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了,赵元僖说:"你可莫要像我一般,错了时候。"
姬无双说:"你是不该等,我是非得等。"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晋子考不知道华扁鹊是从哪里晓得的,但他们都一致决定瞒着赵小郡主。
这几天三人都在一起打打闹闹,晋子考的养病生活倒也不至于寂寞。只是这两天姬无双似乎特别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日傍晚,晋子考用过晚饭正在点灯,赵小郡主进来了。面目是难得的愁色:"小晋子,我觉得王府这几天很奇怪,难道是要变天了?"
晋子考虽然不怎么出门但也察觉到了。好像忽然一下子冒出了很多人,不像是王府的下人,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有时看有人走进了,就又立刻闭口不语。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晋子考和赵小郡主一同出门去看。
没几步就看到一群人正围在赵元僖的屋子前。正是王府最近多出来的人,有几个晋子考靠见过多次了。
一个髭髯大汉大声道:"王爷,我们是不会走的!我老王虽然读的书不多,但也还知道什么叫不可半途而废。"
晋子考把目光转向赵元僖,竟意外地看到了姬无双。他正站在赵元僖的边上,一袭白衣轻衫,折扇轻摇,似乎这里一点也不干他什么事。
姬无双也看到了晋子考,他悄悄地移动脚步走到晋子考身边。把晋子考撑着廊柱歇息的手拿下,揽住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晋子考也不推辞,立刻放松了肩膀向后倒去。看来这伤要好起来还真得费上个把月呢。
赵元僖道:"王四哥,这几年来各位的相助之情赵元僖铭感于心,但我意已决,各位多说无用。都散了吧。"
那髭须的王四哥一看就不是轻易能说得动的主儿,道:"王爷,大伙儿都在说你是为了那姓姬的小白脸才要散了我们。那小白脸在哪?我老王一刀砍了他,看他还怎么媚主!"
晋子考先是讶然,这赵元僖断袖怎么断的人尽皆知啊!后又忍俊不禁,回身看姬无双被人说作是小白脸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不对,怎么会扯上姬无双呢?赵元僖喜欢的不是赵德芳吗?
姬无双是一派安然。
晋子考皱眉,不禁脱口而出道:"姬无双,你不会也是断袖吧?"
"如果我是呢?"姬无双忽然兴起。
"其实你要真是也没关系,我不会瞧不起你的。"怕姬无双不信,又加上一句:"真的。"
看晋子考把严肃的模样,姬无双终于笑道:"和你开玩笑的。我不是。"
晋子考气得给了姬无双一拐子,浪费他的感情。遗憾的是这对姬无双来说是完全不起作用的。
那边厢赵元僖看了姬无双和晋子考一眼,苦笑道:"王四哥,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任何人的事。我的话你还不信吗?"
一番好说歹说终于劝得众人离开了。晋子考这才有机会问姬无双:"王府里出什么事了吗?"
姬无双摇头,把晋子考抱回房间。没几步就到了,看他那昏昏欲睡的样子,干脆直接给放到了床上。
"你过几天就晓得了。对了,你明日让人开始收拾收拾,过几日我们就回家吧。"
"回家?"本来已昏昏入睡的晋子考清醒过来。
"对,回家。功名,你离家已多时,难道不挂念伯父吗?"
"今科又没有高中,老爹非得气死不可。"晋子考叹了口气,又问:"你......和我一起走吗?"
"当然。"姬无双这话说得理所当然。
晋子考微笑,沉沉睡去了。
姬无双给晋子考盖好被子,抱紧了人,叹了口气也睡了过去。
第21章
"小华,你觉得赵元僖会作何选择?......那个放最下边。"
晋子考坐在一边喝着小茶看华扁鹊收拾行李,兼而不时地这么指挥一下。华扁鹊听说他们很快就要离京也就跟着一块结伴上路。于是便自告奋勇地要替晋子考收拾行李。
"他娘的老子怎么知道。"华扁鹊把砚台盒放在最下方,没好气道:"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晋子考喝口茶,无辜道:"我是病人。而且是你自己自愿替我收拾的。"
华扁鹊"嘭"地一声用力地把箱子盖上。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悔不当初啊。
"收完啦,来,喝口水歇歇。"晋子考立即奉上香茗一杯以消消华扁鹊的火气。
华扁鹊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今日就是赵元僖与骆城的约定之期。后来晋子考才想起来,要是赵元僖真放弃了权位与那赵德芳逍遥快活去了,那赵元僖许诺的功名岂不久全泡汤了。所以赵元僖的决定对晋子考来说也有重大的意义。
华扁鹊看晋子考屡屡探头朝门外看去,不禁淫笑道:"你的姬无双是不会来了,他托本医仙把你带过去。来~小晋子,就让华哥哥抱你过去吧。"
"去死吧。"想也不想晋子考一把拍开了作势欲抱的手。
给华扁鹊抱过去,想想就觉得怪异之极。也没什么特别的念头,就是觉得被一个男人这么抱着不好。可明明姬无双同样也是男子,他的怀抱晋子考却不想拒绝。
最后晋子考是由华扁鹊扶着去的。华扁鹊给的鲛珠果然功效显著,至少晋子考现在走路已经不甚费力了。
亭子还是那个亭子,人也还是那些人,只是当时满树的秋红业已凋零的七七八八了。却是再也不会晃得人眼花缭乱了。秋风最是无情,只是短短数十天而已。
看见晋子考到来,姬无双自然而然地张开双臂,晋子考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张开的双臂自然而然地圈住来人的腰身。
晋子考不自觉地叹息了一声,叹息出口后才醒悟过来自己叹气了,但却有不晓得是为何而叹。
华扁鹊"啧啧"几声,走到一边去了。
最后的几只秋虫在尽最后的鸣叫,在此刻沉寂无声的夜里显得越发的大声,令人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大家都在等赵元僖开口,他的决定又是怎样?恐怕最紧张的该是骆城了。他、赵德芳、赵元僖三人保持了微妙的距离,呈三角之势。
天下还是美人?
