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沉重的不像话，但是意识却很清醒。
当那种甜腻的香味渐渐远去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似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日光照到脸上，不用睁开眼就能感觉到。
身体被人抱着走，和六道骸偏低的温度不同，这次抱着自己的人体温很温暖。......但是还是想念六道骸身上淡淡的香味。
六道唯有些费力的再次睁眼。眼前有些模糊。
恍惚之中，看到了这几天透过房间里小小的窗户所看见的一成不变的风景。
留在记忆里的，永远都是那久久不散的......灰暗的天空......
只有一片苍凉的色彩。
想起一刻前六道骸越走越远直至模糊到再也看不清的身影，那朦朦胧胧的影像无比鲜明。
于是心无法抑制的疼痛起来。

之四 奢华

六道骸一直觉得这个世界很荒唐。
抢劫，强奸，贩毒，杀人，钩心斗角。人类如蝼蚁般生存着。
不管轮回了多少次，换了多少名字，人类永远都是最肮脏的存在。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干净，他想。然后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中的。
所以他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只血红的右眼，六道骸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般的笑起来。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恶心的东西，连同他自己。
"骸。"
"什么？"六道骸转头，看着磨砂玻璃门后面映出的影子微笑。
门里的人用一种很无辜的语气淡淡陈述着："我毛巾忘了拿进来。"
"乖乖呆在里面，我帮你拿。"六道骸灿烂的微笑，伸手从架子上取下干燥的毛巾，转身。
哦呀哦呀，差点就忘记了，这里还有一快干净的地方。但是太干净，就容易沾染上其他的东西。
有时候会稍稍有些烦恼呢。
六道骸拉开磨砂玻璃门，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湿润温暖的感觉。他眯起眼欣赏着里面那具一丝不挂的躯体，意义不明的舔了舔微微有些干燥感的嘴唇。
他看着他轻笑着说："小唯，我觉得现在还是不要用毛巾比较好。"
"啊？"那人微微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想了想认真道："不擦干的话没办法穿衣服的。"
"kufufu，那就不要穿好了。"六道骸笑容加深，把毛巾放在一边，慢慢的走向前，把人轻轻的压到浴室的墙上。水汽凝结成水珠挂满了墙壁，冰冷的瓷砖触及皮肤，带来一丝丝的冷意。
六道骸感到对方的身体轻抖了一下，随即伸手拧开花洒的开关，温热的水瞬间细细密密的从头顶倾斜而下，将二人淋的透湿。
氤氲水汽之中，六道骸看到他微微的皱眉，那片深海般的蓝色之中染上了模糊的色彩。
"骸你的衣服都湿掉了。"
被水浸的湿淋淋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那种感觉确实不好受。六道骸扯开自己衬衫的衣襟，轻笑："没关系，湿掉了更好做。"
猝不及防的迅速吻上。
清新干净的味道在鼻息和口腔中扩散开，逐渐变得甜腻。
那些小小的烦恼要解决掉很容易。非常容易。只要在他碰到外面的东西之前，让他全部沾满了自己的气息就好了。
全部，不留一丝空隙。
※※
鲜红的血沿着脸颊缓缓划过，流入脖颈，渗入衣领，然后逐渐干涸。
六道骸是个非常合格的幻术师，轻佻的眉眼，风淡云清的态度，漫不经心的笑着编织着各种各样的谎言。
却唯独不想欺骗那一个人。
干燥的手指触碰到皮肤，带来一点一点的暖意，那是人类体温所带来的温暖。
那近乎相同的一张脸上浮现出认真的表情，六道骸不自觉的轻轻的微笑。
看着他仔细的用温毛巾擦干净自己右眼周围凝固的血迹，一言不发的把脸埋进自己的颈窝处，六道骸的心里就不由自主的延伸出一块温暖的地方。
他说："疼吗？"
六道骸抱紧他，微微的笑，漫不经心："习惯了，但还是会讨厌。"
轮回六道，人间地狱。
每一次使用都会让他想起那大片大片的黑与红，不断的交缠渗透到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人都变得如同这个世界一般肮脏。
他看见他微微皱眉，抬起头来轻轻的吻上那只血红的眼睛。
眼上温润而微痒的感觉，触动着心底深藏着的仅存的最后一片柔软。
六道骸看着他轻轻的笑："小唯，说过多少次了，要安慰我的话，必须亲这里哦。"他伸出食指轻点自己的唇，狡猾的眯起眼睛。
然后唇上就多了一个柔软湿润的触感。
六道骸勾了勾嘴角，趁机压倒坐在自己旁边的身躯，捧着对方的脸撬开唇齿长驱直入。
太过美好的东西，只要触碰过一次，就像上瘾一般，再也停不下来。
※※
他说："我会永远陪在骸的身边，哪里也不去。"
他眯起眼轻轻的笑："这是约定吗？"
然后他看见他认真的点头。
※※
六道骸记得非常清楚，清楚到每一个细节稍微一想就能在脑海中无限放大。
那天的天气不算是好，一片阴沉沉的天空，阴云满目。
得到消息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点的不安，迅速的往目的地赶去。
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扯出嘲讽般的笑容，什么时候，他六道骸也开始拥有不安这种情绪了。
然后开始烦躁。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翻滚一般，渐渐的对那些纵横交错的街道开始不耐烦起来。
很多事情在脑海中一遍遍的被清晰的刨出来，情绪变得更加烦躁。
他一脚踢碎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座废墟里低矮残破的墙，天开始下起细细的雨。
冰冷的雨水打在皮肤上，产生一种微微的刺痛感。
六道骸再次加快脚步。
心中不明原由的微微苦涩起来。
※※
呐，乖孩子是不可以撒谎的哦。
否则会被狼外婆抓走的。
※※
当六道骸赶到的时候雨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哗啦啦的雨声中他看见古伊德黑色的眼中弥漫着一种早已从无数的敌人眼里看到厌烦的情绪。
血水沾满了古伊德的衣襟，但是更为触目惊心的是那个安静的闭着眼睛躺在他怀里的人。
满身满地的，一片血红。
那些血在雨水的冲刷下逐渐蔓延，一点一点的汇聚成无数条小小的水流，向着四面八方蜿蜒而去。
六道骸觉得，平时见惯了的颜色，此时确实如此的刺目。刺得眼睛生疼。
古伊德抬头看见他，脸上弥漫出一种复杂的表情。他说："骸大人。"
六道骸勾起嘴唇微笑。此刻古伊德露出的那种悲伤的表情在他看来却是无比讽刺。
"古伊德。"他点点头，对古伊德展开一抹灿烂到极致的笑容，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极度温柔的语气慢慢说道："可以把他还给我了吗。"
古伊德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加复杂。
六道骸看着他灿烂的微笑，然后自己伸出手臂去接过那个浑身是血的人。
怀里的人还仍旧残留着一丝余温，六道骸却感到那具身体现在是从来没有过的冰冷。他微微眯眼，脱下自己的风衣给他盖上。
然后他听见古伊德说："骸大人。"
哗啦啦的雨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古伊德悲伤的声音。如此喧哗。
"......骸大人......唯大人最后的话......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
"......他说......"
那样清晰的字句，在泛冷的空气中回响在胸腔内。
六道骸微笑："小唯，我们回家吧。"
※※
--他说，我要回家等骸回来。--

