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一个月里，昏睡的秋月始终有一种幻觉，总觉得他一直将谁抱在怀里似的，以至於醒来後感觉怀里空空凉凉的。
“想吃什麽鱼，我马上去做。”
以往一听到妖道要亲自下厨做鱼，秋月定是欢天喜地的跳起来，可这会儿他却是摇摇头，“不想吃鱼。”
莫曰险些掉了下巴，他的秋月猫儿竟然不想吃鱼？！“不吃鱼，那想吃什麽？”莫曰忍不住把目光投向猫儿的肚子。人家都说这个时候口味会变，以前爱吃的这时候也许就不爱了。难道真是这样的？
“什麽也不想吃，给我一杯水。”
莫曰赶紧倒来一杯温茶。
喝过水之後，秋月仍是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我睡了多久？”
“足足一月。”
“一月吗…”秋月低头看了看肚子，也就是说从发觉这肚里多了一颗内丹，至今已超过三月是吗？
见他紧锁眉头，莫曰当即心生愧疚，“对不起，月儿。”
怎会不难堪，他的秋月儿虽是卑微的猫妖，可到底已化身为人，一个男人！一个男人如今却…换作是他，早已一头撞死在这顶梁柱上。凤独在不也是一见他便是恨得咬牙切齿麽？这种违背天理纲常的事，绝不能再次出现！
“老母是否有说过，须在五月之前将‘他’…”
莫曰点头，“嗯。”华山老母说过，孽根的元神会在五个月时完全成形，届时便拿‘他’再无办法。
秋月握著茶杯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麽，是怕腹中的小东西将他推入地狱的深渊，还是怕他把这小东西打入地狱。“至少…至少等我的身体好些，行吗？”
莫曰再次点头，“依你。”
事到如今，只剩下最後一个法子，那便是饮一口地府弱水。虽然这会让秋月遭受极大的损伤，甚至毁掉道行打回原形，但相比永世在阿鼻地狱不得超生的下场，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要秋月活著，即便是打回原形那也无妨，他会永远守在小猫儿身边等著猫儿再次化身为人！
力经两次重创，秋月的身体变得很虚弱，尽管莫曰多次将自身的灵力注入他体内，也不能使他变回昔日那个活蹦乱跳的猫儿。莫曰又何尝不知，他犯得是心病。
“懒猫儿快起床，看外面的太阳多好。快起来，爷带你去昨儿看见的那条小河捉鱼。”
不论莫曰在床边怎麽叫，秋月猫儿就是紧抓著锦被不放，“等我再睡一会儿嘛。”
“小懒鬼。”莫曰用力掀开被子，大手一抓把光溜溜的猫儿从床上提起来，对著他的小屁股使坏地掐了两把，然後拿过一旁的衣物一件件为他穿上。
小猫儿的身体依旧迷人，线条依旧是纤韧优美，小腹依旧平坦紧实。凡人怀胎十月孕育的是子嗣的肉身，腹中孩儿在出生时才注入前来投胎的灵魂。与人不同，仙、妖孕育的是子嗣的元神，孩儿破腹时需同时吸取父母的骨血化为自身的肉身。这也就是说，仙、妖繁衍後代远比凡人要困难许多。
“不去捉鱼了，在附近随意走走就行。”
“早膳不吃吗？”
秋月摇头，“不饿。”
看著这样的猫儿，莫曰既心疼又自责。
“我想吃镇西的那家炒货零嘴。”未免妖道担心，秋月故作一脸谗样。
莫曰展开笑脸道，“好，这就去。”
走出门外面果然一派大好天气，蓝天高旷，阳光朗朗。任谁沐浴在这样的天幕之下，心情都会豁然开朗起来。看到路旁彩蝶飞舞，猫儿爱扑爱玩的本性马上被勾了起来，一路扑著蝶又叫又闹到了镇口。
“嘿嘿，这下你跑不掉了吧。”一只小彩蝶被猫儿逼到了蜘蛛网前，猫儿後退几步正欲纵身跳起便听见了一个叫骂声，他似乎撞著人了。
“瞎了眼是不是！”汉子猛推秋月一把，然後回过头搂住一名身怀六甲的妇人，紧张地抚著妇人的肚子，“娘子，没事儿吧？”
妇人摇摇头，赶紧拉著丈夫离开，只因撞她面前这位小公子身後的男人好生吓人。
秋月一直盯著两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才回过头。
“早上的炒货该卖完了，咱们得快些。”莫曰重新堆起笑脸，拉起猫儿的手朝镇上走去。
秋月却是挣脱他的手往回走，“不去了。”
“秋月儿想去捉鱼？”
“如果…”
“什麽？”
“如果我是女子，如果我那时有足够的力量化身为女子，是不是就可以…”
莫曰这才明白秋月想说什麽，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冷冷笑道，“没有如果。道爷不好女色，到了今日你这小猫妖还不知麽？”
秋月打开他的手，看进他的眼里，幽声说道，“你并非不好女色，只是你认为下界这些卑微的小妖不配混淆你天君家的尊贵血脉。但如果我…如果我化身为女子，我配吗，我可以吗？”
“月儿…”
“我可以吗？”秋月又问了一句。
莫曰再也维持不了冷酷，张开双臂把猫儿紧搂在怀，“可以，可以！除了我的月儿，没有谁可以！”
