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伊感到自己的心在颤动，不知为何，胸腔中好象被某些暖暖的东西填满了一般。
这个人是非常的重视他。
非常的重视。
以及，爱。
可是笨拙如他，不知如何回应。只好呆呆看向屏幕，电影配乐正缓缓地在耳边萦绕，于是话题被他硬生生地拐了个方向："这首曲子我有听过，记得是叫‘Tears in heaven'，很优美的感觉，当时弹给我听的是一个在美国留学的中国男生，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弹出来的风格却有惊人的细腻温柔呢。"
"大概那个少年本身就是个温柔的人吧。"
李洛伊转头看向他，正好对上对方专注的眼神，兀地脸上竟有些发烧，支吾着不知所云："你、你也很温柔。"
对方似乎朝他笑了笑，握住了他的手。
已经很少会对人感到紧张了，可是现在却跟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一样，对方给予他强烈的存在感，以至竟然全身紧绷着连手心都在冒汗。
到最后，即使没有中途睡着，却也全然不知电影讲的内容是什么。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恋爱感觉？
李洛伊有点弄不清楚。
过了几天后，下午临下班时，李洛伊正听着柯琳与同事们在谈论不知何时才能积一次长假去旅游。被他随手放在身旁的手机忽然一阵震动，不知怎的，让他的头皮一阵发麻，拿起一看，是一通陌生来电。
冲出门口时，江蓝生的车刚好停住。
"怎么了？"江蓝生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快到市一人民医院，我妈被送到那急救，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李洛伊扣好安全带后，不自觉握紧了手机。
江蓝生不再多问，专心开车。
那一次见面就觉得有些不对，却没想会是这么严重。李洛伊望着车窗外，神情茫然，早知如此，他就......他就会怎么做呢？同样不能够做什么......
"蓝！"
江蓝生看向他，只见他说道："停车，我不想去了。"
......
沉默了一会，江蓝生说道："你要去。"
"我不想去！我......"李洛伊抬手覆住自己的双眼，"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一直都希望她会回来，她却没有回来。终于心死不想见她了，却又出现说需要我......现在见着了，又......这样任性的人，要我怎么办！"
江蓝生拿下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你要做的就是给个机会给她，不要不知所措，她是你母亲，她说她需要你。"
"......"
仿佛有源源不绝的力量注入体内，李洛伊渐渐平复下来，只是到医院仍是让江蓝生硬拉下车的。
医院特有的气氛让他徒生胆怯，因在公共场合不方便拉住江蓝生的手，他惟有尽可能的贴近对方。
出来领他们到病房的正是那位王护士，通知李洛伊的也是她，她是市一医院分派下去的社区康复医疗中心的人员。
在空旷幽静的走廊上走着，脚步声异常响亮。
"非常抱歉，李先生。你母亲这次发病严重，她本人是不愿通知家属的，但是我认为你有必要了解她的病情。这次发病，医生强烈建议她住院治疗，希望李先生能配合我们说服她。"到病区护士站时，王护士停住对李洛伊说道。
李洛伊看了眼江蓝生后问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已经出现内脏感染。"王护士如实相告，"这类病人如果不住院，会非常危险。"
"......我明白了。"李洛伊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到病房看了萨拉凯琳，她还在昏迷当中。呆了一阵，就跟着王护士去办了入院手续，整个人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
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但是又感觉不到生气、愤怒。
对王护士说了晚上再过来后，才重新坐回车内。
就像走了十几公里路一般的疲累，靠在座位上一句话都不想说。街上的路灯已经亮起，匆匆赶路的行人都是心急的想快点回到家吧。
李洛伊交拢着双手，自己心里有多不安自己最清楚。他抬眼看向江蓝生的侧脸，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转过头来："你放心，你并不是一个人。"
良久，李洛伊才浮起一抹极淡的微笑，有些自嘲的说道："不知怎么搞的，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如果不是有你在......"
江蓝生皱了皱眉，表情认真："没用这个词不能用在你身上。我很清楚你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要有责任心，虽然看上去漫不经心的样子，其实很替人着想。说到工作，崔南夫妇对你甚是赞赏。所以......你笑什么？"
"......"李洛伊捂着嘴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个人安慰人的方法真是、真是别具一格啊！果然是睿智精英型律师呢！这副认真严肃辩论的表情应该是放在法庭上的吧......
