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晚之后，他悄悄施法溜进了黎家，不出所料看到了那位花容月貌的黎大小姐。应该说，她比大家形容得还要好看一百倍。这样的美女姐姐，尹欣铭怎么可能不娶她呢？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心口好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那酸溜溜的痛楚让他提不起精神来。
到底为什么会伤心难过，阿呆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觉得心好痛，头好痛，最近连肚子痛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他用力把眼泪鼻涕在枕巾上摁干，抬起头来：“阿龟，你回去不要告诉司禄我被他惹哭了，不然他也会难过的。你就说我在人间很好，这几天是因为之前吃太多，肚子胀气不消化，所以没什么精神，请大家不要担心。”
他说着看了眼自己明显已经凸出来的小腹，光洁的肚皮泛着浅蜜色的光泽，似乎比前几天又鼓出来了一点。
阿龟的眼光也落在那上面，半晌才犹豫着开口：“司命大人，您不会还不知道，您已经有了小宝宝吧？”
010
阿呆没有听明白。
“果然……”小龟仙的脸上淌下来一条冷汗：“地府的大家，可都知道您已经怀上了人类的孩子呀！”
“你说，我怀了宝宝？”阿呆一脸问号。
记忆中，好像大家都是从混沌化生池中成形的，当然除了个别高级的神仙喜欢享受一下孕育的过程，也会自己大费周章来生个娃娃来玩。听说地府就有这样功效的丹药，不过一般都被收藏得很隐秘。
“那次王叫我带来给您的金丹，除了能够让您恢复法力，还有一个功用，就是使用之后如果在二十四个时辰内与男子□，都可以受孕。”小龟叹了口气：“我那晚明明跟您说过啊，可惜您好像睡着了……王几天前在轮回镜里看到您，然后就说您有了，所以肯定错不了。”
阿呆只觉得一道惊雷迎面劈中了自己，他居然因为贪睡漏掉这么重要的信息。
怀……怀孕……
是谁发明这种鬼东西的？他还没有心理准备，要生一个小司命出来呀！
阿呆用力抓住小龟仙猛摇：“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
“什么……什么办法啊？”
“孩子，有没有办法不要他呀！”阿呆急得团团转。
小龟仙迟疑了：“呃……”
阿呆简直要哭出来：“不管有没有，你去跟王说，我不要生孩子呀！”
“司命大人您别急啊，我帮您回去问问王就是了。”第一次遇到这样子没自觉的‘孕夫’，还真是伤脑筋。
小龟走后，阿呆盯着自己的肚皮，越想越觉得难过。
都是那个大奸商害的，不但非礼了自己，还把一个娃娃硬生生塞进了他的肚子里，害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而且现在一定成了地府的大笑柄，呜呜呜……转轮大王我对不起你，司命真的很没用，办不好事，还给您丢脸丢大了……
肚子下面的小娃娃，你不要怪我狠心，你的爹还有半年不到就要挂掉了，到时候我也不能把你带回地府去抚养，你会很可怜啊……
天蒙蒙亮，尹欣铭蹑手蹑脚来书房里找阿呆，看到蜷缩在被子里泪痕未干的小怪物，不由得一阵心痛。
“你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尹欣铭轻轻拉开被子，一起睡了上去：“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偏偏老头子还要回来凑热闹，烦也烦死了。”
他把阿呆搬到自己的臂弯上睡好，看小东西熟睡中紧紧蹙起的眉头，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吻着。
这一吻，却停不下来。
明明吻着抱着，却觉得怀里的小怪物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尹欣铭只觉得心里涌上莫名的慌乱，越发紧紧抱住阿呆，越发温柔地去吻他。
装睡的阿呆躺在他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
他已然明白亲吻是情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可是尹欣铭绝对不会喜欢一只小怪物，那么他这样子抱着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可是他不敢睁眼，直到尹欣铭松开他走出去，阿呆也一直没有勇气睁开眼睛。
