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莲翼脸色微变，飞快地伸手搭上少年的脉，还好，只是暂时脱力了而已，脚下一点，已是飞身掠了出去，转眼出了西苑．
司徒陌两箭无功，双眼赤红地盯着掠出的身影，一把抓起一支金色的细翎，搭在弓上，对准了空中的人．
＂父亲，那是三弟啊！＂司徒靖宇一把吊住父亲的手：＂父亲三思啊！＂
＂放手！＂司徒陌一声怒喝，一把辉开司徒靖宇，眼里只剩下那抹身影，手一松，金箭的速度快了不止铁箭的一倍，向空中的身影飞驰而去．
沐然出了西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却蓦地发现一抹金光飞驰而来，发出破空的声响，不由大惊失色，此时在空中无法借力，情急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身边揽着自己的人：＂师父小心！＂
祈莲翼不料少年会推开自己，只觉手上一松，已偏开一尺多远，眼睁睁地盯着金光飞过，发出破空的巨大声响．
金箭带着轻啸穿过少年单薄的身体，带起一蓬血雾，少年的身体被金箭巨大的冲力带的一缓，如同折翼的鹰一般，在空中缓缓落下，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沐儿．．．．．．＂那么短的时间，祈莲翼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飞身上前，堪堪接住少年瘦弱的身子，声音都变了调：＂沐儿！沐儿．．．．．．＂
"师父．．．．．．＂少年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沐儿不能再陪着师父了．．．．．．＂，手探进怀里，攥出一片衣角，轻轻地笑着．
祈莲翼的眼神蓦地收紧，死死盯住那片破碎的衣角，耳边仿佛响起了少年温软而好听的声音：
＂我不走，我留在这儿．＂
＂翼，我不走，我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
＂沐儿，你怎么那么傻！＂祈莲翼心头震痛：＂你怎么不躲开！＂
＂先是娘亲，再是阿婆，真正关心沐儿的人都一个个得丢下沐儿走了．＂怀中的少年咳着顿了顿：＂这次轮到师父了．．．．．．沐儿不要．．．．．．再让师父也丢下沐儿走了．＂
＂傻瓜！＂祈莲翼只觉心头剧痛，喘不过气来：＂师父功夫好，躲得开的．＂
＂沐儿知道，＂少年顿了顿，有些吃力地笑着，＂可是，沐儿不敢赌．．．．．．＂
＂沐儿．．．．．．＂祈莲翼抱紧了怀中瘦弱的身子，声音带着哽咽：＂那你就要先丢下师父了吗？＂
＂师父不哭．＂沐然艰难地抬手拭去男子脸上滴滴的清泪：＂沐儿会像师父说的那样，化成天上的星星，一直陪着师父的．＂
祈莲翼一怔，望着怀里的少年．
＂沐儿会在天上一直看着师父的．＂少年虚弱地笑着，眸子却渐渐失去了光彩：＂师父要一直笑着，沐儿才会开心．．．．．．＂
＂沐儿，师父带你回竹山好不好？＂祈莲翼艰难地笑着，低声道：＂翼风他们还在那儿等着我们呢．＂
＂嗯．＂少年的声音弱了下去：＂师父，沐儿好累，想睡了．．．．．．＂
＂好，沐儿先睡会儿，等醒来我们就到竹山了．＂祈莲翼轻声道．
＂好．．．．．．＂少年温软的声音低了下去，在男子怀里，缓缓闭上眼睛．
祈莲翼缓缓站了起来，紧了紧怀中的少年，怕惊醒了怀里的人一般，轻声道：＂沐儿，我们回去了．＂抱着少年，蹒跚的向外走去，人们望着男子，无声地让开一条路．
＂然儿．．．．．．＂司徒陌痴痴地站在门口，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手中的弓掉了下去：＂然儿．．．．．．＂
司徒靖宇冷冷地盯着父亲，转过身，走了出去．

后记
多年后
一个发色略显灰白的青衣男子坐在一个小小的莲池旁，十指翻飞，泉水叮咚，明快的琴音便泻了出来，身旁，一个白衣的少年手持一支墨绿的玉箫，幽幽的琴音似清风缓缓拂过，琴音顿了顿，低了下去，箫声也随着低了下去，最后没有了声音．
