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大伤初愈,他也没敢加急赶路,走一段歇一段,心中兴奋不安,却是毫无睡意,一路看着那天渐渐露出一线白了,官道上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走至个三岔路口时,岔道两旁一路摊点排将过去,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居然是个早集。不时有官道上的人停了来吃早点。慕容天也饿了,摸摸身上却是一个铜板也没有,只能找个镇子先把包袱里的东西折成银子。这里既然有早集,那村镇也该不远。正要往岔道上走过去,却听官道另一头传来急促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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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片刻,那马蹄声已经愈行愈近,震耳欲聋,如排山倒海般逼得人无法呼吸,行人纷纷往两旁退让,露出条空道来。
慕容天抬头一望,心中一惊,那马队诸人均是士兵模样,队中一人华服居中,倨傲不羁,更是显眼,后紧跟着个青衣书生。明明是李宣和薛红羽。慕容天把头一低,就近找了个卖草帽的担子,看了看手工,试戴了一顶,蹲着身子听着身旁众人议论纷纷。
"是同钦王爷!"还夹着少女的惊叹声,李宣的潇洒华贵原本是少见的。
"居然也不找人清道,踏着人怎么办?"有人不知行情的埋怨。
"压着还不是你没长眼,同钦王的马队来了也不知道躲。听说去年曾经有人被这王爷的马队给撞过,亲人找上门去,被人家用大棍子打了出来。"
"那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吗?"
"你跟王爷讲道理?"那人讥笑道,"不过这位王爷事后却把踏人的马和士兵都给除出马队了,说是他的马队里可不能有这种胧包。"
"这算什么?"众人唏嘘不已。
只听那马蹄之声越来越近,大概是因为人多,速度稍减,再从身后鱼贯而去。
慕容天轻吁了一口气,心中不知为何却有些类似寂寥或者相似的情绪浮起,李宣出外,他离开时便一点犹豫也没有,此刻知道李宣回了那个王府,他却有些迷惑了,似乎有些事情没交代清楚,有些话没说明白。心中想着那人知道自己不辞而别,大概会有些勃然大怒?或者恼一阵便算了?或者自己其实该留封信,多谢他府上的照顾?
有种情绪,就象是用刀切了一段藕,本以为再无纠葛,一看却原来还总是挂着丝一样不干净不彻底,让人看着难受。可终归自己还该是走自己的路吧,那个人,他此时想起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了。该恨吗?或者是,可似乎自己真的已经不够恨,虽然那些伤害不会被抹去,可自己也杀了他弟弟,才引来他的报复。
很多时候,所谓伤害一定是相互的,你来我往,才会有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说法。
也许这就该是一段往事,只是曾经存在,在那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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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天正要起身,却发觉身边的人都望着自己身后,纷纷让开。卖草帽的货郎也急匆匆的夺过他手中的帽子,挑起货担开始退。起身的同时,他听到了身后慢慢的马蹄声,一步步,朝他逼近。
那个气息真是熟悉。
于是他没有转身,直到马停了,热呼呼的鼻息喷在他脑后。
"你要去哪?"李宣在他身后说。
慕容天心想,他的眼力实在是好,连蹲在人群中的人都能看见,然后转身。李宣逆着光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
慕容天忍不住用手挡了挡那阳光,因此他也没看清李宣的表情,但那声音中并没听出怒气或者之类的情绪,相反他觉得那声音中更多的象伤心,让他想起之前一个夜晚,李宣说被扑了冷水时的表情。
这个想法让他不忍。
所以他很平静的回答,"回家。"这实在是个不会让人更伤心的理由,很平缓,又让人无可挑剔。
李宣静了片刻,点了点头,然后从马上翻了下来,把缰绳递到他手中。
他说了两个字,慕容天没想到的两个字,他说--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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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天不用再典当东西,李宣命令薛红羽拿了几锭金锭给他,足够他在路上花天酒地游荡一个月,所以慕容天把那包裹给扔了,扔到田边,也许有农人将会因此发笔小财。总之,他不想还给他,那俊脸上常有的嘲讽神色,他似乎不想在此刻消受。
马边啃草边慢慢行走,它奔了一夜很累了,幸好新主人并没再鞭打它。
