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返魂丹----祝灵
  发于:2009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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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替纵横江湖……数百年,除了披着凡人壳子的那些年,还从来没尝过被人压着打的滋味。
今天他尝到了。
老天,就算他强提真元赶路一天一夜,身体上,略有些消耗,但一般情况下消灭几个杂鱼,呃,甚至一两条杂龙也应该不在话下,但为何偏偏倒霉地碰上这样的怪物!
梵替一边忙着回气一边躲掌风一边还计算,这条龙比起青韶来,不止强十倍,由此可见青龙真的够弱!这给他对于龙族实力的估计,造成了很大的误导性,也造成了今日的措手不及,不过一想到元昭应摊上的可能是龙族里头实力最次的神龙,他又感到莫名有几分高兴。
那男子衣袖挥动圆转,似卷起万倾巨波,然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抱万山开!”
梵替在心中骂,彼其娘之的,老子从来不起这种花里胡哨的招数名,真是娘娘腔!只是汹涛骇浪,气势滔天,他后退数步,强行提起全身气力一掌劈过去,紧随其后的一招“浮天沧海”他却已经不及回气抵挡,他远远瞥见,那男子在两招之间接了他一掌,踉跄数步,想也是回气不及的缘故,只是这边其实更早逼近极限。他被那气浪震得往后了飘了数丈,茫然间想稳定下盘,还好被人从背后撑住。
他晕乎乎地侧头看,葛兰正扶着他,然后砰然一声巨响,他们二人同时从战场移开,到了别处。
葛兰从怀中抽出一块帕子甩给他:“脸上的血擦一擦。”
他一边抹脸,一边低头看到自己吐得血把前襟都浸得变色了,甚是无奈。他弱弱地说:“呵呵,幸好你还留了一招,不然我们……”
葛兰冷颜道:“不是我们,就你。不过虽然时间设一个转移法阵是够了,但也无法转多远,若是那人再来——那就,恭喜你。”
梵替叹气:“是啊,我打不赢他。”然后又弱弱说“唉,胸闷”,他觉得胸口剧痛,浑身也无力,咳出声来,一手按向胸口,向前倒去,葛兰伸手一扶,又是一口血,喷在他衣摆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梵替迷迷蒙蒙中,觉得疼劲上来了,浑身散架似的,他辗转反侧,痛苦不堪,其实他之前过招拼得是内力,伤到的也是内腑经脉,但几日积压的劳累与伤势一时发作,再难抵挡。这时一只手臂绕过来抱住他,另一只手为他揉按胸口,舒经活络,钝痛稍微下去几分,他就又昏沉过去,只记得有几滴清水润过唇角。
良久之后,他睁眼醒来,想张口说话,喉间干得疼痛,这时一个竹筒,盛着清水,凑近他嘴边,他感激地就着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说,谢谢,然后问,葛兰,我昏过去多久?
葛兰正蹲在他面前,向他微微一笑:“两天。”
山洞外,日光微斜,清冷的风流轻轻旋转,时光如同微风中逝去的尘埃一般默然。
他呆怔了片刻,蓦地弹起身来,就向洞外冲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拖住手腕。
“不要去了,你可知我还有多久?”
“可是……”
“你摆得平那个人?”
“不,我……”
“摆不平就闭嘴,坐下。”
空旷的山洞之中,地上铺就遮挡湿气的厚厚的白草,他这两日,居然就这样人事不省地躺在这里,把最最重要的光阴虚耗了。
葛兰说:“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我做过那么多孽,若是有善终,才非比寻常。”
他嘴里万分苦涩,却又无言,直至渐渐地,归复于绝望。只要今日最后一缕光在那山头沉没,这几日的一切就宛如幻梦一场,他却宁可从未做过这样的梦。
葛兰嘴角浮起一抹笑,问他:“是噩梦?”
他摇摇头:“就算是噩梦,我也不想醒了。”
葛兰有些讶然,而后又笑:“就是因为醒来,才会更发觉是噩梦。”
他低头,手指遮住眼缝,无奈地叹息:“算了,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三句话不离碜人,哪怕拿自己开涮,也要折磨别人,我在意什么?我早就习惯了!”
