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曦渺恼怒地嘀咕,“不正经的太尉。”
“正经的太尉都是五十岁的,你想要吗?你不是说过如果有那样的太尉伺候你,你就恶心死了吗?那我五十岁的时候,你还让不让我碰你呢?”相里若木开著玩笑,景曦渺被他压在床上,双手忽然抓紧了他的衣服,五十岁时候的太尉,那就是二十年以後呢,二十年?那已经是超越了景曦渺所能设想的最远的时间很多倍的时候了,景曦渺忽然害怕。他害怕相里若木给他一种奇怪的希望,即使他觉得相里若木是在开他的玩笑,即使他听说上床的时候说过的话都不能作数,但是他害怕这些仍旧隐隐约约会给他一种希望的暗示。那希望太大了,不是他能承受的起的,那麽奢侈的希望,简直是会遭到天谴一样的奢望,必须杜绝掉,必须忘记掉。那个希望会让自己万劫不复,连死了都不会得到安宁的。
但是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你为什麽让我会有那种希望呢,那种希望带来的痛苦让我真的会因为感觉到无法实现而刺穿我自己的心脏的。
“嘘,”相里若木轻轻地说,好似在哄他,衣带松落,裸裎相对,让景曦渺有一种幻觉,仿佛身份、过往、权力、猜忌……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拥抱亲吻,自然而然地发生。
你怎麽可以坐在我的对面,你怎麽可以质问我,你怎麽可以考虑到把我交给别人,景曦渺的眼角带著些微的眼泪,这些事,虽然都可以理解,甚至自己能够理解即使更坏的更不顾情面的事发生都是合乎情理的,都不能够算是相里若木无情无义,可是发生的时候,心脏疼得几乎麻痹了,疼到死了都好就是不想再来一次了。所依赖的,是自己所爱的,所以如果真的丧失的时候,就不仅仅是无助感那种熟悉的恐惧,还有形神俱灭的痛苦,仿佛死去之後,会魂飞魄散,消逝在混沌之中,永世孤寂苦闷凄凉。
景曦渺很热烈,向上把自己送给相里若木的动作幅度很大,他交缠著他的太尉那健壮美丽的身体,他要确认相里若木还是他的,不是那个冷涩涩坐在对面跟自己已经毫不相干的男人。以後会发生什麽他现在不在乎,他就是要让自己从精神到身体都确切地知道相里若木是他的──即使相里若木自己都不知道。景曦渺喘息著,微张著双目看著相里若木冷冽俊美的脸,最好能把这个认知刻在灵魂里面,这样即使死了的时候也是知道的。
景曦渺太过热烈了,这样的他让相里若木无法把持住,而且心底隐约害怕,因为景曦渺这样的热烈仿佛用尽了生命,仿佛再过一会,景曦渺就会像太阳之下的水滴一样被蒸发掉,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喘息著,干脆把景曦渺放在自己身上,把主动权交给他,自己托著他的腰臀帮助他起落。他看著景曦渺仰起脸,紧闭著双眼,头发从光裸的肩头滑落,他的眉头微微地皱著,嘴唇微开火热急促地呼吸,平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眼角好像还带著泪水,长长的睫毛遮挡住了里面的光彩,相里若木伸出一只手抚摸著景曦渺的面颊,他张开了眼睛,跟火热的身体完全相反,那双眼睛谨慎、眷恋,带著一丝悲哀,“曦渺,”相里若木不由自主地唤他。
他抽离了他的身体,“曦渺,”他抚摸著景曦渺的脸,“大多数时候,我们做这种事,都是因为我们想做,所以那个才叫欲望。”
景曦渺赤裸著还骑坐在他的身上,疑惑绝望,仿佛受到了很大的侮辱,让他纤弱的身体微微地颤抖,“所以你不想跟我做吗?没有对我的……欲望?”这一次大颗的泪珠从他长长的睫毛下涌了出来,相里若木没有伸手给他擦去。
“曦渺,”相里若木还握著他的腰,“你要知道,欲望并不是坏事,因为他让人们快乐。你并不快乐,为什麽还要这麽努力迎合我?你是不是误解了什麽,我并没有命令你在床底间伺候我,也不用你做这样的事来换取什麽。”景曦渺,非常地漂亮,现在亵渎这种美丽不会像当初,像最初强迫他时那样的舒服了。看著他久了,甚至看著他微笑便入迷,反之,则痛苦。景曦渺让我痛苦?相里若木困惑地看著面前低著头一副悲哀绝望神情的少年,为什麽痛苦不会让人敬而远之,反而会让人上瘾呢。
