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身边的埃里克，脸色正渐渐凝固，眼光却异常地剧烈晃动著。
他嗅出来了，空气里不光是血的味道，还有一股印象深刻的，如同烙印般留在他记忆中的熟悉气味......
尽管很淡，但确确实实是存在的。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埃里克趁乱挤了出去，心里对娜塔莎说了声『对不起』，然後忍著腹部伤口的刺痛，在医院内展开了寻找。
他循著气味来到阶梯前，迈脚上楼，被气味牢牢地牵引著，一直来到了楼房的天台上。
果然，这里的气味还很清晰，鲜明得好像它就在身边。
他攥紧双拳，压抑著内心的悸动，缓缓走到天台中央。
「赛伦斯！」他出声，有点犹豫地喊著，「是你吗？你在哪儿？如果你还在......」
话语戛然而止。
夹杂著腥气的麝香，一瞬间变得分外浓烈，卷在风中，从他的背後传进嗅觉。
紧张到了极点，他不自禁地屏息，竭力稳住摇晃著的身体，极慢极慢地转了过去。
後方空空的，什麽都看不到，但他伸出手，立刻就摸到了。
冰冷坚硬的物体──铠甲？
铠甲。
正逐渐从透明状态中现身出来的，就是一尊高大而且眼熟的铠甲。在惨淡月色的照耀下，发出冷冷的银光。
那一瞬间，埃里克以为自己会晕厥过去，但他竟然没有。
「让我......」
全神贯注地盯住那两只黑洞洞的视镜，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挤出的声音。
「让我看看，你的脸......」
「......」
对方始终沈默，──这倒也像极了某个人。
遮住脸的面具开始由上往下地消失，首先曝露在埃里克视野里，依然是一双宝石般碧绿闪亮的眼眸，瞳孔狭长，像一只吸血鬼。
居然，一模一样......
看到这双眼睛，埃里克顿时感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然而真正让他忘记了呼吸的，还是当那副脸孔全部袒露出来的那一刻。
他的双眼撑得通圆，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了什麽？！
一副端正挺直的高鼻梁，以及两片弧线分明形状优美的嘴唇。
这是一张完完全全、不折不扣的人类的脸！
更别提那头金色的顺直长发，对他造成了怎样的冲击。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头顶。手掌下面，是色泽相同的金发。
「上帝......天哪......」
他趔趄著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按住腹部开过刀的部位，混乱不堪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
赛伦斯，你对我做了什麽？你在我身体里，到底留下了什麽？！

夜狼魅影 22

繁衍。
埃里克记得，赛伦斯曾经说过这个词，并在那同时，对他的肚子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然後，性交──赛伦斯死亡，他腹痛而失去意识──从他肚子里取出来的东西──惨遭杀害的医生，在摆放著那个东西的化验室里......
不！见鬼，不！！这一切实在太荒唐了！
埃里克用力抱紧头颅，那里就像要炸开一样，剧痛万分。他只能不停摇头，希望把自己从这个噩梦中摇醒。
站在他面前的人，面对著他失控的表现，慢慢张唇，送出了一个名字。
「埃里克......」吐字很僵硬，因为是第一次开口说话，但无论如何，都准确地拼出了这几个字母。
埃里克的肩膀摇了一下，吃惊地看向对方，脑中一下子浮上太多疑问，反而什麽都问不出来。
怎麽会......这个人竟然知道他的名字！难道说，赛伦斯连记忆都一道留了下来？！
「埃里克。」
对方又叫了一声，像是非常喜欢这个名字，而吐字也稍微变得顺畅了。
他上前几步蹲下去，撩起埃里克的病服下摆，用手指抚了抚那道因为剧烈活动而渗出了血丝的伤口。
然後，他仰起头，用舌尖温柔地舔过伤口，直到血迹都舔干净了，依然在流连不舍般地反复舔舐著。
埃里克看著并感受著他的古怪行为，心情复杂交错，有惊讶，有困窘，有懊恼，还有一丝丝......无法用言语明确组织的微妙感情。
到现在，事实已经明摆在眼前了。
赛伦斯死去，接著那个东西就迫不及待地从他体内出来──这个人，不止继承了赛伦斯的杀人能力，更继承了对於『埃里克』的一切记忆，否则不会知道他的名字，更不会对他这样做，就像赛伦斯曾经做过的......