晋子考心里猜赵元僖应该会挑前者才是。毕竟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只要在迈一步就够了。即使他钟情赵德芳十几年,也不一定会甘心放弃他拼博半生的基业。
赵元僖倒是顾自地一派轻松的模样,好像丝毫不知所有人心里的急。终于,他缓缓地开口道:"我放了天下......"
骆城心里咯噔一声,他一直坚信赵元僖肯定舍不得权位才会冒险一赌。本来嘛,自古爱美人不爱江山根本就不切实际。可如今,他真的要失去赵德芳?骆城急切地看向赵德芳。
可正好赵德芳正看着赵元僖,表情错愕非凡不敢置信。是高兴还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哪有人说得如此轻松,说抛就抛。赵元僖莫非是傻了不成?晋子考心里有气,在心里把赵元僖骂了一遍。一代枭雄就应当要江山不要美人才对。其实说到底晋子考就是舍不得赵元僖许给他的功名罢了。
好像知道晋子考在想什么,姬无双紧了紧手臂以作安慰。
晋子考看姬无双,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头一亮,难道他早就知晓了这个结果?晋子考又想到那日赵元僖遣散的那群人,应该都是赵元僖收罗的一干手下。
其实还有个更显而易见的证据晋子考没注意到。要是赵元僖真选了江山,那姬无双不得留下帮他,晋子考也就能得到赵元僖许的功名,又怎能离开京城回家呢。
"我放了天下"赵元僖重复道,一笑,"......也放开你。"
那笑,色如春花,开了一地的姹紫嫣红,耀得人不能动其眸,晃花了眼。
......也放开你。
我放了天下,也放开你。
赵德芳猛地抬头,"二哥,你......"
骆城和晋子考一样目瞪口呆,浑然不信自己听到的话。
连姬无双也闪了目光,眼神复杂。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不禁对赵元僖刮目相看。
不要江山,也不要美人。放了天下,也把爱送给人家。
这就是赵元僖的答案。
哪有人会作出这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选择吗?这明明是二择其一的选择,可他倒好,两个都不要。这赵元僖不是傻了,是疯了、痴了、傻了。
赵元僖道:"那日我犹豫并不是因为我舍不得江山,不过要真说舍得也是骗人的。选江山,我又如何能忘得了德芳,他日必然夜夜悔恨。可我若放弃江山,心中定会有对皇位的遗恨不甘。那样的我又怎配留在德芳身边。更何况......人哪有可能将爱分成两份,我终究还是错失了先机。"
"所以......我放了天下,也放开你。"
这么个将自己逼至绝地的选择,不让自己日后对任一方心生怨恨。既是难以决择,那么倒不如放弃决择。
赵元僖的笑颜,色动春花,那是放下后的开怀。衣袂轻扬,有列子御风之气。
"二哥!"赵德芳欲追转身离去的赵元僖,被骆城抱住了。
赵元僖听见叫唤停下脚步,却终是没有转身。许久,摆摆手离去。他是真的放手了。
第二日,晋子考和姬无双离京。晋子考本想拜别赵元僖,却被告知赵元僖一早上朝去了。于是晋子考只好告别赵小郡主,和姬无双外加一个华扁鹊上了马车就此离去。
史载,淳化三年十一月,许王赵元僖早朝时,刚坐到殿庐中,忽感觉身体不适。于是不再入朝拜谒,马上返回府中。太宗闻此消息,马上到许王府中去看望。其时病已很重,太宗叫他,起初还能答应。但不一会儿,赵元僖就死去了。"
史载:许王赵元僖性仁孝,姿貌雄毅,沉默寡言,尹京五年,政事无失。
赵元僖死后,追赠太子,谥曰恭孝。终年27岁。
马车尚未行至城门,忽闻满城丧钟响彻。大街小巷都在传开封府尹许王赵元僖死了。
晋子考好似身在梦中,云里雾里。昨日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赵元僖待他确实不错,两人也算有些交情,晋子考有些难受。
姬无双无言地抱紧了晋子考。
马车出了城门,忽然停了下来。有人拦车。
居然是一身锦衣的花杀。鲜衣怒马,侧帽风流。
花杀毫不避讳地瞧着马车里抱作一团的姬无双和晋子考。
晋子考被盯得不自在起来。本来任谁他都能泰然自若地躺在姬无双怀里,可不知为何在花杀的目光下竟产生一股歉疚感令他再也坐不下去。欲离开姬无双的怀抱,却被他用力地拉了回来搂得更紧。
姬无双坦然地望着车外的花杀,花杀死死地看着姬无双。
花杀问:"可是我认识你在先?"
