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唯有绝望,最干净----何处往生
  发于:2008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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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糟糕,阿天,你还愿意把它给我吗?"

宋兆天没有回答,他整严实谷瑜脖子上的围巾,转身背起谷瑜,沉默的往回走。
背上传来短促的喘声,显出虚弱的人已经处在过度疲劳的状态,但他仍旧用那种让人揪心的语速断断续续的说话。
"阿天,你不知道吧,我这几年看了很多,很多电视剧哦,虽然我不能像别人一样生活......"

被关在狭小的房间,作为摆设的存在,在不被传唤的时间,仅仅靠那个破盒子打发时间的生活,我不想听!

"阿天,电视剧里有演过,被告生病,所以中止了审判......按我的健康条件,应该也可以中止审判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谁要担心你!谁要担心一个傻瓜!
宋兆天在心里大吼着。

"这是最好的选择,阿天,你不要生气,我害怕自己很快会,唉,把那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事,统统忘记,连认罪都做不到,"他伸出手,蒙住宋兆天的眼睛,迫使他停下来,不能不面对他的问题,"这最后一次,让我保护你吧?"

宋兆天站在原地,尽管看不见,但他知道前面是路,左边是悬崖。
全身的神经都在受到刺激,甜的,苦的,酸的,痛的,无形的巨大的情绪把他压抑的想要杀人。他向左转身。

这样,就好了吧,让一切都结束,就这样,永远不必烦恼,烦恼他会在哪里,会不会正在头痛,担心他会得癌症,恐惧"明天"将会失去......

"没有最后,你这个傻瓜,傻瓜,傻瓜,"宋兆天停在悬崖口上,"傻瓜啊,都是不会死的。"

谷瑜的掌心是温暖的,那下面是依然流动的温热的血液,以及跳动的脉搏。
一年,一月,即使只有一天......至少你现在活着。

 

 

第 29 章
"梦境里,阿天载着我开了很久很久的车,公路上空无一人,没有交通灯,没有限速指示牌,也没有分叉口......车轮在枯燥的马达声中不知厌烦的往前滚动。我在梦里,又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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钥匙插入,发出欢快的"咯"一声,何中西闻到房间溢出的难闻气味,皱了皱眉。
脱了鞋,随手把摩托车钥扔上鞋柜。鞋柜不远处,在书架上搁置的相框里,几年前的何中西正对着空屋子上下打开手臂。照片是国外旅行的留念,很臭屁但也帅的无可挑剔的影像,他自以为。
镜框是从家里带出来的,照片不是最初那张,自从何中西和他老子为了继不继承的问题翻了脸,他就把和老子的合影换掉了。后者倒是好好保存的,不过为了彰显反叛精神,它只该终日躲在黑漆漆抽屉里的老相册中。
何中西的老父是宋慎的至交,商场上难得的交心之友,但两个儿子都是天生反骨,对从商兴趣缺缺,何中西的愿望是007或者侦探波洛,宋兆天则是没有理想可言符合国家标准检验合格的玩乐分子。两位董事长不明白婴儿时代抱在一起亲亲的两儿子怎么在幼儿园结下梁子,关系紧张,但就顽抗上一代独裁统治这方面,双方具有的极其默契的革命精神,何中西甚至生出同仇敌忾的革命友爱。
当年宋兆天竟然会中途离场,这是何中西始料未及的。

何中西闭上眼,揉了揉眼皮又睁开,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冰箱取出一罐冰镇啤酒,把自己的五脏六腑淋个透心凉,打了个寒颤。
走回沙发,他从包里取出一沓影印的化验单,翻了翻,扔在茶几上,拿出录音笔和手机,从手机里翻查到宋兆天的电话。

