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江扬一起走过的时光。
窗外的阳光依旧那麽灿烂,越冬的鸟儿振翅高飞,徘徊不去。窗前的石莲已经深深扎根,粉嫩的花苞仿佛就要盛开绽放。
苏朝宇微微一怔,轻轻地笑了。
程亦涵端著咖啡走到他身边,两个人碰杯。
转眼就是元旦。
恰逢周末,布津帝国下起铺天盖地的大雪,早晨起来就有小孩子在公园里游戏,平时没空陪家人的军人们都商量好了似的在一边聊天,清一色军大衣,却不用站成整齐的队列。他们手里捧著热热的豆浆,彼此调侃那些苦涩甜蜜的家长里短,面颊冻得通红。
商场、咖啡店、西点屋、游乐场都爆满了,一个国家法定假日和节日重叠,平时不能团聚的军人终於可以高高兴兴地拉著爱人的手,不用担心归队时间地热吻。江扬上午睡了个懒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10点多,安敏在厨房里烤玛芬,花生酱的味道飘满整个大厅。程亦涵早就去慕昭白那边了,1月2日就恢复少校军衔的苏朝宇已经复职,因此被吴小京他们拉回宿舍去住,要晚上才回来。连刚刚升了准将的秦月朗都不在,带著未婚妻苗真回首都见家长去了。江扬洗了个澡,换上平常的休闲装,走出卫戍区,到最近的商场里去。
各种Sale的牌子堆满了角落,销售小姐忙不迭地开票,江扬转了一圈却没拿定主意,只能买了一筒花样果汁坐在那里边喝边思考,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欢靥,微笑气球里装著满满的幸福,吹成薄而胖的形状,毫无牵挂地飘来飘去,江扬的目光随著它转动,最终停在一家招牌奇特的商铺门口。
晚上有点冷,风大雪大,门禁的卫兵裹了厚厚的大衣还是冷得哆嗦,却认真地要求每一个便衣人刷卡──江扬是个被绝大多数人认可的好长官,因此年度的军官聚餐,没有人不来。
食堂的桌椅已经全部摆开了,到场的有近百人。原来的餐具回收处腾出来放了一个小小的木舞台,有个通信兵在调试话筒。没有什麽特别的装饰,但是大家都能感到浓重的安逸气氛,那麽放松,那麽畅然。江扬来得也早,和刚调任为基地副总参谋长的齐音中将坐在一起,与新从第四军调任的军官们随意聊天,渐渐地,人声鼎沸。
苏朝宇自然也是到场的,在门口碰见了程亦涵和慕昭白,三人一进门就被人群冲散了,飞豹团的几个相熟的军官冲过来把苏朝宇摁在桌子上逼问他和庄奕的豔史,慕昭白也让通信连的连长揪到一边去,不知怎麽,说是要罚喝10壶茶的,程亦涵大笑著走开,远远地和江扬目光一对,他举起手腕示意了一下,琥珀色眸子的指挥官就明白了。
布津帝国北面,风硬雪急的边境基地里,江扬身穿一件灰色的毛衫,温和的声音传遍整个食堂,如同暖阳:“各位,新年好。”掌声响起来,苏朝宇也翻身起来鼓掌,隔著那麽多人,注视著他的情人。
“去年实在不平静,”江扬的眸子里没有以往的那些锐气,反而是大风浪以後的淡定从容,“谢谢诸位辛苦卓越的工作,毫无保留的忠诚和安於职守。”
苏朝宇微笑。他的情人总是能把这些话说得让每个人心里都暖暖的,不同於煽动者的激情和疯狂,江扬每次讲话都没什麽肢体语言,也没有华丽的词藻和句式,他总是说平平常常的那些话,用发自内心的感动和谢意。
