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帝的谕鸟！"
俊秀惊呼一声，既而奔出了皇宫。
有仟自然不会甘于落后，连忙拔腿跟了出去。
只见俊秀从大鹏鸟的爪下接过谕令细细地读，眉毛先是一松，既而又微微锁起。
有仟凑过来问："谕令上说了什么？"
"天帝说，念在允浩与在中手足情深，允浩违抗命令的罪过可以暂不追究。但是共工和潋霓二人必须负责将在中带回天界，等候发落。"
"在中不会被处死吧？"
"现在还不能断定，谕文措辞含糊，倒似乎还有回旋的余地。"
有仟松了口气般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们和允浩呢？"
"天帝让我们两个继续留在凡界，协助允浩剿灭其他各派逆反势力，尤其是皇都逆贼昌珉。"
"皇都？"有仟一怔，继而吐了口气，喃喃道："天帝，终于开始反击了么？"

在中缓缓睁开眼睛，四周昏暗的光线让他有一瞬间的迷惘。
但是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手足都被用金制的链条层层锁住，分毫动弹不得，只有头部尚能稍微转动一下。
"是了，我已是阶下囚了啊......"在中环视着自身所处的这间玄武国最底层的囚室，喃喃自语着，并且咧开嘴自嘲地笑了笑。
后颈处还传来隐隐阵痛，那是失去意识前，允浩对他劈下的最后一掌，原本以为他会对准要害的，不料却还是手下留情了。
"为什么不干脆杀死我算了呢......"在中不满地抱怨着，"真是个没用的哥哥。"
"那么我来实现你的愿望怎么样？"黑暗中，仿佛有极轻的脚步声在靠近。
在中浑身的神经刹时绷紧，凝起心神盯住那个隐匿在暗处的身影："你是谁？"
"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吗？"对方微微带着戏谑的笑意，说着，又走近了两步，黑色的紧身装束暴露在朦胧的光线之下。
在中顺着那人的身影向上看去，然后望见了对方半藏在暗影中的脸。
"基范。"他低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不对，你是朱雀。"
"不管叫我什么名字都可以的。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基范这个名字。"他说着轻轻叩了叩自己的胸口，"毕竟这个身体是他的，客随主便嘛。"
在中嗤笑了一声："别跟我废话了，你来找我做什么，想趁机落井下石，杀掉我吗？"
"的确有这个想法呢。"朱雀说着，凑近在中面前半蹲下来，"不过......"
"不过？"
朱雀忽然拔出手中的一把长剑，"铿"然挥落。只见在中手足上的镣铐猛地一松，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在中惊愕地抬头看着朱雀，说不出话来。
朱雀伸出手去，一边态度友好地将在中拉起来，一边解释道："可别误会啊，我只是觉得那样杀死你的话，胜之不武罢了。"
在中挑了挑眉："朱雀神君什么时候也开始讲究起这些繁文缛节了？"
朱雀叹了口气，当真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如果仅仅只凭我一个人的意愿的话，只要能达到目的，就算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之类的手段我也是无所谓的。可是啊......身体里面的那个小鬼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如果我这样做的话，他一定会怨恨的吧。"
在中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跟他应该是处在情敌的位置上吧？"
"好像是那么回事没错。"朱雀赞同地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丝毫没有感觉到你把他当成情敌对待呢，反倒是你处处在迁就着他，就连想要帮他报灭族之仇，也那么体贴地考虑到他‘心高气傲'的小脾气，真是可笑！"
"的确有些奇怪呢。"朱雀跟着笑了起来，"竟然会觉得自己的情敌很可爱，会情不自禁地产生想要保护他的古怪想法，天底下也许只有我一个了吧......不过呢，"朱雀说着，突然面色一整，"无论如何想杀掉你，这同时也是我的愿望，起码在这一点上我与他达成了共识。至于杀的方式，倒是无所谓的。"
"因为我差点害死了青龙对吧。"在中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向来沉稳随和的朱雀神君，只有在涉及青龙安危的时候才会露出杀意，这个传闻如今我终于见识到了。"
"要这么说我也不介意，上次雀桥镇一战，让你在炼狱之火中侥幸逃脱，我可是一直遗憾到现在的。"朱雀说着，冷睨着双眼，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打量着在中，"听说冰海一役中，你的功力又精进了不少，风雨二神险些命丧于你的冰刃之下。这一次，我倒要亲眼瞧一瞧，你的冰刃究竟有多厉害。"

第97话

朱雀手中的炼狱之火熊熊燃起，散发出炽热的光芒，映照出在中苍白的笑意。
"你杀不了我的。"在中身形未动，神情笃定，"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决定我的生死。我也只甘愿死在他一个人手下。"
朱雀眯起眼睛，手中炼狱之火不熄，但焰苗因情绪的犹疑而微微晃动。"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
