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深庭----怀凌
  发于:2008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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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掺了雨水的冰凉,渗入五脏六腑,要把心都冻起来。
等天热了,再化成水,一滩血水。
顾惜朝忽然就觉得很害怕。
他说,戚少商,你写字,你写,我猜。
又写?
戚少商嘀咕着,还是背过身去,想了想,装模作样比画起来。
一会儿,又转过身来告诉顾惜朝他写好了。
顾惜朝裹着那件很土的深黄色的披风站起来,越过他,一步一步,走到雨里。
他神色漠然,漠然到戚少商忘了该拦住他。
顾惜朝在离亭子旁边拣起一根树枝,以其为笔,以地为纸,面对着戚少商,一笔一划,慢斯条理的写。

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记忆里某些东西,走马灯一样飞速闪过。
那是大红的灯笼,一串一串挂在枯死的树上,好象那树,还长的茂盛。
那是满屋的酒坛,一个一个摆在破烂的木板上,有人挑了它们的塞子,酒就流出来,满屋飘香。
惜、朝。
惜朝,惜何之朝?
顾惜朝也问母亲,为何给了他这个名字?
母亲不回答,或许,她不知道。
她把红色的花瓣撒的到处都是,卧室里,厅堂里,走廊里,园子里。
一片深红,红的像血,铺天盖地而来。
顾惜朝猛地睁开眼,四周,还是雨,还是亭,还是青色的石桥,还是凋零的残荷。
瞬间的迷失,恍若隔世。

顾惜朝第二次这样写自己的名字,对面的已经不是晚晴。
他想问,戚少商你什么意思?写个名字就算了结了么?
他却问不出来。
张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无法照着自己的意愿动,无法按照自己的想法说。
戚少商有点担心,问:惜朝,你怎样了?很难受么?我带你去医馆好不好?
顾惜朝站在透明的雨里,目光游离在遥远的过去。
雨自顾自的下,有掉字地上的哗哗声,有拍打叶子的沙沙声,有落下亭角的滴答声。
还有沿着泥土渗到地里又流到湖中,随着湖水荡开的声音。
就是他没有心跳的声音,没有他呼吸的声音。
空气像一个巨大旋涡,把他的一切都吞了下去。
隐约的听到有焦急的呼唤声,他来不及回答。
失去意识的刹那,他觉得,四周暖了起来。
那么,他已经冻了的心,是否要开始融化?
化作一滩血水,变成母亲手中漫天的花瓣。

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
老和尚圆寂之时,顾惜朝不在他身边。
小淳把一百零八颗念珠的佛珠交给他,说老和尚最后的话,是给他的。
做事不要太过决绝,该来的总是要来,不是你的不必强求,躲不掉的也注定躲不掉。
若老和尚还活着,顾惜朝一定不耐烦的回答说,难道我现在不是这个样子么?
不争,不怒,不恨,不怨。
只是,无法不痛。
就是把那一百零八颗念珠拨到烂,也还是止不住的痛。

戚捕头,你还是自己回去吧,要么一直留下?
我不能......京城里,很多事要做......
可我看,先生是铁了心不跟你走了,你既然有事要做,那就自己走吧。这么耗下去,你们不疯,我要先疯了!
......我......不能这么走......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看你平时大侠作风,怎么这会这么扭捏?
一声叹息后是沉默,顾惜朝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回答。
他稍稍翻过身,睁开眼睛,是他屋子里朦胧的纱幔。
卧室外面,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
他没出声,闭着眼睛接着休息。
然后,他听到戚少商又叹。
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他就再也不会见我了。
他说不气,可其实气的厉害;他不是不想走,他只是和我赌气......
顾惜朝被子下面的手抓紧了床单。

赌气?
他在赌气?
他在和自己过不去?

所以?
小淳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本着求学精神一问到底。
所以......所以,就是绑,我也要把他绑回六扇门。
戚少商突然来了精神,招牌的微笑加两个酒窝,小淳登时愣住。
所以,惜朝,跟我走吧。

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顾惜朝松开手,神情恢复自然。
你只动一下,我立刻就知道。
恭喜阁下功夫更上一层楼。
戚少商说,哪里是功夫?
恩怨牵绊,相思无端。
这半年多我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你的动作,要我如何不察觉?
顾惜朝不说话。
他从来不知道,某些人说话可以这么直白露骨。
戚少商走到他床前,拉着他的手,柔声道:惜朝,我发誓,无论如何,我以后绝不伤你,可好?
跟我走吧,好不好?
......戚少商,我在赌气么?
哎?
我在给自己找气受么?
顾惜朝皱着眉。 
我和你走,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戚少商拉着他,很认真的回答。
即使后悔,我也不放手。
顾惜朝不说话,戚少商也不急。
惜朝,你总爱猜我的心思。今天,也让我猜猜你的心思,如何?
顾惜朝有些慌乱。
这次,你写字,我来猜。
戚少商态度坚决,不容忤逆。
顾惜朝吸口气,借以镇定。
戚少商背过身去,顾惜朝在被子上,淡淡的描了两个字。
戚少商转身,摊开顾惜朝的手,在他掌心,认真的描。

