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佝偻的老人并不苍老，至少在心理上是这样，他的眼光相当精到毒辣，朱雀知道父亲一向厌恶他，也畏惧过他。
那时候的朱雀还不知道什么是忌惮，甚至连布里塔尼亚的发音都还在咬舌头的阶段。但是朱雀并不讨厌桐原，因为这个男人是自己母亲的恩师。
虽然无论怎么说，朱雀对于自己的母亲枢木加奈子都是没有丝毫印象的。出生没多久就死去的母亲，除了照片上那个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女子，那样长长的棕发、温柔的碧眼外就再没有给朱雀留下任何可以凭吊的东西。
桐原对于朱雀来说，是接近母亲的人，是了解母亲的人。
更何况，朱雀苦笑着看了看自己摊开的手掌，也是那个老人给了自己生命第一次痛苦的选择。
"少年，你拔刀了，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刀一旦拔出，不见鲜血便无法回鞘。我先说清楚，你的刀仍未回鞘。是的--就算手刃了父亲，你的刀仍未回鞘。你的眼睛是这样说的，你自己的血液和身体是这样说的。那么--"
"剩下的，就由你自己决定在何处回鞘。你自己决定选择什么。面对现在你流的血、还有之后将继续流的血，将如何去赎罪--但是，如果你做不到的话......"
"就在此处自行了断。"
"再告诉你一点，如果连这也做不到的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连活着的价值都没有，好好记住这一点吧。"
是的，朱雀一直都记得老人的话。
自己是一柄无法回鞘的剑，沾满了鲜血，并且会继续沾染上鲜血。
朱雀曾一度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剑鞘，结果只是在不断地染上鲜血，锋利的剑刃只会不断伤害靠近的人。
这把剑迟迟不肯死去，是因为它还没有为身上的血迹赎罪；而现在朱雀坚定地活着，仅仅是为了一笔血债的清偿，和一个人的幸福而已。
海风渐渐强劲，迎面扑来咸咸的海味，一浪一浪的波涛宛若怒吼般撞击巨大的黧黑礁岩，伴随着震聋发聩的轰鸣。巨大声响中，朱雀敏锐地捕捉到身后的侍从疾速上前的脚步声。
"枢木卿。"
"什么事情？"
"海军的巡逻监察队在C海区发现了非常规货轮，里面传来不正常高热反应。"
"知道了，电告太平洋舰队第一军派遣舰队在东京湾B港集结。"
"是！"
少年微微仰起头，满眼都是苍蓝的天空。他身上穿着白色的骑士服，深蓝色的披风被高高鼓起，衬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没有人有幸把这一幕定格下来。
在后人无数历史典籍中，这样的情形只能任人想象：在苍凉的天空下壮阔的海浪上，在黝黑的高崖顶穿空的乱石间，有这么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伫立在那里，任海风劲劲、隆鸣滚滚，浪花飞溅打在他的披风上。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远望着天的尽头，碧绿眼中燃烧着烈日的光彩。
天的尽头，是梦想陨落的地方。
好不容易结束了兰斯洛特的初步维修，罗伊德疲倦地瘫在办公室里，赛西尔一脸没办法地放任他在这里，自己则继续监督下一步的改进工作。
布丁伯爵的特点是，除了研究机体外任何时间都是在优哉中度过的，因此修奈泽尔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
罗伊德惊讶地看着他不下两秒。
"啊啊！你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征服E.U需要耗费你相当的时间呢。"
面对银发男人一贯吊儿郎当的语调，修奈泽尔回以不怀好意的微笑，"你花了我的钱，那么巨额的款项都在太平洋作战中打了水漂，我能不来吗？阿普旺伯爵先生。"
"好啦好啦，那点钱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更何况，拉库夏塔技术的进步也是我没有想到的......回去我会从庄园的财务里给你调款的。"一提起这次LANCELOT量产型的失败，罗伊德就不自觉地沮丧起来。
"真是服了你，除了机体，你眼里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吧？"修奈泽尔好整以暇的环着双臂，紫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当然不是。"罗伊德回答得很干脆。
"哦？"
"我还很在意好的零件。"
好的零件？修奈泽尔失笑起来，"你是说朱雀吗？被你看做零件也是件倒霉的事啊。"
罗伊德耸了耸肩，"我不否认，但是，总比被你算计要来得好。"他灰蓝的眼睛被遮掩在密密的银发后面，但其中透出来的精明的光却是令人无法忽视。
可怕的觉察力！
修奈泽尔赞扬地看着自己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朋友。一向游离在贵族圈子边缘的罗伊德，虽然在众人眼里是奇怪的存在，却总能表现出令人惊讶的锐利和精干。
"刚才我还在和娜娜丽聊天。"他陈述道。
罗伊德默默地听着他的话，修奈泽尔的脸上永远带着优雅的微笑，就像一层面具。
"当我问她为什么决定来11区时，她告诉我......"