一个温润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望．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是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白衣少年以箫为剑，脚步轻柔从容，身段翩若惊鸿，一手递出箫管．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点点头，放缓了速度，继续吟道：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少年的步子缓了下来，手中的箫却递出的愈加频繁．
男子声音再缓：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到后面，几乎是一字一句了，少年随着吟声越来越慢，到最后一字时，恰恰到了男子跟前，足尖点地，手臂与身子拉成一条完美的弧线，箫管斜斜一记攒刺发出，恰恰琴音七弦齐鸣，把尾音拉得长长的．
＂师父，淇儿有进步了吧？＂少年跳到男子身边：＂今天淇儿一点都没错呢．＂
男子点点头，笑着站了起来：＂今天就到这儿吧．＂转身，对着满池的莲叶笑，沐儿，只会静静立在一旁不做声吧．
＂师父，你看．＂白衣少年指着池中一朵对着月华盛放的莲花，莲花分五层，每层上却都只有七瓣，比寻常的莲花少一瓣，火花的花瓣沐浴在月光中，神秘而艳丽，少年笑着拉了男子的袖口：＂好美，师父摘给淇儿好不好？＂
男子笑着点了点少年的额头：＂这是七叶莲，七叶的红莲是代表爱情的花，怎么能随便摘了送人！＂
＂是吗？＂少年抬起头，好奇地问：＂那接了表示什么呢？＂
青衫男子笑了笑，宠溺地看了看少年，道：＂若是对方接了，便表示我也爱你啊，愿意一辈子同你在一起．＂
＂哦，＂少年点点头，＂那要遇到心爱的人才能去摘了．＂
男子笑了笑，转过身，望向星空，一朵早已风干的瞧不出颜色的干花静静地伏在胸口：沐儿，你不知道吧．
＂师父，你看，那颗星星好亮．＂少年掂起脚尖，指着一颗闪闪发亮的星星：＂那颗最亮呢！＂
男子顺着少年的手望去，那颗星星仿佛回答似的眨了眨，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是沐儿吧，除了沐儿，谁还会有那样清澈的眼睛呢？
＂沐儿，你知道吗？司徒山庄最终还是毁在了司徒靖宇的手中呢，虽说为七王爷即位出了不少力，还是被皇上灭了满门呢．．．．．．＂
＂沐儿．．．．．．＂
＂师父，你在想什么？＂少年歪着头笑：＂是想起了什么人么？＂
男子笑着点点头，不说话．
许久，男子低下头，眼中是温柔的笑意：＂淇儿，我们回去吧．＂
＂是．＂少年道．抱起桌上的琴，一步一跳地跟在男子身后，男子抬头望了望莲池．
＂沐儿．．．．．．＂男子温软地笑着，转身离开，留下池中依旧盛放的红莲．

 

〖番外〗 红莲·笑颜

倾·笑颜

我是七王爷。
自幼生于皇家，长于皇家，享尽荣华，自幼聪慧过人。太傅常常在没有外人在时摸着我的头笑："七皇子面相福泽，必然黄袍加身。"我不懂，太傅就笑："七皇子不必知道太多，一切，就交给微臣吧！"
我懵懂地点头："一切听从太傅的安排。"
我十五岁那年封俊王，岀了宫，成了七王爷。临行前，我拽着太傅的手："太傅，我不要出宫。我要和额娘和父皇一起住在宫里。"
太傅甩开我的手，笑："七王爷，成年皇子都要出宫的。除非。。。。。。"
"除非什么？"我望着太傅，"我不要了离开这儿。"
太傅仍旧笑着，轻身在我耳边道："除非是皇上，才能一直住在这儿。"
我骇然的退了两步，惊疑地望着太傅。太傅却抓住我的手："七王爷，到了外面，要多多结交一些江湖上的豪门世家。这宫里的事，就由微臣自己来打理吧！"
我有些陌生的望着太傅，回头看了看皇宫，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终于点点头。
太傅笑得很开心，眼中的神情却让我觉得很陌生。