天、下。
顾惜朝愣下,随后别过头。
戚少商说,你总想猜我的心思,你觉得我一定认为你不会想我所想的事,所以你写的,不是你所想,而是我所想,是不是?
所以,我只要写出自己本来想的,就足够了。
我说的,对不对?
顾惜朝点头。
他从不否认自己的失败,就像他从来不为自己寻找理由。
那么,你在想什么?
什么是你现在在想的?
顾惜朝看着戚少商,还是那张他熟悉的脸,多了沧桑。
他又看到那漫天飞舞的红色花瓣,被血染红了的花瓣,一片一片落下来。
晶亮的白笙,欢跳的鱼儿,残破的酒碗,大红的灯笼,惨白的幔布;
古老的木琴,落地的佛珠,森冷的剑锋,青色的石桥。
多情总遗恨,相思却无端。
他说,戚少商,我在想,你会后悔。
即使后悔,我也不放手。
戚少商太坚决,顾惜朝只是沉默默然。

一花一净土,一土一如来。
不是你的不必强求,躲不掉的也注定躲不掉。
不争,不怒,不恨,不怨。

到底怎样,我们才能在一起?
惜朝惜朝,惜何之朝?

跟我走吧,等明天,你好一点,就和我走?
像哄孩子一样,戚少商做在顾惜朝身边,继续温和的劝说。
顾惜朝看着他,恍惚着点头。
戚少商笑开,把人拥入怀里,特别安心。
顾惜朝连忙去推,问成何体统,戚少商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更过分的事都做过了,这算什么?
被无视了很久的少年咳了声,戚少商干笑,还是不放手。
他说,我告诉过你,死也不放手。

第三天的清晨,天还是灰蒙蒙的。
西湖五里之外,忆晴草庐前,戚少商正和一位老妇人交代些什么。
门前两辆马车,布衣的少年早早坐在马车前,期待着出发。
顾惜朝裹着被子,靠在前一辆马车里,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外面漂浮的雾气。
一会儿,帘子掀开,戚少商坐到他身边,说,睡吧,等你醒了,就可以见到追命他们了。
顾惜朝笑笑,闭上眼睛,睡去了。
风过清寒,云散更深。
无休止的梦里,一片空白。

 

 

薄酒

对酒当歌夜, 千里婵娟月。
坐对高楼千万山,雁飞秋色满阑干。
烧残红烛暮云合,飘尽碧梧金井寒。
咫尺人千里,犹忆笙歌昨夜欢。

城外七里,落风小亭。
戚少商撩摩挲着手中精巧的小箭,半晌过后,抓起手边的酒坛,猛灌了一口。
借酒消愁愁更愁。
七月初七,赫连将军府,喜帖。

少商,我遣散了毁诺城,你我之间,再没有任何承诺。
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三个月前,毁诺城里,息红泪对他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天,迟早来临。
他说,无论如何,我尊重你的选择,并且祝福你。
他那天本就是打算去告诉息红泪,不要再等他。只是还不等他说,息红泪已经放弃了。
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心里却有点不对味了。
先放开他的人是他,如今有点舍不得的,也是他。
他是大侠,到底该是个拿的起放的下的人。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要后悔。
他想,一坛酒,一夜醉,也许换得他醒后的清明。
可是如今的这坛酒,怎么就是不醉人?
他又想,可能,还缺点什么。
抓起酒坛子,撇下大红的喜帖在小亭的石台上,起身离开。

七弦瑶琴,十指宫商,凤求凰。
不过今夜,凰没有求来,倒是引来一条龙。
一条醉龙。
不用想也知道,这条龙成酒虫的原因,无非就是今夜赫连将军府的宴席。
朦胧月色下,戚少商看不清顾惜朝复杂的神情。
"你来做什么?我可不记得近日有招惹风雨楼。"
他们总是巧遇,但戚少商主动找上他,这是第一次。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不过,这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我不放心,自然来看着你!"
戚少商自以为编了个很好的理由,嘿嘿一笑,跌跌撞撞的往前晃。
顾惜朝脸色微变,这理由烂透了。
"我顾惜朝要杀人,还得看老天什么颜色?"
"不,你不用看。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谈笑间樯撸灰飞烟灭。
你的本事,我早就领教过了。"
戚少商忽然神色黯然。
大概两年了吧。
两年前,顾惜朝追,他在逃。
两年前,顾惜朝身边有晚晴,他身边有红泪。
他记得,鱼池子里,顾惜朝说,你失红泪我失晚晴。
如今,顾惜朝不追了,他不逃了,鱼池子里的话,却还是应验了。
"怎么,放不开就去找啊,你去来个大闹拜堂,带息红泪走,继续当你的山大王去不就好了?"
"谁说我放不开?"
戚少商冲着顾惜朝一口酒气喷出,顾惜朝当下即躲,却被戚少商抓紧了手腕包在掌心,怎么也躲不开。
顾惜朝一时气极,甩着手腕道:"那你倒放开啊!"
"我又没说放开你!你当我醉了好骗?告诉你,其实我没醉。"戚少商傻笑着抓着顾惜朝的手腕不放,"我知道你藏了好酒,分点给兄弟我吧,这些酒,醉不倒人。"
"你想醉?可以啊,不过我的酒,可贵着。"
"大不了,风雨楼押给你!"戚少商二话不说,拉着顾惜朝往内院的地窖走。