我希望继承尤菲姐姐的意志，并且想要证明自己。就算哥哥不在我身边，他也一定会默默关注着我，一定的。所以，我会坚强地创造出一个温柔的世界，为了哥哥和朱雀，为了所有的大家。
无人的废弃工地里，黑发的少年独自坐在钢筋上。
"你果然在这里。"卡莲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这里是ZERO第一次成功的地方。鲁路修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目光无焦距地穿过卡莲，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他的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当卡莲看清那个东西的时候，她原本克制的理智被一把怒火轰得烧尽。
迷幻剂！
她愤怒地揪起鲁路修的领子，靛蓝的双眼腾起熊熊怒火。
鲁路修面无表情，手里的迷幻剂被卡莲打落在地，真是可惜，他心想。
"你够了吧？！"她吼道，"你这算什么？以为拿着这种东西就可以吗？"
鲁路修终于有了反应，他讥诮地笑了出来，"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
卡莲被反诘得说不出话来，手上劲道一松，鲁路修扯开了她。
"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吧，你们不过是有求于我，没有我什么也做不成不是吗？"整理着零乱的衣领，刻毒的话语激得卡莲浑身一震，右手怒不可遏地扬了起来。
"啪"，她狠狠地扇了鲁路修一巴掌。
"我们当然需要你，没有你黑色骑士团也的确会失败，但这是你的责任！我是无所谓，如果你要放弃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但是......！"卡莲抽了口气，"我认识的ZERO什么都不会害怕，总是充满了自信又无比强大！不是你这个样子啊！"
"你欺骗了我们，那就继续骗下去啊！就算失败了，大家也还是会自豪地迎接失败。放弃了自己责任的ZERO已经是懦弱的了，但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是可耻！"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被打了啊。"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痛处，鲁路修喃喃地望着少女跑远的身影，的确，很差劲。
"你是有些过份。"少年的清亮嗓音猛地在静默中响起，罗罗从墙角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罗罗......"
"回学校吧，你出来的太久了。"
鲁路修果然没有来黑色骑士团，女人看着墙上挂起的黑色燕尾服心想。
CC一个人躺在宽大的沙发间，绿色的长发垂落满地。
心里没有任何的失落或不满，她只要鲁路修活着就好，做什么都没关系。现在不在黑色骑士团更好，鲁路修的危险减少了。
也许，CC突然笑了，自己是希望他不要再回黑色骑士团的。
从怀中取出被小心隐藏的纸包，一张照片无声地飘落到她的手心，那是一张泛黄的旧式照片，右下角黑色的日期已经被磨蚀。
相片上，黑色长发的女子静静微笑着，亮紫色的眸子望向一边，她身旁还有一个女子，有着一头柔软的棕色卷发。
"就算是为了那个约定。你说呢？玛丽安娜。"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回应。

07、REFORM

他伸出的手一点点合上，颤抖着，有什么没有抓住的东西从他手中逝去。男人看着老人慢慢闭上眼睛，取走了他胸口的项链。
[生命并没有价值，除非你选择并赋予它价值；没有哪个地方有幸福，除非你给自己幸福。]
砰的一声，潜艇的门被狠狠打开，消失了一整天的红发少女撞开众人走了进来，扇和藤堂都不由看向她。"卡莲？"扇离开了潜艇的操作台，拦住了她，"出什么事了？"
卡莲没有回答，她总不能把和鲁路修的争执说出来，那样ZERO的身份就会曝光。在卡莲心里，鲁路修的存在包括了作为同学的成分，而她心中的矜持不允许她做出卖朋友的事情。
"你不是去找ZERO了吗？联系到他了吗？"藤堂想起来卡莲是以联系ZERO的名义离开潜艇的，便不由问道，然而卡莲突然染上沮丧的脸给了他回答。
"没。"避开了藤堂的目光，她现在心乱如麻。
空气沉闷下来，扇和藤堂都陷入了沉思：连卡莲都没有办法的话，那他们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抱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少女拍了拍扇的肩便径自走向里间。
并非理解不了鲁路修与自己妹妹为敌的痛苦、矛盾，她也给了鲁路修两天冷静的时间，但她不希望鲁路修就这么放弃。没有了ZERO的黑色骑士团是无法存活的，而日本，也将会永远失去可贵的自由。
走进ZERO单独的休息室，卡莲一眼就望见了摆在桌子上的黑色面具。
少女苦闷地握着手中的面具，上面似乎少了平日的锋芒，变得普通。她缓缓将面具扣在脸上，沉重的呼吸瞬间为面具蒙上了一层薄雾--完全不行--那一刻，卡莲的心情无比沮丧，她没有办法代替鲁路修。
鲁路修是无人可以替代的，他所塑造的ZERO是完美的，无人可以模仿。
那么当鲁路修倒下的时候，谁能拯救他们？谁能拯救日本？
卡莲靛蓝色的眼睛骤然一缩。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只会必败无疑。ZERO就好象是一把剑，一旦出鞘轻易不可能收回。而他们日本人，并非操剑者，却要承担所有后果。
就像现在这种尴尬的状况。
"你想拿着那个面具到什么时候？我记得它挺沉的。"CC突然出现在门口，微带着戏谑的笑容，卡莲的脸色瞬间一变。
