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季卫书也不知道少年到底能不能听到他的叙述,但他并不在意。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聆听的对象而已。
而这个对象,他已经找了很久。
更可况,隐隐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的话,我都听得见。
在前所未有的宁静中,季卫书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一旦站染上就再也戒不掉的。
季卫书完全沈沦在了这份宁静之中。
之後的日子照旧流逝著,刘叔对他的教导一如既往的严格,自己依旧被强迫灌输进各种各样自己本不想知道的东西。
只不过季卫书已经不觉得日子有那麽难熬。
每个礼拜,他都会在白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偷偷到地道里去和那个棺材里的少年对话。无论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他都会告诉少年。
跟季家接触时间久一点都说,季家新任的家主性格越来越阴晴不定,哪怕为了一点小事他都会责骂佣人。
只有季卫书自己知道,他的温柔,已经全部给了地下那个清秀的少年。
在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刘叔终於因为身体原因离开了这间古老的房子,到了偏远的疗养地修养。
而季卫书,也终於可以真正的以季家之主的身份活著。
尽管没有了以往的压力,他仍然会一个礼拜去一次地下的房间。
对他而言,这已经超越了沈迷,变为了习惯。
棺材中的少年,一直静静的躺在那里。
这些年过去,少年的面容与季卫书第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老化的迹象。
但季卫书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季卫书的印象中,一个躺在地下的透明棺材里的少年,如果会老化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只有你。。。这麽多年对我一直如此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季卫书近乎呢喃的说道,"所以,我也只会对你一个人好。"
棺材盖似乎轻微的动了一下。
季卫书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你在回应我吗?啊,我知道,你在回答我对不对。。。呵呵,放心,不管发生什麽事,我每个礼拜都会来看你的。。。"
棺材盖更加明显的动了一下。
明显到让季卫书相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季卫书惊讶的离开了棺材。
喀啦。
一声轻微的响动。
棺材盖在季卫书面前被缓缓掀开。
棺材中,一直"沈睡"著的少年缓缓坐了起来。
季卫书屏住了呼吸。
少年转过身,缓缓的睁开眼睛。
看见一旁的季卫书,少年朝他微微一笑。
"季卫书吗?我叫做烟火。"
少年微笑的那一刻,季卫书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少年。
不知什麽时候,季家的佣人们发现,家中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对於钱多的用不完的家族企业来说,多雇佣一个佣人一点都不奇怪。
真正令佣人们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少年虽然身为书童,但却从来没看过他做任何事情。
正确来说,是少年每次想做什麽佣人们应该做的事情时,自家的老爷就会从什麽地方冒出来阻止他。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做这些的!"
看著季卫书朝少年责怪的叫著,佣人们都会很识趣的退到一边。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样的老爷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
少年却一点也没有身为佣人对待老爷该有的尊敬。
"我很无聊。"
季卫书的眼神立刻会变得很温柔。
"你无聊的话。。。就来找我啊。"
"你不是有你自己的工作吗?"
"没关系,就算有,我也会以你的事情为优先的。"
然後,季卫书就会拉著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
当一个晚上,其中一个佣人发现少年到季卫书那间家主专用的卧室睡觉的时候,佣人们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个少年是老爷的情人啊。
虽然今年已经二十七岁的老爷早早的就结了婚,连孩子都有了,但以老爷那古怪的脾气,跟夫人的相处自然不会很好。现在夫人在自己的娘家那边住著,连儿子都一起带走了。
所以。。。就算老爷找了新的情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佣人们都很自觉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麽都不知道。
那些上流社会人的事情,根本轮不到他们来多嘴。
安分守己的佣人们不会知道,其实每晚家主房间里的情景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
"烟火。。。你这麽早就睡了麽?再多陪我一会嘛。"
坐在床边,季卫书有些委屈的说道。
虽然理论上是自己的房间,但因为烟火醒来的第一天晚上,烟火说了一句"这张床给我",所以他就毫无怨言的将大床让给了少年。
烟火窝在被子里,有些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
身旁的人,明明有著跟燃十分相似的脸,两个人的性格却完全不同。
──真是的,为什麽燃那种寡言的人会有个这麽缠人的儿子呢!
自己醒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十年之期已到。
推开棺材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个男人。
在睁眼的瞬间,烟火的心脏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他以为。。。站在自己的眼前的是季燃。
过去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不过下一刻他就明白,眼前的男人,不是燃。
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名字。
应该就是他吧?