勤务兵端来了小菜和水果、零食,大家边吃边听指挥官颁奖──这是边境基地的私人表彰,给那些表现不凡的人,比如从不弄错那些复杂分机号码的通讯班长和能让後厨冰柜里永远不积厚冰霜层的大师傅,奖品往往很普通,现金加上一份指挥官亲自写名笺的小礼物,但过程却妙趣横生,那些服务於後方的军官的工作会在此时显示出无与伦比的价值,他们让前线的士兵更安心,都是要让江扬亲口说谢谢的人。
苏朝宇坐在飞豹团那一桌,能看见凌寒和林砚臣在左边,程亦涵破天荒不去帮江扬打理奖品,乖乖和慕昭白在正前方说笑。这时候,江扬的声音响起来:“我要再次感谢诸位的努力,希望新的一年,再接再厉。”
大家鼓掌。声音渐渐弱下去的时候,江扬往往会宣布开餐,然後像个大厨一样介绍一下今天的菜式,可是,今天,他打了个手势,餐厅的灯从後到前熄灭了一半,只剩舞台顶上的一盏小灯发出光亮。
“今天,我要额外宣布一件事情。”他说。
苏朝宇放下筷子,心脏一跳,一顿。
舞台上,灰色毛衫的那个人,琥珀色眸子,琥珀色头发,拿著话筒,嘴角沈淀著世间最深的幸福。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全场寂静,江扬的呼吸都可以听见。
黑暗里,苏朝宇试图强迫自己把目光转到别处,但他做不到。
终於,那个人说:“苏朝宇。我爱你。”
落雪的声音层层叠叠,像轻吟的低声部。
苏朝宇的手指抓著餐布。
他听见短暂的沈默後有铺天盖地的欢呼和掌声。他看见林砚臣冲过来,把他抱在怀里使劲揉著头发,堪称疯狂,他的额头死死压著林砚臣的一颗扣子,疼到死。他感到慕昭白在耳边怂恿:“抬上去!抬上去!”
他挣扎著站起来。
所有人都在看他,目光里是惊讶、羡慕、理解、包容、钦佩,是所有能想到的祝福,是全世界最大的磁场,吸收全部光和热。
秒针轻轻地停在这一秒,哢哒一响,是释然的呼气,清脆温柔。
“苏朝宇是我最心爱的人,我爱他,愿意和他共同度过不算短的这辈子,生死相随。”江扬缓缓地说,伸出右手。
苏朝宇笑到眼睛湿润,他没有流泪,只是大步走上去,和他的江扬紧紧抱在一起。欢笑和掌声几乎要让餐厅爆炸,苏朝宇抱著江扬,他知道现在下面有快两百人注视,他再也不怕了,他吻江扬的面颊,当著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地,吻他的真爱。
江扬打手势,勤务兵送上一只盒子,江扬取出一颗特殊黏土做的心形印泥,巴掌大,刚好贴住苏朝宇的左手心。“时间不到,我无法举行什麽仪式给我最爱的人,但是我想留个纪念。”江扬放下话筒,右手心贴住印泥的另一面,和苏朝宇十指相扣,紧紧地,他们角力一般互相握合,冰冷的印泥在火热的手心里渐渐融化。
琥珀和海蓝相对凝眸,不用说话,他们都知道,都明白,都了解。
隔了几十秒,江扬取出那块心形的印泥,放进准备好的木质礼盒中:“它很快会定型,留下我和苏朝宇掌纹,一面是他,一面是我。以前,我太不懂得心疼苏朝宇,不懂他的容忍和退让,不懂他的浪漫和勇敢,不懂身边的幸福。”
他自然地牵起苏朝宇的手,握住,用长官的态度环视四周,然後重新开口:“是我的错,我会努力改正,请大家监督。”
“江扬!”凌寒站起来,飞抛了一只苹果。
江扬跳起来轻巧地抓在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双手捧著,退了半步,举苹果齐眉:“我错了,原谅我,朝宇,我的冷漠和武断,还有我的所有不对。”
苏朝宇想大声地笑,想像吴小京那样连著翻一百多个空翻,想像林砚臣那样喝掉一整箱啤酒,他接过苹果,张开双臂,江扬只是在他胸肌上捶了一拳,小声地笑著威吓:“快说没关系!”
