的大哥,叶夕突然鼻头一酸张臂从后面抱住了他,连着他的双臂将他整个圈在自己怀里,头抵上他的后脑勺磨蹭磨蹭,叶夕深深舒口气,嘴角却溢出笑来:“大哥,对不起。” “明明在笑,既然没有道歉的诚意又何必说出道歉的话来?”虽然话中带着指责,但是叶辰却也是笑着的:“而且,你又何错之有?” “没有早点救出大哥来,便是大错一件。”紧紧胳膊,叶夕眨去眼中的泪花:“大哥都瘦了。”叶夕以前一直觉得自家大哥是稳重成熟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不卑不亢、博学儒雅,宽阔的肩膀足以为叶家遮风挡雨承担一切。然而接近一月未见,一眼见他在夕阳的余晖下独立阁中、远眺商河的时候,却突然感觉他单薄了许多。那股凉风寂寥,竟然让人忍不住怜意顿生。想想自己大哥也不过是只比他大了三岁而已,却一直默默无言得将他这个无用的弟弟保护在了自己并不丰厚的羽翼之下。 “傻瓜,又不是小孩子了。”扯下叶夕的手臂来,叶辰回过头细细看着弟弟的眉眼:“这段日子,真正受苦的难道不是你吗?” 叶辰严肃的神情中夹杂了一丝柔和,叶夕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哥哥竟然这么……漂亮。虽然在牢中这二十多天他确实瘦了许多,但是脸型轮廓却并没有太大改变,仍是那深邃的眉眼,仍是那笔直的鼻梁,仍是那常常难露笑意紧抿的双唇,可是为什么却感觉比以前漂亮了呢?是啊,比起爹和自己来,不苟言笑的大哥确实没有惊人的外貌,但是他却忘了,若和普通人相比,长得像早逝的母亲的大哥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大哥平时不苟言笑,让人难以亲近,他行事又低调,确实很容易让人忽视,如今多日不见,再见之时即使是叶夕,竟也被他的气质所倾倒。所以他禁不住便赞叹着脱口而出:“大哥,你真美……” 一言出口,叶夕立马后悔了,虽然多日不见对他极为想念,但是面前这人是那个时不时便将他当做孩子般训斥的大哥啊!慌忙红了脸急急为自己辩解:“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自家弟弟说自己“美”,叶辰先是一愣,继而恼羞成怒,直觉告诉他要呵斥这个目无长兄的弟弟,但是见他这样急红了脸手足无措想为自己开脱的样子,心不由自主变软了。轻轻叹息,伸手摸摸叶夕的头发,叶夕顿住了,抿着唇看着面前的大哥,他觉得叶辰似乎有说不出的心事,想问他却最终也没有问出来。 “二弟,若能从朝中脱身,便趁早脱身离开吧。大哥只想让你……和三弟幸福。” 诧异于叶辰突然亲切的称呼也诧异于他似含着无限无奈的话语,叶夕只觉得心揪成了一团,他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爹,二叔,吃饭啦。”行舟的声音脆生生传来,却是丫环领着他走了过来,想必是想念爹爹想念得紧,一看到叶辰立刻挣脱了丫环的手向自家爹爹跑过来,叶辰似乎翘了翘唇角,伸出手臂去接他,但是脸上却布上了一层无可奈何的阴翳。 抱起行舟,叶辰对叶夕道声“走吧”便大步迈出了风云阁。叶夕一边紧跟上,一边问:“粮价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叶辰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是随即成竹在胸般道:“秋收很快就来了,撑过这段日子去,税收粮食入了国库,一切就都好办了。” “可是离秋收还有一段时间,赋税也不是说收就能立刻收上来的,万一在这段时间里……” “叶夕”叶辰脚下没有任何停顿,他注视着面前的路,轻描淡写般问:“你是真的在为赋税难收而担心吗?” 大哥,果然不是一般人呢。他是在为粮价的事担心,但是却没有为此忧心忡忡,他所担心的只是……“我只担心你的处境。” 叶辰转头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唇角权当笑意:“放心,我自有我的办法。” 叶夕不再说话,两人默默无言往前走去,但是叶夕却感觉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他知道,其实变了的人是他,而大哥,却还是那个忠君爱民的大哥。 范细萼已经在门口迎着他们了,她接过行舟去,笑着责问他这么大了怎么还要爹爹抱,行舟有些害羞地红了脸,但是立马跑到文疏身边问他什么时候再教他练武。 饭桌上倒是看起来其乐融融,只是叶夕心里却极不是滋味,这本应是欢乐的家宴,一家之长叶迁却不在这里,他的结发妻子余碧瑶也不在这里。文疏时不时会给他夹菜,正如范细萼会给叶辰夹菜一样,其实以前的时候文疏也常常给他夹菜倒水,但是那个时候他们还只不过是普通的兄弟,同样的动作在现在做来,叶夕却感觉到了心底的怒意。 “三弟,二弟若是不吃,就不要给他夹了。”叶辰夹着亲昵称呼的话突兀的传来,叶夕顿时羞怒交加,仿佛脱光了被人看了个遍似的,他最怕的,便是叶辰会发现他和文疏之间不正常的关系。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文疏似乎皱了皱眉头,抬手便要去摸叶夕的额头。 叶夕一把横臂挡开他道:“没有,今中午吃多了。”然后对行舟笑道:“慢点吃啊行舟,晚上吃多了可是会睡不着觉的。” “我才不跟二叔一样贪吃!”行舟哼了一声,咬一口鸡肉含混着道:“但是我要多吃饭,然后长得跟三叔一样壮,练成绝世武功。” “你三叔只是空长了一身肌肉,你是叶家人,应该学你爹爹博学广识,凭三寸不烂之舌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真本事,比绝世武功管用多了。”叶夕调侃文疏,眼睛却没有看他,笑眯眯地逗着行舟。 “我才不信你的话,要不然你怎么不怕爹爹,却怕三叔啊?”行舟翻翻白眼,朝叶夕吐舌头。 “行舟!”出声呵斥的是身为母亲的范细萼:“娘亲平常是怎么教你的?嘴里含着食物的时候就不要说话,对别人不准做不礼貌的动作,对长辈说话要恭敬不能没大没小,你都忘了吗?” 行舟有些委屈,他低下头偷偷瞅了范细萼一眼,然后在她开口要求之前,闷声道:“二叔,对不起。” 叶夕伸臂摸摸他的头,笑道:“这才是乖孩子啊,要学武功以后跟二叔学,你三叔一直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行舟扁着嘴不信地问文疏:“是真的吗,三叔?” 文疏极为配合地笑笑:“是真的。要想战胜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用武功去打败他,三叔我,在你二叔面前还没有赢过一次呢。” “真的?”狐疑地看看文疏再看看叶夕,行舟一脸纳闷。叶夕看一眼文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为他的这句话难受了起来。没有赢过一次吗?难道一直以来强迫他、对他为所欲为的不是文疏吗?!放下筷子,道声:“吃饱了,出去透透气。”叶夕推杯离座。 身后有人靠近,叶夕站着没动,然后被文疏抱了个满怀。嗅着他的发香,文疏浅浅吻一下他的发顶,声音沙哑而性感:“怎么了?心情不好?” 为什么要明知故问?我心情不好难道不是你刻意造成的吗?!“没有。我在想,这天下已经有几分是你的了。” 仿若叹息般,文疏找到他的右手,握住:“有几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站的地方是我的领地。” 是,如今叶府都在你的控制之下,我站的地方当然是你的领地,你又何必还要在我面前炫耀?!文疏啊文疏,你就没有一丁点对叶府的感激之心吗?“我累了,想休息。” 文疏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他已经说得够明显了,叶夕所站的地方,就是他的天下;只有在他的天下,他才有自信保护他不让他受到一丁点伤害。他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誓言,为什么叶夕却没有一点回应?叶夕到底,是怎么想的?忽冷忽热,忽然亲近又忽然疏远,怎样才能看到他真正的心意? “走吧。”搂住他的肩膀,往拜丘院走去。 叶夕柔顺地任他轻轻推着自己,半边身子靠在他的胸膛上。顺从他,又何妨?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呢? 文疏修长健硕的左腿跨进宽大的浴桶,然后是同样健美的右腿,形状漂亮硕大的男性象征半抬着头贴上叶夕挺翘的后臀。叶夕颤抖了一下,一双滴水潮湿的大手从后面伸过来从脖颈抚摸到锁骨,极力压抑下喘息,叶夕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大手扫过胸前两点,沿着小腹慢慢爬上了腿间静静伏卧的小兽,爱抚着小兽的头微做停留,然后滑向大腿内侧。 一把抓住肆虐的大手,叶夕恼怒道:“不是要洗澡吗?要是想做就到床上去。” 含着着他的耳垂,伸出舌尖慢慢濡湿,内力深厚最会调息的文疏毫不掩饰自己此时粗重的呼吸,低沉的声音轻轻从喉管中溢出,带着无法抵挡的诱惑:“我们,还没在水里做过……” 文疏的调情手法无疑是高超的,所以即使努力抑制自己的情欲,叶夕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小弟弟已经毫不知耻地抬头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叶夕只感受到了无比的羞耻和愤怒,气自己不争气的身体,也气文疏不知跟谁学的调情手段。拨开文疏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叶夕在因为两个大男人存在而显得并不宽敞的浴桶中转身面对他,微仰起高傲的下巴,皱起眉头显示自己的不悦:“要在水里做,就跟你胭脂乡里的女人们做去,我没这个癖好。” 感觉自己的真情被怀疑被践踏,文疏压下心中渐生的怒意,双目直直审视着叶夕,想找到一丝因爱而吃味的痕迹,可是在叶夕的脸上却只有厌恶和不快。意识到叶夕是真的不喜欢,心中的不安扩大,文疏用他能做到的最真诚的语调解释:“我和那些女人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她们能提供给我我需要的情报。” 所以你就为了情报去女人堆里厮混吗?那些情报到底有多么重要,以至于你要去买卖自己的肉体?“你没有义务跟我解释什么,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文疏猛然爆发的怒意吓得叶夕呆立当地,然后在唇被捕获被撕咬的同时,腿间的小兽也被罩在了五指的牢笼中,随着男人手下的动作再次被唤醒。 “唔……”叶夕挣扎着想喘口气,但是唇上的刺痛和攫住他不放的厚唇却让被吸吮的感觉更加清晰地传来,也让他明白大口呼吸已经是奢望。从搂住自己的男人身上传来浓重的雄性气息,被侵占了领地般雄兽的怒意只有通过撕裂对手而得到释放。肆虐的手指在引起快感的同时也因为控制不住力道而给叶夕带来了痛楚,“嗯……”皱着眉头的痛呼被阻绝在口中变成暧昧不明的声音,往后退却的双臀被大手一把搂住摁回到文疏股间,触到了怒涨的烫热,双腿已经因为酥麻而无法站立,然后祸不单行被猛然分开,紧闭的菊穴在被碰触的时候条件发射般想要夹紧的双腿被无情地分得更开,一根手指突入菊穴,随意抽插两下便又挤进去了一根,两根手指配合默契往两边撑开,温热的液体遵循本能流了进去。 “不要……”扭动着身子,叶夕极力想扯开文疏的头夺取一丝呼吸,得逞的一刹那“噗嗤”一声一根筋脉狰狞的烫热随着水流挤进了未开拓完全的肠道,于是夹杂着痛楚的短促的“啊”声,便被挤出了叶夕的喉咙。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人狠狠按着肩膀压下,用力来回顶动着,脸色阴郁的文疏终于气息不稳地发出带着浓浓怒意的质问:“和你没关系?嗯?!现在这样,也和你没关系吗?!” 痛楚和快感几乎撕毁叶夕的理智,然而他赌气般控制不住自己去顶撞文疏:“当然和我没关系!啊……唔……就是没关系!” “别狡辩了,看看你的手臂,你抱得我到底有多紧!” 身高差距虽然不多,但是体型和力量却差距明显,被站着顶弄,无力的双腿只有搭在文疏的胯间,然后在他后腰上双脚互相勾住,可是因为顶弄的力度太大,怕被跌出去的本能迫使双臂紧紧抱住文疏的肩膀,半伏在他的肩窝里随着他摇晃。然而此时的姿势已经变成了被侮辱的借口,猛然放开搂紧文疏的双臂,因为身体不稳而被迫抓住浴桶的边缘。 “呵”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你何必……嗯……逞强?” 咬住下唇,又羞又怒,他叶夕,才不是那些常春藤般会攀附文疏的女人们!然而喷火的双目却因为体内升腾的快感而变得湿润多情,文疏情不自禁俯身压下他,吻住他的唇,两人的身子都没入了水中。后背抵着浴桶,双腿被折到胸前,口鼻被水淹没,红肿酥麻的后茓正被跪立的文疏捣弄,迫不得已身子随着他起伏,只有被顶进的时候身体往上蹿起,嘴唇才能露出水面急切地大口呼吸,下一刻被抽出时便又沉入水中窒息,需氧的身体本能渴望着呼吸,所以也渴望着被顶入。咬着牙,两三次身体的起伏才凑成一句破碎的话:“文疏……你……可恶……” 狂热发红的眼睛紧盯着怀中人涨红的脸,文疏控制着喘息和动作,想将这一刻尽量延长。“很舒服吧?既然这么舒服,为什么不愿意在水中做呢?”因为爱你,所以在做爱的时候想尽方法让你更舒服一些,让你体会到只有我才能带给你的快乐,正如同此刻只有你才能带给我的快乐一样,可是叶夕,为什么你不喜欢? 为什么你会知道在水中做会有这种灭顶的快乐?既然已经和别人尝试了,就不要再来找我!我叶夕,既不是别人的替代品,也不愿意做别人已经做过的事情!“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为了说出完整的话而用力搂住了文疏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脸侧,一串水渍滑下了脸颊。 讨厌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喜欢? 抓紧叶夕挺翘的双臀,在上面留下紫红的指印,文疏狂乱的抽送让水花四溅,急促的“啪啪”声中,晃动的水流和肉体迸发出狂热的激情,被叶夕呜咽着咬住脖子,文疏摁紧叶夕的双臀,在感受到喷发到自己腹部的热流后将自己烫热的种子一股股喷进了心爱之人的肉壁里。瘫软了身子,却将这个恨到牙痒也舍不得伤害的人扣进自己怀里,文疏痛苦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叶夕……” 被文疏抱着清洗身子,然后轻轻放到床上搂进怀里,叶夕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为了和姬文轻的计划自己不该那样顶撞文疏,即使顶撞了现在也要服软说点好话,可是向来舌灿莲花的他此时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怕突然知道文疏对他用了真心,而他却背叛了他。只是,文疏的真心,他也抓不住,所以,只有无言而难受的沉默。 贴在文疏怀中,筋疲力尽的叶夕慢慢合上了眼睛。那一刻是如此静谧安详,以至于完全没有想到预料中的惊涛骇浪竟然会来得如此之快。 35. 愁云笼罩着整个大姬,所以八月十五这样的节日里也少了许多欢声笑语。事情一件件接踵而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叶夕已和几位亲信大臣站在了病重的皇帝榻前。 叶辰是叶家人,所以他无疑是聪明的,在通过分析各大商户买入、囤积、惜售粮食的时间,买入的手段,漕运的路线等等后得出了一个震撼朝野的结论:粮价上涨是有人在背后有计划操纵的。向来行事稳重,不十拿九稳不把意见说出口的他这次却做出了大胆的猜想:操纵粮价的幕后黑手便是之前和朝廷联合剿灭青阳邪教的知秋堂。 