“是吗?”对方很是无辜地反问,然后道:“还好吧,我本来以为,最后时刻,怎么也说些好听的,所以才拉你坐一坐,莫非你不想听?”
他抬起眼,眼底有些发红。“你,要说什么好听的?”
那人金色的双眸里,又聚起了促狭的笑意,仿佛时光一如当年正好,风清云淡,淡去了这些天挥之不去的阴霾。“唉,我是说,以前经常欺负你,到了这时,我却有些良心发现,其实你可以向我提个条件要求报复,出一口恶气,不管是什么今日之内,我若能做到一定履行之,不过若是晚了就……”
梵替觉得这又是一个整他的新招,而且一定是他守着他昏了两天,穷极无聊想出来的大招。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狐疑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葛兰瞄了他一眼,道:“有什么要求赶紧提,你要我道歉也好,或是给你揍一顿也罢,总之我是诚心诚意,随你爱信不信。”
梵替说:“好罢,那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你不是还有一个水晶球么,你答应我,让我找人去把那咒封解开,或者干脆自己替我解开。”
“……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为什么你偏偏想这么无聊的一件?”
“……因为我大哥有一个,荷井风也有一个……”
葛兰无语,并没立即反对,隔了片刻,他笼起袖子,淡然道:“……那个是我的,不用来送人,你死心吧。”
“那就给我一个。”
“不成,做那种东西要消耗法力,我现在做不出。”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肯把原来那个给我?难道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我不管,总之就算不肯,你再翘了之后我也一定会让人把咒封解开,反正已经通知过了。”
“你——!”他故意假装的淡定终于维持不住。“总之就是不准拆!要是敢拆,我,我……”
梵替挑起眉毛,心想,他猜的不差,提到这个他就变色,真是有猫腻……
“你怎么?若是不想让人拆,你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活下去,守好那玩意。”他仰首阔步,向洞外走去。“你就在这里等着,天没黑之前,我绝不会放弃希望,那条碍事的黑龙再敢跳出来,我也要把他踩成黑蚯蚓,你等着,我,我一定很快……”
他身后那人,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一定要我说得很明白,最多不过再两三个时辰,与其去做些无谓的事,还不如留下来,陪我?”
析离的阳光斜映下来,挑动眉眼。白鸟在山的尽头远去,正午的热度一点点消散,他怔然,不相信自己真的听到那些话。
他身后的人走到旁边,与他并立,眺望远山。
“所以你还是不肯送我那个水晶球?”隔了半天,他低低地小声问道。
“嗯?嗯,不给。”他又勾起嘴角,一笑,然后在身上摸了摸,敷衍地塞给他一块白玉。“拿这个换如何,别动那玩意的心思了。”
“我才不要,你当我不知道,这个是陪葬的……”他很气愤地推开,但心头却蓦地酸涩。“其实这些东西,难道有什么用,我只不过是想要你……罢了……”心中一弦,终于绷断,蔓及全身,疼得抽搐,他只能狠狠抱住旁边的人,将脸埋在他肩头。
那人坚若磐石般站着,分毫不动,竟然并没推开他。反正,就算再离谱,也多不过这一回。
梵替本就不是个擅长压抑情感的人,于是一哭,就哭得很难堪,仿佛抽噎,仿佛号泣,仿佛这样就能暂且忘掉难过与悲苦。突然听到葛兰压低声音,说:“起来!有人来了。”
呃?他忙乱地在他肩头去揩眼泪鼻涕,却弄的更一塌糊涂,葛兰已从腰间推开他,然后向前一步——原来又是一名高手,靠近之间居然悄无声息,梵替狼狈地拿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回头,却愕然看到葛兰向前一步,“倏”地一声撩起衣摆,然后单膝跪下。
到底是谁?他印象中,除了他自己,葛兰还没跪过其他任何人,并且也不需要。
他听到葛兰低头恭谨地说:“草民见过太上皇陛下。”
天外的云层掩住斜阳的辉光,那人低头望着葛兰,脸色有些诧异和玩味:“你是……沧海……”
葛兰恭谨地答道:“草民乃沧海云帆之子,名沧海葛兰。”
葛兰低头伏拜的那男子示意他平身,态度自然随意之至。然后他继续问道:“我还有些好奇,原来来的却是你们,你爹呢?”
