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错就错
作者"红男80",转自"百度红男80的空间"。
1、
金家三小姐的婚事是金老爷头疼的一件事。
金三小姐是庶出。金老爷连得两女,本指望在这个扶正的丫鬟身上得个儿子,日后做个将军什么好光宗耀祖,没想又是个女娃子,气得把还在坐月子的金二夫人打进偏房,只派了个耳聋眼花的老婆子照顾。之后不久明媒正娶的金大夫人喜得贵子,金三小小姐和金二夫人更被金老爷忘到脑后。
前年金二夫人熬不住,没到过年病死了,金老爷才去看了看,瞥见跪在一边出水芙蓉的金三小姐,主意打到她头上了。
金大小姐娇小玲珑,14岁进宫深得皇上欢心,如今贵为皇妃,每年省亲排场惊人。金二小姐甜美可人,有了姐姐的照顾,被皇上赐婚于十五皇子,以后也是大富大贵的命。
这金三小姐虽然出身不行,但好歹也是模样娇俏,金老爷琢磨着好好培养以后说不准是个将军夫人咧!
从此,金三小姐总算有了个像模像样的闺房,也多了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不过金三小姐脾气古怪,从不让丫鬟近身,沐浴净身也不让丫鬟伺候,大家都猜测偏房呆常了难免有怪癖,但好歹不像大小姐那样刁蛮任性,也比二小姐尖酸刻薄强的多,在她身边伺候着总算不遭罪。
金老爷专门找人教女红和仪态,金三小姐倒是学得认真,刺绣做的精致,举止言谈也落落大方,就是不爱打扮,金簪银镯没有她喜欢的,通通送给丫鬟了,衣服也偏好简单的样式。
金老爷比较发愁的就是,这金三小姐的个头疯长。她娘死的那年看着也还是个苗条的中等身材,从今年初开始,跟喝足了水拔高的小树苗似的,腾得窜得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谁家的姑娘长了这么个个,谁还敢娶呀!
如今看着将军夫人是做不成了,可也不能老在家中啊,金老爷偷摸找媒人给蹩摸着个合适的赶紧嫁了行了,金三小姐眼眶还高的很,卖肉的种地的长得再好也看不中,整日里清清闲闲地呆在自己屋里看书写字,空闲了就领着丫鬟出去逛逛。
这天金府新招了一批下人,剩余的十名壮汉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冲到最后一关,排成一排立正站好只等金老爷面试了。
金三小姐领着锦上和添花俩丫鬟从旁边过,看着排场冷笑一声。
不过是个土财主,祖上积德攒了家底,到了这代金老爷又是个精打细算的精明人,家产跟着翻几番。金家薪水高,这周围的人挤破了脑袋想把孩子往里送,进来的也都是些狗眼看人底的东西。
前年自己突然在金老爷面前得了势,家丁见了她无不点头哈腰,如今金老爷又对她没了兴趣,家丁对她也爱理不理。
金三小姐迈着大步从一字排开的候选家丁旁边过,冷眼瞥了下,冷不防跟最靠边的个男人对了眼。那个男人身材高大细瘦剑眉星目,在人群中很扎眼,见了金三小姐并不回避,而是放肆地打量,从头看到脚,最后眼光落在金三小姐裙下,嘴角还恶劣地弯出一抹笑。
金三小姐不明就里也低下头,寻思自己有什么不对劲,裙摆轻荡露出裙下顶着绒绒球的绣花鞋。金三小姐立刻明白他为什么笑了,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锦上和添花见小姐似乎生了气,赶紧追上问:
"小姐,怎的了?是不是哪个下人冒犯了您?"
"哼!"金三小姐越想越气,"哪里是下人,不过是个无赖泼皮!要紧别进了金家大门!"
锦上添花面面相觑。金三小姐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别进来,其实看看哪家的孩子受穷她都不忍心,月月拿自己的零花钱换米给东城庙的穷人。
晚上金三小姐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上眼眼前便浮现那张可恶的笑脸。
可恶,真是可恶。旁人见了也都装做看不见,他偏偏要盯着看,那意思分明是告诉她那有多丢人。不过是个想进府的下人,凭什么这么狂?仗着自己有副好皮囊就这样放肆,胆大包天!