时不时回来打扰自己安眠的男人。
季卫书。
季燃的,儿子。
"我困了。"烟火淡淡的说道。
──其实他一点也不困。
只是。。。
闭上眼,烟火摸了摸头顶床板上的雕花。
虽然床上的整套东西都变了,但床本身没有变。
而这些保存下来的东西,每一件每一件都能让他轻易的想起过去。
想起燃靠在上面翻阅文件的样子,想起他身上淡淡的香烟味道,想起他夹著香烟的修长手指。。。
心中轻轻的"啧"了一声。
──唉,还是早点把那些人收拾掉吧。。。与其这样一个人醒著,还不如一起沈睡。
"烟火。。。晚安。"
很突兀的,男性的手臂伸了过来,轻轻的抱了他一下。
烟火只是微微一皱眉,却并没有拒绝。
自己身後的,只是一个寂寞的小孩。
是身体里有著燃的血液的寂寞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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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睡之章5.十年的锺声敲响轮回之序曲(二)
"呐,烟火,这个给你吃。你吃的太少了。。。"餐桌上,季卫书不停的给烟火夹菜。
"不用了,我吃饱了。"烟火放下筷子,站起身。身体时间完全停滞的他,其实根本不用吃饭。
季卫书立刻也站了起来。
"你去哪?我陪你。"
"。。。。。。"
知道就算拒绝季卫书也会跟著过来,烟火并没多多说什麽。
忽的,耳朵里传来一声小小的轻哼。
那声轻哼中充满了不屑。
凭烟火的耳力,他立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斜眼望去,却是刚刚被雇佣来的一个男性佣人。
烟火自然知道他不屑的是什麽。但他根本不想去管。
只是一个无关的人而已。
"你,出来。"便在此时,跟在他身後的季卫书却停下了脚步。
季卫书的声音是冰冷的,冰冷的让烟火感到熟悉。
烟火停住脚步,回过了头。
那个被指名的男佣走了出来。
他的嘴角有点哆嗦,但表面上还是维持著倔强的神情。
"你是新来的?"季卫书走到他身边,淡淡的问道。
"。。。是,老爷。"
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季卫书从怀中拿出一把手枪,飞快的对准了男人的眉心。
"下次投胎时,记得先了解主人的脾气!"
完全被突然出现的枪吓傻了男佣惨白著脸,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
季卫书轻轻哼了一声。
忽的,如一阵风掠过,一个少年挡在了男人身前。
"烟火?!"季卫书匆忙将枪转向别方。
"呯!"
地板上多了烧焦的痕迹。
"烟火,你没事吧?!"季卫书丢下手中的枪,冲过去抱住烟火。
"我没事。"
就算烟火如此说著,季卫书还是将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才作罢。
至於吓傻了的男佣早就被其他人拖走了。
松了一口气,季卫书小心翼翼的抱住烟火,将下颚抵在他的发顶。
"不要吓我啊。。。"
烟火微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我没事。"他轻声重复道。
或许是刚才季卫书那瞬间的冷酷吧,烟火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这个男人身体里有著燃的血。
接下来的事情似乎依旧毫无变化。
烟火继续著他那我行我素的生活,季卫书也依旧从早到晚缠著他。
不过看在他并没有将季燃的心血荒废掉的份上,烟火也就由著他了。
直到,某一天──
"老爷!阿沁他、他失踪了!"
齿轮,开始运转了。
"失踪?不会是走丢了回不来了吧?"季卫书靠在椅子上,随口应付道。
烟火在他身旁的躺椅上休息,季卫书正凝神注视著他。
"不是的──"佣人似乎还想解释什麽,但被季卫书大手一挥阻止了。
"失踪就失踪了,再招一个不就得了!"
再度望向烟火平静的睡脸,季卫书突然想到什麽的皱了一下眉,但随即笑了出来。
佣人看到那个笑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默默的退了出去。
"烟火,你醒著吧?"
等佣人走後,季卫书搬了个椅子坐在了烟火边上。
躺椅上的烟火缓缓睁开眼睛。
季卫书伸手帮他理了理有点凌乱的头发,微微一笑。
"那个失踪的佣人,是你杀了他吗?"
"。。。为什麽这麽想?"
"呵呵,是我的直觉。"
烟火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转头看向季卫书。
"你的直觉,很准嘛。"
"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专长之一。"
"。。。你不问我为什麽杀他麽?"
季卫书像只温顺的大狗般将自己的额头在烟火肩膀上蹭了蹭:"你想杀就杀喽,那样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你要觉得不够我可以再招几个过来。"
──如果,我连你都要杀呢?
