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眞是麻烦的家伙……」在一声压抑着的发自喉间的呻吟声中,魔王扬声抱怨着,只是不知道他所抱怨的,是那个私自行动的部下,还是打扰了他兴致的臣下。
「传令,魔界诸人非本王手谕,不得私自向龙族挑衅,违者杀无赦。」嘴里随意地吩咐着相当突兀的命令,彷佛是不由大脑考虑脱口而出,但是言语中炙热的杀戮之气却令人侧目,这看似不针对任何人或者事的命令,却成为了一道无情的催命符,如果郎格提斯这个鲁莽的家伙眞的伏击了龙王,无论成败迎接他的都将是魔界君王的屠刀,而那些被郎格提斯带走的一万三千人无疑也会成为他们所遵从的将军的陪葬品。
这如同儿戏一般的指令却被毫不犹豫地执行了,门口那位大臣,丝毫没有劝谏上司的打算,而是直接把魔王的话,一字不改地用千里传音的方式送去了,然后就如同完成了任务一般,袖子一甩、走人。
「呵呵呵……看得出你的臣下,如今是越来越有个性了。」低哑的笑声,从魔王身下人儿的口中响了起来,佣懒内夹杂着几分不容错认的蔑视,「你这个君王,看来也当不久了。」
「当不久,就当不久吧,反正魔界的君王宝座,向来更替迅速,我也不会介意,下一任魔王继我之后尽情地享用你这小妖精呢。」对于这恶意的挑衅,在魔王看来却有如小菜一碟,只是一个冲刺,立刻就让这个不安分的家伙闭上了嘴巴,全心投入这场情欲之战中,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到,魔王眼底一闪而逝的精芒,以及嘴角浮现出来的若有似无的冷笑。
魔王是魔界至高无上的主人,可以任意地操纵着别人的生存和死亡,手中握有无限的权力,随心所欲的杀戮,在恐惧和绝望中建立起属于王的威信,只要你拥有强大的无人可比的力量,那么你随时可以问鼎那张用魔界地火淬炼出来的红玉宝座,多么令人向往的东西啊……可惜,没有人知道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是注定要踏着四溅的鲜血和累累的白骨向前走,一直走到自己也化为他人脚下的肉泥灰烬,这就是魔王的全部,不可更改、不可违逆、不可破坏,同样也不容拒绝。
这是天地的法则、铁一般的规则、无关心性、也无关人品——就像人类为了生存必须吃东西一样,魔王要活下去,就只有杀戮,无论是鲜血、恐惧、绝望,还是那些深沉的怨恨,这些都是必须而不可缺少的,哪怕这其中有别人的、也将会有自己的。
魔王啊,强大的魔王、血腥的魔王、残忍的魔王……
人们如此地形容着魔王,但是又有谁眞正明白,只有两个字可以万分贴切地用来形容魔王,那就是:倒霉。
成为魔王就必须要杀戮,不杀戮就会死去;成为魔王就必须残忍无情,不然就会死去;成为魔王就必须不断地维持着自我的强大,不然就会死去……多么地可笑,杀戮、血腥是每一个魔族证明自我强大的方式,是一种融入灵魂的本能,但是当魔族眞正地证明了自己的强大、成为了魔界的至尊时,杀戮和血腥却成为了高傲的至尊用来维持生存的唯一条件——这就是魔界最大、最隐秘、也是最可笑的属于魔王独享的秘密。
那张红玉的宝座上至今还留存着每一位魔王死去前那深刻的怅然和被愚弄的愤怒,以及深深的无奈。
郎格提斯只是又一个被那张红色宝座散发的,属于权位的绚丽色彩所迷惑的愚蠢家伙,一个愚蠢而不懂得自知、自制的人,自然没有必要继续生存下去。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用了什么方法,能够让这个愚蠢的家伙干下这种平日里只敢想想,而不敢动作的事情。
狠狠地一再贯穿着身下这具优雅而妖媚的躯体,在那放浪的呻吟声中,攀上欲望的顶峰,在释放自我的瞬间,魔王的心依旧保持着任何人都不能匹敌的冷静和自持,思索着即将面对的敌人和潜在的危险——这就是魔王的强悍和可怕、也是魔王的悲哀。
不知道算不算是心有灵犀,曾经和魔王一起鬼混过的龙手阁下此刻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究竟是谁能够让魔界将军私自出兵前来侵犯呢?