慕容天在想,想自己为什么见了李宣更加郁闷,难道自己有什么对他不住的地方,然而他想不清楚,人心太复杂,自己的也一样。目前他最该做的,就是回山庄,弄清楚那里的情况。
到了晚间,入客栈打尖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考虑一件事情,最该做的那件。
然后,他吃饭睡觉。
合衣躺了一会,正要闭眼时,瞧见了悄然伸入窗子的那支芦苇管中,吹出了一缕青烟。慕容天盯着那烟,边掩住口鼻边郁闷,自己甚至没来得及脱衣,这个人怎么这么心急啊。
等了片刻,窗子被支起,一个黑影跳了进来。
第四十六章
慕容天早已守在窗内,那黑影就直接跳到了剑下,抬头看清那明晃晃的兵戎,怔住。慕容天脸上扎了块湿布,烟这会还没散。
他道:"你是谁,来干什么!"不得不例行公事般的问一问。
那黑影不说话,慕容天轻轻一劈,他脸上的黑布一分为二,露出一张娇比春花的脸,朦胧月光下,双眸剪剪,樱唇一点,那身黑色的原来不是夜行服,而是套深色胡服。慕容天怔住,他确实没想过这个用迷药的居然是个女子。来人被挑了蒙面布巾,却毫无怯意,对着他妩媚一笑,真叫顾盼生姿,倾国倾城,想来没人能够拒绝。
慕容天也不例外,他把剑往下移了移,免得那锋仞伤了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然后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来人显然没料到自己的美人计会失效,冷了脸色瞪了他半晌。突然大叫起来,"快来救人啊!救命啊!要杀人了!"慕容天这下真骇了一跳,旁人若进来,谁也不会相信这个绝色女子会给自己下迷药吧,自己全身有嘴也是说不清楚了。只得不顾男女授受不清之铁则,伸手把那张樱桃小口给捂住了。
那女子几番挣扎无效,便直接一口咬在了慕容天手掌上。小嘴虽然是樱唇一点,可咬起人来,那贝齿下也是蕴涵着无穷力量,慕容天忍痛受着,痛苦之余,突然想起当初自己也给李宣来过这么一口,不觉深感愧疚。
那女子还是不松,慕容天终于受不住,另一只手反转剑柄,往那女子脑后一击。那女子瘫软,口也终于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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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天将那女子扶到床上躺下,心中疑惑又恼怒,这会自己该睡哪里呢。
这女子什么人,为什么来袭击自己,他想了半天,毫无端倪,起身正要推开窗子透透气,突然见窗子外又有个人头探了来看屋内,心中一跳,贴墙而立。
片刻,一个人跳了进来,慕容天正要出手,窗子一暗,又跳入一个。慕容天心道,原来来人还不少,再等了片刻,却再无人进入了。
那两人身材高大,显然是男非女,屋内无灯,他们自光入暗,一时间难辩屋内事物,一路摸到床边,正摸到那女子身边。慕容天心道不妙,他虽不知那女子的身份,却也不愿眼睁睁看她被人轻薄,坏了名节。踏前几步,出手如电,点了那两名男子的穴道。
他原准备了后着,却没料到此举一击即中,这下心中暗自诧异,这两人武功平平,不知道又是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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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晌,见屋外再无动静,慕容天燃了火烛,一时间烛影摇窗。
那两名男子也都黑巾蒙面,进屋莫名其妙就被点了穴道,这下灯亮,正见那女子昏迷在床,不禁都瞪大了双眼。剑光一闪,那两张黑巾落地,慕容天仔细瞧了瞧,这两人均是高大魁伟,浓眉大眼,面目间有几分相似,似乎是兄弟。此刻正如有不共戴天之仇般怒视着他。
慕容天暗下纳闷,这年头,怎么做贼的比被偷的还嚣张啊。
点开一人的哑穴,那人当头便呸了一口,大吼道,"狗贼,你有种便杀了我们三个。"声音震耳欲聋,响彻天空,也不知道惊醒了隔壁几人春梦,慕容天只得把他哑穴又闭了,笑道:"原来你们三人是一伙的。"另一人闻言,拿那铜铃大的双眼恨瞪这人,这人自觉理亏,低头不语。
正在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当口,只听嘤咛一声,床上女子悠然醒转,睁目见那两人,不禁瞠目。慕容天走近,笑道,"你可认识这两人?"
一双美目在那两人脸上转了又转,女子转头冷道:"不认识。"这话一说,两男子都似乎激动了起来。慕容天双手一弹,两枚铜板激射而出。
"眉儿,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两人穴道一解,同时脱口而出,有一个泪也快下来了。那眉儿皱眉,气道:"你们两个蠢人,我说不认识他便会放了你们啊。"慕容天心道,那却不会。
"难道三人死在一起很好吗!!"
"我宁可跟你一起死了!"那两人又异口同声,说完都互相望了一眼。
眉儿气得直笑,"我是打个比方,谁想和你们一起死了。"
那两人低声,"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一人道,"我死了也要让你出去。"另一人也赶忙点头,"我也是。"
慕容天看这三人打情骂俏,心中好笑又不耐,"且慢讨论生死问题,你们到底来我这里做什么?"