在中不答，解除了束缚的双手渐渐恢复了知觉，他缓缓垂下右手，一道白亮的冰尖悄无声息地由袖间探出头来，蕴着冷冽的气息。
"虽然非常感谢你帮我解除了镣铐，但是我不会手下留情的。"在中笑着，袖袂翻动，冰刃猛然伸长数尺，带着猎猎刀风，朝着朱雀的方向当头挥落。
只听"噼里啪啦"几声轻微的爆裂声，在中只觉得眼前黑色的身影倏然而动，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身影已经逼到了自己的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在中甚至可以透过对方漆亮的眸子，望见自己惊异的双眼。
朱雀的一只手，已经扼上了他的咽喉，而另一只燃着火焰的手，则握住了他刺向自己心口的刃尖，伴随着鲜血的滴落，他同样看到冰刃的刃面被炼狱之火渐渐焚化，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缺口。
一时间，双方都屏住了呼吸，僵持的气氛凝重而缓滞。
朱雀的嘴角微微上扬："速度很快嘛，可惜你似乎忘记了，我的炼狱之火可以把任何东西燃成灰烬。"
在中被朱雀扼得呼吸不畅，但是他依旧咯咯笑出声来，嘶哑着声音道："但是你似乎也忘记了，凝了月魄在里面的冰刃，可不是普通的兵器了。"
似乎是在应证他的话一般，只听冰刃发出了"兹兹"的响声，被焚化为缺口的地方，居然又很快自动修补得完好无缺。
"的确是小看了你嘛。"朱雀叹了口气，"看来要杀死你，不花些大力气是不行的了。"
"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性命吧。"在中咬牙笑着，袖间微微拂动，冰刃便又伸长数尺，锋利的刃面擦过朱雀的掌心，刺破了他的皮肤，刃尖终于没入了对方了胸口。
鲜血滴滴答答地涌落下来，冰刃再次被染得通体赤红，刃身微微颤动着，兴奋地闪耀着混合着白亮与暗红的光芒。
"果然是嗜血的东西。"朱雀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鲜血，又抬头看了看在中，声音变得低沉，"再这样放任不管的话，你会入魔的哦。"
"我已经差不多成魔了，从一早我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朱雀说着，霎那间双眼精光四射，扼住在中的指尖"嘭"地爆发出火焰来，焰潮随着指尖刺入在中的颈项，瞬间侵入他的八大血脉。
在中的瞳孔猛地收缩，仿佛有许多只炙热的小兽顺着他的血管四处乱窜，毫无章法地啃噬着他的身体，痛痒难忍，却又无法抓挠。
"啊--"他终于隐忍不住，发出了呼叫声，但是他的咽喉，早已变得嘶哑。
手上的力道渐渐流失，气息变得紊乱，连朱雀什么时候抽身退开都未注意到。失去了朱雀的钳制，在中的身体便顺着墙壁瘫软了下去。
朱雀一步步后退，冰刃从胸口抽出的瞬间，鲜血更是汹涌不止。但他似乎毫不介意，脸上残留的冷笑已渐渐敛去，俯视着在中的眼神悲天悯人："既然你已甘愿堕入魔道，我的炼狱之火便正好成了你的克星。现在，你是要继续这样被火兽啃噬干净，还是速死以求解脱，任你选择吧。"
在中的脸上泛着痛苦的潮红，身体不住地战栗着，然而他咬着牙，断断续续地冷笑："我说过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杀掉我。否则，就算这样被啃噬而死，我也不会求你杀了我。"
"啧啧，真是又倔又硬的臭脾气，害得我连杀你的心情都没有了。"朱雀兀自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那么，基范啊，剩下的事情便交给你料理罢。"说着，指尖的炼狱之火已经完全熄灭。
基范垂手呆怔了片刻，脸上不见一丝表情，过了半晌，才咕哝了一句："总是把善后的事情丢给我做，我真的很讨厌你这样的性格啊，朱雀。"
然后，他微微抬头，注视着倒地抽搐着的在中，一只手向上平摊开来，展开五指，掌纹渐渐变暗，手形迅速瘦削下去，有尖锐的指甲渐渐从指尖延伸出来。
他伸出手去，罩住在中的天顶，五指微微下扣，然后停住。
"只要稍微一用力，他便可以断气了吧？"基范心里想着，但同时，他也无法忽视在中一边喘息一边瞪视着他的目光。
不是不想死，而是不甘心。不甘心死在除了允浩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手下。这个世界除了允浩，其他的人都是污秽，他们都没有资格弄脏自己的血液。在中已经无力反抗，这个时候他反倒祈祷死亡的迅速降临，希望自己能够在对方五指扣下之前断气。
基范仍在犹豫。十几年来不知有多少次期望用自己的双手杀死这个剿灭了自己族人的天敌。但是真正当朱雀将这个机会拱手送进自己怀中的时候，却不知为什么，手怎么也落不下去。心里有个地方在别扭地较着劲，他开始痛恨这样软弱犹豫的自己。
"果然还是不行么？不是用自己的力量战胜的就没有意义，但是光凭自己的力量，又绝对不可能实现。"基范知道自己被关进了死胡同。
但是箭在弦上，杀，还是不杀？
突然，背后数道金光激射，定睛看时，一个金属薄环已飞回了允浩手中，基范低头一看，自己的五指长甲已被齐齐削去。
不知为什么，他反倒轻轻松了一口气，轻到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在中听到声响，微微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中映出允浩模糊的轮廓。他咧开嘴无声地微笑了一下，紧绷的一颗心落了下去--现在，就算死也无所谓了。
允浩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越过基范，俯身将在中的上身轻轻拢在怀里，一手探向他的脉息。
