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已经萦绕在了整片山林之中,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召唤:"回来吧,神君,回来吧......"
多么熟悉的声音,仿佛有一种回归故里的亢奋欲望。心口有一股力量不断地撞击着他,撞得他头晕目眩。
只听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叫。
基范猛地抬头望去,只见月华剑皎白色的剑刃整个没入了青龙的身体,血光飞溅开来,伴随着青龙重重跌落在地的沉闷声。
"始源--!"基范只觉得胸口一阵膨胀,一团火红色的东西破身而出,渐渐伸展出丰满的羽翼和飘逸的尾翎,呼啸着扬翅高飞。
第33话
基范望着飞到了高空的火鸟,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渐渐眼神开始涣散起来,最后竟昏昏睡去。
神童先是一怔,既而大叫一声:"朱雀神君!"然后拼命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只见朱雀拖着长长的火红色尾羽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旋即朝在中俯冲而来。
在中"咦"了一声,足下轻点,身子迅速向后退去。一边宽袖一扬,月华剑像是得到了指令,突然绽放出十分耀眼的银白色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当光芒消失之后,月华剑不见了,青龙也不见了。只有一团幽青色的轻雾,在空中飘了一阵,然后渐渐汇拢到了在中的掌心。
"你该知道,以你目前那微弱的元神力量,对我是起不了任何威胁的。"在中望着朱雀道,"只是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你,还真是让人意外。看来当初关于‘朱雀陨没'的传闻实在是不可靠,应该说‘朱雀隐匿'了才对吧。"在中说着露出了调侃的神色。
"你想如何处置青龙的元神?"朱雀不答反问,眼睛盯着他手中的那一团青雾。
"啧啧,说‘处置'多难听,他好歹是你们四方神君之首。只是再次见到他,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他这叫觉醒了么?明明还什么力量都不会嘛,战斗完全靠着本能,一动真气就显露出本体来了,这实在太糟糕了。还是说,他的力量虽然开了封,但是并没有完全觉醒?"
朱雀不语。
在中像是捉到了什么把柄,突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以前你们青龙、朱雀二人不都是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么?可是自从堕凡之后,他似乎完全把你给忘记了嘛,竟然会为了一只蝙蝠妖而跟我拼命,这哪里是青龙神君做得出来的?朱雀君,你一定觉得脸上无光了吧?"
朱雀却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地道:"在投胎转世之前,我们便做好了抛弃前世记忆的心理准备。只不过我因为中途寄宿到了蝙蝠妖的体内,所以没有丢掉以前的记忆,但这并不能作为指责他背叛我的理由。如果你想借机挑唆我们,那你就失算了。"
在中笑呵呵地道:"都说朱雀神君是四君之中最为机敏沉稳之人,果然是我小觑了你。但是怎么办呢,现在青龙的元神被我捏在了掌心,你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魂飞魄散的吧。"
"你有什么条件,说吧。"
"很简单啊,我只想得到那只蝙蝠妖的新鲜血液。这样的要求不会太过分吧,而且既然你已经觉醒了,控制那只蝙蝠妖,对你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嘛。"
朱雀笑了笑:"听起来似乎是很简单的要求,但是我知道你月神做事从来都是九曲八弯的,如果我不问原由地就把血液给了你,还不知你会做出什么事来。"
在中露出了很受伤的表情:"朱雀君,你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呢。你知道我与父亲向来不和,所以我私自下了凡,但是没准哪天又会被抓回去的。父亲万一动了怒,要将我封印了怎么办?我不过是想准备些自保的后路罢了。"
"真的只是这样的原因么?"
"否则你认为呢?"在中挑衅地望着朱雀,他知道朱雀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说辞,但是他也料想到朱雀绝对猜不到他的真正意图。
他顿了顿,又道:"朱雀君,我敬重你是我的长辈,所以才会用商量的口吻跟你说这事。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青龙君的元神我就先收留几天,等你哪天想通了,便拿蝙蝠妖的血液与我交换吧。"
在中说着,化做一道光华飘然引去。
朱雀朝着在中消失的方向望了一会,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基范体内。当昏睡的基范再次睁开双眼,漆亮的眼眸中两团火红的光芒瞬间隐没。
神童连滚带爬得跑到基范跟前,扑通一声叩了下去,道:"神君在上--"
基范抬手制止他跪拜,只定定地看着他道:"知道你家主人在哪吗?"
神童一怔,道:"我家少主人不知神君降临,未能前来相迎......"