太不可思议了！
这不是人类概念中的『繁衍』，而更像是某种寄生，就寄生在他的身体里。
照这样看来，只要找到合适的寄生者，赛伦斯的意识就永远不会死亡，──果然是不能按常规思考的外星生物。
可是为什麽呢......地球上有几十亿人，为什麽独独就选中了他？
终於，那个人像是舔够了，站起来抱住埃里克，把那张堪称完美的成年男人的脸庞埋进他的颈窝，却做出了初生婴儿般的行为──
一口一口地，在埃里克颈上又舔又咬又吸。
埃里克感到了一阵晕眩。
难忍的骚痒让他想笑，然而这种接触是如此暧昧，再加上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野性味道......
曾经被它包裹著的记忆，翻江倒海地袭了回来。
「不......停下......」
无论怎麽挣扎都挣不脱，反而让两具身体产生更激烈的摩擦，埃里克只觉得快要发疯了。
他猛地一咬牙，暴吼出来：「给我停下！你这只满脑淫欲的色猪！」
受到他的教训，对方竟然乖乖地停止了动作，缓缓从他颈窝抬起头，望著他，眼神无辜，嘴唇抿得很扁，就像一个受到了心灵创伤的小孩儿。
真正满脑子淫欲的人，在这种表情下，倒显得像是在说他自己。
埃里克刹那间有些恍惚了。
他能深刻地感觉到，这个人对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亲近，甚至依赖......
虽然留有赛伦斯的意识，但他作为这个确实的『个体』而来到世上，始终只有短短几十分锺。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那个身经百战的赛伦斯。
所以，他依赖自己，因为他曾经住在自己体内，并且在记忆里，自己也是他惟一亲近过的人。
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语，对他来说，恐怕都具有著不可估算的份量。
多奇妙啊，看上去挺大的一个人，竟然这麽纯真......
埃里克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在差一点就要摸上对方脸颊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前一秒还透出迷离的目光，瞬间纠结起来。
他想，他一定是发傻了。
纯真？
哈，就是这个纯真的『孩子』，刚一诞生，就残忍地杀了好几个人！
是的，绝对不能忽视这一点：
不管在他面前表现得多麽顺从，可这个人身体里，毕竟流淌著好战嗜杀的血液。今天他杀了人，以後也还会持续不断地杀下去，就像从前的赛伦斯那样......
就算吸取了人类的基因，拥有了人类的脸，但他始终都是一只怪物。
埃里克痛苦地皱紧眉头，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他不能否认，他有一点点......也许是很多点的，喜欢这个家夥。
这不仅因为对方是从他身体里跑出来的，并且全心全意地依赖著他......此外还夹杂著，对赛伦斯的某种至今不能解读的复杂感情。
但埃里克也无法忘记，他的生活早就被赛伦斯毁过一次，而赛伦斯的死却没能让一切结束，更留下了一个『接班人』。再这样下去，他的生活就全完了......
想接近又不敢接近，他只能逃避地向後退去。
可对方却拖住他的手不放，他退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俨然把他当作追随的目标。
埃里克真是拿他没辙了，况且逃避也不是办法，──因为不可能逃得掉。
埃里克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著，突然冒出一个非常精怪而且冒险的念头。
他盯紧对方的双眼，沈声问：「你想跟著我，是吗？」
对方点了一下头。
这种无条件的服贴，让埃里克觉得好笑，还有一些......也许有点虚荣的成就感。
除了他，没有其它任何人能得到这种待遇。
他忍住笑，又问：「那麽，你能不能保证听我的话，不论任何事情？」
对方想也不想，又点了一下头。
笑容在埃里克颊边舒展开来：「好，那你就记住了，从现在开始，只能按我说的去做。」
这次对方没再点头，但并不是拒绝，因为那双注视著埃里克的眼睛里写满诚挚。
埃里克很满意他的反应，靠过去，算是奖赏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想退回来的时候却被立即抓住，反被动为主动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埃里克无奈地吊起眼角。
到底是有记忆，接吻方式半点都不生疏......