在一片黑鸦鸦的魔界士兵中,身材魁梧的郎格提斯并不难认,那身斑驳的盔甲更是属于这个外号被称为「屠夫」的魔界将领的注册商标,那斑驳的痕迹不是因为盔甲保养不良,而是郎格提斯从来不肯擦去飞溅在盔甲上的血迹,无数的杀戮中,他更喜欢将对手撕裂,让喷涌的鲜血飞溅在盔甲上,作为自己功勋的一种记录和炫耀。只是「屠夫」固然是魔界中脾气最为暴躁、头脑比较简单的家伙,但是郎格提斯并不缺乏对魔王的畏敬,「屠夫」的杀人记录对于魔王而言恐怕只是一个零头中的零头罢了,能够让郎格提斯明目张瞻地违背魔王,其中肯定另有文章。
面对着蜂拥而至的魔界士兵,龙王出乎意料地独自在一边做沉思状——发呆,而那些全身礼服打扮得龙族菁英们,却不约而同地伸出了一直隐藏在宽大的衣袖下的手,整齐地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复杂而深刻的轨迹,只是剎那时间,一道透明的坚固屏障从四周升了起来。那些包含火热激情的魔界士兵们一个个如同撞上红砖墙的公牛,发疯似的挥舞着刀枪棍棒、甚至赤手空拳地对着眼前这道阻拦前进步伐的透明屏障一阵暴击,只是那道法术屏障坚固得令魔界诸君唾弃不已,如同坚固的乌龟壳一般,丝毫不损地、牢牢地将龙族成员们保护在其中。
原来这次随着龙王一行出访仙界的都是特地从龙族精挑细选出来的法术高手,为了在最不引人怀疑以及最大限度的保障此行的安全的前提下,龙王和相曦两人连手设计了这个「龟壳之计」,像现在这样发生意外的情况时,龙族的法术高手们架起最坚固的防御阵法,而在阵中心指挥战斗的敖玄则开始在防御阵内开启传送之门,那些早就在龙王宫殿里整装待发的将士们,很快就会踏过传送之门,从远方赶来支持。[出品]
不过看着敖玄站在防御阵内配合着符咒开启传送门的修长身影,龙王敖君泽却不由得觉得一阵莫名的心烦,那是久经沙场的战将在遭遇危险时,才会生出的不安预感——被伏击固然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伏击者的身份却实在是耐人寻味,而仙界那位聪明的冒充者至今还未见有任何行动——看似处于发呆状况的龙王陛下,其实已经在华丽的衣着遮蔽之下,慢慢地准备着一个威力巨大的特殊法术,此刻如果有人不自量力地企图制造些什么混乱的话,那么迎接他的将是龙王毫不留情的毁灭性攻击。
传送门的开启比想象中要安静得多,没有突兀的插曲、也没有意外的威胁,一队队穿着明晃晃的盔甲,骑着战马、整齐地跨过空间阻隔的龙族骑兵菁英出现在这个预料中的战场,迅速而有序地接替了耗费不少法力的同僚们,承担起护卫龙王和龙子的使命。如果说龙族法师们所建立起来的法力屏障是战场上最坚固的盾牌的话,那么龙族骑兵手中的利刀,无疑就是战场上最为锋利的战矛,当法师们将法力屏障突然完全撤去之后,迎接那潮水般涌入的魔界士兵们的,是那穿膛破腹的冰冷利器,艳红的鲜血顿时在空中迸溅出一朵朵残酷的花朵。
在龙族骑兵们的眼中看起来,眼前这些瞻大妄为、试图冒犯龙王威严的魔界笨蛋们根本就是愚蠢到家了,在前排的第一次攻击破法力屏障阻止之后,魔界士兵的将领非但没有立刻回撤、或调整部队前进的步伐速度,反而任由后排的魔界士兵继续混乱地向前蜂拥,这就直接造成了,法力屏障消失之后,几乎每个龙族骑兵的长矛上都不由自主地犹如串糖葫芦一般连续穿上奸几个魔界士兵,可怜这些个魔界士兵至少有三成以上,是因为身后同袍的拥挤无法及时躲开、甚至被强行簇拥着撞上枪口,成为一抹死不瞑目的冤魂。
战场上急剧变化的优劣态势、以及那近乎集体送死的场景令原本被冲昏了脑袋的魔界士兵们虽然勉强找回了部分理智,但是做为各界中最为好斗、同时也是最为暴戾的魔界的成员,死亡和血腥没有让他们感到恐惧、畏缩,而是如同打了兴奋剂一般,更加不顾一切地踩着同伴的尸体挥舞着凶器向前方的龙族骑兵们冲杀过去,勉强清醒一点的理智,被全部用在了尽力躲避龙族骑兵的战矛锐锋。只是训练有素且早有准备的龙族骑兵本就不是眼前这些没有指挥的鸟合之众能够对付的,何况他们的身后还有法师们的身影,稍作休息的施法者们,此刻已经开始将最拿手的包括各种辅助法术和治愈之术往自家兄弟的身上丢了过去。