之五 然后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永远存在的。
※※
当六道唯再次见到六道骸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鲜血，战斗，牺牲。在那条一直延伸的暗色的道路尽头，他看到了他。
他睁开眼睛微笑："早上好，小唯。"
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复杂过。
※※
手里紧握着破旧的匣子，方形的物体轮廓很适合握在手心里。
从来没有戴过任何装饰品的手指上套上了戒指，冰冷金属触感显得有些沉重。
六道唯不知道这场战斗的意义是什么，同样也不明白局势到底是不是如别人所说的那样严峻，他不过是前进而已。
努力前进的话，就能够找到六道骸。那个说是他BOSS的人是这么告诉他的。
穿着黑色或白色衣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冲过来，六道唯再次点燃戒指上的火焰。同样是黑色，他们穿起来远远不如骸好看，他这么想着，然后打开匣子。
这里是战场，到处硝烟弥漫。
※※
他说，"早上好，小唯。"
明明没有过去多少时间，但是六道唯觉得，前一次听六道骸这么对他说的时候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入江正一看了六道骸一眼，然后一脸紧张的对六道唯说："请尽量不要动他，我去找医疗班。"话音未落就踢踢踏踏的跑远了。
六道骸的脸呈现出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苍白的样子，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满身的血迹。
被头发遮住的右眼周围一片暗红，血早已经干涸，却是触目惊心。
"别碰。"
刚刚向着右眼伸出去的手被六道骸挡了下来，六道唯收回手，小心翼翼的扶起六道骸靠在自己的身上，却忘记了自己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六道骸依然如往日般微笑，轻声说："我想睡一会，别吵我。"
六道唯点点头，抱着六道骸说："好。"
六道骸的身体很冰冷，六道唯看着他闭着眼睛的表情，心里突然难受起来。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疗班人员走过来，六道唯看了他们手中的担架一眼，摇了摇头。
他固执的抱着六道骸，慢慢的说："骸在睡觉，不能打扰他。"
不知道为什么，六道唯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胀鼓鼓的溢满了全身，却怎么也宣泄不出来。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六道唯在这个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世界上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六道骸右眼裹着绷带如往日无数个时刻一般微笑，以及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他说，"你毕竟不是他。"
在十年火箭炮的烟雾中，六道唯的眼泪就这么轻易的流了出来。
※※
他们之间所相隔的，并不仅仅只是那十年短暂却又漫长的时光。

