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语----白蔓君[下]
  发于:2008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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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阳子摸摸白须,皱纹全舒开,"甚好甚好,有力气吼了......"
我越过他,挑衅地看着龙香玉。那女人脸皮功夫练到家了,怒气都瞧不出,只冷笑:"凤凰飞走了,拿你姐撒气?!笑笑啊,你就这点出息?"
跳下马车,骑她的天马去。
丹阳子塞了我几个红红紫紫药丸子,就坐一旁打瞌睡。
车子还是翻秦岭走丹棱的路线,也不怕我颠簸。我跟龙香玉闹闹脾气,隔天又和好。她在车上说起一件事,明年二月春闱之后,扬州城会举办武林大会,老头子想叫我去。我闷闷道:"不去!去了又要给猴耍......"
奇怪的是龙香玉这次却沉默着,像是认同了我的话。好一会才又问:"笑笑,爹是不是给了你一面小铜镜?"
"嗯。"
"你放哪儿?"
我想了想,"大火烧了吧!"
龙香玉睁圆眼,随即一弯,"那东西水火不侵......"
"又不是你的冰蚕囊!"
她又一次沉默。车厢摇摇晃晃,我像睡回儿时的摇篮,差点又要睡着,龙香玉忽然道:"你要想他就拿出来看吧,死撑着脸也不会胖。"
"不看!"我吼。老子要变坚强要变天下第一,不要整天对着他的绣像相思。
"哦哦~"龙香玉眼儿越发弯了。我赌气翻个身,胸膈间一压,硌着那颗明珠。我掏出来转了转,立时又想到他。
龙香玉道:"前两日香香也老玩这珠子,你这障眼法没用!"顿了下,再加一句,"慕容安料事如神,我瞧他给你珠子时一定想不到,这颗夜明珠,成你俩的定情珠了。"
我翻翻白眼,塔中的事没细说,她压根不知这夜明珠有两颗,沉香一颗我一颗......我翘起头一想,果真是定情珠。高兴地又弹几下,突然直起身,想起一事。
那天范剑在帐里梳妆,我随手丢去个镜子,似乎就是老头子给的那面小铜镜。那天他一直没完没了地梳发,镜子就插在兽面具中。但是我做了个春梦醒来后,兽面具还在,镜子却好像没见到。
我举着珠子,慢慢笑出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原来是这个意思。
"姐,那面小佛镜让范剑拿了。"我很干脆告诉她。
龙香玉不笑了,"你说真?"我点点头。她一把拧起我耳朵,"你怎么让他拿走了?"我呲牙咧嘴,"拿走就拿走......你放手!"
"你知不知道镜里的佛像是一套武功绝学?!"
"都绝了还学!老跟着老头子唬弄人!"
她松了手,"笑笑啊,你还真是笨......"
"老头子造了三十六面呢,你跟他讨几个去!"
"三十六面铜镜,三十六种佛相,合起来就是三十六招天罡掌。爹给了你一个,余下的三十五面如今散落在各个门派世家、贩夫走卒手里,江湖中谁最先集齐了,谁就能得到这套天罡掌的绝学。"龙香玉说着,突然霎霎眼,"爹本来指望你找齐镜子,上武林大会露露脸的,这下说不定便宜范剑了!"
就知老头子不会安好心,我要攥那面小镜子走江湖,指不定一天到晚给人追杀,还露脸呢!自己有多少斤量我如今清楚得很。
我不停揉耳朵,"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找不找得齐都是一回事,就算真找齐了,那也是范少庄主好本事,说啥便宜不便宜呢!搞不好老头子还弄了套假货。"真要给范剑得了学了,也许还能遂他报仇雪冤的心愿,公子倒也不觉得有啥可惜。
龙香玉闲闲地倚着车厢,"要是套假货,王海贵用得着去拓敦煌壁画故布疑阵么?"
我郁闷地又翻个身。老头子这一招不止耍我,还耍弄整个江湖,他弄出来的绝学,学会了也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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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戎州,回到竹海云烟缭绕的青衣楼,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娘。瞧她在霜竹寒风中远远地眺望,身后不过两个大丫头,我从马车上翻下来,飞步向她走去。走到面前,叫一声:"娘!"心想老子稳重了,再不毛毛躁躁了。
娘颤着唇,"笑儿......"
