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越来越高,周长均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赵伟伦的呻吟已经不成腔调,肉体的撞击声,唧唧咕咕的红酒和肠液被带进带出的声音,把高亢的歌声都盖过去了。
事毕,周长均抱著赵伟伦进了小浴室,两个人都草草地冲洗了一下,周长均又不厌其烦地帮赵伟伦把腹内的红酒清理干净,忙得又出了一身的汗。赵伟伦两条腿直打颤,苦笑著说:“周叔,你这是何苦呢?浪费那麽好的红酒,怎麽进去,又怎麽出来,还费这麽大的神。”
周长均胡乱地擦干身上的汗,笑著说:“从嘴里进去,从鸡巴里出来,未必就好到哪里去了?要饱口福,我何必到你这里来?我看,你其实也挺喜欢,不然,怎麽叫得那麽浪?”
赵伟伦靠在周长均的身上,休息了一会儿,感觉精气神又回来了,看著桌子上的枪,拿起来,放在手上把玩了一下,试著摆了个射击的姿势,忽然想到什麽,扭头对周长均说:“周叔,你什麽时候带我去打猎,好不好?我还没有玩过真枪呢。刘建国那家夥,有……啊呸,周叔,我什麽都没说。”
周长均懒洋洋地玩著赵伟伦的腰,不以为然地说:“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我跟他说了,不让你碰的。”
“为什麽?”赵伟伦有些诧异:“你知道?我不过就玩一玩,又不会出去杀人放火抢劫。你干吗不准我玩啊?老早就想问你要枪了,怕你骂,没敢提。”
周长均握住赵伟伦的手说:“枪的力量太强了。有了枪,胆子会很大,然後呢,如果碰到人欺负你,理智就很容易灰飞烟灭。然後,就容易出事。所以我一直都跟你说,两样东西不能碰,一个是枪,一个是毒品。你要玩枪,在我面前这样摆弄一下没有问题,我不在,你连碰都不准碰。听到没?”
赵伟伦嘴巴嘟囔著:“你呀,假正经。我碰为什麽不可以,怕给你惹麻烦吗?喂,你说,万一我跟人起冲突,人家抽出一把枪,我,他妈的一把水果刀,不是死定了。”
周长均恨得牙痒痒。赵伟伦有的时候就喜欢给脸不要脸,一定要逼得他说不好听的话。可是不说,还真怕他出乱子。虽然三十几岁了,这十几年,不是自己看著,说不定都死了好几回了。便说:“我老实告诉你,我宁可你被别人打死,也不要被我抓住去枪毙,明不明白?还有,刘建国不是给你配了保镖?你别乱闯,别乱出头,就会平安无恙的。”
赵伟伦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在社会上混了这麽多年,他也知道,如果不是周长均和刘建国,他说不定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3.
闹锺响起,钱途揉了揉眼睛,伸手把闹锺给按了,又赖了几分锺的床,一咬牙,爬了起来,到小厕所蹲了好一会的坑,然後洗漱了一下,换下睡衣裤,穿上运动短袖和短裤,把钱包和手机钥匙放在腰包里,系好,随手拿了一瓶水,穿上慢跑鞋,关了门,直奔岳麓山而去。
绕到爱晚亭,拾阶慢跑而上,到了黄兴墓,歇了口气,喝了水,下山,出了大门,再回到寝室,冲了个热水澡,把换下的衣服丢到洗衣机里,开了机子,打开折叠式衣柜,拿了一件白色衬衣,黑色西裤,换上,穿上黑色的丝棉袜,套上黑皮鞋,用鞋刷子刷了两下,再到镜子前,把头发整理好,用电动剃须刀刮了一下脸。又把腰包中的手机、钥匙、钱包拿了出来,放到电脑包中,拎著包,锁了门,到食堂吃了一碗面,就往研究室去。
研究室里已经人来人往。等钱途在自己的桌子上坐好时,已经八点半了。他打开桌上的电脑,把昨天晚上整理好的科研课题的结章报告又重新看了两遍,没有发现任何语言方面的问题,再次存档,然後发给导师杨教授,大师兄李全,二师兄刘康和小师妹黄亦平──他们四个是这一个科研课题的助手,其中李全和刘康是杨教授的博士,他和黄亦平同为二年级的硕士──然後打印了五份,装订好,放在一边。
