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拉著一个气球的母子俩这次停在了热狗摊位前,两颗脑袋凑在了一起嘀咕著商量要哪种味酱。
会去买那种平民又孩子气的食物八成是小孩的提议。果然,习惯性回头张望的小孩对上了林尉的视线,有些心虚的样子,但看到林尉不变神情中别人无法察觉的纵容,又立刻傻傻的笑开来。
"韩先生是个好雇主,所以这份工作至今也还算是胜任愉快。"
完全是自说自话的人没有介意林尉的沈默。印象中当年的刑侦队长听说是相当干练果断的人,从未有过什麽聒噪多话的风评,林尉终於缓缓的收紧眉头。
"你究竟想说什麽?"
目送著终於和儿子一道走进家长会场的目标保护人物,以及那个频频回头朝他们张望的人,化名刘辉的前刑侦队长露出了抓住蛛丝马迹的了然笑容。
"想说......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事情。"
她,他,和他11(《杀手》番外)
预定半个小时的家长会议仍在礼堂进行中,透过中堂打开的大门,可以清楚地看到坐在前面第七排专注听著台上发言的人。
林尉伸手去摸烟,碰到空空的口袋才想起已经不抽很久了,只得作罢,抬头看著近中午而阳光明媚的清澈天空。
夏夫人名叫唐心怡,是多年前在化工业鼎鼎有名的唐家独生千金,後来嫁给了同样显赫的夏氏接班人,也就是天天的父亲夏文宇。
那场在市中心时代广场举行的盛大婚礼,当年的林尉都有所耳闻。
可惜,王子与公主的美丽童话没有维持太久。婚後几年,本因合并了唐家而日益强大的夏氏却一昔爆发信贷危机,股市惨跌股东抽资,尽管夏文宇曾多方努力挽回败势,但这场从内部而起的危机最终仍是夏氏破产告终。
而这一切的幕後黑手和最大受益者,就是那位「韩先生」,一位在本市政商界举足轻重得连「韩」这个姓都具有著特别含义的大人物。
"之所以能够这麽轻易将夏氏弄垮,不仅因为「他」本来就是夏氏里面的高层,还听说夏文宇根本对「他」毫不怀疑。"
男人笑了笑,举目看著天边,就像是看到了城中区那所恢宏巍峨的标志性大楼一样,那所建立在夏氏之上的TK大厦。
"因为他们两个是从中学就开始的好友,而且同在Oxford毕业之後,甚至是夏文宇亲自将「他」邀进夏氏共事的。"
原来如此......林尉有些了然了。
男人拍拍手,又转头过去看看里面那两道不时交头接耳的亲密背景。
"至於後来的事情,差不多就是你所见的那样了。不过......"
男人看著林尉,以一种「我话说到这里,信不信由你」的语气说道:
"虽然当时夏文宇是彻底的输了,但其实在夏氏中还有很多老臣子是忠於旧主夏家的。所以我听说那时在夏氏破产之後,TK曾接连泄露不少核心机密,後来也的确查实了那些资料是被一直对夏家忠心耿耿的几个老家夥窃取的。按理说即使不拿那几个人开刀杀鸡儆猴一番,也至少应该采取些措施防止更大的损失,可是TK却始终没有动作。"
男人顿了顿,勾起的嘴角似乎带著笑。
"这给人的感觉很像是......韩翊就在等著夏文宇有所行动,不是吗?"
首次直呼雇主名字的男人,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眼底却闪过瞬间即逝的黯淡。暂时放下了扈从身份的他,回复的自我让人感觉更加危险。
林尉始终不置一辞,这些事情外人并没有过多置喙的余地,他更担心的是小孩将来得知这些事情时,会是怎样的感觉。
对於林尉的沈默,男人的语气愈发的兴味。
"最耐人琢磨的是,这些年来名义上夫人是韩太太,但在法律上她仍然是夏文宇的妻子──虽然夏文宇曾主动寄过来一份签好了名字的离婚协议书,但夫人据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签上自己的名字,而韩翊也似乎没有要求。"
这下林尉也不由得微微吃惊。天天的父亲竟然主动提出离婚?