直至江蓝生眯起长眼睨着他时，他才一本正经说道："没有没有，我没有笑，你看错了，我是感动得颜面神经失调......哎、哎哟！"话未说完，一边的嘴角就被对方捏住。
"李、洛、伊！"这家伙真是的，明明前一刻还让人心疼得不得了，下一秒又让人恨得牙痒痒。
"好嘛好嘛，我知错了！我不该笑的！哎哟哎哟，你捏得我好疼！"
"快说，你刚才笑什么。"
"......我是觉得你用一副对簿公堂的样子来安慰人，实在是太太太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就......意外，意外而已！"李洛伊捂住被捏得发红的脸颊解释道，看到江蓝生把车停在路边，欺身向前，差点就想跳窗逃走。没想到，对方看着他笑了出来："虽然我是行动派，不过不会现在就‘行动'的。"而后伸手拥他入怀，"心里没事了就好，有什么问题记得我就在你身边。"
李洛伊愣在那，对方的体温温暖得让他的泪腺差点不受控制。
十三
萨拉凯琳早晨醒来的时候，李洛伊已经不在身边了。不知为什么心里竟会生出失落感。也许是因为自己现在正处于弱势的缘故吧，人一生病总会觉得孤单了那么一些，总会希望有亲人陪着，以此来确定自己没有被世界抛弃，还正被需要着。
考虑她的心情，李洛伊给她订的是单人房，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给人的感觉非常干净，而水绿色的窗帘也让人觉得舒心。
由于病情的加重，让她感到困乏无力。自己能明显感觉出身体内部正在逐步的衰败，但是却无能为力。
迷迷糊糊中又陷入了睡眠，中途醒来好几回都下意识会看向门口。以至于她不断的做梦梦见李洛伊还小的时候，喊她"妈妈"时总会带上几分撒娇的味道。
"妈妈"--好久没听他喊过了。
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到了下午，夕光照射进房内，护士刚过来派完药，李洛伊才再度来到病房。
一同进来病房的还有百合花的清香。
萨拉凯琳靠坐在病床，视线随着百合花移动，嘴角微微弯起："好久没有人送花给我了。"
"是吗？我让店员挑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李洛伊顺手还买了个玻璃花樽，刚好可以把花摆在床头。
"还算喜欢。下次买海芋吧。"萨拉凯琳伸手抚了抚百合花瓣。
"......现在好象没有海芋吧？"李洛伊顿了一下，无奈的说，"我会每天换的了，你喜新厌旧的坏习惯我还记得很清楚。"
"嗯，记性不错啊。"萨拉凯琳笑得一脸开心。
"......"李洛伊只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个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的女人。而后才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刚刚护士说你有点发烧。"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觉得没什么力气。"萨拉凯琳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耸了耸肩，"没有必要住院吧。"
"我向来比较听医生的话，所以只能委屈你住一段时间了。"李洛伊难得对她微微一笑。
这让萨拉凯琳居然怔怔的点了点头，不能否认她的的确确受到了冲击，她非常清楚她这个唯一的儿子对她有多么的不满，当初她离开他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强烈的恨意。她也明白他与他生父性格很相似，容易心软，很轻易就能原谅伤害他的人。只是没想到，她真的能够重新被接受。
也许当中亦有怜悯之意，但这也都算了，能够被重新接受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起码让她觉得不再孤单。
"楼下靠在车门边等你的是你的同事？"萨拉凯琳望向窗外，因为只是在二楼，刚巧又对正医院的停车位，所以一目了然，包括方才李洛伊下车的样子。
"不是同事，是以前高中的同学，我现在住在他那里。"如实答道。
"似乎长得相当不错啊，下次把他带上来让我仔细看看，权当保养一下眼睛。"萨拉凯琳考虑一下，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借住在同学家毕竟不是很方便，不如搬到我这边吧，虽然也是租的，但若住得喜欢就买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李洛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瞬间占据大脑的想法居然是如果提出要搬走，江大律师会不会把他锉骨扬灰啊......
大概是这个念头过于强烈，嘴巴一下子不受控制："其实也不单单是同学关系......"
萨拉凯琳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即就反应过来，迅速又瞥了眼楼下那道身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样看，倒是挺般配的。"
"所以，这次轮到我了。"江蓝生听完李洛伊的诉说后，郑重的点头。
李洛伊不由一阵好笑："又不是叫你去赴鸿门宴。"
"话是这么说，但，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得到家人的肯定与祝福是升华双方感情的良药。"江蓝生微微笑道。
听了这话，李洛伊的心微微颤了颤，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心底泛开。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于是也就没有去深究。
江蓝生和萨拉凯琳的会面可谓精彩纷呈，简直可比武侠小说中的华山论剑，高手过招。
李洛伊坐在一旁倒是怡然自得，看得出萨拉凯琳是十分中意江蓝生的。她其实向来钟爱气质上乘高雅的人，只是不知是怎么想的，每每都去惹她最不屑一顾的类型。
这兴许也是她别扭的一面吧。
萨拉凯琳的病一直不见好转，李洛伊跟她名说要做好长期住院的准备。她是不太乐意的，好在李洛伊愿意花时间陪她，她也就默认了这个事实，只是总忘不了他隔三差五去看看她租的那套公寓。
日子过得忙碌，连已到了十一月尾，李洛伊都浑然不觉，直到早上起来一开窗，手臂上顿时浮起小疙瘩才发觉已将入冬了。
最近江蓝生一直抱怨李洛伊又瘦了，抱着睡觉摸到的净是骨头。所以一日三餐都亲自下厨，务必把李洛伊喂得饱饱的。
话说回来，连萨拉凯琳的胃都被江蓝生养刁了，死也不肯吃医院配给的营养餐。逼得李洛伊向主治医生详详细细询问她的食谱该如何定制，心里则翻白眼：这任性的女人！
其实光是医院方面的事就够李洛伊忙的，萨拉凯琳不比其他娴良女人，她坚决不要特护。偏偏她的病又半点不容马虎，除了王护士可以帮她做生活护理外，其他什么高年资高水准特护，她是一个也不要。所以只得由李洛伊一有空就往医院跑。
而机场的工作又不能落下，所以，能不"衣带渐宽"吗！
他不得不考虑要不要辞去工作，毕竟现在无论如何都是照顾萨拉凯琳优先，而且父亲李仲奕这几年存给他的钱够他用十辈子都不止，所以医疗费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没想到最终他和萨拉凯琳都还是欠着他......