"炼狱之火？"允浩略微惊怔，然后抬起头打量着基范："下手的是朱雀神君么？"
基范没有否认："不过刚才想杀他的人是我。"
"谢谢你。"允浩没头没脑地接了这么一句话。
基范一怔，既而明白了允浩的意思，有些别扭地撇过头去。
允浩又道："基范，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基范回过头来，无言地等他下文。
"如今天帝已经下旨，命共工和潋霓二位将军将在中押回天界。天帝究竟会不会留他一命，还未可知，若天帝要处死在中，自然可以平息众怨，若天帝降下慈悲，饶在中一死，那时候你是否还要杀他，我不再出手干涉，你看怎么样？"
基范沉默了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想拿天帝来压我么？"
允浩抬头望去，这个时候光线下的人影，即像朱雀，又像基范。
他心中微微一凛，不敢再怠慢，于是转过身子，单膝跪了下去："不，是请求，一个身为哥哥的请求。"
基范眯起了眼睛："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么，便拿我的性命偿还吧。"
"哼，你明知道这不可能。"
允浩望着基范带着怒气转身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低下头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拭了拭在中潮红的脸颊，一边轻声道："你忍一忍，我将你体内的火兽逼出来。"
不料在中一把攥住了允浩的衣袖，眼眸中迸射出决绝的光芒："杀了我，现在，杀了我！"
允浩摇了摇头："我怎么会忍心杀掉你呢，你是我的亲生弟弟啊。"
在中发出模糊不清的笑声："在我面前，你就不必再演戏了。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你，能做的我都为你做了，如今你就当发发慈悲，亲手了结了我，我也没什么好遗憾了。"
允浩突然不说话了，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在中，空气中，只流动着在中粗浅起伏的喘气声。
允浩轻轻拢住在中的肩膀，俯下身去，完全遮挡住了两人之间的光线，阴影中只望得见彼此的眼眸中那一点星亮。
"在中，你恨我吗？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你恨我吗？"
"不恨。"在中毫不犹豫地回答。
"后悔吗？"
"不后悔。"
允浩吻住了他的唇，嘴唇轻轻颤抖。
在中反手扯住了他的衣襟："我叫你杀掉我，你听见了没有？！"
"很抱歉，不能如你所愿。"允浩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然后渐渐抬起头来，光线重新占据了他们的视野，在中看见允浩清晰的脸庞轮廓。"因为天帝没有允许你死，我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你死去。"
在中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气更重，火兽的啃噬让他的身体几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心神恍惚中，他听见耳边允浩轻声呢喃："你爱我，但是你不信任我。你并不像我信任你那样信任我，我很......悲伤。"
有一股强劲的力道猛然袭入天枢穴，在中很快陷入了昏迷，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第98话

夜空之中，薄云浅浮。一条青龙的身影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韩庚骑在龙颈上，一手攀住青龙的龙角，另一只手托着怀中昏睡的希澈。
玄武国与巫山，一北一南相距数千里，始源载着韩庚与希澈，在夜间飞行了好几个时辰，夜已过去了大半。
韩庚低头看了看地面，因为夜晚光线太暗，又隔了云层的关系，他无法清晰地辨别出下面的地形。
"始源，现在我们到哪里了？"
"过了皇都了。"始源低沉地答了一句。
韩庚皱了皱眉："始源，你身体不舒服吗？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
"只是......感觉气流波动得有些厉害......"始源顿了顿，道："地面上弥漫着极重的阴气，尤其飞过皇都之后，这种窒息般的感觉越发明显了。"
韩庚知道，四大星君皆属阳性，所以对于阴秽的气息非常敏感。他拍了拍始源的龙角道："在这里停下吧。"
"可是，不是说要趁夜赶回巫山的吗？"
"没关系，你先落地吧。"
始源于是一俯首，降了下去。
待韩庚抱着希澈从龙颈上跳下来之后，始源急急变回人身，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降落？"
"从这里到巫山，已经没有多少路程了，即便用走的也没多大关系。"韩庚说着，宽慰性地朝始源笑了笑："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马上回去吧，你心里一定很担心基范他们吧？"
始源却站着不动："究竟为什么不走了，总有原因的吧？还有这么重的阴气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说出来，我不会放心走的。"
韩庚拿他没辙，吐了口气，俯身拾起一支枯枝，在地面上简单地画了个图案，道："认得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