他抱起景曦渺,让他躺回床上,景曦渺闭著眼睛不停地哭著,仿佛想说什麽,最後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相里若木叹了一口气,忽然站起身,穿上衣服。强奸他?相里若木不是不想这麽做,但是忽然对一切都没有了心情。
烟波浩渺 第四十章
白天的时候,太尉就吩咐他在书房等著他,可是韩梦圭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才终於听见太尉来了。相里若木大跨步的走进屋里,没有正面上坐,而是随意地在一张椅子上一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用行礼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在椅子上斜斜地歪著身子,伸展著他的两条长腿,一只手还扶著头,仿佛疲惫得很,他似乎为著什麽恼火著,不过丝毫也不介意衣服凌乱,衣领随意地歪斜著,露到锁骨下面一点精壮的胸膛。
韩梦圭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同为男人竟然觉得屋里的空气跟著这个年轻性感的男人一同焦躁起来。
“韩梦圭,”相里若木叫他,他赶紧抖擞起精神来,即使拿出他最佳状态的全部精神头儿来,他也未必能在这个太尉面前全身而退。当他看著这个高大、俊美、体态修长、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的时候,从来也没有忽略过他那双仿佛经历过无尽岁月的眼睛,对皇帝之外的所有人来说,他的威严就来自於那儿──不幸的是,那双眼睛也非常可怕。也就是说,除了皇帝之外,没有人有胆量欣赏这个太尉吧,没有人评价过他?那他的日子真是过得很无聊,无聊到问韩梦圭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
“你觉得我一点魅力也没有吗?”
韩梦圭第一个反应是在心里迅速拿自己跟景曦渺的相貌比较──比不了,然後他搜肠刮肚地想那些市井流言,结果仍然是没记得听说过太尉有找男宠的习惯。但是当他壮著胆子抬头看相里若木的时候,发现太尉其实很恼火,非常恼火,像极了──被娇妻撵下床的男人。太尉不是天神,不是武神,也是个希望人家在乎他的普通男人,这个认知让韩梦圭乐得几乎想蹦起来,弱点、破绽,原来你也有啊。
“如果说寻常人的话,根本无权评价太尉大人,如果是皇上的话,我想,在皇上眼里,没有哪个凡人能跟太尉您相比。”韩梦圭知道自己这德行说好听这叫善解人意,说不好听这就叫文人狗腿。
果然太尉对这话很吃味,说了句“你倒是很敢说话,”就略过去不提了。这才转入正题,“你把跟皇上怎麽离开通平郡的这些都跟我说说吧。”
韩梦圭点头,太尉要听的是实话,他想要说的也是实话,那些皇上不能说也不想说的实话,而最重要的是,只有自己说了实话,太尉才不但不会杀他,反而会重用他。所以他的叙述也不带有自己的评价,只是尽可能的详尽,太尉要听的是事实,分析评论应该由太尉自己作出。他把详细经过都说完了,包括在这之中景曦渺所说的大部分的话,景曦渺的分析和景曦渺的决定。
“这麽说,”相里若木沈吟了一会,口气倒是并不强烈,“我看到了下里镇的惨状之後,本来还心存侥幸,以为你会聪明得先发现下里镇的异样把皇上带开,让他免受伤害,可是听起来却是皇上自己发现的,还吓得吐了,然後你又由著他自己一间民宅一间民宅地调查尸体。”
尽管相里若木的口气轻飘飘并无什麽大的责备意思,韩梦圭还是额头冒汗,“臣无能,没有什麽可辩解的,请太尉降罪。”