他娘的!老子还是忍不住,直接扑她怀里去。
马蹄哒哒停下,龙香玉在后头弹着竹枝笑。
我抬起头,第一件事就说:"娘,我杀了周凛,他是叛徒。"
娘微不可察地叹息:"你回来就好!"拉了我进门,走过许多竹廊回径,丫头们三三五五地聚一角落观望,眼睛都睁得大大。我眨一会眼,问娘:"我黑了还瘦了?"娘瞥一眼,"没娘的小天酥,你能胖哪去?"我冲丫头们裂开嘴,猛然想起沉香的话,忍住了。
"老头子呢?"我边走边问,娘适才的温柔一刹消失,火劲儿骤飙,脱口骂:"娘怎么就养了你这只猴儿精,打小就不让人省心!你爹也是个没心肺的,明知有人要害你还放你去!巴巴地说什么历练,好好个儿,差点把命丢在外头!"
老头子在无为居中闲坐,执着一本书,松松适适的架势。娘与我进去,一照眼,她鼻孔喷一声怒哼,转里间去了。
我几步上前,想想那些世家子弟风雅有礼的样子,学了个仪态,调调儿却没转过来:"老头子,我回来了!"一边憋屈地想:老子要变强要变天下第一,要整出个高人风范。
老头子眼睛从书上抬起,千年不变的淡淡神情:"病还没好,回去歇着吧!"
"是!"我退两步,转身出门,身后啪一声,像是书本落地。我忍住了掏耳朵的动作,手指弹两弹,纳闷之极:老头子看了八百年的书了,怎么还能倒着看?
大丫头在门口,掩嘴细笑。我走下游廊,想了想,还是倒回去叮嘱她们:"记得让娘做盘小天酥送来!"公子要变强要变天下第一,要填饱肚子要长肉。
娘在窗格子旁望来,手里抱着只独耳兔子。
走进桐院,梧桐叶落得七零八落,迎面一片愁云惨雾。
秀竹几个丫头都坐秋千边抽嗒,哭得像娘手里那只兔子。苗子倒默默地,只是偶尔擦擦眼。侯小金和一群僮仆另一旁叹息。我忽然明白怎么回事,心情一时如这凋零的桐叶,垂头丧气地过去。元瓜儿问:"公子,飞虹姐真地死了吗?"
冬兰哭着:"梭子哥,梭子哥也死了?"
我点点头,垂头丧气地踱过她们,踱进屋子里。
隔一会,秀竹进来,脸上泪痕未尽,却动手帮我宽衣松发。又隔了一会,丫头们抬来木桶热水,摆到了屏风后。我连月来第一次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却又泡得无比沉重。洗去风尘出来,又见秀竹坐花盆边抹眼,嘴里喃喃:"怪我,当日就不该叫公子带她去。"
我拢拢衣服,抓起件虎条子大氅披着,回头吼:"不怪你,是公子没用!"