此言一出,尽皆哗然,然而当务之急却并不是如何对付知秋堂,而是如何在不给其他行业造成恐慌的情况下让知秋堂降低粮价;或者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让知秋堂交出粮食来。叶辰自动请命,去阏京附近粮荒最重的地方让知秋堂臣服。 对叶辰的胆量,朝野大臣是佩服的,但是也有人嘲笑他凭一己之力对付知秋堂无异于以卵击石。叶辰带着几个皇上派的护卫和眼线离开了阏京,数日之后便传来了当地商贾抛售粮食、粮价平稳了的消息。此消息使得一众对朝廷失去信心的江湖门派和手工业者们重新对朝廷充满了希望,也使得粮价平稳的当地不得不关闭城门以防邻县来此购粮,更使得叶辰成为了希望的象征。而被寄予希望的叶辰,也没有让大家失望,所到之处商贾必定大开仓库售粮。这种神话般的事情,连叶夕都震惊了。 知秋堂居心叵测,朝廷不是没想过要进行清剿,只是如今外患未平,并没有多余的兵力集中对付分布广泛的知秋堂,而且根据徐景的消息,叶迁很可能被掌握在知秋堂手中,皇上投鼠忌器,只想找个万全之策,加上如今叶辰所向无敌,秋收又将至,朝廷觉得清剿知秋堂并不在这一时。 在此期间边关告急,老将军戴存奉命出征,带三十万大军势必一举击溃夏军,太子姬文浅担任监军,并负责粮草调度,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在戴存出征前先押着大批粮草赶赴边境,一方面救急曹锐,一方面为戴存做储备。 皇上最近对太子冷淡在后宫之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争权的嫔妃难免会嘴快说到一二,皇后心下焦急,这次贺记真听了叶夕之言向太子建言,皇后、太子深以为然。虽然也担心太子安危,但是一来监军没必要上战场,二来有老将军带三十万大军增援,想来必将大获全胜,那么随军的太子也必将重获皇上青睐,而且在粮价上涨的今日粮草又是重中之重,若能掌握粮草,并和戴存、曹锐打好关系,对以后太子继位也有益无害。 而皇上一方面需要如太子这般亲信之人来掌握粮草,另一方面也自觉最近因为叶夕对太子过于冷淡,想给太子一次机会;加上太子随军,也会激励士气,于是便答应由太子前行。 可是,本来完美无缺让各方都满意的计划,却在事实面前变成了笑话。太子押送的朝廷从饥民口中留下的军队特拨粮草,竟然在到达边境之前被劫了。惶急、震怒,已经无法形容皇上以及整个朝野的心境了。没有粮草,随即传来了大军大败的消息,边境城池尽失,老将军戴存带其子戴安良助曹锐拼命抵挡,战报回来死伤无数才使敌兵暂时退去。 边境哀嚎遍野,失去丈夫儿子的百姓呼天抢地,痛苦笼罩大姬。皇上气血攻心,于安临殿中晕倒,醒来后挥泪废太子以谢全军。大臣中有人主和,生性刚硬的皇上一口否决,急命户部向大军再拨粮草。户部尚书周宏钟和户部侍郎叶辰想尽方法暂凑了些粮草运往前线。 本以为中秋在即,部分地方已开始秋收,赋收绝无问题,然而世事难料,由于粮价居高不下,边境动荡,朝野不安,各大地主四处观望,各地交赋迟缓,加上有些地方官商多年勾结,官家反而欠了商家的粮食,商家要求归还往年欠粮用来交赋,官家无法,不得不欺上瞒下,拖延税收。加上大军大都在边境应付夏、元两国军队,各地催租兵士不足,无法强令所有人交赋。是以虽然是丰收年,但是一时之间却难以轻松获得税收,即使上交的,也大都带了血腥。 内外不安,皇上一病不起,甚为想念叶迁,一日三次派人督促徐景全力解救陷入知秋堂手中的叶迁,并为此加派兵力给他,命令徐景手下的全部羽林军和禁军无条件听从徐景指挥,眼看胜利在望,徐景甚至传回了叶迁的亲笔信笺,虽然只有“龙体为重”四字,但是也足够皇上明白叶迁不想让自己担心的那份体贴。 然而不幸的是负责监视徐景的人昨日却传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几日前徐景家人突至军中,徐景已带兵往西北方向疾行而去,借口追寻被挟持走的叶迁,却实有投靠元国的嫌疑。惶惶等待中,今日却没有收到关于徐景的任何消息,怕是负责监视的几人早已身遭不测。 皇上已经两次昏倒在了龙床之上,再次幽幽转醒的时候,枯瘦无神的眼睛定定看了叶夕很久,然后费尽力气对一众亲信大臣道:“众卿推举一下太子吧。” 皇上此言一出,众臣不禁把目光投向了叶夕,随即避嫌般将目光收回。叶夕是原太子洗马,即使在升为吏部侍郎之后还是由皇上特许继续辅佐原太子姬文浅,姬文浅被废之后,一众太子亲信或多或少都受到责罚,叶夕却安然无恙,这些众臣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加上身为龙阳君叶夕地位特殊,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皇上已经用擢升来表达了自己对叶夕的倚重,叶夕自由出入后宫,皇上卧榻的时候倒有几个口谕是由他传给各大臣的,炙手可热的叶夕一正式进入吏部,立刻便有人贴上去巴结,连吏部尚书周进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更为重要的是,如今叶辰几乎已是大姬的救星,百姓交口称赞,皇上又多次褒奖。如今叶府虽看似只有经验尚浅的叶辰叶夕两人,但是若徐景叛逃是真,这左丞相一职必定会落到叶府囊中。而叶家看似柔弱却隐隐已有了如此权势,得罪过叶府的徐景就算想回来恐怕也不敢回来了。叶府掌权,已是必然。所以现在皇上让推举新太子,大臣们生怕站错了队,也不敢贸然建言。 叶夕一脸担忧地看着皇上憔悴的面容,不忍直视般垂下了眼睑。这副难过的样子虽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但是他的心里确实很不好受。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是人称“智囊”的父亲效忠了十六年,可能现在还在效忠着的皇帝;这是大哥从十六岁开始就一心辅佐的皇帝。为了他,父亲狠下心看着为爱兵变的清王被齐市;为了他,直到此刻大哥还在殚精竭虑、四处奔波。相对于父亲和大哥,他叶夕又做了什么?为了不再被人嘲笑,为了不受制于人,和别人联手给身为九五之尊的皇上下毒药,不仅一天天拖垮他的身子,还把他选定的继承人拉进了冰窟。 罪恶感侵蚀着叶夕的心胸,他脸色苍白紧紧握住了自己身侧的拳头。然而这副样子在别人看来,却是悲痛至极的表现,虚弱的皇上也不禁心头一软,他努力扯出一丝笑容,轻声问:“爱卿,你有什么想法?” 越是虚弱,越是会怀念自己身强力壮意气风发时的时光,那个时候他踌躇满志,一旁的叶迁总是静静陪着他,即使叶迁的目光始终淡漠到让人不敢更近一步,但是只要有他在身边,就会有足够的安心。如今被他寄予厚望的左丞相徐景叛逃,他缠绵病榻,今生怕是再难与叶迁相见。心中的酸楚无以言表,身为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临死之前却连最爱的人也无法见到。宁愿相信叶迁是不得脱身,也不愿去想自己已经被他抛弃,就算自欺欺人也好,他不想在死的时候还对自己爱的人怀着恨意。好在上天还把叶夕留给了他,虽然知道一开始叶夕也是不情愿,但是至少在他最空虚寂寞、思念泛滥的时候,叶夕顺从得陪在了他的身边。就让他自私一些,假装心爱之人还在,用这个最甜蜜却又最疏远的称呼来呼唤叶夕吧。 “微臣对其他皇子了解不深,不敢妄言。还请皇上保重龙体,病愈后再考虑此事也不迟。”叶夕的声音中夹杂着颤抖,仿佛感受到了皇上的痛楚,以至于现在根本无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见他如此皇上又悲又喜,心有不忍不再逼他,转而问右丞相范溪:“范爱卿呢?” 范溪恭恭敬敬施礼道:“知子莫若父,还请皇上定夺。” 皇上剧烈咳嗽了起来,最近天气转凉,一不小心雪上加霜染了风寒。太医赶紧上前服侍,好不容易停住咳嗽,皇上闭着眼睛良久不语。既然叶夕和范溪都这样说,怕是今日再也无人敢出头为哪个皇子说好话。深明众臣互相推搪心思的皇上只觉心下无比烦躁,终于打破针落可闻的寂静,命众臣退下,只留叶夕在此。并同时命李公公、刘公公去分别看一下文疏和舒王的情况。 叶夕以为皇上会对他说点什么,可是皇上却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握着叶夕的手,叹息般叫了声“爱卿……”不是没想过要叶夕殉葬,永生相伴地下,但是一来谁都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如何,二来也着实不忍他如此年轻便随自己而去,三来身为治世明君,他也不能将大姬未来的肱骨之臣带走。身为皇上,他不能意气用事。 那年,他夺得了帝位,志得意满,却没有意识到与此同时失去的和再也得不到的东西。 虽然皇上病体虚弱,但是神智尚算清明,所以握着叶夕的手睡过去又醒过来之后,他放叶夕回家了。因为今天是八月十五,是一家团圆的日子,叶夕陪了他一整天,已经足够了。若是今天无法放他回去,他怕往生的时候也无法让他离开自己。 往年的八月十五满满的都是幸福的回忆,但是今年,却完全不一样了。叶府连遭变故,叶老太爷心下叹息,无法强颜欢笑,以身体不适为由不回叶府并特命不得前去打扰,这看似无情的决定却是他对儿孙们的体贴。叶迁不在,叶辰也不在,一直在的文疏却也不知去了何处。饭桌之上叶夕一边请嫂子范细萼宽心,一边逗着男子汉叶行舟,最后以朋友之礼轻轻握住了余碧瑶的手。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日子里,看似清修般淡然的余碧瑶,其实心里也满是孤寂和酸楚。 只是饭后因为文疏不在,刻意回到流觞阁睡觉的叶夕,却望着那圆圆的月亮,挥不去心中满溢的文疏的影子。 三日后皇上仍旧没有选定太子,但是却不顾病体常常把皇子们叫到自己身边,很显然是在考验他们,急着定下传位人选。而各宫嫔妃和有意争权的外戚们也四处忙了起来。 叶辰是严谨的,所以即使身在外地,即使深受荣宠,他也不忘每日向户部尚书周宏钟禀报公事。第一日没有收到叶辰公文的时候,周宏钟有些诧异,但是想到叶辰或许非常繁忙,来不及写信,便也没有在意;第二日没有收到叶辰消息的时候,有一刹那他想到是否是因为叶辰终于开始傲慢了起来,但是随即凭着自己多年对他的了解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里开始为他担忧;第三日没有收到任何讯息的时候,周宏钟终于焦急了起来,随即浑身是血前来禀报的人证实了他的担忧是空穴来风:叶辰失踪了。 叶辰树大招风,会招惹大商户嫉恨和知秋堂的报复是在意料中的,所以皇上一直加派保护他的兵力,然而可惜的是最终还是没有保住他。 皇上的脸色已经无法变得更加阴沉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反应并不太大,只是呆滞地盯着龙榻的榻顶,一口气背了过去。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皇上好不容易被救过来后,又听到了可能是国难当头,尚有良心的知秋堂四处开始开仓放粮,甚至许多地方都是允许无偿认领的消息。皇上的怒火噌得窜到了头上,急命派人镇压知秋堂。 知秋堂派人发粮本是好事,有的大臣不理解皇上的作为,想要发问最终却也没敢吱声。大部分朝臣却还是明白的,做了这么多年入得安临殿的大臣,他们最明白皇上忌讳的是什么。施恩于民的,只能是朝廷。知秋堂趁此笼络百姓和江湖门派,齐心可诛。 叶夕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墨玉玉佩,最近知秋堂活动频繁,一直呆在叶府的文疏却偏偏在此时离开;叶辰呆在天牢中时难以知悉牢外情况,一出狱却立刻直指知秋堂,很明显是从兰泽那里得到的情报,而兰泽又恰恰是文疏的人。答案呼之欲出,叶夕心里乱成一团,脸色也不由自主变得僵硬了。 皇上以为叶夕是在担心叶辰,闭眼让群臣离去,也没有出口要叶夕留下。 叶夕心事重重走出皇上寝宫,众大臣知他担心叶辰,欲上前安慰却又踌躇着怕打扰他,大家一边往宫外走,一边各怀心事时不时看向叶夕。叶夕思绪纷纷也不想和他们寒暄,右手广袖甩到身后便挺身想快步离开,却不期眼前一道影子晃过,来不及闪避只觉肩膀被人大力一撞,不由蹬蹬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子,带着惊慌的几声“叶侍郎”传来,叶夕定睛看去,却看到了少年带着不屑的眼睛。 有认出少年来的大臣便上前请安,没认出来的人见别人请安也忙去见礼,少年倨傲地看一眼群臣,随即目光转向叶夕,抬高下巴,一脸咄咄逼人的气势:“龙阳君,冲撞了本皇子,你不仅不立刻请罪,就连见个礼都不会吗?”明明刚才故意飞快跑过来撞人的是少年,此时却向被撞的人兴师问罪起来。众臣心里不禁都紧张了起来,有人想去打圆场,最终却硬生生止住了迈出去的脚步。 叶夕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躬身行礼:“见过四皇子,下官刚才多有得罪,请四皇子恕罪。” “看你一脸担忧,定然是在担心父皇了?”哼一声,不再追究叶夕的“无礼”,四皇子姬文稀转而“关心”叶夕,可惜的是语气中带着浓重的嘲讽。 “皇上病体未愈,大姬上下人人忧心,下官也不例外。” 叶夕四两拨千斤,姬文稀虽不满意,但是脸色也缓和了许多,然而出口的话却仍不饶人:“看来最近你有注意节制,想必下面也不痛了吧?” 此话一出,群臣大都迅速低下了头,脸色变幻不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叶夕一脸倦怠,对于姬文稀的无理取闹无力叹息,他上前一步想像小时候一样去抚摸姬文稀硬硬的黑发,姬文稀却警戒地后退半步,意识到叶夕想做什么的时候生生顿住脚步,下意识地红了脸微微低头,等待着那修长的手指赐予的温柔。然而叶夕的手却早已收了回去,姬文稀顿时恼怒了起来。 心中一抹柔软滑过,叶夕微笑着问出了一句让群臣皆惊的话:“四皇子,你想不想做太子?” 皇上最忌讳皇子和大臣来往,所以群臣平时也很少见到皇子们的面,为了避嫌皇子们也很少主动去找大臣。如今在这敏感的时候,叶夕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问出了这样的话,难道是因为皇上病重,就有恃无恐了吗?还是叶夕想以此向所有人证明,他叶夕,会挺四皇子? 本应有的慌乱神情在姬文稀的脸上没有出现,他只是冷着脸反问叶夕:“那你想做丞相吗?”你想做丞相,想辅佐下一任皇帝吗?这样直白的问话在皇上还活着的时候说出来简直是大逆不道,所以姬文稀咽下了后半句,只是用自己的目光问着叶夕。 叶夕什么都没有回答,他笑了笑,躬身道:“下官告辞。” “喂!”姬文稀忙忙想唤住他让他停住,但是叶夕却恍若未闻径直走了。姬文稀止住自己想要去追他的身子,恨恨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收回目光的时候已经完全变了个人般成了一名淡泊中不缺温顺的书生。 走出很远,叶夕默默回头看了一眼,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头,从此刻起,他将不得不一直往前看。他要蒙住自己的双眼,塞住自己的耳朵,不看到别人的悲伤,也不让别人的恸哭传进自己的心里。 叶夕心里烦乱,与其说是因为担心,不如说是因为兴奋和恐惧。从文疏离开的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了结的时候已所去不远;皇上急于立太子,今日又得知叶辰失踪,知秋堂一反常态开仓放粮,加上他昨天从老将军戴存那里得知的消息,这一切都让叶夕的心咚咚跳了起来。 是福是祸,成功失败,文疏,不妨来一个了断吧。 36. 九月初的晚风,带了丝丝凉意,细细绵绵的秋雨洒落了下来,树木的轮廓渐渐氤氲,仿佛静卧的野兽般被打了湿皮毛,只好将头埋在横卧的爪间。“啊嘁”一声叶夕吸吸鼻子,瑟缩了一下肩膀。他屏退了丫环和小厮,坐在风云阁的石凳上,等着文疏的到来。 文疏离开叶府已经接近一个月了,他没有给叶夕写一封信,也没有让任何人向叶夕报告他的行踪,但是叶夕知道,今晚,他定然会回来。 