致爱丽丝的彩铃响了很久,接着电话通了,何中西摁了扬声,打开了录音笔。

"你好。"宋兆天公事化不冷不热的声音从冰冷的机子里传出。
"你手机里没存我的号么,我可是有所有高中同窗的号码呢!"
"何中西?"
"好久没见,老朋友随便聊聊--"
"说重点,我没时间陪你打太极。"宋兆天冷冰冰的打断他。
何中西在宋兆天看不见的彼端笑了笑,无意识的用拇指抚摸着录音笔上的"暂停/运行"键:"话题很多啊,天气啊,空气质量啊,奥运会啊,哦,还有陈佑祥,胡豹,你亲爱的谷瑜......还有还有,几年前那起入室行凶案。"
何中西忽然压低了声音,没了戏谑:"准备挂电话?请随意吧。"
"你想说什么就说。"宋兆天平静的回应。
何中西缓缓的说:"我要讲一个商人和歌手的故事。"
沉默之后,宋兆天发出一阵嗓音沙哑的轻笑:"你要告诉我什么,这里头还有什么勾当?"
何中西听着混着风吟,没有笑意的笑声。

"好多年前,有个成功商人,他在酒吧里认识了一个极有天赋的女歌手,商人很迷恋歌手,歌手也确实是有才能的,对于布鲁斯的理解和感悟让她忧郁的声音里总是带着疗治心灵的慰藉。出色的编曲和纯净的嗓音让她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可就是没能走红,在她失落时,她遇到了商人,商人为女歌手的嗓音和才气折服,他的温柔抚慰了歌手的心,他对她的崇拜也满足了歌手的虚荣,他们于是结了婚,准备幸福美满活下去......唔,就像王子和公主一样,生活在富裕美丽的城堡里。"

风声清晰了。环顾四周,房间窗户密闭,困顿着一整天没有通风而死气沉沉的空气。
他有点走神,有点想念起女友,期待她的到来,她会帮他打开窗户,开启净化器,让外面冰冷但新鲜的空气和她淡然的微笑一起充溢他的屋子,以及他萎靡的精神。
何中西停下叙述,宋兆天没有出声催促。

靠着沙发背,何中西继续着故事的下半截:"早年的穷困造就了现实的歌手,她对整个婚姻投入的并不多,商人的出现犹如她怀才不遇的某种补偿,商人知道这点,仍尽心尽力的对待她,直到童话被打破。商人的生意出现问题,不过他的顽强抵抗也让对方伤透脑筋,卑鄙的竞争者从他最薄弱的环节进行打击,稍加引诱,歌手离开了商人,提出了离婚。为了挽救婚姻商人作了非常多的努力,但毫无用处,歌手的许多过激行为让他心灰意冷,他最终签下了离婚协议。"
"之后,在那段落寞的时光里,寻求慰藉并且穷途末路孤身一人的商人度过了一段醉生梦死的生活。"

--那个骄傲的人就像被彻底毁了,来酒吧还像以前一样,会微笑会打招呼甚至礼节性的寒暄,等到进入有珠帘的卡座,他却挑背对舞台的位置坐下。歌手演唱时他常常一动不动,好像灵魂活在另一个空间,只是身体于酒吧里占着小块地方,以便通过音乐游荡在其他空间的意识,可以在一曲罢后安然回魂......因为他妻子还在这个世界。

"不久之后,卑鄙对手腻味了歌手抛弃了她,因为他对漂亮男孩以及变态性行为的热衷度远远超过女性身体对他的诱惑力,或者,上述两者更能满足他的征服欲。花了时间和代价好好反思的歌手,终于发现谁真的爱她,"宋兆天发出短促的嗤笑,"......也可能只是衡量之后发现哪种选择更安全更划算,不管怎样,一无所有的歌手试图祈求丈夫的原谅,希望再次共同生活。"
"但她没想到--"
"商人拒绝接受背弃自己的歌手,"宋兆天打断他,"何警官,你可以讲得更有效率一点。"
"确实是宋老板的思维方式呢,"何中西揶揄,"简单,直接,总是把对和错换算成大白兔奶糖和拳头的人,因为奶糖和拳头之间无法做加减法,所以不管之前有多少甜蜜的大白兔,本质上你永远不懂得去原谅。"
"简单直接的接近愚蠢。"
"你--"
何中西没搭理他,"没多久,歌手卧轨自杀。"