葛兰答道:“禀报太上皇,家父过逝已久。”
“啊?”那男子蹙了双眉,面上浮现忧郁神色,不再言语。
梵替呆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插言,太上皇?莫不是……若是那个太上皇,那这人不就是林中流和他的老爹么,可他们的老爹,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啊,真是一团乱麻,叫人搞不清楚。
葛兰却以侧身,向那男子引见梵替,然后道:“陛下,这就是魔族当今的皇上,也是……也是南王林中流之胞弟。”
梵替感到两道锐利目光骤然向他射来,那男子目光不瞬地盯住他。他心中疑惑非常,这,到底是他爹亲吗,为何葛兰要用那样婉转的方式说明呢,难道他爹不愿承认他这儿子?他于是也目光灼灼地瞪回去,以示自己身份清白坦荡。
“这……没错……这就是我儿子,潜儿,没想到你命大,居然能活下来……都是我不好,为父对不起你……”
“诶——”梵替慌张地想往后退,却已被那男子一把揉进怀里,狠狠地扼住不能动弹,风水轮流转,之前他在葛兰身上上演的一切,片刻居然又在自己身上重演。
“葛兰……”他小声地向那边,并投以目光,想要求救,葛兰却颇有兴致地,抱着双臂瞧这一幕亲子相认的剧码。他究竟知不知道时间已所剩无几了?就算是他亲爹也罢,他最多只想抓紧时间搞清真相,一点都没心情感动或者跟他老爹相拥而哭……
他爹终于抬起头来,双手抬起他的脸,目光中满是深情:“潜儿,为父真没想到,你居然能从那么一丁点,长到这么大……”
梵替终于忍不住了,他抡起胳膊指着葛兰那边,大声道:“爹亲,我们是来救人的,我这个朋友,沧海葛兰,若是找不到玉仑山上住的神仙,再有两个时辰就要死了!我们本来早就快要成功,结果被一条好管闲事的黑龙横加阻拦,还把我打伤,一直拖延到现在,爹,你若真的很厉害,能不能帮我们,赶紧踩扁那只麻烦龙,救了我朋友再说话?真的来不及了……啊……他居然来了,葛兰你快闪开!”
他们前天遇见的那条黑龙,正探头探脑站在洞口,瞧着里面一切,一副想进来又有些踌躇的样子。
梵替的伤只好了两三成,他想自己若是硬拼大约会落败,但这边还有前代魔王,当时被称为最强战神的他老爹,情况应当会不同……他正摩拳擦掌,却看见那条黑龙已跨进来一步,向着他刚认的爹亲,有些疑惑地道:“爱妻,你在做什么?难道这两人,竟然不是坏人?”
爱妻……
洞中另外二人,也都清楚明白地听到了这二字。
轰然一响,宛如一道巨雷当空劈下,梵替通体一酥,觉得自己从里而外,混身焦黑。他颤颤地,头发稍上冒着焦烟地,腿有些抖地,慢慢挪开原地,走到葛兰身边,一手撑上他的肩:“这真的是我爹吗……”
“不要扶我!我也焦得不行,手拿开!”
黑龙摸着下巴,盯住梵替他们两人:“怎么了?你们既然不是坏人,为何样子这么奇怪……”
旁边那人缓缓开口:“那个是我儿子。”
“啊?什么?”黑龙大惊失色跳起来,“我揍了你儿子?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我不是故意的……”他神色惊慌地,忙不迭赔礼道歉,看起来差一点就跪下去了。
那人理也没理他,反而盯着梵替,目光中百味交集,他开口,声音细得快要听不见:“没关系,你不用自责,因为,他也是你儿子。”
“葛,葛兰……”
“干嘛?”
“扶我,我,我真的站不住了……”
葛兰的反应却比刚才听到爱妻还要淡定。“葛兰,难道你早就知道?居然不告诉我,不厚道……”
葛兰笑一笑,低声道:“这本来就不是可以到处乱说的事嘛。再说,你说,你知道之后,有没有觉得心灵很受伤?”