三人住了口,相互看一眼,那眉儿自怀中掏出个物件,"这是不是你的?"慕容天一看,好不眼熟,正是自己从王府拿出,后又丢弃的一个银茶盅。点头道:"是啊。"
眉儿有些面红,"那你就是个有钱公子了,就是给人偷过一回,也不算什么啊,何必抓了我们不放。"
慕容天才知道原来自己丢这东西,财露了白,引了这三个笨贼,不禁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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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见他笑声不绝,都变了脸色,道:"罢了罢了,你既然不放我们,这女子你总下不了手,把眉儿放了也行。"眉儿横他们一眼,"不行,要死一起死,要见官也一起去。"说罢,瞪着慕容天,只恨他心不软。
慕容天见这三人不待自己开口,自己便把后路定死,不禁逗弄道,"我也没那么狠,不过既然被偷,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见官,你们自己定一个吧。你就算了,美人挨扳子总让人不忍啊,"慕容天对着眉儿一笑,换来美人怒目一视,他却微微一笑,"就两个男的里面挑一个吧。"
那三人面面相觑,眉儿下了床,三人蹲成个圈嘀咕了半天,看看慕容天,又埋头嘀咕片刻,才对着慕容天道,"没法选,我们三人早了发誓来着,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说把,还把手连握了起来。
慕容天心道,这话听着可真诡异,三人同衾?再看他们三人手牵手,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却是好笑又有些佩服。走到门边,把门打开,那三人一怔。此时已是深夜,客栈处处熄灯,只远处牌楼上高高挂着个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慕容天回身笑道,"见官乃是戏言,三位别见怪。请。"
第四十七章
有了这三位这么一闹,慕容天心中轻松甚多,这一夜便睡得分外香甜。
到清晨,正起身洗漱,却听有人"碰碰"大力捶门。开了一看,居然是昨晚张口便说漏嘴的那个男贼。那人冲进门,也不待慕容天开口,"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慕容天骇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口中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男子甚是激动,眼都红了,挣开他的手,不住磕头:"求大侠开恩,你不去,他们就死定了......您救了他们,我方磊这一世为奴,做牛做马报您大恩。"
慕容天诧异,手运真气,将那男子扶住。方磊再也拜不下去,只得抬头哀求的望着他。
"这话怎么讲?你说清楚些。"慕容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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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参天,郁郁葱葱,那阳光只能间或从树叶间隙间落下。虽然离道路仅仅二三里,可因草木茂盛,却是罕有人至,一条小道也没有。
慕容天跟着方磊,不断用手中的剑削断及膝的灌木或者藤草。
"眉儿!阿落!"方磊突然一声大喊,加速往前奔了去,慕容天抬头一看,一棵双人合抱的大树上,倒吊着两人,正是昨天晚上夜闯自己房间的那两个。吊得不高,离地才三尺,都被蒙了嘴和眼,在空中荡来荡去。
方磊抱住眉儿,扯下那两条布巾,连声呼唤。对方却闭目不答,果如方磊所说吊了半夜的话,估计人早晕过去了。方磊转身又抱住阿落,喊了半天,阿落终于哼哼了两声。慕容天环顾四周,这里草木繁密,处处可以藏身,自己在明敌方在暗,再不离开,简直就是活靶子。当下提气一跃,手中明晃晃宝剑往那两根绳子上砍去。
却听身后一响,锐风突至,只得张臂低头一个‘千金坠',硬生生避过来势。只听身旁‘扑'的一响,有物坠地,自己那一剑终于还是砍断了一根,回首看原来掉落的是男子。再看那树干上,颤巍巍直晃的却是支袖箭。
这暗器却是女子常用,慕容天转身,心念百转,却想不出到底是得罪过哪位女子,囚了这两人,非得要自己来救。
方磊已经用刀砍断兄弟身上绳索,正要挥刀去斩吊眉儿那根。却又是一声响,第二支箭来势更汹,直逼方磊。方磊功夫原本平常,哪里躲得过。慕容天一纵,飞剑挡下。对着那袖箭来处朗声道:"尊驾何人?何必缩头藏尾。"
那树林动也不动,风也没一丝。
慕容天提气再道,"尊驾不必再躲,出来说话吧。"中气十足,响彻天空。其实他此刻重伤初愈,难以久战,不过是先虚张声势,盼能用以退敌。
隔了片刻,树后才闪出一个黑衣人,身材高挑,面目蜡黄。方磊道:"就是他。"
慕容天一看,心下纳闷。这人长相平常,自己显然从没见过。他为何要拿了这小偷的性命来逼自己出面呢?
"我和尊驾可有什么过节?"慕容天道,突然想到莫非此人与山庄有关?莫非自己行踪败露?不由警惕起来,握了握剑,必要时杀人灭口也是没办法。
那人点头,沉声道,"有。"那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慕容天心道,这个声音明明也没听过啊。正疑惑间,却见寒光一闪,三支箭连珠而至,慕容天急撤,那人一脚踢起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块,风声呼呼,封了他左侧退路。
慕容天下意识往右退开,退了才道糟糕,这么一来,自己居然已经退出那树下,那三人!
待他反应过来,那蒙面人早重新制住三人。手中箭头逼着那眉儿喉间,那两人纵声惊呼,"不要!有事好商量!"
眉儿被这番动静弄醒,睁眼看了看那人,又把眼合上。方磊叫道,"你这卑鄙小人!!"阿落仍躺在地上,又气又急,连话也说不出了。
慕容天皱眉,"你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放了她。"
慕容天心中一动,这笑声却是有些耳熟,再凝目看那张脸,竟也是见过的,只是不曾留心记忆,刚刚猛然一看居然不识,心中恍然。面上反是不动声色,"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