姬无双答:"是。"
花杀问:"那是我哪里不如他?"
姬无双答:"没有,君座样样都比他好上百倍。"
"那你为何......!"
"姬无双也不知道。"
好一个姬无双也不知道!
姬无双,你够绝。
花杀甩下两张帖子,然后咬牙打马离开。抓着缰绳的手拽的死紧,关节都泛了白。
两张请帖,一张是姬无双的,另一张是给华扁鹊的。
姬无双打开请帖,毫不在意地给晋子考看。原来是邀请陌尘山庄来年二月到七杀教参加一年一度的正邪比试大会。
这是历年的老规矩了。正派人士怕七杀教发展过大,而七杀教也需要估摸正派人士的厉害。 两方都需要个平衡,所以正邪比试大会就这么应运而生了。
华扁鹊那张请柬自然也是邀请他参加比试大会的,但目的却不尽相同。这两方比武,肯定少不了死伤。所以也定然少不了身为医仙谷少谷主的华扁鹊率着医仙谷众人去给两方伤员治伤。
虽说医者父母心,但华扁鹊又岂肯白白替他们治伤。好在七杀教教主许诺比武期间,医仙谷的人可以随意采摘七杀教驻地连雪峰的药草。这连雪峰虽处于西北塞外,但却奇珍异宝无数。得了这么大个便宜,医仙谷自然高高兴兴前去了。
这其中有多少益处,看此刻捧着请柬的华扁鹊一张笑得合不拢嘴的脸便知道了。
马车行了二三里地忽然又停了下来。晋子考以为花杀又回来了呢。可掀帘一看,登时愣在了那里。
"怎么才来,我可是等了很久了。"马车外的人道。
也是锦衣华服,却是一张杨柳春风面。长身玉立、龙章凤姿,怎么掩也掩不住的天家贵气,此刻皆化作了云淡风轻、海阔天高。
"赵、赵、赵元僖!"晋子考回过神来惊叫道。
那不是放了天下也把爱送给人家的赵元僖又是谁?!
赵元僖仰躺在马背上轻快地道:"小子考看见我高兴坏了吧。"
"王爷......你不是死了吗?"
"赵元僖是已经死了。"
"......"
"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千岁寒。"原来的赵元僖,现在的千岁寒如是说道:"无双师弟,久闻大名了。"
"......你就是千岁寒?"晋子考讶然。
连华扁鹊也惊叹了,不住地打量着赵元僖。那倒躺在马背上的身形,倒真有几分传闻中千岁寒的风采。
姬无双目光深邃,若有所悟道:"难怪你遣散所有人时我并没有见到千岁寒,原来你就是。"
千岁寒看着姬无双隐隐泛着亮光的双眸,眨眨眼道:"怎么,是不是倾慕我已久了?"
"咳咳,"晋子考坐直了身体,恰好挡住了姬无双灼灼的视线,道:"既然王爷......既然千岁你抛了天下和美人,那你现在跟着我们做什么?"
千岁寒在马背上坐直了身体,含情脉脉地瞧着晋子考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子考,我当然喜欢上你了。"
晋子考浑身一颤,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哈哈,"千岁寒拍了一下马肚,又躺回原来那个姿势,马儿向前小跑去。在这离京的小路上,渐行渐远、渐远渐行。朗声吟道:
"半世逍遥一生休,江山留与后人愁。今朝醉卧名利场,他日策马过九州。"
"咸阳二三月,百鸟鸣花枝。玉剑谁家子?西秦豪侠儿。日暮醉酒归,白马骄且驰。意气人所仰,冶游方及时。"
那声音逐风飞扬,端的是意气风发,似要扶摇而上九重......
第22章
"此路是我开,此数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众人掀开车帘一看,只有几丈宽的小路被一字排开的人给堵了个严实。
"呵,居然遇上打劫的了。"千岁寒兴味昂然道。
"还不是千岁您的马车太过华丽才惹来了强盗。"晋子考没好气地道。这赵元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换了个名字好像就换了个人一样。成天以打趣晋子考为乐,颇有姬无双第二的风范。不过,最近姬无双反倒是安安分分的,什么都依着他,也不和他抬杠了。真是没想到受伤还有这好处。
"俺们老大有交待,"领头的强盗粗声粗气地说道:"老弱妇儒不劫。不过我看你们全都是壮小伙子,乖乖的把身上钱财的一半交出来。否则别怪俺们不客气了。"说罢还示威地亮了亮手中的一双铜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