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苏善武想要说什么，但却说不出口。其实他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他大哥就说过他不适合做这一行，因为哪只鬼没有冤情，哪个人没有悲剧，做这一行的人要没良心也没同情心，就像他大哥一样。

　　不知不觉之中，往前靠近了一步。正在飞散的鸳绫见到苏善武靠近她，忽然伸手抓住他。出乎意料之外的动作让苏善武吓了一大跳，一不注意就被抓个正着。

　　太大意了。

　　苏善武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而且猜想等到回去之后一定会被阎森和他大哥骂个狗血淋头，不过现在不是讨论以后的好时机，今日事今日毕……呃，不对，是眼前的危机马上就得解决。

　　苏善武试图抬起手想要推开女鬼的手臂，但鸳绫豁尽全力的最后一抓实在太突然，他想要反抗的时候手脚已经被制住，失去力气。而且，他差点忘了自己的一只手现在是粉碎性骨折，完全抬不起来。

　　「哈哈，你就陪我下地狱去吧。」鸳绫大笑出声，使力想要扭断苏善武的脖子。但手才刚用力，一只手就迎面罩住她的脸，强大的力量将她击飞。

　　出手的人是鬼王。

　　更正确一点说，出手打人的是鬼王，出手救人的是阎森。在鬼王打飞鸳绫的同一时间，阎森已经将苏善武搂在怀里。

　　「你没事吧？」阎森的表情露出少有的慌乱。

　　「咳、咳……你说我看起来像是没事吗？」苏善武边咳边瞪着他，本来想开口说他抱得太紧差点呛死他，却在看到那慌乱的表情之后说不出口，「你那是什么表情？」

　　「唉呀。」惊觉到自己流露了真正的情绪，阎森马上把所有的慌乱通通藏进心底，堆上他的招牌笑容。仿佛船过水无痕，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哪有什么表情？」

　　明明就有！虽然很想跳起来反驳，不过现在苏善武自认肩膀痛得要命，斗嘴的基本条件不佳，要战改日再战。再说，他现在开始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了，「那个啊……」

　　「哪个？」阎森挑起眉．都神志不清了还想说什么。

　　「那个……」想要问什么呢？苏善武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鬼王为什么要救他、阎森怎么会同时出手等等好多问题，他决定先把这些问题记在心底，「等我醒来再说。」

　　话—说完，两眼一合就倒在阎森的怀里。

　　阎森先是一愣，接着露出微笑，「唉呀，小孩子就是爱逞强……」

　　和这一边的甜甜蜜蜜，另一边的气氛比较起来就差了很多。鸳绫不敢相信地看着站在她面前，毫无表情的鬼王，「为什么您要……」

　　「胜负已分，败者自然要承担此战的后果。」鬼王冷冷淡淡地说：「再说，本座也不喜欢从背后偷袭的小人。」

　　鸳绫瞪大了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飞散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继续说下去。只见鸳绫的魂魄化做无数细小碎片，四散了开来。

　　看着属下魂飞魄散，鬼王的表情仍旧是一脸冷漠。他不带任何留恋地转过身，将部下的身影抛在脑后，转向阎森的方向，「看来，这一次又是你赢了。」

　　「彼此彼此，你也没有输。」阎森露出微笑。这个微笑和苏善武平日所见完全不同，是带着戒备的微笑。

　　「没输和获胜之间还是有一段距离。」鬼王话锋一转，转到阎森身上，「但是，你和我可不是一战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既然无解，就继续让它无解吧。」阎森伸手扯下位于震位的符咒。只见千万条灵力线在一瞬间崩解，整条路又恢复原状。车子在车道上飞速开过，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的两人一鬼。

　　「虽然你我之间的问题无解，但我对你的徒弟却开始感到兴趣了。」鬼王手指着苏善武，嘴角一扬，「恶灵和鬼师同体，他是第一人。」

　　「我会把他的恶灵分离。」阎森看也不看鬼王一眼，「既然鸳绫和善武的事情已经结束，我们的赌也分出胜负了吧。」

　　「这时候你就记得要赌注丁。」鬼王扬起嘴角，「无妨，我可以保证以后不会在你的地盘上惹事。」

　　「包括你的属下？」

　　「当然。」鬼王点了下头。

　　「你可千万别忘记你的承诺。」阎森抱起苏善武，头也不回地向学校的方向走去。鬼王双手交叉于胸前，饶富兴味地注视着阎森的背影。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善武你跟我来吧。」小男孩的稚嫩声音在耳边响起，接着就是一只手牵住他的右手，冰冰凉凉的触感很舒服，但不像是人类的温度。苏善武低头一看，小男孩的脸上竟然有着和鬼王类似的刺青花纹。

　　青色图案应该是与道术有关的图腾啦，可是他越看越觉得那图案像是一只绿色的乌龟。会把乌龟画在脸上，这……

　　该不会是鬼王的儿子吧！

　　虽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问题是想问你爸爸是谁，但是苏善武问出口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男孩眨了眨眼，扬起嘴角，「去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哪里？」苏善武皱起眉头。