“我到了下里镇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到处喊太尉的疯子,虽然是疯子,可是那声调学得惟妙惟肖,我听起来就是景曦渺的口气,听那声音就知道景曦渺吓坏了,而且肯定出了大事。”相里若木低沈著声音说话,更让听得人心惊胆战“好大的胆子,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屠杀那麽多平民,还想把皇上弄到那儿去。”
“太尉,”韩梦圭低下了头,“不知道是亲信犯错比较能够容忍,还是皇上犯错比较能够容忍。在……在小人看来,太尉虽然更疼爱皇上,却似乎更能够容忍您的亲信。”
“韩梦圭,”相里若木冷冷地看著他,“说你胆子不小,你果然如此。”
“太尉,您可以听我这个书生说的话,也可以不听。我不知道要怎麽样才能取悦太尉,太尉是希望我说皇上的好话,还是皇上的坏话呢?”韩梦圭顶住了太尉的压力,太尉再能也是个人,肯定的,他也是个人,韩梦圭安慰自己,尽力控制住自己因为恐惧的颤抖。“就像皇上问您的,你想要听什麽样的话,就会得到什麽样的回答。因为您是太尉啊。您想要皇上,又不能制止手下人的行为,因为他们做的看起来似乎是最合乎您的利益的名正言顺的行为,那麽除了把皇上囚禁起来,成为您的禁脔之外,您是没有其他办法杜绝今天的事继续发生了。因为皇上跟太尉是不能共存的。”
“你给我住口,”相里若木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我滚下去。”
“太尉,您也这麽骂过皇上吗?还是您要仁慈得多仅仅只是对皇上流露出过这个意思呢?一旦面对这个不能共存的尴尬的时候,您是不是都是在皇上面前蒙混过去的,皇上是不会要你解决这个问题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不做错,而您则是对这个问题尽可能的无视,最後的结果,不是您的人替您杀了皇上,就是您拖死了皇上。”韩梦圭没有後退。
相里若木坐回了椅子上,紧紧抿著嘴唇,瞪视著韩梦圭,仿佛他是个从哪里跑出来的令人憎恶的怪物。
“太尉,您拥抱呵护一个注定要死在您手里的人的时候,您只想要从他那里得到慰藉吗?您只想要他爱您吗?您的心里不难受吗?您不歉疚吗?”
一把刀猛地从相里若木的手里飞出去,韩梦圭紧紧闭上眼睛,他拿自己的命打了个赌,赢了他这生注定就会官居显赫,得到皇上太尉的宠信,才华抱负也得以施展,输了他就死在这里,干净利索。
烟波浩渺 第四十一章
韩梦圭躲都没有躲,相里若木的刀贴著他的头皮飞过去,他束在方巾里的头发被锋利的刀刃割掉,长短不齐的头发垂了下来,他跪在地上叩拜,“谢太尉不杀之恩。”
“文人,”相里若木低沈的声音满是威胁性,听不出到底是赞扬还是嘲笑,“倒是有种得很。”
“太尉不杀小人就是心里有皇上,那麽即使太尉不想重罚李允之,也应该杀了郭贤。”韩梦圭步步紧逼,形若得寸进尺。
“韩梦圭,”相里若木的身子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沈默了半晌,“你又让我能怎麽办,只要稍微维护景曦渺,就会失去昔日的朋友和下属的忠诚。虽然景氏皇族的势力在军队看起来已经不再存在了,可是不是依然有你这样敢为皇帝说话的文人吗?”他垂下眼皮,看著跪在地上的韩梦圭,“你还太年轻了,早晚有一天权术的泥潭会把你也拖下去的。”
“太尉您会娶妻生子吗?”韩梦圭忽然问。
“什麽意思?”
“太尉已经三十岁了,尚且没有娶妻生子,其实就是不想娶妻生子的意思吧?”韩梦圭的眼睛放出精明的光彩,相里若木没有漏看,也许他果然是个人物,能说出不同的话来,他听著他说。“如果有那麽一天,太尉登了宝座,那麽万年之後,谁是太尉的继承人?据我说知,太尉的族里下一辈都是纨!子弟,无能之辈,听说太尉很厌恶他们,甚至连官位都没有给他们一个,只是让他们荫习了爵位靠俸禄活著。”
“接著说。”相里若木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敲击。
“那麽他们中有哪一个能够接替您的位置呢?他们哪一个能够有能力接替您的职责,抚育万民呢?”