这一天京城出了件大事，伯安侯黎家的小郡主跟着男人私奔了，对方是武林中大邪教的魔头教主，而且是连当今的武林盟主也不敢上门叫板的大人物。
于是黎笑儿之前单方面悔婚的原因水落石出，关于尹大少爷的流言也不攻自破，再加上尹家老太爷在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上门来给尹欣铭提亲的媒婆队伍从东街市口一路排到了南城门外。
一夕之间，伯安侯府门可罗雀，尹府的家丁却就连出门倒垃圾都有人跟着塞红包。尹大少爷更加等同于被判了软禁，根本不可能踏出尹府半步。
漩涡的最中央往往是最宁静的。阿呆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一门心思烦恼着要怎样撮合小郡主和尹欣铭。另一方面，肚子里揣着小娃娃的事情，打死他也不想让尹欣铭知道。可是偏偏大奸商突然多出了几倍的时间，每天都在他的身边守着，好几次甚至不同意放他回书房睡觉，害他一整夜强打着精神不敢睡着，生怕不小心变回了真身。
晚上不能睡，白天又迷迷糊糊打瞌睡，这样子的阿呆在尹欣铭的眼里，正在一点点流逝掉他的生命力。
尹欣铭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活泼的小东西一日日枯萎了下去。只是几天之后，他可以确定，一定是与自己有关系的。
阿呆在他面前的表现总是很紧张，只要他稍微碰到小怪物的身体，阿呆就会立刻防备一般地全身僵直起来。这种情况越来越明显，甚至到了最后，只要他们待在一个房间里，阿呆就会魂不守舍。
比如今晚，他在房里哄着阿呆一起吃完晚膳，小东西就开始昏昏欲睡。
尹欣铭试探着问他：“阿呆呀，今晚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原本已经差不多趴到桌面上的阿呆立刻坐直了身体，瞪着眼睛怔怔看他：“不可以回书房么？”
尹欣铭伸手在他的脸颊上摸一摸，有些无奈地笑了：“今夜会下雪，书房很冷，我怕你冻着。”
阿呆垂下头去，下意识用手环抱住越发圆滚起来的肚子，一言不发。
“如果你觉得一直在家里很闷，等到雪晴了，我带你出去玩玩？”尹欣铭也伸手在阿呆的圆肚子上摸一摸：“你该出去走走了，胖得不成样子了。”
阿呆咬着下唇，半晌抬起头来：“你想跟黎家的小郡主成亲么？”
尹欣铭完全没有料到阿呆会问自己这个，其实黎笑儿跟慕朝云的关系他是早就清楚的，甚至悔婚也是他给小郡主出的主意，只是这一切都只有他跟黎笑儿知道。
“这不是你应该过问的事情。”尹欣铭皱了皱眉头，他只是不希望阿呆知道这些事情，却无意间用了重口气。
阿呆从来没有见过尹欣铭这样子严厉的样子，吓得往后缩了一缩，更加不敢问下去了。他猜尹欣铭一定是很喜欢小郡主，否则不会突然朝着自己发脾气。
尹欣铭却是因为想起黎笑儿惹来的这些风波，没由来的一阵心烦：“你要去书房就去吧，多盖一床被子。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送你过去了。”
看着尹欣铭转身出去的背影，阿呆觉得心口闷闷的，自从他知道了黎笑儿的存在，这种感觉就经常出现，每次都让他很难受。
阿呆一个人走在院子里，冰冷的夜风吹在他的脸颊上，冻得发疼。他伸手去捂，只觉得掌心一片湿凉凉的。
下雨了么？
他讶异着抬起头来，惊奇地发现半空中已经有小小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
阿呆的手慢慢放到了肚子上，那里圆鼓鼓的，已经依稀可以感觉到肚皮下面的动静。就在那个隐秘的所在，一个生命悄然长大着。
“宝宝，你的爹爹好像不太会喜欢你呢……”他低下头，轻声对着自己的肚皮嘟囔着：“你爹爹喜欢的是小郡主，不是你的怪物娘亲。”
终究还是要说出这个现实。
原本，他一直都在犹豫，究竟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从一开始的强烈抵触，到慢慢接受腹中生命的存在，一切好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撇开第一时间的惊慌失措，他甚至偶尔也幻想过一家三口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雪花越落越密，阿呆从贴身的衣襟里摸出来一只小瓶，红色的封口让他想起小龟仙担心的眼神。
‘司命大人，掌管丹药的大人可说了，这个药只要吃下去，您肚子里的小宝宝一定是保不住的……您要考虑清楚啊……’
阿呆迟疑了一刻，还是动手拧开了封蜡：“既然王都同意给我药了，一定也是知道我在人间的处境吧。虽然这么丢脸的事情不是我堂堂司命大人的风格……不过，也不能再等了……”