我听从太傅的安排，在外面低调行事，斐淇是太傅亲自为我挑选的侍卫，很能干。替我打点着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宜。我身边甚至还养着数个娈童，这也是太傅的意思，说是要我韬光养晦，这样才可以让父皇和太子哥哥对我放心。我笑着说随便。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一直到我的头发都开始有些花白了。其实，有时我也会觉得自己像个偶人一般，在太傅为我铺好的大路上无谓地走着。不过，那又如何？
一天，太傅斐淇水我到司徒山庄去做客，让我好好结识一番，说是大计将成，我点头，让斐淇去安排。
到了司徒山庄，司徒庄主很是热情地接待了我。这也难怪，在太傅的努力下，我的势力已是遍布了大半个江湖。
我淡雅雍容地笑着，听他一一介绍自己的几个字女："这是犬子司徒靖轩，小女司徒晓霜，犬子司徒沐然。"
我笑着扫过三人，眼神在最下立着的一个少年身上顿了顿，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全身却静静地散发出一种干净而温润清新的气息。想起斐淇给我的资料中并没有这样的一个少年，不由对司徒陌道："只听闻庄主一儿一女，为何多了一位公子呢？"
少年并没有抬头，仿仿佛事不关己，甚至连动也没动。只是静静的立在一旁，一身白衣越发显得卓尔不群。仿若这样的一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一般。
司徒陌忙道："犬子沐然曾在外多年，是近日才回庄的。"
我笑着点点头，怪不得少年身上没有一丝虚伪做作的味道："难得庄主好福气，又添得一位如此俊秀的公子。"
"王爷谬赞了。"司徒陌恭敬地笑道。
我突然有些厌烦他这种虚伪的笑容，道："你们也下去坐吧！"言罢挥挥手。对司徒陌道："庄主，宴会也可以开始了。"
"是，王爷！"司徒陌拍拍手，几位相貌娇俏的女子迎了出来，身着轻纱舞衣，在堂中跳起舞来。
看着堂前歌舞升平，不知为何却有些烦燥。到哪儿都是这些。一转眼，却见少年也露出不耐的神情，对一旁坐着的年轻男子说了句什么，那个沉思的男子回过神，低头对少年说了几句。少年点点头，模样温顺。
那男子亲密地拍了拍少年的头，又说了句话，少年浅笑着抬起头。
一瞬间，我被少年那纯净明丽的笑颜深深震撼了。想这么多年，我什么样的笑容没有见过，可是这样干净地不带一丝杂质的笑颜还是头一次见到。那样清澈地似一江春水的眸子，带着欣喜的味道，只是那样单单地笑着。我一时竟愣了神。
少年身边的男子皱了皱眉，少年似也略有察觉，朝我望来，眼中笑意未敛。
的确同以前见过的笑容不同那。我笑，从前见过的笑容，从来都只是上一秒还留在脸上，下一秒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不由对着少年遥遥举起酒杯，点了一下头。
少年怔了怔，有些不自在地低了头。倒是旁边的男子端起身前的酒杯，向我点头示意。我愣了愣，掩饰住眼中的失望，笑着一饮而尽。
正在低头沉思则男子的来历，却听见坐下的少女哈欠连天地对一旁兀自发呆的司徒靖宇说了句什么，模模糊糊的没听清楚，只听见一个‘三弟'什么的。
好在司徒靖宇也没有听清，似乎顿了顿，问："你说什么？"
少女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我说困死了，还不如去看三弟吹箫那。"突然一顿，似是被人掐了一把。眼中睡意全消，歉然的望着旁边一脸责备的人撒娇："大哥。。。。。。"
我俯下身，温和而慈祥地笑着，问司徒晓霜："怎么，三公子还会吹箫么？"
少女讶然地抬起头，望着我顿了顿，点点头，随即又飞快的摇头。
我没有再问她，而是对司徒陌道："既然三公子会吹箫，不如请三公子奏上一曲如何？"
司徒陌一脸为难："小儿学萧时间不长，恐怕。。。。。。"
我有些不耐，转身笑着问少年："不知三公子可否赏光，为本王奏上一曲那？"
少年抬起头，却是望了望身旁的男子。我心下不喜，听见少年略带温软的声音响起："王爷。。。。。。"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男子起身道。回头对着讶然的少年低低耳语了一句，少年站起来，笑道："是，王爷。"
