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希澈将在虎符岛发生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
李特锁眉沉思了一阵，问道："你是说，他在吸入毒气之后，不但没有立即发作，反而精神状态显得更好？"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李特盯着韩庚打量了一番，目光渐渐变冷："我现在可以确定，这不是病症，而是饥渴症。"
希澈没明白过来："饥渴症？"
"试想正常人吸入如此大量的毒气，谁能承受得了？但是韩庚一反常态的表现，只能说明，他不是人类，而是......魔。"
"魔......？"希澈眉心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两步。
李特却未察觉到希澈的反应，只是把着韩庚的脉象，自顾自地道："然而这症状又跟普通的魔类不太一样啊......世间生物可分为八大类--神、仙、灵、人、鬼、怪、妖、魔。神与魔代表了正与邪的两大极端。但是韩庚的体质很奇特，在他的体内，似乎有正与邪两股气脉在互相冲撞，互相抵消。明明不是人类，却显示出人类的平衡特质，似乎会生老病死。然而一旦哪方的力量占了上风，他的体质便会异化。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他体内的魔性经过了什么东西的激发，正在慢慢冲破封印。"
希澈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要如何才能驱除他体内的魔性？"
"没有办法。"李特摇了摇头道，"不论是神性，还是魔性，似乎都是他体内与生俱来的一部分，根本无法根除。成为神，或成为魔，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如今他所需要等待的，只是使之觉醒的一个时机罢了。"
他见希澈久久不语，以为他不相信，于是道："所谓的饥渴症，需要我做个实验证明给你看么？"
希澈迷惘道："什么实验？"
李特不答话，只是来到窗边，一把抓住了停在窗棱上疏理着自己羽毛的小鸟。小鸟初时还拼命地挣扎，但是在他动作轻柔的抚摸下，小鸟渐渐温顺了下来，甚至还用小脑袋撒娇般地摩擦着李特的掌心。
李特回到床边，看了看韩庚，突然手指一拧，小鸟还来不及发出惨叫，便断了咽喉，小脑袋软绵绵地耷拉了下来。
希澈惊呼出来："你这是......？！"
李特不说话，只是捧着小鸟的尸体，渐渐凑近韩庚的鼻尖。
希澈睁大了眼睛，只见那小鸟的尸体周身泛起一丝丝的幽蓝光芒，然后化作雾气渐渐飘入韩庚的鼻中--不，确切地说，是被韩庚吸进去的。
"你看到了么？"李特抬头对希澈道："这鸟儿的魂魄便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他吸入了体内。只有魔类才会吸取这类至阴的东西来补充自身的能量。非魔族的生物是根本无法做到这点的。"
这时韩庚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坐在床边的希澈和李特，开口道："怎么，我又睡了很久么？"
希澈赶紧递给李特一个眼神，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又做噩梦了么？"
"是啊，我又做了噩梦。"韩庚说着坐起身来，想了想，又道："不过这次很奇怪呢，原本被梦境缠身，突然从天顶洒下一片银光，像是喝了琼浆玉液那样令人身心舒畅。然后我就醒过来了，而且感觉身体上的疲乏也消除了不少。"
希澈无言地看着他，这样神采焕发的情形，与上次在虎符岛上吸了毒障之后的情形太过相似。他不得不确认，李特的话是对的。
韩庚见希澈和李特都不说话，只是拿着异样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有些不安地道："怎么了？我有哪里不对劲么？"
李特是个聪明人，见希澈神色复杂，便笑了笑道："你这一睡实在是太久了，希澈正商量着要不要强行把你叫醒呢，结果你就自动醒过来了。也免了我去请大夫了。"说着便转动着轮椅出去了。
韩庚见希澈依旧脸色苍白，于是笑着安慰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现在你不用担心了，我只是太累了而已，睡了一觉后，体力不是都恢复了么。"
希澈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体力恢复了就好......"他轻声道，不知是在安慰韩庚，还是在安慰自己。他蹲下身来，握起韩庚一只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韩庚的身体传来的温度，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就算全世界都变得污浊也无所谓......我只要你一个人是洁白无暇的就好。"
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掌心。韩庚只觉得内心猛地一沉，他注视着希澈良久，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被触碰了一下，让他的眼神突然变地温柔无比。
他微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两人沉默了片刻，韩庚抬起手抚上希澈的后脑勺，然后轻轻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像在确定着什么似的，喃喃细语："我们......究竟认识了多久了呢？越来越觉得不甘心了，你记得我们过往的点滴，而于我来说，却依旧是一片空白。"
希澈一怔，突然抹了抹眼泪，抬起头笑道："没有关系，就算你喜欢我没有我喜欢你那么多也无所谓，只要你平安，只要你健康，只要......你还在我的视线之中。"