流觞阁灯火通明,心疼自家少爷的丫环们点着灯开着窗子,时不时把目光投向风云阁中模糊的人影。从未见过三少爷那么坚决的态度,一向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他,竟然会冷着脸严令下人们不准靠近。可是少爷自己在那里会不会冷?单薄的身子看起来那么寂寥…… 一盏橘黄的灯由远而近,眼尖的玉河立刻兴奋地用手肘捅捅身旁的玉湖,玉湖也立刻注意到了灯笼和走在后面那伞下的高大身影,忙和玉河站起来迎出门外。然而高大的身影却在不远处止住了身子,随即转身往风云阁走去。提灯的小厮想把灯笼给他,被拒绝后便提着灯笼往流觞阁走过来,看到门口的两人开口便问:“三少爷怎么了?” 叶夕枕着双臂趴在石桌上,看着文疏收拢伞靠在亭柱上,然后向自己走过来。是啊,以文疏的功力,只要他愿意看,这样的夜色也如同白昼吧。一双大手抚上叶夕的头顶,揉了揉简单扎起来的长发,一声带着宠溺的轻笑从头顶传来:“还是这样的习惯,怎么,心情不好?” 叶夕爱听夜雨,立于商河之上的风云阁便是最好的去处,雨水融入潺潺的河流中的声音和雨点打在飞檐上的声音在茫茫的夜色中最是醉人。每每这个时候叶夕都会跑到这里来一直呆到雨停,有时候干脆在阁中铺上被褥凉席便惬意地睡了过去。只是往往与这种快乐接踵而至的便是莫名的忧思,所以听着听着快乐的雨,叶夕便会心情低落了起来。叶夕爱这种矛盾的感觉,但是他这种小孩子般漂浮不定的情绪也常常成为文疏调侃他的话柄。 “大哥在你手中?”叶夕不回应他略带戏谑的问话,他看着黑幕中看不清的雨帘,极力想象雨滴连成线的样子。 “也不算在我手中,但是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他。”文疏只是微顿了一顿,然后手顺着头发摸上叶夕的额头和脸颊:“身体这么凉,现在不是夏天了,回去睡吧。” 叶夕趴在桌上的姿势没有动,甚至连微微蜷曲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他用最平常不过的语气问文疏:“这么关心我,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触在叶夕左颊正准备收回的指尖瞬间变得僵硬了,文疏收回手淡淡反问:“那么你呢?你喜欢我吗?” …… “还敢不敢反抗我?”——被摁倒在地上反剪着双手,文疏曾经如此践踏他的尊严,视他如敝履。 “这张脸,谁不喜欢呢?”——即使说喜欢,也不过是喜欢这徒有的虚表、枕头上的绣花。 撇向一边的脸,突起的红色指印——这是文疏掌掴他的证明。 “叶夕~~”学武对打时被文疏击倒在地,虽然不服气,但是看到文疏带着丝毫不见傲慢的微笑朝他伸出手来,心下便会释然;“叶夕~~”骑马落在文疏身后,文疏会勒住马头扭身微笑着等他赶上来,然后在看到他丝毫不停留趁机跑到前面去的时候生气地喊一声“喂!”;“叶夕~~”在闹市中只顾着看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回身发现找不到文疏的时候,转眼便会看到他伟岸的身影对旁边暗送秋波的丽人熟视无睹,径直排众而来。 “叶夕~~”记忆中文疏总是这样叫他,词尾微翘,仿佛只是叫他的名字他就会很开心。可是……“叶夕!”“叶夕……”文疏已经不再那样叫他了。文疏,变了。从他要娶妻要上朝辅佐皇上太子的时候就变了。难道,自己于他,也不过是用来夺取权力的棋子吗?以为自己会辅佐他,所以便对自己好;自己要成亲,便设计为自己挡剑受伤让自己承诺不娶妻,不娶妻、不上朝便不会辅佐皇上;阻挡不了自己的入仕,便来硬的威胁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逼得自己和他一起造反。 文疏,你成功了。可是,即使斗不过你这多年的算计,我也不会让你赢得轻松。你最不该的,就是用爱来诱导我,让我误会了自己对你的感情。 …… 叶夕直起身子,回身,仰头看着黑暗中文疏的脸部轮廓:“要做吗?” 文疏定定看着一脸平静的他,他在忐忑得等着他说“喜欢”或者“讨厌”,却没料到叶夕这样的回答。叶夕允许他碰他的身子,也是回应他的感情的表现吗?如果是那样,他就该庆幸该欢喜,该把他搂进胸膛中空着的位置。 文疏朝他伸出双臂来,叶夕顺从地站起来,依偎进他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腰,伸出舌头舔着他长出短短胡须的下巴。文疏喘息一声,拉开他的头夺回主动权,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早朝前,叶夕获命去拜见太后,天刚露白,叶夕打个呵欠不疾不徐跟着领路的太监往太后的寝宫走去。昨晚虽然很激烈,但是文疏只做了一次便让他休息了。至于需要保持体力的理由,两人都心知肚明。 太后的寝宫中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叶夕向端坐在通明的灯火中的太后请安后,便转身问候一声:“贺大人。” 太子少保贺记真回礼:“叶侍郎。”在太后面前,他明智得选择了在此时不提龙阳君的称号。 叶夕转向太后:“不知太后召臣等来此所为何事?” 太后露出一副慈祥的样子来问道:“侄孙女近来可好?可有什么喜讯?” 叶夕微愣,随即便意会过她问的是余碧瑶的事情来:“承蒙太后挂念,碧瑶也很想念太后您老人家。”实在说不出余碧瑶此时是好是坏来,也不忍在此事上对太后撒谎,叶夕只有避重就轻。 “碧瑶一直都是个伶俐的孩子,哀家一直都很疼她。”太后沉默了一会,似乎陷入了对余碧瑶温暖的回忆中,然后回过神来般笑道:“哀家把她托付给了你,也相信你不会亏待她。” 叶夕笑了笑,沉默不语。太后见他如此,便又道:“哀家这一辈子,孙儿辈中最疼两个孩子,一个就是碧瑶,另一个……” 叶夕明知她要说谁,却故意抿着唇做出迷惘的样子来。贺记真忙接上太后的话问道:“另一个是?” 太后叹口气,蹙着眉道:“另一个便是太子文浅。他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对哀家也向来体贴恭敬,虽然从小便聪明伶俐,却不以才压人,哀家一直以为他会做个仁政爱民的好皇帝,谁知……谁知竟然出师不利,犯了这一个错误,便被夺了封号去。刚过而立,正是大好时候,膝下嫡长子也已成人,本是大姬之福,皇上却一时糊涂……唉……哀家实在于心不忍。” 荣王妃向来老实温婉,侍候太后尽心尽力,受尽委屈也往肚里咽,是以虽然受的委屈不少,但是却深深得到了太后的信任。加上成为荣王妃不久便为太后宠爱的荣王添了子,太后便对他们母子格外青睐。本来后宫内互相争争宠不算什么,太后、皇后地位也毫不动摇。但是自从成贵妃入了宫,皇上三次倒有两次会为了她顶撞太后,于是太后便和常来诉苦的皇后更为亲密了。幸亏成贵妃一直毫无所出,太后帮着稳固了姬文浅的太子地位,便对受宠的成贵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打压一下。以为成贵妃小产后从此天下太平,却不期国事会接连动荡,叶夕一夕受宠,太子顷刻一招出错满盘皆输。 深明叶夕受宠原因的太后立刻便明白了叶夕的用处,因而才会在叶夕被封为吏部侍郎后紧急找皇上要求叶夕继续辅佐太子,她明白,只要叶夕站在她这边,太子的地位就会更稳固。事实如她所料,叶夕的确举足轻重。所以这次,姬文浅在失利后,虽然困难,但是能挽回大局的只有叶夕。 叶夕岂不知道太后心中所想,他看一眼贺记真,知道他正在左右为难,姬文浅被废,他受连坐,虽然官位未变,却被罚俸三年,也失去了皇上的倚重。作为太子的心腹,若太子能够东山再起,自是再好不过,但是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不值得了。 而对于太后,其实哪个皇子继承皇位都不会委屈了她,但是找个听话的皇子却不容易。太后虽是女人,却有自己的野心和掌控欲。当年她宠爱荣王便不惜逼迫自己不待见的儿子和孙子让位,现在皇上渐渐脱离她的控制,她便要找其他听话的接班人。虽然二皇子姬文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太后要的,却也不是他这样懦弱的傀儡,而且他母亲和三皇子姬文稀的母亲一样地位不高,高傲的太后心里总是有个坎儿。加上姬文浅明面上只犯了一个错误,太后不想放弃各个方面都优秀的他也是合情合理。 今日皇上久违得召群臣上朝议事,而且还于昨晚提前通知,事情将有定局,何必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呢?叶夕了然于胸般微微笑了,他躬身行礼:“太后所言句句在理,下官在朝时间不多,做太子洗马最久,一荣俱荣一耻俱耻,下官明白这个道理,请太后放心。早朝时间将到,下官先行告退了。” 叶夕的爽快让以为说服他会很难的太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看了叶夕半响,然后收回视线道:“哀家听说叶侍郎曾向皇上举荐过四皇子,此事可当真?” 叶夕面不改色回道:“下官本以为若有一人可与太子争位,那么想必便是四皇子,听说四皇子生性淡泊不喜名利,那日见了他便想试探一下,一试之下果然如此,四皇子对皇位并不属意,下官顿时放了心,而且四皇子的母妃……” 叶夕停住了话语,太后心神领会,便撇了唇角笑了。大家都以为叶夕挺四皇子姬文稀,没想到事实却是如此这般。想到姬文浅主动请缨担运粮草,本是叶夕出的主意,他要完全撇清关系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太后安了心,道:“其实粮草被劫并不全是太子之错,昨日夜间哀家得到消息,事情曲直哀家心中已经有数,朝堂之上你尽管进言,下朝之后哀家自会找皇上谈心。” 叶夕微微一笑,道声“是”,便退了出来,贺记真跟着他也退了出来。叶夕没有回头看他,大步往安临殿走去:听太后语气,似乎知道了不少事情,但是她知道真相又能如何?能够利用消息,第一时间采取行动的才会是胜利者。 晨曦中的安临殿如往常般庄严肃穆,微凉的空气中流动着躁动不安,叶夕不由自主握紧了颤抖的双拳:这个时候,城门,怕是已经被骗开了吧?前来向皇上飞报军情的人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拦住。不过,若是文疏出手,在阏京百姓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也不会传到这宫墙中吧。 “叶侍郎,你怎么看?”紧走几步,贺记真虽然碍于官位比叶夕高不想做低姿态,但是语气中还是带了谦恭。 叶夕转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松开握住的拳头:“叶夕只想告诉贺大人一句古语‘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还请贺大人保重。” 叶夕的笑容明明绝美,但是听到此话后的贺记真却感觉后背上升起一股凉意,叶夕话中有话,贺记真更感觉今日朝堂之上定然不太平,不远处已有大臣看到两人后躬身行礼,叶夕虽权重却也弯腰回礼,贺记真不再多话,挺胸跨上了安临殿的台阶。 或许是大家都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寻常,安临殿内惯有的私语声在皇上到来前很久便已经消失了。大家准备好了多日来积累的陈词,心中预演着自己的动作和皇上的反应。一声秋蝉的鸣叫仿佛升堂时的击鼓声打破了沉寂,应和般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让左右两侧大臣头也不抬面对面俯身拜了下去。明黄缎面的朝靴踏入了殿内,追随着走动的鞋子,朝臣们屏住了呼吸。 明黄朝靴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双小步趋行的藏青鞋子,这种场面是极少见到的,但是以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李、刘两位总管同时陪侍左右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这三双鞋子后却有一双白底玄面的鞋子映入眼帘,跪在前排的大臣们的心集体突突跳了起来。 御统军在安临殿外摆出架势站好,皇上一步步踏上台阶,由李、刘两位总管搀扶着落座,随侍的宫女们退后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群臣跪着回身面向皇上高呼万岁,皇上用因为身体虚弱而比平常柔和的声音许群臣平身。 群臣哗啦啦站起来,紧张地抬头看去,宽大的龙椅上多日不见的皇上有些佝偻得坐在那里,消瘦却刚毅的脸上威严不减,他的身旁两侧分别站着两位大内总管,而令人惊奇的是在皇上旁边新增的矮凳上坐着一个眉目英挺的少年,暗红的衣服上绣着金色的巨蟒,有人小声惊呼了一声“四皇子”,随即连锁反应般不甚齐整的“给四皇子请安”被高声喊了出来。 皇上此举,一眼便知。 果然皇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都起来吧”见大家站好后,才继续道:“想必你们也猜到了,朕已决意立四皇子为太子,择日举行太子册封大典,众卿可有异议?” 选择四皇子作为太子其实群臣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那日在皇上寝宫前叶夕曾对四皇子问出了“想不想做太子”这样的话,作为皇上的心腹,叶夕这样问绝不是出自偶然。选定四皇子不管是出于皇上本意还是出于叶夕进谏,既然皇上自己说已经下了决心,恐怕连诏书都已经写好了。今日带四皇子来上朝,往好方面想是皇上身体日渐衰弱,让四皇子随侍上朝是为了尽快学习国事,往坏方面想,何不是皇上要让四皇子看清朝中反对他的势力呢?若是今日说得一个“不”字,四皇子记在心里了,日后登了基,反对之人岂会有好下场?皇上此举其实也是对废太子姬文浅势力的一个警告吧。加上皇上向来独断专行,他既已明确提出继位者人选,便是不容违逆的,群臣也正是因为知道皇上的性格,才在他要求大家举荐太子人选的时候纷纷推辞。现在皇上确定了人选,又有谁不知死活敢去提出异议? 然而不知死活的人还是有的,他便是右丞相范溪。范溪站出来,不慌不忙道:“微臣有异议。” 所有人都震惊了,揉揉眼睛以为看错了人,掏掏耳朵以为听错了话,面前这个胆敢提出反对的竟然是那个向来不温不火,行事中庸到有些无能的右丞相范溪! 皇上扫走倦意,不快地皱起了眉头,但是为了表示册封四皇子为太子得到了朝臣的认同,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说来听听。” 范溪直视着皇上,仿佛这一辈子他只会做这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必须做得毫无遗憾般道“第一,四皇子母妃出身卑微,难以母仪天下。” 四皇子姬文稀淡淡看了他一眼,事不关己般把视线投到了叶夕身上。 “大姬也有过这样的先例,朕已打算册封周妃为皇贵妃,而且周妃待下宽厚,实有国母之姿,皇后也仍然在,后宫之事不必多虑。” 皇上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识相的人肯定早已闭上了嘴巴,但是范溪显然今天不想做识相之人,他仍用他惯用的语调道:“其二,按照皇上和厚帝的约定,太子之位也不应该传给四皇子。” 此言一落,安临殿内顿时针落可闻,明明应该是窃窃私语的时候,群臣却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皇上当年得来帝位不是那么光明磊落,就算皇上和厚帝有什么约定,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范溪想要举荐的竟然是十五年前就被废的太子姬文轻吗?! “你想说什么?”皇上坐直了身子,微眯的眼睛中射出了寒光。 “微臣想说,请皇上按照当年和厚帝的约定,将太子之位传于舒王姬文轻。”范溪的话虽然大家早就预料到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敢真的说出来,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大胆!”皇上暴和一声:“当年厚帝仁厚,感叹独子姬文轻幼且性愚恐招致黎民百姓之苦,因而忍痛废太子,又对朕手足情深在众臣面前亲口将皇位传位于朕,朕百般推辞不受,终不忍拂了圣意,因而才接过这玉玺来,众臣作证,朕与厚帝只有‘深爱黎民’这一约定而已。虽然厚帝未言太子之事,然而多年来朕对舒王仍殷殷期待,无奈他不仅身体羸弱而且胆小怕事不堪重任,朕不得已才另立太子。如今你信口雌黄,污蔑朕一片好意,是有何居心?!” 皇上一句话说完早已气喘吁吁,他拨开刘公公扶过来的手,大声斥道:“朕怜你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准你自脱官帽自入天牢潜心悔过,否则定治你妖言惑众大不敬之罪!” “左右还不拉下去!”皇上话音一落,李公公立刻察言观色大声命令门外御统军。两名御统军毫不迟疑疾步入内,一左一右抓住范溪胳膊便要拉走。 范溪冷哼一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连听完微臣的话都不敢了吗?” “慢着。”皇上本就是极傲之人,他认定当年做得天衣无缝,如今自己又控制着姬文轻的解药,也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样来,虽然范溪今日反常叛变始料未及,但是也绝不会乱了他的手脚,于是他也冷哼一声道:“朕今日就让你心服口服,你还有什么借口?” “微臣有证据。”范溪傲然一笑:“皇上,微臣叫你一声皇上,只是因为这十五年来你确实还算得上是一位明君,然而当年你迫害嫡亲手足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皇上的脸色已经铁青了。十五年前范溪虽然官职不高,却也极受厚帝重视,厚帝驾崩后,他本想将范溪找个理由降职,但是当年叶迁建言道范溪虽然无能,但是在朝野之中却是不可或缺,与其降职处理,不如加恩收买。他听从了叶迁的话,对范溪接连加封,范溪果然感恩有加,俯首称臣。而十五年来范溪的所作所为也证实了叶迁的话,看似温吞无能的范溪调和了朝野中尖锐的气氛,将左右丞相之间惯有的争锋相对降到了零,而他自己却并没有吃亏。 本以为自己当初的抉择是对的,然而此刻面对凛然而立的范溪,皇上才想起来,他的堂妹堂华公主是多么爱戴温柔的厚帝,又是多么讨厌野心勃勃的自己,而范溪,又是多么疼爱得来不易的堂华公主。 可是范溪,你不觉得凭你一己之力想为姬文轻打抱不平太晚了也太过以卵击石了吗?“证据?事实?范溪,朕劝你在说话之前先好好考虑一下,朕最怕堂华会伤心。” 范溪没有因为“堂华”的字眼而动容,仿佛终于一吐心中之快般,他仰着头竟然微微笑了:“微臣今日做这些,也是为了完成她的愿望,皇上,你可知当年厚帝早就察觉到了你的狼子野心,因为早就给微臣下了密旨?皇上,你口口声声说厚帝亲自传位于你,那么厚帝的旨意你可会遵从?” “当然。”小小鱼儿岂能翻出大海的掌心? 范溪从两名御统军手中挣扎出自己的胳膊,噗通跪下了:“请皇上宣舒王姬文轻。” 难道厚帝竟然写了自己不知道的遗诏不成?皇上脸色阴晴不定,他抚着胸口粗喘两声,一旁李公公赶紧喊:“皇上龙体有恙,退朝。” 群臣面面相觑,然而都立刻反应过来便要跪下恭送皇上。范溪哈哈大笑,今日若是不说出个是非来,明日上朝便是证据毁灭他以及全家死无全尸之时。收住有些扭曲的笑容,他在群臣半弯的膝盖中大声喊了句:“请太子出来!” 半弯的膝盖不由自主重新伸直了,清脆的踏步声在高大的安临殿内回响开来,姬文轻捧着一卷黄轴徐徐走入了安临殿,他穿着素白的单衣,身材瘦削,病态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先王遗诏在此,还请皇上以及众位肱骨大臣过目。” 还在殿内的两名御统军也震得呆立当地:他,是怎么进来的? 37. 嚯嚯的马蹄声终止在阏京城门内,急促但整齐的跑步声从大开的城门外一直延伸到城内,随着最后一抹士兵的战衣进入城内,厚重的城门轰然闭上了。 城外蔓延着死一般寂静的官道上只有扬起的尘土在舞动,道旁的树叶在秋风中仍然固守着灰绿的颜色,高高的城楼上露出了一名年轻将军的身形,他眯眼看着官道远方黑压压一片迅速靠近的物体,脸上露出了不成功便成仁般的刚毅。 寂静的安临殿内强撑着坐直身子的皇上一声暴喝:“秦卫!” “在!”一声洪亮的应答几乎在皇上话音刚落的同时响了起来,然后一个孔武高大的身形站在了安临殿的门框外。 “立刻关闭亨门、元门、乾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入,违令者格杀勿论!”“遵旨!” “守住安临殿,不得让任何人进入,否则格杀勿论!”“遵旨!” 直到御统军统领秦卫的身形消失,安临殿内两名御统军猛得飞身出去关闭安临殿殿门,群臣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此时的安临殿分明已经是只许进不许出的牢狱了,就算是闯出了安临殿,三道宫门,也有无数禁军以及羽林军把手。若是此时违逆了皇上,便真真正正会是插翅难飞有来无回了。 皇上放松了身子,靠到了龙椅上,他的声音已经不复刚才的气势恢宏,但是在死寂般的安临殿内却仍旧字字敲到了所有人的心上:“舒王,先帝遗诏在哪里?” 舒王姬文轻丝毫不惧,转身面向群臣,背对着皇上展开手中的黄轴。清晰的玺印和先皇的御笔映入了大臣们的眼帘,上面“着皇长子舒王姬文轻继皇帝位”清清楚楚的字眼让一众大臣们立刻变了脸色。既是写了“舒王”,自是证明此诏在姬文轻被废后写就,然而姬文轻被废后受封前,厚帝已传位于当今圣上,所以不用看诏书其他内容,只此一句,便说明了一切。厚帝传位于今上,但是今上仍要将皇位传给姬文轻——这是厚帝的旨意。而且,姬文轻是在成年后才被皇上封为舒王的,厚帝又怎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若是矫诏,姬文轻和范溪不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很显然,皇上是按照和厚帝的旨意在厚帝薨后多年赐封姬文轻的——而这,又恰恰证实了姬文轻所言不假。 群臣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抬头看看皇上的脸色。皇上在厚帝薨后确实尊其为兄父,确实也说过定然遵从厚帝旨意,但是,一朝皇帝一朝臣,在三门紧闭的现在,这遗诏就算是真,又有什么用呢? “姬文轻,你不仅愚弄众臣,而且矫诏欺君,该当何罪?!”皇上已经是打定主意睁着眼说瞎话了,群臣再不识相也明白,此时唯有缄默自保。姬文轻的视线从众臣脸上一一扫过,有些厚帝的旧臣不禁有些羞愧得低下了头,但也仅仅是低下头而已。 姬文轻看着他们不屑地笑了,他回过身抬头,右手伸出,食指直指高坐的皇帝:“矫诏欺君,篡夺皇位的,难道不是你吗?!” 皇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出现任何动摇,他严肃的脸上仍旧一脸威严不可侵犯,他没有接姬文轻的话,阴鸷的目光紧盯在殿下瘦弱的废太子身上。 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前尘往事姬文轻不吐不快:“十五年前,你欺父皇敦厚,欺我年幼,从偏心的太后那里得到了无解的剧毒喂我吃下,此毒世所罕见,发作之时也难以查出病因,你本想让人以为我得了怪病而亡,谁知当年太医院首座黄岐太医却是少有的少年天才,竟然为我配出了续命的解药,凭他的才干相信假以时日定能为我配出真正的解药来,一心害我的你岂能坐以待毙?黄太医察觉了你的企图连夜送走父母儿女,却还是没有逃过你的毒手。你对我下毒之事败露,索性将知道药方之人一一赶尽杀绝,并用夺来的药方威胁父皇废我太子之位,并在众人面前亲口将皇位传于你。父皇爱我母子至深,不得不对你妥协。你将药方交给黄太医的死对头冯太医以此表示对他的信任而收买他,又让他用药物加重了父皇的病情使他再也无法出卖你,你们狼狈为奸终于害死了父皇,逼死母后之后你本想将我也斩草除根,要不是叶大人出口阻止,说父皇母后和我接连去世会引百姓对你怀疑诟病,你又觉得解药控制在你手中我已无翻身之地,我也不会有机会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在众人面前揭开你道貌岸然的假面具!我说的,做了十五年九五之尊的你可敢摸着你死去的良心反驳一句?!” 字字血泪铿锵在高耸肃穆的大殿中回响,饶是殿内之人心肠都已冷硬麻木也不由自主对面前这瘦弱的男子产生了同情。然而成王败寇,不管赢家的手上沾了多少血,沾了谁的血,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皇上的脸色已经变得发白了,然而明眼人都知道,他发白的脸色并不是出于愧疚也不是出于坏事被揭穿的惊恐,他只是因为生病而虚弱的身体快撑不住了而已。既然深思熟虑后还是选择了做恶,那么就绝对做好了被人发现的心理准备。苍白的脸为皇上冷硬的表情添了一丝冷酷,他努力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顺利地扯出一抹冷笑:“那么,现在你是不怕死了吗?” “哈!”姬文轻仿佛听到了多么可笑的事情般笑了出来:“你以为我今天是来送死的吗?你以为我毫无把握捧着一份遗诏就敢和你这个无血无情的人渣抗衡吗?!‘皇叔’,药方,我早就拿到了!” 皇上猛得看向身侧的刘公公,刘公公立刻跪下了,颤抖着声音道:“皇上明察,奴才不知道,奴才真不知道,您就是借奴才一万个胆儿,奴才也不敢背叛您啊皇上!奴才跟随皇上……” “够了!”皇上打断他,这么多年姬文轻都没有行动,肯定是因为最近才得到的解药,而刘公公若是想背叛他,不会等到今天。皇上用微低的声音对他道:“起来,去找成贵妃。” 刘公公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忙爬起来往外跑去,安临殿外都是皇上最亲信的御统军,宫内禁军和羽林军也都是皇上的人,此时皇上还是最大的掌权者,作为一名内侍,他要做的不过是帮皇上从成贵妃那里拿到惯用的能立刻提神的药丸,然后等着皇上一举制服不敬之人而已。御统军一看刘公公出来,也没听到皇上出声吩咐,便知道他受了密令立刻让开了路。 皇上面不改色强撑起虚软的身子:“即使你有了解药,那又怎么样?难道除了范溪,朝中还有人助你不成?”此言一出,众臣顿时噤若寒蝉。锐利的目光在几位大臣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到叶夕身上:“爱卿,你说呢?” 叶夕忽略掉姬文稀投在自己身上的热辣辣的目光,恭恭敬敬回道:“回皇上,微臣以为还有其他人相助舒王,望皇上明察秋毫。” 叶夕话一落,皇上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了,他呼哧呼哧喘息了好半响,强抑住怒气问:“爱卿可知是谁?” 未待叶夕回答,久未开口的范溪冷笑一声道:“还是让微臣来告诉皇上吧。戴老将军今日一早已经入了阏京,现在已经兵临皇宫了,宫内禁军大半已是太子之人,还请皇上以性命为重,不要自讨苦吃。” “你!”皇上愤怒的责问被淹没在殿内哄然响起的惊呼声和私语声中,愤怒已经无济于事,皇上清楚地明白此时最该做的是什么,大喝一声:“来人!”安临殿殿门立刻被推开了,尚未看清门口之人是谁,皇上已然下达了命令:“立刻将叛贼姬文轻和范溪就地正法!” “请皇上息怒!”娇声出口并双臂展开拦住御统军入殿的却是美艳不可方物的成贵妃,身后跟着捧着药盒的刘公公,她边快步向皇上走去,边劝道:“请皇上至少留下舒王做人质。” 皇上刚才的怒意和慌乱被她一打断,又看到御统军听到自己喊声后临门而立,稍微恢复了镇定。要想杀了两人,随时都有机会,而成贵妃的话也正好提醒了他,如果范溪说的是真的,那么兵临城下拿姬文轻做人质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没想到,老将军戴存竟然也成了姬文轻的人,想必又是厚帝搞的鬼。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药盒,刚才惊怒间爆发的体力瞬时消失无踪,皇上只觉全身虚软手脚打颤,他顺从地张开嘴让成贵妃喂自己吃下药丸,眯着眼睛缓了一会,觉得体力恢复了许多,他皱眉责问刘公公:“怎么让贵妃进来了?快送她回去。” 成贵妃却一把拉住了皇上的手,笑意嫣然:“皇上不要责怪刘公公,在这紧要的关头,臣妾想陪着皇上。” 虽然对成贵妃为什么知道此时情况不容乐观而感到疑惑,但是皇上心里还是不由自主感到了一丝温暖,这么多年的同床共枕也不是虚的。眼角瞥到一袭白衣走入殿内,虽然不太熟悉,但是皇上还是认出了此人,不由得喝道:“大胆玉成,安临殿内岂是你想入便入的?!朕的御统军难道都是吃闲饭的吗?!” 玉成跟着成贵妃急急而来,刚才混乱中御统军以为他是皇上准许入内的,因而没有上前阻拦,此时一听皇上发话,立刻便抢上前来要拉已经走近御阶的他出去。 变故,就在一刹那间发生。在御统军触到玉成的身体之前,他突然用不大不小却让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贵妃怎么还不动手?”众人惊诧的眼神还未及转到成贵妃身上,玉成已然跃起期至皇上身边。 “叮”的一声,一直在皇上下首坐着,在成贵妃到来后才让出位子的皇四子姬文稀双掌一错徒手打飞了成贵妃手中的利刃,然后一把将她摔了出去,成贵妃身体轻盈在空中一个翻滚稳稳站在了御阶中央。然而惊呼声中玉成手中的匕首还是探在了皇上的脖子上,他厉喝一声:“都别动!”所有的动作立刻停止了,包括抢进殿内的御统军们,众人雕像般保持着不同的姿势站在那里,遵循本能屏住了呼吸。 一双双眼睛投向了高台上的六人,刘公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李公公倒是气色如常站在皇上身后不远的地方。姬文稀收回看成贵妃的视线将严厉的目光投向了玉成,成贵妃换了个姿势,随时准备冲上去,玉成紧握着手中的匕首用力抵着因为受惊而胸膛不停起伏的皇上。 “你竟然胆敢弑君?”首先冷冷出声的是姬文稀,他的脸上带着超出年龄的冷静。 “给我退后!”玉成靠近了皇上,把匕首往下压了压,皇上的脖子登时冒出了血丝,向来养尊处优的皇上只觉一阵钻心般的疼痛,脖子上火辣辣烧了起来,眼角余光瞥到姬文稀听话退后,他咬牙恨声威胁玉成:“你是嫌自己活得时间太长了吗?!” 玉成没有理他,他一手勒紧了皇上的脖子,强迫皇上半站起来,握紧横在皇上喉管上的匕首看向成贵妃的目光款款:“宜君,我一直想这样叫你一声”他微微笑了笑,随即脸上露出又凄楚又开心的表情来:“这个名字真好听。从你还是个秀女的时候,我就一直担当你的护卫,这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苦难。宜君,这么好听的名字,包含的意思却又这么让人无奈。我一直是你的,而你却一直是皇上的。不,”他轻轻摇了摇头“即使不是皇上的,你也不是我的。既然你一直爱着那个人,为了他肯入宫服侍皇上,甚至肯为他弑君,那你为什么不肯为了他活下去?” “玉成!”成贵妃痛叫一声,情不自禁抬脚跨步,却被玉成一声“别动!”阻止了。玉成的唇线微微翘了翘,眼中带着一丝笑意:“果然是日久生情啊,跟皇上朝夕相处这么久,即使不爱皇上也无法在杀死皇上后独活吗?看吧,一直注视着你,我早就看透你的想法了。你说想陪着皇上,说的是真的不是吗?” 受制于人、姿势别扭难堪的皇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就在刚才他还将被成贵妃背叛的屈辱和怒意化作了处之而后快的恨意,却没料到成贵妃原来对背叛自己也是怀着愧疚的。 “是啊,皇上对你那么好,铁石心肠也会动心的。