睡在外间的锦上推推添花:
"哎,小姐是不是不舒服?怎么听着有声?"
添花人小鬼大,神神秘秘贴着锦上的耳朵告诉她:
"傻啊,还没看出来?小姐从回来就一个人发呆,一会笑一会皱眉,晚上又睡不好,哼哼,我就知道--"
还故意拖了个长腔,急得锦上直扭:
"怎的怎的?"
"--我就知道--小姐啊......春心动了......"
"啊--"
锦上惊得长叫一声,添花赶紧捂着她的嘴,
"嘘--被小姐听见。"
锦上四下看看,小心地问:
"哪个人?"
"还能哪个?"添花颇得意,"下午大院里冒犯了小姐的那个男人呗!那个人啊,眼神多邪!小姐准是被他迷了......"
锦上还想问,好好的小姐怎么能对个陌生人动春心?里间的金三小姐大概是听了说话声,刻意清了清嗓子,吓得锦上和添花赶紧闭上嘴不敢乱说。
添花的话被里间的金三小姐听了个七八成,心里虽然不服,自己怎么会看上个低贱的人,何况还是个没有礼貌的下人?可是自己从那开始就一直不对劲,老是想他,老想他的戏谑的眼神,自己拼命写字看书,可脑子不听使唤,可恶的笑总在眼前跳来跳去,难道......真是像添花说的......看上他了?
金三小姐脸发烫,她娘在去世之前教过她一些男女之事,可她现在这样......跟娘说的不一样,怎么办?
前思后想彻夜未眠,早晨端来洗漱盆的锦上添花看见小姐脸上的黑眼圈吓一跳,扑了厚厚的粉才遮上。
金三小姐不喜欢化浓妆,若是换了平日看擦这么些粉早就不干了,今天好象出奇的安静,盯着镜子发呆。添花对锦上挤挤眼,两人在金三小姐头上一通折腾,盘出个时下流行的垂柳髻,小姐居然毫无反应。
锦上大着声音叫了声:
"小姐!"
金三小姐如梦初醒:
"恩?恩!怎么了?"
"老爷说昨个新招的下人,一房挑一个去,冬天到了,好干写劈柴倒水的活。"
添花也接话:
"就是,小姐赶紧去,晚了就只有挑剩的了。"
三人急急忙忙往后院去。昨日的十人经金老爷亲自挑选只留了五个,打着赤膊牲口一样半蹲着。金大夫人和金小少爷正坐在太师椅上挨个看。
从后面看似乎没有昨天那个男人。金三小姐舒了口气,隐隐的又有些失落。
金大夫人瞟见她来了,只当没看见,金三小姐过去请个安,金小少爷还很单纯,从椅子上跳下来:
"三姐,你先挑一个!"
金三小姐拉着弟弟的手一笑:
"载世先挑吧。"
金大夫人冷哼一声:
"小少爷的房里正需要两个打杂的,前院老爷也缺两个抬轿的,你房里还缺吗?"
锦上和添花气得咬牙。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小少爷房里光打杂的人就睡满了两间大屋,还缺?金府最近也没新添置的轿子,怎么能缺轿夫?大夫人这么一说,三小姐哪里还能跟她争剩下的一个下人?
金三小姐好性子,不卑不亢道个福:
"如此说来,在中等下次便是。"
领着锦上添花缓缓转身,却听得大夫人讥讽的声音:
"......起了个男人名,却偏偏生成了女儿身......啧啧......还真是,你说这算命的,准还是不准......"
金三小姐死死地咬着嘴唇没做声,眼眶却还是忍不住红了,手握成了拳头,突显道道青筋,最终还是没转头。
大夫人说的对。金老爷酒后乱性强奸了大夫人贴身的丫鬟,不想一次就有喜了,找算命的看了,张铁嘴一口咬定是个小少爷,将来是王侯将相的富贵命。金老爷大喜,才把小丫鬟收了房,连名字都起好了"金载中"。谁知道生出来的又是个丫头。
"不准叫载中!"