雪花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院子里只听得到沙沙的声音。阿呆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慢慢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的身后，微白的地面上，一只玉色的空瓶静静躺在那里。
011
尹欣铭人坐在议事厅里，心却在后院的书房里。
不知道那个笨蛋阿呆有没有听话加盖一床被子，外面的雪下得这么大，书房里会很冷么？
还有，晚上分手前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点？虽然不是故意的，可是想起阿呆那个被吓到的样子，会不会误以为自己在发他的脾气？
果然还是不能不去解释。
尹欣铭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后院走。
刚进后院，他就听到一声奇怪的脆响，好像有人在书房里打破了什么。他紧步走上去，书房的门照旧牢牢锁着，就连窗户也被从里面叉住。
房间里点着蜡烛，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阿呆，你在里面干什么？”尹欣铭笑着推那窗户，“别耍小孩子脾气了，给我开门吧。”
里面一片寂静，似乎根本没有人。
“阿呆，你不在里面？”
尹欣铭侧耳细听，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小东西去哪里了……”尹欣铭有些失望，扭头离开。
走到院门口，他想起刚才那声脆响，忽然一阵不安涌上心头，让他当机立断折返回来，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划开了一页窗纸。
屋子里的情形，一目了然，也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方榻上躺着的正是那夜梦里的少年，只见他的身体似乎因为忍耐着极大的痛楚而扭成了奇怪的形态，垂在榻边的长发已经湿得好像从水里刚捞上来一样。地上有一只花瓶的碎片，大概是少年挣扎时无意从手旁推落的。
尹欣铭翻窗几步冲到床前，抱住浑身颤抖的少年，看他惨白脸庞上咬得渗血的下唇，胸口好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
少年看到尹欣铭，昏迷不清朝他伸出手去，拼尽最后的力气吐出破碎的话语：“孩子……我们的孩子……救……救……”
尹欣铭抱着怀里昏厥过去的少年，那一夜的情景霎那间历历在目，一直不敢去想的事情突然被证实，他却没有时间回味。
少年的身下，一滩鲜红的血，刺得尹欣铭的眼睛生疼。
“阿呆你醒醒！什么孩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尹欣铭搂着少年单薄的肩膀，看到他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时间手足无措。
“凡人，放开你的手。”半空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尹欣铭惊愕抬头，房间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金色的光点，却没有凝聚成任何实体。
“我不会说第三遍。凡人，放开你的手，现在滚出去。如果两个时辰之内你踏进这张门，我保证你会失去你现有的一切。”
那声音淡淡说着，却有令人发寒的感觉。
尹欣铭搂紧怀里的阿呆，完全没有被威胁吓到，“你是谁？”
光点里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外，半晌开口：“我不需要告诉你我是谁，但是如果你坚持在这里，最先失去的会是你的孩子，然后接下来是你口中的‘阿呆’……”
“你可以救他？”尹欣铭打断他，脸上浮出一丝喜色。
“嗯，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那声音透出一丝轻蔑。
尹欣铭看一眼面色惨白如纸的阿呆，还是不能放心，“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就凭你看不见我，却能听到我的声音。”来人有些不耐烦了，“其实你此刻已经相信阿呆所说的话，也相信我所说的话，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尹欣铭猛地抬起头来，不等他开口，那声音又说：“我当然会读心术，阿呆也会，但是他呆到根本不会去窥探你的心思。如果他这次安然无恙，别再隐瞒你的任何想法，这样可能会不小心害死他。”
