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市内最大的一间酒店，高消费、顶级的服务、也有大人物在後头撑腰，酒店内暗藏春色──即便不「暗」，也没有人敢来找麻烦。
叶司粲答应要当司机到今天已经一个礼拜过去了，但其实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前面几日躲避逃避不愿面对的日子拖了一周──最後是「雇主」，也就是隆哥亲自打电话『请』他今日起记得来上班，他才很不踏实地到了隆哥的家，开始工作。
「工作内容很简单，车给你，你要开去哪里随便你。就算你要开著这辆劳斯莱斯出去当计程车接客人赚外快──也无所谓。只要你记得我打电话给你，就过来接我，负责把我送到目的地，就可以了。」
司机这种小工作其实是不需要他亲自来交代工作，但是想到叶司粲居然拖了一个星期，他便忍不住想要亲自把人叫过来训......算了，骂也骂不下去，一看到他那副仍然很害怕、始终低著头的模样，骂不出口。
「加油的部分你就自行负责，反正每个月薪水六万，加油补贴一万，随便你要怎麽加怎麽开......」
也太多了！叶司粲内心一慌，这麽高的薪水、却又是这麽简单的工作，让他可以开著名车到处乱跑......
「还有，你身上的衣服什麽的，去换一下，就算只是司机也要体面一点。」
叶司粲才想到以前开车就穿著POLO衫、球鞋到处走......也对，眼前男人现在怎麽说也是混黑道、当老大的人，家中有钱，品味什麽的自然也会要求。
他使个眼色要身边的几个人退下，这个男人平时接待客人的小厅只剩下叶司粲和男人。
「喂，坐下来。」
「是。」叶司粲後头摆了一张椅子，从他进门到现在始终不敢坐下直到男人这声命令。
「......」
「这房子、这些钱，都不是做什麽违法事业来的。」身边没有小弟在，他可以稍微放松点，「这是前妻的父亲给我的资产。......喂，我在讲话，你抬头。」
听到对方命令，叶司粲即便再害怕与对方对上目光，仍是抬头了。
将近十年不见，对方的脸比从前更成熟了，额头左侧还有个疤，眼神比从前更锐利，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成熟的大男人──性感。
「你啊，就算抬头，也不要这样看著我发愣......」对方皱眉，「是没看过男人吗？」
「对、对不起！」一紧张他的目光又往旁边移了，但是男人一讲话时，他还是会再看对方几眼，然後瞄桌上的东西、这里的椅子──「前妻和别的男人搞上，她的父亲为了补偿我，房子车子都送我，让我继续当他们公司挂名的副总经理。......没有任何实权，不用工作，但年薪千万。但我在想......」
......这里的椅子，有十四张，加上自己坐的，一共有十五张。一紧张就这样算东西来分散注意力，叶司粲想著让自己轻松点。
男人皱眉，眼前的人根本没兴趣听自己说这些，於是他打断了话题：「算了，你去开车。今天先给你习惯车子，明天开始你负责来接我。还有，你只要负责开车过来，不用下车帮我开车门，这些事情别人会做。」
「是！」叶司粲只觉得莫名其妙，话说到一半不讲了，对方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挂在嘴边的命令-中