没有,没有一个,除了……相里若木在心底叹了口气,除了景曦渺。在他之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有能力担当帝王之责的人,虽然他现在看起来还那麽小,那麽柔弱。除此之外,自己并没有想要成为皇帝,所以也没有为自己准备和培养一个接班人的意思,这是韩梦圭你所不知道的,这一切始於一场报复,所图谋的只是灭掉景姓皇族而已,可是如今 ,景曦渺就挡在了那几个残余景氏面前,动一动他,便如同用钝刀割自己的心头肉一般。一切都乱了,初衷已经模糊,後续还不知到底要如何才是。
“太尉,您再想想,您的那些子侄哪个能驾驭得了您现在手下的这麽些良将谋士们?太尉,如果您登基为皇上,他们就是拥立新帝的功臣,分封他们的时候小则为封疆大吏,大则可为异性王侯,那岂能是今日太尉不登基之时他们所拥有的,这些个将军抑或是太尉府的小小官吏这样的职位所能比的?太尉您想,太尉府现在抱成团竭尽全力想要杀掉皇上,有多大程度可能只是出於他们自己的私心呢?再说回来,太尉您的手下多是与您年纪相若的青年将领,保不住就有一两个命长的,若是太尉登基之後,却先去了,那接替您皇位的那个子侄如何能驾驭得了这个辅政大臣。太尉,您若登基就是已然开了这个先例了,功高盖主的武将即使名不正言不顺也可以对皇帝取而代之。太尉,您敢说没有人想要效仿太尉吗?胆大妄为痴人妄想是凡人常有的,何况,一个国家里,谁可能有比武将更大的胆量。”
相里若木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子,“韩梦圭,一个主将是不能怀疑他的属下的。”
“太尉说的是主将,不是主人,从皇上登基的那天开始,您就是这个帝国的主人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为将之道,与帝王之道是截然不同的。您亲属下,远皇帝,就是因为,你还以主将之心,将幕僚视为心腹兄弟。其实您早已形同皇帝,您的兄弟不再是与您共进退的兄弟了,因为您已经有了给他们无边权势和富贵的能力。如果太尉不信,那麽您可以等到您打下最後一个还有能力的景姓皇族,毓江王的时候再看看,那时候太尉府不会再费劲心机地找借口,他们会干脆利落地杀掉现在的皇上,然後您称帝就已经是唯一的选择了。”
昏暗的书房里沈默了一阵子,韩梦圭除了低声却慷慨陈词所带来的亢奋之外,还有一种让他兴奋的恐惧,他已经走得太远,说得太多了。
“你,应当感觉到了什麽,或者说──”相里若木对政治有独特的敏感,这点韩梦圭早就知道,他紧紧地攥著手指,竭力维护著自己的体面。等著相里若木举重若轻地说,“你看到了什麽?”
“太尉,”他早就准备好了,对这个有可能已经知道一切,或者说迟早会猜出一切的太尉他必须得说实话,毫无保留才有可能全身而退,跟聪明人打交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保持诚实。“太尉,我闯进皇上和郭贤说话的院子之前,郭贤是拿著剑对著皇上的,这点我已经告诉了太尉。但是在我看来,当时郭贤是在害怕,皇帝只有十五岁,除非太尉相信他,否则他没有丝毫的权力,那他是凭借什麽把郭贤那样的地方豪强武林豪杰逼到手腕发抖地拿著宝剑逼著他的程度?”
“接著说你的猜测。”相里若木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皇上一定是发现了什麽,发现了什麽阴谋。这个阴谋一定不仅仅是针对皇上的否则郭贤根本不必那麽害怕,我觉得皇帝是在用他自己威胁郭贤,他想让郭贤选择杀了他那麽就会惊动太尉;或者放了他,那也就意味著已经打草惊蛇了。总之无论怎麽选郭贤都必须放弃那天晚上的计划,放弃谋杀太尉。否则她不会说因为我的闯入皇上多了一个证人,她只好杀了那些谋反的官吏灭口这样的话。郭贤在那天晚上,恐怕是有她自己的打算。但是因为事情没有发生,所以皇上他是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那天晚上的事的,因为皇上他也是个聪明人,疏不间亲这样的道理他很明白。所以我说的话只是猜测,我得不到皇上的任何佐证,如果太尉拿我的话去问皇上,皇上他一定会否认。”
所以你就让那个本来应该跟你最亲密的小情人,必须背负这些秘密,一面要跟你亲近,一面又要忍受自己是你最不信任之人的痛苦;一边爱你,一边逼迫自己坦然接受随时会被你杀掉的痛苦──这些话韩梦圭没有说,但是他知道相里若木清楚得很。韩梦圭就是知道他知道,他介意,所以才敢说出这些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