沉默片刻。
"......我记得,陈佑祥也死在铁轨上。"
"恭喜你,答对了。"何中西冷冷的回应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预感到什么,宋兆天浮躁起来。
何中西把手机放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那沓纸:"我只是希望,你从你之外的角度看待这个故事,试着站到一个爱老婆爱到发疯的男人的立场上。"

离奇的猜测愈发明显的显现出遗落过去的模糊轮廓,宋兆天呼吸粗重起来:"不可能!"
何中西拿起电话,一只手捏着纸:"听了陈佑祥朋友的话,我最初只是怀疑,毕竟这种报复太过恐怖......陈的朋友谈完后,在省立医院,我弄到了一份化验单。它早于谷瑜的那份,差不多在陈妻自杀前的一个多月。"
"不用我在解释,这是关于那种病症的检查吧?"何中西又补上一句。

宋兆天没出声。

何中西说:"虽然可怜,但杀人的罪不能和命运相抵。"
宋兆天维持着同样暧昧的沉寂。
于是他继续蛊惑:"不需要太久,案件会重新调查,我会记得谷瑜的自首行为--"
"你是笨蛋么。"宋兆天冷笑。
"用自己为代价复仇,却因为惧怕在最后一刻选择逃跑的胆小鬼,何警官就这么简单被他唬弄了?"
何中西听着,‘那个'呼之欲出了。
他等了很久,却没有雀跃感。
"我不是因为怜悯才动手,店长告诉我谷瑜的过去,相比可怜,也许更多的是愤怒。"
"......就像看见布在眼前晃动的斗牛,被杀意占满了思维,全然没办法冷静下来,"宋兆天深吸了一口气,"刀是在附近小摊偷买的,管制军刀,还有放血槽,用来扎人相当适合。"
沉溺在记忆里的凶案现场,宋兆天笑了:"四十七下,法医数过那混蛋身上的刀眼么?我数过。"

何中西摁下了"停止"键。

"在录音吧,像你会做的事,"宋兆天的声音很轻松,好像对何中西的举动了如指掌,"不过我不在乎......不止审判,我有死后被打入地狱的觉悟。"

"而对于借我的手杀戮的胆小鬼,我会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对方先挂机了,何中西望着屏幕,等背光灯自己暗去,那几秒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手里有一种粘腻的触感,让他起了鸡皮疙瘩。
他厌恶的把手机扔开,但糟糕的感觉并未消失,虽然不比刚才强烈,却开始变换位置,沿着他握录音笔的手臂蜿蜒而上,就像蛞蝓在缓慢攀爬。
他抬手看了眼手臂,那里只有略微隆起的血管。

小时候在幼儿园,何中西所属的小桌子上经常会出现蛞蝓、蜗牛或者蚯蚓,这是其他小朋友的恶作剧,称不上恶意,仅仅因为他长的和他们太不同,小孩子通常只按本能行事,他们出于自保本能排斥有异于自己的个体。小何中西不是现在神鬼不怕的何中西,他胆子很小,尤其害怕软绵绵会动的东西,好在那时总有个肥墩墩很好使唤的小子自告奋勇的帮他处理那些讨人厌的东西。

心里有个小人在说话:为什么要对这件事追根究底?探究的是所谓的真相,还是只是出于追逐某人的习惯?
好了,真相来了,你快乐了?

开锁的咔嚓,脱鞋的窸嗦,拖鞋在地板上节律的敲击,窗被打开的声音,调频广播开启后音响送出的旋律。接着,新鲜的空气涌进了房间,冷冷的,带着初春青草的涩味,冲散了陈腐的气味,他闻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原本蛞蝓已经经由手臂,通过收紧腹部接着向前伸展身体的笨拙方式一曲一伸艰难的通过肩膀,沿途留下刺痛皮肤的粘稠体液,将要下探到心脏的位置......粘滑感在女友的手抚上脸颊时突然消失了。