天涯明月阁,相望醉心居。
戚少商第一次发现,顾惜朝的新住处,名字这么好听。
醉心居,心醉了,便是无忧无虑。
多好。
只愿此刻,他也心醉。
戚少商拽着顾惜朝,打开了地窖的暗格,他知道那里藏了坛百年佳酿,名叫醉花荫。
明月阁主亲自送给顾惜朝的见面礼,顾惜朝一直没动过。
如今,顾惜朝舍不得动的酒,就要开封入他九现神龙戚少商的肚子了。

"真的放的开,又何须借酒醉人?"顾惜朝微微叹息。
"说的轻巧,换做是你,十几年了的情人出嫁,新郎不是你,你不憋的慌?我不是放不开,我只是需要时间!"
戚少商拔开酒塞,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兴奋的先灌了一口。
身边的人没有动静,他抬望去,却只看到月光中,顾惜朝没有表情的面孔。
如果天是亮的,那么他看到的,大概就是一个脸色惨白的人吧......
"......你是不是后悔了?"顾惜朝声音有些不稳,"后悔那些荒唐的行为,后悔放弃那么好的女人......"
戚少商抱着坛子,半晌不语。
"戚少商,有些事,我们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们拼酒吧!"戚少商朗声说道,"我们两个拼酒,谁赢了,就得答应输的人一件事!"
"戚少商,我--"
"来来来,外面有月亮,外面喝!"
戚少商依旧不容反抗的拽着顾惜朝的手腕走出地窖。
他们坐在方才院子里的小石桌旁,戚少商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很卑鄙残忍。
他故意装做没听见顾惜朝的话,故意让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的顾惜朝心烦意乱,故意让他内心挣扎痛苦纠结。
可也惟有这样,他才可以肯定,顾惜朝心中所想的,只有戚少商。

有些人,拼酒必输。
顾惜朝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戚少商下的赌注却是,谁赢了,就得答应输的人一件事!
顾惜朝想,戚少商也许真的醉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有些人,躲也躲不掉。
戚少商就是其中之一。
他明明已经刻意避开戚少商了,两人却还是能因为各种原因不停的相遇。
顾惜朝曾想,什么时候他死在了戚少商的手上,他们的孽缘,才会结束了吧。

三个月前,戚少商离开六扇门去找息红泪,上山时一个人,下山时,仍然是一个人。
随后,毁诺城散,息红泪不知所向。
随后,戚少商代替王小石,成为金风细雨楼楼主。
随后,赫连春水广发喜帖。

顾惜朝被戚少商逼着灌了一大口酒,顿时头重脚轻,身子也跟着轻飘飘的了。
他看着戚少商说:"你知道么,我还是想杀你。"
戚少商对他笑笑,继续自己的杯中大业。
顾惜朝趴在石桌上盯着他看,好久,才闭上眼睛。
"戚少商,现在去,还来得及。"
"息红泪并没有真的彻底放弃你。"
"她还在等,只不过把等的地方,从毁诺城换到了赫连将军府。"
戚少商晃晃酒坛,水声显示酒已经没了半坛。
"只不过,这次你再不去,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戚少商放下手中的酒碗,站起身来。
"现在去,还来得及......"
戚少商绕到顾惜朝身后。
"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
话还没说完,一双手从后面抱起他,把他拥在怀里。
顾惜朝睁开眼,慢慢转过头,迎面而来的是会把人醉死的酒香。
两片温热的覆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缓慢摩挲。

三月,杏花,春雨,江南。
青色石桥上,逆水寒抵着戚少商的脖子,顾惜朝望着他,喘着粗气。
戚少商微微偏开头,几步上前,把顾惜朝拥在怀里。
他说,别玩了,好么?
我输了,我输了,我输给你了,好么?
逆水寒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顾惜朝说,你会后悔的,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
戚少商苦笑,即使后悔,我也不放手。
等我离开六扇门,立刻就去找红泪,我会告诉她,我注定一生负她了。
顾惜朝闭上眼,说,她会先休了你......

"惜朝,你再弹一次那把奇怪的琴给我听,好不好?"
戚少商把头埋在顾惜朝的肩窝,轻轻蹭了两下。
顾惜朝抱过瑶琴,撩拨着琴弦,道:"他日我若死在你手上,别忘了,把我的东西,全都烧给我。"
戚少商微笑不答,摇晃着走到桌子对面,抽出逆水寒,对着石桌上的酒坛劈下。
他的力道掌握的不错,酒坛碎裂,石桌完好无损。
戚少商咧嘴笑道:"今日欠君薄酒一杯,他生再还。"

今日欠君薄酒一杯,他生再还。
顾惜朝叹口气,认命的闭上眼。
"戚大侠好酒量,这薄酒一杯,实实抵了人家一坛。"
"你都说了,我是‘大'侠啊!"戚少商笑起来很好看,圆圆的脸加上两个酒窝,总是让人觉得如沐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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