金老爷丢下这么个话,连孩子都没看一眼,扭身便走了。从此再没关心过她母女二人。二夫人就是当时落了病根,才会被病魔折磨半生,早早去世。
金三小姐强忍着泪水低头往回走。锦上和添花再伶牙利齿也不敢对大夫人顶嘴。前年冬天老爷分来两个干粗活的,可转了年眼见三小姐失势,两个打杂的也被调到别院了。如今没有打杂的,冬天的柴火实在难劈,可怎么办?
三个人匆匆拐进回廊,差点跟迎面走来的人撞上,抬头一看,居然是昨天的男人?他一见是金三小姐,又做好戏般往她的裙底看:
"三小姐,这么大的鞋,绣个花可够累的。哟,头上这么大的砣,不沉?"
金三小姐本来就难过,又被心心念的人嘲笑一通,眼泪当时就忍不住了。滴答滴答落到地上,晕开一个深色的圈。
这个男人一愣,弯腰趴金三小姐脸前一看,居然真的哭了?
添花狠狠的跺他一脚,骂道:
"呸,刚进了大门就学着那帮势力小人欺负我们,什么东西?狗奴才!"
锦上也学着添花的样子在他另一只脚上使劲踹:
"准是看我们小姐好欺负!"
这两脚不轻,那男人却没躲,往站满了人的后院看了看,心里有了七八分数。
金三小姐从回屋之后一直没出来,锦上和添花端着饭到门口叫她也不开门,急得团团转。远远地看见那个嘴损的男人穿着家丁服过来了。
他气质文雅相貌英俊,粗俗的家丁服穿在他身上似乎也比旁人好看。
"真帅啊!怪不得小姐......"
锦上小声说。被添花白了眼:
"你忘了他怎么笑话咱们小姐了!"
等他走近,不等他开口便质问:
"干什么来的?这里不欢迎你。"
他还挺委屈的,两手一摊:
"我是来这个院打杂的。"
添花想呛他句,却听得里间小姐低低的声音:
"这里不缺人,你去别的院吧。"
"就是,"锦上把他往外推:"刚才怎么没见你在后院,肯定不是打杂的,搞不好是大夫人派来的奸细!"
他手抓着门框求饶:
"哎哎哎,姐姐们,别推我呀!我真是打杂的!真的,你们要是不要我,我可就得滚回老家种地了!唉,可怜我家里老母还等着我签了卖身契拿钱买药呢......"
添花才不理他那一套:
"我们小姐让你走呢!"
他死命抓了门框不放手,笃定了小姐会留他。果然,里间又传来金三小姐的声音:
"......那你就留下吧。锦上添花,给他准备间厢房。"
锦上嘟囔:
"你还真行,就知道我们小姐心善。"
添花把院子最角上的房间门打开,没好气地说:
"喏,你先住这了。不过我们可警告你,别看我们小姐现在不得势就欺负她。若是哪天我们小姐时来运转了当上个将军夫人什么的,仔细着第一个砍你的头!"
他哈哈大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哈哈......哈,将军,还夫人?哈哈......"
锦上伸手拧他,他灵活地躲到一边:
"哈哈,夫人?就她那双大脚?我看她自己当个将军还不错......"
添花挤眉弄眼跟他使眼色,他一回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金三小姐。
锦上添花怕三小姐受刺激,紧张地站到一边,他并不觉失言,神色坦然走到金三小姐面前:
"怎么?你就值个将军夫人?"
金三小姐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也仔细地看着金三小姐,她脸上擦的粉很厚,被刚才的眼泪冲出两条明显的泪痕,看上去很滑稽,但露出的皮肤光洁细腻,远比扑了粉的皮肤自然干净的多。
他很高,金三小姐却只比他矮一点点,刚好能很仔细地看到他严肃的眼神和眼角的伤疤。
"你叫什么?"