叶司粲心里头在抱怨，不是说好只当司机吗？怎麽上班的第一天就要他一起进来这种是非之地。
酒店啊，和他想像的不太一样，里头的小姐并不是每个都美如天仙，但是都很有韵味。神情、仪态、每一言、每一句，都充满了世故的气息，能在这样的店存活下来的女人，真的是很不简单。
然而无法避免的仍是酒、被女人包围的座位，他跟在隆哥後头，走进那包厢的时候叹气。
包厢内的人一见到隆哥，每个人都站起来打招呼，隆哥除了带他、还有带几个小弟，但那些人都被隆哥留在外头，只有他一个──「你跟我进去。」隆哥是这样对著他交代的。
他多想也一起被留在外面就好。
那些人并没有过问叶司粲是谁，叶司粲也很识相地什麽都不说，静静地坐在角落的位置，隆哥和那几个人坐在中间的大沙发上，间隔几个女人，然後又摸、又笑、又喝、又闹地在玩游戏，隆哥也喝了几杯，有个女人一直在他身边咬耳朵，看起来很熟络。
他坐在一旁看著他们，到底来这儿要干嘛──有个女人坐到他旁边了，要他喝酒，他摇头，说他等等还要开车。女人说，开车这种工作交给司机不就好了吗？他回答说他就是司机啊。那女人笑了，说大哥您真可爱，兴趣是开车吗？他想了一下，算是吧，都开这麽久了。女人笑得很开心，说您好可爱啊，叫什麽名字？
「叶......」还没说完，隆哥突然站起来，让他想到他应该乖乖闭嘴不要讲话的。
「喂，走了。」隆哥命令道。
他只能乖乖站起身，跟著隆哥，他身旁那女人还有些惋惜道，下次记得再来喔。小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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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结婚了吗？」回家的路上，隆哥沉默好一阵子才开口问这问题。
「......」还没，他还没。都已经二十六岁人了，女朋友是交过，也因为他是开计程车觉得没前途──就跑了。
「什麽？」
「是。」......他自己也不懂为什麽要撒这个谎，但是隆哥的问题让他不敢回答否定的答案──回答完以後他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能。
「有孩子吗？」
「有。」
「......几个？」
「两个！」他愈回答愈觉得自己完蛋了。
「喔......」
隆哥沉默，一路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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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完蛋了，他心想著要是他没结婚没小孩的事情让隆哥发现，隆哥会不会一气之下，就让手下把他分尸丢去喂狗......
──但是，隆哥干嘛无缘无故地要问他婚姻状况？难不成、以後不小心知道什麽机密事项，要抓他的小孩和老婆要胁？
......唉，自己肯定是电影看太多了。
他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就为了不小心和隆哥撒谎这件事情。他突然庆幸上次隆哥最後没有到他家，因为有人打电话给他、隆哥才临时改变主意。
是啊，他真的不懂隆哥到底想做什麽......？
他关在家里一整个早上，战战兢兢地等著隆哥什麽时候回来电，虽然他有交代过早上不会打电话找他，但他仍然是紧张地在家中、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是一个人住，毕业以後没有工作，他只好搬回家和父母同住，开计程车、爸妈都已经退休，领退休金，每个月他只要给父母亲一点生活费，剩下的钱就是他养自己的钱。
父母亲今天都在家里，也担心著儿子为什麽最近都没出门工作。虽然儿子说他现在找了一份比较自由的工作，月薪也比从前高，父母亲总担心著年轻的儿子是不是被什麽骗了。不脚踏实地工作，怎麽会赚钱？
接近中午时候，门铃响了。
仍关在自己房间的叶司粲仍然是蒙著头，烦恼著自己的问题，门铃什麽的反正父母亲会开......
「司粲，你的朋友喔。」父亲来敲门。
......他疑惑地钻出棉被，朋友？一向软弱又不太擅长与人来往的他，怎麽会有朋友来访？