"在想某个不负责任的男人？"CC注意到了卡莲异样的脸，在心底摇了摇头，她还是太天真了。
"你......你难道不着急吗？鲁路修那家伙一直都这么消沉下去的话......"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CC打断了她的话，索然无味地说道，"我并不是以日本复兴为己任的爱国主义者。他想做什么都没关系，我是不在乎的。"金色的瞳孔中没有温度，卡莲望着这个绿发的女人突然觉得浑身冰冷。
然而CC没有在意卡莲的想法，她当然猜到了少女可能会有的反应，但这些和她没有关系。
就在气息渐渐凝结的时刻，门突然被推开，"不好了！"千叶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我们被布里塔尼亚包围了！"
帝国历2018年，新任11区总督娜娜丽皇女上任第三天，黑色骑士团围剿战在太平洋的近海面上打响。
包围黑色骑士团的是太平洋舰队中的第三舰队。
尽管并不是朱雀的直属部队，但圆桌骑士一向拥有调动地方军力的特权。顺利包围黑色骑士团的藏匿点后，朱雀的心情并没有任何喜悦因素。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和基诺发生的争执上。
当朱雀得到情报处监测到的港湾异常现象和确认报告后，立刻着手安排了军队的布置。由阿尼娅留守在总督府，协助亲卫军保护总督安全，他和基诺亲自率领军队进攻--本来是这样的，但最后宣布时基诺却语出惊人。
"我不打算去。"他仍坐在沙发上没有起身的意思，朱雀有些愣，完全没有想到基诺居然会表示反对，"为什么？"他问道。
基诺半阖着蓝色的眼睛，没有正视朱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动木制的扶手，富有节奏的声音在房间里流动的静默中格外清晰，朱雀微微蹙起了眉。
基诺缓缓地开口："朱雀，你不觉得在黑色骑士团的事情上有些偏执吗？他们还没有行动，你何必急着消灭他们？"
朱雀抿紧了唇线，没有出声。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辅佐新总督，所以我认为......"基诺的话音还没落，朱雀就霍地转身过去，没有再听的意思。
"好了基诺，你和阿尼娅一起留守吧，我一个去就行了。"少年的话语里没有半点转寰的余地，他大步走出了房间。
阿尼娅放下手机，瞥了基诺一眼："弄巧成拙。"基诺不由苦笑，朱雀又生气了。
或许朱雀比起同龄人的确成熟许多，但他永远学不会压制自己的真实感情。即使是平时故作冷漠，少年的本质仍然过份天真善良。
基诺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种天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少年怕是没有看清。他可知道，一旦没有了ZERO和黑色骑士团，强调血统论的帝国贵族们怎么还能容得下他这个站在权力中央的日本人？
"枢木卿。"下官的报告带回了朱雀的心思，他转过头，"什么事？"
"发现那艘不明船只了。"
"很好，"朱雀大步走到舰桥前沿，宽敞的玻璃窗外有一艘货轮正在接近他们，"接通他们的频率。"略一思索，朱雀发出命令，知道没用，但少年还是想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前方船只，请你们接受帝国的检查和搜查，放下你们的武器。"他的声音透过传声器清晰地在潜艇里响起。藤堂怔了一怔，扇攥紧了拳头，卡莲不由捏了把汗：他们能撑多久？ZERO不在，不出多长时间就会被消灭吧。
"怎么办？该怎么回答呢？"拉库夏塔难得没有刁起她那根大烟杆，而是一脸严肃地望着屏幕上数字不小的舰队。
"投降绝无可能，但是作战的话......"便这样说着，藤堂的眉头边紧紧揪起。
"死伤会很惨重。"拉库夏塔接着他说道，"除了红莲二式，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了。"
是啊，藤堂艰涩地笑了笑，"无论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全体听令，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引爆舰船控制管道，以最大速度开进下潜！"
"怎么样？"朱雀扫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距离他发出通告已有十分钟了。
"对方没有回应。"
"水下部队呢？"
"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好，那么......"就在这时，检测控制台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不好了！"操控员一边手忙脚乱地调出各项数据，一边惊叫道，"对方舰船有不明高热能反映，怀疑是内部电机自毁型爆炸的热波！"
"水下检测情况如何？！"朱雀瞪起了眼睛，黑色骑士团果然打算放手一搏吗？但是，ZERO不是会蠢到使用自杀式攻击这种无用招数的！
"水下热度太高，现在电信波紊乱......！"
"立即密切注意水下状况，用最快的速度收集数据！水下索敌部队出发！"朱雀料定对方打算趁乱逃脱，没有丝毫犹豫，他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
"水下索敌部队出发完毕！热流势减退......信号波有探测！水下有大型热能源反应！"
"图像呢？"
"光波成像仪正在运作......有了！是大型核潜艇！"在旗舰巨大的显示屏上，一艘庞大的潜艇正高速脱离浓密的爆炸高热水域向下前进，暗蓝色的艇身巨大，像一片阴影在慢慢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