丹阳子说我的病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身子必须静养,这一养,就养到了年关。
其实自从那晚吃了沉香的玉丹后,我便觉得身体像是枯木逢了春,一抽一抽地长着芽,再没有比这更完盛的势头了。吃过腊八粥,我又开始生龙活虎地四处走动。
青衣楼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右护法周凛,他去了哪里自然公子最清楚,奇怪的是从上到下没人提过他。第二个是柳相明柳老夫子,每个人都知道他去长安游历,不看过长安的年景一定不会回来,因此每个人也都不提他。
各分舵的岁银陆陆续续送来,各处的收成盈亏,人员功过奖惩,年会开个不停。老头子事务繁多,七八天见不到一次,其他人都没空理我,就是下人们也忙着采买年货,修葺结彩。一眼望去整个青衣楼一团忙碌。
公子也忙,心中有了个志向,日子就变了样。
我如今辰时起床,练一个时辰混元功,吃过早饭,再练两个时辰剑法。下午依照丹阳子的吩咐,要养一会儿身子,便晒晒冬阳,瞌眼养养神,公子想着高人风范,当是修心养性。养过神后继续练剑,一招一招练。晚上娘下了严令,必须早睡,二更天未到就让丫头们吹了灯火,我躲床帐里练混元功,练得闷了捏个小树枝,黑暗中跳林子里疯狂挥舞。
我一定要把龙霆剑法练至登峰造极,让郎朵拉月英给我提鞋。
练得多了肚子容易犯困,娘听着我九死一生的经历,已经揪着心肝给我做了二十多天小天酥,我哪敢再去折腾她。于是半夜常常去撬厨房的门。
撬了三次居然给守厨的逮住,我本想嬉皮笑脸蒙混过去,再一想高人遇到这种事肯定有高人的做法,诸如老头子慕容安之流,必是满脸高深莫测,态度从容,于是一言不发,装作梦游地荡了回去。次日起身还冲着丫头们说贵柱师傅做的点心真是美味,害我做梦都垂涎。丫头们像是知晓了内情,个个花容失色。
我用过早饭,抽了把长剑在比划,娘与丹阳子匆匆过来。
我绕着她们滴溜溜转了个圈,挽了朵漂亮剑花,被娘揪回床上。丹阳子俯下来翻眼撬嘴,把脉按胸,半晌一摇葫芦,说:"老朽最近炼了些肥儿丸,裹着蜜皮,比晶糕玉饼香甜百倍,七郎吃几颗就好了。"当场就给我塞了一颗,皱纹全抖开,"肠肚干净,七郎睡得也安稳。"
我舌头打个转,甜稠稠的让公子冒了一身寒毛,偷眼看娘,正笑吟吟眼闪闪。
丹阳子功成身退,我嘴甜声音自然更甜:"娘,您今日不必念佛?"
"娘瞧你近日乖巧,不如和娘斋堂里诵几日经?"
我打个寒颤,立刻钻她怀里,"娘!我出趟门瘦得皮包骨,这几日病好了才往回长肉,自然要多吃些。我在雪地里啃草根嚼冰块,时常念的就是娘的小天酥和贵柱师傅的水晶夹花饼,可惜贵柱师傅老了,不爱动弹,害我做梦都发馋。"这话倒没造假,那几天饿得慌,馋得最多的就是青衣楼的这两味点心。娘的小天酥不必说,饱着都能想饿,至于水晶夹花饼,其实我都记不清什么味道了,当时昏梦连连,竹林、菁儿、还有五姑姑总在梦境出现,那个水晶夹花饼,后来记起来了,是五姑姑最爱吃的一道点心。
娘拍着我,"你不必再来赚娘的心疼,瞧你一把剑耍得溜杆,力气不知攒着多少!还喊什么皮包骨,娘给你养的肉都抽树杆长进去了,你几时这么爱耍剑了,娘怎就不知道?!"
"咋哩娘?你跟老头子不都一门心思,望子成龙?"
"你已经姓龙了,还能变虫不成!"娘似乎动了点气,重重拍我一下,拍后又摸摸我,叹息说,"娘也不怪你满门子胡心思,你心里惦念什么,娘知道!你姐哄了你这么多年,难道你真以为梧桐林会飞来凤凰?还是趁早给娘断了这门心思,好好过个年,把那只花哨鸟忘掉!"
我直起身,"沉香那么好,你们咋都不喜欢他?!"
"娘瞧不出他有哪一点好!"娘沉起了脸,"笑儿,你是龙家独子,将来总要娶妻生子,难不成还能跟个男的过一世?今天娘把话给你说清楚,娘不喜欢那只花哨鸟,他要敢再来勾引你,娘剥了他的皮涮滚水!"
我睁大眼看她,替沉香心疼,替自己委屈。娘临走丢下一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以后乖乖在家陪着娘,别一门心思往外头钻!"
竟是将我禁足了。

我绷着脸过了两天,依然不停练剑。
龙香玉依旧每天过着清闲日子,冬天寂寒,少了许多玩娱的事,她便经常跑桐院看公子耍剑。龙香玉长我六岁,武功强我六十倍,她在旁边看,挑着眉,挂着一脸月弯弯的笑。公子单看她表情,就知练了个什么样。
她在桐林里的石凳子上坐了一会,屁股凉了,叫人送上个实棉垫子。又月弯弯地笑了一会,我收起剑坐她对面,秀竹给送上雀舌茶,蝴蝶在附近晃来晃去,似是在寻猫。
我握着烫茶杯无知无觉呆了一会神,才被秀竹惶急地拍下。叹了口气,没见沉香在这林子里追猫,我觉得这日子实在难捱。龙香玉早笑闪了腰,揉着肚子直到我脸发青。冬日里景物萧瑟,人心寂寞,她自娱过了,也有些意兴阑珊,吃着糕点吹桐风,两人都沉默着。
良久,我正想提剑再练,她忽然叫住我,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你和沉香......听娘的话,还是断了吧!"