挂在嘴边的命令-下

「原来──你就是我们司粲的老板喔！」
「是的。」
「啊，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只会弄这些家常小菜，让您大老板吃这个真不好意思......但是我老婆真的很会做菜，您一定要嚐嚐看啊！」
「谢谢。那我......就打扰你们一下了。」
「不不不，不用客气！我们司粲很内向，所以一直找不到工作也找不到老婆，还要麻烦你多关照！」
叶司粲巴不得把头埋到眼前的饭里了，他作梦也没想到过，隆哥会来他家，──到底来干嘛啊！？
他真的很想像个闹脾气的国中生一样破口大骂，他觉得很难堪！尤其是父母亲的热情，他们三个人打成一片，只有他一个人默默在一旁吃饭！
......这不就像是朋友来家里的那种感觉吗，父母对朋友很好，然後小孩觉得不是滋味，这的确是第一次有朋友来他家。如果那算是朋友的话。
──隆哥知道他撒谎了。......说不定这刚巧也是他最後一餐。完成了他内心一直没有做到的一个小遗憾，朋友来访。
眼前男人和这普通的房子、普通的父母亲、普通的菜真的很不搭啊。就算他还是国中的模样，也完全不适合在这样普通的地方。他突然有些好奇，隆哥是怎样的家庭？
......说不定很可怜、很凄惨，被虐待、父亲爱喝酒、母亲与小孩都被父亲殴打......
「这麽说，杨老板，您是继承家业吗？」
「不，不是的。」
「那您府上是......」
「我父母亲都是教师。退休了。」
现实和想像似乎总是有些差距。
直等到吃完饭，隆哥与自己的父母亲道别，然後说明工作需要所以必须请叶司粲同他出门，叶司粲只能沉默地跟著走，回头还看了父母亲一眼，他真觉得这是最後一面。
「开车。」今天不同往常，隆哥居然坐在副驾驶座。
「请问......要去哪里？」
「随便你。」
──隆哥怎麽像个文学家似的，说话的内容永远这麽摸不著边际。
然而叶司粲仍是发动车子了，去哪里──他想著等等上了快速道路之後，一路往东开好了。要折回也比较方便。
「你居然敢说谎？」男人一开口便是恶狠狠地质问。
「......」他很想说对不起，但是他连道歉的勇气都没了。对方的气势压得他不敢说话。
隆哥注意到他握著方向盘、伸过来要打档的手，在发抖。
「......我有这麽可怕吗？」
「......不，没有！不可怕！」
「你母亲的菜很好吃。」
「......谢、谢谢！」
「喂，叫我的名字。」杨竣隆觉得他毕生从没有费过这麽大的耐心在一个人身上，然而对他，就是有办法打破他以前的纪录。
「隆哥......」
「我是说，叫我的名字。」
「......」
「喔，平时只记得叫隆哥，连我名字都忘了吗？」
「不、没有！」怎麽可能忘──他刚刚才递出名片给他爸妈，他才又看了一次，确定他记忆没有错！这是他国中认识那个隆哥。
「那叫啊。这里没别人，就你和我，叶司粲，叫我的名字。」
「杨......」杨竣隆只听得到开头的杨，後面叫了什麽他听不清楚，只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动了。
「大声点。」
「杨竣隆......」
「再大声点。」
「杨──竣隆。」最後一个字仍是变小声了。
「很好，」杨竣隆不想再继续要他大声，「以後只准叫我名字，不准叫我隆哥。」
......叶司粲觉得头很痛，头很痛。很痛。就算这是份高薪的工作，但有些事情是就算给他再多钱也做不来的──例如突破他的胆量、变成一个勇敢的人。
隆哥，他的老板，的这个要求──就是一个良好的例子。
他真的得到了一份很困难的工作，并且这才只是刚开始。