“有啊……”
“对嘛,我们也知道必然会是这样,所以才小心掩饰啊,这完全是出于好意。”
“你,原来你们都知道,就只瞒着我……”梵替已欲哭无泪,有什么事情,能比一天之内认到两个爹更令人五雷轰顶?更不消说其中一个还是他蓄势待发准备报仇的对象……
然而那边黑龙玄冥君所受的冲击,也不比这边小多少。
好容易大家渐渐冷静下来,黑龙君问道:“你们开始说是要来寻仙?我以为是魔族派人来找我爱妻麻烦,所以才动手。因为这玉仑山上所住的除了些飞禽走兽,就只有我们一家,再没什么别的神仙。”
梵替十分疑惑,于是将事情详述一遍。
“啊,原来是得了指点来的,那就难怪了。”玄冥君击掌道,“你们找的不错,这天庭上与凡间仙境中,对于凡人,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不知有多少,但是如果是肉体构造更高一层的龙族或是魔族……就麻烦了。据我所知,只有我黑龙神君,性主水德,生发滋养万物,若能得到我的龙珠再辅以特殊疗法,确实可以延灵续命,而且我也尝试成功过。”说过这话,他望向旁边的前代魔君,宛然一笑,伸臂揽过,神态骄傲自得。
梵替的心脏蓦地吊起,“那么……我能不能……”
“啊?”玄冥君面露遗憾之色:“你要再找我要一颗龙珠吗?真是可惜,我修炼数千年,本来有三颗龙珠,但数百年前为救我爱妻用去一颗,那玩意只要挖出一次就非常难长,所以到现在还只到小指粗,济不了用。然后……就在昨天,又因为某种因缘,不得不送出去一颗,剩下虽还有一颗,但却是最后的保命之内丹,如果再送出去,我就……”
他回头可怜巴巴望向前代魔君,看他的脸色,毕竟这东西是他从未曾谋面的儿子开口要的,他真的不好拒绝,可如果儿子不管他死活也坚持要,他该如何是好?
前代魔君双目直视前方,面色有些苍白。“沧海葛兰是我挚友之子,我绝不可能弃他不顾。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其他法子,但一定要快,太阳就要落山,我顶多还能给你一刻钟。”
果真白来一趟。
若是强取黑龙内丹,一命换一命也划不来,何况他怎能谋杀亲父?梵替无奈望向葛兰,对方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闲然望着外头,完全不理这边一家几人为他暗潮汹涌,甚至要上演父子相杀夫妻反目的惨剧。
众人默然不做声,仿佛动一动,这紧张凝滞的空气中就能拧出水来一般。突然,前代魔君厉声道:“想好没有?”
玄冥君长叹一声:“你叫我又有什么办法?这世上五色神龙只有五位,其中黑龙就只我一个,就算找到其他浅水蛟也不顶用,我还能怎样?”他颓然地,闭上双眼,走到魔君跟前,引颈就戮。玄冥君凄然地笑了笑,哀叹道:“那时我还以为苦尽甘来,总算能过上几天好日子,没想到好日子也还不到一年。早知道我就应该同你搬得远远的躲起来,叫谁也找不到,你就不会舍得杀我了。”
梵替心中有一丝丝凉,却看到他亲爹毫不留情地抬手,以掌为刃,眼见就要从他另一个亲爹后颈砍下,他想阻拦,声音却卡在了喉间发不出来,幸好葛兰已经飞掠过去,劈手拦住。
“陛下,”葛兰苦笑一声,道:“草民没想过陛下居然舍得动手,但葛兰实在承受不住。草民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对活不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奢望,偷得这些时日,便已心满意足了。陛下何必要对自己亲人残忍对一个微不足道的草民大方,这何异于将裘锦补粗麻,为瓦砾弃珠玉?请陛下住手。”
向晚的阳,又斜下去一分,阳光映入洞中,除了葛兰之外,人人脸上都是哀戚。梵替说,对不起,若我那天能打赢他,现在就能救得了你。
葛兰低声一笑:“不是替你报了仇么,刚才你那便宜老爹可被吓得够呛。被‘爱妻’砍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我是故意后来才去打圆场的。”
梵替苦笑:“你真是,临死都改不了算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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