之一 六月之初

从车上下来，六道唯抬头看天。
六月初，并不是太热，意大利的气候十分的舒适，这种时节他还是穿着白色的衬衫。
西装外套被随意的扔在车上，六道唯不喜欢穿外套。
"走吧。"身边的男人灭掉手里的烟，云淡风轻的说道，声音仍然是一贯的平静。
六道唯点点头，跟了上去。
※※
穿过长长的阴暗的过道，年代久远却异常坚固的灰色墙壁隐藏在阴影下，已经将近入夏，这里的空气却是沉寂而冰冷。
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无论季节如何轮转，这些墙壁内部的那一小块天地就仿佛与世隔绝般，永远有着阴冷的空气。森冷的氛围百年如一日，固若金汤。
六道唯很清楚的记得第一次进入这里时的感觉。
走过长长的过道，打开走廊尽头的第三个门，穿过无数纵横交错的牢房，来到一个空旷的充满灰色的房间，按下最右边的红色按钮，乘坐电梯到达最底层，再绕过一条幽暗的走道，沿着阶梯走下，打开眼前唯一的一扇门--
一个巨大的装满水的容器，密封的容器里的那个人安静的闭着双眼，手脚被手腕一般粗的铁链紧紧锁着，和外界的联系就只有一根输送氧气和营养的管子。
六道唯走过去，把手贴在玻璃容器的外面，静静的看着里面的人。
这个地方六道唯已经来过了好几次，跟着自家的老板，几乎可以说是勉强通行无阻。复仇者们没有多少阻拦。第一次第二次警戒，第三次第四次熟视无睹，但是第五次第六次就渐渐开始不耐烦起来。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和水，六道唯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的盯着里面的人看，表情认真的像是什么极为庄重的事。
六道骸大部分时间都是紧紧的闭着双眼，偶尔也会有几次睁开眼睛，向外面看一眼，然后又马上闭上了。
空气很安静，只有冰冷的触感透过玻璃传到手心上。
半米不到。这么近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触及。
※※
身后脚步声响起，六道唯听到他的老板对他说："好了。"
两个复仇者进来，伸出包裹着绷带的手，粗暴的把六道唯推到一边，在旁边的一台仪器上摸索着什么。
六道唯看向自己的老板，男人只是对他微微一笑。
复仇者按下藏在一堆东西下面的一个按钮，轰隆隆的声音瞬间响起，容器里的水开始逐渐减少。
"明天是6月9日。"男人在六道唯两步开外对他平静的微笑，"Buon compleanno di 18 anni。"
"......谢谢。"六道唯轻声说。
男人又笑起来："这只是义务。"
当初让六道唯加入组织的条件，就是从复仇者牢狱里救出六道骸。至于这个情报组织的头头到底用了什么方法逼几乎无可动摇的复仇者乖乖就范，没人知道。
玻璃容器里的水已经抽干，巨大的玻璃罩子开始缓缓上升。
"你要记住约定。"其中一个复仇者阴测测的声音响起，紧密包裹在绷带和斗篷下的脸无法得知那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只听着声音和语气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带有任何善意。
"我一向说一不二。"男人平静的回答。
缠绕着的铁链解开，玻璃罩子也完全的上升到顶端。
六道唯迫不及待的快步走上前去。
看着眼前的人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自己所熟悉的微笑。
"我回来了，小唯。"
那一刻浮现在自己心里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忘记。
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伸出手，紧紧抱着他冰冷的身体。
"欢迎回来......骸。"
※※
这个世界上有着无数的巧合，但是多个巧合接连在一起，就变成了......
※※
"......真的长的一模一样。"深褐色短发的男人把头凑过来，仔细的盯着六道骸和六道唯看，感叹道。
六道骸给了他一个无比优雅的微笑。
然后那个人嘴角抽了一抽："看惯了阿唯平时的死人表情，突然间见到这么富有冲击力的东西，真是不习惯......"
"伯爵先生，开车的时候要看前面。"六道唯面无表情道。
此时他们正坐在车后座，开车的伯爵同志正放着旋转的轮子和方向盘不管，转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的脸看。
听到六道唯的话，伯爵的脸上瞬间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阿唯，我说过很多次了，可以不要在[伯爵]后面加个[先生]吗，你不要把别人的绰号当成名字一样叫啊。"
"哦。"六道唯郑重的点点头，"我下次会注意。"
我看你下次一定会忘掉。伯爵在内心暗暗吐槽。
"司机先生，有一辆卡车正朝我们冲过来，就快撞上了。"
然后六道唯抬起头伸出手，指着前方缓缓的说道，那表情和语气就像是再说妈妈家里洗衣机坏了再去买一个吧一样。
"......怎么不早说！"伯爵来连在心里吐槽都来不及，立马转回身调转方向盘猛踩油门，车子吱溜一声向左方滑出百米远，险险擦过卡车的车身。
"是司机先生自己的错，没有好好的学交通规则。"
六道唯扶了一下有点滑下来的眼镜，对伯爵正色道。
"......"伯爵的眼角同时也抽了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