可是宜君,我那么听你的话,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皇上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你为什么就不回头看我一眼呢?”凄婉的笑容为这张称不上英俊的脸添了一分动人,玉成露出了一抹苦笑:“宜君,你记住,皇上不是你杀的,所以你不用自责。呵,我本来想在事成之后继续陪在你身边的。可是,已经不行了,这样的身子,已经无法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在你身边保护你了。宜君,保重。” 姬文稀骇然出手,然而已经迟了。一声轻柔多情的“皇上”在皇上耳边轻轻荡荡飘起,癫痫般颤抖着身子,皇上登时瞪大了眼睛,眼珠缓慢地转动着,最后定格在了玉成身上。一个“你”字,只发出了半个破碎的音节,匕首的凉意带着鲜血的热度在脖子上流动。诧异、恼怒、羞耻、惊惧……种种感情混合在一起,却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弑兄夺权的报应。 弥留的意识中,一个淡漠的身影渐渐清晰,冷淡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丝笑容来,就像冰雪中绽放的雪莲,美丽至极,珍贵至极。见过一次,便终生难忘。 喉管被割破,动脉血流如注,皇上沾血的嘴唇翕合了两下,然后便停止了颤动。 不是皇位,不是贵妃,不是玉成,也不是叶夕。 爱卿…… 他曾经把这两个字赐给了叶夕,他也以为余生将会由叶夕来代替那个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可是终究,“爱卿”这两个字,只是属于他。爱卿……“爱”字微微拖长,“卿”字结尾轻柔。爱卿不是自己想离开的,他只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爱卿不是不想回来,他只是……回不来。 一双颤抖冰冷的嘴唇贴上了皇上尚有一丝余温的嘴唇,成贵妃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中,玉成将带着皇上血迹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头,软垂了下去,血红的罂粟花盛开在雪色的白衣上。失去支撑的皇上的身子滑落了下来,压到了已然停止呼吸的玉成身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叶夕首先回过神来,就在他跨前一步的同时,姬文稀飞身一掌向成贵妃拍去,然而比他更快出手的,却是一直站在旁边的李公公,不,应该说是石山。姬文稀的掌没有拍到成贵妃身上,眼前一花,已经没了石山和成贵妃的身影。姬文稀收回掌,负在身后,果断对御统军下命令:“捉拿刺客!” 谁是刺客,已不必多说,皇上驾崩,御统军自然要听皇子的话,即使他们不知道姬文稀已经被封为了太子。一半御统军飞身离去,一半抢入殿内面向群臣挡在了御阶前。 “皇上驾崩了~~~”一声尖细凄厉的喊叫响彻了安临殿,刘公公泪眼婆娑跪倒在地,他还没发现李公公已经不见了,俯首在地咚咚磕起了响头。姬文稀袍袖一挥,刘公公顿住了动作,歪倒在地。 “父皇……”叹息般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姬文稀将姿势怪异伏倒在玉成身上的皇上的遗体抱起来斜斜放到了宽大的龙椅上,伸袖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姬文稀挺起了胸膛。高高在上站在龙椅旁扫视全殿,睥睨着众人,他极其冷静地问了一句:“现在,谁才是太子?” 38. 摇动了大地般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在阏京城门外止住了,马儿们喷着响鼻不安地换动着四蹄原地踏步,写着大大“曹”字的旌旗在秋风中晃动,骑兵步兵着装整齐,虽有连日赶路的疲惫,士气却是不减。在整齐划一着装的兵士前面,三四十个着装各异的人突兀地骑在高头大马上,恁地多了一分优越感。在这些看似江湖人士的人前面,穿着战袍的辅国大将军曹锐一马当先扬鞭朝城楼喊话:“征南军曹锐在此,奉皇上密令紧急回京,速速打开城门,违令者斩!” 贯足内力气势恢宏的声音在满布军队的官道上空回荡,预期中打开厚重城门的吱呀声没有响起,寂静的城楼上突然冒出了两排弓箭手,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站立,身体半遮在护墩里,闪亮的箭尖对准了城下的军队。一名年轻的将军出现在弓箭手之间,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曹锐的军队,扬声开口道:“大胆反贼曹锐,竟敢擅自带兵威逼皇城,如今我父已将皇宫团团护住,有我父子在此,你休想伤得皇上一根汗毛!” 听得此言曹锐不惊不怒,他冷哼一声道:“戴安良,你们父子回京倒比出京快,是我小看你们了。你说我是反贼,那你假扮劫匪劫走本应供应全军的粮草,害得太子被废又是安的什么心?!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 戴安良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久跟其父,早已练得大军当年面不改色,他也冷哼一声回道:“你少在这里含血喷人!夏贼来犯,你明明接连获胜,却又为何假装兵败谎报军情,一再求皇上支援兵士粮草,扩大军队,囤积粮草,你又有何居心?!” 曹锐每获胜一次便立刻撤兵让出城池,夏军以为朝中有事紧急召他回去,白得的城池不要白不要,占领之后才发现里面已是空城,然后被去而复返的曹锐打得措手不及。如此接连几次,曹锐即使拱手让出城池,夏军也不敢再去占领。一般士兵不知就里,以为城池已被夏军占了去不得已才后退,曹锐此时便上书皇上言道兵败请求支援。事实上是曹锐留少数亲信在让出的城池内驻守,城池内百姓却是安居乐业并未受到夏军侵扰。虽然不知道戴安良入军不久从何得到的消息,但是曹锐又岂能让他占了口头上的便宜去?“你黄口小儿刚至前线又岂知战事紧张、士兵疾苦?你不仅不带兵抗敌还满口谎言试图挑起大军内部纷争,如今未受皇命私围皇城,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我戴家父子深受皇恩一门忠烈,为大姬立下汗马功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倒是你,为了一己私欲故意将大姬情报告知与夏朝皇室有关的青阳邪教,使其垂涎大姬引狼入室,为了得到军权便又联合反贼知秋堂将邪教歼灭致使夏军来犯,你才是不折不扣犯上作乱的卖国贼!”戴安良字字铿锵,听得一众兵士惊疑不定。 曹锐贯足内力大喝一声:“你休要舌灿莲花嫁祸于我、乱我军心!我曹锐行得正坐得直,何惧小人污蔑!”举起一块金牌:“皇命在此,速速开门,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戴安良也不甘示弱,从胸中拿出一块金牌来:“皇上御赐金牌在此,众将士听令:立将反贼曹锐毙于城下!” “反贼戴存、戴安良抗旨不尊,围困皇城,众将士听令:即刻攻陷城楼打开城门,誓死保护皇上!” “放箭!”曹锐话音未落,戴安良已向城楼军士下达了命令,训练有素的弓箭手立刻听命弯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头顿时裹挟着劲风迎面而来。 安临殿内众臣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出声,在大家都还没有亮出底牌来之前,擅自站队无异于自寻死路。谁才是太子?姬文稀是皇上刚刚钦点的,而姬文轻则有厚帝遗诏;御统军听命于姬文稀,意味着宫内禁军极有可能会听命于他,而刚才范溪却说带兵在外的戴老将军已至宫门,还说禁军大半已是他的人…… 有人轻声喊了句“叶侍郎”,大家不由自主把目光投向了叶夕,他曾经问过姬文稀想不想做太子,在刚才也说还有别人支持姬文轻,那么,难道他支持的是姬文稀吗? 叶夕在一众殷殷期待的目光中问了众人一句话:“御统军统领秦卫怎么还没回来?” 他不提秦卫,大家几乎已经忘了他,忘了此时被关在宫里的处境了。秦卫有去无回,岂不正应了范溪说的那句话?恐怕这宫中早已遍布姬文轻的势力。而叶夕这样问,难道是支持姬文轻的意思吗?何况听说以前他就和姬文轻有来往。自从叶夕担任吏部侍郎以后,倒是随手给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升了职,而那些官员们又恰恰都和朝臣们有些关联,虽然叶夕是论功行赏,但是大家也都知道叶夕有向大家示好的意思。本来叶夕人缘就不错,他这样一做,群臣岂有不知好歹的?就算不被他拉拢了过去,背地里还是记着叶夕的恩的。 “夕儿不妨明言。”突然出声的却又是范溪,他虽刚才被御统军一拉扯衣服有些乱,然而站在那里仍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他这一出乎寻常地亲昵呼唤,大家立刻想了起来:范溪的女儿可正是叶夕的嫂嫂呀,范溪的外孙,正是叶家如今唯一的孙儿,为少子息的叶家承继着香火!目光不由自主投向余晋,以为他也会知道些什么,但是余晋脸色却异常生硬。是啊,他是太后宠信的外甥,当年未必没有参与谋害厚帝,若是叶夕支持姬文轻,说不定便是与自己的老丈人为敌。但叶夕却又是皇上御封的龙阳君,虽然有违人伦本性,但是皇上待他并不薄。而龙阳君府也已然竣工,虽然他没有入住,但是却也颇有兴趣地去看过一两次。 此中关系复杂,群臣自是猜不透叶夕心意,可以目前权势优劣对比的话,识时务的叶夕,恐怕是要不顾妻子丈人了。 叶夕抬头看向高高站在御阶上的姬文稀,对方也一瞬不瞬地回看着他,少年锐利的目光中带了重重的压迫,如他一惯在叶夕面前的盛气凌人,仿佛只要叶夕回答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就要将叶夕啃得一根骨头都不剩。 叶夕把目光收回来,姬文稀的眼睛中登时冒出了被抛弃的愤怒。忽视他的目光,叶夕看向姬文轻,开口:“太子,自然是……” “自然是四皇子!”一个低沉却如战鼓般震慑人心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叶夕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看向了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 来人一袭黄色僧衣,披着缀满金丝的红色袈裟,手捧圣旨,白须长眉、满面红光。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叶夕却是认得他的,礼佛当日文疏受伤之后,他曾经来文疏床前看过文疏。来人便是天成寺三大镇寺高僧之一的法僧元清。他抬腿径直往御阶走去,迫于他周身强大的劲力,众臣纷纷避让。登上御阶,元清对着皇上的遗体道声“阿弥陀佛”,然后站到了姬文稀身边:“皇上圣旨在此,已于昨日御封四皇子为太子。太子是上天垂青的继位者,众位还不速速俯首称臣将乱臣贼子绳之于法?!” 姬文稀挑眉看看元清,没想到皇上身边还有这样的人。其实想想也对,由于少林横跨大姬与夏国边境,支持哪一国的态度向来暧昧不明,三百年前大姬先皇便一边笼络少林寺一边派人以“佳偶天成”礼佛的名义修建了天成寺,并延请少林寺高僧入住。少林寺中亦是各派倾轧,其中一派便趁此机会入了天成寺,从此以后历朝皇帝不断施恩天成寺,天成寺不仅成了礼佛重地,也是江湖门派中的翘楚。此次粮价上涨,相比无钱买粮或有钱无处买粮的其他门派而言,天成寺受皇上施恩,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是以天成寺会对皇上忠心耿耿也在情理之中。 俗话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说此地不是天堑险境,但是一个元清却可以抵挡许多高手,再加上既然他在此处,天成寺众僧说不定也会到来,宫内禁军高手尚不知会站在哪一边,被元清呵斥的重臣都犹疑不定,有的微微弯了膝盖被身旁之人打了一下便立刻恢复了正常。群臣,只能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法不责众,不管最后是谁赢,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但若是明显表现出支持哪一方来,成功还好,若是失败,必将以叛逆罪论处。 叶夕虽然不清楚姬文稀有多大实力,但是那日一问他便知道他无意君王,此时姬文轻占尽优势,面前的阻碍只有一脸正气看起来无法说动的元清和御统军们。若是将元清打败毁掉他手中的圣旨,那么姬文轻登基的阻碍几乎就已经除清了——只要动作快。然而看元清样子,恐怕武功已臻化境,自己这边武功高的戴家父子又不在此,看来必须让禁军出面了。视线正好和姬文轻对上,姬文轻显然想法也和他一样。 姬文稀武功不弱,但是他未必会对自己出手,叶夕几不可察地挪动了下脚步,他已经准备好亲自对元清出手了。元清的视线锐利地射了过来,叶夕心下一紧,在元清的视线下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十指。叶夕激动了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和势均力敌的对手真正过招了,虽然他自知打不过元清,但是两个他的话却胜负未定。他知道元清看清了他的企图,但是他也知道只要一动手,顷刻便会有人来助自己。虽然不光明磊落,但是事到如今只能以成败论英雄。 胶着的状态,焦灼的气氛,饶是不懂武功的文臣们也看出了端倪,空气变得稀薄般紧张了起来。微妙的气息在大殿内流动,元清神经质地微微动了动手指,叶夕猛得攥紧了拳头。 “我来迟了吗?”一触即发的紧急时刻,一句微微带着笑意的话突兀地传来,元清托大不顾叶夕放眼看去。叶夕心里刚刚因为解除紧张而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意识到真正的大麻烦来了。一边叹息着,自己的动作还是不够快,一边沉住心随机应变。 来人身量极高,穿了一身月白劲装,英俊张狂的脸上扯着一个邪邪的笑容在众人的目光中从容不迫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龙椅上皇上的遗体,从鼻子中哼了一声道:“看来我是来迟了,千里迢迢赶来我也不容易。”自顾自说着,他走到御统军面前几步站住,知道再往上走便会受到阻拦,便也识相地站住了,摇摇头继续自言自语:“不能手刃仇人确实是一大遗憾,但是也好过脏了我的手。只是可惜,也无法完成世子的交代了。”突然转头面向叶夕一脸天真问道:“要不然我把他那祸根给你割下来随你处置吧?” 不期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叶夕脸腾地变红了,完全是因为不由自主的羞耻。姬文稀的目光也鹰般盯住了叶夕,叶夕咬牙怒道:“你是跳梁小丑吗?!” 姬文轻靠近了叶夕,面前这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他却是熟悉得很,因为就是他无意间救了被皇上派人袭击的自己,自己也曾在叶夕面前一笔一划画出了他的肖像,更被叶夕告知过,他其实是文疏的人。姬文轻完全相信叶夕,知道面前这人是敌人,也知道这人对叶夕的影响不小。因为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镇定自若的叶夕,此刻不安了起来。 “你不要?那到时候你可要在世子面前给我说好话,不是我不为他报你被侵入之仇,而是你不要。” 