　　小男孩用稚嫩的声音得意地说，「万鬼所在的地狱。」

　　万鬼所在的地狱？

　　苏善武想起在他还小的时候，常常跑来他家喝茶，每一次都对他大哥放电，不停说要下聘金把大哥娶回家的阎罗王。还有明明美得像是仙，却老是冷着一张脸，扭着阎罗王的耳朵将他带回去的地藏王菩萨。

　　呃，那地方还真的有点可怕，他可不想去。

　　「我想还是不用了。」他想要放开小男孩的手，却怎么扯也扯不出来，隐隐约约，前方好像有两个人一起走过来，看起来就像是他小时候就见过很多次的阎罗王和地藏，「喂、喂，我不想去找那个花痴和妒妇，你不能勉强我。」

　　迎面而来，是大悲咒摇滚版的音乐声，应该是阎罗王用和他大哥买来的CD播出来当背景音乐。苏善武忍不住浑身冒冷汗……

　　放、放开我啊！

　　「什么东西放开你？」阎森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苏善武猛然睁开眼，唯一的老电风扇发出可怕的声音，卡在某一个角度一直转不过去，热风一直对着他吹过来。

　　「我不要去地狱。」

　　「地狱，阿弥陀佛，那地方哪是说去就能去。」阎森挑起眉，「如果你老哥想要开一个地狱观光团的话，倒是可以参加一下。」

　　没有地狱？

　　刚刚那是一场梦啊？

　　苏善武眨眨眼，周围的东西才一一唤起他的记忆，这里是……阎森老师的家，「咦？我怎么会在你家。」

　　「不然，你想要在地狱里醒来吗？」阎森挑起眉，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想要在地狱醒来。一般人会怕的刀山油锅是一种可怕，花痴的阎罗王和善妒的地藏又是另一种可怕，不怕前者的人肯定会怕后者。

　　「当然不想。」苏善武连忙摇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坐起来的动作拉扯到左肩，传来一阵轻微的疼痛，他转过去看，只见肩膀里了好几层黄色的符纸，虽然还是痛，可是已经可以举起。「这是……？」

　　他伸手去摸，虽然不能透视体内的状况，但可以感觉到肩膀的断骨已经被某种力量黏合起来，就他所知，能够黏合骨头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

　　「你老哥。」阎森啧啧称奇，「我本来要送你去急诊室，刚要打一一九的时候你大哥就来了，说真的，你老哥不去当医生真是太可惜了。」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别把我大哥和你们这种低水准的道士相提并论。」苏善武挑起眉，表情上全是替他大哥感到骄傲的得意表情。

　　「喔，听起来很呛喔。」

　　「难道不是吗？」

　　「是、是，当然是。」阎森跷着腿，敷衍地点头。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刚刚就一直很想问……」苏善武谈起眉头，扯了扯自己的右手，「你一直抓着我的右手要抓到什么时候？」

　　「咦？我没注意到耶。」阎森用仿佛现在才发现的天真语气说：「原来这是你的手啊，摸起来还蛮软蛮嫩的。」

　　最好是你现在才注意到！

　　看着阎森抓起他的手假装研究时，苏善武才注意到阎森的右眼周围似乎有点肿，好像被谁揍了一拳，「你的眼睛怎么了？」

　　阎森先是一愣，接着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和你老哥打了一架。」

　　「我大哥？」苏善武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所知道的大哥既温和又有礼貌，怎么可能会没事和阎森打架？就算阎森是个嬉皮笑脸、不正经到让人想给他一拳的人，但他温和有礼的大哥绝对不可能和阎森一般见识。「我大哥为什么揍你？」

　　「这个嘛，说来话长啦。」阎森露出难得一见的困窘神情，顾左右而言他。还不就是他想用上次那个方法给苏善武一点「气」，然后赶来的苏善德对于吃自己弟弟豆腐的色狼，二话不说就是一记正义的铁拳。

　　「话很长也要说。」苏善武皱起眉，「还有，你什么时候要放开我的手？」

　　听到苏善武这么说，阎森不但设有放开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而且脸渐渐地往苏善武靠近，「这个嘛……要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真的想知道吗？」

　　怎么有一种很可怕的感觉啊？看到阎森那张脸向他靠近，苏善武反射性地往后退，直到后脑碰上墙壁。总觉得阎森想要对他做什么，「你要干嘛？」

　　「示范一下。」

　　「不必了，谢谢。」苏善武用勉强可以动的左手想要推开阎森，但现在身体健康而且高壮很多的阎森像座山一样，难以撼动。眼看两个人越靠越近，脸上的某个部分就快要碰在一起，「喂！」