"那,夏夫人在韩家过得怎样?"
似乎讶异於林尉会提问,但男人还是很快地回答了:"自然是衣食无忧,但始终被变相的软禁著。每年只有八月份的某天,才获准在扈从的陪同──或者说监视更合适吧,外出不到半天的时间。而她每次都只会去同一个地方。"
男人忽地语气一转:"林队知道是哪里吗?"
"......南区的梯云路。"
林尉几乎是不用思考就得出这个答案。因为南区的梯云路,就是小孩他们之前所住的地方。
她,他,和他12(《杀手》番外)
"为什麽要告诉我这些?"林尉不怀疑男人所说一切的真实性,只是他想不明白他说这些的目的何在。
"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而已。"男人拍了拍衣服,站直了身体,看向礼堂的门口。家长会已经结束,各位家长和学生们一起走出礼堂,准备参加接著的园游会。
"至少将来发生了什麽的话,也不至於什麽都不知道。不是吗?"
听到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尉觉得自己的眼皮似乎忽地跳了一下。
"林尉!林尉!这里!"
刚想细问,却正好听到和母亲一同走出礼堂的小孩的呼唤。旁边的男人收起了闲谈时的放松表情,重新回复身为保镖的严肃沈稳。林尉暂且按下欲问出口的疑惑,朝著向他不断招手的人走了过去。
林尉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学校的家长开放日都是这样,或者是三叶学园比较特殊,家长会过後的园游活动缤纷得就像是在过儿童节一样。
又或者应该说是因为游玩的人过於孩子气的缘故吧。用「刘辉」的话来说就是,「一年到头都没有今天笑得多」的夏夫人拉著儿子在热闹的校园里穿梭来去,看见什麽小点心都想买来尝尝,看见有什麽游戏也都想去试试。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监制比往日稍微放松了,也许是因为这样和儿子一起的亲子活动实在过於难得,完全放下了贵夫人身份的唐心怡,甚至挽起了袖子来和天天一起砸水球,奋力的一起丢向中间的八爪鱼怪。而顶著个小海豚的造型帽子,咬著水母香肠的小孩就怎麽看都让林尉觉得好傻,然後又不自觉的微勾起唇角。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误会、矛盾和悲剧,而人生又太过短暂,漫漫人世其实也不过是短短一百年,能遇上一个值得你真心守护的人已经足以感谢上苍,又怎麽舍得去刺痛,去逼迫,去伤害呢?
至少对林尉来说,好好的护了前面的那个人,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著,便是余下的那半生了。
靠近中午时分,几乎玩遍了所有小摊子的两个人终於尽兴地回到车上。舍弃了那辆招摇的劳斯莱斯的贵夫人直接走向了林尉的福特,没有异议的尽职保镖也理所当然的坐上了副驾驶座,充当司机的林尉载著一车四个人开回家中。
午饭是林尉下的厨。材料在之前就备好的了,只要快速的下一下锅就可以了。虽然家里是来了贵宾,但毕竟林尉会的都只是一些家常菜式,那些太过讲究什麽火候手艺的,他还不到那个水准。
尽职的保镖一如既往的在旁边当隐形人。而在学校里累坏了的两个人,则坐在沙发上继续著体己的母子对话。撒娇的靠著母亲的小孩一边说著话,一边不时瞅瞅厨房那边,顺道根据飘来的香味小声的告诉母亲中午会有的丰盛菜肴。
唐心怡搂著儿子尚且稚嫩的肩膀,听著他不时夹杂著某个名字的嘀嘀咕咕,看著那双不懂得掩饰喜恶的清亮眼睛,温柔地微笑。
她,他,和他13(《killer》番外)
午饭後,想去帮忙洗碗但被林尉摇头拒绝的小孩,撅著嘴走回客厅,把脚缩到沙发上,抱著腿委委屈屈的坐著。唐心怡不由得失笑,爱怜地抱抱儿子,轻点了下他嘟得高高的嘴巴。
"总是这麽爱跟林先生撒娇吗?"