秋月笑著淌下了眼泪，至此，他不会再怀疑妖道的心，他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地交了出去，妖道也得把心给他才是。人也好妖也好，没有一颗心哪能活得下去。
他们山猫妖一族在化身成人前并无性别之分，男女、公母对他们来说全赖妖力的强弱，妖力强大的便能化身为女子生育後代，妖力低下的便如他一般变成公仔。
因此在成人的最初，他对作为男儿身的事实并未有太多自觉，不觉得与同为男子的妖道行鱼水之欢有何不妥。时至今日，也不会觉得作为男子腹中有一个孩儿会是多麽羞耻荒谬的事。若是可以，若是能够，他断不会扼杀这个…这个将会流著他和莫曰骨血的小东西。
“月儿，已过了一月，是不是该…”该去地府了。
秋月置若罔闻，扬起小脸笑问，“妖道你说‘他’会长得像谁，会像你吗？会不会眉心也有你这样一颗凤凰朱砂，法力会和你一样厉害吗？”
莫曰仰颈不语。别再问了，别再折磨他了…
殛天之子究竟有多大的神通，莫曰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他想上天时便能上天，想入地是便能入地。就像这会儿，他想下地府，脑中的一串召唤咒语便自然而生。
“……尔等听吾之令，开启地宫之路───！”
语毕，头顶的天立时风云色变，狂风大作之後一道巨大的府门自地下破土而出。秋月双手按著肚子，望著慢慢耸立在面前的黑暗大门，耳边似乎又听见了呜咽声。
待参天大门定立在两人面前时，四名身披盔甲的地府神将也现身至此。
四神将一见两人并非地府阎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要知道地府之中能随意开启地宫大门的人惟有阎罗王一人，他们若擅自为他人打开此门，非被丢下那地府油锅不可！
“何人召唤我等，速速报上名来！”一人举起神戟就要向莫曰二人砍来。
“且慢！”为首的人将他拦下，走到莫曰跟前把莫曰审视了良久，而後抱拳躬身，“阁下可是天宫派来的仙家？”
莫曰点头，“正是。”
“开门！”看清莫曰的相貌後四神将不疑有他，立刻打开地宫大门。
“秋月。”
秋月望著莫曰伸来的手，愣了半晌才把手交给他。六人走入地宫大门之後，门便逐渐合拢沈入地下。
眼看著人界的景物渐渐隐没，秋月又听到了哭声，这一回不是幻觉，声音真真切切就在他耳边。
【呜呜…】
【呜呜…呜呜…不…】
悲伤的哭声触碰了秋月紧绷的神经，不等脑中有想法，他的身体已像离弦的箭射出去，在地宫大门合上的瞬间冲出了地府。
“秋月───”大门合上，莫曰的声音隐没在了地下。
出了地宫秋月便一路没命地逃，去哪里他不知，他只知道此刻要逃离妖道，远远地逃开。
他做不到，一想到他的腹中有‘半个’妖道他便做不到…

降妖除魔之阴阳珠子（17）

秋月没日没夜逃著跑著，累了便停下来喘口气，只要一嗅到莫曰逼近的气息便又开始他的逃亡。虽然他已极力隐藏自己的妖气，但对於莫曰道仙来说毫无作用。
上一次能暂时躲过妖道，只因白灵儿给了他一件仙家之物，他只要把那串珍珠戴著妖道便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如今，别说他没了那串珍珠，即便是有妖道也同样能够找到他。自从沈睡的凤君苏醒之後，妖道体内的神凤力量与之产生共鸣，法力又提升了许多。
“你还想往哪里跑───！”
不！要追上了，快跑，快跑！
此刻的秋月猫儿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头上的发冠早已飞了散乱的发丝上沾满了草屑枯叶，小脸上全是划痕和泥巴，比路边的小叫花还不如。更要命的是他已有数日滴水未进，要是人早没命了，就是妖再也支撑不了多久。
“秋月你站住──！”凌空几个跳跃之後，莫曰终於追上了小猫妖。
望著挡在身前的人，绝望之下秋月的气力也到了极限，脚一软坐倒在莫曰脚下。
“起来。”莫曰喘著气把面前的人扶起身。这小猫妖本就擅长逃窜，吞下珠子以後妖力大增更是难以追赶，竟让他追了七八日才追上。
秋月忍住频频袭来的眩晕，哀求道，“你就放过我吧…”
“我放过你？”莫曰连声冷笑，“我才该求求你，秋月，求你放过你自己行不行！”
“这是我的事，你就当这只是我自己的事！”
“你自己的事？”莫曰一把抓住小猫妖的领子将他高高拎举起来，“你是谁的，你还不都是本道爷的！”
秋月用尽最後的力气朝他挥出一爪，“那‘他’呢，‘他’也是你的…”
“你住口！”莫曰咆哮著，扬起手甩出一巴掌，打得秋月嘴角溢血。这是他第一次打秋月，打得是那麽狠！“你这颗脑袋还是清醒的吗！你若是活腻了道爷这会儿便成全你，让你死得干脆！”