苏朝宇在他面颊上一吻,拿起话筒:“我爱江扬,生死相随,说到做到。”他紧紧握著那只苹果:“我的生活里狂风沙连片的时候,是江扬教会我如何自给水源。他懂我不能说的伤痛,所以,相信我,我也懂他。”他扭头看著那个脱去了所有神的外衣的年轻人,字字清晰地说:“我爱你。”
江扬看见苏朝宇眼角的闪光。
窗外的雪不知疲倦,一层层累积。後厨端来了无数小涮锅,破天荒的,今晚有酒。先是程亦涵和凌寒一起来庆祝,然後是齐音、慕昭白、林砚臣、袁心诚、唐风、宋月、任海鹏、齐冠军、认识的、不认识的,不断有人过来敬酒,苏朝宇替江扬喝,深深浅浅,一杯又一杯,江扬和他紧紧握著手,听相熟的、不相熟的军官们那些简朴的、华丽的、肺腑的祝福,指挥官请客的新年宴席,酣醉方休。
浓浓的香气雾气弥漫,高大的餐厅玻璃窗上一片迷蒙,挂不住的小水珠滚落,细细的透明的视线里,能看见鹅毛大雪祥瑞而至,纷扬洒脱,却不肯扰了狂喜,只是静静贴窗,细细凝视,淡淡微笑。
================绚烂第五部结局的终点线=================
P.S.
伸懒腰,大结局了。
江扬终於说了。N年前,朝宇说我爱你的时候,江扬一掌把对方劈晕,现在,这个人终於用一种近乎无畏的方式高调宣布这种爱──期间,他们经过的、失去的,都太多。
绚烂第五部正文就此落幕,有好玩的番外给大家当09年新年小点心,敬请期待。
养得很肥了吧,还没动筷子的大人们,可以下手了,嘿嘿。
特别感谢绚烂剧透团团长lisa,团副tolu以及勇於在猜测里发掘无限可能的大人们,谢谢你们的每一个2分、评论还有华丽丽的长评们。
消失的指挥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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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烂英豪第五部之怒海争锋
作者:醉雨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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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灵感来源於日本电视剧《古畑任三郎》96特别版,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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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相框中的江扬微微笑著,琥珀色的眸子和同色的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边境基地指挥中心乌云遮日,狂风大作,仿佛马上就要下雨了,小会议室的气氛更是十分沈重。
指挥官的座位空著,江扬惯用的杯子摆在电子相框的旁边,看上去会让人产生若干十分不吉利的联想。
每个人都很想说话,可是每个人又都不想先说话。
这是场奇异的博弈,最终年龄较长的凌寒叹了口气,艰难地开了头:“江扬,有著超乎常人的决断力与勇气,和与之相配的能力和毅力,在某种程度上,万中无一。”
勇猛而又浪漫的艺术家团长林砚臣握紧了情人的手,随後垂著眼睛说:“老大是让人放心交托自己忠诚和前途的指挥官,更是让人放心交托自己後背的兄弟。有的时候,真他妈的浪漫。”
慕昭白挠头,半晌才说:“大概……唔,老大应该是比黄金更保值,比高科技设备更可靠的家夥。自大也有一点啦,不过应该只有亦涵才能看到月亮的另一面吧?”
“骄傲,强势,冷硬,严格……不知道有多少毛病,但吸引人之处比毛病多一点。”苏朝宇的神情有些恍惚,带著一丝微微的笑意,“他的温柔和爱,让人沈溺。”
年纪最小的安敏小声说:“指挥官……指挥官是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说著便有些抽噎,慌张的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对不起……”
程亦涵拍著他的肩膀安慰这个才十几岁的孩子,沈重总结:“江扬中将是非常出色的指挥官和真正的男人,像他那样的人,也许很久都不会再出现了。”
布津历380年11月27日晨8时48分,边境基地最高指挥官江扬中将被宣布正式失踪逾48小时。
苏朝宇、程亦涵、凌寒、林砚臣、慕昭白以及江扬的贴身勤务兵安敏齐聚会议室,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甚至不知道,他是否仍然活著。
“最後一个见到指挥官的人是?”程亦涵环视会议室,目光停留在苏朝宇的身上。海蓝色头发的少校摇了摇头:“我想我是第一个发现他失踪的人──前天早晨,他离开了官舍,证件、军服、配枪都在卧室里。”
“大概是……我。”安敏再次怯怯的开口,众人一下子集中到他身上的目光让他更加畏缩,甚至想钻到桌子底下去,“大概早晨6点多一点,指挥官一个人上了车,我问过要不要通知程亦涵中校和苏朝宇少校跟,指挥官……指挥官只是摆手,还……”安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抽抽嗒嗒地说:“对不起,我……我没想到……”
程亦涵的身体前倾,关切地注视著他:“指挥官还跟你说了什麽没有?”