心底叹了口长气，埃里克选择由著他去，闭上眼睛放松全身，接受著这个不知几时才能结束的长吻。
好吧，就这样定了。
这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是因为他才能来到世上，那麽，他就有责任承担他，塑造他，控制他不让他随意杀人，如果做得到的话，最好尽可能地让他融入人类的社会里。
不想正常的生活遭到扰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让对方跟著自己的步调走。
这就是埃里克的冒险，也是他惟一能做出的补救，──对因他而死的赛伦斯，对......人类。

夜狼魅影 23

也许是年纪轻身体好的缘故，埃里克的伤口愈合很快，不过两天就可以拆线回家了。
至於医院内发生的命案，警局派了人来调查，并且找上了埃里克询问情况。
毕竟那种杀人手法一下子就会让人想到『夜行者』，而现场又没有留下任何关於凶手的线索，调查人员理不出头绪，就只能指望和『夜行者』有莫名纠葛的埃里克知道些什麽。
让他们失望的是，从埃里克那儿也得不到情报，他只是一再强调，『夜行者』已经死了，这是那麽多警察亲眼看见的事实。
再出这种乱子，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也不想再被牵扯进去了──态度强硬，把事情撇得干干净净。
的确，事实就是这样。
『夜行者』死了，尸体就在军方那儿，不可能复活过来闹事。再以他为由找上埃里克，实在没什麽道理。
调查人员无功而返。埃里克知道，之後警方又多了件头疼事，因为这件案子只能成为悬案，不可能查出什麽来。
除非他肯配合，但这更是不可能的，要配合他早就配合了。
这两天，沃尔夫都很老实地呆在他的病房里，当有外人在的时候就隐身，而没有其它人的时候就现身，也不做什麽，就只是守著他而已，反正沃尔夫心甘情愿。
沃尔夫都这麽听话了，埃里克当然没必要把他出卖给警方。
喔，对了，沃尔夫（wolf），这是埃里克给赛伦斯的『接班人』重新取的名字。
因为沃尔夫始终不等於赛伦斯，不想再给他沿用那个名字，而且『沃尔夫』这个词，本身也代表了这个人的本质──狼，需要严格驯养的那种野性动物。
出院当天，回家的车上，娜塔莎是司机，吉尔是小跟班，埃里克是单独坐在後座的VIP。而沃尔夫，就是躺在车顶上的『透明人』。
回到家的时候，佣人正在忙活晚饭，埃里克的母亲杰希卡则边看电视边等儿子回来，至於父亲那大忙人因为公司的事还没回家。
杰希卡一向身体不好，娜塔莎和吉尔一个为她按摩一个陪她聊天，埃里克也在客厅里呆了一阵子，然後就找了个借口独自上楼了。
在卧室里，埃里克反复叮咛一路跟著自己的沃尔夫，不能现身，更不能离开。等自己吃完晚饭後陪家人坐一会儿，再给他带点吃的上来。
和赛伦斯不同，沃尔夫对於生牛肉并不是那麽执著。之前在医院里，埃里克拿水果或者匹萨给他，他也全都吃了下去，就是表情显得有点儿食不知味。
埃里克也明白，这样多少是委屈了他，但没办法，必须让他学会适应人类的生活，饮食方面当然也不能例外。
在客厅留到将近九点半，埃里克先把娜塔莎送出门，再陪杰西卡聊了会儿天，总算得以脱身，端著一盘黑椒牛扒回到了房间。
这是佣人的拿手菜，味道非常不错，可沃尔夫好像不大能接受辣的东西，皱著眉头吃了几口，喝下几大杯水，就再也不碰牛扒一下了。
埃里克只好重新下楼找了些吃的回来，然後就盘著腿坐在床上，一边看沃尔夫用餐一边思考。
学校那边还有假期，而他要为沃尔夫安排的事情有很多，得抓紧时间，从明天开始一个个的来。
为了做到真正地融入人类的生活里，只跟他一个人交流是远远不够的。因此沃尔夫不能一直藏在暗处，总得露面出来跟更多的人接触。
第一个实验基地，埃里克就选择了自己的家，因为方便。