接著钱途开了自己论文的文档,又开始琢磨自己的毕业论文了。
其实作为二年级硕士生,现在开论文还嫌太早。不过因为这一次跟杨教授一起搞的某一个项目,怎麽说也算是国内本领域的高端科研,有成果,有材料,做毕业论文,足够了。而且杨教授虽然不喜欢他这个人,对他的能力还是赞赏有加的,明确地指出,如果钱途的学习和研究能够一如既往的出色的话,下个学期就能够转博。
对这个问题,钱途早就有了决定了。杨教授是本领域全国知名的学者,为人虽然讨厌,学术方面那是没得说的,而且公私极其分明,带学生做科研,条件只有两个,聪明并且能发狠。“私生活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才懒得操心。各位不管怎麽说,应该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人品方面,我还是放得心的。个别同学有异乎寻常的爱好,不过只要洁身自好,也不关我的事。”
钱途知道,这个“个别人”,指的主要是他。不过自从出柜以来,他人异样的眼神看得多了,他从不在意。洁身自好这一点,他一直做得都很好。当然,研究室人事关系错综复杂,不过他只要做科研,其他的无关紧要,名利、地位,他没有多少兴趣,这一点,又深得领导和导师的厚爱。想一想,知识分子云集的地方,居然对论文名字的排名先後无动於衷、对做事不挑剔又足够聪明的学生,哪一个领导不爱?哪一个导师不喜欢?
所以虽然杨教授对钱途的性取向颇有微词,对这个人才,还是舍不得放手的。钱途对出国的兴趣也不大,那麽在国内,无论那个科研机构,都有令人头疼的人际问题,他的性取向都不可能不引起他人的侧目,一动不如一静,他还不如就暂时定在湖大好了。
更何况,他爱死了岳麓山。
十点多,杨教授精神亢奋地到了办公室,一进门,对正在写论文的钱途抱怨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怎麽啦?上一堂课,手机铃声没有歇的时候,老子都恨不得把那些小兔崽子们的手机都没收,一把砸个稀巴烂!”
钱途并不做声,站了起来,端起杨教授老板桌上精致的纯银工艺杯,走到墙角水龙头那儿,用开水冲洗了一下,放了君山银针,倒入开水,然後恭恭敬敬地给杨教授端上,说:“杨教授,先喝杯茶,润润喉咙。”
杨教授打了个寒颤,“切”了一声:“我说钱途,麻烦你说话有些温度好不好?不相干的人听到了,还以为你给我倒的是鹤顶红,在这儿逼我自尽谢罪呢。还有啊,早半个小时给我泡茶不行吗?这麽烫,待会儿我又得去实验室,都喝不上了。”嘴巴叨唠著,却捧著茶杯,轻轻地吹拂著茶叶,眯著眼睛,倒挺韵味的样子。
钱途的嘴角抽搐著,恨不得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杨教授跟人说话一向不客气,对他,尤其不客气。咬咬牙忍了,把打印好的结章报告放在杨教授的桌子上,问:“这几份要不要立刻就给他们?嗯,我已经分别发了邮件了,也提到了请他们不要外传的事。专利申请,有了眉目吗?”
杨教授撮起嘴巴试了好几下,最终还是因为水太烫没能下口,遗憾地放下杯子,拿起结章报告翻了两下,点了点头:“看样子还不错。还有,跟他们说,还有什麽问题快一点提出来,这几天就要终稿。专利的事情,你得问刘康,他还没有给我答复。”
钱途苦著一张脸。还要再过几天才终稿?他还以为这个就是了。杨教授这人,名堂太多。专利的事情,他怎麽去问刘康?那是一个非常“独”的人,手上有点儿线索或是门路,那是断断不会愿意与人分享的。钱途有时候不免好奇,这个刘康以後如果带研究生,会跟他们说些什麽?会不会什麽都不教,就让他们只管干活?