　　「这时候把嘴张，你很懂喔。」

　　「不是这样，色、色老头。」苏善武感到喉咙一阵干渴，也不知道是在期待还是害怕。不、不对。他怎么会期待啊！一定是被这色老头洗脑，「你敢亲下去，我一定会……」

　　「会怎么样？」阎森露出一脸伤心的表情，「难道你要和你大哥一样，给你的师父我一拳吗？」

　　「当然不是啦。」苏善武是很像这么做啦，可是看到阎森这种表情，他哪里打得下去，「应该说我很想啦。」

　　「你让师父我好伤心喔。」阎森嘴上虽然说很伤心，却还是不断地靠近善武。

　　「喂、喂……」

　　铃、铃！

　　眼看他除了妈妈之外还没有别人亲过的嘴唇就要被色狼老师再次夺去，电话声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阎森一时分神，苏善武马上推开他。

　　还好、还好。连喘几口大气，苏善武努力地想把刚刚被挑起的情绪抚平。

　　不同于苏善武劫后余生的感动，阎森在听到电话铃声时却是一脸凝重。他站了起来，走到桌边接起电话，「喂？」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苏善武和阎森都听过的声音，一把年纪的女性在电话的另一端开口：「阎森老师，麻烦你来学校一趟。」

　　苏善武左看看右看看，除了常常在学校扫地的老婆婆之外没看到其它的鬼，只有几个学生放暑假了还来学校自习。

　　老婆婆一看到苏善武，就用充满母爱的语气向他打招呼：「二少爷。」

　　「婆婆，别叫我二少爷啦，叫我善武就好了。」

　　「像我们这种无处可归的鬼，怎么可以直呼二少爷的名字呢？」婆婆拍拍苏善武的肩膀，自然流露出的慈祥和母性让苏善武觉得好熟悉，不自觉地想叫这婆婆一声「妈」。

　　这感动的气氛持续不到五秒钟，就被阎森打断，「好了，观音女王大人，请你不要再用你母性的光辉欺骗小男生了好吗？」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婆婆……等等，你刚刚说她是谁？」他没听错吧？苏善武睁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扫地的老婆婆就是那个传说中温柔、美丽，必要的时候还会洒什么圣水拯救世人的观音菩萨。

　　「就是那个『据说』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阎森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神佛界第二难搞的人物。」

　　「讨厌，你干嘛这样说。」老婆婆用力地拍了一下阎森。

　　「难道不是？」阎森挑起眉，观音该不会一点自觉都没有吧。

　　「人家比较想当第一难搞的人物耶。」

　　果然还是有自觉，只不过是得意而不是反省。阎森摇了摇头，「那就等你比那个暴力女妈祖还要难搞的时候再说吧。」

　　妈祖娘娘是满天神佛里第一难搞的人物。其实，不管是观音还是妈祖，都是一心拯救世间的伟大神明，只不过这两位的做法都不是普通神明会用的做法。比如说已经转世很多次的妈祖娘娘就最喜欢用暴力来解决问题，让人、神、鬼三界都避之唯恐不及。

　　「哼，我这次就是要跟她一样难搞。」

　　「拜托，你不会是要……」阎森第一次有了头痛的感觉。

　　「要干嘛？」苏善武好奇地看着阎森和观音，能够让阎森露出这种很想一头撞死的表情，观音菩萨果然是救人救世的神明。

　　「我要转世为人。」观音扬起嘴角，拍拍苏善武和阎森的肩膀，「你们带了相机吗？」

　　「带了。」苏善武从背包里拿出阎森叫他带着的拍立得相机，「相机能做什么？」

　　「等到照了之后你就知道了。」阎森挥手叫一名远远走过的学生过来帮忙，「帮我们两个……三个照一张。」

　　学生一脸疑惑地看着苏善武和阎森。虽然找不到阎森口中的第三个人在哪里，但他还是接过相机。

　　阎森搭着苏善武的肩，「对着镜头笑一下。」

　　「不笑可以吗？」苏善武没好气地说，却还是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如果你觉得自己不笑比较帅的话就可以。」阎森不正经地回答。

　　在按下快门的一刹那，苏善武和阎森同时感觉到肩膀上有一股压力，等到拍完之后又马上消失。当照片照好，苏善武回过头去想要找老婆婆吋，却发现扫地老婆婆已经不见了。

　　「观音菩萨？」苏善武小声地问。

　　「转世去了，别管她。」阎森挥挥手，正打算要跟学生拿回相机。

　　因为是第一次帮人用拍立得照相，学生也很好奇自己拍得如何，忍下住就看了一眼正在显影中的照片。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就发现在苏善武和阎森的背后，有一个小女孩搭着他们的肩，飘在半空中。

　　「有鬼啊！」

　　第二话 转世观音

　　夏日炎炎正好眠。

　　至少苏善武是如此认为。暑假应该要睡到日上三竿，甚至是四竿、五竿，为什么他要这么苦命，一大早就要起来爬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