"哪有?"小孩挪动身体把头枕在母亲膝上。
"林先生对天天很好呢。"唐心怡顺顺他软软的头发。
"嗯!嗯!"小孩大大点头,窝在母亲怀里抿著嘴笑。
唐心怡微笑搂住儿子,不语。留心听著厨房那边声响的小孩,没有发现母亲的笑容温柔但恍惚。
□□□¤□自¤由¤自¤在□¤□□□
"麻烦你可以给我一杯咖啡吗?"
听到客厅里传来轻柔的问话,靠在厨房流理台前的林尉回头,并不算大的空间里从厨房就可以直接看到客厅的沙发。
午饭过後就一直被小孩抱著不断撒娇的夏夫人轻声地朝著厨房询问,她的眼睛有些红肿,但仪态依旧优雅地端坐在沙发上,而舍不得离开母亲却又敌不住困意的小孩蜷著身体,头枕上母亲的膝盖,看样子应该是睡著了。
"抱歉,这里没有咖啡。"
林尉伸手关上旁边的窗转过身来,因为怕吵到小孩而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句:"牛奶可以吗?或者果汁?"
他从来不喝咖啡,小孩也是,所以家里从来就没有那样的东西。
"请给我一杯果汁。"
"请稍等。"
林尉打开冰箱,倒了杯小孩目前最喜欢的奇异果汁,送到客厅里去。
接过果汁的夏夫人道了声谢,便静静的坐著,既不喝也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看著枕在她膝上的小孩。垂下的视线,让人无从探知其间的情感或心绪。
而缩起脚蜷在沙发上的小孩果然是睡著了。大概是因为有母亲在身旁而感到安心吧,平素浅眠的他难得的沈睡,微张开的嘴巴规律的浅浅呼吸著。
林尉不自然的收回视线,有些僵硬的直起身来。
"林先生,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一直安静的夏夫人忽然轻声的开口,接著停顿了好一会儿後,她才又艰涩的缓缓说道:"「文宇」......也就是天天的爸爸,他......"
似乎是下定了什麽决心才艰难开口的她,却只说出了语焉不详的几个字眼,便微颤著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尉站起来走进小孩的房间里,在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放到沙发前的桌子上。
"这是夏先生留下的。"
那是天天父亲过世之後,林尉在他床头找到的东西,可以说是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虽然期间经历了数次的搬家,却始终被完好保留了下来。
林尉原本打算等天天再长大一点才把这些东西交还给他,不过如今亲自交给天天的母亲,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夏夫人看著面前长方形、略厚的文件袋,良久,才缓缓的将手放到上面去,轻轻碰触上面严密封贴层层的胶带。那几乎看不到血色的纤长手指,苍白得让人胆战心惊。
林尉踌躇了一下,最後还是俯下身来,轻轻地抱起她膝上的小孩。
"抱歉,我先带天天回房间去。"
这种时候,或许留下独自一人的空间会更好。
夏夫人低著头,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林尉轻翻过小孩蜷著的身体,手横过背部和腿,尽量平稳地将他抱起来。小孩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林尉,不清楚地呢喃了一声"林尉",然後没等林尉反应,很自然地伸手环上他的颈後,将头偎近他怀里。
不敢低头去看还坐著的夏夫人,林尉僵直著手臂,将重新沈入睡梦的小孩抱进房间。
她,他,和他14(《killer》番外)
回到客厅,已经打开了封口的文件袋静静地摊放在桌子上,夏夫人端雅的姿态像是没有动过一样,然而用手帕轻压住的眼角不停淌下的透明泪痕,濡湿了整张秀致得难以想象出年龄的脸。
林尉沈默的候在一旁。而一直亦步亦趋的尽职保镖,此刻也适当的退下了。
良久,静谧中慢慢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
"都快半年了,而我却在两个星期之前才知道这件事情......"