龙王界和魔界虽然彼此看对方不顺眼很久了,桌上台下交兵对阵的机会也不匮乏,所以面对熟悉的魔界士兵们的冲击,龙族骑士们并没有想到更多的可能,而早有心理准备的龙王也没有想到,魔界这批不速之客的第一波攻击居然如此地令人恶心——当一具具鲜活的人类肉体,伴随着充满了恐慌和绝望的凄厉叫声穿透了两界山上那白茫茫的浓雾,从天而降,以最激烈的方式碰撞在龙王那辆坚固无比的车舆,黑红的液体四溅开去,而其后那乳白色的脑浆、花花绿绿的肠脏以及阴森森的白骨血肉更是在瞬间构筑出一幅地狱的写照。
只是转眼之间,龙王那鲜亮庄重的车舆,已经被腥臭的鲜血染遍,雕琢着无数精美刻纹的车顶和四壁更是沾满了人类的血肉。在如此整齐的大军维护下,龙王的车舆却意外变得如此狼狈,这比任何言词的激励都要有效,龙族菁英们善于隐忍的好习惯,在一瞬间被扫个干净,夹杂着冲天的愤怒和炙热的杀气顿时在整个战场上蔓延开来,让那些隐藏在不远处的高台上还在向下投掷活人的魔界士兵下意识地缓下了手。就是这短暂的缓手,龙族的法师们,立刻让所有人见识到了龙族施法者们眞正的恐怖所在。或是一颗如同珍珠般大小的水珠,或是只手可握的小小火苗,再不就是一颗宛如李子似的电光球,一个个飘飘然地,剎那间穿过空间的阻隔,飞越至高岗上,在轰鸣声中,将那些愣了神的魔界士兵化为风中的粉尘。
可惜施法者们的攻击虽然强悍,但是对于某个一直在暗中操纵着整个事态发展的人来说,魔界士兵们的死活与之无关,倒是龙王车舆上沾染的人类鲜血看上去还差着那么一点点。
「继续!不要停!」隐藏在浓雾中的某个低沉的声音穿过震天的轰鸣声,传入那些高台上愣了神的魔界士兵们的脑海,比起龙族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攻击力,这种在心中回荡的宛如幽魂般阴冷的声音,似乎更令人感到恐惧。几乎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剩下的那些魔界士兵顾不得还在身边持续爆炸的法术,抖手飞快地将身旁的人类丢向龙王车舆的上空。
虽然对于向龙王车驾那布满了各种保护法术、犹如一座移动式堡垒般坚固的车舆上投掷人类,那血腥的一幕多少让人感到有点恶心,但是要克制龙族施展在龙王车舆上的重重咒符,也只有这种极端的手段了。因为只有汇集了一百九十九个在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人类的鲜血,才能发动神界的秘术,这种秘术配合人血的效果,足够让龙王车舆上的保护符咒在短时间内全数失灵,因为龙族的力量至刚至阳,而阴时出生的人类在死亡后的千秒内,亡灵所散发出来恐惧和悲哀会形成一股无形的至阴之力,这种力量足够和龙族符咒的力量互相抵消。
望着高岗下杀气腾腾的龙族大军,嘴角露出一个不明含义的冰冷笑容,不知道该说龙族太过于矜持、还是本身骄傲过了头,当年在和神界交战的时候,龙族就吃过这个亏,没想到事隔这么多年,居然还没有对这个近乎致命的弱点加以防范。
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有些豁然,当年发现这个秘密的人正是自己,可惜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秘密宣扬出去,梦蜇就迫不及待地切断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想来梦蜇自己也没有料到,这个秘密并没有随着自己消逝在风中,而是在无数岁月后,再一次成为龙族的噩梦吧。
静静地看着眼下持续上演的血肉飞溅的戏码,脑海中却将之与记忆里某个相同的场景重迭起来。