叶夕忍住想要挥过去的拳,咬牙道:“不劳费心!”被封为龙阳君的当晚,确实被皇上插入了,但是文疏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为这样的事情耿耿于怀?而且还告诉了“别人”! 来人笑笑道:“你别扭的样子真可爱。”未待叶夕发作,便转身环顾一下大殿中的群臣笑道:“这里面说不定还有故人。想必大家还不认识我,我叫兰泽。”仿佛觉得大家迷惘的神情很好玩般,他顿了顿又道:“原来的名字叫黄泽兰。” 黄泽兰……以药为名。短暂的静寂后,人群中有人低低呼了一声:“是黄太医的儿子!” 兰泽奖赏般地冲那人一笑:“看来家父还是有人记得的。”此言便是证实了自己的身份,众人心想:难怪他说不能手刃仇人,当年皇上将他一家灭门,想必这仇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是,他又是怎么在刺客的追杀下活过来的呢?他刚才口中的世子又是谁?和叶夕又有什么关系?看这人在安临殿内如入无人之地般泰然自若,他来此又有什么目的?看他和叶夕言语亲密想必是站在叶夕这边的,而叶夕刚才的行为已经明显告诉大家他支持的是姬文轻了,那么难道这人也是支持姬文轻的吗?这人武功不弱,如此一来,姬文轻获胜的几率就更大了。 不管众人心中怎么想,兰泽照例按着自己的步调走。众人惊异的视线仿佛让他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般,他活动活动手腕,冲叶夕道:“刚才你是不是想和这秃驴过招来?” 叶夕不置可否,兰泽了然于胸般点点头断言:“你打不过他。” “我没想过要获胜。”叶夕说谎话面不改色,若一开始就想着输,他就不会动手。 “可不能让你受伤啊。”兰泽眼珠在他脸上转了转,哼笑了一声。突然暴起一掌向元清拍去。 没想到他说动手便动手,饶是元清也慢了一步出手,两人俱是高手,裹挟的气流让一众文臣站立不稳,叶夕使个眼色抱住姬文轻便往殿外掠去,他可不想受其牵连。一见他往外跑,众臣逃命要紧,也不管皇上的遗体,慌慌急急便往外逃。 轰得一声,坚固的安临殿殿顶裂开了一个圆洞,元清和兰泽一前一后飞身出来,甫一在屋脊站定,双掌一错便又战至一处。 “都不要动。”听得叶夕冷冷一喝,四处逃窜的文臣们慌忙都止住了身子。是啊,此时不知宫内其他地方是什么场景,慌慌张张出去,说不定就被哪个不长眼的给夺了命去得不偿失,还不如与众臣抱在一起来得安稳。 群臣站定,目光不由自主顺从地投向叶夕,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正在等着叶夕的命令。然而眼尖的人却发现,叶夕一直护在身后的姬文轻不见了。范溪和叶夕站到了一处,目光都看向了对面不远处的姬文稀。 远处有喊叫声传来,想必是戴存的军队已经打了进来,近处兰泽和元清交战已是各有负伤,不管谁胜,恐怕结果都会是两败俱伤。优势,还是在姬文轻这边的。 众臣同情的目光不由得集中到了刚刚被封为太子的姬文稀身上,却见他目露凶光盯着叶夕,扬起手中的圣旨道:“想把这个毁掉吗?” 大家的目光又都转向叶夕,叶夕却出乎意料微微笑了笑:“虽然毁不毁掉意义不大,但是为求完美还是毁掉为好。”虽然他说得轻柔,但是这句话的意思却包含着血腥。 对他的不敬之语,姬文稀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破口大骂,他冷冷的表情出乎意料般似含了一丝委屈:“你为什么,要帮助他?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吗?还是你喜欢他?” “他会给我绝对的自由。”叶夕朝他伸出手去,“给我,文稀。” 不是疏远的四皇子,也不是调侃的小文稀,而是朋友般亲昵的文稀。姬文稀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但是隐隐透着开心:“和他交换条件了吗?那么,想得到圣旨,就”手抚上自己的嘴唇“亲我这里一下。” 姬文稀是认真的,叶夕看得出来,但他不理解姬文稀为什么要他这样做,在他的眼中姬文稀还只是个孩子。“不要……”不要胡闹,这四个字没有被完整地从口出吐出来,姬文稀突然欺身上前在叶夕反应过来之前用自己的唇堵住了他的话。 舌头从张开的齿间钻了进去碰到了舌尖,然后在进一步往里探寻之前连同整个身体被叶夕一把推开了。惊怒之中叶夕用力不小,姬文稀倒退好几步,伸出舌头舔舔唇角:“你没有用内力一掌拍开我,这很好。但是你要记住,不要对我说一个不字,否则,照亲不误。”手一扬,黄色的卷轴朝叶夕飞过去,叶夕接住,然后咬牙切齿贯足内力震了个粉碎。 “胡闹!”叶夕轻斥一声,转身向酣斗中的两人看去,两人正好一对掌,各自倒退分开。兰泽似乎说了什么,元清唇角带着血迹往这边看过来,然后一甩袍袖飞身下来。远处吵吵嚷嚷却是一群和尚飞快赶了过来,元清看了一眼姬文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黄色碎片,叹了句:“凡事强求不来。”便迎着一众和尚走去,跟他们说了句什么,便转身齐齐离开了。 他忠于皇上,也已尽了心意。姬文稀不想做皇上,他强求也没用。 听得身后动静,叶夕转身看去,姬文轻小跑着跑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禁军统领云霄和羽林军统领朱玉,两人身后跟着不少禁军和羽林军。 另一个方向老而弥坚的戴存戴老将军带着部分士兵疾步走了过来。 剩余的御统军露出了迷惘的神色,还是站到了姬文稀的身后,而姬文稀却朝着叶夕走了过去。 叶夕抬眼向仍站在屋脊上的兰泽看去,却见他似笑非笑地隐了身去。 39. 叶夕站在安临殿前的空地上,听着左右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仰头看着经过一夜夜雨变得更加澄澈的天空,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水蓝色的忧郁。 “叶夕!”姬文轻的呼唤明显带了兴奋的笑意。 叶夕微笑着将目光转向疾步过来的姬文轻,然后一撩下衣衣摆俯身跪了下去,他扬声,用了传扬四方的内力:“叶夕,拜见太子。” 杂乱的脚步声停住了,窃窃的私语声停住了,然后应和着叶夕般,戴存猛地跪下了,声若洪钟:“末将戴存拜见太子!” “拜见太子!”哗啦啦随着戴存跪下的是他身后的兵士。 “拜见太子!”齐刷刷跪下的是姬文轻身后的众人。 “微臣拜见太子。”并不整齐也不响亮的喊声,是一直犹疑着,终于不得不随波逐流的一众大臣。如今大势已定,叶夕率先跪下,还有什么理由梗着脖子忠于皇上?忠于无意为君的姬文稀?何况姬文轻本就是先皇名正言顺指定的继承人。 偌大空旷的广场上仍然站立着的只有两个人,姬文轻和姬文稀。姬文稀抬高了下巴睥睨着自己的堂兄,咬牙切齿骂叶夕:“奴性!” 姬文轻环顾四周,有些愕然,各色衣服伏在地上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上次如此备受推崇是什么时候的事?终于……终于……掌握自己命运,掌握他人命运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无视姬文稀的无礼,他疾走两步双手拉起叶夕来,诚心诚意道:“唯有你跪不得,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 “哼,算你识相。”搅局的自然是姬文稀。叶夕同样无视他,把手臂从姬文轻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中抽出来,躬身施礼道:“太子谬赞叶夕愧不敢当,凭我一人之力什么都做不到,这一切都是大家的功劳。” 姬文轻还想夸赞他,但是他也领会了叶夕的意思,立刻大步走到戴存面前双手托着他的双臂连声道:“戴老将军请起。戴老将军不弃之恩文轻终身难报。” 戴存颇为激动,随着姬文轻站起身大声禀道:“众将士一路勇猛战无不克,如今三门之内已遍布我军,皆是仰赖先皇庇佑、太子之福!” 姬文轻点点头,微笑着拍拍戴存宽厚的肩膀,然后转身面向面南朝拜的群臣,深吸一口气洪声道:“承蒙先帝垂青、众位不弃,本殿才得以重登太子之位,他日若能荣登宝座也定然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了大家。众位请起。” “谢太子!”这次的声音无比整齐,姬文轻满意地笑了,瘦削的脸上神采奕奕,明亮的眼睛中带了兴奋的光芒。 “太子殿下,内宫已然封闭,各宫之外皆有把手,并未引起太大骚乱。请太子示下。”开口禀报的是羽林军统领朱玉,他一脸严肃脸上看不出表情来,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他的激动。 “很好。”姬文轻点头:“众位辛苦了。”目光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叶夕,他能够感觉得到叶夕的紧张,虽然知道叶夕为何顾虑,但是如今整个皇宫已在自己手中,外面又有戴安良守军,成功在望,何必如此忧心忡忡? 安临殿虽然常被称为“亨门安临殿”,但是实际上它是位于元门内的,只是因为位置靠近亨门才被如此称呼。根据朱玉的说法,利贞、屯两门内显然已经被羽林军把手起来,亨门内除了御书房、仅供皇上休息的卧房和藏书以及奏折的房间外大都是禁军和太监丫环的住处,如今大部分听话的禁军都在这里,亨门业已无忧,而刚才戴存从乾门一路打进来遍布自家兵士,长安宫五门已都在掌控之下。 可是,就是因为如此顺利,叶夕才感到不安。文疏的步调,未免太慢了些,而且兰泽刚才为什么会出手相助,又为什么突然消失? 果然戴存一抱拳低头道:“太子殿下,虽然犬子驻守城门,但是反贼曹锐骁勇善战武功高强,据报他手边还有不少江湖高手相助,臣怕犬子坚持不住,是以请求太子准许副将李高带大军回身支援。” “请将军亲自带兵前去,势必将曹锐斩于马下,劝降全军,本殿备好筵席等候将军。”姬文轻知道事情紧急也不敢怠慢。 戴存道声“是”,留下副将李高、部分手下以及其他占领皇宫之人,立刻带领其他兵士往乾门冲去。 姬文轻收回追着戴存的视线,冷冷看了一眼对自己冷眼相待的姬文稀。剩下的,就是重新编排禁军和羽林军,将刚刚占领却并不稳固的皇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然后,只等着戴存得胜归来,犒赏全军。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和所有人一一清算。 姬文轻志在必得的笑容在看到叶夕的神色后僵在了脸上。叶夕脸上的,那是惊慌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单枪匹马出现在了十丈之外。“文疏!”情不自禁低声用力喊出他的名字,姬文轻霍然看向叶夕,叶夕的脸上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看到的惊慌只是姬文轻的错觉。他这副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沉着让姬文轻微微松了一口气。 文疏墨黑的长发只用一根发带随意竖起,浓密的头发垂到宽厚的肩上隐入衣服的玄色中,玄衣的袖口和衣摆上绽放着傲骨的腊梅,垂在身侧的左手上握着一柄宝剑,墨黑的剑鞘,墨黑的剑柄,剑柄相连处镶着红色的宝石。挺直的身躯,坚定的视线,红与黑,张扬与静默的组合。凛然一立,便知他是天生的王者。 不由倾心——叶夕一个激灵狠狠咬紧了牙关。文疏身上,是他常穿的夏衣,看似厚重其实质地轻盈,他第一次穿上的时候,叶夕着实喜欢,甚至夸到他赧然。可是那个时候,虽然也觉得好看,却没有此刻这样的怦然心动。那个时候文疏笑起来清冷中带着温暖,仿佛早春时节反射着阳光的滴露;而现在,那蔚然独立的森冷霸气却让他像千年的玄冰般令人惊叹而臣服。到底是哪里改变了?明明今天早上还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却为什么感觉已经很久不见般陌生? 然而陌生的千年玄冰并没有保持住自己的幽冷,如同春来河开般冷硬的脸上绽放了一个小小的笑容,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薄唇中溢出,带着诱惑人心的力量:“叶夕,朝中权力已尽在你的掌握之中了吗?”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去掌握朝中权力,你去摆平江湖势力,然后你做皇帝,让叶家人永远不得入朝为官。至于我,想怎么处置,就随你便吧。——在文疏的怀中,红肿着半边脸,曾经和文疏做出了这样的约定。可是文疏,此时此刻明白一切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问? “不愧是你啊,果然聪明过人。” 利用姬文浅入宫,为姬文轻取得解药,一步步让皇上对姬文浅不断失望,监守自盗军粮使得姬文浅被废,帮戴存获得军权逼宫安临殿,这一切都是叶夕在短短几个月内做到的。在别人眼里,不可谓不高明。可是文疏,你如此夸赞这样的雕虫小技,岂不是在明嘲暗讽? 只有偶然吹起的秋风扫过一地的安静,人群斐然的宫苑内竟然连呼吸声都被抑住。 “叶夕”声音不高不低透着温柔,文疏向叶夕伸出了右手,笑意嫣然:“过来。” 姬文轻反射性地伸出了手想去抓叶夕的胳膊,然而终究在半路垂了下来。姬文稀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贴到了叶夕的后背上。 恐惧。为什么会恐惧呢?以前跟文疏呆在一起不是最自然最舒服的事情吗?毫无顾忌。可以开怀笑,也可以蹙眉难过,最愿意跟他呆在一起,比亲兄弟还亲。可是为什么现在竟然会害怕起他来?曾经被他在下人们面前侮辱过,曾经背地里被他打过,被他囚禁新婚妻子,被他拿全家性命要挟,被他不停索取,也被他践踏嘲笑自己新生的情谊——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他也从来没有对别人这么服从,而服从,衍生了本能的恐惧。 叶夕没有朝他走过去,反而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姬文稀身上,姬文稀一把扶住了他。文疏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消失到无影无踪,他看看自己伸出去的手,然后慢慢收了回来。 “不要再演戏了!”叶夕突然有些失控般大声喊了出来,他不知道心中升腾的是什么感情,竟然会让自己呼吸如此困难,他只是再也受不了阳奉阴违戴着假面具的日子了。心中的郁卒只有借助语言发泄出来,自己不是好人,文疏也是混蛋!“我只想让文轻登上皇位!你若要抢,就说出你的筹码来吧!不要再假惺惺跟我靠近乎,从我入宫开始,你就从来没有信任过我不是吗?” 文疏严肃到没有表情的脸上突然破裂般露出了一丝委屈,喉结滚动,他有些生硬地说:“我想信任你,我想信任你的。可是成贵妃看到了桌上放的春药……”除了叶夕,谁会把春药带到寝宫还堂而皇之放在桌子上?不想承恩的叶夕,又为什么把春药带了进来? “所以一开始你就在看我的笑话?等我和文轻帮你扫除了一切障碍,你只要把我和文轻再解决掉就可以坐享渔翁之利了是吗?要不然你也不会让兰泽来帮我们,呵,我聪明?我再聪明也比不上你打得算盘精!”手心中全是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心寒。 文疏黑曜般的双眼中射出了一丝寒光:“你和文轻?你们的感情已经到了同生共死的地步了吗?!”他让兰泽先来,并不是怀着叶夕所说的叵测居心,他只是咽不下叶夕被皇上侵入的这口气而已,他只是抽不出身亲自前来。明知道叶夕进宫怀着他不知道的目的,可是却一再告诉自己叶夕不会对他说谎。两人已经约好了不是吗? 同生共死?一起造反,一起面对凶神恶煞的文疏,岂不是下了同生共死的决心?“是又怎么样?”可是有什么是不同的,可以共死,同生的时候却不会再有瓜葛。 “怎么样?”