天天的父亲是今年快四月,也就是快半年前,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打劫误伤的。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往医院救治的他,在小孩终於察觉不妥而慌乱冲到林尉家求救之後,当晚便抢救无效而过世。随後,失了依靠的小孩就一直跟受男人遗托的林尉住在一起。
回想起那个仅有两面之缘的男人,林尉心中也是一片恻然。
夏夫人失神的看著面前的厚厚文件,然而空洞的眼睛却没有将视线聚焦在其上。
"你知道吗?那天我原本是很高兴的,因为终於又到了那个日子......"她缓缓的说道,像是在说给林尉听,又像只是想单纯的诉说出来而已,与悲恸的泪容截然不同的平静声音听起来飘忽而迷离:
"我前一晚上就没有睡觉,早早的起来准备......但是,却一再的被各种理由拖延著,而且,当天「他」竟然也一整天没有到公司去,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察觉到可能出了什麽事情了......"
"可是,我怎麽也想不到......"晶莹的眼泪再度无声的流下。
"当「他」告诉我,文宇不在了的时候,好像天都要塌了下来一样......"
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语安慰别人的林尉只能沈默的聆听著,让坐在对面静静落泪的人尽情宣泄出内心的悲伤。
那种无声的哭泣,勾起了林尉的回忆,那时候的小孩,也是如此悲伤的静静流泪,看起来坚忍的身影,其实脆弱得根本不堪一击......
"抱歉。"良久之後,夏夫人微哑的开口,"那......文宇,他最後有说什麽吗?"
"......有。"
林尉难得地话语艰涩起来。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诚实的回答道:"他要天天对你说,「对不起」。"
即使自己不过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如实转述而已,但在说出最後三个字的时候,林尉还是感到了深重的罪恶感。
之前的他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是自己,将这样一份愧疚的歉意转达出去。
"「对不起」?"
夏夫人像是没有听懂地失神地低声重复著,失去了血色的双唇如同将要凋谢的花瓣灰白。
"「对不起」......是「对不起」麽?"
她垂首凄婉的浅浅一笑。
"你终於想明白了麽,文宇?"近乎无声的呢喃,"竟然到了最後才说出来,真是......太过分了......"
她闭上眼睛,仰起头来深深呼吸。她笑著,却有更多的眼泪沿著她一动不动的姣美脸颊滑下,如线般坠落。
"可是,我还是爱你......"
仿佛被什麽忽地击中了一样,林尉脑海里如疾风般掠过贫民区巷子里那些妇女的长舌窃语,那个单身与儿子相依为命的颓废男人,原本一直被囚禁却忽然出现的天天母亲,以及今天上午「那个男人」似乎无意向自己透露的一切,他突然什麽都明白了过来。
原本他以为天天父亲临终的那一句「对不起」是在为自己无法留住妻子而深切的道歉,但其实应该还包含著更深的,也更伤人的,更难以言说却在最终无法再否认自己心意的沈重愧疚。
无意间探知到了别人秘密的林尉,一瞬间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而他能做到的,也只有静静的坐在一旁,充当一个不知情的局外人角色。
她,他,和他15(《杀手》番外)
"林尉......"
没过多久,小孩房间那边传来了迷糊的叫唤,大概是午睡醒了。林尉下意识的站起来,然後才留意到小孩母亲的存在,又有些尴尬的坐了回来。而在那之後就再没说过话的夏夫人则拿起巾帕轻轻拭了拭湿润的眼角,稍稍整理了一下面容,露出淡淡的微笑。
房门被轻轻拉开,光著脚的小孩啪嗒啪嗒的跑了出来。
"林尉!"
先看到林尉的他展开了大大的笑容,刚想跑过去然後又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母亲,於是转而扑到了母亲身边。
"妈妈!"
"怎麽不好好穿了鞋子出来呢?"夏夫人半是责备半是心疼的皱眉,快快的将他拉到沙发上来然後小心检查他光裸的脚,"要是踩到东西弄伤了怎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