安敏盯著自己的脚尖,想了半晌才说:“好像……好像……”他的脸都涨红了,使劲抹了一把鼻涕说:“指挥官说,我……我一直很能干,将来一定可以成为像父亲那样勇猛的战士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林砚臣赶快递上一块手帕,生怕安敏像祥林嫂一样继续说下去。外面,天空仿佛更加阴晦,像是铅块压在人的头上和心上。
苏朝宇腾地站起来,走出去买了一打啤酒,一言不发地在每个人面前摆了两罐,安敏面前也不例外。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气势非凡地拉开拉环,跟江扬的杯子撞了一下,然後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
“其实大前天的半夜,我接到了江扬的电话。”凌寒垂著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跟我聊了一阵子,明显是心情很不好,我当时……”他说著,脸颊微微一红。
“是我不该闹他。”林砚臣抓著头发认错,“我要是不闹著小寒,也许……”
程亦涵无力地摆手:“是我的不对,这周以来他都不大对劲,前两天叫我进去交待工作,我就觉得怪异,可是却也……”
慕昭白想把自己灌醉,却又觉得不妥,於是只盯著啤酒罐上的商标发呆:“老大那样一个人,谁会相信他会……”
安敏已经忍不住哭起来,抽抽噎噎的让人难过。
外面几声炸雷,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
程亦涵站起身,一一拉上窗帘,房间里一下子暗下来,只能看见彼此闪闪发光的眸子,安敏大概感觉到了房间里安静极了的气氛,渐渐止住了啜泣,求助似的看看程亦涵,又看看苏朝宇。
程亦涵没有开灯,抿了口啤酒说:“江扬不是会自寻短见的人……”
“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事情,只是概率。一般而言,家族史和幼年的经历,常常在自杀倾向这件事上起决定作用。”慕昭白冥思苦想,“我想……老大确实没有……”
雨点啪啪地砸在玻璃上,凌寒一口一口地喝著啤酒。黑暗里林砚臣舔舔嘴唇,望著天花板幽幽地说:“说实话,老大是怎麽练就那种出神入化的技巧呢?”
苏朝宇的脸红了,手里的啤酒只喝了半罐,因此无法把责任推诿给酒精的作用,凌寒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茬:“大概我是那只小白鼠,他可真够狠的。”
“这种诡异而有效的方式,到底是谁的亲传?”
与会者面面相觑,他们相信,这个疑问正同时出现在所有人的心头。
心动不如行动──这是江扬军团中高层干部们的共识。
最大的犯罪嫌疑人江瀚韬元帅的电话被接通了,元帅保养极好的面容显得疲惫和憔悴,旁边坐著优雅美丽的帝国首相。江元帅沈著开口:“怎麽会呢,他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是我们的独子。”
“我们太爱他,不知道如何给他最好的,在试探和不了解中,渐渐疏远了彼此。”江夫人接著说,“是我的错,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始终在外省做事,忽略了他的感受。”
江元帅握住了妻子的手:“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满心想著的,都是如果有一天,我像我的父亲一样,不得已抛下他,他已经准备好了接替我所有的工作和责任──我在塑造自己,而忽略了他的感受。”
“这比任何方式的家暴更让人难以接受。”苏朝宇冷静地评论。
“的确是。在他漫长的长大的过程中,我发现我的儿子渐渐变得很陌生,让我下意识地想回避。直到江立长大一点我才明白,这是为什麽。”江瀚韬元帅苦笑,“我塑造的江扬,并不是他想要的样子,甚至并不是我想要的自己,我无比地怀念十六岁以前的我自己,可是江扬,却像是三十岁的我。如果可以重来,我想他应该像江立那样,无拘无束地长大。”
“成长不是可逆的。”江夫人侧过头,悲悯地看著丈夫,轻轻抹了一下眼角,“这是触目惊心的悲剧,我们欠他的太多。”