怎麽让沃尔夫名正言顺地住进来，这方面埃里克已经想好了，可如果家人跟沃尔夫说话的时候，他只会瞪著眼睛干看，那就说不过去了，所以沟通问题必须解决。
埃里克打开计算机，从网上下载了很多语言教学录像，从初级到高级应有尽有。但光会说话还不够，还要熟知各种各样的社会大百科，让沃尔夫不至於在被问话的时候陷入词穷的窘境。
沃尔夫的记忆力很好，计算机怎麽操作，埃里克演示了一次之後他就会用了，接著埃里克给他戴上耳麦，让他边看录像边学习。
一开始，沃尔夫听了几分锺就听不下去，拉掉耳麦，站起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来看埃里克一眼。
後者撂下话，如果明早他还不能流利地运用语言，明天就别想著跟自己一道出门。
果然，沃尔夫没再三心二意，安安分分地留在椅子里对著液晶屏幕。
为什麽自己的话语能对他具有这麽大的约束力，直到现在埃里克仍然有些讶异，尽管不是十分明白，但不管怎麽样，这是件好事。
因为假如有一天，沃尔夫连他都无视了，那麽世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管得住这匹凶猛的野兽了。

夜狼魅影 24

次日早晨，埃里克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扯掉两只塞得耳朵发疼的MP3耳机。
那是从昨晚一直戴著入睡的，因为沃尔夫不光要听，还得学著说，一整晚嘀嘀咕咕，埃里克不戴上耳机就没法睡得好觉。
从床上坐起来，埃里克看见沃尔夫还在计算机前，但可能是坐得太久不舒服，他换了姿势，双手抱膝蹲在椅子上。
这种姿势使人显得天真，再加上他身上那套衣服......
昨晚，埃里克叫沃尔夫褪掉铠甲，并拿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可沃尔夫的体型比埃里克大上一圈，普通的衣服他穿不进，结果埃里克只能把空调打到最强，在满室的热气中，让沃尔夫套上一件HIPHOP超大篮球背心，以及一条宽松的沙滩裤。
著装很嬉皮，蹲姿很散漫，这样的沃尔夫，看上去就和时下大街上的年轻人没多大区别。
但谁又能想到，这个外表非但无害甚至十分吸引人去亲近的家夥，实际上是......
埃里克摇摇头，把越跑越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然後想著要带沃尔夫去理个发。
那头金色长发的确华丽高贵，却也太惹人注目了，只适合出现在电影里。
嗯，该为他剪个什麽发型好呢？......这样琢磨著，埃里克起身下床，走到沃尔夫身後拍拍他的肩膀。
「一夜没睡？」埃里克问，注视著沃尔夫依然目光炯炯的眼睛。
见沃尔夫点头，埃里克心里不禁叹息，到底是怪物，熬了通宵还能这麽有精神。
「好吧，那你再看一会儿，我去冲把澡。」
说完埃里克就要走开。一晚上窝在『暖房』里，还真是挺折磨人。
沃尔夫忽然拖住他的手，拉掉耳麦，下了椅子走到他旁边，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早上好。」
埃里克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来回答说：「喔，早上好，早上好。」看来一整晚的『补习』效果不错。
大概是因为他昨晚的那番话，引发了沃尔夫旺盛的表现欲，──他已经能很好地掌握语言。
「你去洗澡？」沃尔夫又说，语速有点慢，不过口齿很清晰。
他眯起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像是笑的表情，「需要我帮忙吗？」
其实他的问话毫不暧昧，可以说是现学现用的礼貌用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