第60话

强仁在沙盘上画下了玄武主城的草图，昌珉在一旁看了半晌，狐疑地问："你如何能将每一条街道的地理位置记得这样清楚？"
屏影在一旁无不得意地道："强仁做卫庭大将军的时候，整个主城都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若不是国师摄政之后卸去了他的半数兵权，只怕如今的玄武国早就是我的天下了。"
强仁看了看屏影，没有接腔。
昌珉的眼中流露出赏识之色，道："强仁，如果你我二人的军队从南门和东门二路攻入，你看胜算有多少？"
"六成。"强仁几乎不加思索地道。
"只有六成？"
"虽然我们占了人力的优势，但是国师李特会龟卜之术，只要我们一有动向，他立即能洞悉我们的作战方案。所以虽然我拥有最强健的军队力量，但是一年的持久战下来，我跟他几乎两败俱伤。"
昌珉有些不服，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在中掀开营帐的布帘，并未走进来，只是朝昌珉招了招手。
昌珉转过来对屏影和强仁道："那么就先按照这个方案布置下去吧，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好了。"他说着便跟着在中走了出去。
屏影不懂战略，见昌珉走了，便也百无聊赖地起身告辞。
强仁突然道："殿下，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说了。"
屏影转过头来，迷惘地看着他。
"昌珉城主也就罢了，但是那个参军，我一直觉得他的来历很可疑。而且他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屏影皱了皱眉："听你这么一说，我当初也觉得好像有点耳熟。但是我们玄武国向来不太跟别的国家交涉，应该不认识他才对。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只是，不太放心。"
屏影拍了拍他的肩，道："强仁，你怎么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啊。最初我赏识你，就是喜欢你那勇往直前的猛劲，你可别让我失望了。"屏影说完便走了出去。
强仁双眉深锁，盯着沙盘上的作战方略发呆。
其实自从昌珉和在中的援军出现了之后，屏影在很多时候完全是站他们的立场上的，即便有些情况对自己国家并没有什么利益。这样明显的谄媚让强仁心口苦闷，却又无处发泄。

昌珉跟着在中走出营帐数十步，停下脚步道："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在中嘿嘿一笑："只有六成的几率对吧？"
"你早就在外头偷听了？"
"喂，我好歹是你的参军，不算偷听吧？"
"切，你算哪门子参军啊，我当时没拆穿你，你就登鼻子上脸了。"
在中突然给了他一个栗子头："死小子，说话没大没小！当初还不是我帮你坐上城主之位的，现在能耐了就不把我放眼里了？"
昌珉揉了揉脑门咕哝着道："是是，我怕你。究竟有什么事，快说吧。"
在中于是击了击掌，只见几名皇都士兵推着几马车的铁笼子走了过来。
昌珉狐疑地盯着那些蒙着厚布的笼子，道："这什么东西？"
在中不答话，只是轻轻掀开布帘的一角，引昌珉过来看。
昌珉凑上去只瞧了一眼，立即神色大变，急步后退。"你......你居然......"
"嘘--"在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睛道："别声张哦，这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就连那个屏影太子也不能说。"