"我只问他现在在哪里。"
神童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指了指山下。
基范微微一笑,一手按住了神童的头顶道:"那么,把你看到的全部忘记吧。你是个忠心的仆人,好好守着雀归山吧。"
神童脸上的表情一滞,然后缓缓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东海父亲的残骸,然后就地挖坟,将尸骨埋入土里,伐木刻碑。
基范在那墓碑前静默了片刻,然后扬了扬手,只消片刻的时间,一切废墟竟自动回复到了原貌,并且显得更加崭新整洁。他望着眼前的景物,幽幽叹了口气:"毕竟已过千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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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庚和希澈上了雀归山,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只见雀归主峰上一应屋舍井然有序,丝毫没有打斗的痕迹。除了一个蹲在花圃中除草的胖小子,再没有见第二个人。
希澈轻手轻脚走到神童背后,戳了戳他的肩膀。
神童吓了一跳,满脸泥巴地回过头来,有些惊恐得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
希澈"咦"了一声,转头对韩庚道:"这不就是上次在戏班子里表演的胖小子吗?"
韩庚看着也觉得像,于是问他:"昨天晚上这里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神童露出迷惘的神情:"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嘿,我们是在问你呢!"希澈觉得这小子傻得可爱。
神童摇了摇头:"我在睡觉,我不知道。"
希澈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就没有什么人来过这里?"
神童道:"我不知道。"
"那么住在这里的人呢?都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神童。"
"看起来不傻嘛,怎么一问三不知?"
韩庚注意到屋舍前的一块墓碑,招呼希澈道:"你过来看,这墓碑像是刚挖的,泥土都还是湿的。"
希澈回头问神童:"这里头埋的是谁,你该不会又不知道吧?"
"这是我们家主人。主人被妖怪吃了。"
"什么时候被吃的?"
"昨天晚上。"
"你不是说你昨天晚上一直在睡觉,什么都不知道么?"
神童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那句:"我不知道。"
"你耍我么?!"希澈气得真想上去踹他一脚。
韩庚一把拉住他道:"你跟他生什么气?看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倒像是被人抽去了记忆,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了。这更说明昨天晚上发生了大事。"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始源和基范不知所踪,也不知道究竟是否跟月神有关。不过这肯定与昨天晚上弹琴的那个人有关系。我们这就下山,打听那人的下落,希望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34话
东海醒过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身侧溪水淙淙的脆响,头顶上还有鸟儿唧唧喳喳的声音。
他猛地坐起身来,慌张地摸索着天盲琴。
一只手按住了他道:"你在找什么?"
"我的琴......"
"琴在这儿呢,我帮你好好收着,丢不了。"对方说着果然将天盲琴端到了他的怀里。
东海松了口气,将琴紧紧抱在怀里,并小心翼翼地抚摩着琴弦。
突然他摸到了一根断弦,脸色一僵。
对方注意到他的神情,忙解释道:"这可不是我弄断的,我发现你的时候,它就已经断了,我真没碰过它......"
东海脸色缓了缓,道:"我想起来了,是昨天晚上被我自己弄断的。"他的脸上起了哀伤之色,喃喃道:"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可是琴弦还是断了......"
对方忙哄他:"你不要哭,我带你去找修琴的师傅好不好?"
"我哪有哭?"
"我看你明明一副要哭的样子了......"
"不是还没哭嘛。"
"呃......"
"话说回来,你是谁?"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听声音有点耳熟,但你究竟是谁?"
"哎......我是恩赫,就是前两天在客栈里的那个店小二。我以为你一早就听出来了呢。"恩赫的声音充满了沮丧与不满。
"哦......"东海似乎想起了那个人,卸去了提防的神色,道:"你怎么在这里?不,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雀归山的山脚下。我今儿早上上山采野菜的时候看见你昏倒在路边,所以就把你背下山了。我原本还想着,如果你一直不醒来,我就得带你去看大夫了。"他说着凑近东海道:"你是怎么回事?是想一个人上山吗?我都说啦,这一带已经差不多了无人烟了,你一个人上山多危险......"
"你怎么知道这一带了无人烟?"
"呃......我经常来的......"
"你为什么经常来?"
"我来采野菜嘛。老板几乎每半个月就会让我来这里采野菜的,但是我最多走到半山腰就不敢再上去了,这地方看着怪可怕的。"
东海于是换了话题道:"对了,你刚才说带我去找修琴的师傅,你知道附近哪里有修琴的师傅吗?"
"当然知道啦,在雀桥镇里有一家乐坊,里面有个老板就很精通琴艺。"
东海笑了一声:"精通琴艺未必就会修琴,更何况我这琴并非普通的琴。"
"那个老板也不是普通的琴师啊。听说他弹奏的曲子美妙得无人能敌。而且这位大琴师平日里神出鬼没的,一年中只有几天会出现在乐坊里,其他时间根本找不到他人。不过算你运气好,听说昨天他回来了,每次回来都会呆上好几天,所以我们现在去找他,一定能找到!"