想曹操,曹操到。刘康正在这个时候踏入了办公室,笑眯眯地拿了一个资料带递给杨教授,谄媚地笑著说:“杨老板,诺,东西都到手了,嘿嘿,不枉我跑得要死,总算提前拿到了专利。您瞧瞧。”
杨教授打开资料袋,把里面的东西细细地看了一遍,脸笑得跟一朵花似的,站了起来,大力地拍著刘康的肩膀,好好地把他夸了一通,又说:“跟诸位师兄弟说一说,就说今天晚上我请客,我们去市里找个地方腐败腐败!”
刘康佝偻著腰让老板拍自己的肩,笑得那个猥琐。钱途翻了翻白眼,很恭谨地说:“那个杨教授,照例,我就不去了吧。还有些书没有看完。还有些数据要整理一下……”
杨教授和刘康俱哆嗦了一下。这个钱途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语音语调,那说话内容,简直要冻死人。杨教授眨巴眨巴眼睛,叹了一口气:“你如果不急,还是一起去吧。公平地说,你的事情做得很不错,要庆贺,不能少了你一份。我还要请学校领导,那个,如果问起来,你就说你已经结婚了,千万别提你那档子破事。”
钱途苦笑了一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写论文。
杨教授说这个话,嗯,是因为钱途有前科。刚考上杨教授的硕士的时候,当然,学校里认识不认识他的人,有很多都知道他是一个公开的gay,可是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其中一个,就是他的师母。头一次杨教授和师母请客,博士硕士加起来有七八个──当然,并非杨教授只带了这麽几个学生,托扩招的福,他的学生,加起来有三十五个人。不过这七八个,是杨教授最器重的,他指望能够接他的班的──在餐桌上,刘康非常热情地向师母介绍著杨教授的这些弟子。师母看著七八个人,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她老伴认为以後会出人头地的,不由得细细打量,认真打听。她有一个侄女儿,还待字闺中。
准确地说,在座的有七个年轻人,三个博士,四个硕士。两个博士是已婚男子,一个博士是快婚男子,那个,都已经有了货主了。四个硕士呢,一个长得歪瓜裂枣,一个是女孩,另外两个,钱途看上去很标致,干净整齐,还有一个叫刘亚腾的,个儿不高,家是湘西的,无论是外表还是家庭背景,比钱途就差了许多了。於是师母就跟钱途套近乎,问他有没有女朋友?言下之意,要做媒婆了。
钱途非常客气地谢过师母的关心,声音非常清楚地说:“我没有女朋友,以後也不会有女朋友。因为我是一个homosexual,也就是同性恋。我只喜欢男人。我以後的生活伴侣,只可能是一个男人。”
师母差一点晕了过去。杨教授大为恼火。他忘了事先跟老婆报备了,没想到让老婆在新收的学生面前丢了这麽大一个脸。後来但凡出去玩,杨教授都会让钱途回避。他的理由很荒诞,那个喝多了酒,聊女人,你岂不是会很尴尬?
所以碰到这样的腐败机会,钱途都会语中带刺地跟杨教授说,照例,我就不去了吧。
杨教授和刘康讪讪地笑著,打岔说别的去了。接著,李全也走了进来,听刘康说到好消息也乐不可支,一定要杨教授请客。杨教授打著哈哈,几个人乱笑了一通,钱途的文章就写不下去了。
钱途把论文存档,又拷贝到U盘上,收拾好东西,问杨教授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如果没有,他就回寝室写论文,在这儿,杂事太多,他没有办法思考。
一句话,冻死了在场的三个人。李全挂著假惺惺地笑,过来搂住钱途的肩膀,说忙了这麽久,总算可以松弛一下,干嘛把自己逼得这麽紧?