屏退了舞女乐师，那男子取了琴，在堂中席地而坐。少年则从怀中取出一支墨绿色的玉箫，立到男子身侧。
两人相视一笑，男子点点头。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突然，好希望，少年也对着我这般明媚地笑。
身后的斐淇低低唤了一声："王爷。"我一怔，回过头看了一眼他，没有做声。
琴音响起，箫声亦起，随着琴音上下翻飞，悠远而宁静。
自琴音响起，吵闹的大厅突然都没了声响。
我听过这首曲子，却第一次发现这首曲子如此动听，向宁静的湖面泛起的淡淡涟漪，一圈一圈，回荡在心间。
男子对着少年温和的笑笑，轻身吟道：
"莫听穿竹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少年不知何时停止了吹箫，迈着悠闲淡雅的步子，以萧为剑，在男子身旁起舞，身形矫健，翩若惊鸿。却不曾步出男子周围一丈的距离。眼眸流转，顾盼生辉。
可惜不是为我。我心道。
男子温润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又起：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少年步子宛然，在男子吟到最后一个字时，恰恰踱到男子跟前，一脚支地，身形向后折去，手中的萧平平递出，却是指向男子眉心。
若是再近一分，男子定当殒命。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想法，却略带兴奋地盯着少年手中递出的萧。
那男子从容淡笑着侧了侧头，如同掠起耳旁的鬓发一般优雅自然，萧管轻啸着从男子耳边嚓过。少年顺势一折，仍就是回立到男子身侧。
箫声又起，和着琴音奏出一个短短的尾音，最后归于了沉寂。
见那男子优雅自若地偏开头，我不由有些许失望。
"好一个也无风雨也无晴！"许久，我收回眼神，叹曰。对一旁仍自目瞪口呆的司徒陌道："这先生同令公子当真是一对壁人！如此绝音，今日得见，本王当是不虚此行了。"
司徒陌半响才回过神，刚要拜倒，我却听见男子的声音响起：
"谢王爷夸赞。"那男子携了少年，拜倒在地。
"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能教导出这样的弟子，当真是名师出高徒。"我笑道，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这男子不卑不亢，风姿卓然，丝毫不亚于少年。
本欲说让少年留下，想到少年对这男子言听计从。不又改口道："不知先生可否愿意屈就，同三公子同为本王侍从？"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确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由有些许的期待。
"王爷言重了。"男子笑着回礼。我却见少年略带紧张地拉了拉男子的衣角，不由有些失望。果然，男子继续道："齐某一介草民，不敢高攀，只求清度余生。自于三公子，学艺未精，还容齐某调教。"
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少年："那三公子意下如何？"
"沐然学艺未成，还请王爷恕罪。"少年地软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我小小的愿望。
"大胆！王爷看得起你们是你们的荣幸，居然还敢推辞！"斐淇大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斐淇，不得无理。"我喝退来人，不知为何，听见斐淇的喝声，有些不快。到底我才是主子。斐淇眼神闪了闪，退到一旁。我不看他，对两人笑道："两位若是改变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