"允浩。三小姐。我叫郑允浩。"
2、
每年快到过年便是金三小姐最难熬的时候,她身体不好,又常年住在阴冷的偏房,每到冬天骨头缝里就嗽嗽的透风,疼痛难忍的时候浑身哆嗦,连床下不了。
前年金老爷刚把她接出来,还找大夫配了方子调理着,整一年没遭罪,如今方子虽有,但里面的几味中药奇贵,金老爷给她的零花钱也就够买两天的量。
金三小姐在床上呻吟的声音透着窗户传到外面,锦上添花听得心焦,明明是疼痛难忍,偏偏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声,自己的主子受罪,当丫鬟的也不好受。
郑允浩从外面拎了热水桶进来,
"姐姐们,给三小姐拿热毛巾敷着身子不好?"
添花道:
"好是好,可咱小姐不让人近身,这么些年我们姐妹俩也从来没伺候着穿过衣服。"
郑允浩"哦"了声,放下热水桶,想了想又问:
"方子呢?拿了我瞧瞧。"
锦上狐疑地看他眼,从袖兜里掏出张纸递给他:
"别丢了,就一张。"
郑允浩接过来扭头便走。锦上喊他:
"哎,做什么去?"
拔腿便要追,添花拉了她道:
"也是个怪人,随他去。我们只管门前候着。"
屋里金三小姐的呻吟断断续续时大时小。这种病痛最恼人,根治不了,若是不治,却要年年加重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郑允浩却从房檐上出现了,轻飘飘地落到锦上添花眼前,手里还拎了包东西。
轻功这个东西两人还只在桥下听评书的讲过,要说见到,还真是第一次,何况又是个平日看着普普通通不过是有些英俊的打杂的,瞪大了眼睛不动弹。
郑允浩嬉皮笑脸道:
"好姐姐,快去熬药,晚上再煎一副。"
锦上迟疑着接过,添花嘴快,问他:
"咦?你哪里来的钱?这一副药顶你一年工钱......"
郑允浩嘴角一咧神秘一笑凑近她俩,锦上添花赶紧把耳朵伸过去,想听听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却只听得他恶劣一笑道:
"哼哼......不告诉你!"
"有病!"锦上添花笑骂着上后院厨房煎药去了。
郑允浩在金三小姐门外转了两圈,屋里的呻吟声搅得他心难安。
早知道金府有这么个身材"奇特"的三小姐,自己本来也是当笑话听着,想不到她在金府的地位连个一等的家丁都比不上。下人见了大夫人和老爷身边的贴身丫鬟也免不了低头哈腰,见了金三小姐却全都赶紧低下头装没看见。
金三小姐,想到她,气她的不反抗,又可怜她的境遇,似乎也有些心疼掺杂在里头。
不过,郑允浩笑了笑,金三小姐虽然身材是高大点,也平了点,女人味少了点,不过脾气还不错的,长的也蛮好,眼睛水水的,嘴唇很红,不知道咬上去是不是也软软的......
他自顾自地想象,摇头晃脑的样子被锦上添花看个正着。锦上撇撇嘴悄声说:
"刚才他从房顶飞下来,我还以为他是个什么大侠,可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跟个痴人没两样。"
添花"扑哧"笑出了声。
郑允浩一见是她俩来了,赶紧站起来:
"好了?烫不烫?"
添花杏眼一眯:
"混小子,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安了什么心。那天你非要留我们院里打杂我就猜出来了,哼,你可别以为在小姐面前卖乖,小姐就能正眼看看你,别做梦了!"
郑允浩打着哈哈:
"是是,姐姐教训的是,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不成吗?赶紧的吧,凉了药就不好了。"
添花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撅了撅嘴才算罢。锦上抬手敲敲门:
"小姐,药好了,我们端进去吧?"
锦上在前开了门,郑允浩抻着脖子往里看,添花端着药白他眼,小脚轻轻一勾,把门严严实实的关上了。听着门外的叹气声,心里痛快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