倚翠楼前,三四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拉扯着东海的衣袖道:"哎哟,多么俊俏的公子呀,既然来了就不要害羞啦,跟我们进去玩儿呀。"
东海脸色铁青地叫道:"恩赫!"
"我在我在。"恩赫十分心虚地在一旁应着,一边挥手赶走了那些缠人的女子。
东海顺了顺气,忍着怒火道:"你说的乐坊,就是这烟花之地?"
"呃......其实它原本的确是一家单纯的乐坊,但是老板太没有责任感啦,经常是把所有的事务全部丢给下人们打理,自己却一走了之......你也知道这乐坊原本就不是什么热闹的营生,再加上老板又不管,久而久之就渐渐亏空了嘛......"
"你的意思是,所以它就转而经营青楼生意了?"
"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我还是告辞吧。"东海说着转身便走。
恩赫忙又拉住他道:"我话还说完呢,虽然现在变成了青楼,可是乐坊还是在的呀......不不,确切地说,是乐坊与青楼的合并,那里头也有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女子的嘛,那老板也卖艺不卖身呀......啊不不,老板本来就是男的,我的意思是,并非所有进这门的客人都是色鬼,也有附庸风雅之人呀。"
东海仍旧板着脸道:"我也并非附庸风雅,我只是想修琴。"
"对对,我们修完琴就走。"恩赫偷偷舒了口气,仔细想想,他何苦来哉?
进了依翠楼,便有下人迎上来问:"两位是往左还是往右?"
恩赫不解道:"什么往左还是往右?"
那人笑道:"两位想必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有个规矩,人各有所好,有的爱美丽的姑娘,有的爱美妙的琴音,大家各走各的道。往左通往乐坊内院,往右则是依翠大院。"
恩赫忙道:"往左,往左。"
那人躬了躬身道:"那么请两位跟我来吧。"他说着引两人穿过曲折的回廊,越走越幽静,渐渐的那些世俗的嘈杂都隐没了下去。
东海对恩赫道:"看你对这里的情况这么了解,我还以为你常来呢。"
恩赫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其实我也没进来过,以前我们老板一有空就往这儿跑,我就在外头给他守着,万一老板娘追来了,我就先帮他忽悠着。所以每次老板和老板娘吵架的时候,挨板子的总是我。"
东海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做店小二,很辛苦吧?"
不料恩赫笑了笑:"虽然经常会挨骂挨打,但是我感觉很快乐,比以前快乐多了。"
"以前?以前很不快乐吗?"
这时只听前面引路的下人突然脚步一停,掀了帘子道:"两位请吧,我就只送到这儿了。"
恩赫道:"那么谢谢这位小哥了。"
那下人还从未见过如此有礼的客人,对他们的印象便好了起来,临走前又问了一句:"两位客倌想必是想来见我们乐坊老板的吧。"
东海道:"你怎么知道?"
"嘿,每次我们老板回来的消息一传开,大多数来乐坊的人都是为了一睹琴师真面目来的。只不过这人一多,我们老板就开始烦啦,设置的关卡也就特别难。所以真正能见到他的,实在少得可怜。"
恩赫沮丧地道:"那可怎么办?"
东海却问:"小哥,你可知道老板都设了些什么关卡?"
"唔......好象都是些乐理方面的东西,我也听不懂。总之,老板他问什么,你们能答对,他便愿意见你们。"
恩赫担忧地问东海:"你懂乐理吗?我可是一窍不通的啊。"
东海不答,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迈脚跨了进去。
第35话
恩赫跟在东海身后走入内堂,早已有低缓的琴声悠然传入耳际。
内堂的摆设素雅古朴,虽然不够华丽,但是宽敞大方。
堂内站着四五个锦衣公子,全都凝神盯着北向垂挂的那一方布帘,而琴音就是从那后面传出来的。
只听那人低低笑道:"各位公子,难道没有人能说出这首曲子的名字么?"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垂首唉声叹气。
东海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是《列子御风》。"东海道,"虽是御风,却被风御。"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引得众人都望了过来,不明白他话中含义。
只有帘后的弹琴之人轻轻一哂:"哦?"他的声音听起来慵懒而清脆,"是新进来的那位年轻公子么?看来终于遇到一位知音了。"
东海微微抱拳道:"前辈过赞了,晚辈只是略通音律,还攀不上‘知音'二字。"
对方爽朗地哈哈一笑:"乳臭未干的小子,少在我面前咬文嚼字。我且问你,你怀中抱着的,是七弦琴吧?"
恩赫轻声"咦"了一声,咕哝道:"帘子这么厚,我们都看不清他,他怎么看到你怀里的七弦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