钱途冷冰冰地看著李全,不动声色地说:“师兄,男男授受不清,你这样,给嫂子看到了,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全面红耳赤地松开手,干笑两声,腆著脸说:“哥哥我说错了话,啊,钱兄弟,用不著计较这麽久吧。”
李全是从山东来的,第一次见到钱途,知道他是一个同志以後,撇著嘴说,这个,跟钱途可不能勾肩搭背了,不然,还不是会被他引为同类?李全身材高大魁梧,人很随和,说这话的时候挤眉弄眼,将钱途惹得火大。嘿,他那个意思,是不是怕被我给勾引了?气急败坏的钱途更是竖起了一身的刺,偏偏李全人很大大咧咧,他说那些话,也不过嘴贱,内心深处,还真没有歧视的意思。所以呢,也常常会搂著钱途的肩膀说话,或是有些非常正常的身体接触,每一次,都被钱途一句话噎得要死。
房子里的温度猝然下降,让不期而入的副院长打了个冷战。老太太看著房子里表情各异的四个人,挤出一丝笑,对杨教授说:“老杨,下午你的得意门生有没有人有空?我们院里要跟四年级的学生开一个座谈会。请了毕业工作的几个人,还想找研究生,跟那些要毕业的家夥们说说毕业去向的事。那什麽,给我一个硕士,一个博士吧。”
杨教授,李全和刘康同时指向了钱途。
4.
最终确定了李全和钱途一起去。这种事情,钱途是一向不愿意参与的,他往那儿一坐,明摆著就是一个话题,而且是与主题无关的话题。可是他也懒得说。到了点,手里拿著一本学术期刊,主持人和其他人的滔滔不绝的声音就好像背景音乐一样,完全不入他的耳。
等到点他的名了,钱途才把手中的期刊收拾好,慢慢地站起来,腰挺得笔直,眼睛冷冰冰地扫射过去,看到六七十号人中,有一个男孩子满脸笑容看著他,还伸出右手比了个“v”,不禁愣住了。那家夥他认识,不过不是在学校里认识的,是在西双版纳认识的。说起来,自己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钱途不动声色,目光如冰,声音如冰,说话的内容也如冰:“考研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找工作不顺心,所以读研究生,把工作的事情推到三年之後。这种人,容易考,不容易过,因为本人并没有做学问的打算。另外一种人,就是想搞科研的,这种人,容易考,也容易过,只是以後还要接著读博,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要花在科研上,而获得成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一定要耐得住寂寞。谢谢大家。”
转身坐下,又抬眼看了看那个男孩,见那人仍然在热切地对他无声地说话,不觉冷笑一声,又把头低下,继续看期刊。
房间里静寂无声,过了一两分锺,主持人,也就是毕业班的某个班长,才反应过来,声音高亢地谢过了在座的学长们,然後宣布,下面是自由提问的环节,同学们还有什麽问题,请向学长们提出。
然後教室里乱成一片。大四的学生纷纷瞄准自己感兴趣的对象,三五成群,向前辈询问起自己的前途来。
钱途身边也围了好些人,男的女的都有。钱途虽然不耐烦,还是没有表现出来,有问有答,除了脸上没有表情,声音没有起伏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不得体的地方。他虽然知道,找他的人多半是为了看稀罕,可是人家说话过得去,他也不好让人家下不来台。不过说著说著,他身边围著的人就少了,多半跑到李全身边去了──如果说他像冰山,李全就像温泉了,在他身边,舒服得多。
看看没事,钱途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刚出门,一个大男孩扑了过来,挂在他脖子上,高兴地说:“哈哈,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救命恩人。恩人,你原来还是我的学长啊。真是有缘有缘哦。我叫邵梓维,什麽时候请你吃饭吧。”
钱途想要不动声色地甩开邵梓维,却没能做到,那家夥,也是一个强壮的人,便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的。你肯吗?”
邵梓维笑得更加开心:“这个啊,就恕不能从命了。我已经有了主了。对了,跟你说,我也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呢。”
钱途不觉有些沮丧。在西双版纳,他一眼看到男孩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那个身材,那个视死如归的眼神,那份洒脱,无不吸引著他。之所以没有下手,固然因为“洁身自好”,也因为那男孩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同类。没想到,居然也是一个同。
男孩笑眯眯地说:“说实话,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工作呢,乏味,读书呢,太辛苦。不知道到底该怎麽办。听你一说,还是不如工作吧。我可不是搞研究的人。”
钱途撇了撇嘴,没吭声,手伸出来,在邵梓维的腰上捏了一下,男孩哈哈一笑:“喂,人各有志好不好?我没有志气,你也用不著呵我的痒痒啊。”
钱途心里有数了。这个人,恐怕不是纯gay。说不定,机缘巧合,被人给掰弯了。心里有点儿可惜,又有点儿不服气,便问:“你男朋友是哪里的?怎麽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