女友扳过何中西的脸庞,亲吻了他看上去十分沮丧的嘴角。
"晚上想吃什么?"她问他。
"只要不是焗蜗牛。"他想着就说出来了。
女友笑了笑,放开他准备去厨房,但衣角被拉住了。
何中西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垂着脑袋,却捏着女友的衣角不放开。
女友在他边上坐下,拨了拨何中西俨然人偶得深棕色微卷短发,玩弄着:"想说什么?"
何中西看着她,闹别扭一样的沉默。
"不用勉强,反正你不告诉我的事一直都不少。"女友有敏锐的观察力,完全不像一个整天埋首于资料整理加工的档案工作者。

真相在了,罪犯认罪了,接下去该是司法程序......这就是公正么?

"抱歉,"何中西环抱住女友,拉开她的鸭舌帽,把脸埋在倾泻而下带着绿色飘柔洗发水味的长发间,摩挲着,他闭上眼睛,嗅着她温暖的气息,试图获得平静。

依据律法,依据证词,依据证物,让犯罪者在庭上认罪,给与刑罚?
倘若真有法网恢恢,怎么会有那么多漏网之鱼?那个强奸男孩的罪犯没有上审判席,他正躺在宗卷里成为受害者!
对于那些受损害的人,法律的光网笼罩不到的人,他们用自己的手报复,那就叫做犯罪吗?
如果法律可以和平的解决一切问题,为何世界上最聪明的民族仍旧奉行古老的《旧约》,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存在即合理,这老掉牙的理论,如果它是真理,即血债需血偿,那么,法律还能不能成为唯一量刑的标准?
杀掉一个法律的漏网之鱼,杀掉一个猥亵男孩却没有上审判席的恶棍,法律惩办这样的一个杀人犯,就可以称作公正?
那个男孩最初的公正在哪里?

侧过头,他吻着女友柔软带着奶香气的皮肤,听着她的声音渐渐带上情欲的低喘,他黑色的视野里,出现了怒气冲冲的小子和小不点的自己扭打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擦地板的情景。不喜欢糖,那会蛀牙齿。如果那小子喜欢就让他吃了长蛀牙吧,活该!但就算那样,给他的东西也不准随便送人,那小子竟然拿老师给自己的奶糖送给新来班级的女孩子!不可原谅!

"没关系的,"女友以包容一切的口吻说着。

他听到了大学的下课铃,接着,读大学的自己接到了宋慎的求助电话,简直抱着热切的心情拎了包翘了课往那小子那里奔,想着真是太好了,拽的二五八万的家伙竟然因为失恋绝食,一定好好看看他倒霉的样子,寻思怎么把他骗出来吃东西,这样自己就像打了场胜仗......

慢慢脱下女友中性的黑色夹克衫以及白色的棉质内衣,那下面是成熟的如同新鲜果实的女性酮体,如此美丽,散发出圣洁的气息。
他紧紧包紧了她。

选择一个愿意和他携手走到旅程终端的人,这要比一直追逐着一个得不到的人容易,也现实得多。
他不要求得到自己第一喜欢的,得到第一喜欢自己的人也很不错,他觉得自己比宋兆天要聪明。
宋兆天欲求完美,所以更不得。

DJ小段串词之后,音响里传出华仔的老歌,何中西透过女友的长发,看着手里的录音笔.
屏幕中间还显现着最新文件的名字,右下是"开始",左下是"清除"。

没有什么完美,公正亦是如此。

 

 

尾声 + 番外 Memorize
山上的气温很冷,风吹的脸麻木。
宋兆天合上手机,最后望了一眼周围的风景,打开车锁,俯身进了车里。

车内空调维持在适宜的温度,暖洋洋的,容易产生慵懒的情绪。
后坐上,谷瑜正安详的漫游在梦境,宋兆天凝视着他的睡颜,伸出手,手指在空中沿着脸颊温顺柔和的线条慢慢滑下,最后停在他下巴上新生的细小伤口上。

发动马达启动车子,一路行驶到山脚,宋兆天疲惫的打开广播,旋低了音量。
音乐隐隐从广播中流泻而出,那是首很老的曲子,有他熟悉的曲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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