文疏露出了一抹凄惨的冷笑:“你们休想得逞。”森冷的寒意在这秋季里透过他那玄色的夏衫蔓延开来。比起被背叛的耻辱,更大的还是被抛弃的悲伤。明明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明明时时刻刻为他着想,强势的自己明明一直退让,小心翼翼对他不敢惹他发怒,明明用尽了各种方法想得到他的心,可是为什么却还是被他拒之门外? 即使得不到,也绝不会、绝不会成全你们!冰冷的碎渣般的声音:“朱玉,杀掉姬文轻。” 惊呼声在此刻突然平地炸雷般响了起来,一直到现在都被震慑住不敢动的人们突然活跃了起来,有人挡在了姬文轻面前,有人踌躇着围住了朱玉,有人突然此时才恍然大悟般窃窃了起来:他就是清王世子! 然而预料中的内奸朱玉却没有站出来,他站在原地,将手中的佩剑扔到了地上以示清白。叶夕静静地看着文疏吩咐朱玉:“让他看看你是谁。”一把把脸上的面具撕下来,朱玉扬起唇角弯腰捡起了剑,没有人阻拦他。 扯下腰间一直悬挂着的墨玉玉佩来朝文疏扔过去,文疏没有接,玉佩就这样砸到了他的胸膛上,然后跌落到地上碎成了碎片。叶夕的瞳孔一缩,随即咬住了下唇:不过是块玉佩!“那夜”脸变得青白“你来的时候,有人引走了搜查的禁军,后来我偶然碰到朱玉立刻便听出了他的声音。我拿玉佩试探了他一下,果然他对我和盘托出,既然是你的人,我又怎能留下他?” 除非特殊情况,羽林军只听统领号令,如今在假朱玉的带领下羽林军帮助姬文轻控制了皇宫,与姬文轻已经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只有和姬文轻同进同退。 “你我师从同一个师父,你的易容术不比我差,我替换了你的朱玉,那么你替换了我的谁?全都说出来吧,文疏!” 你的?怎么随便一个无关系的人都是你的吗?如果我也是你的,那么你会不会也会成为我的?怆然的目光从叶夕身上移到地上的玉佩,文疏露出一抹苦笑:“朱玉,不过是在被皇上无辜重责后被我收买的人。他的任务,不过是保护你而已。”其实不用杀掉朱玉的。“当时因为找不到爹,皇上大发雷霆,他同时责罚的还有云霄。”抬起视线,直视云霄:“还是说,现在的你也是冒牌货?” 众人惊异的目光投向云霄,他是禁军统领,保护皇宫的禁军都在他的统领之下,相比保护阏京人数众多的羽林军而言,禁军人数较少却更加精良。若能得到禁军,必是一大筹码。云霄仍然是一脸严肃,他没有犹豫,直接向文疏走去,在他面前两步站住,单膝跪地道:“属下云霄拜见世子。不管是入宫之前还是入宫之后云霄一直都是世子的人。” 随着云霄走出的,还有他的亲卫队。他们从不知道文疏,却是云霄的死忠,也是禁军中的禁军。剩下的禁军犹疑不定,有些人踌躇着走向了云霄的队伍,有些人犹豫着留了下来。 “文轻,这就是先皇留给你的禁军吗?”荣王继厚帝继位后,虽然也换了不少自己的亲卫,尤其是御统军都是自己人,但是挑选禁军却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他是由厚帝亲口御封的继承人,禁军对他也没有过多抵触,因而禁军之中尚有大半是原先厚帝的人。厚帝将姬文轻托付给了自己在禁军中的亲信,是以禁军中有不少其实是姬文轻的人。后来姬文轻暗暗联络禁军,没想到云霄毫不犹豫投诚,叶夕便以为云霄是姬文轻的人,谁知却是这样。“那么,你一开始就是内奸了?”看定云霄,叶夕有些自嘲。 没想到云霄却摇摇头:“不是。这块玉佩是兰副堂主之物,我见过你的玉佩,那次被责罚后又知道了世子的真正身份,当然也知道了你和世子的兄弟关系,自然以为你是自己人。舒王联络我的时候,说是要和你联手,我便以为大家都是自己人。直到刚才舒王要做太子我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跟错了人。” 玉佩是兰泽的东西?那么摔碎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还有谁是你的人?” “世子的人,都过来。”云霄抢着发话,站在文疏身后,离他这么近,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他的身上带着一股忧伤。若是人都过来能鼓舞士气,那么就都过来吧。 羽林军中有人走了过来,站定。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文疏那边人虽少,但是个个精良。其实,这些人都不算什么,叶夕知道,最大的对手是深不可测的文疏,何况还有个不知所踪随时会出现的兰泽。要么拼死速战速决,要么相信戴存拖延时间等着他带人来救。 姬文稀看来是站在自己这边了,他身后的御统军武功比禁军更胜一筹,虽然不知道姬文稀会不会出手,但是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吧?所以,若是戴存能回来,那么胜算就很大。 一柄剑落到了自己手中,精巧的剑身,华贵、锋利。——定然是姬文稀的宝贝,真不知道刚才他将它藏在了哪里。冲送剑的姬文稀微微一笑,叶夕伸臂把姬文轻挡在了身后。“文疏,动手吧。” 对姬文稀笑,保护姬文轻,却对自己说“动手”。“呵”文疏轻笑一声,然后抑制不住般耸动着肩膀大笑出声,可是那笑声里却不含一丝笑意,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别笑了别笑了别笑了!有什么好笑的?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比被剑割伤还要痛。不想再为你牵动心情,你要做皇帝,就杀死我,然后尽情得做你的皇帝吧! 笑音未落,叶夕的剑已逼至胸前。一声龙吟,透着森冷寒意的剑身露出了玄色的剑鞘。 远处传来兵士的喊叫声,激励士气的,痛苦哀嚎的。 痛苦,凝成泪滴穿了心脏。这是殊死搏斗。他叶夕向来是满面春风的人,向来是轻易不动武的人,如今却和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动手的人动了手,而且是拼尽全力殊死搏斗。为什么呢?为什么竟然走到了这个地步?第一次见到文疏的时候,明明是想紧紧抱住他,永远保护他的啊,即使在以后的十三年里,他不是也常常说会保护文疏的吗?就为了文疏的野心,为了别人的野心,为了自己的自由,就为了这些东西,至于吗? 不是总是嚷着要保护我的吗?为什么却唯独对我刀剑相向?我那么爱你,那么爱,那么爱你……你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却为什么独独对我不屑一顾?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你竟然爱上了别人?!不惜为了他,与我反目成仇!叶夕,我绝不会成全你们! 另外一柄剑加入了战局,少年姬文稀无知无畏:“你敢伤害他,我绝不饶你!” 伤害他?他费尽心力讨好他却得不到他的一丝眷顾,那个躲在一旁无用的姬文轻只是装装可怜便得到了他的垂青,真的是不公平啊。不管是爱他,还是伤害他,那都是他文疏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有插足之地。如果不屑于他的爱,那么,就记住他给予的伤害吧! “叶夕!”狷狂的杀气袭卷了大地,将撕心裂肺的呼喊拉扯成断断续续的音节。文疏罗刹般举着自己的剑,琉璃瓦四处翻飞。 倒下的那一刻,叶夕很奇异地看到了曹锐的身影,心中掠过的只有一丝遗憾:果然还是输了,文轻,对不起,黄泉之下再向你赔罪吧。 40. “文疏?”嗓子痒痒的干干的,有些沙哑。揉着眼睛从床上撑起身子,叶夕打个呵欠:“水。” “醒了?”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正拿着笔在写着什么的文疏回过身来朝他柔柔一笑,带着宠溺的味道。放下笔,起身,走到卧房中间的圆桌前给他倒上水,端到他面前:“从未时睡到酉时,猪都不如你能睡啊,饿了吗?” “嘿嘿……”水温不冷不热,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叶夕恢复了精神:“你见过我这么聪明的猪吗?一睁眼就骂我,亏我还为了你马不停蹄赶了回来,要不然我能这么累一睡三个时辰吗?” 文疏一怔,旋即微微笑了:“禹州好玩吗?” “好玩!”一说到这个叶夕顿时兴高采烈了起来:“城内倒还罢了,倒是城郊有意思得多,四处是丘陵,田地都在山腰上,坐在田垄间一眼望去,远岱起伏,顿时感觉心胸开阔了许多。中午的时候我们一起烤的野兔,盐放少了也没有其他调料所以没有香味,但是大家都很开心。女孩子们身上都带着青草的香味,既害羞又豪爽,都把我弄糊涂了。我还发现用剑割麦子果然不如镰刀好用,不过这个不要告诉师傅啊。” “这么开心,怎么不多呆两天?” “唉……”叹口气,穿起鞋子捧水洗手:“还不都是因为你!每当我看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是文疏能看到就好了’;当我吃到好吃的也会想‘要是能让文疏尝尝就好了’;当我跟大家玩得很开心的时候还会想‘要是文疏在就好了’。一想到你不在,心情立刻就打了折扣,所以就早早回来了。”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谁让我就是这么一个会怜爱弟弟的好哥哥呢,为了弟弟,什么都可以弃之不顾啊。谁知道,那弟弟却根本不懂什么叫‘长兄如父’,真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少给我倚老卖老耍贫嘴。好不容易感动了一下,立刻你就原形毕露了。” “嘿嘿,你真感动了?” “我还没傻!”板起脸教训他:“明明比我多吃了一年饭,怎么就这么不知长进!要不是你对谁都嘻嘻哈哈的,那些人能死皮赖脸追着你不放吗?!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嘁”叶夕撇撇嘴:“你生什么气啊?再说了,他们也没有死皮赖脸追着我啊。” “没有?” 透着危险的反问,叶夕知道接下来又是一顿数落,立刻扑上去捂住他的嘴,然后用湿湿的手抹了他一脸水渍:“求好弟弟嘴下留情啊,我错了还不行吗?”情不自禁打个哆嗦,感受到文疏周身散发的寒气,叶夕立刻收手规规矩矩站好。——文疏生气了,他能感觉得到。可是为什么生气呢?难道是因为他朋友多,因而冷落了他?真是个别扭的小孩。可是这个小孩……现在有些可怕。 低气压缓缓散去,文疏轻叹一口气:“马上要开饭了,还不快去洗脸?” 在心里吐吐舌头,叶夕故意大声喊了句:“遵命!”刚刚进来的玉湖对两位少爷的互动见怪不怪,换掉盆中的水,把干净的手巾放好,微笑着退了出去。叶夕洗完脸,拿手巾擦着,看着背对自己面窗而立的文疏,心中一动,情不自禁问道:“你……恨皇上吗?” 窗前的人背影一僵:“为什么这么问?” 不执着于文疏答案,叶夕只想说自己的心情:“反正我不喜欢他。要不然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不能和我一起去禹州。我还想去其他的地方,很远的地方,去夏国去元国,要是能和你一起去,肯定会多出很多快乐,而且我也不会时时想着要回来。” 这个人,怎能不爱?“看来。”文疏转过身来,心中明明很高兴,脸上却异常严肃:“只有等我做了皇帝……”后半句话被叶夕修长的手指捂回了口中。文疏扯下他的手来,眼中带了一丝戏谑:“这么胆小,以后还怎么辅佐我啊?” 猛地捶他一拳,叶夕嚯嚯磨牙: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然而,上下看看文疏,缀着腊梅的玄色夏衣,宽阔的肩膀,坚定的眉眼……想到刚才他生气时无意散发的压迫力,叶夕心中感到了一丝惋惜:“如果你是皇帝,必然会令天下臣服。” 有些惊愕,有些开心。“那么,你愿意辅佐我吗?” 高傲地抬起下巴:“要我辅佐你,你还不够格。” “刚才是谁说我会令天下臣服的?”文疏不依不挠。 “还不是你这身衣服害得”眼珠一转,嫁祸给衣服:“是这件衣服给我造成的错觉。” “是吗?”文疏笑了,仿佛看穿了小孩子无伤大雅的谎言的父母,选择了宽宏大量的宠溺。 那么,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就穿着它,让天下人臣服吧。你也是,天下人之一,不是吗? …… 文疏…… 文疏!惶急地睁开眼,猛地想坐起来,胸口却传来一阵钝痛。 “还没死嘛。”不懂安慰的毒舌,自然是姬文稀。 捂住痛处,叶夕撇头看到姬文稀被五花大绑在离自己不远的椅子上。刚刚那……是梦,梦到了一年前的事情。如今梦醒了,在梦中被忘却的一切突然潮涌般涌进了脑中,文轻! “文轻呢?”焦急的语气,叶夕慌忙想再次起来,却被剧烈的疼痛扯住了神经,一阵晕眩重新倒在了床上。 “你消停点吧。我过来的时候他还没死。” 小文稀被绑在这里,自己内脏被震伤无法动弹,这么说,文疏赢了?呵,文疏,要做皇帝了吗?他又会,怎么对待这些和他敌对的人? “我估计你也快醒了。”门被推开,一个轻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来人年纪轻轻,高挑纤瘦,一身青衣,面带微笑,容貌虽不出众,温柔却为他添彩,让人不由得想亲近。 “哼。”很显然,姬文稀是认识他的。 来人对姬文稀的无礼不以为忤,径直走到叶夕窗前,抬起他的手臂来摸上心脉:“我叫关月,你昏迷的这段期间,四皇子一直以这个姿态守着你呢。” “少啰嗦!”姬文稀眼冒怒火,挪动身子弄得椅子咯吱咯吱响。可恶,双腿被分开紧贴着椅腿,双手在椅背后面被缚住,身体被绑在椅背上,光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是很难受了,这该死的绳子和椅子还这么结实! 关月一笑,放下叶夕的手臂,骨节匀称的手摁到叶夕的胸口处轻压着一路向下,叶夕吃痛身子一颤。或许,这个关月并不像他的表面一样那么温柔。然而奇异的是,关月手到处,胸腔内的疼痛便会减轻一些,叶夕本想说几句感激的话,但是此刻,他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你们把文轻怎么样了?” “文轻?啊……你们的太子啊。”恍然大悟般,关月微微一笑:“若是他受了伤,死不死我便会知道,可是世子没让我去医治他,看来是直接就死了。”见叶夕突然瞪大了眼睛,无法接受般惊恐得面如死灰,又立刻道:“也有可能正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 叶夕可以确定,这个人,性格很恶劣。但是,无法放下对姬文轻的担忧。 “唉……世子下手真重啊。”给叶夕盖盖被子,关月一笑:“好在还有我。待会我让人拿米汤和药来,请一滴不剩喝下去。”站起身走到门前又回过头来:“四皇子要是饿了可以喊一声,门外有人守着呢。毕竟已经一天一夜了啊。” 和关门声同时响起的是姬文稀泛着怒意的“滚”字。 一天一夜?这么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吗?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文稀,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是我自己要这样做的,才不是为了你。” 如此纯真……叶夕想笑,但是却实在笑不出来。文疏,你又在哪里?是在扫清余孽,准备着登基吗?磨拳霍霍,现在肯定是志得意满了吧?——心中这样想着,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文疏志得意满的样子来,反而有一双饱含着无声指责的阒黑眼眸一直在脑海中晃动。 文疏,欺骗你的是我,只求你,对文轻仁慈一点。 躺在床上不能起身,已经是醒来后第二天的午后了。知道文疏不会杀了姬文稀,所以在关月来带走他的时候,虽然姬文稀极力抵抗,但是叶夕还是威逼利诱他离开了,毕竟绑在椅子上那个别扭的姿势可不是好受的。 