“我把阿呆交给你，但如果你办不到你所说的，不管你是神还是鬼，我一定会让你从此不得安宁。”
那声音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尹欣铭将阿呆放平，低头在他的额角吻一吻，“阿呆，你要好好的，我一会再来看你。”他拉过被子小心替阿呆盖好，转身出去了。
安静的房间里，那光点在角落里越聚越多，终于化作一面金色的薄镜。镜面像是被风吹动的水面，微澜中，一名锦衣少年从光镜里走了出来。
“笨赦聪，真是被你气死了，你被凡人吃定就算了，害我也一起受他威胁。”
痛苦中的阿呆，只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盖在自己的腹部，原本那里感觉到危险而躁动不安的小家伙似乎也因为这种温暖而慢慢平静下来。
宝宝……宝宝……
司命在心底用力呼喊着，他要借此拉住他的小宝宝，不让他因为一个错误而离开自己的身体。
宝宝……对不起……
“你说你干点什么不好，非要乱吃药，幸好我及时赶到，不然你就等着重入混沌化生池吧。”
床榻的一侧，站着叉腰扬手做茶壶状的少年一枚，正在气呼呼训斥着床上的一团被子。
准确点说，是被子里躲着的人。
“司禄，我知道我错了，你可以回去地府向王复命，再晚就该被王骂了。”被子里的求饶声闷闷地传了出来。
“你还操心我呢？等我先骂够你再说！”司禄不客气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露出里面圆鼓鼓抱头躲藏着的阿呆：“那个凡人还真是没有给你取错名字耶！我看你也有够呆的，阿呆阿呆，以后我也这么叫你算了！你这个样子说出去，我们地府三司都跟着丢脸到玉帝家去了。”
司命红着脸往枕头下面钻，一句都不敢回嘴。
看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司禄却想起刚才心惊肉跳的那一幕，又差点跳起来。要不是恰好他从轮回镜偷看人间，司命这回功夫估计已经回地府报到了。
“你不会用嘴问的啊？问他到底喜欢不喜欢你，问他到底要不要你肚子里的小宝宝，问他到底要不要对你们负责任呀！你都跟给他XXOO，又OOXX了，难道还不敢当面问一声他是不是喜欢你？”
司命的脸轰地烧着了，丢下枕头就来捂司禄的嘴。
两个少年在房子里追逐着笑闹起来，门突然开了，阿呆一头撞进来人的怀里，抬头看清楚那人，立刻一溜烟窜回到被子里藏起来。
司禄已经隐去仙身，再次化作半空中的一个声音，听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淡：“孩子没事，但是他的身体需要休养。你要好好照顾他，如果再让他受委屈，我可不会这么放过你。”
尹欣铭知道房里只剩下他和阿呆两个人，立刻扑过去拉开被子，床上鸵鸟状的某人死死巴住被褥不肯抬头。
实、实在……实在是没脸见他……
“阿呆。”
尹欣铭笑着去拉他的肩膀。
“阿呆……”
床上的少年依旧装死。
“阿呆，看着我。”尹欣铭用力把要逃跑中的某只拉进怀里，阿呆比不过力气，耍赖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尹欣铭叹一口气，就势将他抱住：“阿呆，我很担心，担心得快要死掉了……告诉我，你现在好不好？”
怀里的人好像被触动了什么，低低嗯了一声。
“阿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心里的想法？”尹欣铭想了想，继续说下去：“我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你，也只有你一个。就算是在梦里，我抱的那一个，除了你，再没有别人。”
他低下头用下巴慢慢摩挲着阿呆的头顶，感觉怀里的人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我们的孩子，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给我带来一个孩子，可是我真的很高兴，你知道么，刚才我差点都吓死了。”
阿呆终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不要老是说死，大家不是都好好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