连续几日，韩庚都觉得精神状态很好，昏睡、噩梦的症状几乎消失。
然而奇怪的是，这几日希澈却总是跑地不见踪影，常常是到了黄昏才神色匆匆地回来。每次回来，手中都会多一只小动物，有时是鸟儿，有时是兔子，有时是小松鼠。但是到了第二天，这些小动物却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刚开始韩庚以为希澈只是玩心太重，第二天就又把他们放了。但是连续几次之后，他感到有些不对劲了，就算如何贪玩，以希澈三分钟热度的性格，是不会将类似的事情重复三次以上的。更何况这些动物被希澈抓来之后，便关在了笼子里不再多看一眼，到了第二天早上，那笼子便空了。
这一日夜半时分，韩庚躺在床上闭目假寐。黑暗中听见邻床的希澈翻了个身，下了床。
韩庚将自己的呼吸调至最缓，看上去似乎睡得很沉。
希澈来到韩庚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还好，应该没有做噩梦吧。"
韩庚心中一动："难道他每晚都要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做噩梦么？"
只听希澈离开床走到屋子的角落里，打开笼子--这一次，他抓回来的是一只小白鼠。只听希澈自言自语般咕哝着什么，那小白鼠在他怀中吱吱叫了几声，突然"喀"的一声，便没了声息。
韩庚没来由地心中一沉，手心开始泛凉。但是他依旧保持着熟睡的状态，想看希澈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听希澈的脚步又渐渐靠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沁入心脾的香甜。
韩庚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凑近自己鼻尖的，居然是那只小白鼠。白鼠雪白的皮毛上沾染着鲜血，脖子歪向一边，显然已经断了气。他大吃一惊，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希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将小白鼠藏在了身后。
两人都是惊魂未定地喘息了片刻，韩庚定住心神，问道："希澈，你在做什么？"
希澈摇了摇头，神情闪烁。
韩庚盯住他看，原本能言善辩的希澈，此刻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眼中透露出惊恐的神色，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韩庚伸出手道："给我看看。"
希澈又退了两步，摇了摇头。
韩庚从床上站起来，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希澈，我希望你不要瞒我。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希澈咬了咬嘴唇，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道："只是......觉得好玩。"
韩庚一怔。
"只是好玩，而已。"希澈重复了一遍，紧绷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然后他从韩庚的眼神中渐渐捕捉到惊愕、愤怒，以及失望。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身奔了出去。
韩庚忡怔了半晌，才猛然回过神来，拔腿追出去。但是希澈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
"希澈，别玩了，出来吧！"韩庚在寂静的大街小巷中没头没脑地寻觅，一边压着嗓子对着无人的黑暗道，"希澈，我不相信你的话，你不是为了好玩对不对？你一定有原因的对不对？快出来，出来跟我解释清楚呀！"
但是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一点声息。
韩庚寻了一夜，没有找到希澈的下落。他知道希澈是故意躲着不敢见他。
天空渐渐亮了起来，早起的小贩的吆喝声渐渐充斥着整条街道。
韩庚失神地在街道中央站了良久，脑海中突然闪过几天前李特和希澈两人守在他床边的古怪神情。
事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蹊跷的！
韩庚像是得了什么启示，拔腿奔了回去。

第61话

"啪--"火炉之中传来一声脆响，李特放下手中的兵书，从藤椅旁取过一只铁钳，探进火炉中将龟片取出来，凝神看了半晌。
然后，他幽幽叹了口气。
"国师，这征兆是吉是凶？"一旁的侍卫忍不住问道。
"也许城内会有血光之灾，大凶。"
侍卫抽了口冷气。
"其实从强仁突然撤军那时候开始，我就预感到不妙了。"李特缓缓道，"就在这两日，他们一定会再次出击，而且会是致命的一击。"
"那么，还有解救的方法么？"
李特掐指算了算，道："对方似乎得到了外援，具体是谁还不清楚。看样子是想从东门和南门两路围袭，作战方略倒是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只是，我总觉得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究竟有什么，是我无法卜算到的？"
门突然被撞开，侍卫拔剑厉声喝道："什么人，连国师的书房也敢擅自闯入？！"
李特定睛一看，见是韩庚，于是朝一旁的侍卫挥了挥手："你且退下吧。"
"可是......"侍卫不放心地看了看韩庚。
"退下。"
"是。"侍卫不太情愿地收了剑，躬身退了出去。
韩庚待侍卫关上门后，立即冲到李特书案前，焦急地问："你有没有见到希澈？"
李特怔了怔："他不是一直跟你呆在一起的么，怎么来问我呢？"
"昨天晚上他突然跑了出去，我找不着他了。"
李特看了看韩庚，问："发生了什么事？"
韩庚犹豫了片刻，于是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
李特不说话，只是一边叹气一边揉搓着太阳穴。
韩庚盯着他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原委的，对不对？"
李特有些为难："这事我不太好说......"
"我知道是希澈不让你说。但如今希澈不见了，你难道还要继续保密下去？"韩庚顿了顿，又道，"这事一定与我有关，对不对？我有权知道。"神色是不容反驳的坚持。
李特拨了拨火炉中的柴火，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觉得最近精神状态怎么样？"
韩庚一怔："还行......"
"不是还行，是比以前好很多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这都是希澈的功劳啊。"
"什么意思？"
"那是因为希澈每天晚上都用动物的魂魄来补给你的元神，否则你的精神状态会持续恶化下去。"
韩庚向后退了几步："你说什么......？"
"希澈就是怕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极力隐瞒。不过我倒觉得，与其一直瞒着你，倒不如帮助你唤醒你体内能克制魔性的神的力量比较好。"
"等、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魔性？什么神的力量？"
李特看了他半晌，啧啧摇头："你真是一点自觉都没有么？"
韩庚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摸了摸颈项间那缺了三角、却仍旧无法打开的锦囊，沉思半晌，突然道："听说龟卜之术可以通晓过去，预知未来，对不对？"
"没错。"
"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韩庚道，"我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也许那些记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必须把它找回来。所以......"
"所以你想让我做法让你神游过往，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