关月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大夫,包括叶夕小解、擦身他都一手包办,叶夕一边感激他,一边想从他口中套出话来,毕竟躺在床上是没法得到任何消息的,可是他又实在放不下姬文轻。只是与脸上的温柔相对地关月却对他的病人毫不松口,除了在叶夕要求见兰泽的时候告知他兰泽受重伤无法前来外,他从未对叶夕说过任何与前日之事有关的话。 是啊,那已经是前日的事了。皇上的遗体,文疏是怎么处理的?是愤而鞭尸报家仇呢,还是好好敛起准备国葬?皇上,也是个可怜之人。听到皇上的死讯,爹又会是什么反应?那个向来冷淡清心的爹,会为了皇上难过吗? 文疏,两天了,既然不想让我死,既然让关月照顾得我无微不至,为什么不来看我?是因为忙于登基呢?还是……根本就不想再看到我?保住我的命,也只是因为还顾着这十几年的情谊吗?那么,你那样待我,夜夜索求着一个男人的身体,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因为爱,为什么又要给我种种难堪?如果不是因为爱,为什么处处又有不经意的温柔? 和姬文轻约定,事成之后给自己完全的自由,却对文疏说事成之后随他处置。这些在特定时候被逼无奈说出的话语,是否也在无意之间暴露了主人的心事? 静谧到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房间,疼痛到难以呼吸的胸口,有些悲凉。打破午后宁静的脚步声,不轻不重熟悉到刻入肺腑。是他。 骨节分明、带着厚茧的大手,停留在门扉上。 加快跳动的心脏扯得胸口更加疼痛,想要大口呼吸,却紧张得只敢轻轻吐气。 那个人,就躺在里面,这两天不见他,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从兰泽口中知道春药的事情之后,不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吗?怀疑的时候,不就已经想到会遭到背叛了吗?其实,早已经预想到了结局,只是一直在逃避真实而已。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这明明是自己一再伤害他的报应,可是自己却又一次错上加错伤害了他。若不是本就受伤了的兰泽拼命救下了他,现在的自己恐怕早已自杀谢罪随他而去了吧。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冲动到失去理智,冲动到不知手下轻重,冲动到想杀死他让他永远成为自己的所有物。错了,错得离谱。明明说着爱他,难道爱他不就是想要让他得到幸福吗?一厢情愿想得到他,实在是太自私了。如果他想离开,就放他走吧,放他走,也只是因为清楚自己对他的爱,痛苦、悲伤,就让自己一个人默默忍受吧。 终于下定决心,文疏推门而入。 撞到一起的视线,明明想闪躲,却胶着般无法分开。不知所措和悸动被隐藏在冷静和敌意之间,文疏闭上房门,坐到了叶夕床前的椅子上。以前,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叶夕也是这样坐在床前守着自己,自己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开,虽然身体很痛,可是心中却满是计谋得逞的开心。 “文轻在哪里?”心中有千万句话,可是也只是问出了这一句。 不答反问,“为什么你要帮着他?”以前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你的目光也总是投注在他身上得多,你就这么,喜欢他? “因为我想让他做皇帝。”为什么会选择助他当上皇帝?因为想和你作对,因为你那样对待我给我难堪,不想让你得逞,不想让你做那冷血冷情的皇帝,更不想你做皇帝后再对我随意践踏。 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因为想让他做皇帝,所以才帮助他。——得到这样的回答,心中该是高兴,可是却仍然难过到不知所措。 “文轻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终究,你也只是关心他而已。你怎么不来问问,面对着你直直刺过来的剑,我有没有伤心?“如果我说他死了呢?” “如今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即使文轻死了,我又能怎么样?无非是无法苟活罢了。”文疏这样反问,肯定是因为文轻还活着。说什么“无法苟活”的话,也只是任性的气话罢了。气自己、气文疏,不受控制想和文疏闹别扭。可是成王败寇、铲草除根,这个文疏,若是杀了文轻,也不无可能。到时候,即使死了也无颜去见文轻吧? 抑制不住心底翻涌的醋意,为了姬文轻,叶夕做了一切,包括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得得到解药的机会。可是那时的自己,却为了他不顾一切闯进宫里。真是可笑啊!姬文轻他凭什么?他哪一点比他文疏强?难道即使是死,也要陪着他吗?好一对情深意笃的鸳鸯! 即使痛苦塞满了胸口,你一定也不会发现。“我不会杀他,”因为不舍得让你死去。“所以,你也不用寻死觅活。” 文疏,你终究是心软啊。这样的你,能做个好皇帝吗? “叶夕……”低下头,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不该以爱的名义来伤害你,对不起因为不甘心而伤害了你爱护的人,所以,请原谅我。请让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爱你。 为什么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的人不是我吗?一直戴着面具欺骗你,明明在很小的时候就发誓要保护你,可是最后伤害你最深的却是最被你信任的我。不,你最信任的,或许是兰泽吧?呵,已经无法自信了呀。毕竟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好兄弟了。 “这玉佩本来就有两块,我的那块交给兰泽让他代为行使知秋堂堂主的权力,因为打开它们,就是一枚印章;你的那块我一直保管着,直到最近才交给你,可惜被你摔碎了。”从怀中摸出墨玉的玉佩来,摩挲着它上面的花纹,仿佛在看自己的情人“上面的花纹,是甲骨文的‘文’字,‘文’字的心里面有你的‘夕’字,这是个巧合,也是我心里的秘密。不被允许姓姬,反而令我开心了起来,文轻、文浅、文薄、文稀什么的,只是个名字,都不是最重要的姓氏。本来,这块玉也该随着那块一起去的,可是,它还有自己的使命。”玉如其人,终究无法在一起,这也像是我们两个的命运。 “叶夕”目光从玉身上离开,看定他那有些震惊和迷惘的眸子,“这是我埋藏很久的心里话。”原谅我无法直接说出我爱你,对不起,这是我仅有的自尊。若不是爹一句“叶家人生生世世只为皇上效忠”,若不是爹一句“卿若为王,我愿为相”,父王又怎么会举兵造反?可是又有谁知道,逼爹这样说的,正是想找借口削藩夺权的狗皇帝!可是,不管事实如何,父王终是为了所爱之人的一句话而受了灭门之灾——只是因为先说了“我爱你”,所以被人利用输得一败涂地。这样的难堪……他文疏,绝不重蹈覆辙。可是叶夕,你该明白,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没有说出那三个字而已。 文疏的目光,如此坚定,带着迫切的希望和生怕破碎的小心翼翼。说了这么多,文疏,你是什么意思?说什么打开它们就是印章,说什么“文”字里面有我的“夕”字。难道,你竟然真的是因为喜欢我吗?如果是那样,如果是那样……“文疏,你是说,你喜欢我吗?”如果是那样,我又误会你误会得多深! 叶夕,不用犹疑不用小心翼翼啊,我爱你,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你喜欢我吗,叶夕?”回答我,喜欢我吗?不用爱我,只要喜欢我,我就知足了。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这是第三次了。 …… “文疏,你是喜欢我的吧?是吧?” “那么你呢?” “这么关心我,是因为你喜欢我吗?” “那么你呢?你喜欢我吗?” “文疏,你是说,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叶夕?” …… 为什么总是这么反问?这样傻乎乎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却总是得不到肯定的回答。文疏啊文疏,我也不是总有勇气去主动问别人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啊。我也会没有自信、会害怕会彷徨,看到我为你动摇,你是不是很开心?可是就算我是阶下囚,我也不是可以供你任意玩耍的老鼠。让我有了希望,再狠狠将希望在我面前碾碎,文疏,你何其残忍!可是我还是,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心意。这都是,因为我自甘下贱吗?! 这个问题,竟然让你纠结这么长时间也难以回答吗?叶夕,只要你说一个“是”字,我可是会毫不犹豫死命抱住你告诉你我爱你的啊。秀气却不失英挺的眉,竟然如此深锁着,一脸痛苦和难以忍受的表情。呵,文疏,还不死心吗? 站起身,将玉佩收入怀中,凄凉一笑:“我懂了。”一脸燥热,无地自容,逃也般离开这个让自己呼吸加速到窒息的人,离开这个充斥着他的气息的房间。 砰然关上的门,叶夕傻愣着半张着干燥的嘴唇,扯动伤口嘶吼出声:“你懂什么了?!你到底懂什么了?!”挣扎着想下去追上他,可是受到重创的身体却只能重新栽倒到了床上无法动弹。文疏!你懂什么了?即使再丢脸,我也想说喜欢你;即使被你嘲笑,也想说喜欢你;即使你做了皇帝三宫六院,也想说喜欢你啊! 门猛然被推开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去而复返,来不及挣扎着欠起身子,甚至来不及惊喜,一句冰冷的话从头顶浇到了脚底:“叶夕,你竟然逼我到这种地步,好,我拱手让出一切,实现你的愿望!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不爱你,我文疏从来都没有爱过你,现在也不爱你,将来也绝对不会爱你!” “哐当哐当”被甩上的门来回晃荡着,文疏的身影眨眼便不见了。 怔怔地躺在床上,晃动的门形成的光影在眼前形成了模糊的一片,在心感觉到痛之前,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右眼眼角流出横淌过鼻梁,刺痛了左眼,撞到了另一滴泪上。 永安十三年腊月初六,大姬厚帝太子舒王姬文轻继皇帝位,继位大典庄严而不奢华。继位大典后的国宴上,兵部侍郎马敬之子新任明威将军马跃正和礼部侍郎李由低声交谈。 “这么说,太后遭殃了?” “除了四皇子母妃周妃不知道上辈子积的什么德幸免于难外,后宫大小妃嫔娘娘大都发配到皇陵去给先皇守陵去了,太后也没有幸免。” “唉……成贵妃被那假李公公劫走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可惜了一个大好美人。我爹当时也吓了一跳,真没想到那李公公是假的。” “这事就别说了,李、刘两人也着实可怜,尤其是刘公公,唉……才不到四十岁。还有太医院冯太医,总之与那事有关的,都没有好下场。” “可惜了一身好医术。这么说现在用人之际,皇上是要重用四皇子了?” “咦?你爹没告诉你吗?四皇子现在不知所踪,有人说是跟着叶夕走了。” “真的呀?不过要是叶夕肯带我,我也愿意跟他走。叶夕可真是潇洒啊,功成身退学范蠡泛舟江湖,走之前也不跟大家说一声,我们这些好朋友可都在心里念着他呢。” “你当然得念着他,要不是他你能升得这么快?你看现在左丞相还空着,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勾心斗角抢呢。” “徐景虽然投靠了西元,但是我看皇上早晚得把他追回来,皇上对叶家感恩,不可能不讨厌他。” “我觉得也是。真不明白,皇上既然这么重视叶夕,又怎么肯放叶夕离开呢?叶老太爷一直都做闲云野鹤,叶迁叶大人又一直不知所踪,叶辰叶侍郎辞官在家一病不起,叶夕又远离朝廷隐姓埋名不见了踪影,叶家现在,就剩一个小娃娃,虽然聪明,要想在朝廷立足少说也得十几年啊。叶家,已经不再是朝廷中不倒的支柱了。” “您说得也对,但是若那叶行舟小娃想要出仕也必将一鸣惊人。你看现在皇上去除了叶夕龙阳君的封号——说到这个我就气啊,叶夕可不是什么龙阳君——封了他为大辅国公,又把原先的龙阳君府扩建了两倍赐给了叶家,如此恩宠,实所难见啊。” “说起叶家就不得不提一下清王世子文疏,当日之事我和你爹可是亲眼见到的。虽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时明明是他掌握了大局。怎么就突然形势逆转了呢?而且听说知秋堂就是他的,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绝不会自己放弃做皇帝的机会。而且谁也没见到他的尸体,大家都在猜测是文疏顾着和叶夕的情谊才拱手让出了江山,所以今上才会这么感激他。还听说,其实文疏也有断袖之癖,在龙阳君叶夕面前,自然是跌跤了。” “李大人!不要无凭无据胡说。抱歉,我太激动了。不过想想也有可能,那日叶夕成婚之时,文疏脸色就臭到了极点。若他是为了别人放弃江山,我就要骂他一句二傻,但是若是为了叶夕,唉……也就罢了,只恨我没机会为他放弃江山。” “这话别说了,说多了有害无益。你看现在虽然知秋堂不见了名号,四处隐藏了起来不见了踪影,但是那势力还是有的,皇上也是寝食难安的。而且现在皇上身上的毒还没有完全清除,听说解药就在文疏手中呢。” “这已经完全是地下君王了,难怪放弃皇位也不觉得可惜。只是没想到曹将军竟然打从开始还念着清王的旧情,现在一家老少随了文疏去,皇上又仁慈开恩对从犯既往不咎,他也算是潇洒了。” “对,还有禁军统领云霄,想必那生活也是极为快意的。但是要论最快意的,莫过于范丞相和戴将军了,戴小将军为了皇上差点送了命,现在得意着呢。”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功臣呢,范家还有小外孙叶行舟在,不过谁知道以后他会长成什么人呢。不过听爹说范丞相当日凛然不惧,他倒是硬气了一把。” “瞧着吧,皇上不可能不打压功臣。以后有得看呢。听说皇上礼佛的日子定下了?这次又要大肆拉拢天成寺了,想必是皇上那日见识到天成寺威力了吧。要不是四皇子主动弃位,天成寺众僧来了,还真不好说。” “唉……可惜我还没有资格入朝,这百年一见的盛事竟然错过了。” “得了吧,你不知当日有多凶险才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嘻嘻,也是。只是感觉这样自己根本不像叶夕的朋友,明明是好到要拜把子的程度,却不知他事情的一二,突然感觉和他有很大距离啊。” “多学着点吧。说起来他成亲的日子还是我定的呢,只是可惜了余家小姐。” “听说叶夕走之前嘱咐皇上帮其再找门好亲事呢。这休书必然是写下了的。” “我想也是。嘘~~皇上过来了。” 永安十三年九月十二日,忽闻今上薨,泪湿衾被,吾虽不知天机,亦知天命有数。今上在位十五年,勤恳兢业,四海富足,然“智囊”一失,再无知音,加之天灾虽无,人祸频起,回天乏命。怜之,叹之,敬之,大哉我仁王。 ——《大姬闻记》寒桥山人 永安十三年十月十二日,国丧一月足,荣皇入陵,太子文轻驱数十嫔妃于皇陵外驻守陪护,永安十三年腊月初六,厚帝太子舒王文轻继位,年号怀昔,于次年启用。始云厚帝太子“幼且性愚”,皆不知厚帝与荣皇之心也。然,不知荣皇始立废太子文浅何故。此中曲折,独立寒桥,不敢妄言。大辅国公叶氏夕者,居功不傲,尝有陶朱公风骨,或云“怀昔”因之而起,可做笑谈。 ——《大姬闻记》寒桥山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