"今天送来的小雏菊很漂亮，明天再送一束过来吧。"萨拉凯琳靠坐在病床上笑道，脸色较之前更加没有血色，连淡蓝色的血管都隐约可见。
李洛伊刚送走江蓝生，对方近来也很忙碌，事务所似乎有个通用的特性，每到年终接的案子就越是棘手。虽然如此，江蓝生却还是尽量抽时间过来，尽管每次都只呆十几分钟，但也好过时间上总跟李洛伊错开，明明住在一起，却见不了几回。
"你什么时候喜欢雏菊了？"印象中她历来对雏菊这种含义坚韧勇敢之物不抱欣赏之意。
萨拉凯琳却换了个话题："蓝生今天系的领带是你送的吧，奢华而不失典雅，你倒是喜欢ARMANI的东西。"
李洛伊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个，一时语塞，耳根开始泛红。
先前陪柯琳去逛商场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ARMANI最新出的复古系列领带，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是：跟江大律师真是相当配呢！再下一个想法就是跟他送的NOKIA手机的价格也真有够拼的......
买下了这个领带理合，李洛伊才觉得这钱花得真肉痛。一旁的柯琳得知他是要送给江蓝生的，随即浮起的美丽笑容让他直打寒战，真是奇怪！
跟柯琳分别后，李洛伊刚想坐车回去，掂了掂手中的礼盒，嗯，不如就叫江大律师送他回去吧，反正算算时间他现在也该有空了，顺便就......
江蓝生刚把车停稳，开了车门就有一个礼盒"嗖"的出现在眼前，愣了一愣："怎么？"
"当然是送你的！礼尚往来嘛。"李洛伊挤进车厢，笑得不大好意思。
江蓝生心一沉："抱歉，我不想收。"又是该死的礼、尚、往、来！
"诶？"李洛伊惊讶的看向他，"为什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礼盒，"我觉得它很适合你啊！还是说，你不喜欢领带呢？"应该不会不喜欢领带吧，平常穿西装都有系的啊。
"......你是说你觉得适合我才买来送给我？"江蓝生一怔，凝视着他，"这样的话，我很喜欢。"
"......"李洛伊虽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但那炽热而温柔的眼神却让他招架不住的脸红了。
所以说，送礼这种事最麻烦了！
十四
在带有明显寒意的初冬之夜，本该是睡得正熟的时候，他们两个却被突兀的手机铃声吵醒了，非常默契的对视了两秒，李洛伊抓起手机。然后大半夜的睡眠时光就用在了医院的抢救室门外。
起因是萨拉凯琳在半夜起床因肢体乏力而不慎摔倒擦伤导致大出血倾向。她这类病人一旦受伤，接踵而来的情况就只能用"危险"两个字来形容。
而这是没有特护二十四小时看护的必然意外事故。李洛伊不是铁人，工作方面惟有罢手，而崔南跟柯琳都说随时欢迎他回来。这也算是一次难能可贵的工作体验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他不知道萨拉凯琳的病会拖多久，但痊愈的机会却的确是没有的了。这是他从主治医生口中得到的绝对肯定的答案。他选择全天候陪在她身边，其中意义不必明说也了然。而另一方面，也就不会麻烦江蓝生接送他往返。
对他太好，他总觉于心有愧。
他至今不太明白为什么那天江蓝生不肯收他"礼尚往来"的礼物，而后来又欢喜的收下了。但说真的，看到江蓝生那么高兴的收下礼物，于他内心竟非常受用，就像是自己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为了补上抢救费用，以及转入重症监护要花的数额，李洛伊再次到银行取钱。排了很长时间才终于从银行出来，望了眼渐近冬季显得灰蒙的天空，竟涌上一丝伤心的感觉，不知为何。
看着自己母亲的生命渐趋消逝，那种感觉不是能够用些什么词汇可以表达得出来的。尤其她还曾一度赋予他强烈的爱与恨。
李洛伊从银行出来后一直坐在一旁削苹果皮，削得很慢，有点漫不经心的感觉。这样安静的坐在一边也依然能吸引到偶尔经过的人的视线，萨拉凯琳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竟笑得很满意的样子。
"我最喜欢你小时侯拉我衣角的样子，楚楚可怜得让人没办法扔下你不理。金发蓝眸却是东方脸孔，简直就跟最高级的洋娃娃一样精致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