龙族和神族之间的战争在所有人的眼中早就化为了传说的一部分,龙族最后战胜了神族,切断了神族称霸的野心,也成为了这段传说的最后标注,所以没有人知道,在当年那场动摇天地的战斗中,龙族并不是胜利者,若不是梦蜇的横空出世,掌握了龙族致命弱点的神界之王注定会把龙王界并吞了去,成为这个世界新的主人……不过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虽然那段记忆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但是窖鑅绝对不会让自己沉浸在记忆中,因为他还要亲手向那个打碎了自己的野心的人要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当最后一个人类在坚固的车舆顶端上四分五裂的时候,龙族的反击已经将整个高岗的前沿犁了一遍,高岗上满地是死状千奇百怪的魔兵,即使黑幕遮蔽了那满山岗的死尸,但尸体散发出的焦臭味,依旧浓重得令人恶心。不过对于早就习惯了死亡的窖鑅来说,任何生命都渺小得犹如蝼蚁,不值得他去顾虑,甚至连看上一眼都不必施舍。
望着高岗下正战作一团的人群,窖鑅冷冷地笑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贪婪和欲望从来都是人心中最为炙烈的,而由此伴生的杀意和斗志也是最为强烈的,自己不过是借着七曜能够预示未来的能力,向郎格提斯暗示得到幼龙的血,就能得到强大的力量,那力量甚至远远超越现任的包括魔王在内的任何一界之主,当然这其中自己也稍稍用了点高阶位的暗神术,无法抗拒这无比甜美的诱惑的郎格提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和计划——突击龙王的队伍只是一个掩护而已,他们需要的只是那个小生命而已,哪怕为此牺牲其它人的一切利益乃至生命。
伸出和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手,细嫩而洁白的指掌间,轻轻握着一颗红色的珍珠,这颗绯红的珠子内孕育着强大的力量,默默地开合着嘴唇,古老的神族语言犹如一支悠扬的歌曲在浓浓的白雾深处飘渺地回荡着,召唤汇聚着无形空间里的力量,一点一点地以染满血污的车舆为中心布下一个精心的罗网。
虽然窖鑅眼下的身体和力量都不能和昔日身为高高在上的神帝时相提并论,但是这用仙界的金露构筑而成的躯壳,却能够更好、更快地从天地间吸取无形的力量,眼看着无数散发着暗银色星点在半空中构筑成一个魔法阵,窖鑅嘴角的笑容愈发地冰冷起来,梦蜇,无数岁月之后的今天,曾经被你剥夺了一切的人,现在就要来索取报偿了。
暗星阵在半空中悄悄地汇聚着刚性的元素,无形的元素慢慢地凝结,在暗银色的星芒下,逐渐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凸形钢锤,不同于普通的兵器,这完全是由钢性元素凝结而成的钢锤不但包含着天地间最纯粹的力量,而且还吸收了暗星阵内属于神族的某种法力特质,所以当钢锤猛然从空中落下的时候,就算是龙族施法者们发现后实时用自身的法力支撑的障蔽,也没有办法完全阻挡住,更何况窖鑅对于龙族的法力屏障了解得很,钢锤并非一股脑儿地落下,而是险恶地一个接着一个不间断地始终敲打着这临时架起的法力屏障的某一个落点。
数十下之后,龙族坚硬的障蔽被钢锤硬生生地砸出一个不小的窟窿,等不及龙族的法师们修补漏洞,更大的钢锤直接穿过了障蔽的窟窿砸向了龙王车舆的车顶之上。
不管是在场的龙族也好、魔族也罢,对于龙王的车舆坚不可摧这一认知,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自古以来几乎从来没有听说过龙王的车舆被砸坏这种先例,所以当钢锤生生砸碎了龙王车舆的一角时,整个战场顿时陷入了荒谬的寂静里,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生死对决、无比惊愕地看着龙王那向来风光的车舆在遭受了血洗肉淋之后,居然被破去了金刚不坏之身,将它那神秘的乘客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