秋月伸手擦掉嘴边的血迹，呼吸几口气慢慢平静下来，然後轻轻推开莫曰，後退两步在他跟前跪下，磕头，“求你，让我走，你就当我死了，你就当这一巴掌把我打死了！很快你就会把我这小妖抛诸脑後，忘掉一个叫秋月的山猫妖！”
“你！”莫曰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一掌劈开这山猫妖的脑袋，看看他究竟在想什麽！“像是你说的你是公的，你是男人！”
“我知道，可是…”
“你可别说你想弥补你没做成母猫妖、没做成女人的遗憾！哈哈哈，世间的妖精不少，像你这种可笑荒诞又恶心的怪物却是头一个！也许我真该再好生瞧一瞧，你那儿长得像女人还是男人！”莫曰极尽言辞来侮辱他从前疼入心肺的猫儿，每说一个字，心头便被划了一刀。
秋月不为所动，仍旧跪伏在地，“那就请你放了我这怪物，我保证走得远远的，绝不让你看到！”
莫曰闭上眼，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突然眼睛睁开抬腿踢出一脚将秋月踢飞老远，不等秋月起身又是一脚踩在他的肚腹之上，“下贱妖孽，你想要我还偏不让，天君家的血统岂容在你这里混浊！”说完脚下再次施力，无情地碾踏秋月的肚子。
“啊…啊…”接连吐出的几口血堵塞了秋月的叫喊，这一脚伤不了他腹中的小东西，却就快把他的身体给拦腰碾断。
月儿求你了，别在执迷不悟！莫曰强忍住身体的颤栗，心头不断呐喊著。
“救…救我…”秋月也不知此刻谁能救他，只是下意识的呼救。却没想呼叫的下一刻便有一团金光自腹中喷射而出，打开莫曰的同时将他包裹在其中…
待秋月再次睁开眼，人已不在方才的荒山野林，而是一个空旷宏大的殿堂。秋月站起身绕著殿堂走了两圈，只觉得这冷清的大屋子似曾相识。
“你醒了？”
听见有人说话，秋月急忙回头，“凤君？！”对了，这里是凤君的府邸！
“来此有何贵干？”说话间，凤独在眯眼看著秋月的肚子，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
“我…我是…”秋月的双眼蓦地睁大，这气息…是他，他来了，妖道追来了！“求您帮帮我！”
“帮你什麽？”凤独在来到上位坐下，拿起手边的竹卷漫不经心地看起来。
秋月跪走到他跟前，连连磕头，“帮我离开妖…莫曰，帮我避开他，让他永远也找不到我！”
风独在哼笑起来，“好笑，著实好笑。”那两父子，一个处心积虑逼他违天孕子，一个想方设法要除掉这小妖腹中根种，怎会不好笑！“我要杀你，这会儿主意仍未改变，你竟然还妄想我帮你。”
秋月愣住，急忙起身远离他。对了，凤君上一次就有心杀他，幸好是腹中的珠子救了他。
“你怕什麽，我是杀不了你的，否则你以为还有命站在我面前说话？”凤独在叹道，“帮你，也非不能。”
“你肯帮我？！”秋月大喜。
“好吧，我们便来说说如何帮你。”
一股气吹向脑门，秋月只觉得脑中一个激灵，凤君分明没有言语他却听见了……
“你倒是会躲，躲到这里来了！”眨眼间，莫曰的身影已出现殿堂内。
凤独在不悦地皱起眉，“一来就嚷嚷什麽？”
莫曰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向上座施礼，“身子可安健？”行过礼後马上转向秋月，“我要带他走。”
“倘若我不准呢？”凤独在挑眉。
“这是我们的事！”莫曰暴吼。
意外地，凤独在并未再干涉，起身拖著长袍消失在殿堂的一道偏门内。
“走！”
莫曰又一次唤来地府神将打开地宫大门，秋月又一次被他拽进了地府，而这一次他再也逃不掉，一直被拖到了弱河边。
弱河并不像人间的江河一样水流潺潺，这条所谓的河没有一滴水，河里只有灰暗的雾尘漂浮著，偶尔泛起的‘浪花’像是一缕缕张牙舞爪的魂魄。
望著这样一条河，秋月面如死灰，“你当真要我喝下这河中的东西？”
“是。”莫曰毫不迟疑地点头，蹲下身伸长手捧起一捧雾尘，送到秋月嘴边时便化为了一捧清凉的水，“喝下去。”
秋月苦笑，轻轻推开他的手，“我还能不喝吗？可是先等一等，我有话想问你。”
“问吧。”
“妖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你说我不配，说我混浊你天君家的血统。”
莫曰摇头，“月儿你该知道，我只是，只是…”
秋月不断地点著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怎会嫌我。可是妖道，若是你逼我喝下这东西，我便会离开你，永远都不想再看你一眼！”
莫曰沈默了好半晌才回道，“我会一直跟在你身後，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直到你肯回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