烟火一瞬间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佣人们继续无缘无故的失踪,被这个事实惊吓到的佣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的辞职。
但所有递交辞职的人,都在还没来得及走出这幢古老大屋的时候消失了踪迹。
季卫书仍然维持著不管不问的态度。就算因为坊间传言而招不到新的佣人,他也完全看不出有焦急的模样。
终於,季家的佣人们都不见了。
季卫书似乎感觉到了什麽,那天晚上,他早早的到了自己的卧房。
本来在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入睡的烟火现在居然醒著。
看到季卫书进来,他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恩。"
季卫书并没有问烟火要带他去哪里,在他心中,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两人一前一後从书房进入了地道。
季卫书一直默默的跟在烟火後面,穿过他一条又一条他不曾穿过的岔道。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烟火推开了门。
季卫书眼前出现了一片幽蓝的光芒。
那是一间石室。
石室两旁有著石头堆积成的架子。
而最靠门架子上,摆放著几具干枯的尸体。
如果季卫书稍稍留意一下,他就会发现,那些尸体都是他认识的人。
在家里工作"失踪"了的佣人们,还有。。。刘叔。
不过,季卫书完全没有瞧两边看上一眼。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石室最里头的透明棺材上。
跟当初烟火躺著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个棺材里面躺著个人。
就好似意识受自己的身体控制似的,季卫书直直的朝棺材走去。
他只看了一眼。
一眼,却足以明白棺材中人的身份。
那张跟自己七成相似的脸。
"季。。。燃?"
烟火缓缓的走过去,站在了季卫书身後。
"不,你应该叫他父亲。"
"。。。父亲?"对季卫书而言异常陌生的单词从嘴里吐出。
"是的。"烟火将自己的身体靠在了棺材的边缘,抬眼看向季卫书。
──是时候,告诉他了。
──在他临死之前。
"你的父亲,是我最爱的人。"不管季卫书听到以後会作何感想,烟火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他现在,睡著了。为了让他再次醒过来,我需要在这所屋子里住过的三十五个人的最後一滴鲜血。十年前,因为你还小,如果我立刻就动手,燃一辈子的心血就会白费。所以,我在我的房间里沈睡了十年,等你长大。现在,你也有了後代,是时候该。。。杀了你。"
烟火说完,静静的看著季卫书。
这时候,就算季卫书打他一巴掌他都不会还手。
因为听了这个男人十年唠叨的烟火明白,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很大的打击吧?
"呵呵。。。"
出乎烟火预料的,季卫书居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麽?"
"因为我高兴啊。"
"。。。我为了你的父亲而要杀你,你感到高兴?"
自问活的是不是太久了,烟火觉得自己一时间不能理解季卫书的想法。
季卫书点了点头:"是啊,我能帮上你的忙,我为什麽不高兴呢?"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你静静的陪了我十年,现在,该换我帮你了。"
"。。。。。。"
无言的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和一个水滴状的瓶子,烟火朝季卫书走了过去。
突然,季卫书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啊"了一声。
"。。。怎麽?如果有遗言的话,我可以帮你代为转达。"
季卫书摇了摇,直接拿出随身携带的本子。
咬破手指,季卫书用自己的血在上面写了起来。
因为离得很近,烟火很轻易的可以看到上面的内容。
──家训。
──第一,凡是继承家业者必须一辈子住在这间老屋中。
──第二,凡是继承家业者必须在继任的当天一个人按照下面的指示前往这间房间。
短短几行字下面还有一些细碎的指示。
烟火看的清楚,那正是告诉地道的入口以及前来自己沈睡的房间的标示。
"你。。。在做什麽?"到了这个地步,就连烟火都不禁疑惑起来。
季熙和将本子递给了烟火:"我之前就以家主的名义吩咐过了,我死後,新一任的家主必须一个去大厅季燃的肖像拿取我的遗书。当然,我在上面做了保护措施,不是继承人是找不到的。"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为了季家的事业不会衰落,一定会等下一任家主长大以後再动手吧。到时候我已经死了,不就没有人陪你了吗?我这麽一安排,就算你再次醒过来也不会感到寂寞的。"
看著季卫书不含杂质的笑容呢,烟火突然也笑了笑。
"你。。。真是个疯子。"
"呵呵,这算是对我的夸奖麽?"
──这算是对我的夸奖麽?
这是季卫书人生中所说过的最後一句话。
之後的事情烟火完成的很迅速。
那时当然的,不过就是杀人而已。
季卫书,早就不是第一个了。
当将季卫书的最後一滴鲜血滴入季燃的唇中时,烟火嘴角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温柔笑容。
"。。。这是第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