挂在墙边的扫把-上

「小叶，去帮我买菸。」
「......请问是什麽菸？」
「废话啊！上次不是才买过吗？长寿的就好了啦！」
叶司粲闻言马上出门，每次来都帮这麽多人买菸，他怎麽知道刚刚那个人要什麽菸......甚至连刚刚那个叫什麽名字他都不知道。
这儿是平时隆哥处理事情的办公室，也算是他手下的聚集地，只要有事情都是在这儿集合宣布，平时隆哥没来，小弟们也会自己来这儿聚集、喝酒、打牌赌博......位在郊区的一个铁皮屋，外面一个空地，附近的人都知道这是谁的地盘，所以很少有閒人会来。
叶司粲绕出去买了几包长寿──对方虽然没交代要几包，但是他若不多买几包，等等其他人也会轮流叫他出来买菸。
他拿著菸回到铁皮屋里，那个使唤他的人早已不见，把菸放在桌上，其他人便自己靠过来拿，「小叶啊，怎麽只有长寿啊？我又不抽这个！」
「......那请问......」
「问问问！你问几次啦？」对方不耐烦道，「峰啦！」
「是！」
「还有，顺便带一些酒──啤酒、高粱、米酒......」
「啊你拿米酒要干嘛啦！煮菜喔？」
「哈哈哈......对啊，小叶，你会不会煮烧酒鸡啊？顺便弄一锅好了......」
叶司粲没有回答，看著那几个甚至比自己还年轻的混混笑闹著，转身要出门，後头的门打开了，他抢在门完全打开前就关上铁门跑出去──他不想让隆哥看到他那副没用的样子。每次去那儿都是如此，隆哥进去谈事情，外头的人就开始使唤他、拿他开玩笑。可怜的是他怯懦的个性就算是跟在隆哥身旁也没有改，仍是一样胆小。连花钱这些的，都不敢跟那些人要。
隆哥在里头谈事情，其实隔间只是用木板做的简单隔音，所以讲话什麽的，一般音量都听得到。他一走出来就刚好看到铁门被关上，刚刚的对话他也听得清楚，他扫视了一下外面这群装没事的年轻人，是最年轻的一群，每次都他们在使唤叶司粲。他不打算直接对这群人发怒，会有这样的问题叶司粲自己本身也要负责......那胆小的性格，好像从国中以来都没变过。
等到叶司粲提著大包小包回来，没人敢上前去找他领东西，「东西放著，走了。」然後领著叶司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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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你觉得，我为什麽能当上老大？」杨竣隆又如以往坐在後座，「啊，对了，忘记复习你今天的功课。」
一口气这麽多问题，叶司粲想了一下，挑了前面的问题回答，「因为......您很强吧。」
「很强？打架很强？气势很强？还是什麽很强？」男人笑了笑，头往前靠到驾驶座旁，就在叶司粲耳边，「例如，智慧？体力？性功能......？」
他突然觉得脸红，──隆哥不说笑的！
「是、是、是！您各方面都很强。」
觉得无趣的杨竣隆往後靠在椅背上，「──会爬到上头来，不只是因为强。还要有威严。」
「现在车上没人，只有你和我，所以我可以摆出放松点的姿态。如果身旁还有其他小弟，就算你被欺负了──那也是因为你没用，你要靠自己反抗，我没办法帮你。在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不靠自己，很难生存。所以我靠著自己爬了上去。」
「是。」叶司粲想到了那些欺负他的人的嘴脸。如果他有像隆哥一样的气势就好了。
「还有，你记著。当我的司机，就是我专属的。老是这样畏畏缩缩，丢的可不只是你的脸，还有我的脸。」
「是。」愈说，叶司粲愈觉得沉。
「......今天的功课呢？」
「是！」
「不要一直是是是，快点练习啊。叶司粲。」
......所谓的功课，就是练习叫他的名字。这似乎是隆哥的特殊兴趣，看他有点惊慌失措地叫著老大的名字，感觉他心情总会特别好。
「杨竣隆......」
「听不到。」
「杨竣隆。」
「很好，一次。」
没错，还得要用让他满意的音量叫满十次才可以。叶司粲每次听到隆哥在数，都好像在倒数著自己生命......
「杨......」
「听不到。」
「杨峻隆！」
「很好。两次。」满意地点点头，「都练习这麽久了，少说快一个月了，你怎麽还是没有习惯？」
「......」会怕啊！不需要别的理由，叶司粲觉得这种拿自己命来开玩笑的练习，一辈子也不会习惯的。
然而後座的人仍旧是心情大好，要他继续练习。

挂在墙边的扫把-下

「小叶啊，我肩膀有点酸啊，来帮我搥一下好不好啊？」
「哈哈哈......小叶啊，我背有点痒，帮我抓抓好不好啊？」
「小叶，我手在痛，你帮我打手枪好不好啊？」
叶司粲看著眼前的几个家伙，「这些事情......请你们自己做。」他终於鼓起勇气来拒绝了──「什麽啊？」眼前三个小流氓靠近叶司粲，「跩什麽啊？」
「......对不起。」叶司粲又道歉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