我勃然怒道:"老子喜欢他,断了头都喜欢!"
龙香玉霍然起身,看着我,走两步还看我。我抖剑转身,她突然道:"笑笑,沉香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听着她说,"娘给他下过两次毒,第一次是他刚来那会,一盘戎州紫荔,果肉刺了毒。还有一次是你们在嘉州时,娘托向舵主捎了盒点心,点心馅里掺了无色无味的离魂散。两次毒药各自不同,沉香却安然无恙。"
"老子喜欢他他就百毒不侵了咋地?!"我回头吼,"龙香玉你咋就这副德行?老子有点喜欢的就非得使尽办法抢去!"那一天,秀竹端着紫荔走进垂纱敞厅,剥出来一个个新鲜水嫩,他叼了个回头喂我,龙香玉哐地扫下果盘,绣鞋踩两踩,趾高气扬地出去,之后她被娘拉去佛堂念了几天经。
心里百味杂陈,剑也练不下去,回了房,修心养性到底,还是整屋砸了个稀巴烂。

隔天便是除夕,彤云夹着喜气,飘了一场小雪。
我迎雪挥剑,门口走进两人,拂着雪花在廊下站定。我斜一眼,慕容安深靴碧袍,接过丫头的热茶,悠哉悠哉喝着。老头子披了条滚云纹黑襦,却只把茶盅握手里转。
我一个旋飞,舞着雪往林子深里去,不给他们看猴。
偏偏慕容安存心找事来着,我朝桐树枝头的零丁叶劈着剑,影子一花,对面翻了百八十个手掌打过来,还有他清淡淡的声音:"七郎剑法大进,我与你比试两招。"
老子心情还在低落期,是蚊子都劈,何况一个送上门寻打的。唰唰唰十几招龙霆剑招呼过去,慕容安竟然退了十几步。公子这一下,就是错抽了桐枝子都斗志昂扬,一个劲只想:老子要强了要天下第一了,慕容安我打你个飞天蚊子。
结果蚊子风摇浪摆闪了几十招,嗤地扑入白团团的剑光中,铛一下弹掉我的剑。
公子收势不住,扑了个狗趴屎。
一颗热辣辣的心,凉了。
老头子影也不见闪出现在我面前,扶起我,"凡事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
慕容安含笑,"难得七郎如此勤奋,倒该鼓励几句。"
我拍着凉冰冰的雪片儿,老头子又说:"早知道勤奋,也不必被打得这般狼狈。"
我憋一口郁气,再听慕容安接口:"玉不琢不成器,楼主这次让七郎出去磨砺了一番,看来是对的。"我拾起剑,低着头走出林子。
沉香说,你练成天下第一了,我就来找你。
我连慕容安一招都接不住,更别说老头子这座大山,再练个十年,也未必能跨过去。
在房中对镜发呆,老头子的身影朦朦胧胧映现,"爹看你这些日拼命练功,可是有什么事?"
"公子想明白了,你养的蛇爬不远,要命的时候还得靠自己。"沉香,你可知十年、二十年,我都未必能成为天下第一?
他沉默,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梢鼻子,与他还真像。"为什么离了十丈百丈,那些蛇就会死?"
"你娘给他们下了蛊。"目光飘向远处,他像说着无足轻重的事,"蛊母在你身,没有你,他们必死。"我打个寒噤,"给我拿掉。"
"于你无妨。"
"拿掉!"
他目光飘回来,又看我一会,转了话题:"慕容安跟我提了个事,说你老大不小,也是时候成个家了。"
知他不会取那蛊母了,找娘更是无望,我烦燥又加一重,"信陵君向来有心,不知挑了谁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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